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八方驚動
潛龍榜天驕榜雙榜第一!
再一看天驕榜上天機閣給出的理由:以出竅中期之身斬合體前期修士。
“咳咳咳——”
某家族族長聽到匯報時正在品靈茶, 聞言竟于眾人面前劇烈咳嗽,差點沒把肺給嗆出來。
他們小勢力小門派, 最高境也只有合體而已,現(xiàn)在你說出竅斬合體?這不就是說這出竅境一個人就可以腳踢宗門,拳打世家嗎?到底是你在做夢還是我在做夢!
但是天機閣不會騙人,天道親自擬定的潛龍榜更是如此,它簡略,除名字排名外不附任何信息,冰冷列于虛空, 向世間每個生靈展示遼闊世界中的天之驕子。
幾乎整個修真界都為這一份榜單而震動, 突然冒出的榜首得到的關(guān)注最多, 所有勢力、所有人都在不擇手段地去找秋亦的信息和蹤跡。
善于卜算的試著算出秋亦信息,卻越算越心驚:這到底是活的還是死的?怎么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出來!
而部分就在月華門附近, 有所聽聞那個滑稽謠言的宗門勢力、乃至成名已久的修士, 全都往月華門趕去,就為了得知秋亦的具體信息情況。
等他們趕到了地方, 卻只見到一臉抱歉說“月華門近期封山,拒絕接客, 還請回去”的月華門內(nèi)門弟子。
這些修士不少都是身負(fù)任務(wù)來的,哪能被一句話勸退,他們表現(xiàn)得態(tài)度和善, 說行行行, 但卻開始像是狗皮膏藥一樣賴在月華門外, 不停糾纏負(fù)責(zé)將他們勸回去的弟子。
反正你小小月華門, 又能奈我們何?總不能殺了我們吧?早點將人的各種信息和去向都說出來, 他們就自動自覺走了。
無害是無害,就是煩得很。
這群狗皮膏藥等啊等, 真等來了人……或者說是攻擊!
長鞭鞭氣啪地拍落地面,轟隆巨響中泥土飛濺,月華門一周剎那留下一道深深的溝壑,柳藍(lán)的冷笑聲在群山之間響震:“他已經(jīng)走了!你們再在月華門門前逗留,那就不要怪我親自見見你們背后的主子去!”
狗皮膏藥吃了大虧,嚇得神魂都快飛了,你攙扶我,我攙扶你,連忙告饒離去。
很快,其他勢力關(guān)于月華門的信息中又添上了新的兩筆:與秋亦應(yīng)該關(guān)系不錯;月華門中有洞虛境往上的大能在,脾氣略暴,不可輕易試探。
青丘。
在各個頂尖勢力中,青丘狐族是最了解秋亦身份和信息的,看到雙榜第一,眾狐一面吃驚,一面又有種理所當(dāng)然之感:那可是收鳳凰為靈寵、有大氣運加身的修士!豈是一般天驕!
正在接受長老們操練的宗舞抽空關(guān)注了下天驕榜和潛龍榜,亦是為秋亦感到欣喜,特意發(fā)了份祝;厝ァ
鐘奶奶拍他腦袋,刻薄道:“還不快快修行,你名列潛龍榜末尾,隨時可能被超越,我可不想到時候看青丘丟臉!”
天驕?zhǔn)绕吹耐耆菓?zhàn)力,宗舞之道不擅長與人作戰(zhàn),故而成了個吊車尾。
他也怕自己給青丘出洋相,連連道是。
見他乖巧地繼續(xù)修行去了,鐘奶奶臉色溫和了些,她也看潛龍榜,看著看著,心里哼了一聲:秋亦這修行能力倒是不比他種樹本事差。
過了一會兒,她才想起什么似的,開始找糖葫蘆和小銀的排名。
……
大夏皇朝。
盛會前一個月大夏皇朝便開始做準(zhǔn)備,碧瓦朱檐中,靈力菜肴猶如流水一一送來,梁紫微溫和地同那些被他精心挑選出來的種子選手交談,態(tài)度親切,言語風(fēng)趣又不失威嚴(yán)。
待宴散人去,程易水繞了個圈,搖著扇子,隱蔽地又回到了宮殿中。
梁紫微道:“三尸情況如何?”
程易水便如實回答。
百年一過,他在大夏皇朝全力培養(yǎng)下已經(jīng)突破分神,現(xiàn)在已經(jīng)斬出二尸,為分神中期。
梁紫微甚為滿意,微微肯首,又道出一個消息:“易水,你奪得第一的贏面很大!
程易水愣了一下,不自知地說出了一個名字:“那個秋亦……”
“天驕?zhǔn)σ慌e辦便是近百年,所以天驕榜、潛龍榜都更側(cè)重潛力,真實戰(zhàn)力卻很難說得準(zhǔn),所以天驕?zhǔn)詈蟮慕Y(jié)果才總是難以預(yù)料、總有出入,而那個秋亦,無論如何,只有出竅中期……易水,我這么說,你能懂嗎?”
程易水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垂首道:“殿下,臣知道了!
他走后,太后從暗處出來,有些心疼地摸摸梁紫微的頭:“十九,你想去嗎?”
梁紫微啞然失笑:“祖母,我沒有收到金帖,去不了的!
太后道:“若是……”
“此事休要再提了,”梁紫微搖搖頭,又忽然挑起眉,說,“陣界的人到了,我們走吧。”
太后不再多言,兩人步伐匆匆地離開宮室,竟然顯得有些急迫。
另一頭,梁云延不停翻動手中記錄下來的潛龍榜,他覺得知秋知冬兩個人必定榜上有名,但是最后看來看去,最后卻只找到了一個與“秋”相關(guān)的秋亦。
“是不是哪里出問題了?”梁云延按按太陽穴,“這兩人不應(yīng)該形影不離的嗎?”
那兩個人做第一他是沒有任何意見的,但就那日所見來看,知秋知冬兩個人水平絕對差不多,在潛龍榜上的名詞應(yīng)該也很接近才對……
梁云延心里里咯噔一聲,腦中冒出一個可怖的念頭:“不會是哪個隕落了吧……”
這時,忽然有人來報:“將軍,我們抓住對方尾巴了!那個宗門的隱藏出逃地也被我們包圍了!”
梁云延神采奕奕,猛然站起,瞬間放下了剛剛心頭的困惑:“好!傳我命令,一團(tuán)二十五人隨我前去,一鼓作氣,徹底鏟除惡教!”
……
荒村。
長孫順哇哇大喊,上躥下跳:“別打別打!不是我方不努力,是敵方太優(yōu)秀了啊!”
荒村村長竟是手握一條縮小般的靈脈,跟鞭子一樣窩在手中,聞言氣得吹胡子瞪眼的,在長孫順后面死亡追擊:“小兔崽子,把吃我的那些靈脈給我吐出來!”
“反正你匿息石那么多,藏了那么多靈脈!給我吃兩道怎么了!”
追逐許久,最后還是老的更勝一籌,荒村村長倒是沒真打,把靈脈一樣的柳條鞭子收回去,洋洋得意拽住長孫順的耳朵:“要是不拿個好名次回來,我要你好看!”
長孫順嗷嗷叫:“別揪了別揪了,我會贏的!”
他舉起右拳:“對棺材爺爺奶奶們發(fā)誓!”
荒村村長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怒極反笑,桀桀桀地把靈脈柳條又拿了出來。
長孫順汗毛豎起,直覺不妙,腳底抹油,跐溜地跑了。
“臭小子!給我回來!”
長孫順的回應(yīng)是高高舉起手上金帖晃了晃:“不了不了,我要去盛會玩了!就找那個秋亦玩!”
……
錦繡寶閣。
一位位美人行走,滿樓浸透了脂粉花香。
諸葛窮接到飛來的金帖,才閉關(guān)出來,此時行走在男男女女中間,打了一個兩個三個噴嚏。
“小點,你這樣以后怎么能繼承大業(yè)?”他師尊笑道。
諸葛窮絕望了:“你們的大業(yè)就是做衣服研胭脂嗎?我沒有審美的,放過我吧——”
“沒志氣!绷硪晃粠熥鹨舱f話了,語帶笑意。
“十陣君好,易知子前輩好。”
其余人恭敬地低頭問好,然后默契地離開了這片地方。
諸葛窮摸摸鼻子:“你們在這里,陣界和天機閣不會說什么嗎?”
“小點,你以為他們在我們面前敢說什么嗎?”
諸葛窮說不出話了。
確實不敢,頂多就是背后極端拐彎抹角地念叨什么而已。
易知子將潛龍榜拓本和新的天驕榜拓本遞給他:“喏,好好看,有熟人。”
諸葛窮也沒想起來自己還有哪門子熟人,他低頭去看,如遭雷擊,渾身一抖,指尖壓著那兩個位列榜首、一模一樣的名字:“這,這什么情況!他怎么會在這里!”
說完,他又一愣,不對,秋亦早就在修真界了,他們甚至見過……
十陣君說:“你才突破分神、取回生前記憶,記憶混亂很正常,待到盛會上,萬萬不可如此!
諸葛窮愣愣點頭。
他定下心來,謹(jǐn)慎看過兩份榜單,不由心中咂舌:黑馬真不少啊。
易知子拍拍手,將話題扯回來:“有信心嗎?”
諸葛窮開口,整一個胸?zé)o大志的模樣:“沒有——”
他抓抓頭,道:“要不你們還是把我關(guān)在寶閣里吧,我去了也是給大家丟臉,我哪里打得過……”
他只想開擺!
十陣君和易知子已經(jīng)很熟悉他自暴自棄的性格了,當(dāng)下便道:“看來是有信心了!
諸葛窮發(fā)出殺豬般的慘叫:“不、不不不,我沒有啊啊啊——”
……
崇山書院。
紅香來來回回,又看了一遍潛龍榜,嘖嘖稱嘆:“果然是有大出息的……”
方肅道:“秋道友本就是潛龍!
天驕?zhǔn)贿^是秋亦的臺階而已。
他看了看,又有點疑惑:不過虞道友去哪了?
紅香過來勾肩搭背,拍拍方肅的背,打亂了他的思緒。
紅香:“咱兩也不差!這次去給書院掙個好氣運回來!”
方肅:“……”
他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時候和這家伙混成朋友的。
紅香激情澎湃:“天驕?zhǔn)膊粫婚_始就一對一打架,說不準(zhǔn)我們還能和秋亦見面,順便幫他一把呢!
……
灼日沙漠。
熾白烈陽高懸,金色的黃沙仿佛一匹柔軟的絲綢,隨著風(fēng)的卷過,漾出一道又一道波紋。
忽然,這張堪稱完美光滑的金綢被撕裂開,“啪”,一只手猝然從沙子下面探出,猛然抓在沙子上。
緊接著,伴隨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一個從頭到腳被沙灌滿的黝黑野人唰地從地底鉆了出來,彎腰“呸呸呸”地吐沙子。
野人嫌棄呸完,手一拂,身上的沙子如同順從地落下,顯露出這野人本來的面貌。
牧直知又給自己施了四五個除塵訣,四處打量了一圈:“怎么連綠洲都沒了,這是過了多久了?”
靜悄悄的,只有灼熱的日與風(fēng)、無盡的黃沙。
牧直知微微瞇起眼,仔細(xì)地掃過潛龍榜的所有內(nèi)容,目光在榜首上停了停,再往下滑,看到只!盁o中”而無“百得”時露出笑意。
但全部看下來后,牧直知反而皺眉:怎么還有兩個沒找到?假名?
心中思忖,他拾起那封插在黃沙上的、屬于他的金帖,準(zhǔn)備離開。才走兩步,他表情忽然又生了變化,再次彎腰,從沙土中取出一物。
——一根上上簽。
翻過來,上面刻著“天驕?zhǔn)姟薄?br />
沉默一會兒,牧直知臉上漸漸露出笑容,感慨道:“我這輩子朋友緣還挺好的。”
有人喜,就有人憂。
至少鄭潤和影樓都高興不起來。
看見榜首名字時,鄭潤身處家族中,差點沒一口氣呼吸不上來,臉漲成了豬肝色:怎么會是他!怎么會是那個秋亦。。
影樓樓主專門聯(lián)絡(luò)他:“還要懸賞嗎?”
鄭潤表情猙獰,咬牙切齒:“……繼續(xù)懸賞!”
“家族中人不會答應(yīng)的!”
“閉嘴!”宛若壓制到極致的炮仗,鄭潤怒吼,“我去和老祖說!老祖什么都會答應(yīng)我,懸賞一個秋亦算什么!他就算再厲害,現(xiàn)在也就是個出竅!”
“他是個出竅,但是他能殺合體!”影樓樓主自己就是合體境,怎么可能放心!
鄭潤卻已經(jīng)冷靜了下來,他一邊走,一邊對通訊玉盤說:“你怕什么?他殺的那個合體境肯定是沒什么經(jīng)驗、剛剛突破的合體,一點名氣也沒有,你成名已久,難道還怕這個……”
到了一座漆黑庭院前,鄭潤掐滅通訊玉盤,恭敬請見。
過了許久,門嘎吱一聲開了。
鄭潤忐忑地進(jìn)去,表情不變,但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老祖待他很好,但他每次來,都有種被惡意打量的冰冷感。若不是實在仇恨秋亦、想盡早掐死這個競爭對手,他絕不會來拜見老祖。
等入了正屋,絲毫不敢與老祖對視,鄭潤跪拜在地,訴說來意,語氣忐忑不安,心中卻很平靜——這老祖很看好寵愛他,他還是很有信心的。
陰冷的目光落在鄭潤身上,鄭潤心中慌張厭惡,面上繃緊了表情,不敢露出一絲一毫的恐懼。
半響,鄭家老祖呵呵地笑了:“好啊,就按你的想法去辦!
不久后,影樓關(guān)于秋亦的懸賞金額再加。
……
奢華的宮殿中,“哐當(dāng)”一聲,桌上的鏡子被砸了個粉碎。
容貌出塵的女子眼底微冷,道:“真是廢物。”
“啪!”
砸鏡子的青年怒目,伸手就是一掌。
女子捂住臉,猝然站起,眼露怒意,身上冒出殺意:“風(fēng)天,你居然敢打我!”
扇了對方一巴掌的風(fēng)天冷笑,毫不懼怕:“龍止,不要裝出無辜樣,我知道,你就是嫉妒我能去盛會。”
“你……!”
“好了好了,”一位長老不耐煩了,拉偏架拉得明目張膽,“龍止,你退下吧,這里沒你的事情。”
龍止咬牙握拳,掃視一圈,見沒有一人給她說話,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含著怒氣隱忍退下。
她走后,有長老擔(dān)憂道:“這樣一直強壓下去,她會不會逆反?”
“她這一脈賤種就是要時不時教訓(xùn)一下,不然遲早生出反骨。”另一長老冷哼。
他們很快不再關(guān)注龍止,轉(zhuǎn)而皺眉質(zhì)問風(fēng)天:“我們給了你那么好的資源,你居然還不如一個沒什么姓名的散修?!”
潛龍榜上,風(fēng)天只排名第二。
風(fēng)天握緊了杯盞,目光深深:“潛龍榜不是絕對,我會殺了第一,將氣運贏回來的。”
“你怎么殺他?”
風(fēng)天松開手,沙沙,靈器玉杯竟是已經(jīng)化為雪白齏粉。
“就像……這樣。”
碾碎他!
另一邊,龍止憤怒地回到宅院中,白皙臉蛋上那一道巴掌印分外明顯。
與她長相相同的女子驚慌迎上來,關(guān)切問:“姐姐,你臉怎么了?”
龍止像是委屈極了,猛然抱住她。
龍亭亭怒道:“姐姐,是不是風(fēng)天那個家伙做的?我替你報仇!”
龍止表情憤怒,聲音平靜,在妹妹耳邊輕聲說:“不、不要去。只有這樣,長老們才能放心。”
心中酸楚,龍亭亭小聲問:“姐姐,你真的不能去盛會嗎?”
那風(fēng)天是要比她姐姐天賦高,但是綜合來看,連她姐姐一片葉子都比不上!
“這次盛會就讓他風(fēng)天去,”龍止說,“我們要耐心蟄伏,等一個機會……到時候,長老們就算膈應(yīng)我們的血脈,也沒有辦法了!
她們現(xiàn)在也只能忍了。
但想到龍止臉上的巴掌印,龍亭亭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憤憤詛咒道:“秋亦,那個秋亦,他一定能把風(fēng)天撕碎!”
……
云;眉y豹族毛丸丸、君蠱道陳冷虹、浮屠寶殿無中、秦家秦術(shù)、真一門弟子秦霓裳和鳳云、丹樓小妙手孔丹、云隱道觀孟正……
各方天才或登上靈舟,或踏上飛梭,更甚至以強大妖獸做輦、騰云駕霧飛去。
與他們同去的還有無數(shù)其他修士,有的是境界不夠想要長長見識、觀摩學(xué)習(xí),有的是想要去招攬新生力量、觀察其他勢力情況,還有的單純想看看自家弟子的表現(xiàn)情況。
今世193034年,恰好是秋亦三百歲整,盛會將開,無數(shù)人橫渡冰海,去往中洲。
是夜,萬里冰海之上,云海浮沉,一艘皎潔華美的靈舟在云霧間穿梭。
經(jīng)不住糖葫蘆和小銀的央求,秋亦將柳藍(lán)送的靈酒倒入杯盞中分好。
酒色清冽,在月下泛著瑩瑩的光澤,青澀甜美的酒香漂浮。
糖葫蘆和小銀已經(jīng)美滋滋地喝了起來。
秋亦對無人坐的另一端舉了舉杯,仰起脖頸,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月色映照在他的眼睛里,像是銀色的眼瞳,秋亦微笑,再斟一杯,將清冽酒液傾灑在天地間,贈與天地一杯美酒。
今日過后,天下無人不識君。
第162章 天驕?zhǔn)?一)
大洲之間相距的海域極寬闊, 若按常理而言,想要抵達(dá)中洲須得以高階靈舟花費半年到一年的時間才能抵達(dá)。
那身處距離最遠(yuǎn)處、身處秘境、甚至身處三千小世界的修士怎么辦?據(jù)說盛會會在一個黃道吉日開幕, 他們不會會遲到吧?
第一次參加盛會的年輕人提出這個問題后,莫不是被長輩拍了后腦勺,笑其孤陋寡聞:“就準(zhǔn)你縮地成寸,不準(zhǔn)盛會也這樣搞?沒發(fā)現(xiàn)我們行進(jìn)速度快多了嗎?”
“……”
一個大洲在反向縮地成寸,魔幻,太魔幻了。
糖葫蘆和小銀聽得迷迷糊糊的,片刻, 又很單蠢地問, 那盛會會不會有人搗亂啊?比如一口氣端掉所有天才什么的……
秋亦笑道:“不會, 有天道和各個渡劫境看著呢。”
這可是舉世界之力供出來的盛會,前來參加的無不是世界的未來, 所有頂尖戰(zhàn)力都會密切關(guān)注, 就算有心思的也不會蠢到在這個時候動手。
至于盛會開始后……為了最大限度的保住未來的希望,除了最后的擂臺決斗, 參與者甚至不會染血,死了只是被淘汰掉。
沉吟片刻, 秋亦道:“盛會開啟后修士都會分開,你們要好好表現(xiàn),知道嗎?”
糖葫蘆和小銀作為境界符合的修士, 自然也收到盛會的金帖, 在兩榜上亦有姓名。
“一開始可以掩藏一下身份, 等到必要時再暴露……”
糖葫蘆和小銀認(rèn)真點頭, 聽到這里, 又有點困惑驚訝。小銀嘶嘶問,可以暴露嗎?
它倒還好, 頂多在蠱道中名氣大一點,主要問題是糖葫蘆,鳳凰在遠(yuǎn)古時期過于輝煌了,糖葫蘆這個“最后一只鳳凰”如何令人不驚駭。
“可以,這種場合就不需要畏手畏腳了,”秋亦給了它們一個肯定的回答,他對兩只小的眨眨眼睛,聲音不自覺柔軟下來,“大不了我求求師尊!
糖葫蘆和小銀:“……”
好、好像還怪可行的!
秋亦平淡道:“不過萬一出現(xiàn)問題,你們先拿青丘信物自力更生。”
糖葫蘆:“啾?”
為什么還要這么多此一舉?
“自己想!
秋亦把它們都趕了出去。
屋外的兩只迷茫對視。
小銀:“嘶嘶!
這一定是為了鍛煉它們、讓它們懂得自力更生的道理,就像二主人對大主人那樣。
糖葫蘆深沉一點頭,覺得十分有道理。
屋內(nèi),秋亦靠坐在榻上,雙腿曲立起,下巴抵著膝蓋,姿態(tài)放松,像是一只打盹的貓,片刻,他忽然開口,說:“我都沒怎么麻煩你呢!
別的生靈就更不可以了。
金線點一下他的掌心,將弟子的撒嬌照單全收。
秋亦感覺有點癢,哼哼幾聲,道:“你會來嗎?”
不是通過各種手段遠(yuǎn)程觀看,而是來到中洲,站在最近的地方看他。
像是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金線沒有絲毫猶豫,立即折出“會”。
秋亦眉開眼笑,眼睛亮亮的,用臉頰貼貼金線:“好哦!”-
天驕?zhǔn)_幕之日,中洲附近已是人聲鼎沸,最先到的靈舟、車輦、轎子停泊隱匿在空中,下方的冰面上,一只一只體型巨大的代步異獸在休息,鼾聲嚇到了一片特意過來長見識的低境修士,向遠(yuǎn)處看去,還有許許多多的修士渡過冰面跑來。
一道無形的壁障籠罩在中洲大陸上方,擋住了所有要進(jìn)入的修士。
這種境況下,摩擦沖突的發(fā)生成為了常態(tài)。
比如冰面上已經(jīng)有人開始做起了生意,那修士催動功法,嗓門極大,極富有穿透力與誘惑力:“一百上品靈石一份潛龍榜修士詳細(xì)信息!一百上品靈石一份天驕榜修士詳細(xì)信息!”
要是抵不住功法誘惑力的,多半稀里糊涂地就開始扒拉乾坤袋掏靈石了,傾家蕩產(chǎn)也要買上一份了。
當(dāng)然,這種奸商也自會有看不過眼的修士躍出制裁。
這修士吆喝著吆喝著,一身灰蓬蓬的漢子跳了出來制止,兩人言談不合,火氣上來,竟然直接打了起來。
灰麻衣漢子身材魁梧,持一把四環(huán)大刀,如同一只出籠的老虎,一刀斬出,刀氣厚重可怖,轟隆一聲巨響,濤濤水花爆裂升空,奸商所站立的那塊冰面粉碎一片,就連于高處看熱鬧的秋亦也挑了下眉。
最后的結(jié)局是奸商油滑地跪地求饒,帶刀漢子冷哼一聲,放了他一條生路。
“有意思!鼻镆嘈】谛】诤戎瑁闹写y這是潛龍榜上哪一位。
他把糖葫蘆和小銀叫過來,叫它們記住此人:“他刀境應(yīng)該已至半步刀意境,突破也就在一線間,你們?nèi)羰怯錾希浀枚嘈⌒!?br />
天驕榜出來的早,還列了事跡,所以上面各個修士的信息大半都被扒了干凈,而潛龍榜不一樣,潛龍榜出來得太快,范圍太廣,上面足足一半是很多人聽都沒聽過的無名修士。
青丘作為頂尖勢力之一,自然也有在搜集信息,并且由于勢力性質(zhì),他們應(yīng)該是收集最快最豐富的,不過時間到底太短了些,他們也整理不出來太詳細(xì)的東西。
秋亦和糖葫蘆小銀將資料都好好看過了,這樣在對上那些修士時心中也能有個數(shù)。
順帶一提,潛龍榜前十名中——根據(jù)以往天驕?zhǔn)闆r經(jīng)驗來看,前十者都有可能成為最后的贏家,最值得關(guān)注——這其中大部分人的信息都很明確,就連突然間聲名鵲起的秋亦也因為影樓懸賞、斬殺骷髏老魔戰(zhàn)績而被得知了外貌長相、主修道途,其余同樣原先是無名之輩的一兩名散修也有所修道途的信息,唯獨第二名風(fēng)天,最為神秘。
與他相關(guān)的情報一點也打探不到,就好像風(fēng)天根本不存在這個世界似的。
青丘和秋亦一致認(rèn)為其背后靠著的是某個隱世勢力。
這個神秘的第二像是一個潛伏的地雷,讓想要贏得漂漂亮亮給師尊看的秋亦感到了深深的威脅與壓力。
他這一兩日關(guān)注中洲邊的爭紛,也存有一兩分抓出風(fēng)天的心思,可惜對方絲毫沒有下場的跡象。
那就只能盛會之中交手了。
秋亦又喝了一口茶,熱茶入喉,他瞥了眼掛在天空中的太陽,不知道是不是距離原因,總感覺中洲這邊溫度要高一些,秋亦說:“我能喝冰的嗎?”
金線繞上去,給茶降溫。
秋亦唇角揚起,暴殄天物地心安理得,就這樣把上好靈茶當(dāng)冰水喝。
太陽一點點地上移,時至正午,陽光最燦爛之際,忽然聽到下方冰海傳來一聲震雷般的轟響,連中洲都為止顫抖起來,厚厚的冰層大片大片龜裂破碎,海水從大洞之中澎湃洋溢而出,像是巨大的瀑布般噗通墜落,一只巨大的黿鼉爬出。
它怒吼一聲,漆黑的眼睛掃過中洲附近的修士,四肢撲動,巨大到足以遮天蔽日的身形轉(zhuǎn)瞬消失在了天際。
在場所有修士無不被其無意間泄露出來得氣勢壓得脊背生寒。
好一會兒,才有人低聲道:“這是三千海島之下的那位渡劫大能……”
這只是個開始。
七彩的鸞鳥長鳴,華美玉石在空中鋪路,花香撲鼻,金玉琉璃的寶車被鸞鳥牽動向前。
人群一陣騷動,有人一眼看破了來者身份:“這樣大的架勢,一定是十陣君和她的好友易知子!
易知子最愛奢侈美麗,十陣君與她結(jié)為好友后,就沒有一日不招搖大擺過街的。
一道厚重梵音錚錚,寶相端莊的和尚合十雙手,足下生紅蓮,自如踏過空中,他所過之處,一片寧靜。
心中有所信仰的修士激動地一同雙手合十,眼淚幾乎都要下來了。
待紅蓮消失在天際,才有人低聲道:“是浮屠寶殿的渡劫境大能了能大師!
又有道人坐青牛、丹師吐烈火、老者乘蛟龍……一位位尋常難以見得的渡劫境大能紛紛從遠(yuǎn)方來,又消失在天際。
秋亦一數(shù),直接來中洲看盛會的渡劫境約莫有二十多位,心中不由悸動。
不算他師尊這個超規(guī)格戰(zhàn)力,這些渡劫境大能就是站在世界之巔的頂尖戰(zhàn)力。
最后一位渡劫境也消失在天際,中洲震動,外面的那層透明壁障頓時消失,仿佛銀河滑落,一道巨大的天幕落下,伴隨其出現(xiàn)的道道金光飛向每位收到金帖的修士。
秋亦沒有掙扎,冥冥之中,他知曉這是要把他接往另一個空間之中參與考驗,這樣才能保證他們不會在盛會考驗中真的死亡。
各個修士的身影消失在金光中,天幕之中逐漸浮現(xiàn)出畫面,冥冥中,所有人都聽到了一道難言的宏大遼闊之音:“盛會開幕——”
眾修士抬頭望去,不由呼吸一滯,映入眼簾的是一條極寬、極長、無窮無盡的登天長階。
……
虛空中,渡劫境修士們俯瞰下方,聲音陣陣,卻不會讓其他人聽到。
“第一關(guān)開始了啊……”
“呵呵,居然把天路拿出來了,我記得這次潛龍榜列名也是一道奇觀,看來此次盛會大有看頭!
“說起來,他也被邀請了吧?他會來嗎?”
“應(yīng)當(dāng)不會吧,我已經(jīng)許久未聽聞他的消息了!
“噓,那位的事情哪是你我可以置喙的。”
有一道聲音頗為刺耳,怨毒中又帶著點嫉恨:“什么那位不那位、他不他的,當(dāng)年他臨陣脫逃——”
他的聲音頓止。
原本可以稱得上幾分熱鬧的虛空此時靜得連根針掉地也能聽見。
甚至有大能額間滾落下冷汗——無聲無息間,一位渡劫境就這樣死了!
他們剛剛談?wù)摰摹澳俏弧币簧戆滓,身不染塵埃與半點血漬,劍甚至都未出鞘。
“以前嫌麻煩,沒管過你們,但是現(xiàn)在不行了,”虞觀語氣柔和,落在各位渡劫心頭,卻是徹心徹骨的冰冷,“有人聽了要生氣的!
第163章 天驕?zhǔn)?二)
當(dāng)年的人差不多已經(jīng)死得干凈了, 也沒有人敢隨意流傳一位兇神仙尊的樣貌,所以在場者除了一位荒村掀棺而來的老妖怪, 其他人甚至連虞觀的長相都不太清楚。
但有的人不需要知道長相,你只要聽過他的名號,在真正見到他,與他對視時,你就會自然明白他的身份——虞觀就是這樣的人,更何況還有一位渡劫境當(dāng)場隕落,不傻之人都能明白此人的真實身份。
一眾大能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思緒萬千:
墮仙怎么來了, 他不是已經(jīng)閉關(guān)不問世事近二十萬年了嗎?上次傳信都是信紙飛來。
還有“有人聽了要生氣”???
這個人是誰?是什么身份?連墮仙這種人都要為他低頭主動去做以前懶得做的事情?
一群在外面呼風(fēng)喚雨的渡劫境, 此刻就是跪拜長輩的徒子徒孫,戰(zhàn)戰(zhàn)兢兢、大氣不敢出。
低境界的修士仰望艷羨他們這些渡劫境, 然而在真正的仙人面前, 渡劫境和螞蟻也沒什么區(qū)別。
正是清楚差距猶如鴻溝,與虞觀沒有上代仇怨芥蒂的渡劫境大能多數(shù)謹(jǐn)言慎行, 不敢輕易妄議仙尊,反倒是那些低境界修士不懂得厲害, 因為仙不出世,不顯威能,便在某幾個人惡意的煽動下常常議論紛紛。
墮仙之前不管這些, 有渡劫境私底下懷疑, 要么是對當(dāng)年錯事心中有愧, 要么是墮仙根本懶得搭理差距太大的存在, 如同人類不會在意螞蟻對他的談?wù)摗?br />
但是眼下, 這位常居于洞天不問世俗的仙尊不僅來了盛會,還特意表了態(tài)。
這這這……可以說是行為作風(fēng)大轉(zhuǎn)變了……鐵樹開花?老房子著火?
他們心念電轉(zhuǎn), 最后竟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答案——道侶!一定是道侶!還是關(guān)系頗佳的道侶,否則什么身份能有這么大威力?
再細(xì)細(xì)品味此言,想來那道侶定是個頗愛斤斤計較的護(hù)夫之人。
大家面不改色,私底下各種通訊工具已經(jīng)閃了不知道多少下了。
不管如何,以后對墮仙相關(guān)的消息態(tài)度要變得鄭重起來,而且那位道侶的真實身份也要盡快挖出來,結(jié)合墮仙現(xiàn)在身邊沒人,提高其道侶是天驕?zhǔn)䥇⑴c者的可能性……
有人傳遞消息,心里不禁一嘆:僅僅是仙人的一句話、一點態(tài)度,修真界暗地里將掀起一場巨大的波瀾。
這就是仙的影響力啊。
在場人之中,大概只有在燃香城窺探到一點的易知子、十陣君和青丘來的一對渡劫老夫婦能猜測到那個“有人”指的是誰。但虞觀不表態(tài),他們就算再有想法也只能爛在肚子里。
虞觀平淡地掃了一眼在場的修士,目光有千鈞重。
易知子一激靈,主動道:“我可以代表陣界保證,凡是說近似夸誕之語的修士,都會得到懲戒提醒,如若不從,直接驅(qū)逐出門!
