“連安樂妹妹都要哄著你。”皇帝不怒自威,指著他的鼻子,“你在皇子中最為年長,一串手串而已,到底要鬧到什么時候!”
李璟聽著這話,心臟堵著一般的難受,眼眶通紅,“那是我額娘的遺物!”言語未盡,柳安予便拉住他的衣袖。
“聽說御花園的牡丹開了,陛下上次跟殿下說,要送安樂一朵。擇日不如撞日,讓璟哥哥陪安樂去選一朵好不好啊?”柳安予淺淺微笑站在李璟身前,言語間是孩童的天真。
皇帝語氣不禁也緩和下來,點頭應允。
柳安予行了禮告退,死死拉住李璟的衣袖,將人往外拽,“走啦,走啦璟哥哥。”李璟恨恨瞪了皇帝一眼,咬牙順著柳安予走出去。
婢女侍衛們遠遠跟著,生怕觸了李璟霉頭,偏柳安予樂此不疲地拉著李璟,走在牡丹花叢邊,似在仔細挑選。
“你不喜歡牡丹。”李璟語氣篤定,幽怨地看著柳安予的側臉。
“嗯哼。”柳安予心不在焉地擺弄著一朵粉牡丹的花瓣,“帶你出來的借口罷了。”
“為什么?”李璟不解,詫異地拉住她。
柳安予被拉得一頓,看著李璟的眸子,蹙起眉頭。
“為什么?”柳安予輕笑著重復了一遍,看向他,“你還想怎樣?怎么,要跟他拼命嗎?”
且不說力量上的懸殊,天子在上,李璟還未近身,便會被身旁的侍衛挾制,再吵再鬧,不過也是如丑角一般可笑。
“你為你額娘心痛,如何斷言他不為你額娘心痛?”柳安予垂眸看向嬌嫩的牡丹花,語速緩緩。
“他冷心冷情,哪里會為人心痛!”李璟下意識反駁。
“帝王家,無情家,他可以怒、可以威,但絕不能懼、不能有淚。你是孩童,自然可以為愛者泣,為不公鳴不平,可沒人會把你的話當回事兒。”眼前的女孩一字一句,明明年紀比他小那么多,身形清癯,一陣風就能刮走似的。
可偏偏,成熟理智得不成樣子。
柳安予思考了一下,還是告訴了他。
“你的手串,是你額娘和皇上的定情信物,是他還是太子時,跪求的姻緣串子。”
春風穿廊過,打在李璟臉上,像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心底的恨意逐漸變得迷茫,李璟看看掌心,沉默不語。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動心容易癡心難,留情容易守情難。”柳安予輕蔑地勾了勾唇角,聲音飄渺,“何必呢。”
何必糾結于此?何必郁結于心?
“他是帝王,他是你的父皇,你身上流著和他一樣的血,五官含著同他一樣的神韻。他不忍苛責你,透過你也在憐惜舊人。他甚至不能露出悲慟,因為帝王不被準許。”她斂神,“喜怒形于色,是會害了旁人的。”
李璟靜靜聽著,他驚訝于柳安予的通透,又不肯放下面子,只能握著珠子發呆。
她長嘆了一口氣,“唉,我今日本不該這么話多,只是,看你可憐。”她眸光流轉,十幾歲的孩童心善,總想著幫一幫旁人,柳安予也不例外。
她將話掰開了揉碎了攤在李璟面前,用僅僅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細語地說道:“你是皇子,退一萬步講,就我方才的那些話,你揮揮手便能將我凌遲千萬次,是什么身份,便應以什么身份所處......”
心臟驟然一疼,李璟搖頭連忙反駁,“不!我不會那樣待你!”他的聲音又驟然小下去,細弱蚊蠅一般扭捏,臉頰火辣辣的紅,“你雖是數落我,但我也知你是為我好。”
柳安予一頓,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會。”
她解開自己的小辮上的紅繩,耐心地將李璟手中散落的珠子穿好,結尾處打了一個精致又牢固的結,紫金砂的珠子穿在最中央,比先前的式樣好看許多。
她將新的手串戴在李璟的手腕上,耐心地說道:“這次,要保護好它。”
李璟低頭認真地看,目光卻忍不住往柳安予臉上瞟,她鬢邊毛茸茸的碎發被風吹得亂掃,牡丹花的香氣縈繞在鼻尖,他聽見他的心臟怦怦直跳。
“好了,別糾結了!”柳安予彎唇笑了笑,眸子月牙一樣好看,春日暖陽透過樹的間隙灑下金黃色的光影,他的目光他的心,都被這個燦爛的笑填滿。
所到之處,山花爛漫。
輕柔的指尖觸碰他的臉,“下次再見,不要讓自己淪落得這么狼狽。”
不等李璟答話,柳安予驟然轉身,發絲飛舞拂過他的臉頰,只聽她聲調一提,“就這朵罷,這朵好看。”柳安予伸手將碎發攏到耳后,指著最角落一朵姚黃牡丹朗聲說。
宮女取花之際,她偏過頭看他一眼,琥珀般的眸子被陽光照射得近透,無悲無喜,深邃而淡漠。
李璟癡癡眨了眨眼,心跳亂了節奏,手不自覺撫上胸口。
知春亭的紗幔起舞,溫熱的茶冒著幾縷水霧,李璟的意識回籠,不真切地看向眼前蹙眉的人。
“怎么總感覺,你怕我?”
“不是怕。”他抿唇捏緊茶杯,低垂的眸子如春池開化,“是我自卑,恐逾矩,惹你生氣。”
“自卑?”柳安予蹙著眉,實在沒聽懂他的意思。
“貍奴呢?怎么沒見著。”李璟怕自己會唐突失態,連忙撇瞥開眼神轉了話頭。
柳安予無心追問,搖搖頭道:“青荷抱著玩兒呢。”她說得口干,端起茶杯啜飲潤喉,又道,“昨個帶亭子里鬧,踩了好幾株花,給青荷心疼壞了,今個說什么也不肯放它出來。”
“可起名兒了?”李璟暗暗期待著。
“起了。”柳安予手一頓,下意識含糊其辭,“叫玉玉。”
“予予?”李璟以為是這兩字,他沒聽到關于自己的詞,本有些失落。
“倒也好聽。”
“你看的是什么?《貞寧通史》?女官也要考這個嗎?”李璟一連串的問題炮仗一樣砸過來。
柳安予早已見怪不怪,像十一歲那年一般耐心解釋。
“考倒是不考。”柳安予似在思考,“只是在想一件事。”她執起筆懸臂頓了頓,在紙上寫了個名字。
“還記得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