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定心書院
你怎么知道書院在哪的?
秋亦心中困惑。
他跟著虞觀一起穿過數(shù)道琉璃門, 飛快沿著道路跑向一間掛著斑駁難辨、只能依稀辨認確實是有“書院”二字牌匾的庭院,于此同時, 踏瓦聲清朗,有不同的人從后方、對面疾馳來,一共有六人。
這還是秋亦來這個秘境后第一次遇見其他修士。
眾人都想跑進這個靈光很盛的地方,其中有一人離庭院最近,他被神傀追得急,當即翻墻進院。
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閃過,只聽“啊啊啊啊啊啊”一聲凄厲的尖叫, 庭院里再也沒了任何動靜。
包括秋亦虞觀在內(nèi)還剩下的七名修士無不腳步一頓。
什么情況?
神識為何什么也沒感覺得到?
“吼!”
他們停了, 神傀可不會停, 他們嘶吼著撲來,是進是退就在幾息間, 根本容不得人再有更多的思考。
“咻”。
這一聲如同催命符, 蓄滿了弓弦后射出的箭矢有穿金裂石之威,冰冷箭簇上黑色旋繞, 千米遙遠距離化為一息間,冰冷鐵箭剎那洞穿了一名修士的頭顱, 連元神一起洞穿絞殺得干凈!
前有狼后有虎,生死絕境間,有人怒吼一聲, 一聲巨響, 霍然推開書院被九九八十一道銅釘釘死的正門!
正門一開, 有滾滾黑浪猛然爆開, 不祥的黑氣狂卷, 剎那波及了方圓數(shù)里間,秋亦連忙以靈力擋住口鼻, 心中惶惑。
直面這股力量之時,他忽然意識到了黑浪、還有之前黑羽箭上氣息熟悉感的來源——鬼氣!
這里為什么會有這種東西,上周神朝和鬼族有什么聯(lián)系?
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黑氣散開,大部分神傀動作忽然僵化,鬼氣如浪般涌入他們體內(nèi),喀嚓喀嚓的聲音更加清晰。而剩下幾個還完好的神傀變得愈發(fā)憤怒起來,力量、速度、防御等身體素質(zhì)再度攀升,連鬼氣也不能擋住他們的視線,威力披靡的一拳下去,“啪”的一聲,如同錘頭砸西瓜,鋼拳轉(zhuǎn)瞬間轟碎一名修士的頭顱,血肉模糊的場景簡直不能直視。
一瞬折損兩人,現(xiàn)在在場的只剩下僥幸逃過一劫的六人了!
不敢翻墻,在神傀的拳腳落下之前,秋亦等人快速躍至門口。
那個推門的修士原先已經(jīng)進了院中,卻又感覺心慌,便回頭過來大聲喊其他人:“快進來!”
外面的能活動的幾只神傀已經(jīng)進入狂暴狀態(tài),甚至連境界都在攀升,實在沒有辦法,就算心中猶豫,幾人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入院。
生死關(guān)頭,秋亦最后回頭看了一眼。
那些吸入大量鬼氣的神傀在嘶吼,吼得最大聲的幾只變化讓人心驚,神傀那無論火燒還是劍砍都難以受傷、堅固不催的傀儡身體此時竟像是蠟燭一般在熔化!
只剩半截的身影、與人類幾乎一模一樣的痛苦面孔深深烙印在秋亦腦海里。
僅僅看了一眼,他迅速轉(zhuǎn)過頭,同虞觀一快步跑邁入門檻,綴著墨云紋路的衣角被風吹得如火焰般飄動。
“哐當”。
門關(guān)了-
或許是因為積累已久的鬼氣已經(jīng)盡數(shù)放了出去,書院內(nèi)環(huán)境很清靜,一絲一縷鬼氣痕跡都看不見。
庭院內(nèi)沒有神傀,此處暫時沒有危險,死里逃生的六人彼此看了一眼,互換了姓名。
第一個人自稱小甲,于是之后幾人無比通順地接了下去,叫自己小乙、小丙、小丁,一聽即是假名,秋亦懶得按順序接下去,直接用了原先起的假名,并把之前偽造的兄弟關(guān)系拿出來一并用。
小乙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兩個出竅前期,境界最低,還抱了團……
他笑道,綿里藏針:“可感覺你們倆一點都不像啊,不會是在騙人吧,說不準你們其實是什么故意偽裝境界的……”
修真界確實有這種修士,故意偽裝境界,一路劃水節(jié)省力氣混過秘境,最后背刺其他人。
很多被坑過的修士再遇到低境界修士時會恨得牙癢,先殺低境界修士為敬——如果確實是低境界,那反正也幫不上忙,如果不是,那就更好了,殺的就是這種人。
“是嗎,”秋亦在他完全說出來之前打斷他,道,“第一次有人這么說,大家都認為我和兄長長得很像,是不是你眼睛有問題?”
小乙表情變得冷淡,幽幽地看著兩人。
“唰”,冰冷的一聲,一直沒說話的虞觀抽出劍。
剛剛還平和的氣氛一時劍拔弩張,小乙:“怎么,是要在這里開打嗎?”
秋亦寸步不讓,微笑:“神經(jīng)過敏就去找醫(yī)修治治,這里這么危險,面前還有只想咬人的狗,我兄長拔劍也是為了保護我們兩個可憐的出竅前期而已。”
小乙面皮抽動,怒火中燒:“伶牙俐齒的家伙,你說誰是狗呢!”
硝煙味愈濃,小丙、小丁保持沉默,冷眼旁觀,而小甲看不下去了,給確實是“弱勢群體”的秋亦和虞觀站隊,對小乙道:“逞什么能?非要挑爭端我先和你打一架。”
甲乙丙丁四人都是出竅后期,其中小甲威勢最強,估計有半步分神。
小甲又道:“我看過了,他們確實就是出竅前期,不是偽裝的。”
小乙不屑冷哼一聲,不再開口了。
秋亦對解圍的小甲一點頭,又涼薄看了小乙一眼,給他打上一個可疑的標記,心里猜測其突然發(fā)難挑釁的真正原因-
前車之鑒就在一刻前,傻子也能感覺到此處的不對勁,誰也不打算就這樣進入宮殿中,總之先觀望一陣再說。
他們四處走了一陣,在一面墻上發(fā)現(xiàn)了一泊新鮮血跡。
小甲說:“這應(yīng)該就是先前那個翻進來的道友了,也不知道到底遇見了什么。”
小乙:“有血但沒有尸體,怎么感覺好像被吃了?”
明明是他自己說了這個猜測,但小乙還是摸摸胳膊:“咦,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小丙沒說話,小丁則是看看身后的宮殿:“神識也感覺不到什么。”
秋亦心中懷疑是鬼氣的作用,不過未有發(fā)言。
涼風陣陣,小乙道:“對了,你們進來時看見牌匾了嗎?這地方好像是個書院,我覺得應(yīng)該就是那個定心書院吧。”
定心書院設(shè)立在皇宮之中,專供皇室血脈的孩子在此學習。大夏皇朝也有類似的皇家書院,名為天方書院,不過不設(shè)立在皇宮中,而且選取的學生范圍也拓寬了不少,但凡有天賦都可以去試上一試。
虞觀道:“這里生了許多變故。”
他人以為虞觀說的是剛剛的變化,紛紛點頭:“這秘境現(xiàn)在看來怪怪的。”
神傀大家都能理解,黑氣真理解不了。
秋亦看了虞觀一眼,望向被石階壘高的宮殿,思忖要不要在此刻進去。
就在此時,小甲沉穩(wěn)道:“我來吧。”
“不想進去的可以現(xiàn)在離開。”
沒有人離開,大家讓開位置,小甲深吸一口氣,打開這扇未知的門。
心臟緊張的跳動聲中,“呼呼”,所有人心頭突了一下,狂風乍起,金絲楠木門扉敞開,窗戶拍打房壁,啪嗒啪嗒,有數(shù)道暗影從屋中撲出,與森森黑氣一道襲來。
漆黑身軀,幽綠眼睛,人面人相,卻一身令人厭惡惡心的氣息。
鬼族!