另一位同樣是陣界來的渡劫大能連連點頭。
其余渡劫受到啟發(fā),亦是紛紛表態(tài):“仙尊教誨我等知曉了。”“我亦不滿這種無稽之談很久,回去必定訓(xùn)誡門人。”等等。
更有甚者直接吹捧說起了好話,引得其余人或不恥或鄙夷地看去:馬屁精!
虞觀不在乎這些人,所以這些渡劫境修士就算說得天花亂墜他也懶得多聽一言。
他一揮袖袍,目光移向那條通天天路,語氣冷淡:“不用在意我,之前如何談?wù),現(xiàn)在照舊即可。”
怎么可能不在意!
虛空之中的各位訕笑,但也不敢明面忤逆這位脾氣不好、殺業(yè)深重的墮仙,猶猶豫豫地開始聊了起來,只是一人一句間隔時間很長,顯得冷清。
“天路既考驗心性,又考驗煉體境界,又有自動調(diào)整的靈智,出竅境和分神境誰也占不了便宜,確實公平。”
“上次天路是遠(yuǎn)古時期的事情了吧,據(jù)說好像沒有人走完了三千階,不知道我們今世的英才怎么樣!
“走完三千階是不是有好處來著?”
“是的,但是無須在意,反正沒人能走得完……”
荒村老頭是真正和戰(zhàn)場上的虞觀有一面之緣的人,他表現(xiàn)得最瀟灑自在,動作行為大大咧咧,話一句句跟機關(guān)槍似的:“誒,這小子不錯,走得快,道心穩(wěn)啊。說起來那潛龍榜第一長啥樣,是哪個咧,我瞅瞅去,有沒有這小子走得快啊……”
在場渡劫境多數(shù)沒特意關(guān)注潛龍榜,對于他們來說,小小出竅、分神的榜單,千年過后是否能活一半都是未知數(shù),若是無關(guān)愛小輩的話,根本不值得特意分心關(guān)注。另外,還有一部分渡劫境想的是保留一份神秘感,親自去看親自去評比。
荒村老頭就是后者。
青丘老叟告訴他:“就是走得最快的那個。”
……
被傳送到天路上后,天道在每位修士耳邊介紹天路并宣講規(guī)則。
天路共有三千階。
前一千五百階考驗心性,稱問心路,后一千五百階考驗身體素質(zhì),稱煉體路。所有修士共有兩個時辰的時間,一個時辰攀登前一千五百階問心路,一個時辰自動移動位置,攀登后一千五百階煉體路。
同一階的修士可以互相攻擊,被擊殺者、主動認(rèn)輸者、主動棄權(quán)退出者算作淘汰。
最后的排名依照階數(shù)多少和登階時間長短而定。
此外,攀登期間,乾坤袋、法寶、各種所有物都是禁用狀態(tài),修士不能借助任何外力。
天道的聲音空蕩而平靜,秋亦第一時間察覺到了金線的沉靜,眉頭下意識地蹙起。
不過思及師尊就在很近的地方看著他,他又舒展了眉頭,甚至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
天道落下最后一個字時,眾修士渾身禁制消失。
無數(shù)道目光看向秋亦,或冰冷或兇狠。
眾矢之的!
秋亦面色不變,迅速邁出第一步,登上第一階臺階。
如果他還是那個無人知曉的無名小卒,秋亦或許會選擇穩(wěn)穩(wěn)走上去,不過如今他一朝揚名,明里暗里都有無數(shù)人蟄伏,蠢蠢欲動,時刻準(zhǔn)備拉下他,踩著他揚名,秋亦不可能給他們試探糾纏的機會。
何況天路的機制就注定了想要不被圍攻、獲得勝利,就必須要走得越快越好。
有分神境天驕在,哪怕是用上了步法,秋亦的行進(jìn)速度也肯定不能說得上第一,但天路考驗的不是速度也不是境界,而是單純的心境和身體素質(zhì)!
這就是秋亦最大的優(yōu)勢!
準(zhǔn)備在天路上動手的修士只能看到一道似云絲霧般的身影猝然閃過,向遠(yuǎn)處高處飄去,迅速消失在了云層里,快得簡直像是幻覺。。!
一個個不信邪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心中震撼難言。
“他怎么攀登得這么快!”
“假的吧我靠!”
“這就是潛龍榜第一名嗎?”
很快,又有成千上百上萬道身影遲了一步地飛過去,緊隨秋亦的腳步,被拋下的修士目瞪舌彊,試著也這么瀟灑自在地跑,結(jié)果剎那嘔著血被幻境打了回去。
與他們同一時代的修士都是什么怪物!你們都是修煉萬年的老妖怪吧!
殊不知,落在后面的老分神境修士心中亦是和落在最后的真正年輕普通修士一樣崩潰:
與他們同一時代的年輕修士到底都是什么怪物!
虛空中,荒村老頭還在點評:“小伙子一馬當(dāng)先哦,不過這種領(lǐng)頭到后頭就不一定了……”
“那可不一定。”青丘老嫗立即反駁。
本想說話的虞觀微微皺眉,心里輕嘖,繼續(xù)認(rèn)真看著天路上的秋亦。
而其他大能心中揣摩:墮仙情緒如此外露,看來是很不喜歡這個潛龍榜第一了?
身后追著烏壓壓一群人,一旦停下就會被抓入這個絞肉器,秋亦沒有停下,也決不能停下,這個位置他必須保住,他走在最前面,讓所有人只能看他的背影。
“他還沒有慢下來!”
“別急,問心路越往后面越難,我不信他就無情無欲!”
喧鬧聲中,風(fēng)天緊緊綴在秋亦身后,絲毫不弱于秋亦攀登的速度,目光中殺意驚人。一旦秋亦松懈被他趕上,他的盛會之行就要到此結(jié)束了!
秋亦能感受到這股最大的殺意威脅,雞皮疙瘩不自覺起了一身——這應(yīng)該就是那個第二?境界有分神中期!
有的時候低境界比高境界更可怕,因為這說明此人同樣潛力無限、能越境而戰(zhàn),能輕易壓制分神后期,一旦突破實力更會大增。
沒有時間去看風(fēng)天長什么樣,秋亦記住這個第二名的氣息,深呼吸一口氣,心中清明,再一次提速。
這一次他要拋下身后所有人。
天路前一千五百階問心路,以秋亦之心境,他根本沒感覺到什么大的阻礙,轉(zhuǎn)瞬便以一種令人難以想象的速度一口氣攀登上去。
速度比他快的心境沒他穩(wěn),心境比他穩(wěn)的速度沒他快。
眼前幻影像是一道道熒幕般閃動消失,問心路的幻境如同一串泡沫般被一瞬戳破。
還剩最后一道階梯時,秋亦方才踏上一步,忽然感到了致命的威脅。
有人追了上來!
秋亦轉(zhuǎn)身,驚險躲過一道威力頗為不凡的掌擊,下意識地往后看去,能一路跟到現(xiàn)在不掉隊的都不是泛泛之輩,那些面孔中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他們都在登上臺階,下一秒就會成為威脅,而近在咫尺的眼前,一道劍氣縈繞的掌刃劈頭蓋臉斬下!
風(fēng)天的身影映入秋亦眼中!
法寶被封鎖的天路上,肉身就是最大的武器,風(fēng)天神情狠厲,他亦是劍修,劍道造詣不低,境界、肉身強度也比秋亦強悍,此時全力施展自身威能,一道掌刃下去,若能擊中,少說了能廢了秋亦半條命!
也唯有殺了第一,他這個黑馬第二的光芒才會綻放到最大!
能感受到對方就是那個一直冒濃厚殺意的第二名,秋亦聚精會神,步伐挪移,驚魂閃躲過風(fēng)天這一擊。
不打算在天路這種不利環(huán)境下與風(fēng)天糾纏,秋亦當(dāng)即想要再上一階,去往煉體路,但下一剎那,觸碰到什么,秋亦心中悚然一驚——問心路與煉體路之間竟是有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秋亦渾身寒毛都要炸了起來。
他連連后退,躲避風(fēng)天攻擊:“為什么屏障這個信息沒有提前告知!”
天道宏大的聲音回響:“無人提問。”
僅僅這一瞬間的耽誤,又有新的修士上了這一階層。
正是秋亦先前與糖葫蘆它們強調(diào)要注意的灰麻衣刀修!
刀修眼睛一亮,甚至都不需要言語溝通,當(dāng)即便加入戰(zhàn)局,和風(fēng)天聯(lián)起手來對付秋亦。
樹大招風(fēng),名氣亦可葬送人。
誰不想來試試第一的含金量,誰不想把被蓋章潛力無窮、有競爭關(guān)系的第一先踩死在這里?這就是最好的機會。
潛心修行百年,秋亦早已將天階功法《追云逐月法》研究透徹嫻熟,能將它在出竅境能發(fā)揮的威力發(fā)揮到極致,各種劍法也是如數(shù)家珍,但是兩拳難敵四雙手,對面的敵人天驕源源不斷,秋亦一人苦苦支撐,猶如風(fēng)雨中的孤舟,獨木難支,竟是被逼入了絕境。
下有攔路虎,上不得行路。
難道只能在這里失敗了?
主動棄權(quán)退出絕對是不可能的,絕境之間,秋亦余光一瞥,看見了下方階梯的疏漏,心中忽然明亮。
——向下是可行的!
他有《無相鍛體法》在手,只要下去得夠快,人群反倒是他最好的掩護(hù)。
秋亦尋著機會,向下邁去一步——
“……”
這一步終究沒有邁出。
秋亦停了下來,收回腳步,眼睛明亮得好似藏有一簇正在燃燒的火焰。
他笑著自言自語:“如果我邁出這一步會怎么樣?自動棄權(quán),然后被淘汰嗎?”
沒有任何回答。
沒想到秋亦竟然還會傻乎乎地主動停下來,風(fēng)天等人先是覺得怪異,不過臉上還是不由得閃過欣喜,心知秋亦應(yīng)該是被向下階梯的幻境迷惑了,每個人鉆尖了腦袋去做給秋亦最后一擊的人。
“秋亦!你就在這里止步吧!”
“雙榜第一不過如此!
“去去去,你們誰都別和老子搶!老子要做第一個殺他的!”
拳掌近了,秋亦一動不動站著,能感受到耳膜被喧囂聲震蕩得疼痛,也能感受到勁風(fēng)刮面。
“這個幻境可不能再發(fā)展下去了,”秋亦有點不滿地抱怨,“你們要是模擬出我?guī)熥鹆R我、不要我,就算知道是假的,我也會難過。”
他一點不躲,對要攻擊他的修士視若無睹,任由那些無比恐怖的拳腳落在他的身上。
你認(rèn)為幻境是真,它就是真,你認(rèn)為幻境是假,它就是假。
一陣清風(fēng)拂面,秋亦定睛看去,什么第二名、什么灰麻衣刀修、什么威脅,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了,他也根本不在什么心境一千五百階盡頭,而分明是站在第一千四百階臺階上。
秋亦向后看去,根本沒有人緊緊綴著他,距他最近的修士和環(huán)境里的第二名長相一樣,與他相隔有四十階,此時正站在階上,神情時時刻刻變幻。
其余人只會與他相差得更多。
秋亦再向上看,又詢問天道,在熟悉的浩大聲音中確認(rèn)問心路與煉體路之間根本沒有屏障。
才經(jīng)歷過渾然不覺的幻境,秋亦感知片刻,再三確認(rèn)這里是現(xiàn)實,而不是連環(huán)幻境中的一環(huán)。
虛空之中,數(shù)位大能拍掌撫須,原本冷清的討論一下熱鬧了一點。
他們看不見秋亦到底在幻境中經(jīng)歷了什么、說了什么,但是看見秋亦快速掙脫幻境、清醒過來也就夠了。
“好個第一!”
“若論實力,現(xiàn)在可能還差許多,但單論心性,他確實有資格當(dāng)這個雙榜第一!”
“盛會持續(xù)近百年,他努努力,再破一個境界,前十必定有其名!”
“太保守了,老朽覺得前三有望!
虞觀動用了點手段,能聽見秋亦在幻境中的話語,不由再次皺眉:他什么時候罵過或不要過他的弟子?
接連的夸耀聲中,有一渡劫境大能敏銳捕捉到虞觀的不愉,格外心機,揣測虞觀心思,試探道:“這秋亦看起來是擺脫不了陰影,要懷疑躊躇好久這里是否是現(xiàn)實了,說不準(zhǔn)就分不清,甚至不敢向上走了……”
虞觀看了他一眼,渡劫境渾身冰涼,冷汗直冒,正欲道歉,虞觀卻已經(jīng)轉(zhuǎn)首,看向天路,目光溫和,微微揚唇。
虞觀想:他才不會止步太久。
那個機靈的渡劫境咽了咽口水,想出聲,才猝然發(fā)覺自己聲音被封了!
渡劫境后背冷汗頓時涼颼颼的。
這是墮仙給他的警告!
等他察覺到四下寂靜,有關(guān)于秋亦的討論不再,又看見其他人瞅見虞觀神情,眼中流動篤定,這機靈渡劫境心中不由大罵:蠢貨!一群蠢貨!他哪是討厭這個叫秋亦的,他分明是喜歡得很!
不提墮仙專門封他口舌言語施以小懲,就單單是墮仙剛剛看他的那一眼,他可以拿頭擔(dān)保墮仙肯定是在不滿他說秋亦壞話!
天路上。
不再去想,也不再多生疑心,秋亦堅定自己的判斷,平心靜氣,心如磐石,再向前邁步。
他不會止步,還有向上一千六百階臺階等著他攀登。
第164章 天驕?zhǔn)?三)
問心路剩下的一百階難度檔次猛然提高了一大截, 秋亦在前一千四百階臺階上只花費了一炷香時間,然而到了最后一百階, 他有時候甚至要停下來足足站定一刻鐘才能掙脫幻境繼續(xù)前進(jìn)。
跟在他后面的眾天驕看出了秋亦的極大放慢的速度,抓緊時間,鉚足了勁想要追上去。
風(fēng)天是第二個踏足問心路最后一百階的。在眾天之驕子的注視下,他閉目站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又忽地睜眼,身體踉蹌后退,臉色煞白, 好不容易才勉強停在第一千四百階上。
風(fēng)天緩了很久, 才繼續(xù)向上攀登。
一個兩個都是如此, 看來最后一百階真有難度了。
不過……第一過的時候沒這么耗時間吧?
分出心神關(guān)注前方的天驕心中驚動,各有各的心思。
被甩在后面的人的心思, 秋亦一概不關(guān)注。
一階一階, 他專注于眼前的一重又一重考驗。
越往后走,秋亦越是能發(fā)覺問心路對心境提升的好處。若說他們每個人表現(xiàn)出來的是冰山一角, 那么問心路就是一場巨大到可以撼動風(fēng)暴,將冰山底下潛藏的一部分也翻動而出, 施以歷練打磨。
——這是一條讓人更加了解自身的煉心路。
七情,喜、怒、哀、懼、愛、惡、欲;
六欲,生、死、耳、目、口、鼻。
這些泛濫成災(zāi)的幻境母題被深挖利用, 觸及心底最深處, 以假亂真, 以真亂假, 真真假假間變得極為恐怖。
六欲關(guān)在前, 七情關(guān)在后,最后百階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秋亦掙脫最后一道六欲關(guān)時,簡單回想幻境內(nèi)容,背后滲出一身冷汗,又隱隱有點怒氣——太過分了!他師尊被破幻境不知道利用多少次了!
秋亦都想替虞觀向天路索要肖像費了。
深呼吸一口氣,秋亦壓下這些會嚴(yán)重影響爬天路效率的怒氣,努力保持心平氣和,再踏入新的一階。
雖然第一千四百階的幻境為假,但是如果他不在別人還在登問心路時就登上煉體路、反而是傻乎乎地等天道統(tǒng)一傳送,那么秋亦敢篤定,到煉體路上時他一定會遇到幻境里那樣的圍攻。
——問心路對心境要求高,是有難度,一般人做不到隨便亂跑、能做到亂跑的速度也會被影響減慢,但到了煉體路,那些都有煉體的分神境天驕能仗著速度直接在前面就扣下秋亦!
六欲已過,接下來是七情。
無論是虛空中直接觀測天路的渡劫境大能,還是中洲上通過天幕間接觀看的修士,都發(fā)現(xiàn)秋亦的神色愈發(fā)難測了。
大悲大喜,震怒悲痛,濃烈的情緒僅僅露出一剎那,就又被迅速收起平息,仿佛剛剛都是錯覺。
秋亦走得還算順利,但虞觀這邊不太順利。
天道勸阻他:“幻境涉及隱私。”
七情考驗涉及修士最深處的念想,請這位仙尊與弟子保持距離!給弟子留下私人空間!
在場渡劫境無一人能察覺仙人的動作,天道是與虞觀單獨溝通的。
虞觀以神念回答,語調(diào)平靜:“我與他之間不需要隱私!
如果有,他就撕碎掉。
“……”
除非是爛鍋配爛蓋,否則你們這樣很難長久啊!怎么看都不健康!
天道隱隱有維護(hù)秋亦之意:“你之前也沒告訴他上周神朝的事情。”
它能調(diào)動小世界的事情,自然也清楚虞觀在神朝秘境中一開始是保持靜默的。
“那你也該知道,我遲早會將我的一切都告訴他!庇萦^道。
所以相對應(yīng)的,秋亦的一切他都要知道、一切事情他都要沾手。
天道:“……”
天道為他的理所當(dāng)然而震撼失語。
好個強買強賣我行我素的控制狂師尊,你這樣你家弟子知道嗎?
不過再想到秋亦現(xiàn)在的身體是虞觀親手重塑的、秋亦的靈魂在還沒投入軀殼時是虞觀養(yǎng)著的,魂魄完全暴露的情況下記憶估計都被虞觀無意間看去了,還有虞觀收徒后續(xù)一系列的留標(biāo)記舉動……
天道發(fā)出尖銳的爆鳴聲:
——秋亦一開始就在虞觀面前毫無隱私!
區(qū)別只是從前虞觀不放在心上和特意關(guān)注而已。
這么一想,天道恍惚釋然了:都這樣了,好像看個幻境也沒什么。
無視天道,虞觀輕易撥動修改天路規(guī)則。
待他再一次看去時,秋亦幻境的內(nèi)容也映入眼簾。
……
喜。
歷經(jīng)千百磨難,秋亦終于成仙,第三劫來時,他和虞觀并肩而戰(zhàn),在傷亡不大時便徹底解決了災(zāi)禍源頭。
世間重歸安寧,秋亦和虞觀沿著歷練的足跡往回走,從北洲走到南洲,從月華門走到環(huán)河城,將故人一一見過,秋亦越走越開心,越走越輕快,好像卸下了重?fù)?dān)的旅人,從此天地之大,乾坤任闖。
當(dāng)然,答應(yīng)師尊的事情秋亦不會忘記的,他已經(jīng)看夠了,也有些疲憊,一個隱蔽、安靜、只有他和他喜歡的人的地方就很適合長久休息。
于是他們最終回到無名山下,這里有了四季,有了輪回,這里是家。
虞觀伸出手,想要撫摸秋亦的頭時,秋亦渾身一激靈,飛鳥一樣敏銳避開,他看著這個幻影,一雙眼睛里盛滿了警惕與不喜,還有點生氣。
幻境中的虞觀垂眸問他:“這里不好嗎?”
秋亦搖搖頭,心想:不會有比現(xiàn)實更好的了。
就連踏過艱難險阻也是很幸福、不容錯過的。
不需要快進(jìn)跳到結(jié)局,因為他會靠自己一點點去往幸福終點。
喜悅的心情無法迷惑他,幻境破裂。
怒。
幻境中的虞觀收了新弟子,對新弟子和顏悅色,親手教導(dǎo),喜愛非凡,秋亦得到的關(guān)注越來越少,到最后,他主動過去問問題也得不到多一點的眼神。
秋亦孤零零站在一邊,一邊是可愛的師弟、滿臉笑意的師尊,唯獨他形影單只,像個局外人一樣格格不入。
他困惑、不解,被背叛的憤怒油然而生,拳頭捏了又捏,終究沒有動手,拂袖離去。
第二日,秋亦尋了時間,去找虞觀請辭離開。
離開前,他要解除師徒關(guān)系,因為虞觀違約了。
幻境中的虞觀還沒有說話,師弟開口說:“好啊,我準(zhǔn)了!
“……”
昭時劍出鞘半寸。
幻境中的虞觀肯首,同意了師弟的決定,目光微冷,道:“你還想對無辜者出手嗎?”
秋亦看他許久,反倒平靜了。
他一笑了之,收劍轉(zhuǎn)身,從容離去,往人間去。
不動怒,幻境破裂。
哀。
第三劫來得如此突然,敵人強大得不可思議,
重傷之身的秋亦半俯著身體,單膝跪地,拄劍支撐自己,黑發(fā)披散垂落,遮住他的半邊臉龐,一身血腥赤紅,一地泥濘鮮血,宛若從血海中爬上惡鬼。
痛心入骨的疼痛讓他下意識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陣陣發(fā)暈,也不知過了多久,秋亦抬起頭來,四顧環(huán)望。
他看見了墜落地面的鳳凰、閉上獨目的蛇,還有熟悉或不熟悉的人。
他們已經(jīng)死了。
他也快死了。
比起悲傷,更先感受到的是悵惘。
淺淺的悲傷像是小石子砸入湖中濺起的水花,秋亦想要找到那個人,但是怎么也找不到。
于是他開始計算自己還有多久會死,又想,世界還有多久會被徹底顛覆,以及他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沒有死,是因為——
秋亦驀然瞪大雙眼,腦袋轟隆一聲炸響——是因為虞觀隕落了。
死亡會降臨到仙人身上嗎?
心臟好像也在此刻停滯了。
甚至還沒來得及感到悲傷,秋亦喃喃出聲,篤定道:“不會!
虞觀不會死的。
所以這一定是假的。
都是幻境在作祟。
秋亦堅信、肯定,就連世界在他面前毀滅也掀不起他心中半點波瀾,在他的意識溟滅的最后一刻,秋亦仍舊沒有動搖他的意志。
幻境甚至沒能牽動他的哀情,徹底破裂。
懼。
一切順順利利地度過,順風(fēng)順?biāo)慕Y(jié)局過后,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沒有師弟師妹,也沒有其他任何事情發(fā)生,只是天長日久,虞觀的態(tài)度日益冷漠。
雖然他們只是師徒,相處時間也遠(yuǎn)勝七年,但是這個時候借用凡間“七年之癢”這個詞也很恰當(dāng)。
他們依然了解彼此,依然朝夕相對,一切好像沒有變化,唯獨感情在流逝,于是無話可說,
秋亦開始恐懼安靜。
這一日,夕陽沉沒,血色的余暉中,秋亦擦拭昭時劍,恐懼的浪潮將要淹沒他,使他久久沉淪、不能脫困。
就在這時,秋亦看見劍身上自己冷漠的倒影。
他的手一頓。
太陽落山了。
秋亦眨眨眼,慢慢笑了,有點意外地道:“或許我也恐懼我自己!
不僅恐懼虞觀,也恐懼自己,恐懼他們自然而然地允許了這樣的發(fā)展,無一人挽回舊日,最后竟變成陌生人。
“不過好消息是不會有這一天!鼻镆鄰澠鹈佳。
他不會有厭倦的這一天。
至于虞觀……
他人的情感是不可被掌控的,秋亦確實不能篤定,但是,他也有他的辦法去應(yīng)對這份恐懼。
秋亦找到虞觀,并對他舉起了劍。
他眼眸澄澈,語氣認(rèn)真,說明來意。
——既然已無感情,那就動真格生死廝殺一場吧,只留一人活著便好。
虞觀死了,他會永遠(yuǎn)懷念喜歡他的師尊。
若是他死了……那更好。
心無恐懼,內(nèi)心透徹,幻境碎裂。
愛。
早就沉浸在愛意里的秋亦對虛幻的幸福嗤之以鼻,所以幻境也沒能模擬出什么。
察覺到這一點時,因為問心路多次薅虞觀羊毛而嚴(yán)重心存不滿的秋亦哼了一聲,抓住時機嘲諷:“好廢物的問心路!
在后面苦苦爬問心路的所有天驕:……
那我們算什么!
說了就是說了,秋亦自然再踏出一步。
惡。
無數(shù)鬼族鋪天蓋地涌現(xiàn),將人世撕得粉碎。
……家里的蟑螂又冒了出來。
僅僅憑借這些還不能讓秋亦沉浸在厭惡仇恨之中,他忍住惡心,穿過鬼族,忽地又聽到了說話聲音。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全在說虞觀如何如何,貶低辱罵不絕于耳,厭惡與憤怒之情幾乎頃刻間爬上了秋亦心頭。
你們算什么東西,也敢說我?guī)熥!惡心、討厭—?br />
秋亦當(dāng)即想要回頭揪出那些長舌的東西,也就在這時,秋亦內(nèi)心始終堅持著一線清明底線忽地一顯,霎時間清明了秋亦的大腦,險之又險地幫他在最后關(guān)頭冷靜了下來。
心中默念“師尊在看他,師尊比這些人更重要”,秋亦再也不去聽這些壞話,幻境自然而然也就碎裂了。
虞觀斂眸,銀灰眼眸中還殘留著一點不滿足。不過很快,似乎是想到什么,那點不滿足便如同被風(fēng)拂起的淺淺漣漪,被輕易撫平化去,一瞬了無痕跡。
眼前就是最后一階。
秋亦沒有猶豫,直接踏了上去。
欲。
……
……
……
秋亦一下遮住了臉,袖袍下,他臉紅得幾乎要滴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這這、這什么東西!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假的假的假的——!
幻境再繼續(xù)變換,然而秋亦堅持這個念頭,簡直比得道高僧還要心中無物兩眼空空,幻境若是個人,此時也要氣急敗壞了:你明明就很意動!現(xiàn)在強壓情緒干什么!而且還真被你壓情緒壓成功了,就離譜!
最終,因為目標(biāo)太害羞純情,幻境沒能發(fā)揮作用,幽幽怨怨地破裂了。
秋亦穩(wěn)穩(wěn)地站在了問心路和煉體路之間,臉還燒紅著,而底下的驚呼聲已經(jīng)如浪潮般涌來。
天路前一千五百階,已過!
外界,早就翹首以盼的中洲修士爆發(fā)出雷鳴般的高呼,臉色潮紅,神情激動,簡直比他們自己登頂都要高興。
“問心路居然真的登頂了!”
“牛!”
“這心性就是干大事的!”
“這些、這些、還有這些,全押秋亦!老子賭定了,最后盛會第一非他莫屬!”
也有人潑涼水:“激動個什么,不就是走完了問心路嗎,煉體路還沒走呢。”
迅速有人回懟回去:“呦呦呦,你比那些天驕都厲害,你行你上唄,反正我不行!
“笑死,他該眼紅死了吧!
那修士臉憋的通紅,最后灰溜溜地走了,走之前還要再說一句:“煉體路他不一定就能發(fā)揮得好……”
“砰!”
附近一修士一腳猛地踹飛他:“可去你的吧!酸死了!”
虛空中,青丘夫婦和十陣君、易知子皆是忍不住大聲道:“好!”“干得漂亮!”
而即便是知曉虞觀不喜歡這個潛龍榜第一,也有其他渡劫境大能忍不住附和他們。
甚至有大能主動問:“他叫什么?”
這是秋亦值得他們記住的意思,對于渡劫境大能來說,這樣就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高看一名出竅境修士了。
“秋亦。”
這冷不丁的一聲嚇得幾乎所有大能心中一緊,眾人惶恐不安地看向說話者。
虞觀看向天路,注視著弟子有些濕潤的眼睛,和掩藏在袖子之下羞紅的臉。
這個人是他的。
喜怒哀樂,七情六欲,盡歸于他。
虞觀再一次道:“他叫秋亦!
第165章 天驕?zhǔn)?四)
虛空之中, 眾渡劫境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這位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怎么態(tài)度怪怪的!
有部分大能還是第一印象先入為主,而另一部分大能已經(jīng)開始動搖。
青丘老叟看了一眼, 啞然自笑:真是有意思。
把這些渡劫拉一塊勾心斗角,指定能演一場大戲。
……
無視身后的聲音,秋亦帶著一絲放松地踏上煉體路,離開問心路前,他還狠狠踩了最后一階兩腳:叫你亂搞我?guī)熥鸬男蜗螅?br />
問心路:。
踏上煉體路就仿佛踏入了一片潮濕的世界,空氣都變得沉重壓抑,無形間仿佛有一道瀑布正在從上沖刷而下, 壓得人低頭止步。
這種阻攔對于修士動作的影響絕對沒有問心路的幻境大。
天道的聲音適時響起:“煉體路的壓力隨境界而調(diào)整!
出竅后期、分神后期的看來最占便宜?
秋亦心中有所猜測, 感受適應(yīng)了一下來自煉體路的壓力, 埋頭向前沖。
問心路考驗還有一刻鐘就要結(jié)束了,那些天驕都是不好惹的, 他作為一個不占優(yōu)勢的出竅中期, 必須要抓緊時間才行,不然一不小心就會被拽下來。
問心路上只能抬頭看著秋亦越來越遠(yuǎn)的背影、連人家影子都碰不到的一眾修士:……
舉報, 這里有人開掛!
有秋亦開了個好頭,陸陸續(xù)續(xù)又有十幾名修士走到了最后。他們有的是負(fù)有盛名的天驕, 有的是聞所未聞的蒼老修士,都是心性甚堅、只要一點氣運機緣就可以有大成就的人。
中洲各個勢力的代表人盯著天幕已經(jīng)紅了眼睛,一定要把這些人招攬過來!尤其是那個秋亦!
荒村老頭看到長孫順卡在第一千四百五十的身影, 搖搖頭, 有點遺憾。
青丘老嫗則是看著第二個闖過問心路、在煉體路上暢通無阻的風(fēng)天道:“今世瞧著英才奇多。”
“這位也是黑馬啊, ”有大能道, “也不知道最后和秋亦誰會獲得第一。”
“我認(rèn)為那個分神中期贏面更大, 至少現(xiàn)在是這樣!
虞觀輕嗤,眾人脖子一縮, 聲音頓時停了。
問心路一個時辰到達(dá)之時,還留在問心路上的修士再一次被金光籠罩,剎那出現(xiàn)在了煉體路上。
原先在問心路上大大受挫、憋了一肚氣的修士們摩拳擦掌,正欲大展身手,覺得定能在此一展拳腳、力壓旁人,他們?yōu)蹉筱蟮厣狭穗A梯開始攀爬,忽然不知道誰說了一句:“秋亦好像已經(jīng)到八百階了!
聲音不大,但卻迅速將在場氣氛將至冰點。
向上看,那道噩夢般的身影果然站在煉體路第八百階上。
“……”
什么揚名的宏圖偉業(yè),什么拔得頭籌的美夢,在一剎那間全都碎了。
天驕?zhǔn)灿惺f修士得到請?zhí)麉⒓樱F(xiàn)在至少有九萬名修士對秋亦的背影留下了淺淺陰影。
人與人的差距為什么這么大!
你敢不敢走慢點!
秋亦還真不敢走慢。
他身后有十幾人。他遙遙領(lǐng)先,走在最前面,既是最強者,也是最被針對的。煉體路上不再需要控制情緒,那些惡意變得更加明顯,此時森冷冷地刺著脊背,令秋亦如至冰窟。
只要一懈怠、慢上幾步,他就會被迅速追上抓下去、摔得粉碎。
見識過的殺意多了去了,秋亦并不害怕,心中甚至有一種游走在危險邊緣的隱隱興奮與緊張戰(zhàn)栗,尤其是想到師尊在看,這場貌似平平無奇的煉體路登階就更刺激好玩了。
他三省吾身,盡全力了嗎?走了多少階了?還能不能再走快點?
一千兩百階,周圍壓力大得猶如深海海底,秋亦絲毫喘不上氣,額頭上流下汗,他神情不變。
一千三百階,秋亦皮膚上的金色玉色被壓力壓得隱沒入肌膚里,動彈一下便有千萬斤重的阻力,他汗淋淋的一身,腳下甚至能踩出汗印。秋亦在這一階上停留了半盞茶的功夫,坐下便開始打坐恢復(fù)靈力,期間還為自己施展了一個除塵訣。
一千四百階,秋亦神色還算平靜,但皮膚如同烙鐵般通紅,騰騰冒著靈氣,身體的每一處都像是已經(jīng)生銹卡頓的零件,只要一下就能轟然倒坍。他不得不再次休息。
《無相鍛體法》與《蘊靈訣》在丹田中不停運轉(zhuǎn),一個不斷用這絕佳的壓力來提升身體素質(zhì),一個瘋狂鯨吞四周靈力來填滿身體的能量消耗。
這兩門頂尖功法相輔相成,為秋亦的前進(jìn)鋪路。
待身體慢慢感覺到了火燒一般的熱度,秋亦舒活筋骨,繼續(xù)前進(jìn)。
最后最難的一百階,他還有足足半個時辰去攻克!
虛空,荒村老頭的聲音變得認(rèn)真沉重:“煉體路到后面比問心路更兇險,但他說不定真的可以。”
而如果秋亦能成功,他就是有史以來第一位走完天路的修士!這可是破歷史的事情!
有人目光閃了閃:“第一位走完天路的獎勵是什么來著?”
一位渡劫境的聲音顫抖道:“我記得是……一道法則。”
此言一出,虛空之中不少人的呼吸變得粗重。
中洲,幾乎所有修士都屛住了呼吸,仰起頭來,認(rèn)真注視著天路最上方的身影,看他平穩(wěn)、緩慢的步伐,緊張至極,全部為秋亦捏一把汗。
這種時刻,天路上的其余修士幾乎全都成了不起眼的存在,無論是第二、第三還是誰誰,所有的關(guān)注和光輝都緊緊聚焦于最前面的第一身上。
明明是天驕的盛會,此刻他們現(xiàn)在卻注定只能成為一位絕世天驕的背景板陪襯!
有人心中苦澀不甘,但是看著與秋亦之間相差的巨大距離,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如果他不是參與者,他也會去看去關(guān)注這個走在最前面的年輕修士!
這是秋亦的舞臺!
蘊藏著嫉恨、羨慕、不甘、期待的萬眾矚目之下,秋亦一步步走得很慢。
巨大的壓力下,他的肌膚開始滲出鮮血,從一縷縷血絲到一片片血液滲出,法衣被濡濕成血色,他的一步步留下的再也不是汗?jié)n,而是觸目驚心的血印血痕。
秋亦甚至沒有多余的靈力與空暇抹去這些痕跡,于是他走過的臺階上便逶迤出一道長長鮮紅痕跡,像是一抹血色畫筆,在純白的天路上留下不容忘記的一筆。
到這一步,身體的各方各面都在發(fā)出“已經(jīng)到極限”的信號,每一個細(xì)胞顫抖著警告,要是在再繼續(xù)下去,這具身軀一定會崩潰!
終點就在眼前,秋亦絕不會停下。一步又一步,他眼前發(fā)黑,汗水血液滾落下來,霎時打濕了眼睫,令他幾乎連路都看不清。
中洲,本來還想說些什么的修士盡數(shù)沉默、鴉雀無聲,過了很久,零零散散傳出聲音:“好強……”“我不如他!薄八麜瓜聠幔俊
虛空中,有人道:“最后十階了。如果他到最后一階還能保持清明,那就真的贏了。”
可是問題是……秋亦能撐到走完嗎?
秋亦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還在繼續(xù)向前,這就夠了。
抬腿、落腳,這具身體好像不再屬于他了,他完全是憑借著心中的一口氣在強撐著,他不停地向上走,無視崩潰、疲憊與疼痛之感,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不斷和那種恐怖的壓力競爭時間。
蘊靈訣和生息幽火兩者都發(fā)揮到了新的極限,它們瘋狂地修補對抗崩潰,讓秋亦能夠在達(dá)到極限時又勉強擠出一絲新的力量。
十步之遙,秋亦仿佛走了很久很久。
踏上最后一階時,他幾乎跌倒,在驚呼聲中,秋亦聽到了清脆的破碎聲音,靈力仿佛從天外流淌奔涌入體內(nèi),激蕩拍打著丹田經(jīng)脈——
出竅后期!
仿佛久旱逢甘霖,秋亦終于有了一分力氣,穩(wěn)穩(wěn)站定,看向一無所有的前方。與此同時,天路的力量源源不斷向他涌來,令秋亦已經(jīng)到達(dá)極限的身體感到溫暖熨帖不已,一道還不能動用的法則也在此時被一并送入他體內(nèi)。
秋亦緩過勁來,疼痛感被溫柔撫平,他緩緩轉(zhuǎn)過身體,俯瞰下方,看見了神情或扭曲、或驚愕的無數(shù)修士。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定格。
秋亦疲憊地在天路最后一階上坐下,兩腿交疊,放于倒數(shù)第二階之上,手肘彎曲,以手托腮。
他坐在血路盡頭,身上衣袍的血色還未抹去,眉目含笑,如同一位以鮮血登階加冕的新皇。
而剛剛所經(jīng)歷的那些,不過是一叢道路上注定存在、但也注定無關(guān)緊要的荊棘。
天路上的修士抬頭仰望秋亦身前投下的陰影,心中竟也被投下了一抹不可逾越的陰影。
——他成功了!
整片中洲爆發(fā)出雷鳴般的聲響,處處都是驚呼與吸氣聲、還有改押勝者、傳遞消息的聲音,大家興致勃勃討論這位了不得的黑馬,唯有影樓樓主渾身冷汗,但他性命被人拿捏,此時不得不咬牙,按照吩咐再一步提高懸賞。
一道光芒落入秋亦的衣袍,它將在漫長的實時間中不斷滋養(yǎng)這件法器,令它逐漸攀升為仙器。虛空之中,萬籟俱寂,有人咽了咽口水,眼中劃過一絲貪婪:他拿到法則了……
虞觀下意識地伸出手。
天道早有準(zhǔn)備,此時瘋了一樣地反復(fù)提醒:“不能干擾盛會!秋亦會因為你違規(guī)而被淘汰掉!你想讓秋亦、讓你全都功虧一簣嗎?!”
已經(jīng)抬至半空中的手停滯片刻,在天道緊張的觀察下,緩緩放下。
差一點點差一點點。
天道大松一口氣,無力道:“飲淵君,你到底在想什么……”
虞觀靜默不語。
他什么都沒有想,只是心疼與憐惜,想要替他把血色擦干凈。
第166章 天驕?zhǔn)?五)
天路的兩個時辰轉(zhuǎn)瞬即逝, 所有人再一次地感受到了那種熟悉的束縛感,眾人停留在各自的臺階上, 不得彼此攻擊。
到最后也沒有人能來到秋亦面前。
距離他最近的人停在了倒數(shù)第十三階。
鮮血已經(jīng)被清理干凈,身體也被暖融融的力量蘊養(yǎng)回了巔峰狀態(tài),秋亦狀態(tài)良好,眼睛明明亮亮,神情熠熠生輝,嘴角揚起,頗有些驕傲。
至于那些臉色沉沉、雙拳緊攢的修士, 他一概當(dāng)做看不見。
天道的聲音適時響起, 在眾修士的提心吊膽中語氣平板地做出了最后評判決定:“凡登階不滿一千八百階者, 取消盛會資格!
一千八百階,天路的一半多階數(shù)而已, 但是這要求可一點也不低!
恰好走完一千八百階的修士心中慶幸, 其余大半修士卻都是虎軀一震、一臉菜色,天路一時間喧嘩得猶如菜市場。
“要求這么高!”
“這還剩多少人!”
“難道誰都是秋亦嗎?”
“他厲害是厲害, 我們又做不到,憑什么對我們也一并高要求!
被突然提及的秋亦默默捂臉, 心想:關(guān)我什么事,這個揚名的代價是不是太沉重了。
虞觀瞧著他,忍不住微笑。
下一瞬, 那些喧嘩的修士全被天道踢了出去, 三千階天路剎那清靜下來。剩余的修士看了看前后零落稀疏的境況, 心底微寒。
外界中洲人數(shù)怒增, 熱鬧得猶如煮沸的熱水, 嘰嘰喳喳一片。
虛空中接二連三地有人開口說話。
“問心路是一點也沒起效果嗎?真是聒噪!
“問心路只是磨礪心智,又不是一下改變性格, 十萬人個個都是成熟穩(wěn)重,那才叫沒了意思!
“這屆盛會與往屆比競爭更激烈迅速了,僅僅天路一關(guān),就將十萬修士篩去九萬人。”
“上一次天路出現(xiàn)我記得淘汰到了只剩一千人,看來我今世確實是要比前代強!
“我們這一屆還有能走完天路的,盛世之態(tài)比起荒古遠(yuǎn)古鼎盛時期也不差呀!”
“現(xiàn)在還剩的一萬修士還是有點多了,也不知道下一關(guān)會是什么樣!
“這是今世第一次盛會,或許會拿出新的地點呢!
天路上,所有修士得到了一晝夜的休息恢復(fù)時間,一晝夜后,不管是不是處于全盛狀態(tài),所有修士都要再度進(jìn)入新的篩選關(guān)之中,直到最后剩下很少一部分人。
秋亦狀態(tài)圓滿,不是很著急。他坐在制高點,眼神往下一掃,先將那些高層階的修士模樣記住了,然后才開始修行。
晝夜輪換,云蒸霞蔚間,日輪再一次偏斜,天道的聲音響起,第二輪的信息自然而然地涌入所有修士心頭。
修真界廣大,洞天福地數(shù)不勝數(shù),每時每刻都有無數(shù)秘境從大世界中分離漂流出去,或是從虛空中回歸與大世界融合。
今世天道選擇的第二輪場地正是某個前不久才回歸大世界的秘境——古深淵。
整片中洲安靜了一瞬,眾人表情空白,好似都被這一消息鎮(zhèn)住了。
過了片刻,有人弱弱問:“古深淵是什么地方?”
“……”
其實不止是這個出聲的低境修士困惑,天路上的修士亦有大把人不解其源,虛空之中說不定也能尋出幾個不了解的,只不過到渡劫境這種層次,掐指算算便能得知海量訊息,故而不顯窘迫而已。
秋亦卻是心神微動——在他的知識儲備中是有這個東西的。
虞觀曾經(jīng)為他講過古深淵。
當(dāng)時秋亦聽完其中種種神奇玄奧,一琢磨,“哇”了一聲,問師尊:“這是話本中跌落懸崖,獲得大能傳承,然后爬出去就能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練級寶地嗎?”
虞觀微笑:“當(dāng)然不是!
他看向弟子,秋亦毫無困意,濕潤的黑眼睛亮極了,捏著被子眼巴巴的樣子像是搖尾巴的小狗。
虞觀手指蜷縮一下,輕輕點點秋亦的眼簾。
眼睛是很敏感脆弱的地方。秋亦下意識地?fù)溟W眼睛,又聽到虞觀說:“第二劫末,天泣三百年,長夜漫漫。三百年的雨夜直到新的太陽升起才終于結(jié)束。”
這些都是他已經(jīng)知道的事情啦!
秋亦點頭。
虞觀的手指滑下,輕輕帶過秋亦的眼簾,停留在柔軟的臉頰上:“那片長夜化為了承載雨水的古深淵。”
“哦……”
“那些雨是悲意,如今化為第一劫第二劫的妖獸在古深淵中馳騁。所以古深淵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是歷練,有其他更好的去處可選!
虞觀按了按弟子的臉頰,力道略有點重:“還不睡?”
秋亦慢吞吞指指額頭,表情認(rèn)真嚴(yán)肅,意思相當(dāng)明顯。
虞觀輕輕親他一下。秋亦唰地閉眼,面紅耳赤,被子騰得一拉,立即觸碰識海中光團(tuán)學(xué)習(xí)陣法去。
這只是無數(shù)普通日常中的一個小片段,學(xué)到的東西多了后用不上的也多,若不是今日盛會遇上,秋亦可能永遠(yuǎn)都不會再想起古深淵的存在。
天道沒有絲毫為眾人解釋的意思。
“法寶、丹藥、符箓……只允許留用一件,請諸位謹(jǐn)慎選擇,其余物品會被封鎖。此外,第二輪期間,深淵各處會有各種神物出世,神物名單如下……”
天道說了長長的一串,天路上的修士斂聲屏息,迅速記下這些眾多神物的名單,深深烙印在腦海里。
他們沒有出聲,但中洲的許多修士卻可以暢所欲言。
“上面怎有許多東西聞所未聞?”
“應(yīng)該是天道新造之物吧,我也未曾聽聞過!
天道說完最后一句:“……本輪將一直持續(xù)到僅剩千人,死亡即淘汰。”
千人。?
天路上的修士悚然一驚,尚未反應(yīng)過來,熟悉的金光籠罩,眼前景色霎時變幻。
天幕上,霧蒙蒙的深綠群山高高低低地向遠(yuǎn)方綿延而去,而隨著一萬修士的到來,幾十幾百聲呼救和咒罵剎那打破了深山的空寂!
虛空中,有人樂呵呵地說了一句:“好好好,這一輪差不多能看看真本事了,讓我認(rèn)認(rèn)他們都是哪家的小輩。”
——尤其是那個秋亦-
兩日后。
“呼、呼呼——”
外面的生物重重捶地,整座山都被砸得轟隆隆震動,山洞之中碎石大片大片地落下,砰砰地砸到秋亦的脊背上。
這點傷害甚至破不開秋亦最外面的那層皮。
他眼皮也不眨,一動不動,躲在山洞之中,小心收斂氣息,仿佛一塊沉默的石頭,體內(nèi)功法不停運轉(zhuǎn)積蓄出新的靈力來補充虧損。
這個山洞很小、也不深,是秋亦剛剛現(xiàn)挖的,僅能容納他一個人,不至于太招眼讓外面的東西發(fā)現(xiàn),也方便他真被發(fā)現(xiàn)后隨時跑路,
進(jìn)入山洞前,秋亦便已經(jīng)燒毀了自己的足跡與氣息殘留,但是此時此刻,他縮在山洞中,入眼就是一只幾乎比洞口還高的巨大爪子在外面徘徊。
“……”
已經(jīng)經(jīng)歷兩天追逐戰(zhàn)的秋亦木著臉:師尊說的對,古深淵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天道意欲砍人,下手絕不留情,一傳送就把包括秋亦在內(nèi)的大半修士傳送到了獸潮之中!
這些悲意所化的妖族妖獸靈智全用在打架上了,絲毫不能溝通,見到外敵就要趕盡殺絕,境界雖被壓制,但也有出竅分神境,甚至某些頭領(lǐng)級別的妖獸實力絲毫不遜色于同境界天驕修士。
秋亦為了離開獸潮,連殺數(shù)十頭妖獸,當(dāng)即被一名頭領(lǐng)圓目巨鱷盯上。
想殺得拼死一搏、沒好處白費力,審時度勢,秋亦頭腦清晰地直接開溜,準(zhǔn)備靠著步法甩掉這只圓目巨鱷,誰料到它記仇至極、仗著境界和肉身的強大硬是能追上來,軟硬不吃,搞得秋亦這兩天跑得幾乎要嘔血了。
秋亦處理痕跡處理得太干凈,圓目巨鱷什么也找不到,它粗壯有力的尾巴狠狠甩撞上山峰,每走一步,整座山就輕輕顫抖一下。
就在它轉(zhuǎn)身準(zhǔn)備去別處尋找的時候,一道劍光猛然從側(cè)面刺來!
“鐺——!”
圓目巨鱷大驚,它渾身上下就沒有什么脆弱之處,然而此時,猝不及防之下居然被一劍崩斷堅實的甲胃,一片鱗片碎裂崩斷,大片鮮血噴濺而出,讓它疼得幾乎要蜷縮起來。
一劍不夠,那就再來一劍。
秋亦好不容易抓住這等上佳機會,怎么可能輕易放它離開,手一翻就又是一劍斬下。
機會難得,廢掉它!
圓目巨鱷反應(yīng)極快,它忍住劇痛,靈活至極的尾巴狠狠橫打過去,同時前肢一抓,揚起大片塵土,混在在期間的是無數(shù)子彈般的石塊。
塵土迷眼,石塊打在地面和山峰樹木上發(fā)出砰砰砰的聲響,落出一個個凹洞,秋亦心底清楚,圓目巨鱷的尾巴才是最危險的,蘊含的力量恐怖得能拍斷山峰。
是為了給出一劍硬吃下這一擊,還是收劍現(xiàn)在格擋?
沒有任何猶豫,昭時劍湛出寒芒,毫無停頓地斬下!
傷上加傷,秋亦攻擊的是側(cè)腹,距離肺部和心臟無比接近,圓目巨鱷吃痛。
與此同時,“砰!”裹挾無窮巨力與森森靈光的長尾揮動而至,猝然撞上秋亦橫抬起的左臂。
……
虛空。
“看出來是學(xué)得誰的嗎?”
一眾大能已經(jīng)研究整整兩天了,零零散散看了許多,卻硬是沒看出來秋亦到底師承何處!
“奇怪,他應(yīng)該不是散修啊。”
不同劍修有不同習(xí)慣、風(fēng)格、劍道,秋亦有他自己的凜冽,但是在場各位都能看出來這位年輕劍修的招式中還藏著另一道影子。
“你們就是想得太多了,人家或許就是繼承了哪位大能的傳承而已!
“也有可能!
從秋亦兩天前揮出第一劍開始就眉頭直皺、一聲不吭的荒村老頭滿目滄桑,內(nèi)心飽受折磨。
在場其他大能沒見過虞觀出劍,但是他見過啊。
——還能是誰!!這一招一式不就是年輕縮水版墮仙嗎。!
不是手把手喂招教導(dǎo)的他把頭拿去壓酸菜壇子。!
就在此時,有個大能道:“他危險了。”
古深淵中。
一人一鱷爭斗了足足一個時辰,彼此都?xì)⒊隽搜,最終圓目巨鱷終究是輸在先前逃亡時便被消耗已久、又被秋亦快準(zhǔn)狠偷襲到,傷勢愈發(fā)嚴(yán)重,再也撐不住繼續(xù)戰(zhàn)斗,含恨隕落在秋亦手中。
殺死一名高境界的頭領(lǐng)妖獸,秋亦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他的左臂粉碎,腹部被撕開一道橫貫身體的猙獰傷口,不停汩汩流出鮮血,體內(nèi)好不容易東一點西一點攢下來的大半靈力徹底耗之一空。
眸光閃動,秋亦深呼吸一口氣,放棄原本找個地方好好休養(yǎng)生息的打算,握緊昭時劍,看向某個方向。
有數(shù)名修士在向這里靠近!
第167章 天驕?zhǔn)?六)
危機近在眼前。
逃是來不及的, 躲也會被修士用神識找出來,秋亦原本找個地方藏一藏, 好好休養(yǎng)生息一段時日的計劃現(xiàn)在只能暫時擱淺。
猶豫了一瞬,他沒有改變自身樣貌,只是簡單地手掌拂過胸襟,揮去身上血腥,遮掩一身傷勢。
天地間的靈氣在丹田功法的運轉(zhuǎn)下不斷涌來化為力量,秋亦拖著重傷之身,目眺遠(yuǎn)處一眼, 神情平靜, 看不出半點虛弱之意, 手中昭時劍方才飲血,鋒芒凌冽, 唰地被收回劍鞘中、
他緩緩向山下走去, 動作不顯急迫。
陽光盛烈,劍身折射的白光如雪, 最先到的那修士幾乎被刺了一下。
待看清對方樣貌,她驀然睜大眼睛:“是你!”
一名出竅前期。
秋亦瞥了她一眼, 一言不發(fā),視若無睹地向山下走去,手中摩挲劍柄:應(yīng)該能殺?
出竅前期修士被這一眼看得宛如耗子遇見貓, 嗖地掉頭飛走, 速度竟比來時還要快上幾分, 轉(zhuǎn)瞬沒了影子, 只剩余音在空中回響:“打擾了!”
“……”
秋亦腳步微頓, 眼中劃過一點茫然,冷酷氣質(zhì)與表情差點沒繃住。
中洲剎那爆發(fā)出一陣哄笑喧鬧。
“太可惜了!這人出來后腸子要悔青了!”
“哪里可惜了, 你以為秋亦是那么好殺的嗎?我看她做得對!
“她就不想要成名嗎?”
“還成名,先活下去,在盛會拿到一個好名次再說吧。”
方才關(guān)注別處的修士被喧鬧吸引,好奇湊上來,了解后,不由得唏噓感慨:“剛剛那位不是正好位列一百的天驕嗎?連她都要退去?”
“天驕?zhǔn)紱]結(jié)束吧,現(xiàn)在就有榜上有名的天驕不敢爭斗,主動避開秋亦鋒芒了?”
“這不會是真的留了陰影吧……”
虛空中,渡劫境大佬們亦是啞然。
他們交談兩句,覺得按這架勢,秋亦估計真能靠裝度過這個緊要關(guān)頭。
正打算看情況更危急、爭斗更兇狠的別處時,荒村老頭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幽幽地道:“你們不覺得他現(xiàn)在的樣子特別像誰嗎?”
在場絕大多數(shù)人都摸不著頭腦:“像誰?”
某位大能甚至吐槽:“劍修不都這個樣子嗎?扮酷耍帥一頂一。”
“誒,你們刀修羨慕歸羨慕,不準(zhǔn)造謠啊,我們劍修明明都是源自內(nèi)心的帥氣,哪里有刻意扮酷耍帥!
……
荒村老頭也不敢直接說破,他打著哈哈,把此事含糊了過去,心底卻是越來越微妙。
古深淵中,秋亦搖搖頭,也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抿唇露出一個笑容,繼續(xù)下山。
“他在笑什么?”
“不知道,但是感覺好像很高興……也不知道重傷有什么好高興的。”
之后又來了一兩名修士,一樣是被嚇跑了,中洲的修士看得都快無語了——你們能不能不要這么慫!再這樣秋亦都要跑了!
甚至有小輩問長輩:“爺爺,我好像感受到了傳說中的王霸之氣,能學(xué)嗎?”
他爺爺怒拍:“叫你別看那些話本子了!”
眼見著秋亦就要順利走了,眾人心里也有些焦急起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e過就很難有下次了!
就在此時,有人激動大喊:“有結(jié)隊的修士到了!這總不怕一個重傷的了吧!”
“我認(rèn)識其中兩位,是榜上有名的修士!”
一場殊死一搏的大戰(zhàn)即將爆發(fā)。
秋亦驀然抬頭。
還在空中的四人看見他的臉,一愣:“?”
四人:“。!”
秋亦先打了招呼:“好久不見?”
“……”
中洲,有修士沒忍住,字正腔圓,聲音雄渾:“草!”
……
山峰陰面,某處被隨意開辟出來暫居的洞穴內(nèi),紅香手一揮,還在洞口附上了一層具有遮蔽與迷幻作用的紅煙。
秋亦看了看洞穴,想說不必這么麻煩,他一個人根本不用開辟洞窟,直接挖個夠深的坑土埋就行,但是剛想開口說這個,轉(zhuǎn)念便想到舉頭三尺有師尊,當(dāng)即換了話。
秋亦說:“謝謝!
紅香擺擺手:“沒事沒事!
世界真的太小了,左轉(zhuǎn)就是熟人四位,崇山書院的紅香、方肅,以及燃香秘境遇到過的來自北洲真一宗的秦霓裳、鳳云。
他們四個人之前不認(rèn)識,這次盛會上因為機緣巧合在第二輪中暫時組成一個小隊,正打算大殺四方,結(jié)果沒想到隨便一跑就撿了一位重傷的熟人,而且還是四個人的熟人。
方肅道:“你怎么受了這么重的傷?”
秋亦隨口解釋了一下圓目巨鱷的事情。
一開始他沒有打算殺圓目巨鱷,那對他沒有任何好處,但真被追了兩天,體會到了對方的執(zhí)著和強大的追蹤能力,軟硬不吃,秋亦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必須得殺了它。
他不想到任何地方去的時候背后都跟著這樣一頭威脅。
“不是,”秋亦說得簡略,紅香卻驚愕地張大了嘴,“我記得它算是”
秋亦說:“持久戰(zhàn)它勝不過我!
從客觀評價,圓目巨鱷實力遠(yuǎn)勝過他,但秋亦兩日中刻意與它周旋,不斷消耗它的靈力體力,自己又借《蘊靈訣》來保留實力,抓住時機致命一擊偷襲,幾番拉扯之下,圓目巨鱷不死才怪。
鳳云看他平靜的姿態(tài),心頭滋味復(fù)雜。
她在天路上時沒覺得不敵,但此時卻忍不住嘆氣——燃香秘境時還能比較一番,現(xiàn)在是真的沒法比了。
秦霓裳道:“你要和我們組隊一起行動嗎?”
一萬人淘汰到一千人,再加上這一萬本來就是已經(jīng)通過天路淘汰剩下的強者,古深淵這一輪的競爭注定會很激烈。
他們四人結(jié)成了隊伍,其他修士緩過神來也必定會這么做——說不定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這么做了。秋亦實力強悍、值得信任,如果能成為隊友,那么不管是奪得神物的概率還是存活下來概率都會大大得到保障。
“如果是怕被人認(rèn)出來,我可以幫你掩藏!奔t香積極道。
身份這件事倒不怕,秋亦自有萬化訣改頭換貌。
紅香他們也值得信任,秋亦有幾分意動,不過想了想,還是遺憾地?fù)u搖頭:“我目前身受重傷,打算要蟄伏一段時日養(yǎng)傷。”
四人還有其他事情要干,在幫秋亦掩蓋好山洞后就打算離開了。
離開前,鳳云糾結(jié)一番,悄聲傳音給秋亦:“你是不是和鳳凰交好?”
秋亦打量她一眼:“嗯!
鳳云撇了兩眼紅香他們,秦霓裳正在和他們說話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趁此工夫,她飛快地塞給秋亦一件物什:“那這個你拿去,”
秋亦一摸,是一塊青色玉佩,他收在袖中。
“?”
鳳云語速很快:“這是燃焰仙尊曾經(jīng)佩戴的飾品,你把它交給鳳凰,能加快鳳凰血脈覺醒的速度!
鳳云家族與鳳凰一族關(guān)系匪淺,鳳凰一誕生他們就感應(yīng)到了,但是始終定位不到具體地方。想到鳳凰說不定也會來天驕?zhǔn)P云來時便特意帶上了這件寶物。
第一輪天路上她遇見了鳳凰,但是乾坤袋被封著,給不出去,只能交談一番,糖葫蘆告訴她秋亦、小銀是值得信任的,如果第二輪遇到這兩個,也可以把東西交給他們。
以防萬一,鳳云在傳音中著重強調(diào):“只對鳳凰一族有用!
“知道了,我會交給它的!
完成了家族長輩交下來的任務(wù),鳳云如釋重負(fù),秦霓裳那邊也適時停下來聊天。
“等等,”秋亦心念電轉(zhuǎn),趕緊問道,“第二輪乾坤袋不是也還被封鎖著嗎?你難道沒有把唯一的機會用在法寶上?”
鳳云道:“有神物能用來解鎖一件法寶或物品!
四人很快離開了此處。
山洞變得漆黑,秋亦沉吟片刻,在計劃清單上加了一項,然后盤腿閉目,收斂氣息,打坐修行。
他這邊風(fēng)平浪靜,外界卻已經(jīng)一片混亂了。
古深淵中轟鳴打斗的聲音不絕,時不時便有數(shù)位天驕彼此對上,一時間叫人看得目不暇接,中洲眾人已經(jīng)將目光移去,不再關(guān)注秋亦那邊,只是偶爾有人笑談一句:“榜一桃花緣不錯啊,美人主動送信物,可以的!薄罢f不定秋亦最后會被真一宗靠美人計拿下。”“不過我覺得鳳云實力還是太差了點……”“唉,人說不定就好小鳥依人這一口呢!
他們正談著,忽然間感覺心臟一緊,身體比意識還快地開始戰(zhàn)栗。
整片中洲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修士毛骨悚然、惶恐不安,如同被什么恐怖的猛獸盯上了,渾身冰涼,身體僵硬得動彈不得。
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虛空之中,虞觀不曾移開目光,始終在注視著秋亦。
他抿著唇,目光冰寒,一身冷氣,恐怖的威壓在無意中泄露,如同風(fēng)暴一般狂烈地席卷了整片穹宇。
各位渡劫頂著威壓,戰(zhàn)戰(zhàn)兢兢,壓根不敢說話,默默離這位莫名發(fā)怒的仙人再遠(yuǎn)一點,待他們再注意到虞觀在看誰,不由得一陣沉默:“……”
果然,墮仙真的很討厭秋亦!
第168章 天驕?zhǔn)?七)
中洲和虛空中的各位被一視同仁地禁言了足足一炷香時間。
這種驚懼源自趨利避害的天性, 根本無法逃避,感知中的時間被無限拉長, 甚至有修士被震懾地直接暈了過去。
天道冰冷的聲音響起:“請勿要臆測盛會修士私事,尊重個人隱私!
恐怖的氣息逐漸遠(yuǎn)去,但所有人還沉浸在剛剛刺骨的冰寒殺意中。
他們汗流浹背,哆哆嗦嗦,說話聲音也變得小心翼翼,關(guān)于各個修士的私事更是謹(jǐn)慎避開,只談?wù)撍麄儸F(xiàn)在的表現(xiàn)——誰也不想知道違背天道話語的下場!
天道對以勢欺人的虞觀說:“我已經(jīng)警告過他們了, 如果再有違背, 我不會勸阻, 你看著辦!
愛過努力過保過,但是真要作死它也攔不住。
虞觀眉目冷淡。
天道小心試探:“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情愫, 甚至連朋友都說不上, 你無需在意!
虞觀平靜道:“我當(dāng)然知道!
天道:“……”
好大的醋勁!對不起了秋亦,幫不了你一點, 盛會結(jié)束后你親自去安撫吧!-
可能是入夜后降溫太冷了,秋亦莫名打了個哆嗦。他睜開眼, 山洞之中一片漆黑,無人光臨,靈力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 帶來絲絲暖意。
外面的紅煙壁障也快散了, 傷勢稍有好轉(zhuǎn)的秋亦隨手敲碎巖壁, 然后撿起碎石拋投向不大的洞口處。
附著靈力的碎石在空中散開, 咚咚咚地穿透洞口附近, 陣法的輪廓在黑夜中顯現(xiàn),又很快消失于無形。
如此數(shù)番疊加下去, 等覺得陣法能夠維持時間差不多夠了,秋亦方才停下,閉目重新打坐。
“第一還兼修陣道?”
“估計是隨便學(xué)了玩玩吧。”
“放屁!”一名陣修激動得唾沫星子直飛,“他這是幾個陣法疊加,在沒有靈石的情況下搞了個汲取天地靈力的長期陣法,而且還用的是最普通的石子,你們懂不懂什么叫技術(shù)含量!”
“……”還真不懂!只知道聽起來好像很牛!
陣法不對敵時純粹是外行人看熱鬧,內(nèi)行人看門道。
“那你覺得他陣法水平很高?”
“不能說很高,但是應(yīng)該有中等水平,”那陣修感慨,“他主修劍道,陣道能有這水平已經(jīng)很厲害了!