秋亦渾身炸毛,感覺自己修行路好像是在與全世界的鬼族見面,心里生厭:到底是哪來的!怎么這么陰魂不散!
一共二三十只鬼族,境界幾乎也都是分神前期,只有零散幾個是出竅后期。
唯一的好消息是它們不僅數(shù)量沒有從四面追來的神傀多,而且也同樣沒有武器,只能肉身攻擊修士們,天然就吃了虧。
開門的小甲唰地被幾只出竅境的鬼族糾纏打斗起來,其余幾人也一一對上鬼族。
秋亦一劍砍向鬼族伸來的拳頭,地階上品的昭時劍更加鋒利,再配以本就剛正清陽的呼雷劍法,一劍下去,發(fā)揮出來的威力驚人,不僅拳頭,那只出竅后期的鬼族半條手臂竟然都被撕裂!
也在附近與出竅后期鬼族交戰(zhàn)的小乙分心這邊,瞧見這一幕,深深皺眉。
隨著鬼族的胳膊掉落到地上,極毒的黑血噴出滋滋腐蝕地面,秋亦趁勢追擊,又是一劍斬去。
但上一劍斷其攻擊,是為試探。這一劍,卻是為奪命!
昭時劍鋒芒太盛,再加上秋亦破境界重修,與以往方方面面不可同日而語,就算是合該分神、合體用的地階上品武器落在他手中也能發(fā)揮大半威力,這一劍威力駭人!
劍氣纏繞,劍身幾乎化為一線銀光,雷霆在空中爆出火花,劍鋒直指心臟靈竅。
出竅境的鬼族和人類已經(jīng)有八分像了,它已經(jīng)知曉了境界之間的巨大差距,但面對出竅前期的這一擊,它居然心中害怕得不行,下意識地想要逃跑。
可是逃就能逃得了嗎?
“噗呲”。
銀光如雷,雷霆絞死元神,黑血噴濺四方,一劍誅殺!
——秋亦速度方面確實是不比出竅后期快,但是鬼族傻不愣登的,距離這么近,不是非要送命給劍修嗎?
這下不僅是小乙和虞觀關(guān)注了,化名甲乙丙丁的其余四人一并望來,難掩震驚:居然是這個出竅前期拿下了首殺!
還沒緩口氣,鬼族身體倒地,血肉消散,只聽“啪”的一聲,好像什么東西碎了。
心念一動,目光神識透過鬼皮,秋亦看到了碎裂的花瓶。
原先以為這些鬼族是單純鬼氣所化的他微微睜大眼睛,電光火石間想通了一切,瞬間明白這些鬼族的本質(zhì):鬼氣可化鬼,人可化鬼,物也可化鬼,它們是定心書院中的物件所化!
既然如此,秋亦目光一變,越過又一只鬼族的一擊,在其余鬼族中搜索目標。
戰(zhàn)至此時,大家都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更開闊適合交戰(zhàn)的庭院中,很快,秋亦看到了一個與眾不同、有三首的出竅前期鬼族。
虞觀揮去劍上黑血,他心情不好,愈戰(zhàn),表情就越是冰冷,隱隱透著不耐煩,就在此時,耳邊忽地響起一道雀躍的聲音。
“師尊,幫我開道!”
虞觀頓了下,宛若冬雪消融,臉上露出笑容,他看向弟子的目標,回秋亦傳音,聲音柔和:“好。”
第142章 麻煩
秋亦學劍基礎(chǔ)由虞觀打下, 所有劍招都經(jīng)過與虞觀的交流而成。相處近兩百載,同吃同睡同時練劍, 對練時,虞觀給秋亦喂招,偶爾以指導(dǎo)劍形式教導(dǎo)。
就算是再沒有默契的兩人,有這般經(jīng)歷也能做到心有靈犀,更何況秋亦和虞觀本就親近,兩者間早已發(fā)展到了彼此一個動作就能嫻熟明白對方要做什么、下面要接何招的程度。
這樣的關(guān)系,做對手會成為最難纏的宿敵, 做同伴則會成為最妥帖的助力。
冰涼劍光斬落, 黑血剎那濺落在磚石上, 腐蝕出了一片痕跡,虞觀斬出前路, 又為弟子清理道路兩側(cè)的“枝枝葉葉”, 而秋亦將后背交給虞觀,不用管身邊與身后, 只需劍指前方、只需要前進就好。
有了虞觀的幫忙,秋亦未消片刻便移位至了三首鬼族所在的一方。
為了能破分神境銅墻鐵壁般的防御, 秋亦來時路上便取出煉化了一顆改良版青靈果,此時身上靈力暴漲,出竅前期的境界轉(zhuǎn)瞬間便來到出竅中期!
感受著身體里涌出的力量, 秋亦手腕一甩, 昭時劍化為一道流光飛去。
三首鬼族正在與同伴一起圍攻小丙, 不過由于鬼族數(shù)量太多, 它暫時只能在邊緣地帶和其他鬼族彼此推搡。
昭時劍一劍飛來, 極其霸烈的雷光爆開,三首鬼族吃痛, 瞬間被打出滾落到另一塊空地去,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灰塵飛揚,它的身軀將庭院中的樹木植株砸了個稀爛。
秋亦來得早一分不早、晚一分不晚,恰好在此等候,他伸手一接,昭時劍頓時落入掌中。
越一個大境界,比速度的話秋亦根本抓不住對方,所以連一分一毫的時間也沒有浪費,抓住三首鬼族起身的瞬間,秋亦一劍動若電鳴,只聽“噗呲”一聲,劍鋒剎那刺向其心臟的靈竅!
這一劍沒有雷光,但在秋亦手中,威力只強不弱。
神朝已無春,但奇妙的,三首鬼族仿佛能感受到春的浪潮,一道又一道令它煩躁的蟲鳴在耳邊、腦中、每一寸骨骼、每一滴血液中響動,好像千萬只各種蟲子的合奏,晃得它頭暈?zāi)垦!?br />
青丘的環(huán)境極其適宜生機盎然的劍法與道,身處永恒的春季,觀青靈樹生死百載,秋亦多以揣摩,遂有所得,于春中得驚蟄劍三式。
此時秋亦所用便是驚蟄劍法其中一式,名曰蟲鳴!