只有中等水平啊。
其他人既感到輕松——第一也沒那么變態(tài)嘛,果然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又不知為何有點失望,敷衍兩句后便不再關(guān)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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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無日月,寒暑不知年。
秋亦清修之處偏僻,無論是附近神物出世而引起的爭斗,還是妖獸與修士的對決,幾乎都影響不到他,沒人會注意到此處山峰藏著一位修士。
紅香記著自己掩飾的時效性,幾天后特意回來了一趟,然后就被陣法拒之門外了:“……”
秦霓裳試探了一下,發(fā)現(xiàn)這陣法迷惑性甚強,神識探過去也會無意識地忽略此處,若不是他們確定以及肯定這里有個洞窟,恐怕也看不出什么。
方肅說:“看來無須擔(dān)心秋道友!
他們沒有打擾秋亦,并且為了防止有人跟著他們足跡找到秋亦,往后也沒有再來。
秋亦養(yǎng)好了所有傷勢,卻不知他歲月靜好的同時,外界的競爭日益激烈起來。
有人勇就有人茍,反正不管黑貓白貓,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貓,藏起來不比打生打死要好多了?
但想要結(jié)束此輪卻又必須要淘汰掉九千修士,古深淵又是極為危險的環(huán)境,就算修士們組成隊伍或是藏起來也很容易被高境界妖獸一鍋端。這就導(dǎo)致所有修士都不得不加快進(jìn)度。
最開始的大開殺戒后,剩下在外行走的都不是好捏的軟柿子,于是終于有人開始掃蕩搜索那些藏得很深的修士。
要在一群妖獸和修士眼皮子底下藏住不是容易事,所以中央地帶的心臟茍王肯定是輕易抓不出來的,既然如此,那他們就從外圍偏僻帶開始掃蕩起,先把軟柿子捏了再說。
這一日,秋亦所棲居的這座奇峻山峰轟隆震動,大片大片的滾石順落,山在顫抖。
秋亦驀然睜眼,洞口陣法早已經(jīng)到了極限,石子上一片裂紋,此時一道隨意流溢的金光射中,簌地破開了一層層陣法。
陣法破開,外面迅速有修士察覺到了秋亦的存在。
他們沒有修行專門搜人功法,只好用最樸實的神識掃過去。秋亦抽劍起身,神識猝然撕碎對方的試探。
那修士悶哼一聲,臉色難看,迅疾收回被狠狠刺傷的神識,飛快報出秋亦的位置,然后道:“出竅后期修士!但是不好惹!”
秋亦已經(jīng)從洞窟中出來了,他反追蹤那個修士的神識,很快便在山腳處看見了一行人。
一共二十來人,這在彼此互相不信任第二輪中是少有的強大隊伍,被圍在正中的是一個瘦削的青年,看起來是這個小團(tuán)隊中的領(lǐng)導(dǎo)者。
秋亦微微瞇眼,覺得對方長相輪廓有點熟悉,但是因為曾經(jīng)沒放在心上,一時間也想不起來。
秋亦露面,原本準(zhǔn)備捏個軟柿子的修士們神色驟然一變,就連準(zhǔn)備好的攻擊都停下了,驚駭難言:“!!!”
怎么是他!他們只想炸魚塘。
瘦削青年臉皮抽動,大喊:“怕什么!二十幾人打一個還能輸?他只有出竅后期,淘汰掉他,我們就算被淘汰也能得到不少氣運!”
理是這個理……但是……
電光火石間,“嗖”,一線寒光猝然閃過,飛劍破空,“砰”!,巨石被一劍洞穿粉碎,地面裂開一道深深裂縫,瘦削青年狼狽滾地躲過。
好恐怖的一擊!
直面秋亦戰(zhàn)力,其余修士眼中難掩震驚。
雖然知道這位出竅中期就能斬殺合體,但是那到底沒有實感,眼下直面,這也太夸張了吧!
“廢話不必多說,”秋亦指尖揮動,昭時劍剎那轉(zhuǎn)向,“我只殺要殺我之人。”
劍光平和,鋒銳與凜冽,昭時劍停在空中,像是懸在每個修士的心頭。
想要殺秋亦,必要來試試他劍的鋒芒!
除了瘦削青年,所有修士都落荒而逃!
他們有的借口是忍他一回,他日再與他爭鋒,有的借口是此時不逃簡直是蠢貨,非要爭個高下簡直愚不可及,但無論借口多合理,無法否認(rèn),他們剛剛心生恐懼!
一言之威竟如此!
“一群廢物!编崫櫯R,持著自己的武器便向秋亦飛去。
他現(xiàn)在是分神前期,所用兵器早已換成了更高階的法寶,蓄滿了力的一擊重錘砸下,青山也要為之顫抖,力量絕橫!
“原來是你啊!
秋亦終于回想起來對方是誰了。
他眉梢微挑,腳步后移,輕飄飄,像一片輕云般躲過了鄭潤的一擊,重錘砸在地面,發(fā)出雷鳴般的轟響。
鄭潤道:“你怎么這么膽!遇事只躲,怎么能成事?虧你還是第一,真是好笑!”
“不用激怒我,”秋亦撇撇嘴,不太高興,“雖然我是來好好表現(xiàn)的,但憑你還沒有資格來評價我。”
有資格評價他的唯有一人。
昭時劍須臾飛回,如同一道天外飛來的流矢,剎那劃破虛空,靈光強盛冰冷,從背后直刺鄭潤的心臟!
形式須臾間逆轉(zhuǎn),鄭潤脊背一涼,運轉(zhuǎn)功法,口中猛地怒吼一聲。
這一聲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明明是怒音卻又極其輕微,山腰層云剎那被蕩開,法光在鄭潤周身縈繞,威力無窮。
中洲有修士驚呼:“這是蕭家的功法!吐音震靈,庇體亦斬人!”
同為南洲五大世家之一,蕭家專精音道,這功法亦是他們的不傳之秘,據(jù)說修至最高處,舉手抬足間發(fā)出的細(xì)微聲響都可以震碎一片穹宇,攻守兼?zhèn),乃為一絕。沒想到鄭家連這部功法也有!
頂著其他人異樣的眼光,蕭家人臉色皆是難看,暗中攥緊了拳頭——鄭家,欺人太甚。
昭時劍與鄭潤護(hù)體法光相碰,如同撞上了一顆即將爆炸的彗星,爆炸一連串地響起,“鐺鐺鐺鐺——”,昭時劍顫抖數(shù)下,靈光淡去,絲毫沒有破開對方的防御。
“有點意思,”秋亦道,“我好像還沒見過厲害的音修!
“那今日就讓你見識見識!”鄭潤冷笑,每一道聲音都是無形利刺,他手臂忽地輪圓一圈,土黃重錘早已吸附上無數(shù)靈力,一身氣機驟然上升,罡風(fēng)呼嘯。
昭時劍落入秋亦掌中,高豎扎起的黑發(fā)被勁風(fēng)吹動,他看著鄭潤,神情既冰冷又肅殺,那些聲音利刺落到他身邊,便剎那被一身劍氣攪碎,絲毫傷不了他。
虛空中,一名大能語氣充滿欣賞:“劍氣如瀑,他劍道境界有入室境啊!”
入室境的劍氣護(hù)身,鄭潤的震音還真是奈何秋亦不得。
“砰!”
昭時劍與重錘猛然相碰!
劍是飄逸君子劍,錘則力帶萬鈞,同境界下,劍難以直面錘擊?烧娴挠幽堑辣畡︿h,鄭潤只感覺無窮巨力壓著自己。
昔年與秋亦比較時,秋亦的力量就是不敵他的,最后靠身法與劍之柔卸力取勝。鄭潤自認(rèn)如今境界修為與力量遠(yuǎn)勝于那時的自己,但今時不同往日,他再面對秋亦,竟然有被碾壓之感!
巨大的聲音震響,但卻無一可以靠近秋亦,新仇舊恨,他一身劍氣縱橫,宛若狂風(fēng)席卷,群山上留下深深刻痕,秋亦原先所在的那座山峰本來就被轟炸到了極限,此時居然頃刻翻覆!
轟隆隆——
鄭潤雙目赤紅,目光所觸及之處灼熱神光洞穿一切!
“是李家的瞳術(shù)!”
“這鄭家到底學(xué)了其他四家多少東西?也算是有本事了!
這么近的距離之下,秋亦絕無可能避開這一招。
但是他也無須避開。
鄭潤有奇招,難道他就沒有嗎?
那雙澄澈如潭水般的眼眸里泛起漣漪,一把透明小劍嗡鳴飛出!
第二把劍!
第169章 天驕?zhǔn)?八)
心劍藏在秋亦心間久, 罕有機會單獨使用,此時一朝出鞘, 御劍術(shù)加持之下,劍勢沖天,剎那斬斷神光!
鄭潤遭受反噬,五臟六腑都在震蕩,手上的力一下減弱。
勝機就在這一瞬之間!
秋亦雙眸璀璨如星,靈力運轉(zhuǎn)到了極致,氣機再上一臺階, 昭時劍上森寒如同隆冬, 冰冷的氣息凍結(jié)一切, 飛雪飄揚,連浮云也凍結(jié)墜落!
他居然還留有余力?!
鄭潤心道不好, 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噗呲”,寒霜凄寒, 悲意如同海嘯一般沖垮內(nèi)心,鄭潤流著淚, 昭時劍剎那斬首!
這還沒完,心劍猛然刺向鄭潤的頭顱,毫無阻礙地一劍穿透!
藏在里面、準(zhǔn)備找個時機飛離的鄭潤元神發(fā)出一聲慘叫, 不甘不愿地徹底消失在了古深淵之中。
潛龍榜第十七名, 在一刻鐘的交手后被秋亦淘汰出局!
中洲。
有人忍不住道:“他才是個出竅后期啊……”
擊敗合體還可以說是因為那個合體太菜, 本事不行, 但現(xiàn)在秋亦可是實打?qū)嵉卦骄掣傻袅艘幻暶h(yuǎn)揚的天驕, 就算嘴再硬的人也說不出秋亦名不副實。
若是秋亦再向上突破,又有誰能阻他?!
想到這一點, 不少人站了起來,表示自己要改換下注對象。當(dāng)然也有人沒有更換,表示第二的黑馬更有可能獲得勝利——風(fēng)天已經(jīng)淘汰數(shù)百名修士了!所展現(xiàn)出來的實力堪稱所向披靡!
而另一波堅定捍衛(wèi)秋亦的人立刻與其對沖:“第二輪還沒結(jié)束呢!以秋亦天資,他隨時都有可能突破分神,到時候第一還不是探囊取物?!”
被傳送到鄭家靈舟上的鄭潤神色黑如鍋底。
中洲眾人的議論一刻不停地鉆進(jìn)他耳中。而這些修士每談?wù)撘淮吻镆,作為被擊敗者的鄭潤就好像被狠狠鞭尸了一次?br />
他可是潛龍榜十七!他可是鄭家寄予厚望的繼承人!
結(jié)果現(xiàn)在卻因為秋亦,在第二輪就被淘汰出局了。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
越想越是嘔血,鄭潤壓抑著怒火,想要無視這些聲音,回到自己的房間中。
一位長老攔住他:“老祖找你!
他的目光和神情冷淡,隱隱帶著一點憐憫。
鄭潤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他剛在天驕?zhǔn)谐鼍,而此時老祖來找他,所欲何事幾乎一目了然……
老祖的命令不能不從,鄭潤硬著頭皮道:“我知道了!
鄭家老祖暫居的建筑在靈舟上最過奢華顯眼。
鄭潤走進(jìn)里屋,心里沉甸甸地一片,正欲請罪,一只大手鷹爪般地抓住他的臉,鄭潤眼睛猛然睜大凸出,甚至來不及驚呼,便被掐滅了所有呼吸和生機。
……
“鄭潤”走出屋中,活動活動身體,對這具新身體勉強還算滿意。
長老恭敬道:“老祖。”
披著鄭潤殼子的鄭家老祖微微點頭,道:“告訴族長,有這具身體在,我可再延壽五百年!
長老激動地臉上紅光浮動:“好好好、真是我鄭家的大幸!”
他接著又憤憤道:“可惜這家伙太廢物了,沒能給家族和老祖您掙來氣運。”
“無事,鄭家有我就能撐住,”鄭家老祖感受著身體中的那一絲滯澀,“對了,讓人把影樓懸賞再調(diào)高點,他的怨氣還在。”
未過多久,滯澀感果然消失了-
古深淵中,秋亦落至地面上,撿起鄭潤的乾坤袋。
他也不懂天驕?zhǔn)臋C制到底如何,人不是真的人,但是東西好像都是真的東西。
輕易抹去上面的神識,秋亦掃視了一圈,可能是因為知道天驕?zhǔn)T例封鎖物件,鄭潤沒帶多少東西。
忽然,秋亦神識一頓:“咦?”
居然有一件已經(jīng)被解鎖禁制的東西。
再一看,秋亦神色微妙。
——那是一張滿是破洞和污漬的古樸地圖。
……這不是地城拍賣會上他坑騙二十一號雅間中人溢價拍下的東西嗎?
當(dāng)時二十一號雅間所在的人是鄭家的人?
鄭家借影樓懸賞秋亦,秋亦不會心生憐憫,不過也不由得覺得好玩,一時還有些啼笑皆非——算上地城拍賣會那次、再加上眼前盛會這次,鄭潤或鄭家居然已經(jīng)被他連坑三回了!
也不知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這張價值七百六十萬靈石的古地圖此時與秋亦過去所見略有不同。
泛黃的紙面蒙著一層淺淺的靈光,那些污漬像是流水一樣流動,就連那些破洞也如同是某種神秘的指示,看久了,心頭恍惚間便浮現(xiàn)出一條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處的路。
秋亦細(xì)細(xì)感知,心中訝然:就在這古深淵中居然有一份機緣!
只要消耗掉這份地圖,秋亦便可以得到走向機緣的指引。
按捺喜悅,秋亦認(rèn)真將乾坤袋別在腰間,還是決定先去完成自己原本的打算,一步步來,先拿到可以解封法寶的神物,取出周天星盤再說。
想來鄭潤之所以到現(xiàn)在還沒消耗地圖,應(yīng)該也是擔(dān)心自己應(yīng)付不了常與機緣相依的危險,所以想要多解決一些修士、多打撈一點神物。
不過在尋找神物之前,秋亦還有一件事要解決。
他轉(zhuǎn)身看向一側(cè)的密林:“道友,出來吧!
風(fēng)輕輕刮過,看似無人的密林中緩緩走出一位修士。
穿灰麻衣的刀修贊嘆道:“秋道友果然厲害!
對比資料,他應(yīng)該就是馬武。散修刀修,分神中期,列潛龍榜第十,秋亦知道他有半步刀意境。
秋亦沒答話。
他的神識又不是白鍛煉修行的,有強悍神識感知在,基本上很少有同輩修士能在他面前完全隱藏住氣息。
潛龍榜前十,這已經(jīng)足夠他警惕了。更何況馬武境界遠(yuǎn)高于他,秋亦沒有穩(wěn)勝的把握。
馬武道:“我沒有惡意!
在秋亦警惕的目光下,他撓撓頭:“我就是覺得你劍道境界很不錯,萬一不幸淘汰了就太可惜了,所以想問問你,你要和我組隊嗎?”
……
某個深深凹陷下去的盆地之中,孟正、王實、丘玉帛耐心地趴地蟄伏。
丘玉帛神識傳音:“我們一定要這么匍匐前進(jìn)嗎?”
好丟人!好歹他們都是大勢力出來的!
孟正自信回道:“想不被發(fā)現(xiàn)就只能這樣,他們一定想不到我們能如此忍辱負(fù)重!
丘玉帛:“……”
是的,他們一定想不到你是個沙雕。
好崩潰,他怎么就被拉上賊船了呢。
不過別提,這種骯臟的匍匐前進(jìn)還真有用,這古深淵中大家也不敢隨便散出神識,多是以肉眼看,再加上丘玉帛還布置了一個陣法,所以來來回回幾波妖獸和修士過去了都沒發(fā)現(xiàn)地上的丘玉帛三人,讓人不由得直呼真是一群睜眼的小聾瞎。
“預(yù)計金蛟珠還有三分鐘就會出世。”王實動用一件能夠預(yù)測神物出世時間地點的神物后,向其他兩人道,“做好準(zhǔn)備,應(yīng)該有三枚金蛟珠一起出世,正好我們一人一顆!
丘玉帛渾身一震,腦子中要不從此以后蒙臉做人的想法散去,目露精光:“好!”
他們?nèi)私M成了三人小隊,還設(shè)立了明確的分工。
到時候金蛟珠一出現(xiàn),由速度最快境界最高的孟正去取,丘玉帛會布下陣法,盡量減少金蛟珠出世時泄露的靈氣,讓其他人更慢地注意到此處,而王實則負(fù)責(zé)擊退那些離得近來得快的修士。孟正取到金蛟珠,三人便一起跑路。
這個計劃主打的就是一個簡單直接粗暴,但仗著未卜先知、提前準(zhǔn)備和三人不錯的實力,他們已經(jīng)成功撈獲到了不少神物提升自己。相信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孟正緊盯著盆地四周,在心中默默倒數(shù)。
十、九、八、七……一!
丘玉帛的陣法浮現(xiàn),緩解了盆地靈力滿溢而出的情況,王實神識散布開,而孟正一骨碌爬起來,拔腿就是狂奔——就在盆地正中央,三枚金色的珠子熠熠生輝!
孟正風(fēng)一樣地抓住三枚金珠,他張開口,想要大喊“撤退”,一陣心悸感卻驟然間傳遍全身——會死!
電光火石之間,孟正做出了他在整個盛會中最正確的決定——他絲毫沒有猶豫,唰地向遠(yuǎn)處丟出了兩枚金蛟珠!
孟正背后的劍光止住,秋亦閃身過去,手掌準(zhǔn)確無誤地接住金蛟珠,他對冷汗淋漓的孟正道:“太巧了,多謝!
孟正崩潰了:“……草!草!”
是你又是你!你怎么老做黃雀啊啊啊!
秋亦彎彎眼睛:“真的是湊巧!
誰能想到隨便逛逛都有意外收獲。
“總之多謝了,”秋亦不打算與他斗,收起手中金蛟珠后,他喊道,“馬武,走了!”
孟正轉(zhuǎn)頭一看,一個氣息比他更強的修士正在對付王實和丘玉帛:“……”
他心里有一萬句臟話要講!
丘玉帛的陣法只是暫時性的,這里的異樣遲早會被注意到,趕在其余人來之前,兩支瓜分了三枚金蛟珠的隊伍各奔東西。
秋亦和馬武一路疾飛到某個隱蔽處,將金蛟珠給分了。
馬武提出組隊后,秋亦思考片刻,還是答應(yīng)了——這對他來說實在是百利而無一害。
當(dāng)時他與這個免費送上門的保鏢立下彼此互不傷害的天道誓言,然后立即便道:“你知道有什么神物可以解封法寶嗎?”
馬武先是愕然,而后摸摸下巴:“正好,我也想要解封幾件東西……”
兩人一拍即合,當(dāng)即在古深淵中搜羅神物,好巧不巧,秋亦很快注意到了特立獨行匍匐前進(jìn)的王實他們。
“……”
一陣沉默后,秋亦篤定這里必定有神物!
他和三位伏地魔一起耐心地等待蟄伏,終于等到了金蛟珠出世,這才有了剛剛發(fā)生的一幕。
金蛟珠正是秋亦和馬武需要的可以解封法寶的神物。
秋亦將周天星盤解放出來,稍稍松了一口氣——這樣應(yīng)該就可以去探索那份地圖指引的機緣了……
他收起周天星盤,轉(zhuǎn)身準(zhǔn)備出發(fā),忽地頭皮發(fā)麻,刺骨的危機感剎那間涌上天靈蓋,秋亦心中一緊,猛然抬頭。
一道冰冷劍光直斬而下!
風(fēng)天來了!
第170章 天驕?zhǔn)?九)
人在河邊走, 哪有不濕鞋。
秋亦迅疾側(cè)身,驚魂一線地閃過這一劍。
馬武反應(yīng)很快, 轉(zhuǎn)瞬閃至秋亦前面,四環(huán)大刀“鐺”的一聲便與利劍對上。
刀劍相交的瞬間,氣浪滾動,馬武手臂顫抖,連連后退,心中不禁一駭:這就是第二名的實力嗎?
第十名與第二名之間居然有這么大的差距?!
風(fēng)天一身氣機磅礴,注意到秋亦已經(jīng)抓準(zhǔn)時機轉(zhuǎn)身就跑后, 目光更為冷厲。
他忍耐殺意, 對馬武道:“我的目標(biāo)是姓秋的, 你主動退下,我不會對你動手。”
馬武耳邊秋亦的神識傳音的猶在:“多謝。不過你打不過他, 等會他勸降你, 你抓住時機就退!
不能隨便就退,同樣是分神中期, 他與第二之間怎會有鴻溝?!
馬武表情略顯猙獰,霍然一刀斬出, 無數(shù)刀光殘影劈開空間,空間震蕩出裂紋,一種極為霸道的氣概猛然迸發(fā)席卷, 方圓十里境內(nèi)妖獸修士皆是被震懾住心神, 惶恐驚懼, 四處逃竄。
刀意!
修真界中居然也有分神境就能動用刀意的人才。風(fēng)天面露詫異, 卻沒有一絲恐懼。
他同樣一劍揮出。
這一劍猶如呼嘯狂風(fēng), 四周樹木砰砰砰倒下,草木土壤被刮去卷起深深一層, 天地間的氣流咆哮,似虎又似龍,馬武四環(huán)刀上的霸道之意在此劍面前,一瞬顯露出不成熟和青澀,脆弱如貝殼,輕易便被狂風(fēng)碾碎!
“砰”!
一聲巨響,馬武砸落至附近的山壁上,砸出一個深深的人形凹坑。
馬武從凹坑中掙脫,抹了把嘴角的血,看向風(fēng)天的目光中有深深的忌憚與震撼。
他半步刀意境,刀意時靈時不靈,自以為天下同輩應(yīng)該沒有比自己走得更遠(yuǎn)的了,誰料想風(fēng)天居然已經(jīng)徹底邁入了劍意境界!這是何等恐怖!
風(fēng)天冷冷看了一眼馬武,沒工夫與馬武耽誤,浩瀚神識無所畏懼地掃過方圓百里,他飛至空中,循著秋亦離開的方向去追已經(jīng)不見身影的秋亦。
馬武這次沒有再阻攔——要是再阻攔,風(fēng)天估計真要被觸怒到先淘汰他再去追秋亦了。
“秋道友,你還真是舉世皆敵啊!瘪R武感慨,然后握緊了自己的刀。
這次的試探超出他的意料了。風(fēng)天的實力遠(yuǎn)超所有人想象,而他僅僅是潛力第二……
可惜秋亦大概活不過這一輪了。
馬武嘆氣,提著刀走遠(yuǎn)。
剛剛的交鋒中他隱隱摸到了什么,為了在往后再對上風(fēng)天時有一戰(zhàn)之力,他要抓緊時間破刀道境界。
“那散修退避了,”虛空中的大能嘆氣,“看來除了第一第二,前十還是不會真正對上啊!
別說前十了,除了秋亦殺鄭潤、風(fēng)天特意去逮秋亦,前二十到現(xiàn)在幾乎都沒有爆發(fā)過任何沖突,偶爾撞上,也默契地保持一種互不打擾、不給其他人趁虛而入機會的和平態(tài)度。
到現(xiàn)在為止,前二十只有一名鄭潤被淘汰,不過看風(fēng)天這股狠勁,或許之后又要多一位被淘汰的了……
沒辦法,誰叫秋亦境界不夠,又被天道看好是第一呢!他不被盯上誰被盯上!
中洲,所有押了秋亦最后會成為第一的修士緊盯天幕,心中緊張——他們知道黑馬風(fēng)天在尋找追殺秋亦,但是誰能想到秋亦真被找到了啊!
而在看到風(fēng)天一劍敗排名第十的馬武后,有九成人趁著時間還沒截止去改換了壓注對象。
“可惜,再給秋亦幾年或者十幾年時間,多找些神物,他應(yīng)該能勝過風(fēng)天。”
“這些都是馬后炮,風(fēng)天根本不給他成長時間,這能怎么辦?”
——在他們眼里,秋亦已經(jīng)是必死無疑了。
“下注時間什么時候結(jié)束?”才靠腳力渡冰海趕到中洲的八喜找到地方詢問道。
“還有一刻鐘。”
八喜想了想,掏出一個乾坤袋放在桌上:“我要全押秋亦。”
小廝檢查乾坤袋,見八喜衣著簡樸至極,以為里面頂多是一些中品靈石,然而定睛一看,不由得瞠目結(jié)舌——里面竟是上百上品靈石!
哪里來的冤大頭!
他再一細(xì)看,發(fā)現(xiàn)乾坤袋中不止那上百上品靈石,還有一塊中品靈石、十幾塊下品靈石,以及數(shù)百塊劣品靈石,當(dāng)即明白這估計是這位修士的全身家當(dāng)。
“您可看清規(guī)則并想好了,”金丹境修士若無背景,攢這些靈石難如登天,小廝看了眼四周,對他小聲道,“如果下注對象被淘汰,我們這邊是一點不退的!
八喜道:“沒事!
“那您要押他贏哪一個名次呢?”
“第一!卑讼部隙ǖ氐。
“……”小廝呆愣著送走了八喜,忽然又有幾人走來。
有蒙著面紗的年輕女子、白發(fā)蒼蒼的老嫗、面相刻薄的老婆婆、走路笨拙的巨漢、皮膚黝黑的青年、以及最后到來的一名冷面劍修……
他們?nèi)珘毫饲镆啵珘毫说谝弧?br />
待這些人走了,剛剛才在最后一位白衣劍修那里經(jīng)手過巨額靈石的小廝心神恍惚,自己都忍不住也想押一把了,但是一抬頭,天幕中的景象猶如一盆冰水澆頭,小廝飛快冷靜了下來——秋亦能不能活過下注時間還不一定呢!他還是等那些人回來改注吧!-
古深淵。
秋亦的情況確實不好過。
他搶跑在前,就差沒有插上翅膀飛走了,在馬武的幫助下順利地將風(fēng)天甩出了一段相當(dāng)遠(yuǎn)的距離。
可惜這絲毫沒有用。
風(fēng)天鐵了心地要捉住他,絲毫不怕觸怒其他強大妖獸,神識肆意散出,地毯式地搜尋秋亦身影,直接掐死了秋亦躲藏的可能。
同時,風(fēng)天應(yīng)當(dāng)也修行了高階的步法或身法,行動速度快如游龍,追逐間,兩人之間的距離在飛快縮。
回首看到后面尾巴一樣追著的風(fēng)天,秋亦心中亦有無語:他似乎這輩子就和追逐戰(zhàn)過不去了,次次還都是實力遠(yuǎn)勝于他的對手來追!差評!
無語歸無語,逃還是要逃的,秋亦噗通一下扎入湖水之中。
若風(fēng)天是分神前期,他也就直接交戰(zhàn),提前拼個你死我活了,但風(fēng)天是分神中期,更是潛龍榜第二,秋亦心里很拎得清,知曉目前而言他絕對敵不過對方,就算能抵抗一時,最終也會敗在綜合實力的比拼下,因此他只能逃!
逃離風(fēng)天,渡劫突破分神,這才是他現(xiàn)在唯一的出路!
秋亦潛入湖中,他游動速度絲毫不比陸地行動慢,剎那便以湖水遮掩住了自己的氣息與身影。
風(fēng)天過來時差點還真被騙過去了。
“雕蟲小技。”他冷笑兩聲,身體停在空中,颶風(fēng)般的一劍陡然劈開這片碧波萬頃的湖泊!
湖水滔天,“嘭——”,一條在湖泊中休息的巨蟒被徹底觸怒,猛然彈出水面,張口便咬向風(fēng)天!
劇烈起伏的波濤之中,秋亦默默爬出湖泊,看也不看空中與分神后期巨蟒纏斗的風(fēng)天,烘干衣裳,拔腿就是跑。
拜拜了!這條頭領(lǐng)級別的天才妖獸就交給你解決吧!
……
這種討巧的花招拖延不了太久——而且古深淵也沒那么多可以被秋亦利用的妖獸,風(fēng)天實力和毅力都非常人可比,秋亦疲憊到嘔血,并且感覺他是加強版、疊了不會被削弱buff的圓目巨鱷。
他太難了。
好在周天星盤被解封了,秋亦多了手段御敵。于是后半截的逃亡過程,他一邊跑一邊開始耗費心力開始計算著布置陣法。
布陣是個精巧活計,在風(fēng)天隨時可能追上來的情況下,秋亦也不敢停留多久——那會讓他正面撞上風(fēng)天,而以他的修為境界,不管是作為陣修還是劍修,直接面對面硬剛都很不現(xiàn)實,很容易被一劍劈出盛會。
所以條件有限,秋亦能布置的高階陣法也并不多。
等到那些拘束、停滯、減速、反彈類型的陣法都被風(fēng)天習(xí)慣后,秋亦用自己優(yōu)越的基本功,在這些高階陣法上加上各種低階陣法,比如迷陣、幻陣、誘陣等等。
不過同是才走過天路的天驕,這些小招式只能說聊勝于無。
一連六天,秋亦可以說把一身本領(lǐng)發(fā)揮到了極致。
他心狠眼準(zhǔn)想得足夠長遠(yuǎn),走一步算十步,一路上遇見妖獸就逮著薅一下羊毛,遇見修士也要借這些修士迷惑一下風(fēng)天,甚至在這般極度危險的情況下,為了布高階陣法再度拉開距離博取一線生機,他居然還敢主動帶著風(fēng)天兜圈子!
中洲修士看著他在鋼絲線上游走、游走,但是就是不掉下來:“……”
不是,你是哪里進(jìn)修的逃亡技巧?能給我們也發(fā)一份嗎?
“但是逃到現(xiàn)在,他肯定也到極限了,”一個眼力頗好的修士忍不住道,“出竅境修士能和分神境修士比拼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奇跡了!
須知,秋亦現(xiàn)在可是沒有靈石或丹藥等物補給的啊!
風(fēng)天也覺得是奇跡。
他一開始不服秋亦這個第一,就算天路被碾壓,他心里也絲毫看不上秋亦,但經(jīng)過這六天的生死追逐,風(fēng)天對秋亦的態(tài)度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
越是追逐,越是被秋亦戲弄得、;ㄕ泻笤俣壤_了距離,風(fēng)天心中就越是憤怒,心中殺意也愈發(fā)強烈,而與此同時,他愈發(fā)清醒地意識到——此子斷不可留。
待秋亦再成長一些,估計連他都難以對付。所以他不僅要在盛會中淘汰秋亦,待到盛會結(jié)束,他還要在外界徹底誅殺秋亦!
一個時代不需要那么多與他同級別的天才!
看著終于體力不支的秋亦,風(fēng)天猝然斬出一劍。
生死關(guān)頭,數(shù)道碧玉算籌驀然從土中冒出,轉(zhuǎn)瞬便在風(fēng)天腳下形成一道大陣。
一個早已準(zhǔn)備好的陷阱!
被無形的力量拉扯四肢與靈力,風(fēng)天身體一僵,劍芒竟硬生生止在空中。
秋亦絲毫沒有意外,他抓住時機,翻身跳入一旁暗河之中,只聽撲通一聲,水花輕濺,秋亦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暗河之中。
第171章 天驕?zhǔn)?十)
三天前, 秋亦在某個溪澗碰見了諸葛窮。
雖然曾經(jīng)有過一面之緣,但他們的關(guān)系并沒有比陌生人好到哪里去。而且如這種本身實力不凡的修士, 手段莫測,被風(fēng)天追殺著的秋亦也不會輕易招惹,所以他只是看了諸葛窮一眼,便欲掠過此人。
諸葛窮喊住他:“秋亦,我欠你一份因果。”
“……小點?”秋亦停留一息。
諸葛窮目露詫異,點頭:“是我!
……
他們花了三天時間,在風(fēng)天追逐的間隙斷斷續(xù)續(xù)地溝通, 最終諸葛窮布下一道至少能困風(fēng)天半月有余的大陣, 秋亦親自以身做餌, 誘風(fēng)天入陣。
暗河漆黑,波瀾不驚的表面下暗流洶涌冰冷, 非尋常河流可媲美, 秋亦靈力幾乎耗空,法衣又被極大限制, 煉體之身在這條暗河面前好似假的一般,氣血都要被凍結(jié), 竟是凍得直哆嗦。
捂了捂胸口,秋亦用僅剩的一點靈力護(hù)住心脈,在水中前進(jìn), 直到行進(jìn)夠遠(yuǎn), 才浮出水面, 在地下溶洞中打坐恢復(fù)靈力。
待體內(nèi)靈力再次豐沛, 秋亦取出那張從鄭潤那里白賺來的古樸地圖。
得了諸葛窮的幫助, 有了半月充裕的時間,擺脫風(fēng)天對秋亦來說不是難事。但風(fēng)天的執(zhí)拗殺意有目共睹, 秋亦不想再被找上門,所以在這段時間中,他須得找個可以安穩(wěn)修行的地方。
碧綠的火焰在指尖閃爍一瞬,歷經(jīng)波折輾轉(zhuǎn)的古樸地圖在灼燒中噼啪化為飛灰。
秋亦眨動眼眸,視野中有一道光路逐漸浮現(xiàn)。
跟著光芒的指引,他再度踏入暗河中,在冰冷河水中下潛前行,身影逐漸消失在暗河深處,連天幕上也不見其身影。
天幕理應(yīng)能見到古深淵每一寸的!就算修士身處洞窟與地底,作為觀眾的中洲修士也能看到他們,而秋亦現(xiàn)在卻是實實在在失蹤了!
中洲修士驚疑討論了一陣,也沒得出一個正確的結(jié)論,不一會兒,他們的注意力被風(fēng)天那邊吸引,再也顧不上秋亦了。
有人想除掉第一名秋亦,自然也有人想除掉第二名風(fēng)天。
諸葛窮也是前十之一,雖然慫且悲觀,但好時機就在面前,他不癡不傻,絕不會輕易放過打擊風(fēng)天。
大陣不斷變動,危險如海浪般層疊,風(fēng)天被牢牢困在大陣之中,偶有破陣而出的機會,卻不知是何原因,總是“一個疏忽”“一不小心”就倒霉地錯失了機會,只能被動挨打,好不狼狽。
幾番下來,就算是再遲鈍的人也能感受到不對勁,風(fēng)天停在原地:“想要調(diào)動我的運勢也不容易,你真要消耗頗多,與我死斗?”
“我覺得我殺不了你,”諸葛窮嘟囔道,“不過總要試試,不然感覺虧了,而且我還欠人一份恩情呢。”
他指尖算籌翻飛,再變一陣,赤金怒火熊熊燃燒,陣變火海-
暗河往下愈發(fā)深沉,不像是河水,倒像是永夜。冰涼的漆黑之中,無數(shù)妖獸的幻影在秋亦身周浮現(xiàn),張牙舞爪,猙獰嘶吼,但無一能觸碰到秋亦。
秋亦持劍,穿過那些幻影,隨著一串串細(xì)密的小氣泡上浮,他隱約間仿佛聞到了濃厚的血腥味。
妖獸幻影不再,黑暗中轉(zhuǎn)而出現(xiàn)的是一大片一大片血肉模糊的殘肢斷臂,尸體們的眼睛看著這個膽敢觸及此處的修士,靜默不語。
秋亦心底微涼,渾身寒毛豎起。
越是向前,越是感覺不詳,在即將踏上那些殘肢斷臂時,秋亦第一次停下了腳步,神情有些遲疑。
思量片刻,掂量這份危險預(yù)感的程度,應(yīng)該不致死,秋亦心中有了底氣,心中輕輕對金線說了一聲,他邁開腳步,硬著頭皮繼續(xù)循著光路往前走。
暗河環(huán)繞整片古深淵,彎彎曲曲后首尾相連,根本找不到來源。秋亦這樣在暗河中前行,時而下潛,時而前進(jìn),按理說只會在古深淵中打轉(zhuǎn),但也不知是否有什么奇妙的機關(guān)奧義,隨著前進(jìn),秋亦眼前的景色又一次變化。
“鐺——!”
劍刃與某只青牛妖獸的牛角相撞,一劍寒光,青牛哞叫,牛角被光滑斬斷,就在此時,背后一只猿猴猛地探出手掌,利爪帶鋒,足以掏心挖肺。
秋亦反應(yīng)快到了極點,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躍上青牛之背,躲過猿猴一擊,然而頭頂?shù)囊恢簧n鷹恰在此刻如彗星般橫沖而來,其寬大雙翅完全攤開,沐浴恐怖紫金雷電,在空中噼里啪啦劃出一條雷霆之路。
再放眼看向四周,漆黑的水流中到處都是妖獸,數(shù)也數(shù)不盡,有的氣勢恐怖,有的境界就如秋亦一般。
秋亦瞳孔緊縮:獸潮!
算上初來乍到古深淵的那次,這是他第二次遇見獸潮了,但相比第一次的有機可逃,身處暗河之中,來路去路都被無盡妖獸擠滿,他還能逃去哪里?
躲過蒼鷹的雷霆一擊,秋亦深呼吸一口氣,眼看著四方妖獸匯集于自己周圍,昭時劍握于手中,半圓環(huán)繞,揮出一擊云劍。
云劍乃平劍招式,威力不如劍劈威力強大,攻擊范圍卻很廣,數(shù)頭妖獸吃痛,嚎叫退卻,就在此時,面對密密麻麻的獸潮,四周無人,絲毫不拖泥帶水,秋亦翻手?jǐn)爻鲆粍Α?br />
這一劍沒有寒涼悲意,也沒有鋒芒,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一劍之下,空氣嗡鳴,流水轉(zhuǎn)暖,勃勃生機繁榮,生意盎然!
若是馬武或風(fēng)天見到此情此景,心中定然驚駭——秋亦的劍道境界根本不是入室境,他分明是劍意之境!
在月華門百年時間,秋亦境界未變多少,以他的天賦來說,又無重修再鑄根基,如此長時間停滯不前其實有點古怪了,其因正在于他將時間都用在了對劍道的感悟琢磨之上!
在盛會中,哪怕數(shù)次被逼入“絕境”,秋亦也從未動用這一底牌,藏得極深。
此時生之劍意,再配半天階功法《枯榮劍法》中的榮劍,一劍去,妖獸的血飛濺數(shù)里。
秋亦踏過它們殘破的尸體,神識如網(wǎng)鋪散開,感知著四周涌動將襲的陰影,知道自己不過是得到一點喘息功夫而已。
前進(jìn)、還是沿著原本的路徑試著后退逃脫?
絲毫沒有猶豫,秋亦沿光路繼續(xù)前進(jìn)。
——反正盛會中的死亡只是淘汰,而且來盛會之前他就已經(jīng)和師尊匯報說過他要冒險了,他什么都不怕。
秋亦本以為獸潮不過是基礎(chǔ)考驗,持續(xù)一段時間后就該消散了,然而出乎他意料,這場獸潮仿佛永無寧息,一輪一輪,妖獸死了之后很快就有新的妖獸補上,然后死在秋亦劍下。
群攻之下,秋亦藏不了任何東西,一連掀開數(shù)道底牌,數(shù)次險死還生,身心都疲憊到了極致,眼看著就要死在這里,一霎那間,秋亦眉心紅痣變得愈發(fā)鮮紅,好似鮮血在那一點上流轉(zhuǎn)。
獸潮群妖動作皆是一停,暴虐嗜血的表情轉(zhuǎn)為震驚,那只近在咫尺馬上就能取秋亦性命的金雕更為離譜,啪嗒往下掉,“砰”地砸扁了另一只妖獸。
秋亦也是一愣,迷茫地摸了下那點紅痣。
他自己都要忘了眉心還有這一點紅痣了。
妖獸面露敬畏,如見天敵,退、再退,然后在秋亦的注視下,地上跑的卯足了勁往遠(yuǎn)處拔足狂奔,天上飛一個算一個全是驚弓之鳥,對著遠(yuǎn)處翅膀扇出龍卷風(fēng),流水嘩啦啦滾動,獸潮如同被欺壓的小可憐,轉(zhuǎn)瞬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串又一串的咕嚕嚕氣泡。
危機頓時解除!
“……”
怪不得是不致命的危險。
秋亦靜了片刻,打坐修行,心中不停思考。
那點紅痣是虞觀贈予他鳳凰遺跡洞天時留下的,后來也未消除,表面看與鳳凰有關(guān),實則全為虞觀的手筆——修行到現(xiàn)在,秋亦也是一個能當(dāng)老祖、知識淵博的小大能了,對于收服洞天后載體還需不需要存在自有明悟。
他師尊一切都好,就是確實有點壞毛病,不僅偶爾欺負(fù)人(秋亦認(rèn)為被騙還信并不是自己的過錯,這全賴虞觀),還喜歡在自己的東西上留下標(biāo)記、記號一樣的痕跡,這點紅痣便是痕跡之一。
秋亦很樂意接受虞觀給的痕跡,心里也很歡喜,所以后面有能力除去紅痣時也沒有做什么。
簡而言之,紅痣既與鳳凰有關(guān),也與虞觀脫不了干系。
既如此,剛剛那群妖獸到底為何而退?是敬畏鳳凰?還是怕他師尊?兩者皆有之也不是沒有可能。
那群妖獸打架時一句話也不說,退的時候更萬馬奔騰、一言不發(fā),所以一直到打坐結(jié)束,秋亦也沒能想明白其中原因。
最后他睜開眼,在漆黑的河水中站起身來,笑著說:“謝謝師尊!
反正與鳳凰相關(guān)的洞天也是虞觀送的,所以說謝謝師尊就好啦。
至于虞觀能不能聽到……秋亦從不擔(dān)心這一點。
跟著指引繼續(xù)前進(jìn),前方逐漸出現(xiàn)微光,“噗通”、“噗通”,好像隱隱傳來心臟跳動的聲音。
秋亦向光點走去,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眼前豁然開朗,縈繞在周身的冰涼感徹底消失,只余足下有黑色浪潮拍打。
光路已經(jīng)消失,前方再無指引,這就是機緣所在之處了。
秋亦環(huán)顧四周,看到荒土、夜幕、垂淚的繁星,心中訝然:古深淵暗河深處居然有一座獨立空間的小島!
第172章 心魔劫(一)
孤島面積不大, 常人快步疾走幾分鐘便能走完,島上無任何可以遮蔽視線的遮攔物, 放眼放去時幾乎一覽無余。
噗通噗通的心臟跳動聲還在鼓動,秋亦循聲徑直向島嶼中心走去,不一會兒就見到發(fā)聲的物什。
還未及近處,一股撲面而來的濕漉感便直攥心臟,令人仿若身處于悶熱而潮濕的雨夜,光落寞淡薄,雨水滴滴答答, 空氣灼燒渾濁, 胸膛中只剩下憋屈和壓抑, 和輾轉(zhuǎn)反側(cè)的一腔愁緒悲思。
再走近些,深淵孤島的中心, 一滴晶瑩的淚水懸于空中, 約莫有拳頭大小,如同水晶般閃耀, 每一面都折射出千百道仿佛被切割一般的細(xì)碎光芒,它如心臟般收縮、舒張, 每一下跳動,便有無數(shù)黑色涌動入孤島之外。
濃厚的悲意像是崩落的雪般涌來,秋亦竟有一瞬被感染到生出異樣的陰郁崩潰情緒。
不過早在奪取天階下品功法《寂霜劍法》時, 秋亦便與情緒之法無鋒斗過, 故而這次, 早在靠近淚水時, 秋亦便已開始運轉(zhuǎn)《意動經(jīng)》心法, 此時此刻經(jīng)文浮現(xiàn),牢牢護(hù)著秋亦的心境識海, 使他不至于被這悲意侵染到流淚。
這是天地的悲勢。
靜靜地感受著這股勢,秋亦如醍醐灌頂,神志愈來愈清明,前路那層紗刺啦一聲徹底被劃破,露出“勢”的真容。
這樣的靠近與領(lǐng)悟極其消耗體力,秋亦時不時就要停下打坐修行片刻,恢復(fù)好了再繼續(xù)前進(jìn),如此數(shù)番,七個時辰后,終于走到了淚水邊緣。
淚水冰涼,潮濕的悲意如穿林時帶過的露水,無聲無息沾染全身。
秋亦伸出手,沒有一絲遲疑地猛然抓住它——
在觸碰的那一剎那,極其濃烈的情緒順著相觸的肌膚涌入體內(nèi),在感到神智模糊的一瞬,秋亦猝然咬下舌尖,以疼痛刺激精神,驟然收緊手掌,硬生生拽下這團(tuán)懸空的淚水!
淚水掙扎,然而秋亦的手若鋼鐵澆鑄,掙脫不得,爭斗的最后,澄澈的淚水被困于秋亦身前。
秋亦嘴角揚起,又因為被感染的悲意而不停下撇,露出沮喪模樣。
他盤膝打坐,靈力蒸騰,當(dāng)即開始煉化這滴第二劫時的淚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拳頭大小的淚水縮小成了一節(jié)手指大小,秋亦閉目,吐息平和,一呼一吸間,四周靈力彌漫騰繞,浮動飄蕩,有如白霧,恍惚似仙境。
丹田處,靈力壓縮到了極限,識海里的元嬰小人從湖泊中冒出頭來,他仰著頭,看著天空中慘白無影的光芒,神情平靜,澄澈的眼眸像是另一片湖泊,過長的黑發(fā)在水中逶迤漾開,漂浮在湖面之上。
小人手上用力,擰干自己的頭發(fā),固定好那條純黑的發(fā)帶,上面有一道細(xì)細(xì)的金色繁花紋路。
一步步離開湖泊,仿佛從羊水中脫離,走入世間,他的神情神態(tài)愈發(fā)鮮活,原本因為元嬰身份還殘留著的一絲僵硬與非人此刻盡數(shù)消退。
還是原先那般不大的模樣,但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他此刻都與一個真正的人別無二致,像是一重完美的分身。
出竅晉升分神,元嬰變?yōu)楦鼮閺姶蟮脑瘢S著境界晉升,元神可分三尸。
要想突破分神,秋亦要做的就是渡過晉級劫數(shù),并斬出自己的第一道分身。
丹田中的靈力沖刷壁障,識海中,靈風(fēng)呼嘯,“喀嚓”“喀嚓”的聲音中,嘩啦啦,白光像是一張破布般被掀開,穹頂開裂,露出一片的漆黑,識海另一面的心境中,那座玻璃高塔噼啪裂開,無數(shù)猙獰魔氣咆哮席卷心境與識海,將這方小小的世界全部籠罩在內(nèi)。
——心魔劫!
元嬰小人站在岸邊,沒有持劍,眼中寫滿了認(rèn)真。他伸出手,接過那些黑紫色的魔氣。
在這之中有他的過去。
……
“醒一醒!
“快點醒過來!
秋亦被吵醒了。
他睜開眼睛,咕嚕嚕,營養(yǎng)液被吹起一陣氣泡。
他透過玻璃看著面前的人,身上用來蔽體的白袍衣角微微浮動,安靜的樣子像是故事中才會有的那種乖孩子。
在他身邊,一排又一排,一列又一列,全是這樣的好孩子。
“你剛剛閉上眼睛,我們還以為你連接星網(wǎng)閱讀去了,結(jié)果精神力都消弭于無了,這也太危險了,”穿著白大衣的A女士說,“如果不是我碰巧過來看了一下,你差點就要睡死了!
秋亦閉上眼睛,拒絕交流,顯得有些自閉。
A女士笑了,說:“告訴你個好消息,你的基因病被攻克了,通過在營養(yǎng)液中加入新型藥劑,你很快就能擺脫現(xiàn)在的情況了!
不知道是哪里的程序出錯了,從某一天的隕星墜落開始了,這個世界就開始變得奇怪,新生的孩子、克隆的孩子、甚至耗資巨大的人造生命孩子,這些新生命無一例外總會攜帶上各種各樣的基因病。
秋亦是一位難得沒有畸形的孩子,他所具備的A類輻射病癥讓他不能在這個充滿輻射世界中自由行走,所以他活在營養(yǎng)液罐子中,活在營養(yǎng)艙里,像埋在土里的種子。
A類輻射病患病人員不多,但或許是因為得病者幾乎都會很快虛弱至死的原因,這成了高塔最為關(guān)注的一類病癥。
秋亦作為難得幸存長大的患病兒童之一,得到了很多幫助,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在塔內(nèi)自由行走一個鐘頭了,代價是像小美人魚那樣踩著刀尖前進(jìn),以及回到營養(yǎng)艙中后會昏昏欲睡,常有精神力徹底泯滅的風(fēng)險。
聽見A女士的話,秋亦慢慢睜開了眼睛。
“Q13,你有翅膀了,”A女士隔著玻璃撫摸這個孩子的眼睛,“再過三天,高塔會向社會開放,到時會有幾位有領(lǐng)養(yǎng)意愿的年輕父母過來,如果順利的話,你會被某個家庭帶走,離開這里!
她說:“我記得這曾是你的夢想。”
這的確是秋亦曾經(jīng)的夢想。因為他和其他生來就有父母的孩子不同,他是那一批實驗性質(zhì)的人造生命嬰孩之一,他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血緣聯(lián)系,不會有人來看望他,也不會有人來關(guān)心他。
一開始秋亦是不懂的,他困惑為什么他們同樣是生病的孩子,別人有蛋糕、有擁抱,而他卻什么都沒有,只有表現(xiàn)很好時得到的、每個孩子都會有的檸檬糖。
這樣的對比太殘忍,即便秋亦那時還不懂什么叫殘忍。
當(dāng)他通過看書,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家庭”后,他首次對高塔的工作人員提出了要求——我想要一個家人。
……然后理所當(dāng)然地被委婉拒絕了。
秋亦像魚一樣吐了個泡泡,泡泡砸到A女士手上,啪嘰裂開了。
A女士說:“你是擔(dān)心這次他們也像之前那樣對你視若無睹嗎?”
這樣的活動高塔每月都會舉行一次。秋亦今年已經(jīng)七歲了,他是無人愿意帶走的孩子。
無論是敲敲玻璃吸引來注意力、還是努力張開嘴,一邊嗆著營養(yǎng)液一邊對他們說:“帶我走吧!
偶爾有些人有意動——畢竟秋亦一點畸形也沒有,看著相當(dāng)正常。但是當(dāng)他們走過來,看到秋亦的病后,所有人都會遺憾搖頭,為秋亦惋惜。
如果把挑選領(lǐng)養(yǎng)孩子做個不恰當(dāng)?shù)念惐,那么秋亦就像是那只因為樣貌性格會被人類走近看一兩眼、但又因為疾病而被拒絕帶走的小狗。
即便他很乖。
即便他是高塔中最想要家人的孩子。
當(dāng)秋亦愈發(fā)長大,他再也不會做出小時候渴求的狼狽姿態(tài)。
工作人員與他溝通,秋亦回答,那是愚蠢的、是傻的,人永遠(yuǎn)不可能依靠著誰,他已經(jīng)長大了,即便和其他人不同,他也一樣可以活著。
想起這些往事,A女士的心很柔軟,她告訴秋亦:“病好之后,你會成為受人追捧的孩子的,大家都會喜歡你!
秋亦與她接觸不多,印象最深的是她曾經(jīng)把自己的糖給另一個孩子。秋亦非常、非常生氣,以至于發(fā)生了很不好的斗毆事件。
他默默看了一眼A女士,沒有出聲。
A女士說:“現(xiàn)在還有想要的家庭樣子了嗎?我看過那次交流記錄,你曾經(jīng)說過想要一個哥哥?”
每個孩子的身心健康也與他們的生命及及相關(guān),高塔在這一方面的關(guān)注非一般人可以想象,幾乎每個孩子的行動都有記錄在案,包括秋亦的溝通。
很令人驚異的,在那一次溝通中,秋亦并沒有要他平時能看見的“父親”“母親”,而是表示他想要一個哥哥,這樣一個對秋亦來說只在家庭人物關(guān)系表上看過的形象。
考慮到秋亦病癥導(dǎo)致的孤僻,高塔中一部分人認(rèn)為他想要一位親密無間無話不談的朋友,另一部分認(rèn)為秋亦是想要一位與他關(guān)系可以比父母更親密的庇護(hù)者。
秋亦歪頭思考片刻,對A女士比著口型。
不記得了。
他說。
“……”A女士說,“我會盡量為你安排的!
A女士離開后,秋亦靜靜看了自己熟悉的地方片刻。
他總感覺缺少了什么,但或許也沒有。
也許是先前做了個美夢吧。
感到有些疲憊的秋亦慢慢閉上眼睛,沒有睡覺,只是靜靜保持冥想狀態(tài),因為睡覺對他來說很危險。
三天后,總是安靜的高塔中響起多道不同的聲音。
家長們來了。
第173章 心魔劫(二)
被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就相當(dāng)于以后有家了, 一旦病好就可以直接被家人們從高塔帶離,病情不重的情況下甚至可以在家人的擔(dān)保下去外界待上一段時日。
茲事重大, 高塔的工作人員在昨日晚上六點、今日上午十點兩次通知那些還未有歸屬的孩子們好好表現(xiàn)。
A類輻射基因病被攻克解決,這次最有可能被收養(yǎng)的主力軍是便是十三位該病癥兒童。這次收養(yǎng)日開始之前,A類輻射基因病的主要負(fù)責(zé)人都到齊了,最后再看看孩子們。
A女士一眼就看到了秋亦,他編號是Q13,但年紀(jì)卻是孩子中最大的,CXQD, 春夏秋冬, A組與秋亦同一批孩子已經(jīng)盡數(shù)死絕了, 只剩下秋亦還活著,熬到了這個時候。
在數(shù)位翹首以盼的孩子之中, 秋亦平靜冷漠得格格不入。
A女士很關(guān)注他, 把他拉到自己身后:“等會你跟著我!
秋亦默默看著她。
A女士給他塞了塊糖,用薄膜包著, 里面是銀白透明的糖塊,透出一絲絲甜蜜的氣息。
沒有影子的光之下, 秋亦接過了那塊糖,拆開塞進(jìn)嘴里。是檸檬糖。
他還記得幼時的糖果五顏六色的繽紛模樣,但不知何時起, 糖果再也沒有了顏色。
糖果在舌尖滾動, 熟悉的味道。秋亦小心含著糖, 在酸澀下品出了一點甜, 慢吞吞跟在A女士身后。
病好后, 他不必像過去那樣待在罐子里像塊果肉樣咕嚕嚕咕嚕搖晃,出來后也再也不會有麻木的刺痛感, 就連外面的世界據(jù)說也可以肆意觸碰了,但不知道為什么,秋亦覺得很無聊厭煩。
就好像他已經(jīng)嘗過了更甜的糖,所以不會再輕易就為普通事情而高興了。
A女士轉(zhuǎn)過頭時,便看到秋亦看著透明玻璃外的景色,神情困惑,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想要拍拍他,叫他回神,“啪”,秋亦不悅地打掉了她的手:“別碰我!
A女士毫不在意地收回手,對身邊的三人道:“看,只要不在不熟時過分招惹挑釁,Q13不會做什么,他真的是很乖的孩子!
如果讓記錄員來評價她的話,那只有三個大字送上:鬼才信!
高塔長期封閉的環(huán)境極不健康,孩子們身上又有各式折磨他們的疾病,這樣的環(huán)境下能養(yǎng)出來字面意義上的乖孩子才怪了,幾乎個個都有強烈的毀滅傾向,要么向內(nèi)毀滅自己,要么向外毀滅別人。
Q13就是一位強烈毀滅傾向的孩子。
A女士將他的糖給了另一個孩子后,Q13第一次表現(xiàn)出了沮喪和陰郁,但是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說什么,只是盯著“奪走他東西的”孩子,表情滲人極了。后來一系列對A女士的針對暫且不提,兩個月后,高塔發(fā)生一次故障,Q13卡著其他人都去處理故障的時間,絲毫不顧疼痛,硬生生用頭砸破了玻璃,忍著刀尖行走的疼痛,一路跑到高塔下一層,把睡在營養(yǎng)艙的那個孩子拉了出來,用手掐住著他的脖子,叫他把糖吐出來,把糖還給他。
好像那么多年給他灌輸?shù)牡赖、友愛、善良都是假的一樣?br />
秋亦體質(zhì)遠(yuǎn)弱于那人,但全憑一身戾氣和不要命的狠勁,他硬生生占了上風(fēng),最后還是幾位工作人員到場把秋亦摁住了。
不過這些只記錄在更加高級隱秘的檔案上,就連Q13本人也不再記得其中細(xì)節(jié),A女士說出介紹后,年輕的男女看了看,都被顏值蒙蔽了大腦,覺得認(rèn)可——這孩子看著可真乖真可愛。
被萌到女士拽拽身邊的男士,說:“就選他吧。”
男士點點頭。A女士則露出完美的笑容。
“他叫什么名字?”男士問。
A女士:“秋亦!
“是羽翼的翼嗎?”
“……是亦然的亦,''也''的意思!
三位大人看向剛剛開口的兩個孩子。
年長一點的十一二歲少年將手上的魔方送給秋亦,秋亦遲疑了一下,沒有拒絕。
他們?nèi)魺o旁人地聊著。
“‘也’?你要做什么嗎?”
秋亦轉(zhuǎn)動魔方:“不,是因為他們出了差錯,將我的名字打錯了,從羽翼的‘翼’變成了‘亦’然的亦,他們說這是命運!
……
“看起來很投緣啊!盇女士感嘆道,“很少見他這么配合地有問必答了!
女士激動地點點頭:“是啊,很少見他說這么多話。”
高塔開放時間有限,也沒有聊多久,一家三口很快離開了。A女士帶秋亦到辦公間坐下,將一份協(xié)議推到他面前。
“本來還想讓你多看幾戶家庭的,但是看起來你對那一家三口很滿意,”A女士說,“他們提出了領(lǐng)養(yǎng)申請,你同意嗎?同意的話,大約明天就能辦完所有程序去往新家庭了!
秋亦思考著,遲疑著。
A女士問:“怎么了?”
“……”秋亦低頭,看著那份協(xié)議,搖搖頭,什么也沒說,伸手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有了爸爸、媽媽、哥哥。
“你的病雖然好了,但是接觸外界后可能會有持續(xù)一段時間的后遺癥,比如幻聽、幻視、恍惚感,問題不是很大,定期來高塔復(fù)查就好,”A女士說,“離開高塔之后好好生活,不要再對人動手了。”
第二天下午,各種手續(xù)通過,秋亦離開了高塔。
得知秋亦是第一次離開高塔,一家人回家時選擇搭坐環(huán)城觀光列車,讓秋亦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
考慮到秋亦的恐高,他們選擇了高度最低的一列。
黃昏下,高樓大廈佇立,無人機飛行,智能機器人停留在城市的各個角落,數(shù)不清的巨大霓虹燈牌光芒或黯淡或亮起。
秋亦跪趴在列車內(nèi)側(cè)壁靠墊上,手臂交疊,腦袋擱在胳膊上,透過玻璃著外面浮光掠影般閃過的景色,恍惚間,心中奇異地閃過一個想法:世界怎么還不毀滅,大家怎么還不去死?
……還有,為什么他現(xiàn)在會在這里?
“!
秋亦一下醒來。
觀光列車停下了。
媽媽說:“到地方了,小秋!
這種稱呼顯得好像很親密很親昵,秋亦不太喜歡,也不適應(yīng),但總比他嚴(yán)詞拒絕的“寶寶”要好,所以皺著眉頭也認(rèn)了。
他跟著三人下了列車,走路時小挎包一晃一晃,上面安靜窩在巢里睡覺的卡通小鳥也跟著一晃一晃,讓秋亦看著像是小朋友一樣。
小朋友秋亦覺得幼稚,連忙按住它。
這個挎包是哥哥今天帶給他的,里面裝著秋亦僅有的財產(chǎn)——三塊糖,一個哥哥送的純木魔方。
爸爸媽媽已經(jīng)為秋亦準(zhǔn)備好了房間。
“是不是很可愛?”爸爸說,“都是我和媽媽一點一點準(zhǔn)備的!
來時他們便已經(jīng)說過了這點。
哥哥的獨立冷漠讓這對夫妻對新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充滿了期待。
秋亦看到畫著星星獨角獸的淡粉色墻壁、淺藍(lán)色布滿小花的床上三件套,甚至連一旁隨時待機的家居醫(yī)療機器人也是小小的一個,比雞蛋大不了多少。
“怎么樣?”
秋亦向后走,很沒有禮貌地在哥哥面前推開了哥哥的房門。
干凈整潔,普普通通,看起來沒用什么心思精心設(shè)計,但沒有粉色和藍(lán)色。
秋亦扒著哥哥的房間門,沒說什么,但態(tài)度意思明顯極了。
媽媽高興地說:“小秋你是想和哥哥一起睡嗎?可以的哦!”
爸爸感動抹淚:“兩個孩子相處得好,我們也就放心了,你哥欺負(fù)你,記得告訴我們,爸媽替你撐腰!
秋亦被他們過分的熱情嚇到瞳孔地震:“不、我沒有……”
他只是想要哥哥的房間。
現(xiàn)在、立刻、馬上,因為他是成熟的大孩子了。
聽完了秋亦的話,媽媽:“這樣啊,可以是可以,但是房間裝修時我們選擇了固化狀態(tài),小秋你想換的話要等幾天才行!
那這幾天怎么辦?
哥哥敲敲家居機器人,讓機器人抱來新的被子到他房間中。
爸爸說:“要不你和哥哥換下房間?”
“不要,”哥哥說,“我也不喜歡。”
于是最后三選一,在睡在自己房間中、和父母一起睡、和哥哥一起睡中,秋亦還是選擇了和哥哥睡。
他第一次睡在床上,但又好像不是第一次接觸了,默數(shù)了一萬個數(shù)字后,猜測哥哥或許已經(jīng)睡著了,于是睜開眼睛,一顆顆數(shù)頭頂上哥哥給他放的星空投影上的星星。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無論是這個世界,還是他自己。
他又感到了恍惚的眩暈,奇怪的、不該在此時出現(xiàn)的某些情感在他的心頭勃發(fā),不甘、憎惡、悲傷、痛楚,讓秋亦眼前的世界都有點顛倒錯位。
可能這就是A女士說的后遺癥吧。
哥哥的聲音響起:“還沒睡嗎?”
他也沒有睡,因為同床共枕對他來說也很不適應(yīng)。
秋亦偏過頭,看向這個大概最奇怪又最不奇怪的人:“嗯。”
“你在想什么?”
星空在天花板上流動,群星的光芒在秋亦黑色的眼睛里流動,淌出近乎粘稠的惡意。
他說:“哥哥,你是不是假的啊?”
第174章 心魔劫(三)
哥哥平靜問:“為什么會這樣想?”
“比如說, 你們其實都是壞人變出來騙我的……”秋亦的聲音很低。
“你的想象力很豐富,”哥哥說,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秋亦沒有回答,哥哥看過去,小孩閉著眼,神情安寧,好像是睡著了。
哥哥摸摸弟弟柔軟的頭發(fā),沒見秋亦睜開眼瞪他,所以大概是真睡了。
第二天醒來后, 秋亦得到了一堆玩具, 都是爸爸媽媽愛的禮物。
他看向哥哥。
“我不是很想要一個弟弟, ”哥哥說,“所以什么都沒有準(zhǔn)備。”
秋亦:“哦!
他拆了一塊糖丟進(jìn)嘴里。
不過爸爸媽媽的禮物也夠秋亦感到一絲趣味了, 吃完與營養(yǎng)液滋味完全不同的飯后, 秋亦在自己的小房間中堆積木,堆得很高很高, 像一座塔。
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敲門。
塔嘩啦被推倒, 積木掉得哪里都是,秋亦打開門,哥哥說:“你跟我來!