驚蟄至,百蟲醒。
生機盎然,澎湃的生息吹過在場的所有人鬼,被三首鬼族砸落的草木綠意愈濃,翠綠欲滴。
然生機亦可傷人,若是用在鬼族這種有“死”之性質(zhì)的異族身上,這種招式就更為可怖,冰冷的克制關(guān)系之下,直面攻擊的三首鬼族幾乎在尖嘯,以心臟為中心,其身上大片大片黑色的肌膚血肉都在被燒灼。
如果是剛剛的出竅后期鬼族,此時早已變作飛灰了,但分神境還是難殺。巨大的靈光閃爍,黑蒙蒙飛炭般的鬼氣彌散,靈竅喀嚓喀嚓,居然還未完全粉碎,黑血滴落,猶有一分氣力的三首鬼族試圖死前反撲,人一樣的手爪已經(jīng)快要觸及秋亦的身軀。
別看它外表已經(jīng)趨向于人,鬼族的攻擊力絕非凡人可以比的,其血肉肌膚都具有極強的殺傷力,在力量方面更是遠勝同境界修士,也就是法術(shù)上差了一籌而已,不然當初第一劫修真界也不至于那么凄慘。
秋亦表情冷漠,昭時劍猝然拔出一分,銀光劍身瑩瑩,他曲肘,小臂緊繃 ,全身猛地使力,昭時劍猛地刺入,蟲鳴聲中,“喀嚓”,極其細微的一聲如樂章奏響。
仿佛是預(yù)兆,裂到一定程度的靈竅轟然破碎!
三首鬼族的手停在那里,秋亦喜近戰(zhàn),所以鬼族真的已經(jīng)很近、很近了,只要手臂伸開,它就能掏出這個脆弱修士的心臟。
然而這點距離卻不取決于它,距離和生死由秋亦掌控,秋亦不給它任何機會,所以咫尺便是天涯。
三首鬼族無力的手垂下,黑血根本不符合常理地猛然迸濺三尺!
大片的黑血噗呲噴灑到秋亦早已建立的靈力護壁之上,灼燒力驚人,秋亦不得不增補一次又一次靈力,拔劍而出,神色冷靜至極。
很快,三首鬼族完全在喧鬧的暖春中融化,黑血散去,表皮化為一張鬼皮,虛虛倒在地面上,秋亦松了一口氣,銀色劍尖一劃,白痕閃過,鬼皮之下中一副灰蓬蓬卷軸露出,剎那被吸入到秋亦掌中。
他戰(zhàn)果驚人,小甲忍不住側(cè)目,同時心中一緊,大喊一聲:“小心!”
只見秋亦背后,恰有四五只鬼族合擊過來,它們面前,漆黑的光芒如同旋轉(zhuǎn)長矛猝然向秋亦飛去,恐怖的威力撕裂地面、轉(zhuǎn)瞬將飄散的飛葉碾為塵埃。
這一桿長矛速度快得離譜,似一只活著的黑色神禽,猛然向秋亦飛去!
分神前期一擊秋亦就扛不住了,更何況是這種合擊,但是躲也來不及,秋亦的下場只有一個——被長矛從背后撕裂湮滅!
嘆息、竊笑、怒意,各色情緒如此清晰,秋亦忍不住想笑:師尊,為我生氣的你在其中好格格不入。
黑色長矛破空飛至,秋亦沒有移動一步。他表現(xiàn)得如此從容,兩儀道虛法衣上光芒閃動,黑白二色流淌跳動,似水似火,兩儀相生,玄奧的花紋閃動,輕易擋下了黑矛,好像擋下的不是能將這一片地方毀滅成廢墟的攻擊,而是一片塵埃。
他居然沒死!
鬼族都沒反應(yīng)過來,小甲愕然到失語,小乙面色猙獰扭曲。
之前很少說話的小丙震撼道:“這是什么!”
小丁咽了咽口水,眼中流露和小乙相似的艷羨,道:“是高階法衣。”
全場只有虞觀知道秋亦有此等法衣庇護,也只有他為秋亦背后受敵而生氣。
對秋亦來說,知道這一點就夠了,反正其他人也不重要。
他很想現(xiàn)在就到虞觀身邊去,但是此時還有另一件事要做。
趁著許多鬼族還驚訝著,秋亦步伐輕飄后退,一手握卷軸,一手持劍,劍身蕩然橫掃。
青靈果的半盞茶時間還未過去,秋亦手頭青靈果也不多,只有十來枚,每一枚都要緊著用,此時借著這枚青靈果最后的力量,一片銀光掠過,“轟隆隆”——!
以秋亦為扇形中心,劍尖劃過之處磚石外翻,兩側(cè)泥石地面鼓起,霜寒覆蓋,氣浪翻涌,地面震動。
劈鬼族,也斬地面!
地毯翻滾,在其上鬼族就成了倒霉鬼。它們絲毫沒有預(yù)料秋亦會對地面攻擊,一時不設(shè)防,慌亂嘶吼,一個接一個東倒西歪,三四五六壘成一疊,渾身都留下了劍氣割出的傷口,讓正在苦戰(zhàn)的甲乙丙丁四人頓時輕松了不少。
小甲靠得最近,收益最大,他本以為是乙丙丁三人中的一人所為,抬頭正要道謝,卻發(fā)現(xiàn)居然是秋亦,當即愣了一下,離譜感充斥了內(nèi)心。
而也正是這一眼這一楞,小甲看到了秋亦手中的畫卷,知曉部分情況的他深深擰眉,表情終于露出一點驚駭:那是三圣畫卷??!
小乙沒認出三圣畫卷,他忌憚地看了一眼秋亦,表情不爽:“嘖。”
四周兵器與鬼族交鋒的聲音鏗鏘不絕,秋亦尋了個喘氣的空隙,將神識探入畫卷,確實是三圣畫卷沒錯,但有一層厚厚的鬼氣污垢灰塵蒙蓋,上面三人模樣居然只剩一個輪廓。
這種鬼息污垢靈力難除,不知道生息幽火或者鳳凰火能不能燒掉。
取得并確認完三圣畫卷的情況,秋亦算是完成了此行的委托任務(wù),也不想再在定心書院留下了——就按三圣畫卷都被腐蝕成那個樣子,定心書院幾十只鬼族中能有幾件能用的東西都難說。
不過鬼族冒出后/庭院就被封鎖起來了,想出去還是要先清理掉鬼族,秋亦也沒辦法先走。他來來回回,在鬼族中夾縫行走,最后總算回到了虞觀身邊。
秋亦身上的增益恰好在這時消失,他的修為重新回到了出竅前期,但是無論是甲乙丙丁還是鬼族,都已經(jīng)不敢把這個面貌秀麗柔和的少年當成等閑之輩,連帶著一直滴水不漏默默游走的虞觀也沾了光,被以不一樣的目光打量。
這到底是哪個大勢力跑來的驚才艷艷之輩!居然在出竅前期就可以越一整個大境界差距一擊單殺分神前期!
回顧秋亦戰(zhàn)績,年少時皆是一方奇才的幾人心中抽氣——這真是年輕一代而不是老妖怪重練的?年輕一代是要拍死他們這些千歲前輩嗎?!
秋亦不知他人所想,他與虞觀背靠著背,用神識將他剛剛對鬼息污垢的想法送入虞觀的耳邊。
虞觀:“可以一試。”
可以一試就好,秋亦揮退兩只鬼族,以靈力留下一段話,然后將畫卷送入洞天之中,交給糖葫蘆處理。反正這里人多眼雜,糖葫蘆也不適宜出來-
一開始的混亂度過后,大家都是作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的修士,來歷皆是不凡,漸漸的,場上的局勢逐漸變得明朗。
不知道是不是秋亦虞觀的示范作用,其余四人也兩兩分了組,小丙和小丁不知何時湊到了一起,他們兩個人一個刀修一個劍修,彼此有幾分默契,而小甲則和小乙一起作戰(zhàn),不過看得出,兩人彼此都不是很待見對方。
丙丁組進展順利,甲乙組雖然磕磕絆絆,但是小甲實力夠強,除鬼也算順利。
由于境界原因,秋亦和虞觀這邊算是壓力最大的了,不過大部分鬼族還是被其他生機靈力更強的兩組給引走了,他們倆配合又實在默契,所以勉強也能應(yīng)付得來。
在秋亦和虞觀面對的鬼族中,有不少是之前被秋亦坑到的鬼族,其中有只格外難纏,有分神前期,手臂扭曲為麻花狀,兇暴一甩,學著秋亦之前所做那樣隔山打牛、敲山震虎,一鞭擊下秋亦虞觀所在的地面靈光璀璨,轟然爆炸,周圍的磚石如暗器咚咚打去。
秋亦高高躍起,迅疾躲開地下的動靜,同時手中一揮,昭時劍劃出一道森森圓弧,劍刃所過之處,“砰砰砰”幾聲連碎磚石,灰塵飄揚。
他落回地面,傳音道:“我好像給你帶來麻煩了。”
語氣輕快、聽不出任何抱歉沉重之意,顯然是沒事找話,想要撒嬌聽好話。
虞觀眼中劃過淺淡笑意,偏不遂弟子的愿:“你就是最大的麻煩。”
或許是戰(zhàn)到興頭,被引得又露出一些性情,秋亦比平時蠻橫時還要蠻橫一點,把恃寵而驕四個字演得活靈活現(xiàn),斜視瞪他,挑眉:“那你要不要我這個麻煩?”
“要的,”虞觀認真說,“拿什么也不換。”
秋亦:“……”
他重重咬住嘴唇,用刺痛讓強制清醒,不敢去看虞觀,專心于戰(zhàn)斗中,只有臉上的薄薄的粉紅訴說著剛剛交談的結(jié)果。
——好險好險,差點就在戰(zhàn)斗中失神了。
……
又一刻鐘過后,終于磨得還剩十來只鬼族。
很快就能探索定心書院內(nèi)部/出去了,大家皆是氣勢一振。
就在此時,仿佛有巨人撼天搖地,地動山搖、震動呈波紋形式劇烈擴散,眾人分神看向來源,遠遠的,只見明末宮某處,束束無比絢爛璀璨的花火如同巨大的噴泉般呈向四面八方飛去,再近、再近,非花非火,那是漫天星華,白日繁星飛落!
自周景帝晚年起開始修建,到周文帝壯年時才修筑結(jié)束,再到周仁帝決定將摘星閣投入非觀賞用途的實際使用,無論明末宮重建幾回幾次,唯獨這個標致性的建筑不會變更。
它是上周神朝的藏書閣、所有星辰隕落的歸宿——摘星樓。
在這個所有人都被動靜吸引走心神的時刻,小乙忽地轉(zhuǎn)身,又快又準又狠地對小甲劈下一刀。
“去死吧!梁云延!”
第143章 九龍珠玉
上周神朝的進入密匙極為難尋, 易天教收集多年,最后也不過只尋得十三枚珠玉。
得知自己被選中去神朝秘境狙擊大夏皇朝精銳時, 小乙完全難以抑制住自己的狂喜。
小乙本名姓楚,是即便在易天教內(nèi)部也少有的上周神朝擁護者,據(jù)說家中本是上周神朝皇室宗族的一支,神朝覆滅時僥幸逃過一劫,但后來沒了倚靠,終究落魄,境況一落千丈。
小乙從小便聽長輩訴說祖上的榮光, 他心神往之, 立志重建神朝, 讓上周神朝這輪輝煌太陽再次在東洲升起,因此加入了易天教。
除了覆滅神朝的那個不可說之外, 小乙最看不慣的就是現(xiàn)在統(tǒng)一東洲、讓東洲穩(wěn)固得難以掀起改朝換代戰(zhàn)火的大夏皇朝, 出于某種微妙的心理,他對大夏皇族一脈更是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那本該是他該擁有的待遇!
在定心書院看見落單的梁云延后, 小乙當即便下定決心:一定要在這里殺了此人。
此后針對秋亦虞觀二人不過是順帶的試探和小菜,能殺更好, 殺不了也無所謂,小乙真正的目標從未變更。
他蓄謀已久、動手夠狠,甫一出手就是致命絕殺, 就連小甲、或者稱呼他梁云延也只來得及轉(zhuǎn)身抬手。
想到對方實際上是個洞虛境大能, 現(xiàn)在卻要憋屈地以出竅境境界死在這里, 小乙嘴角笑意張揚猙獰。
這就是他喜歡秘境的原因!
須臾間, 眼看著刀刃要沒入梁云延脖頸, “嗖”的一聲,忽有一線銀色流光飛來, 短兵相接,“鐺——”,碰撞間清朗的一聲宛若玉碎雀鳴,小乙噔噔噔連退幾步。
他看去,赫然正是秋亦!
鬼族還在一邊虎視眈眈,刻不容緩,梁云延抓住時機,大聲道“多謝”,手中戰(zhàn)戟猛然對小乙斬下!
昭時劍飛回掌中,秋亦道:“還因果而已。”
梁云延當時出來化解干戈、維護了他們二人,他現(xiàn)在便也幫他一把。
于秋亦而言,做人須得知恩圖報、事事件件要劃分清楚,可以多給,但絕對不能欠了誰。
說完,他便不再關(guān)注梁云延與小乙那邊,專心同虞觀一道對敵鏟除鬼族。
小乙本就不是梁云延的對手,他一擊未得手,眼中劃過惱恨,當即要退,然而定心書院此時出不去,他只能混跡躲在還未清理干凈的鬼族之中。
梁云延鐵了心要殺這個威脅,他一面對付鬼族,一面追殺小乙,步法超然,手持白石長戟威力驚人,沒有纏斗多久,待最后一只鬼族被殺死,小乙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在庭院中亂竄,最終“啊”的驚叫一聲,頭顱猝然被長戟斬斷,血濺三尺!
其元神出離體,想要遁去,卻被梁云延一把抓住。
死到臨頭,小乙看的不是梁云延,而是秋亦,那雙眼睛凸起,寫滿了憎惡與憤怒、不解——本來打不過梁云延他也認了,弱肉強食向來是修真界的真理,但是為什么、為什么,他為什么會失敗在這樣一個小小的錯誤上?
他尖嚎道:“你們不會有好下場的——!!!”
虞觀在他出聲前便伸手捂住秋亦的雙耳:“別聽,有詛咒。”
他用了靈力,秋亦什么也沒聽到,不知所以,仰起臉對虞觀笑了笑。
那頭梁云延也是一愣:啊?咋回事,你第一仇恨對象居然不是我嗎?