秋亦跟著哥哥, 走上二樓一間獨立的工作室中。
墻上掛著一幅幅看起來就很挑戰(zhàn)人類耐心和眼力極限的拼圖, 架子上排列著數(shù)不清的雕刻作品和搭建好的模型作品, 甚至能在這里的角落看到零散兩個毛茸茸的針織物件。
每一件成品下面都標(biāo)了時間日期, 日期越早, 工藝和技巧越發(fā)粗糙。
哥哥猶豫了一下,翻箱倒柜, 還翻了一些頗為抽象的兒童畫出來,看不清上面畫了什么,只能看出黑墨點就快把畫紙鋪滿了。
哥哥說:“你選吧!
秋亦走了一圈,眼睛閃閃發(fā)亮,獅子大開口:“我可以全都要嗎?”
哥哥冷酷拒絕了秋亦的要求。
“喔……”
“……”哥哥說,“你不要顯得我好像在欺負(fù)你一樣,如果我全給你了,你根本不會多看兩眼。”
秋亦根本對此絲毫不感興趣,假如他會快樂,那也是因為收到“禮物”而快樂,而不是因為“禮物”是什么、有什么價值。
他說的很有道理。秋亦指了指:“那我可以要那些畫嗎?”
“你不嫌棄的話!备绺缑鏌o表情。
秋亦只是開玩笑而已。
他看完了哥哥的作品,最后取走了一件早期雕刻的小魚。
“好可愛哦。”秋亦小心翼翼地摸摸小魚磨得頓頓的棱角,贊嘆說。
哥哥看了看,也想摸摸秋亦的頭。
他覺得弟弟更可愛一些-
一轉(zhuǎn)眼就是幾天過去。
這幾天中,秋亦大部分時間都很正常,沒有什么可奇怪的地方,但偶爾,他會有奇怪的恍惚表現(xiàn)。
有兩次表現(xiàn)最危險。其中一次,哥哥正在讀書。這個時代人人都習(xí)慣網(wǎng)絡(luò)閱讀,不過哥哥還是更偏好紙質(zhì)書。
又翻過一頁,哥哥聽見敲門聲,剛打開門,一刀猛然揮了上來。
秋亦個子矮,刀終究是沒能劃到脖子,但哥哥的手臂還是被劃傷了。
簡單處理后,哥哥試著把縮在桌底下的秋亦叫出來。
沒有回應(yīng)。
“我要生氣了。”
還是沒有回應(yīng)。
……好吧,這好像也理所當(dāng)然,畢竟他們不熟,哥哥也有些迷惑自己為什么會說這么莫名其妙的話了。
他實施物理手段,強硬把人拽出來,并且強行沒收了秋亦不知道從哪里拿到的“兇器”。
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忽然暴起傷人的小孩已經(jīng)哭得淚流滿面了,也不知道怎么哭得一點聲音也不出的,怪惹人疼的。
哥哥以為他是怕被送回高塔,那里確實顯得壓抑,應(yīng)該不會有小孩喜歡。
“沒關(guān)系,我不會說的。”哥哥說。
秋亦腦袋難受極了,好像有幾個人在打架,搞得他說不出話,只能不停抽泣。
“……”哥哥沒什么安慰人的天賦,干脆把已經(jīng)被高科技治好的傷給他看,“我沒受傷!
秋亦這次有了反應(yīng)。他擦了擦眼淚,認(rèn)真看了半天,終于感覺好多了。
事后小孩含著眼淚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時哥哥再問他這件事,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另一次的最危險則是對秋亦自己來說。
那次刺傷事件后,家里的鋒利器件都被哥哥不留痕跡收了起來,爸爸媽媽問起來,哥哥也輕飄飄以一句“擔(dān)心弟弟受傷”敷衍了過去。
但是一天不到,給秋亦送衣服的哥哥沒有聽到浴室的回應(yīng),他推開了浴室門,看見穿著整齊、將頭埋在水里的秋亦。
“……”
哥哥拽著他的頭發(fā),又一次把他抓了出來,明明是在救人,動作卻因為心情而顯得有些粗暴。
水滴順著秋亦的臉流淌下來,濕漉漉的,他的眼睛睜開,也是濕漉漉的。
哥哥的斥責(zé)說不出口。
他與秋亦對視,沉默一會兒,然后有些不解地、懊惱地嘆氣。
他問:“你怎么了?”
秋亦的頭發(fā)濕透了,貼在臉上,像落水的小鳥,他瞳孔顫抖,嘴唇哆嗦,臉上的不知道是淚痕還是水痕,根本無法說出完整的話。
這件事也不能讓父母發(fā)現(xiàn),不然很難保證他們會想會說什么。
哥哥把潮濕的秋亦帶回他的房間,怕再有意外,也不敢離開秋亦,就原地取材,用毯子給秋亦擦頭發(fā)和衣裳。
他看著秋亦慢慢縮成一小團(tuán),不停地哭。
“有三個人……三個人在打架……”過了好半天,秋亦似乎好了一點,哽咽著告訴他,“我好難受!
“在哪里?”哥哥看著環(huán)抱自己、做出防御抗拒姿勢的秋亦,聲音不自覺放柔了一些,“幻覺里嗎?他們是誰?”
秋亦緩緩點頭。
“他們……”他對哥哥露出一個有些奇怪的笑容,像是難過,又像是高興,“他們都是我。”
哥哥打開旁邊柜子里的暗格,從里面抽出一把刀。
秋亦已經(jīng)不哭了,他表情變得很快,此時近乎兇狠地看著哥哥,但是配上慘兮兮的樣子,看著像是虛張聲勢的小奶狗,沒什么殺傷力,叫喚聲都顯得稚嫩和奶聲奶氣的。
哥哥捏住刀尖,將刀柄那端對著秋亦,然后遞給他。
哥哥說:“下次拿刀來找我!
秋亦迷茫怔愣地看了他好半天,終于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
他慢慢接過刀來,沒有揮動,看向哥哥的眼神復(fù)雜,有委屈也有難過。
一覺再醒來,哥哥再問詢,秋亦果然又不記得這件事了。
秋亦晃了晃腿,挖了一大勺布丁,想了想,告訴他:“就記得很難受了!
哥哥把自己的布丁推給他:“下次再難受就來找我和我說!
秋亦瞅了眼哥哥,埋頭吃布丁:“嗯嗯!
事已至此,雖然爸爸媽媽毫不知情,但復(fù)查必須要盡快了。正巧父母臨時有事,便由哥哥帶著秋亦一起回高塔復(fù)查。
出于種種原因,新歷時代犯罪率不可思議地達(dá)到了零。大街上都是機器人、攝像頭、無人機,再加上兩位家長給他們準(zhǔn)備的防身武器,就算兩個小孩子獨自出門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媽媽走前開心地說,如果這次復(fù)查下來情況穩(wěn)定,秋亦就可以去學(xué)校學(xué)習(xí)了。
哥哥說:“在家里學(xué)習(xí)也一樣!
有星網(wǎng)在,學(xué)生時刻可以接受一對一指導(dǎo),上學(xué)更偏向與同齡人交朋友。
“線上線下畢竟還是有一點差距的嘛,”爸爸說:“到時候看小秋怎么想的吧。”
哥哥看向秋亦,秋亦舉起手,小臉嚴(yán)肅,表態(tài)說:“我支持哥哥的看法!
哥哥笑了下。
父母離開后,兄弟兩個又做了一些準(zhǔn)備,到下午才離開。出門前,秋亦擺弄手上聯(lián)通星網(wǎng)的腕表,這是新歷人溝通交流的主要工具,秋亦知道是知道,但到今天才第一次接觸實物。
哥哥幫他調(diào)整好大小,然后輕輕碰了下腕表,讓其自動采錄秋亦指紋、瞳紋、面紋、精神力進(jìn)行綁定,又給他帶上擋太陽的帽子,壓下秋亦蓬松翹起的頭發(fā)。
“你要是走丟了,就用這個和我聯(lián)系!备绺缯f。
秋亦說:“我認(rèn)識路,我不會走丟的。”
話是這樣說,但是小蘿卜頭總讓人放心不下,哥哥試著牽他走,秋亦看上去不怎么反感,但牽手后認(rèn)認(rèn)真真打量了哥哥一路,眼睛圓滾滾的,像是小鳥觀察樹。
他們到達(dá)高塔,乘坐穿過整座高塔的快捷電梯抵達(dá)指定樓層,花了半個小時做了一整套檢查,在休息室里等待結(jié)果。
令人驚訝的,來遞交結(jié)果的不是機器人或普通工作人員,而是另一位負(fù)責(zé)人B先生。
B先生看著三十多歲的樣子,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模樣和藹可親,但嘴角繃得緊緊的。
秋亦對他有印象。
一個很嚴(yán)肅的人,平日言笑不茍,研究室的墻上掛著一把很復(fù)古的手槍。
上次見面好像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再見,B先生也和秋亦記憶里的一模一樣。細(xì)細(xì)想來,A女士也是如此,高塔中的工作人員可能都打了延緩衰老的藥劑,他們的模樣永不改變。
B先生報告了一下秋亦的身體情況,身體方面就是有點營養(yǎng)不良,好好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至于精神方面,他給秋亦開了能鎮(zhèn)定自己、減少恍惚和幻覺的藥:“一定要定期服用!
回去后,哥哥把藥放在秋亦床頭。
秋亦的房間裝修已經(jīng)被他自己換過一遍了,現(xiàn)在是很干凈的白色、銀色、黑色。
當(dāng)天晚上,秋亦鎖好門,吃了三顆藥,猶豫了一下,打開那個放刀的抽屜看了一眼。
刀身映出他冷漠的表情。
重新用鎖把抽屜鎖好,秋亦爬上床,安然躺下入眠。
第175章 心魔劫(四)
靠著藥物治療, 秋亦的精神狀態(tài)明顯好了許多,那種無由頭的癲狂與譫語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哥哥怕藥苦, 給秋亦塞了一罐糖。透明玻璃罐中,五顏六色糖紙兩邊折成蝴蝶翅膀般的小螺旋,通體折射著鐳射光芒,漂亮得出奇。
秋亦決定絕不告訴他那藥是沒味的。
他擰開罐子,吃了一顆糖,好甜哦。
一個月后,藥要吃完了, 這次是一家人陪同秋亦前去高塔復(fù)查。
匯報結(jié)果的人還是B先生, 他說秋亦情況保持得不錯, 藥可以停,但停止可能頭疼會復(fù)發(fā)一段不知長度的時間, 這可能會對秋亦造成一定的心理負(fù)擔(dān), 所以是否停止服藥要最好謹(jǐn)慎決定。
爸爸媽媽沒經(jīng)歷過秋亦發(fā)病,問秋亦:“要不不吃了吧?”
按照B先生的說法, 這款特效藥副作用不大,但事物皆有兩面性, 長期服用也會引起食欲不振、精神壓抑、失眠等后果。
秋亦說:“要吃的。”
爸媽拗不過他,看向哥哥,哥哥隨意找了個借口避開兩人, 帶秋亦走到他們看不見聽不見的另一處, 問秋亦:“還要繼續(xù)吃藥嗎?”
秋亦抱著媽媽路上買的毛絨玩偶小熊, 打了個哈欠:“嗯!
“是因為我嗎?”
秋亦睜圓眼睛:“哥哥, 你好自戀!
哥哥平靜回視。
秋亦抿唇, 抱著小熊往后退一步,看起來居然有點委屈:“不吃就是了……你要是被刀砍可別怪我!”
哥哥看他, 秋亦撇過臉:“記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一點印象!
裝作不知道只是因為對哥哥沒有任何感情、不想認(rèn)下麻煩,也不想承接任何一方的情感。
“沒關(guān)系,”哥哥理智而平靜地說,“但你記得先學(xué)習(xí)一下毀尸滅跡的方法,我死后可能很難給你完美善后!
“至于想要再次像浴室那樣……”他沒把自殺這個詞說出來,“你也很難再做到。我給腕表加了監(jiān)控與麻醉功能,以你目前的能力是拆除不掉的,所以不用擔(dān)心!
哥哥全都考慮到了!
秋亦臉憋得通紅,徹底沒話可說了。
哥哥壓了壓秋亦要掉下去的帽子:“該回去了。”
回去之前,秋亦小聲和哥哥說:“騙你的,你不會受傷的。”
他眼睛里閃爍著一種亮閃閃的殷切與堅定:“我保護(hù)你呀!
哥哥看著這個手短腳短的小蘿卜頭,默默點點頭。
行。
另一邊的爸媽也在討論。
先是感動,然后又有點困惑。
媽媽抹淚:“他們關(guān)系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的?小秋還沒和我們怎么親近呢!
不是說小孩都會親近爸爸媽媽嗎?
兩人面面相覷,要個黏糊乖巧小寶貝的夢好像是完成了,但是好像又有哪里不對勁……
服藥的事告一段落,第二天,爸爸醒來,準(zhǔn)備去洗漱,忽然發(fā)現(xiàn)秋亦的房間里傳來聲音,敲敲門,秋亦居然很反常態(tài)的一早就起床。
這一個月的相處差不多也能讓原家庭成員們摸清秋亦的性格特點,度過最開始的安靜適應(yīng)階段后,擺脫過去陰影的秋亦幾乎是活潑的,他很怕痛很嬌氣,被門輕輕壓一下手都能哭成淚人,反正要人安慰才肯不哭,因為很少接觸到外界,所以充滿好奇心,既天真又幼稚,贊美和笑容都很直白,不喜歡的事也只是皺皺臉撇過頭當(dāng)不知道。
表現(xiàn)在習(xí)慣上,挑食嚴(yán)重、喜歡的東西全部都要摟在懷里、熱情來也快去也快,當(dāng)然還少不了賴床、被吵醒甚至?xí)袊?yán)重起床氣這種經(jīng)典的壞毛病。
哥哥給他設(shè)了八點的鬧鐘,結(jié)果沒兩天就被秋亦巴巴纏著磨到了九點半,可見其賴床和撒嬌能力。
爸爸看了眼時間,確定現(xiàn)在才六點半沒錯,心中震撼如驚濤駭浪。
秋亦站在門口,和他打招呼。
爸爸:“小秋怎么起這么早?”
秋亦說:“在看動畫片!
“……”
無懈可擊!原來是染上網(wǎng)癮了嗎!
奇怪的不止這一點,包括挑食等等壞毛病也一并沒了,有次一不小心被東西絆倒,狠狠摔了一跤也沒說什么,拍拍灰就平靜爬起來去處理擦傷了。
就好像一夜長大了。
如果不是他其余表現(xiàn)正常,甚至還會在哥哥面前試圖擠兩滴眼淚賣慘,爸爸媽媽簡直要懷疑是鬼上身了。
至于哥哥,哥哥觀察到秋亦狀態(tài)確實不錯后,平心靜氣地給沉迷星網(wǎng)的成熟秋亦開了防沉迷模式。
第一次被屏蔽的秋亦大破功,繃不住成熟了,連忙跑去敲敲哥哥的門,然后在他面前努力擠了兩滴眼淚——失敗了!沒擠出來!
秋亦:“……”
他干巴巴地為自己挽尊:“以前哭太多了,淚腺干了!
哥哥揉他的頭:“去睡吧,明天還要學(xué)習(xí)!
秋亦和哥哥都選擇自學(xué)后,媽媽興致勃勃地劃了一個學(xué)習(xí)區(qū)出來讓兩人一起學(xué)習(xí),一開始是因為擔(dān)心秋亦自制力不夠,讓哥哥監(jiān)督他,但是不管是從前還是過去,秋亦在學(xué)習(xí)方面的自我管控能力從未讓人擔(dān)心,所以后來他們一起學(xué)習(xí)就純粹是讓兩人有一個討論解決問題的空間。
秋亦莫名有一種大人被小孩子揉頭的微妙感。
他回到房間,靠著門,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于是敲敲腦袋,覺得說不定是新的恍惚幻覺,專門挑撥離間他和哥哥關(guān)系的那種。
時間過得飛快,那把被鎖在抽屜里的刀始終不被動用,逐漸爬上了銹跡,小孩子一天一個樣,秋亦的個子吹氣球似的往上長,臉上身上的肉被養(yǎng)出來又被拉長減下去,好像只是關(guān)門開門的功夫,他就從七歲小孩發(fā)育長成了十七歲青少年。
哥哥比他大五歲,早在成年時就搬離了家,偶爾才會回來一趟看看秋亦,順帶看望下雙親。
他進(jìn)門時,秋亦正捧著書,研究一個嚴(yán)肅的問題。
哥哥關(guān)好門,見秋亦看得眉頭直皺,還以為是有什么難題,但甫一走近,便瞥見書頁上幾個大字“青春期”“性教育”。
“……”
雖然印象中秋亦和他應(yīng)該早就過掉了這方面的課程,但秋亦年紀(jì)到了,產(chǎn)生重看一遍溫故知新的想法也很正常。
未等哥哥還未整理好發(fā)言,秋亦把書一放,嚴(yán)肅開口道:“哥哥,你怎么看?”
怎么看?看什么?
哥哥難得有點頭大——他對這方面確實沒有研究,所以也只能說些照本宣科的話:“生殖一環(huán),自然生理現(xiàn)象,你這個年紀(jì)確實該多了解!
秋亦想問的不是這個。他托著下巴,神色好奇:“哥哥,戀愛有意思嗎?戀愛和書上面的生理活動有什么不一樣?”
哥哥:“……不建議早戀!
他按了按額頭,有點后悔今天回來了。
“我再過兩天就十八了,不算早戀,”秋亦不滿,“再說我也沒和人談戀愛。”
不是被人騙了就好。哥哥剛松一口氣,就被秋亦拉著坐下,頗有促膝長談的架勢,秋亦:“哥哥,你談過戀愛嗎?”
哥哥有種被審問的感覺。
“沒有。”
“哦……”秋亦本來想取經(jīng)喜歡是什么樣子、談戀愛又是什么感受,聞言本該失望,但大概是因為哥哥和他一樣,心里一點失望也沒有,反倒盡是高興,他露出笑臉,“那你以后會談戀愛嗎?”
“應(yīng)該不會。”
“為什么?”秋亦說,“我看大家都很喜歡談戀愛。”
新歷時代的戀愛關(guān)系快到了極點,日拋戀人是常有的事,社會也鼓勵大家多談戀愛多締結(jié)婚姻,主動為年滿二十歲的無伴侶人士提供相親服務(wù)。
哥哥說:“想談戀愛首先要有喜歡的人,我現(xiàn)在還沒有喜歡的人,以后估計也很難有!
況且他也沒有戀愛的打算。
秋亦陷入了不知為何的沉思。
哥哥問:“你怎么忽然對戀愛感興趣了?”
秋亦猛然抬頭,在哥哥驚訝的目光中一點點漲紅臉。
他咬著嘴唇,踟躕猶豫片刻,擺擺手,頂著紅透了的臉,拒絕回答:“秘密!”
除了最開始時,秋亦再沒有對他隱瞞,也不存在秘密之說。
哥哥有點不悅,但他很好地壓下了這點不悅,絲毫沒有顯露出來。
沒關(guān)系,回去之后順著秋亦認(rèn)識的人的名單開始排查,他總能把誘因或者原因找出來。
他安靜了一會兒,想起自己一開始要問的事情:“你十八歲想要什么禮物?”
通過星網(wǎng)問更快捷方便,但是哥哥喜歡面對面見到秋亦的感覺。
秋亦是取名困難癥,也是選擇困難癥,他擰眉想了好一會兒,說:“這次也隨便吧。你送的我都喜歡!
哥哥早有預(yù)料地肯首,準(zhǔn)備這兩天再想一些禮物。
“對了,成年后你也可以選擇工作了,你準(zhǔn)備以后做什么?”
在兩人還小時,他們對這個問題有過很多討論,秋亦的答案和過去一樣:“我要當(dāng)編輯!
“一點也沒有變!
秋亦點點頭,認(rèn)真說:“我要找一本小說!
他從小就有這種執(zhí)念,也不知從何而來。
哥哥“嗯”了聲,再問起秋亦的身體狀況。
隨著秋亦的長大,他再也沒出現(xiàn)過異樣,但哥哥對此莫名抱有一絲憂慮,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莫名的憂慮越來越深沉。
秋亦說:“我很好!
哥哥:“有事記得和我說。”
“嗯!
十八,秋亦成人,某些碎片在夢境深處浮現(xiàn),他醒來時沉默了很久,在極度恍惚的情況下列了一張表分析,在一側(cè)寫上滿滿的益處,在另一側(cè)寫上唯一的害處,笑了笑,把紙燒作灰,什么也沒有做。那些記憶很快便被忘記。
十九,秋亦成為了編輯。某些碎片在他的夢境常常浮現(xiàn),這一次秋亦獨自去了一趟高塔,又該服藥了。
二十,秋亦還是沒有找到那本小說。記憶的碎片偶爾出現(xiàn)。他發(fā)現(xiàn)他好像喜歡他哥。他思考半天時間,先出個柜,觀念十分傳統(tǒng)的雙親最終從不解轉(zhuǎn)為妥協(xié)。
二十一,秋亦還是沒能找到那本小說,記憶的碎片徹底消失。他考慮了一年,終于下定決心,滿懷忐忑地打算追求不在一個戶口本上的哥哥。
同一天,哥哥飲彈自殺。
秋亦直面死亡現(xiàn)場,坐在尸體旁邊,看著哥哥最后的留言,靜靜地撕碎了每一片玫瑰花瓣。
爸爸媽媽破門而入,哭著說著他們根本不該知道的事情:“小秋,別傷心!不就是想要愛情嗎?爸媽給你安排了相親,姓虞,虞先生,怎么樣?去見他一面吧!”
秋亦撕完了最后一片花瓣,說:“好啊。”
第176章 心魔劫(五)
傷心只有一瞬間。
大腦一片空白時, 那些被他刻意回避的記憶撲打而來,這一次, 秋亦終于選擇接受。
玫瑰散落一地,總體來說,秋亦的心情很平靜,對于師尊,唯獨有一點埋怨與氣悶。
大概吧。反正他是這么認(rèn)為自己的。
外面夜色已深,本就是脆弱的美夢,如今一旦醒來, 所有的一切都在毀滅。
建筑崩塌, 碎末螺旋飛向天空, 行人固定在原地,交談著不變的話, 身影滋滋模糊, 火焰、故障、電流、車禍,一片一片的血花, 秋亦像兒時那樣俯瞰世界,看著這片末日之景。
遠(yuǎn)處的高塔閃著鉆石般的光暈, 宛如永恒的伊甸。
搭坐升降垂直電梯,秋亦不停上升,升至漆黑的穹宇, 五色的霓虹光芒遠(yuǎn)去, 薄薄的霧靄之中, 秋亦走出電梯, 踏入頂樓。
昏暗之中, 唯有一處還有幾分燈火,星空在天窗外旋轉(zhuǎn), 迫近、迫近,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
秋亦一步步走近,手中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把刀,他的步伐悄無聲息,但就在兩步之遙時,那個人還是轉(zhuǎn)過了頭。
“……”
手中刀消失了,秋亦瞬間沒了力氣,他在圓桌對面坐下,手肘撐著桌子,兩手抵著臉頰,眉頭擰起,就是不說話。
“不擔(dān)心我是假的嗎?”
秋亦悶聲悶氣:“我又不是小孩了,真假還是能分得清的!
四面的玻璃外,巨大的隕星包裹火焰劃過,一場毀滅性質(zhì)的流星雨。
秋亦:“這樣的結(jié)果你滿意了?”
“嗯!
平靜的一聲,秋亦的手驟然捏緊,骨節(jié)泛出青白,他猛然站起:“這樣不好嗎?心魔劫而已,我難道不能反利用它趁機丟掉什么?”
“而且他愿意,我愿意,連心魔也配合,為什么你就是不配合?你非要讓我醒過來!”
“如果不是你非要這么做,心魔劫順順利利就結(jié)束了,但你偏要刺激我——”
聲音在空間中回蕩,一片寂靜。
蠟燭流下燭淚。
秋亦止了聲,緩緩坐下,無力地靠著椅背。
他垂眸看著雪白桌布上的昏黃光暈,眼前朦朧,過了很久,才說:“這不公平!”
只有他一個人受影響,只有他在生氣。
虞觀說:“心魔劫對你影響很大!
“是他對我的影響很大!
“為什么非要苛責(zé)你自己?”
“那不能算我!
秋亦切割桌上的蛋糕,用兩刀將它切成三塊,第一刀極淺,第二刀則完全切開,里面流出鮮紅的果醬。
他將獨立的那塊撇到一邊去,在上面隨意戳些傷口,再指著那塊說:“已經(jīng)是兩個部分了!
虞觀說:“可我想要一整塊蛋糕!
他握住秋亦持刀叉的那只手,秋亦猝然抬頭,虞觀的力道宛如引導(dǎo),秋亦的手繃在那里,遲遲不愿動,餐刀與骨瓷碟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但最終,他還是將獨立的那塊推了回去。
紅色的蛋糕又變成一個整體。
“你之前說不公平,是不公平,我也覺得不公平!庇萦^收回手,聲音變冷,“我在失憶狀態(tài)下已經(jīng)充分表明了態(tài)度,但你一心一意一意孤行,你充耳不聞,你總有自己的主張!
“難道你選擇槍殺時就想起了所有記憶了嗎?”秋亦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緒,可這太難了,他在虞觀面前永遠(yuǎn)做不到,他的聲音忍不住揚起,“你沒有!”
這里是他的心魔劫,是他的世界,以殘缺狀態(tài)誤入的虞觀受到的壓制遠(yuǎn)比他要大,秋亦是因為選擇與抗拒而失憶,而虞觀則是完全空白的一片,僅僅有直覺和勉強醒來的一點記憶!
在這樣的情況下,哥哥留言說:這樣也許可以幫到你。
一個身體健康、家庭和睦、生活順?biāo)煊淇斓娜,僅僅就因為一個“或許”就可以選擇飲彈自殺。
什么記憶都沒有,死亡對那一刻的哥哥來說就是真的死亡,死亡是不會醒的,是一切清零,連潛意識都要抗拒。
他難道就不覺得荒謬嗎?他難道就沒有猶豫嗎?還是他猶豫,然后還是這樣選擇了?
秋亦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結(jié)果,他只接到結(jié)果!還是在打算表明心意追求的時候!
虞觀緩緩笑了。
秋亦怒氣沖上頭,一時昏了腦,抓他的衣服,幾乎頭抵著頭:“你怎么還笑!”
“你為我難過,我很高興,”虞觀直視他,“你和我一樣的憤怒,我也高興!
銀灰色眼眸中情緒翻涌,像是一場刺骨的風(fēng)雪。秋亦有一瞬間感覺悚然,下意識放手,跌坐回座位上,接觸到椅背時才發(fā)現(xiàn)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濕。
“我一直看著你,”虞觀說,“我接受了爭斗會受傷。但你還是會做出新的出格的舉動!
燭火跳動,虞觀叉起那塊被切割下的蛋糕,看著抿唇不說話的秋亦,慢慢將那塊被丟掉的蛋糕吃掉。
虞觀說:“說到底,你還是認(rèn)為你不重要,或者沒有我認(rèn)為的那么重要!
“那是你認(rèn)為!鼻镆嚅_口反駁。
但他們同樣固執(zhí)。
“我覺得可以慢慢來,”虞觀繼續(xù)說,“我可以把一點點將重量壓注到你身上,直到你沉重得從天落地,自己為第一!
秋亦默默搖頭。
師尊真是高看他了。
“可我也沒有想到我還沒來得及做什么,你就要把自己撕裂了!
心魔設(shè)下了最簡單的圈套,造成了最大的影響。連虞觀也沒能想到能有這么大的影響。因此他撿起一點記憶后,簡單思考了一下,下意識地選擇了最快刺激秋亦清醒的方法。
“……”秋亦說,“沒有你說的這么嚴(yán)重,我只是打算順勢丟掉一段回憶。”
渡心魔劫,要么直接撕裂可能會造成心魔的事物,要么完全接納、正視內(nèi)心。秋亦走了這么長的路,當(dāng)然可以直面,但是那段經(jīng)歷充滿負(fù)面情緒,對他來說沒有一點益處。
“難道沒了某段記憶的我就不是我了嗎?”他反問虞觀。
“仍舊是你,”虞觀平靜道,“但是我要全部!
“……”
秋亦吃完了剩下的蛋糕,戳了兩下盤子,還是氣悶:“反正已經(jīng)這樣了,我丟也丟不掉了!
選擇丟棄,他得在這個表層世界從生到死走過一遍,心魔劫方能結(jié)束,那段記憶也會被丟掉。
但現(xiàn)在整個表層世界都要因為他的醒來而毀了。
“如果不是你非要這樣做,你早可以醒了。”虞觀略有無奈。
秋亦搖頭否定:“也做不到!
“表層的美夢就能把我困住。”
虞觀說:“你不是那種會沉迷于美夢的人!
踏過一千五百階問心路,秋亦已經(jīng)上了幻夢一道修士的黑名單。
秋亦看著他,嘴唇嚅動,想說又說不出口,嗓子眼里好像塞了棉花,一陣窒息。
“怎么了?”
仿佛窒息到了極限,對上虞觀的眼睛,秋亦腦海里仿佛一片空白,又仿佛閃過了許多,那些撕裂的玫瑰還在眼前。
虞觀根本不知道他錯過了什么。
……也幸好他錯過了,不然真要發(fā)展下去,結(jié)果難知不說,恢復(fù)記憶再見面時又要怎么辦?
秋亦自暴自棄地閉上眼:“因為你在!”
因為虞觀在,所以這場夢他愿意繼續(xù)做!
所以再破綻百出也沒關(guān)系,心魔劫只要打出這一張牌,秋亦就會愿意再睡下去——比起一段負(fù)面情緒滿溢、不值一提的過往,弟子當(dāng)然會選擇丟掉些東西,一個有師尊的美夢。
這些心思頗為難為情,好像強加負(fù)擔(dān)給人,但是說出口后,秋亦莫名地感覺如釋重負(fù),甚至長舒一口氣,渾身輕松。
他就是在意他師尊在意得要死!發(fā)脾氣是因為在意,難過是因為在意!
過去的自己算什么,他什么都可以丟掉!
可惜他的師尊連一場美夢都不愿給他。
虞觀微怔。
他沉默片刻,嘆謂道:“我是算到你這一劫不同尋常,才一并入劫,想幫你一把,誰想到反倒阻礙你了。
秋亦開口又閉上,沒吭聲,把“那我選擇的概率大概一九開,丟掉比面對要快和簡單!边@句話爛在肚子里。
虞觀看著他的每個小動作,見秋亦這樣,當(dāng)下已經(jīng)懂了他的心思,話鋒一轉(zhuǎn):“看來我來這一趟沒錯!
頭頂?shù)奶齑耙呀?jīng)開裂,星空如長毯壓下,他們立足的地方是最后一塊凈土。
秋亦被勾起某段回憶,說:“其實我也不太喜歡他!