很快他反應(yīng)過來,手掌猛然捏緊,小乙的元神發(fā)出痛呼,在不甘中化為一縷青煙散去。
小丙小丁沒有參與這邊的混亂,或許是剛剛并肩作戰(zhàn)打出了感情,此時兩人交流一番,一個撿拾其鬼族皮下還有用的物什,另一個前去探索定心書院內(nèi)屋,看看還有什么能用的東西沒有。
秋亦和虞觀對視一眼,默契地緊隨小丁身后,一并進入定心書院屋中。
雖然很想第一時間去摘星樓,但鬼族打都打了,不完全看看簡直對不起自己出的力。
書院內(nèi)空空清靜,少有的幾件玄階地階法寶、一些奇異金屬神材皆被最先到達的小丁收走,他轉(zhuǎn)身往外走,恰好見到一并在尋找東西的秋亦虞觀二人,腳步頓停,表情警惕而冷漠。
而已經(jīng)收好化鬼物件的小丙也在此時入屋,就站在門口,好似無聲的威懾。
秋亦來回看了看兩人,看不出他有什么想法。
若在之前,小丙小丁被如此打量,定然不會給什么好臉色、動手也是有可能的。但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知曉兩人不能以尋常出竅前期看待,秋亦每看一眼,小丙小丁便心神緊繃一下,時刻準備出招,擔心秋亦下一秒便會暴起奪寶。
好在秋亦似乎意不在此,只是對他們一點頭,同虞觀繼續(xù)向里面走去。
他們離開后,小丙小丁緩緩松了一口氣。
小丙傳音:“怎么樣?”
小丁好像無比信任他,一一說了所有收獲,他走向小丙:“我們現(xiàn)在就走吧,大家都在等我們。”
小丙給也進了屋的梁云延讓路,聞言目光閃了閃,回音道:“不急,我們可以同這三人一起去,一路也安穩(wěn)一點,而且,也要再探一探他們的底細……”
……
小丙小丁在屋門前交流,秋亦亦是同他師尊以神識傳音私語。
“我不太喜歡那兩個人。”他對虞觀道。
坦白講小丙小丁除了貪點也沒做什么不對的,一直就是很中規(guī)中矩、普普通通塑料同伴,但大概是出于一種很微妙的氣場排斥,第一照面時,相比還沒開始挑釁的小乙,秋亦更不喜這兩人。
虞觀道:“他們應(yīng)該是認識的。”
秋亦點點頭,覺得可能性很大。
虞觀問:“等會還要和這幾個人一起走嗎?”
摘星樓異象如此顯眼,所有進入此秘境的人都不會錯過,同樣身處定心書院的幾人也會以同樣的方向和路線前去。
秋亦思考一番,點了點頭,至于小丙小丁,他道:“先觀望一番再說。”
至少目前沒有感受到兩人的惡意與殺意。
他們走了一圈,屋中東西被搬空,此時除了被時間腐蝕的普通物件外什么都沒有。
秋亦放出神識,仍舊是一無所獲,不由皺眉:“那些鬼氣到底是哪里來的?”
定心書院大門開啟時的表現(xiàn)他可沒有忘記,鬼氣森然,黑霧濃重,若不是神傀在吸收,恐怕能染黑一小半明末宮。
如此龐大濃郁的鬼區(qū),按理來說定心書院中應(yīng)該是有個源頭才對。而比起尋找寶物,秋亦更想把那個源頭給徹底鏟除——他實在是很煩鬼族,哪哪都是,惡心程度堪比掀開被子后發(fā)現(xiàn)了一床鋪的蟑螂。
原是為了這個。
虞觀沉默一會兒,道:“根源鏟除不掉的,是世界壁壘出了問題。”
好了解啊。
“……”秋亦看他,粲然一笑,“準備和我說了?”
虞觀眼中浮現(xiàn)笑意,輕聲反問:“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嗎?”
秋亦確實想知道,而且也知道時間緊迫,他貼過去,搖搖虞觀的手,笑著說軟話:“好師尊,先給我透一點關(guān)鍵的。”
他眨眨眼,看著自己師尊,眼眸明亮得像星星。
虞觀只對他說了一句話-
沒有再浪費時間,秋亦和虞觀很快回到庭院中,梁云延道:“道友,路途危險,我們不如一道前去摘星樓?”
秋亦一看,果然小丙小丁也在,心知大家都打了同一個主意,自無不可,當即應(yīng)下。
梁云延:“那太好了,道友,我們先將珠玉取出來吧。”
“……?”
小丁訝異:“你不知道嗎?珠玉很有用的,可以自由出入有禁制的宮殿,也可以讓那些神傀忽視你,甚至高等級珠玉還能命令神傀。你拿到珠玉的時候就應(yīng)該知道此事啊。”
原來如此,這才是在上周神朝秘境中探索的正確方法。是當初的惡咒抹去了這部分信息嗎?
秋亦心念電轉(zhuǎn),已經(jīng)明白為何小乙主動挑釁想要激怒他和虞觀了。
面對幾人的疑惑,他表情自若:“我確實不知道此事,希望道友能再講一些。”
原來進入上周神朝秘境的珠玉以上面的龍紋數(shù)量一共分四個等級:三龍、五龍、七龍、九龍。
三龍等級的珠玉什么作用也沒有,五龍珠玉可以在一炷香時間中讓神傀忽略掉自己,七龍珠玉的時間延長到一個鐘頭,且可以無視并破開禁制,而九龍珠玉則更上一層,在七龍珠玉無視禁制的基礎(chǔ)上多了命令神傀的能力。
梁云延道:“一共有四十八枚珠玉,二十枚三龍,二十枚五龍,七枚七龍,一枚九龍。”
“原來如此,”秋亦了然道,“那豈不是拿到九龍珠玉就能在這明末宮中行走自如了?”
小丙道:“肯定的啊,那些神傀多麻煩有目共睹。要是我能有……”
他止了聲。
“九龍珠玉也不知道被何人取得了,”梁云延感慨一句,然后主動攤開手掌,“我的是一枚七龍珠玉。”
小丙小丁的都是五龍珠玉。
三人看向秋亦和虞觀。
他們站的位置很隨意,但從高處俯看、從秋亦和虞觀的位置向前看,三個人卻莫名呈現(xiàn)一種半包圍之態(tài),陽光正好,三道影子在他們身后拉長,如同三叉戟冰冷的三叉三尖。
小丁道:“時間緊迫,道友還請快點,我們也好商量如何更穩(wěn)妥地去往摘星樓。”
“當然。”
秋亦一笑,從乾坤袋中取出珠玉握在手心,對他們平攤開手掌。
第144章 斬星辰
在秋亦掌中, 一枚七龍珠玉和一枚三龍珠玉聚在一處,寶珠美麗, 神龍鮮活。
毫無異樣。
“這是我和我兄長的。”
小丙彎腰,湊近端詳,道:“等級差得好多。”
秋亦收起那枚無用的三龍珠玉,只留下七龍珠玉,聞言微笑回答:“高級的珠玉太少見了,能尋得兩顆已經(jīng)算是好運了。”
小丙直起上半身,重新站好:“也是。”
剛剛的暗流涌動好似完全是錯覺, 秋亦握著七龍珠玉, 神色從容而淡定。
直到踏出門檻、見到神傀, 秋亦才在心里松了口氣。
——騙過去了。
雖然許久未用了,但是《無相鍛體法》的衍生功法《萬化訣》依舊有奇效-
有兩枚七龍珠玉在, 幾人去往摘星樓可用的時間會異常寬裕, 行進速度也會比其他沒有高級珠玉的修士前快得多,分配好使用時間, 五人立即出發(fā)。
一路上神傀依舊來來往往,對幾人視若無睹, 但秋亦此時心態(tài)不同,見神傀都覺得有幾分可愛。
大約半個鐘頭后,遠處終于變成近前。
摘星樓異象早已散去, 此刻顯得異常平靜, 然放眼望去, 摘星樓本身的存在就已經(jīng)足夠讓人驚嘆了。
此樓有千百尺高, 上探云霄, 下設(shè)高臺,百尺白巖筑起高臺長階, 登階猶如攀天臺,在臺下上望,會以為摘星樓是以黑色檀木搭建,古色古香,頗有韻味,但登臺近看,才會察覺這座高樓表里渾然一體,實則是由一塊純黑巨石鏤空雕刻而成,光點在漆黑的高樓上閃爍游走,像是真正的晚星一般閃爍。
據(jù)說摘星樓是由一顆非凡的隕星直接切割雕琢而成。
秋亦他們闖的路途較遠,趕到時摘星樓前已經(jīng)零零散散站了一些人,一眼掃過,修士們涇渭分明地分成了四路人馬。
秋亦只能根據(jù)服飾看出來有大夏皇朝的人、易天教為首的教徒、真正毫無背景的散修,還有一方勢力他暫且看不出來是什么情況,只知道看著就讓人生厭。
四方人馬在摘星樓對峙,或許是正好撞上導(dǎo)致彼此牽制,又或許是都在等人齊,所以誰也沒有先動,反正上周神朝秘境的開放時間足足有一年,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去探索。
梁云延向大夏皇朝那邊走去,小丙小丁去向神秘的第四方勢力,秋亦看了看四周,同虞觀一起去了散修那邊。
沒有太久,約莫一炷香后,在場人數(shù)停在了三十幾。
秋亦掃看了一眼,大夏皇朝九人,易天教八人,散修這邊五人,那個不知名的勢力卻是有十一人!而且觀大夏皇朝與易天教兩邊人的臉色,他們恐怕也不知道這第四方到底是何勢力。
等待間隙,他便與師尊耳語:“你覺得摘星樓里面會是個什么情景?”
因著周文帝的記憶,秋亦對摘星樓有淺淺的印象,但定心書院都成了那樣,摘星樓也不知會什么樣。
“還能有異象,它的情況應(yīng)該還可以,至少多數(shù)東西沒丟,”虞觀捏捏他不知道什么時候伸過來拽衣角的手,好像在提醒,“不過你還是要多注意、多小心。”
秋亦被捏著手,點頭如啄米,自我感覺自己非常乖:“知道了。”
虞觀繼續(xù)捏捏他的手,補充道:“摘星樓開放后不久,真正的好東西應(yīng)當也要出來了,你要是身負重傷,可就真的什么都拿不到了。”
秋亦這回點頭點得更認真了,他抿著唇、睜著眼看人,總是顯得無比真誠。
虞觀看著他,又想笑又想嘆氣,最后還是認輸了,覺得實在可愛。
又等了片刻,“轟隆隆”,摘星樓塵封已久的巨大門扉被所有人一齊推開,居然爆發(fā)出了雷鳴一般的轟響。
如此高大的門扉,三十幾人一道進入也不是問題,進入樓中,眼前先是一暗,待視野適應(yīng)了這種黑暗,摘星樓內(nèi)部的景象終于完全展露在面前。
和普通的樓閣不同,摘星樓并不分層,看著不像樓,反倒像是塔,一座高高的、沒有任何間隔的通天塔,一條銀河星屑閃動,螺旋狀在塔中旋繞,成為高處的唯一落腳點。
這條銀帶是摘星樓唯一的道路階梯,也是接引隕星的路,據(jù)說遠古時,隕落的星星會順著銀河長路滾落,最終變?yōu)椴环驳牧α俊?br />
四面樓壁上一排排凹陷下去,擺放了無數(shù)普通的凡俗典籍,而高處半空中,千萬不同顏色的星辰垂落、旋繞,或炙熱或冰冷,靈光或盛或弱,威能從上往下依次遞減。
無窮的寶庫就這樣向一群修士無私地敞開,每一顆星辰便是一部功法!
有個散修仰著頭,看著最高處,心潮澎湃,忍不住喃喃了一句:“天階心法……”
哪怕只拿到一部,來上周神朝這一趟也值了!
越上面的星辰越是危險,然而相應(yīng)的,越上面的收益也越是越好。
此處不禁飛行,各修士幾乎第一時間向頂端飛去,秋亦也欲動身,然而也就在這時,“咚咚”、“咚咚”,他忽地皺眉,腳步停頓。
因為這一瞬的異樣停頓,秋亦落在了所有人的后面。
虞觀回頭看了他一眼。
秋亦對他露出笑容,搖搖頭。
“……”
知道他的意思,虞觀眉心擰起,最終還是遂了弟子的想法,按照他們之前所說的那樣轉(zhuǎn)身離去。
所有人都離開了。
秋亦留在路的起始,臉上給師尊的笑容淡去,變得有些恍惚,他緩慢地向前挪動步伐,伸手捂住胸膛。
單薄的皮肉骨之下,一顆心臟在撲通撲通跳動,絲線般的異樣感覺逐漸層層疊疊纏繞上內(nèi)心,令秋亦漸漸難以感知到自身的溫度,渾身變得如同器物一樣冰涼。
他克制不住地低頭,看向腳下這條星辰之路,耳邊響起無限的雜音——
乾坤袋中,一直保持安靜、很溫順地為秋亦這個低境界修士使用的周天星盤蠢蠢欲動,急不可耐。
它在秋亦心中鼓動,語速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切: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
“閉嘴!”