他來到心魔劫,記憶被封,狀態(tài)倒回,只有某些情況下能恍惚回憶起一些,在心魔的影響下,回憶中的人格重新被提出,所以除了性情成熟的完全體秋亦以外,一具軀殼還住著另外兩個他,一個是七歲、真正一無所知的小秋,一個是十三歲、同樣擁有全部的記憶的Q13。
七歲小秋占據(jù)了絕大部分時間,想要好好生活,不想要和任何人鬧矛盾,兀自做著美夢,其余兩個人則是只能偶爾出現(xiàn)一會兒。
十三歲Q13充滿攻擊性,非常非常討厭心魔劫居然造出一個“哥哥”,因此做出了襲擊動作。
而秋亦則是一心快點結(jié)束心魔劫,從幻境中醒來。誰知來的不湊巧,Q13才鬧出過事,因此沒找到尖銳物品,不然以他的速度,根本不會有與哥哥見面的機會,自然也不會有之后“發(fā)現(xiàn)虞觀在這個幻境里,因此改換主意,決定老死”的后續(xù)。
后來的事就更順理成章了。
秋亦排斥起他原本就打算丟掉的Q13,而小秋也一樣厭惡傷了哥哥的Q13,藥能幫助他壓制一陣,但是總吃藥確實不是事,那么為了從壞蛋手下保護(hù)哥哥,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再加上本來都是一個人,小秋和秋亦自然而然地重新滲透融合,作為代價,也是為了能讓夢繼續(xù)做下去,秋亦原本有的記憶都忘掉了,一直到十八歲才漸漸想起來,然后又被他冷酷地丟掉不予理睬。
至于Q13,之前也提過,他感覺很糟糕,他自愿被殺死被丟掉。
這是一個全體通過、唯獨被虞觀一票否決的決議。
“你被他傷害時不難過嗎?剛接到家的弟弟忽然迎頭一刀什么的,要不是躲得及時,扎個對穿也很有可能!
“不難過,”聽出其中擔(dān)心,虞觀微笑,聲音緩緩道,“我很喜歡,很可愛!
像是被嚇壞了的野貓,張牙舞爪的。即便被抓傷了,那也一定是因為自己太過莽撞了。
秋亦抿唇。受害者自己都表示無所謂,準(zhǔn)備好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他看著虞觀,長長嘆了一口氣,心中的不喜和抵觸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虞觀斟酌片刻,問同樣有著全部記憶、全部都想起來的秋亦:“你那段時間是什么樣的人?”
秋亦注意到他的用詞,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移開目光:“很難說……”
星空消失,蠟燭要燒盡了。
表層即將徹底消失,虞觀感到了排斥感,他要離開了。
既然決定面對與接納,那么接下來,秋亦必須一人經(jīng)歷并打破回憶。
他會很痛苦,但成功后他也會變得完整。
天空中,真實的記憶世界向秋亦墜落,玻璃高塔在倒墜的世界中那么顯目。
蠟燭滅了,世界變得黑暗,秋亦說:“等再見面時,你親自問那時候的我吧。”
第177章 心魔劫(六)
這座塔是Q13的生活。
在從不會得到任何回應(yīng)的星網(wǎng)中閱讀學(xué)習(xí), 然后在固定的時間斷開星網(wǎng),踩著習(xí)以為常的疼痛搭坐電梯, 升入頂樓接受身體檢查,偶爾割一點頭發(fā)、剪一下指甲,幾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后再回到冰冷的營養(yǎng)液之中。
在一起身體檢查的人數(shù)少到十人時,Q13站在電梯中,空氣冰涼,好像有小刀在割身上的血肉,他不覺得痛, 默默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 孩子中有人死了, 也有人是被領(lǐng)養(yǎng)出去暫住幾天。
“!薄
頂樓到了。
這里是Q13這一批孩子檢查身體的地方,也是A女士和B先生的辦公地。
四面透光, 遠(yuǎn)望能看到無垠的世界, Q13心中驀然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出去吧,出去看看。
這個從幼時就已經(jīng)蟄伏的想法抽芽生根, 頃刻間在Q13心中長成一棵繁茂的參天大樹。
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 從無名氏的Q13到有了“秋亦”這個名字的Q13,他一直都在這里,見的是同樣的臉, 做的是同樣的事, 身體的疼痛沒有減輕分毫。
那他為什么不試試出去呢?
出去后, Q13這樣病癥的孩子會像雪一樣融化在空氣中, Q13曾經(jīng)看過影像, 那非常痛苦,影像中同齡人一直在悲鳴, 融化到最后只剩下一攤黑色的泥垢。
但Q13對自己說:但是無論是幾分鐘、幾個小時還是幾天都不會長過人生,再多的痛苦都有盡頭,人生總要有個結(jié)果,與其一直在塔中等待死亡,不如付出無聊的生命去看看外面。
高塔明令禁止孩子們私自逃跑,但是人手短缺,管控力度不強,這對Q13來說是個好消息。
今天的檢查結(jié)束后,Q13回到自己的層級,沒有如往常一樣回到營養(yǎng)艙之中,而是混在畸形的孩子之中四處游蕩,慢慢地靠近了一般不允許他們接近的電梯。
沒有看守,監(jiān)控攝像頭正在工作。
Q13看了一眼,沒有停下。監(jiān)控總是晚來很久很久,所以理論上只要速度夠快運氣夠好,就能一次離開。
他還未觸碰到電梯,巨大的警報聲尖銳響起:[警告、警告,私自逃離——私自逃離——]
好像有電鉆順著耳朵鉆進(jìn)大腦,Q13腦袋嗡鳴,幾乎跌在地上,小孩兩眼發(fā)黑,鼻血一下流了下來,臉色白得像紙,內(nèi)心惶惑:為什么?他被發(fā)現(xiàn)了嗎?
其他孩子漠然地繞過他,像是冷漠的機器。
警報聲響了許久,Q13緩和了一些,努力吸氣站穩(wěn)身體,想回自己的營養(yǎng)艙中休息,然而才走幾步,有人伸手?jǐn)r住了他。
Q13如至冰窟。
他有氣無力地看來人,拳頭緩慢握緊:“A女士。”
私自逃出去的孩子會被懲罰……
“是我,”A女士說,“你今天怎么出來活動這么久?”
“不想看書了。”
A女士點了下頭,也不知道信沒信。
Q13與她對視片刻,繞過她,回到自己的營養(yǎng)艙中。
直到冰涼的液體包裹身軀,浸沒口鼻,Q13才意識到自己居然緊張得一直沒敢呼吸。
A女士搭坐電梯,來到會議室。
室內(nèi)已經(jīng)坐了數(shù)人,聽到細(xì)微的聲響,他們一齊抬頭:“A女士,你來遲了一分十秒。”
“遇見了Q13,觀察了一下他的情況!
“他怎么樣了?”有人追問。
隨著Q13熬過一年又一年,成為高塔中最年長的孩子,他在眾人心中的重要性也越來越高,雖然其主要由A女士和B先生負(fù)責(zé),但是其余人也難免對其多加關(guān)注。
A女士:“精神緊繃,有一定攻擊傾向!
一陣沉默,A女士環(huán)視眾人:“所以我認(rèn)為我的提議大家可以多考慮!
“我們是該認(rèn)真考慮,X99與D67的逃離也說明了孩子們對自由的渴望,”其中一位說,“家長日不能照顧到每個孩子,我們總要對他們負(fù)責(zé)。”
“任何提議都需要討論,我想我們需要一場充滿人類感性與理性、富有邏輯的討論!
討論了很久,大人們劃出了一份名單,上面列下的符合條件的書籍將會在會議結(jié)束后悄無聲息加入孩子們使用的網(wǎng)絡(luò)中,成為他們新的娛樂。
“‘黑暗血腥’……這一類我們也要加入名單中嗎?我想這對孩子們健康性格的建立不會有任何幫助!
“我們需要的是向善的孩子,而不是向惡的孩子。Q13的斗毆事件絕不該再發(fā)生塔中!
“Q13的事只是個關(guān)于他性格的測試,而且我們不是很好地解決了后續(xù)嗎?”作為提議人的B先生說,“研究人類心理學(xué)后,我認(rèn)為堵不如疏,這類圖書可以發(fā)泄他們的情緒,星網(wǎng)上也有我們設(shè)置的情緒感知程序,倘若孩子們在閱讀這類書籍中產(chǎn)生的快樂超出閾值,我們也可以及時發(fā)現(xiàn),檢查糾正他的人格!
眾人考慮片刻,肯首許可。
最后有人雙手合十,放于胸前:“我會設(shè)置娛樂時間限制,愿孩子們博學(xué)而好知!
星網(wǎng)中,心底總有些不安,Q13發(fā)了一會呆,等腳下碰到什么東西時才回過神來。
他習(xí)慣性地隨機撿起一個漂流瓶,打開一看,里面不是習(xí)以為常的閱讀感悟或日常碎碎念,而是什么小說的宣傳。
[黑暗流力作,給你無比真實的修真體驗,編者嘔心瀝血三千年,一直寫到世界毀滅!]
黑暗流……?
Q13有點好奇地觸碰鏈接,屏幕自動跳轉(zhuǎn)到一個新頁面。
書名:萬鬼之王
作者:墨沉
文案:修真講緣,歡迎你,有緣人。
下面的書評分兩方,一方罵得厲害,說沒人性的玩意還是人道毀滅吧,另一方夸得天上地上絕無僅有,表示圣母滾啊。
作者很怪,無論罵還是夸,每條評論都會回個笑臉,看著很有諷刺感,于是后來的書評多半是合力噴作者的。
Q13努力翻了翻那些比較長的評論,哦,原來是個后宮文,主角見誰都要收,收了還剁,前期真一宗兩個美女活得那么小心了還被殺了,哦,原來后期不夠爽,曾經(jīng)鋪的頂尖背景板都沒發(fā)揮作用是……
他懷著好奇點入正文。
……
半個小時后,有點作嘔的Q13將這本書丟到一半。
不該好奇的。
無事可干,想起A女士的出現(xiàn),Q13有點焦慮地脫出營養(yǎng)艙,迎面而來數(shù)位機器人,它們一一通報:“X99與D67逃塔失敗,受到懲罰,大家引以為戒!
Q13默默松了一口氣。
意識到自己居然感覺到輕松時,他又變得有些沉默,過了片刻,Q13低下頭,慢吞吞地學(xué)著舊典籍作祈禱手勢。
希望他們還好。
自那以后塔的安保嚴(yán)了一些——僅僅是一些,增加了出入使用電梯到特定樓層需要通行證這一條款。
這有些折磨人,不過總比被捉到嚴(yán)加管控要好。
Q13耐心觀察他能接觸到的兩位工作人員:A女士時常隨身攜帶通行證,掛在脖子上的銀牌,很難偷取,總是坐在辦公室的B先生則日常將通行證隨手放在抽屜中。
如果要選一個下手,B先生無疑比A女士更合適。
但是偷東西是不對的……
Q13有點焦慮,安慰自己:沒關(guān)系,他出去后會把東西還回去的。就放在大門那里。
機會只有一次,通行證一拿到手就要逃跑。
Q13將一成不變的日子在腦海中排列挑過一遍,靈光一現(xiàn)——家長日,就在家長日離開。
那天的外來人那么多,成功概率會比平時高得多。
心中想清楚后,Q13十分耐心安靜地等待時機與收集情報。
逃跑人員之一X99是和他一起進(jìn)行檢查的孩子之一,來自不同樓層,她六歲,天生殘疾,只有腿而沒有胳膊,看起來萎靡低落,被懲罰后一連數(shù)天都打不起精神來。
Q13甚至沒怎么問就聽到了一耳朵抱怨
“我被狠狠打了,可疼了,打了好久,我還做了個可怕的噩夢,他們根本不聽你的道歉……真的,反正我是再也不敢逃跑了,還是等爸爸媽媽帶我走吧!
爸爸媽媽們到來的前一天,Q13一口氣吃掉了所有的糖,然后才去做檢查。
好像連上天都在幫助他,他正好是當(dāng)天下午時間段最后一個做檢查的,檢查結(jié)束后,Q13沒有和大家一起回去,而是借口B先生有事找他藏在了一間雜物間中。
背靠著門,Q13的心臟怦怦跳動,比此前活著的每一刻都要快,手中不知不覺就滲出了汗。
自從他十歲以后,天黑后大家都不會再活動,電梯也會關(guān)掉,只有最基礎(chǔ)的巡邏機器人會四處游蕩。
如果有人檢查他那一層,又或者有人突發(fā)奇想地想要打開這個平時不用的雜物間,那么他的小動作會立馬被發(fā)現(xiàn),但如果沒有,那他只要熬到第二天早上就可以離開這里!
一切只看天黑之前會不會被發(fā)現(xiàn)。
Q13仰頭看向房間中的復(fù)古鐘表,三根針慢得讓他著急,真想踮起腳去把它們調(diào)快點。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就在Q13快要睡著時,和諧有規(guī)律的聲音中突然傳來噪音,嗒——嗒——嗒。
有人來了!
Q13努力收斂呼吸聲。
腳步聲在雜物間門口停下,緊接著是A女士平靜的聲音:“B先生,你給我發(fā)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要不要趁此機會為Q13安排一個親密關(guān)系者?我想那有助于他精神的穩(wěn)定!
“B先生,你的想法很好,但是你不了解Q13的本質(zhì),假如他想要一份關(guān)心,這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做到,但是他要的并沒有那么簡單。他會一步步向那個人索取,容不得任何比他更重要的存在,他有些偏激和情感潔癖!
“難找了一些,但是假如我們量身定做,這也并不難!
“是的,但是那個人會嚴(yán)重影響到Q13的思想與行為,無意間就會讓Q13多出許多變數(shù),而且有一種名為思念的情感在,Q13會更不甘于留在塔中。這不是我們樂于看到的!
B先生思考片刻,再問:“尋找一個塔內(nèi)人員呢?為了以防出錯,我們可以在此之前先謹(jǐn)慎地審視每項程序!
“我想你還是不明白。Q13即敏銳又吝嗇,他不會輕易地交付信任,即便搭建了關(guān)系,也會靜靜審視他的親密關(guān)系者,即所以便我們成功獲得了他的信任,之后的相處中Q13也一定會發(fā)現(xiàn)不對,然后顯而易見的,他將不會繼續(xù)一段單向的關(guān)系。”
“你是這方面的專家,”B先生贊同了A女士提出的可能,他說,“情感可真是奇妙。”
說著,他推開旁邊這扇雜物間的門。
第178章 心魔劫(七)
在外呆了一陣, Q13總覺得不放心,他四處看看, 干脆躲進(jìn)閑置的柜子中。
他人小,這種不大的橫柜也能塞下。
黑暗狹窄的環(huán)境讓Q13感到安全舒適不少,他側(cè)耳傾聽鐘表的聲音,在心中計算時間。
B先生推門而入,門扉帶動的輕微聲響讓Q13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心臟怦怦跳動。
兩個人的腳步聲極其有規(guī)律地響起,然后刺啦, 有什么東西被拖動了。
“還剩幾個人?”
“十三個!
“都是好孩子……O計劃又要重啟了!
“可是資源……”
聲音逐漸遠(yuǎn)去, 屏息太久的Q13終于敢大口呼吸, 又默數(shù)了一刻鐘,他用植入皮膚組織的兒童基礎(chǔ)版光腦看了看時間, 確認(rèn)已經(jīng)入夜, 這才安心地從柜子中爬出來。此時腿腳已經(jīng)全壓麻了,落到地面上時身體又痛又酸, Q13緩了好一陣。
雜物間沒有燈光,唯有一扇窗戶透入冰冷的月芒。
借著一點光, Q13開始在這間雜物間翻找。
A女士B先生在這里拿了什么?來都來了,不了解一下總是遺憾。
Q13的記憶力向來很好,此時用心翻找, 他很快發(fā)現(xiàn)了雜物間與原先狀態(tài)的不同——少了個紙箱。
這種紙箱是高塔眾人專門用來放置紙質(zhì)檔案用的, 是信息資料保存的最后一重保障, 不過時間久了后會定期清理掉。
原來是清理資料了。
紙箱很多, A女士B先生他們應(yīng)該是只取走了時間最久遠(yuǎn)的一箱, 想了想,第一次摸這些東西的Q13小心地翻動紙箱里面的資料。
重要的資料會被放入更高級的保險柜中, 紙箱里的資料大多都沒什么用,Q13只看到一些身體素質(zhì)表,偶爾還會夾雜一些心理健康方面的問卷。
手忽然頓了下,Q13翻回前面一張表,接著又連翻二十多張,眉頭困惑皺起。
這些身體素質(zhì)表有兩項數(shù)據(jù)是他從來沒見過的。
【覺醒進(jìn)度】
【磨損值】
覺醒進(jìn)度以百分制計,有高有低,Q13一開始覺得這是指精神力等級強度,或者精神強度夠高后會覺醒的一些特異功能(星網(wǎng)上有不少覺醒能力的信息留言,據(jù)說連普通的物件都能附魔有能力,但Q13在現(xiàn)實中從未見過),但翻閱夠多后,Q13發(fā)現(xiàn)覺醒進(jìn)度滿了后會重新計數(shù),這就又不太像了——無論是精神強度還是覺醒能力都是一錘子買賣,根本不可能清零重新開始。
覺醒進(jìn)度看不出來是什么東西,磨損值就更難揣測了,忽高忽低,即便是同一個人,每一次身體檢查的磨損值也都不太一樣,完全沒有規(guī)律可言。
“……”
Q13看了半天沒看出什么名堂,身體倒是因為長期暴露在外而變得脫力和虛弱,很是難受。
好在塔內(nèi)是特殊處理過的無輻射空間環(huán)境,Q13難受歸難受,也不至于出什么大問題,只要能熬過今晚與明天,想一想外面的世界,這點痛苦根本不算什么。
將資料全都放回去,Q13身處黑暗中,心里忽地一突,莫名閃過一個想法:高塔或許在做人體實驗。
就像、就像故事里面的大反派一樣。
“……”
Q13自己也被嚇了一跳,不過冷靜下來想想,只覺得不過這個想法的產(chǎn)生簡直毫無緣由,疑點極多。
第一,他在高塔里生活了十三年,從未見到人體實驗相關(guān),也從未聽過這類消息。
第二,若是專門將孩童作為實驗材料使用,那么家長日、心理關(guān)照、開星網(wǎng)傳授知識等等舉動又有什么必要?
最后,高塔座落于中央城市,律法早已對公民(尤其是孩童)的人身安全做出了極為嚴(yán)苛全面的保障,在這里做人體實驗,未免太明目張膽了,就算是Q13這樣的小孩也不會這樣做出這種蠢事。
搖了搖頭,將這個突兀產(chǎn)生的想法拋之腦后,Q13撐著變得無力的身體打開門。
經(jīng)過走廊時,透明的玻璃墻壁外,五光十色的世界閃爍,像是一場夢。
Q13摸了摸冰涼的玻璃,眼睛中映出光芒:不管高塔在研究什么,只要他離開這里,這些就都與他無關(guān)了。
繞開幾個兢兢業(yè)業(yè)守衛(wèi)檢查室的機器人,Q13輕車熟路地摸入B先生的辦公室。
塔中小孩子居多,他們總會突發(fā)奇想,提出些奇奇怪怪的要求,高塔工作人員幾乎每天都要被找上許多回,因此他們的辦公室基本都不會鎖門,這也是Q13敢試一試偷通行證的底氣。
所有工作人員的辦公室都是一個模樣,B先生的也是如此,只有墻上掛著的那把手槍比較獨特。Q13打開幾個抽屜,順利找到了通行證。
關(guān)鍵道具拿到手了!
Q13握緊通行證,臉頰因為激動而多出一絲血色,眼睛亮得驚人,各種各樣的想法在腦海里浮沉,讓他的精神高度亢奮、思緒一刻也停不下來。
為了以免自己錯過時間,Q13一夜沒睡,睜眼到天亮,他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爭分奪秒地搭載電梯回到自己的樓層,爬入營養(yǎng)艙中恢復(fù)精力,并且順利掐點應(yīng)付完家長日早晨必有的人數(shù)清點。
上午十點,B先生毫無動靜,或許是已經(jīng)將通行證的存在徹底遺忘了,A女士則照常過來給予大家鼓勵,她走到Q13的營養(yǎng)艙附近時,Q13特意閉上眼,假裝犯困。
A女士:“Q13,你精神狀態(tài)看著很差,今天過后記得好好休息!
Q13困倦地“嗯”了一聲。
營養(yǎng)液如細(xì)雨般滋養(yǎng)身體,Q13冥思苦想,掐手、咬舌頭,幾乎把能想到的打精神的辦法都用上了,總算熬到了家長們的到來。
喧嘩聲中,Q13悄無聲息地從營養(yǎng)艙中出來,沒有驚動任何人,坦然自若地搭載上電梯。
最順利的情況是一路直達(dá)最底層。
“叮——”
電梯在下一層就停了。
Q13握緊了拳頭,緊張地注視電梯門,手心有汗。
沒關(guān)系,他安慰自己,最差的結(jié)果也就是被懲罰。
電梯門打開,外面是幾位家長和孩子。就這么大點空間,獨自一人的Q13顯得分外明顯。
新來者的表情有些困惑。
Q13鎮(zhèn)定回望,嘴唇抿起,下巴稍稍揚起,絲毫不慌亂。
“你也是被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嗎?你的家長呢?”
“嗯。他們在一樓等我!
Q13冷靜地給他們看了通行證。
如果沒有遇到其他人,通行證可以帶他一路直達(dá)第一層。
如果遇到了,那么通行證就是他的身份證明。
“原來是這樣!
等這幾人進(jìn)來,電梯繼續(xù)運轉(zhuǎn),Q13閉了閉眼,仿若被捏緊的心臟總算放松了下來。
有了其他人之后,Q13在電梯里也不顯眼了。之后又陸續(xù)有家長孩子進(jìn)來和出去,電梯在Q13期待的目光下到達(dá)一樓。
但是,沒有停下。
“怎么回事?為什么沒停下!”
孩子們驚慌失措,而大人們則笑著說:“別慌別慌。”
電光石火之間,那個人體實驗的陰謀論想法像閃電一樣劈開了Q13的大腦,他心里咯噔一聲,使出渾身力氣推開其他人,踉蹌跑到按鍵前,瞳孔緊縮。
有人尖叫道:“上面的按鍵全亮了!”
無論怎么按都沒用,電梯門不開,電梯向上運動,Q13從按到砸,拳頭砸得鮮血淋漓,他渾身發(fā)冷,幾乎狼狽地要跪了下來:“停下來、停下來……”
其他孩子被拉住,家長們說:
“都是從最高層走的!
“那邊有列車通道,別怕!
在家長們的安慰聲中,電梯一路飛到最頂層。
“叮——”
電梯門開啟的剎那,家長們的身影滋啦一聲徹底消失,大量的煙霧噗通炸開,門口隱隱約約有一排身影。
“爸爸?媽媽?你們哪去了?”
“你們是誰!”
不斷有孩子倒下,紛亂嘈雜的聲音之中,Q13渾身仿佛有電流竄過,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居然穿過煙霧和阻擋的人群——機器人群,呼啦跑了出去。
霧氣中,有人問:“不抓嗎?”
“等一會兒,F(xiàn)在還有流程沒有走完!
青筋突突突地鼓起,大腦好像被針扎了一樣地刺痛,難以忍受的劇痛之中,砰的一聲巨響,Q13居然一頭撞到了玻璃上。
高塔的玻璃墻壁是特制的,與那些精密設(shè)備所使用的脆弱玻璃不是同一種,Q13鼻尖撞得生疼,生理性的眼淚幾乎一下流了下來,模糊的視線中,外面的光芒也變得含糊不清。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完全沒有理由……
他想不通。
“Q13,我就說你該好好休息一下。”
又聽見了熟悉的聲音,Q13轉(zhuǎn)過頭去,捂住口鼻,看見了霧氣中走來的A女士和B先生,胃里翻江倒海,只想嘔吐。
“你不用害怕,Q13,你此前從沒有吸收對應(yīng)成分,不會受霧氣產(chǎn)生影響。而且這些霧氣對你們也沒有任何傷害,只會使你們做一場美夢。”
Q13握緊雙拳,依靠著玻璃,即便已經(jīng)不能再退了,卻還是下意識地努力向后退:“你們騙了大家!
家長日是假的。
A女士說:“經(jīng)過分析研究,這對你們來說是非常有效的安慰措施!
“呸!
兩人都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
B先生說:“Q13,私自逃離是要受懲罰的。”
“我知道!
A女士溫柔地說:“你不知道!
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Q13,Q13找不到任何可以逃脫的機會,最終被幾個機器人強硬地架了起來。
Q13瞪他們,輸人不輸陣:“我會出去的!
機器人扣住他的四肢,A女士給Q13喂了一管試劑,Q13劇烈地咳嗽,身上接著被放置了一只一次性使用的醫(yī)療型機器人。
“覺醒進(jìn)度還差一些,”B先生敲敲墻壁,玻璃墻自動打開,“Q13,看看你想要去的地方吧!
……陰差陽錯達(dá)成了目標(biāo)?
Q13咬著腮幫子,被強行拉著轉(zhuǎn)過身來。
看到外面的一瞬間,他雙目猝然瞪大,震驚、無措、迷茫,幾乎可以說得上可憐了。
還未開口,機器人們忽地松開桎梏,然后A女士在他背后一推。
“Q13,等會見!
Q13被推下去。
很高很高的地方,引力拖拽身體,血肉仿佛在融化,疼痛深入骨髓,Q13哆哆嗦嗦,在這幾秒的時間中,終于看清了四周,只一眼,目眥欲裂,心肺仿佛都要撕裂了。
哪有什么城市,這里只有人類文明的廢墟!
啪。
一片廢墟之中,懷著無盡的絕望,飛鳥落地了。
但是他還沒有死。
血泊之中,Q13雙目無神地看著天空,忽然感覺這座塔真的好高。
試劑和最頂尖的醫(yī)療機器人一同發(fā)揮作用,不斷修補著他的身體,痛不欲生。
“我真擔(dān)心絕望會壓垮他,”A女士說,“接下來怎么處理?”
“請安心,他很有韌性,”B先生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地上睡得香甜的孩子們,“先送去毒氣室!
A女士思考了片刻,肯首:“那我來照顧這些孩子,你帶著那把槍去觀察他,情況不對隨時清理記憶,如果覺醒能力錯誤,就帶到我這里再次清洗能力。”
那把槍擁有清除記憶的能力,在高塔中也算是少有的實用-
毒氣室里面布置了大大小小的生物培養(yǎng)艙。
摔得凄慘的Q13被放入其中一只,全身浸泡在高等營養(yǎng)液治愈傷勢。渾渾噩噩不知道過了多久,再睜開眼,B先生欣慰地記錄數(shù)據(jù):“恭喜,你又一次要覺醒了。”
Q13無神地看著他,聲音虛弱:“……假的!
“你是在說外面嗎?”B先生說,“那并不是假的,你們原先看到的投影景象才是假的。”
只是投影。
“那顆災(zāi)星帶來了瘟疫和毀滅,人類文明現(xiàn)在僅剩你們了。”
B先生說,
“以我們的技術(shù)暫時無法突破難關(guān)重建人類文明,所以你們是希望的種子,救世主將在你們中間誕生,ta會解決災(zāi)難,挽救這個世界!
“如果不是你的閾值越來越高,我們也不會出此下策!
“……”
“Q13,記住,你要努力推進(jìn)的覺醒方向是預(yù)見未來。”
“請保持韌性。”
B先生記錄完數(shù)據(jù),拉下拉閘,營養(yǎng)液被抽空,Q13砰地掉落培養(yǎng)艙的底部,他無力地抬起頭,看見綠色的氣體從頭頂被注入這個密閉的容器中。
嗓子好像被黏住了,窒息感蔓延,頭腦暈眩與疼痛,求生本能作用,Q13伸出手,幾乎顫抖著敲打玻璃壁,眼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重重幻影。
B先生說:“不用怕,Q13,這是刺激你精神的毒氣,不會有損你的健康……”
Q13聽不見他說的話,無數(shù)的幻象向他疊加而來,腦袋好像要炸開了,有什么東西喀嚓地裂開了,海一樣的記憶翻滾,痛得他只能捂住耳朵,牙齒打顫,戰(zhàn)栗著蜷縮成一團(tuán)。
他記起來了。
墜落,手術(shù)刀切開內(nèi)臟,藥物使用,子彈、被洗去的記憶……
那些遙遠(yuǎn)的、血肉模糊的記憶好像一瞬間來到了現(xiàn)在,過載的疼痛幾乎讓每一寸皮膚都滲出血來,視野中也蒙上了一層血色。
反反復(fù)復(fù)的痛處中忽然垂落一縷銀白,像是絲綢,也像是蛛絲。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無邊的痛苦中,Q13下意識地想到,他想要去抓住,記憶中的這點光芒卻再次被新的折磨所覆蓋,仿佛只是錯覺。
什么也想不起來的Q13抱著頭,縮在小小的角落里痛苦而又急促地喘息,他打著顫,面孔逐漸埋入陰影里。
……
每一條生命都是寶貴的,資源已經(jīng)有限到不足以他們再進(jìn)行一次O計劃了,人工培養(yǎng)新生兒這條路被徹底封死,所以要愛惜孩子們。
而且,Q13是很珍貴的種子。
B先生仔細(xì)觀察,看見Q13在培養(yǎng)艙中疼痛掙扎的樣子,又看了一眼快拉滿的數(shù)據(jù),決定先緩一緩,就在他放下握在手中的手槍的瞬間,“噼啪”!培養(yǎng)艙那不太堅硬的玻璃被刺破擊碎了!
疼痛到面色猙獰扭曲的Q13不知何時睜開了眼。
憎惡,怨毒,他絲毫不懼碎玻璃的尖銳,猛然從培養(yǎng)艙中撲出,身上刺啦被劃出數(shù)道深深傷口,那孩子像是沒有痛覺一般,將手中的物件高高舉起,然后“噗呲”一下狠狠扎向B先生的眼睛。
那是他一直緊緊握在手心中的,B先生的通行證。
曾經(jīng)代表“離開”的東西。
“還、給、你!
……
A女士記錄今日家長日的檔案:
被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們已經(jīng)被清除記憶送到了各個樓層中,擬態(tài)仿生人孩童表現(xiàn)良好,沒有被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
Q13又一次新生逃跑的意圖,我和B先生按照計劃推進(jìn),鼓勵他的第十七次覺醒,祈愿這一次他能覺醒【預(yù)知未來】的能力,而非【感應(yīng)危險】……
“!
A女士轉(zhuǎn)過頭:“已經(jīng)解決了……”
“砰!”
一槍爆頭。
Q13從電梯里走出,手中的槍還沒有放下。
真是一把好槍,會自動填補彈藥,甚至沒有絲毫后坐力,瞄準(zhǔn)精準(zhǔn),就連他都能用來輕易打穿仿生人的四肢軀干。
A女士的“頭顱”斷裂,只剩一點黏連在脖頸上,數(shù)據(jù)線呲呲冒出火花,面孔上的膠質(zhì)掉落,她開口:“你在做什么,Q13?”
“砰”、“砰”、“砰”、“砰”、“砰”!
四肢軀干,五發(fā)子彈將A女士死死打落在地,內(nèi)里的零件滾落一地。
“你的情緒很不穩(wěn)定,Q13,或許你想吃糖果嗎?”A女士的聲音平靜溫婉。
Q13沒有回答,他的表情像哭又像在笑:“你知道疼嗎?”
“仿生人沒有疼痛!
“真羨慕!盦13緩慢地走近,血沒有止住,不停地在流,他沒有力氣,走幾步路就要停一下,喘幾口氣。
“你做了什么,Q13?”
Q13殺死了其他仿生人,現(xiàn)在他也要碾碎A女士的芯片。
“Q13,我們忠于人類……”
“是的,你們沒有對我動手,并且還聽從了我的以死威脅,沒有聯(lián)系其他同伴。”
他將槍口抵在A女士眉心,那里有她的核心芯片。
A女士的聲音逐漸失真:“你不能殺死我們,人類需要我們,孩子們需要我們……”
“那就去找需要你的人吧。”
“砰”!
“去地獄找吧。”
一片寂寥。
Q13跌坐在地上,呼呼地喘著氣。
他殺死了這些仿生人,但是還不夠。一旦空閑下來,他就難以抑制地覺得痛苦。盡職盡責(zé)的大腦第一時間為他提供了新的憎惡和發(fā)泄對象——其余活著的人類。
為什么偏偏是他?為什么要讓他想起來?憑什么別的人就可以安然地一無所知?
這個世界都已經(jīng)這樣了,就應(yīng)該大家都一起去死才對;钪矝]什么好受的!