秋亦腳步一頓,徹底停下,神情已然從恍惚變得冰冷。
他在心中冷聲呵斥道:“再敢吵我就把你煉了喂劍。”
武器對秋亦來說是手腳,也是需要聽話的工具,仙器是好,但不聽話的仙器沒必要存在,他敢修就敢毀。
長期修行天階中品功法《意動經(jīng)》和無品《心劍》,秋亦的神識強度早已超然,壓根不是普通蠱惑能撬動的。
周天星盤沒有如自己所想那般撼動自己這位出竅境主人的心神,此時卻還不知錯,依舊不甘不愿地嗡動,若不是這個品級夠高的乾坤袋束縛,此時它早就不管不顧飛出來了。
看來平時的乖巧是裝的,現(xiàn)在一遇到好東西就暴露本性了。
為了補充星盤靈光、砸了千萬靈石給它的秋亦不由得冷笑。
好在他自有辦法治治這個明明認了主卻包藏禍心的仙器。
秋亦先是眼也不眨,明明已經(jīng)讓虞觀離開了,卻還是要說:“師尊,我送你個仙器……”
嗡鳴頓止,周天星盤瞬間止了聲,像死了一樣安靜,比路上的石頭還要沒有意識。
嘖。欺軟怕硬的東西。
恐嚇結(jié)束,秋亦又送了一抹火焰進乾坤袋中,給周天星盤升升溫。
生息幽火雖不能熔化它,但足以令周天星盤躁動煎熬,猶如在滾燙油鍋中翻滾。
它這下不裝死了,戰(zhàn)栗震動,不停向秋亦傳去求饒之意——它的本體遠沒有衍生物棋子那樣牢不可催,不然當初也不會因為沒人養(yǎng)護就那么快地就失去靈光、變得破損。
秋亦理都沒理它,繼續(xù)讓這個忘恩負義的狗玩意煎熬著。
他抬頭看向前方上方,法光與星辰光亮交織,砰砰砰打斗的聲響不絕——其余修士已經(jīng)在高處摘星了-
從下往上爬時能看清很多一直在高處看不清、顧不到的東西,比如說,第四方勢力的修士竟然皆是落在了后方,他們一起行動,好像根本不存在利益沖突、功勞高低一般一齊摘星。
在外時還有小丙小丁那樣明顯是兩個人的不同感,但此時再看,這十一人好像無形中成了一個龐大的整體,行走飛行時尤為明顯,表情一致、步伐一致、所看向的地方也一致,彼此間就算說說笑笑、時時交談,但也看不出鮮明不同的活氣,路過時仿佛路過了一群有著思維、會說話的人皮軀殼。
秋亦與這群人擦肩而過,迅速將他們甩在身后,只是飛出去甚遠,依舊能感受到他們宛如冰針的幽幽目光刺在背后。
那種難言的危機感宛若水銀般灌滿了秋亦內(nèi)心,越來越沉重冰冷。
直到看到遠處某個身影,他心中的冷水才晃蕩出,慢慢變得輕松。
……
“呼呼”的風聲作響。
少年的身影如同一只穿云箭,片刻不帶停留地穿越大片大片的星辰,他偏過頭,對停在某一處慢慢前進的虞觀露出一個極燦爛的笑容,又好似鵬鳥振翅般迅疾飛離。
虞觀站在后面,看他向前離去的背影許久,緩緩微笑,目光溫柔。
穿過黃階、玄階、地階,四周星辰由濃密變稀疏,由豆火變?yōu)闊艋\,秋亦路過一位又一位修士,有人驚疑不定觀望,有人直接陰狠出手阻撓,然而所有攻擊皆被法衣一一擋下,他們只能迎接劍光,僥幸得生后看著這個出竅前期后來居上、越來越遠。
星辰閃爍如燈,適合與不適合的功法都在其間。
終于,神識感知到了什么,秋亦猝然抬頭,腰間劍倏然出鞘。
明亮的雪色劍身映照著一枚好似月亮般的星辰,冰冷光芒如霖,少年踏出星河,三尺之內(nèi),劍氣縱橫,反手一劍斬下!
第145章 人中鬼
雷電炙熱霸烈, 星辰破開,其傷口流下寂寥的霜, 雪白寒氣彌漫,乍感不凍人不刺骨,卻有一種能將萬物如枯葉一般掃落覆蓋的寂寥悲感,撕心裂肺的悲意與清寂寒意一齊蔓延進血肉之軀,死志頓生。
但秋亦沒有悲痛。
他的悲傷已經(jīng)被撫平。
秋亦也從未有過死志。
他從不想死,也不能明白心懷死志者、主動選擇死亡者到底在想什么。有過死亡的經(jīng)歷后,秋亦更感念生的可貴, 無論生活如何, 他都會掙扎著活下去。
所以沒有一絲一毫動搖, 秋亦看著這顆連攻擊都顯得如此疲憊的寒星,漆黑的眼睛被星辰的光芒潤澤, 手臂劈下, 口中輕叱一聲:“破。”
被清霜凍住鋒芒的昭時劍嗡鳴,霜凍碎裂, 湛藍雷光閃動,雷蛇從里向外破壞一切, 星辰“嘭”地碎裂成漫天碎屑。
秋亦收回劍,腦海中浮現(xiàn)一部新的功法——天階下品功法《寂霜劍法》。
這般輕易地便入手了一部天階功法!
他沒有停頓,繼續(xù)前進。
再往上就完全是天階功法的地盤了, 這里的星辰數(shù)量急劇變少, 只有二三十枚, 競爭頗為激烈, 大夏皇朝和易天教所有人都在這里, 因著恩怨而彼此爭斗殘殺,赤紅鮮血在星路上流淌, 尸首被從高空拋下。
有人敏銳注意到了秋亦的前來,問梁云延:“要不要攔下來?”
梁云延正在與易天教教徒交戰(zhàn),聞言傳音回道:“不必。”
秋亦豈是能攔下的?那等天驕,不說交好,至少也要井水不犯河水。
大夏皇朝這邊的人沒有動靜,易天教也騰不出手,全神貫注地按照吩咐試圖把大夏皇朝人在這里干掉。秋亦輕輕松松地路過兩撥人馬,他穿過染上猩紅的戰(zhàn)場,忽略周天星盤通過鏈接傳來的懺悔求饒,很快鎖定了新的目標。
那是一顆旋轉(zhuǎn)的白星,若說先前的星辰如月般清寒寂寥,那這顆白星便是云霧一般虛幻縹緲、不可追蹤跡。
秋亦縱身飛去,一劍斬去,白星如有所感,轉(zhuǎn)瞬化為一只翩然仙鶴,一聲鶴唳長鳴,它振翅飛去,動作之快只留殘影,秋亦連其羽毛都碰不到。
他一擊落空,眼眸卻是一亮:這絕對是一部身法或步法!
《蛇影》已經(jīng)落后太多了,秋亦現(xiàn)在急缺身法步法,若能得到一部天階的,他可以一路用到洞虛境。
然而白鶴能在這里停留長久不被斬落摘下,靠的就是它的縹緲與速度,秋亦連修行地階步法的修士都難以跟上,又豈能追得上白鶴。
到后來,白鶴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了秋亦速度不是裝的,就是真的是慢,甚至還刻意放慢速度,囂張地在危險邊緣來回試探,鳴叫聲中都帶上了得意。
大概是帶點狂傲的功法?
對方是傻里傻氣、沒有完整靈智的功法,秋亦被挑釁也不動怒,心中猜測,表情平靜,眼皮一掀,又是一劍揮去。
他們拉扯了足足半個鐘頭,白鶴對秋亦的各種攻擊都很熟練了,它自信地展翅飛閃開,卻沒想到這一次的攻擊格外不同尋常!
昭時劍錚錚,白鶴慌亂鳴叫,純白劍氣在劍尖飛出,充沛靈力洋溢,竟是將昭時劍的攻擊范圍又延長了!
白鶴還是第一次見秋亦使出劍氣,但是它能感受到其上可怖的威脅,慌亂一瞬,飛羽落下,它身形一閃,明明是鶴身,小步動作卻翩然縹緲,居然就這樣避開了秋亦凜冽一劍!
秋亦喃喃自語:“原來速度和閃避都很擅長……”
身法步法相差不大,不過身法重閃避鬼魅,步法則重速度,他看白鶴速度那樣快,認為或許是速度攀升到極致的步法,沒想到閃避也如此厲害。
不過這樣就更難抓了。
秋亦不打算放過這個機會,眼看著白鶴就要離去,之前藏著的殺招再祭出一招。
碧綠的火焰鋪天蓋地地從后方、下方、上方、兩側(cè)包來,極端的炙熱,白鶴鶴唳尖銳,想要學火中取栗一般快速穿越火海,然而生息幽火已經(jīng)藏了許久了,此時燃燒襲來,想要度過就要付出慘痛代價。
前面又有秋亦守著……白鶴一息猶豫,火海猛然撲打下,宛若捉雀的小籃,剎那叩住這只星辰化作的仙鶴。
翠綠的火焰在白鶴身上熊熊燃燒,本身沒有什么防御能力的它迅速化為流光散開。
收到功法的秋亦怔愣片刻,唇角揚起,眉開眼笑。
——天階上品功法,《追云逐月法》!