他掙扎著試圖站起來,卻不知道為什么,剛剛還有的力氣一下沒了,累到連爬到爬不動,累得只能坐在這里。
“生命可貴!
Q13譏諷般地嘟囔。
既然沒力氣了,那就不去了。
他看著外面屬于人類的斷垣殘壁,忽然又有了精力,一點點挪到玻璃邊上。
從高處往下看,驚懼、惶恐一瞬掌控了內(nèi)心,Q13“啊”了一聲,害怕地閉上眼睛,呼吸急促,胸脯劇烈地起伏。
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帶來抽痛之感,慢慢地,緊緊閉著眼睛的小孩抬起胳膊,對自己舉起了槍。
這把槍消耗子彈后會定時自動續(xù)上子彈,有子彈時,它就是普通的殺人工具,子彈用空時,按下扳機,它則有清除記憶的效果。
默數(shù)時間,Q13對自己連開兩槍。
一槍,他再也不要想起來這些事情。
另一槍,他再也不愿意去看去想。
……本來是這樣的。
秋亦睜開眼,丟掉屬于覺醒者的手槍,站了起來,看著下方,心中很平靜:“很可怕嗎?”
Q13像是飄魂一樣出現(xiàn)在他的身后,面色蒼白如雪,輕飄飄地道:“你又不是我!
秋亦:“誒?是嗎?”
小孩面無表情:“恭喜你!
“這樣的誘導(dǎo)也太低級了,”秋亦說,“我都撐過去九十九步了,怎么可能會倒在最后一步上?”
秋亦說:“在外論你和我是為了方便行事,但是在這種關(guān)鍵時刻,你應(yīng)該說''我又不是我''、''恭喜我''才對!
“可是我……”
雖然還有其他話術(shù)可用出,但既然都是一個人,秋亦不談虛的,他祭出殺手锏:“師尊!
“……”Q13吭哧吭哧地說不出話來了。
對啊,師尊都不介意他認(rèn)不出來和差點弒師的污點。
想到這一點,他臉上慢慢地露出真切的笑容,也看向塔下,真情實意地道,“那就恭喜我!
“那么最后一個問題,”靜默片刻,Q13、但此時亦是最后掙扎的心魔,輕聲詢問自己,叩問己心,“想好了嗎?他到底對‘秋亦’來說意味著什么?到底要怎樣去看待他?”
這是秋亦猶豫糾結(jié)最久的問題。
其實在青丘時他就在想了——吻到底比牽手、擁抱更意義豐富一些,但這件事或許會徹底改變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需要慎重以待,秋亦內(nèi)心也多少有些逃避不穩(wěn)定因素的意圖,所以有意無意,一直往后拖延,想等自己的實力能與虞觀并肩后再慢慢考慮。
不過這真的是一個需要猶豫糾結(jié)的問題嗎?
秋亦想,答案其實早就昭然若揭了。
他不會想擁抱別人,或被誰擁抱,不會有親吻他人的念頭,更不會對除了虞觀以外的任何人開放神識。
這場心魔劫只是撕下最后一點猶豫與含糊,讓他不得不正視自己的內(nèi)心、把未來要做的變成現(xiàn)在想做的,在當(dāng)下就說出那個答案。
“他是再塑我的人!
秋亦的聲音很慢,一字一句仿佛有莫大的重量,他輕輕垂下眼睫,不自覺地笑了。
“對我而言,他確實意味著很多!
他的生命中不會有比虞觀更重要的存在了。
但,如果非要選取一個虞觀所代表的意義。
秋亦輕聲說:“一切未知且混沌時,我可以沒有照亮前方的引路燈,踽踽獨行,去試一條又一條未知的路,但我絕不可沒有蒼穹中的那輪明月,月亮的光永遠(yuǎn)落在我身上,無論何時何地,無論身處何等境況,我都能抬頭去看那亙久不變的月亮,讓月輝將我心照得通透,于是我再一次明白自己是誰、明白我要去成為什么樣的人!
“他于我而言,就是那輪月亮、那道月光。”
很肉麻,但是秋亦想到他的師尊,也就不覺得肉麻了。
如果將來有機會,一個安靜、溫暖、一切都正正好的時候,他會努力克制住了害羞,將這些和虞觀說的。反正他的師尊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絕不會覺得肉麻。
“至于怎樣看待……”
秋亦聲音又變輕了許多,只有虞觀不在這里,他才能慢慢地、盡量自然地剖開自己,不然說出話來的第一秒可能就開始頭暈?zāi)樇t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或者說,羞澀,神情靦腆而柔軟。
“在了解愛情之前,我就已經(jīng)很喜歡他了。我仰望他、靠近他、想要被他夸贊、想要和他貼近,也想要成為他那樣的人。但靠得太近了、他對我太包容了,我就會想要更多東西,也想要給他更多東西,我對于他產(chǎn)生了愛情意味的喜歡,我戀慕他。
這是喜歡的再一次加重。
所以我想,現(xiàn)在的我或許……可以說是愛他的?”
第179章 天驕?zhǔn)?十一)
心魔破裂退去, 這場心魔劫也即將消失。
秋亦沉靜片刻,等臉上熱度褪去, 輕輕吐了一口氣。
太難為情了……要不以后背地里練練吧,不然表白都是問題……可是他也沒什么背地里的時間啊,師尊一直陪著……打腹稿打幾千遍會有用嗎……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秋亦揮了下手,Q13融入本體,徹底消失不見。
他現(xiàn)在隨時可以脫離這里。
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要處理。
秋亦消除雜念, 目眺遠(yuǎn)方。
在視野所不能達(dá)到的地方, 這片廢墟之中仍有一棟完整的住宅。
心念一動, 秋亦幾乎轉(zhuǎn)瞬間出現(xiàn)在了那棟房屋門前,他禮貌地敲了敲門, 朗聲道:“您好, 讀者找上門了!
門緩緩打開,穿著居家服的年輕人對秋亦揮揮手:“嗨。”
“作者墨沉?”
“是我, ”年輕人說,“不過‘墨沉’是我朋友的名字。我姓風(fēng), 名圣清,你可以稱呼我為前輩!
秋亦嘆謂一聲:“果然是您。”
清風(fēng)仙尊,風(fēng)圣清。
這是秋亦所見到的第二位仙尊。如果能再有機會見到燃焰仙尊, 他也算是見過世界天花板的全貌了。
風(fēng)圣清:“不必您來您去, 我們那時候不盛行這種!
秋亦點點頭。
風(fēng)圣清邀秋亦進(jìn)來坐, 秋亦也沒推辭。環(huán)顧四周, 屋內(nèi)陳設(shè)典雅, 裝飾物件多與花鳥魚蟲相關(guān),幾面堪稱巍峨壯闊的浮雕畫環(huán)浮于墻壁上, 上面萬類生靈隱隱以一條黑龍為首。
秋亦多看了兩眼,而后收回目光,沉吟片刻,單刀直切,問風(fēng)圣清:“前輩,你真的還活著嗎?”
全世界都以為清風(fēng)仙尊已經(jīng)身消道隕了,難不成大家都錯了?
風(fēng)圣清搖頭又點頭。
仙人與天地同尊,不會輕易隕落,非得是同為仙境的對手動手才能徹底鏟除。而一旦真的遇到了燈枯油盡、支撐不住的時刻,仙境連隕落也會與眾不同。
風(fēng)圣清瀕死間突破,斬殺同境鬼族,因為自身生機早就在先前耗盡潰散,難以為繼了,所以才不得不落得隕落的下場。但他的肉身在那一刻隕落,破碎黯淡的殘魂卻還未徹底散盡,其中一縷飄忽出界,沉眠游蕩無數(shù)年,最終抵達(dá)秋亦第一世的小世界,便成了眼前秋亦所見的風(fēng)圣清。
風(fēng)圣清在新世界醒過來,修為損傷嚴(yán)重,且沒有肉身,他幽靈般地過了一陣,成功作為電子幽靈摸到了星網(wǎng),然后就開始不斷修煉、了解信息、尋找原世界、觀測小世界、不斷修煉的過程。
雖然一切從頭開始、作為不完整的一縷殘魂也根本不可能再重回巔峰,但到底是曾經(jīng)仙人,位格還在,看看未來景象什么的還是可以的。風(fēng)圣清從前不擅卜算之道,但他此時仙人位格實在夠高,再加上或許是因為他現(xiàn)在是徹徹底底已經(jīng)死去、遠(yuǎn)在天邊的局外人,他觀測的結(jié)果更準(zhǔn)確了。
他說到這里,秋亦心中猜想愈濃,風(fēng)圣清說:“《萬鬼之王》那本便是我‘看’到的,再經(jīng)過藝術(shù)加工所得!
秋亦嘴角抽了一下,聽風(fēng)圣清繼續(xù)解釋。
“那人是鬼族棋子之一,少不了要禍害死不少生靈,未來卻能登上高境界,和果中的蟲子又有什么區(qū)別?我實在看不過眼,便以他為切入點寫些!
“就這么簡單?”
“你倒是機敏,”風(fēng)圣清喝了口茶,“你知道仙人看到的命數(shù)與卜算一道修士所見的有什么不同嗎?”
虞觀曾經(jīng)和秋亦說過這些,此時他略一回想,回答:“你們看到果的一生,別人看到花的模樣!
命運不可捉摸,無數(shù)條代表可能的河流最后只匯出一條結(jié)果,卜算一道的修士站在那些條條脈脈的支流附近,境界越高、實力越強,所看到的可能越少、結(jié)果越少越清晰,而仙境卻是直接站在結(jié)尾,可能、發(fā)展、結(jié)果,一覽無余。
風(fēng)圣清肯首,又道:“畢竟不是專門的卜算道修士,這種預(yù)測也非全知,世上有很多東西能阻攔,比如災(zāi)劫、同境修士、身在局中……跳出世界后,我反倒看到了結(jié)局。”
“什么結(jié)局?”
“世界覆滅在第三劫中!
秋亦深深皺眉:“不可能,我?guī)熥鹪,事情不至于發(fā)展成這樣……”
風(fēng)圣清:“你是說這場心魔劫同樣牽引到的另一位仙境修士嗎?”
“是。”
“……你的機緣不錯,”風(fēng)圣清沒問到底是怎么拜師仙境的,只道,“關(guān)于他的事情我不清楚,但世界確實覆滅了沒錯!
秋亦安靜一會兒,還是覺得有他師尊在,這事不應(yīng)該。他道:“你既然看不清同境界相關(guān),那肯定也看不清世界的結(jié)果,仙境生活在修真界中,難道不與修真界息息相關(guān)嗎?”
風(fēng)圣清看著他,若有所思,沒第一時間回答,反而道:“你很信任他。”
所以連續(xù)反駁他這個“權(quán)威”。
“那是我?guī)熥。?br />
師尊和弟子關(guān)系也不一定好啊。
風(fēng)圣清對這對師徒關(guān)系有了大致認(rèn)識,繼而解釋道:“升至仙境,因果不沾身,世間萬物都與之無關(guān),所以我沒有算錯看錯!
“你師尊,要么是死了,要么是離開了那方世界!
“……”這兩個都不好。秋亦抿著唇,像霜打的茄子,肉眼可見地有些蔫巴,少許,他又振作道:“但我來了,結(jié)局自然該有變化!
風(fēng)圣清贊同道:“就算已經(jīng)注定九分,但天留一線生機,結(jié)局不是沒辦法改變。”
風(fēng)圣清也是這一線生機中的一部分,他結(jié)合自己第一劫中的所見所聞,刻意創(chuàng)作出了《萬鬼之王》這本書,篩選有緣分、且符合條件的讀者,再等他們自然死亡后,趁其魂魄未散,送他們?nèi)バ拚娼缱鰝攪弄風(fēng)云的變數(shù)。
只可惜虛空難行,路途遙遠(yuǎn),這些篩選出來的適合者意志也不夠堅定,全軍覆沒。風(fēng)圣清無奈地等啊等,一直等到世界即將毀滅才終于撿到了秋亦,第一次順順利利地把變數(shù)送去了修真界,投放地點隨機。
“后來你渡心魔劫,模擬出新歷,我雖然遠(yuǎn)在其他世界,但也能感知到一點,因此借機過來和你講清來龍去脈!
現(xiàn)在來龍去脈講明白了,風(fēng)圣清:“你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秋亦道:“前輩你為什么不回來?”
既然能送人渡虛空,那么風(fēng)圣清這個身無因果又有經(jīng)驗的自己跑回去,以身入局為變數(shù)不是更合適嗎?
風(fēng)圣清悵惘片刻:“我畢竟只是殘魂,已經(jīng)隕落,留在外界還能活上千萬年,但若是回去,我只能只活一刻!
“這一刻光陰,我要用在關(guān)鍵的時候!憋L(fēng)圣清道。
秋亦了然并理解。
“我也要離開了,”風(fēng)圣清道,“不過此行過來,還有一件事要告知你:我的傳承即將出世,是仙尊級別的傳承,你盛會結(jié)束后不急著閉死關(guān),可以多留心關(guān)注,要是有那個實力,去競爭一番,把它搶到手!
……?!
雖然有些不尊重,但清風(fēng)仙尊死得那么快,死前景象都無刪減留在劍中,居然還留下了仙尊級別的傳承?他怎么做到的?
秋亦覺得不可思議,還要再問,風(fēng)圣清卻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方才的溫馨小屋重新變回破磚爛瓦。
……
秋亦再睜開眼,神清氣爽,五臟六腑仿若琉璃般剔透干凈,身體活動時,身上不時便爆出爆竹般的噼啪聲響。
他心念一動,穿黑衣的小孩轉(zhuǎn)瞬出現(xiàn)在身邊。
秋亦斬出這一身時便心有明悟,點對方眉心,說:“你既是我惡尸,也代表了我的第一世。”
惡尸點點頭,身影散去,是被秋亦收了回去。
分身出去后,分身本體境界實力都不如原樣,非常容易讓自身受到重創(chuàng),所以修士很少在破境外的其他情況下分出分身,在盛會中更是如此,要時刻保持巔峰狀態(tài)。
剛剛突破境界,晉升分神,秋亦練習(xí)數(shù)套劍法穩(wěn)固適應(yīng),待能夠?qū)ρ巯碌牧α渴辗抛匀纾欧殖鲂纳耜P(guān)注其他。
那滴天地的淚水被消耗得縮水了大半,只剩下兩個指節(jié)長。這些剩余的天地之淚秋亦早已想好用處,因此沒有動用,只將之細(xì)致收好。
島上已無其他資源,秋亦覺得這是個不與世俗爭斗的好地方,便盤膝打坐靜修。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地睜開眼-
在天道的調(diào)整下,古深淵時間流速與外界并不相同,修士能得到充足鍛煉,觀眾看得也爽利。此時,古深淵這一輪競爭已經(jīng)到了尾聲。
“還剩一千零幾人……潛龍榜前百實在是太兇了,光他們就干掉了大半其他修士,甚至自己都沒受傷!
“名列天驕榜的也是啊。”
“天驕榜不行,太多明珠沒被挖掘出來了!
“就是,風(fēng)天都榜上無名,天驕榜有何質(zhì)量可言?”
“風(fēng)天確實厲害,雙榜第一在他手下也只能狼狽逃跑,是個妖孽!
“不是我說,雙榜第一真沒什么含金量,我覺得他和諸葛窮打得那場更有價值……”
“快看快看!風(fēng)天又找到目標(biāo)了!”
“草,他怎么盯上鳳凰了!”
糖葫蘆參加盛會時其實稍微掩飾了一下,但是它來都來了,發(fā)展到現(xiàn)在,身份暴露給場外觀眾和大能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青丘老夫婦原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擔(dān)心得不行,后來靈光乍現(xiàn),想到秋亦,又想到虞觀,瞬間平靜了。
古深淵中,川江之上波瀾起伏,風(fēng)天凌空躍至,一劍飛來,糖葫蘆噗地吐出赤金鳳凰火,金紅火焰如同爆開的巖漿,江河滋滋燒灼大片,猛然與劍相撞,火焰落下,劍勢也散退,靈劍飛回風(fēng)天手中。
“傳言不假,果然是鳳凰!
一擊試探得手,風(fēng)天嘴角揚起,幾步邁出,剎那跨越大半江河,轉(zhuǎn)瞬來至糖葫蘆身邊,乘其舊力未去、新力未生之際,一劍斬出,狂風(fēng)倒卷起一面水簾。
蟄伏的小銀與孔丹正要出手,但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又有一柄飛劍飛來,“!保褧r劍劍尖觸碰風(fēng)天的靈劍,僵持一會兒,嗡鳴一聲彈開,氣流如霧散,冰霜喀嚓凍結(jié)了每一滴要落下的水珠。
糖葫蘆迅疾飛走逃脫。
“趕上了。”
秋亦身影出現(xiàn)在江面上,他伸手握住了飛來的昭時劍,雙目明湛如星,心中輕快。
先前他通過靈寵契約收到糖葫蘆它們的求救信息,幸好距離很近,不然還不一定能救下這兩倒霉蛋。
風(fēng)天瞇眼,能感受到對方氣勢境界的不同尋常,心中一凜,多出了幾分謹(jǐn)慎,但他也有自信絕不輸于任何人。
“來得正好!”
風(fēng)天握緊劍,周身狂風(fēng)卷動,凍結(jié)的巨大水簾轟然切割碎成冰碴:“這次你別想再逃!”
昭時劍上氣息涌動,秋亦道:“誰輸誰逃可說不定!
話音落下,劍身相碰,叮叮當(dāng)當(dāng),轉(zhuǎn)瞬便已交手?jǐn)?shù)招,劍氣如練,川江如海浪般高高翻涌,轟隆隆的巨響中,大片魚尸上浮,那些嗜血小妖惶恐不安,只覺天災(zāi)。
糖葫蘆、小銀和同伴在近處窩著,時刻緊盯這場他們加入不了的戰(zhàn)斗,一旦秋亦倒下,糖葫蘆和小銀就會飛速出來搶救。
風(fēng)天眉頭緊鎖,暗暗心驚,沒想到秋亦破境后竟然如此難纏。
就在此時,秋亦驟然揮出一劍,冰冷悲意如同冰錐般深深刺入心臟,風(fēng)天心中一緊,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淚水直接濡濕臉龐,風(fēng)天居然往后退了半步!
僅僅半步,卻足夠令中洲的修士和糖葫蘆它們都目瞪口呆。
短暫的交鋒,竟然是秋亦這個剛破境的隱隱占了上風(fēng)!
風(fēng)天亦是驚愕。
靜默間,江水濤濤,兩人還未動手,遠(yuǎn)方忽有金光飛來,剎那籠罩所有剩余的修士,使交戰(zhàn)戛然而止。
金光中的濃濃暖意溫潤恢復(fù)著每位修士的狀態(tài)。秋亦體內(nèi)消耗不多的靈力轉(zhuǎn)瞬便重回充裕。
天道的聲音適時響起。
[第二輪到此結(jié)束。]
[第三輪角逐將于一盞茶后開始,這是本次盛會的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請各位修士做好準(zhǔn)備。]
“這次盛會只有三輪啊……”虛空之中,有大能開口道,“我記得第三輪的比較好像是固定的?”
“對,”另一人道,“是一對一決斗,生死不論。”
第180章 天驕?zhǔn)?十二)
一千人競逐還是太繁瑣了些, 天道看起來也有在第三環(huán)節(jié)中直接削掉一大批人的意思,所以在常規(guī)的抽簽決賽前布置了守擂戰(zhàn)。
六十四座擂臺, 挑戰(zhàn)不限,一共持續(xù)一天,結(jié)束時守擂的擂主可參與前六十四名之爭,而失敗者則另劃分區(qū)域決出第一千名到第六十五名。
對部分人來說,這個提前熱身似的環(huán)節(jié)主要是方便了和舊識交流。
擂臺的事不急,先放放,聊天比較重要。
幾乎是一傳送到練武場上, 小銀就被拽住了。
小銀猛地一激靈, 它神識敏銳, 少有這種被人一把捉住的情形,幾乎下意識地想要還擊, 但還是忍耐了下來;仡^一看, 是個不認(rèn)識的女人。
糖葫蘆作為前輩,嘰嘰喳喳給小銀介紹, 這位是陳冷虹、那位是毛丸丸,再那位是無中、牧直知, 過去和大主人二主人做過隊友……
陳冷虹眼冒金光地捧著小銀,牧直知順手把上上簽塞回給無中,毛丸丸道:“你們主人呢?”
糖葫蘆看向某個方向。
越過人群, 可以看見秋亦的身影。他將那團(tuán)還剩下的天地之淚遞交給馬武:“還你人情。”
諸葛窮是了卻當(dāng)年因緣, 而馬武與秋亦非親非故又無前因, 他既出手相助, 秋亦自然也要給予回報。
散修本來就最缺資源, 馬武也不忸怩,大方接下, 略一感知,瞬間被其中蘊含龐大的悲意沖擊得頭暈?zāi)X脹,險些沒止住淚水。
等他回過神來,激動的心顫抖的手,就連淚水中的悲意也沒能壓住他內(nèi)心的狂喜——這是有助于領(lǐng)悟刀意刀勢的天材地寶!正是他所需!
好半天,馬武按捺當(dāng)場煉化的心情,小心收起這滴淚水,心念一動,忽地想問秋亦一個問題,但再抬頭,秋亦已經(jīng)和人交談去了。
馬武搖搖頭:“罷了罷了!
反正比武場上見真章,有什么底牌也得亮出來。
另一頭,時隔兩百多年不見,小隊眾人間竟然沒有多少生疏之感。
無中摸摸光腦殼,對秋亦比了個大拇指:“厲害了,知冬隊長!
天路上,他也是在后面緊追不舍的修士之一,可惜到最后也沒能追趕得上,只能看著差距興嘆。
秋亦啞然失笑:“我現(xiàn)在也不是隊長了,叫我秋亦就好!
與世隔絕久了,火急火趕到中洲,根本沒時間了解詳細(xì)情報的牧直知呆愣:“啊?你是那個秋亦?”
他瞬間反應(yīng)了過來,狠狠一拍手:“我還說那雙榜第一到底誰呢!”
惹得比較矜持靦腆的毛丸丸都忍不住笑了。
牧直知很快調(diào)整好心態(tài),從“那第一到底是誰誰誰,別太離譜”到“第一竟然是我們隊長,天道天機閣你們有眼光”。旁邊無中大聲嘲笑完了,給他塞了一冊情報玉簡。
陳冷虹揶揄:“隊長你不厚道啊,我們都說得真名,你報個假名給我們。”
秋亦也沒想到這幾人居然都用的真名,比較下來,確實是他們不夠真誠,因此解釋道:“當(dāng)時在被懸賞通緝。”
“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也是。”
毛丸丸愣了一下,不懂到底是什么組織這么頭鐵——秋亦肉眼可見地前途無量!這種時候還要堅持逆反,加深仇怨,這實在難以令人理解。
她道:“要幫忙嗎?”
秋亦搖搖頭。
又設(shè)下阻隔傳音的私密聊天陣法,各自談了一番際遇后,最心直口快的無中躊躇片刻,忍不住問道:“知秋道友呢?”
秋亦看著他們,忍俊不禁:“你們表情怎么這么嚴(yán)肅?”
幾人目光游移。一般的修士是可能隨時分開,大道朝天各自走,但怎么說,你倆這么黏糊,你和他不在一起,就感覺多半是一方出事了。
“……”從前不放心上,沒覺得有什么,但眼下開悟,心里有鬼,聽什么都感覺不同尋常,秋亦輕咳了一聲,臉有點紅,“他……情況比較特殊,反正沒事,現(xiàn)在正在外界圍觀看熱鬧呢,不用擔(dān)心!
眾人皆是松了一口氣。
毛丸丸想了想,忽然問:“知秋也是假名吧,副隊真名叫什么呀?”
秋亦眼睛彎了彎,大大方方道:“虞觀。”
除了大張旗鼓、性格肆意的燃焰仙尊外,其余兩位仙尊的名諱罕有人知,時間太漫長了,旁人不敢直呼仙尊姓名,漸漸地,這個名字就會遺忘在時間里。比如清風(fēng)仙尊,如果不是秋亦曾經(jīng)得過影像,聽到過對他的呼喊聲,估計也根本不得知曉他的姓名。
所以秋亦這么說出來,最家底淵博的無中也只是撓撓耳朵,覺得耳熟而已。
一直未出聲的糖葫蘆感慨的啾啾叫了下,大意是二主人很厲害的。
秋亦點點頭,以示同意。
難得相聚,雖然場合不太恰當(dāng),但眾人都心中有依仗,倒也不怕浪費一天時間。
牧直知指指一座已經(jīng)許久沒有修士前去挑戰(zhàn)的擂臺,自信道:“到時候任意挑選一座便是。”
無中:“別狂了別狂了,守擂的修士要瞪人了!
“修士不狂,如錦衣夜行!蹦林敝攀牡┑。
秋亦揚唇一笑:“是這個理!
陳冷虹、糖葫蘆、小銀也連連點頭,那不然修煉不是白修煉了嗎,咱修的就是這個心氣!
他們一行人占了一片地方談話,都是榜上有名的大佬,其他修士也不敢靠近,一時周圍竟出現(xiàn)了一片空地。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眾人各自告別去尋找合適的目標(biāo)。
“要是之后遇到了,我們也不會手下留情,隊長你多小心。”毛丸丸道。
“你們也多加小心,”秋亦笑道,“盛會第一我拿定了!
糖葫蘆和小銀最后走的,秋亦問:“你們先前是和什么人組隊了?”
這兩家伙一般不會無緣無故和人結(jié)隊而行。
小銀獨眼一轉(zhuǎn):“嘶嘶!
孔丹!它還要了獨家簽名!
秋亦回想了一下這人是誰,當(dāng)即便知道為什么要簽名了,不由心生感慨:“有心了!
陣法破碎,正要分頭離開,秋亦忽地想起什么,轉(zhuǎn)身將鳳云給的那青色玉佩塞給糖葫蘆:“鳳云要我遞交給你的,對你有用!
糖葫蘆:“啾啾!”
有聯(lián)系方式嗎,它想要感謝一下。
秋亦愛莫能助:“我和她不熟。”
糖葫蘆理解地點頭,表示它等會自己去找找看。
虛空中,虞觀唇角微揚,心情看起來好了不少。
還剩幾個時辰,有人選擇繼續(xù)養(yǎng)精蓄銳,拖延到最后一個時辰,也有人現(xiàn)在就開始行動了。
秋亦走過一片擂臺,招呼打了不少,但硬是沒找到合適的擂臺——
一個個全是熟人,左邊是正在盤膝打坐臨陣磨槍的馬武,右邊是呼呼大睡的長孫順,前邊是還在排演陣法的諸葛窮,再往前走又是宗舞、秦術(shù)、程易水……
好嘛,不是打過架的,就是打過交道的。湊幾桌麻將都不是問題。
秋亦看著,也有預(yù)感,自己之后的交戰(zhàn)估計也會碰上熟人,只是不知道是哪幾位了。
擂臺間空隙不小,又走了一會兒,秋亦還經(jīng)過了風(fēng)天的擂臺。
風(fēng)天正在臺上靜氣養(yǎng)神,秋亦看過來時,他驟然睜眼,雙目中紫色雷霆閃動,仿佛雷龍,威勢迫人。
“之前沒能殺掉你,是我的失誤!彼谅暤馈
秋亦緩緩道:“本事不夠的人都喜歡把失敗歸咎于失誤!
風(fēng)天心里一梗,神情狠厲:“這一次我絕不會再失手!
秋亦搖搖頭:“別啊,這下你輸在我手里后豈不是連借口都沒辦法找了嗎?”
“噗嗤!庇腥巳滩蛔⌒α恕
風(fēng)天怒目看去,細(xì)碎的笑聲這才停止,心里卻不知為何更郁悶了!
他深呼吸幾口氣,目中雷光更盛,對秋亦道:“不與你做口舌之爭,你也就猖狂這一時了。”
“真可憐,你連猖狂的一時都沒有!
秋亦揮揮手,說罷轉(zhuǎn)身離去,不帶走一片云彩,將風(fēng)天的聲音拋在身后。
附近的修士不明前因,又顧忌風(fēng)天在場,只能私底下偷笑,而中洲的修士沒那么多限制,幾乎笑得前仰后俯:
“確實,這風(fēng)天實力也忒差了,先前那么好的優(yōu)勢都沒抓住秋亦!廢物一個!”
“實話說,我感覺我上我也行。之前那些打弱雞算什么本事,真修士就要碾壓同級別的高手!
“你們別忘了他還退了半步,秋亦破境后這人估計真打不過秋亦!”
忽然有人一拍腦袋:“草,糟了!老子改壓的這風(fēng)天贏!”
“我靠,我也!”
某處空間中,“砰”!玉石桌被拍得四裂,大大小小的石塊噼里啪啦落至磚玉地面上。
“長老消消氣,”龍止關(guān)切道,“他們不過鼠目寸光而已,伶牙利嘴的才是沒本事的那個,等風(fēng)天與他對上,輸贏強弱一目了然!
龍亭亭跟在姐姐身后,附和姐姐:“是啊,我看這個秋亦也就是逞一時之快而已,你看,他連擂臺都不敢挑戰(zhàn)!
長老將話聽了進(jìn)去,怒氣漸消,目光冷冷掃過二人,道:“你們兩個懂什么?我讓你們插嘴了?”
龍止低眉順眼:“我也是怕長老您被那個家伙氣到!
長老冷哼一聲:“風(fēng)天隱藏了不少實力,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來比較的,我生什么氣?”
“是。是我愚笨了。”
長老看向與天幕效果差不多的水鏡,喃喃道:“這次那位墮仙也來了,千載難逢,風(fēng)天啊風(fēng)天,你可一定要抓住機會……”
若能拜得墮仙為師,有這一層關(guān)系在,他們就再也不用擔(dān)心懼怕了……只要想一想這種可能和景象,長老便心潮澎湃。
龍止也看著水鏡,她暗自為秋亦加油,聽見長老的話,心中冷笑:對,就是這樣,把風(fēng)天抬得越高越好,把他摔死,下次搶奪清風(fēng)傳承就只能讓她去了!-
秋亦奪擂沒有花費絲毫功夫,他才踏上幾層臺階,對方就跟見了鬼似的欲哭無淚地跑了下去,一步十幾米,又回頭大喊,嘴巴死硬,硬是要裝:“送你了!”說完就跑,眨眼就沒了影子。
四周送給他一片噓聲。
兵不接刃就奪走擂臺的秋亦哭笑不得。
一天時間很快結(jié)束,那些沒有得到擂臺的修士被傳送走,而剩余的修士留在原地。
星羅棋布的擂臺之間,一聲鳴響,如箭矢般的金光自天而落,在新擂臺中間散爆而開,漫天金雨咻咻飛射向各個站在小擂臺之上的修士,凡接到金光的,修士背后都會浮現(xiàn)一條或虛或?qū)嵉慕瘕垺?br />
“氣運之龍!”
“可惡,我就差一點!怎么就和氣運之龍失之交臂了!”
已經(jīng)失去參與資格的修士、沒能搶到擂臺但能看到前六十四名競爭情況的修士無不捶胸頓足,眼紅得要滴血:有氣運之龍顯化,無論這些修士最后結(jié)果如何,哪怕是排第六十四名,那掙得的氣運、最后得到的獎勵都會比后面的多上數(shù)倍!
秋亦伸手,精準(zhǔn)無誤地接到屬于自己的那一點金光。
接到的剎那,一條威武不凡的一爪金龍同樣在他身后浮現(xiàn),身影如霧,直入云霄,氣勢雄渾。它不露聲色,沒什么太大動靜,只懶懶拍打一下龍尾,卻壓得最弱的那幾條氣運之龍俯首戰(zhàn)栗!
神龍伴身側(cè),秋亦身邊隱隱有云霧浮現(xiàn),他神情不變,關(guān)于比試的信息在剛剛已經(jīng)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在了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