他落回星路,周天星盤還在不斷祈求原諒,發(fā)現(xiàn)它態(tài)度居然比先前還誠懇,秋亦便知其心還是不誠,毫不搭理,再次尋找新的目標。
有一道星辰安靜地在遠處,黑白交織流轉(zhuǎn),忽暗忽明-
在其余修士斬星辰奪取功法或彼此爭斗時,第四方勢力還在不緊不慢地走著。
有人說:“怎么樣?知道九龍珠玉在誰手上了嗎?”
他們好不容易仗著優(yōu)勢打散了大夏皇朝隊伍、易天教隊伍,分別安排修士去跟,便是想要得知珠玉的情況。
進入道臺需要強有力的通行道具,九龍珠玉或許可行。
跟著易天教本次領(lǐng)頭人申蜀的修士說:“我偷看到,他拿的是七龍珠玉。”
小丙說:“梁云延拿的也是七龍珠玉。”
“……”
一陣沉默。
“他們是最有可能有九龍珠玉的。”一人說。
“或許他們是做了手腳偽裝,”又一修士道,“或者就是有多份珠玉在手,別忘了,他們都有勢力依仗,拿多少珠玉都有可能。”
“好煩,要是有別的路子就好了,我不想打打殺殺。”
“沒辦法,這都是為了我們的主人好,等主人們出來,你想干什么干什么。”
“也是,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你說,主人們把那些人啊妖啊都弄死后,我們能當萬戶侯嗎?”
“別癡想,想想正事,我們現(xiàn)在選哪個下手?”
小丁答非所問,道:“摘星樓易進難出,觀星天穹也在當初一戰(zhàn)中被毀了,他們想要離開,就必須要從門走,但是門已經(jīng)被我們關(guān)了。”
這是多好的一個寶庫啊。
十一位修士露出同樣的微笑。
緊接著,令人悚然的一幕發(fā)生,昏暗中,十一名的修士們身上的某個部位透出妖邪的紫光,那些紫光都不大,有的在指骨、有的在脊背、有的在咽喉,隨著紫光閃爍,十一名修士的身體融化成肉泥、又壓縮整合新的存在——一只人模人樣的鬼!
鬼身上的詭譎的氣勢在攀升,世界的規(guī)則悍然鎮(zhèn)壓,與這只人鬼的鬼氣爆發(fā)近乎尖銳的沖突,摘星樓的核心之處星路如一條長長的絲綢開始抖動,終于,在天長日久鬼氣侵染后造成的偏愛下,人鬼身上的境界固定在一個原本境界上。
口舌說:“可惜沒有心臟。”
手指說:“沒辦法,心臟不是死了嗎。”
脊骨說:“本來就活不下去吧,我們只是得了主人的一小部分血肉就負擔很大了,誰得了心臟早變成鬼族了吧。”
牙齒說:“那可不一定……代表大腦的意識的宿主不就活得好好的嗎,還叛變了……”
“所以我們現(xiàn)在選哪個下手?”
合體境的威壓如狂風卷過摘星樓,沉甸甸壓在每個人心頭,即便是在生死爭斗的修士也在此刻停下,所有人都駭然看向星路的最下方。
人鬼拾取起一把品階最高的武器,抬起頭,與他們對視,綠色的鬼瞳流露出貪婪與勢在必得。
它說:“那就都殺了吧。”
它一躍而起,在修士們的驚呼聲中,噔噔噔幾下抓著星路就往上飛,穩(wěn)固的星路吱呀作響,漆黑的鬼氣變作刀劍飛射,每一道攻擊都帶著比雷霆更甚的可怖攻擊力!
數(shù)位修士狼狽躲過,然而即便躲過也不一定就能安全,“啊啊啊啊啊”,鬼氣爆開,有修士被猛然抓住,剎那沒了聲息!
“快逃!”
有人大聲對呆滯的同伴哭喊。
可是要往哪里逃?
又要怎么越兩個大境界逃過合體境鬼族?
向下無疑就是送死,向上更無去路,這就是個無路可逃、只能等死的密室!
人鬼一個活口也不想留。
它手中提著的一把巨斧斬過,鮮血大片大片爆開,原本二十二個真正的活人,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只剩下個位數(shù)了!
極端的絕望之中,有人拼死沖向人鬼,梁云延也跳了下去,一道璀璨光芒直刺人鬼,那是他此行的保命殺手锏之一,儲存藏著一道合體境級別的防御。
能留下高境界攻擊或防御的材料實在太少太少,大夏皇朝也沒有再多的庫存。
“砰!”
防御被破開的時候,梁云延便知道自己大概要死在這里了。
他并不怕人鬼,只是遺沒能完成給梁紫微的承諾,也沒能把玉璽帶過去——
“轟隆隆——”地坼天崩,典籍落下,星辰隕落,星路消散,一切都在毀滅!
人鬼被打了個猝不及防,身體失去平衡,又不偏不巧被一顆墜落的星辰狠狠砸中,一陣頭暈?zāi)垦#蛳聣嬄洹?br />
梁云延趁機逃離,他飛在空中,渾身戰(zhàn)栗,心臟怦怦跳,抬起頭,看見有光透了進來-
今世192914年,沐雨經(jīng)霜三十萬載,摘星樓于旦夕間崩塌倒坍。
▆▆▆▆仙尊說:“因為我原諒它了。”
第146章 帝后尸首
星路消散, 摘星樓坍塌,也根本顧不得那些落下的功法星辰, 秋亦和虞觀飛快從瓦裂的空隙飛出。
廢墟中合體境人鬼在尖嚎,聲浪恐怖,它當然不會死,但是現(xiàn)在也是被砸的個夠嗆。所有還活著的修士皆是一路風馳電掣,搶著時間逃跑。
等到跑出距離夠遠,足夠安全,秋亦才停下。
手中周天星盤吃得很盡興, 正在逐漸恢復(fù)成仙器品級。
因著這打一棒子給一甜棗的手段, 它徹底折服, 對秋亦改觀了:新主人雖然弱,但是大有前途啊!
它頗有幾分狗腿地感謝秋亦的原諒。
秋亦:“……”
他拍了它一下, 把它收回乾坤袋中。
先前有提過, 周天星盤距離修補完好就差一道法則。這是大乘、渡劫境界才能感悟的東西,乃天地至理的一部分。力量層次極高, 境界不夠真的很難接觸到。
秋亦本準備高境界時再考慮把周天星盤完全修好,誰曾想摘星樓恰好就有一道被固定的法則。
而且恰恰好, 摘星樓里的法則還很適合周天玉盤——合適到秋亦都懷疑是周文帝把周天星盤的法則拆到了摘星閣中——所以周天星盤才在秋亦入摘星樓后一下變得叛逆。
待周天星盤吃掉摘星樓中的那道固化法則,摘星樓的支柱不在,歲月的影響重回, 自然一瞬崩毀。
至于砸中人鬼, 那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一刻鐘后, 摘星樓的方向傳來巨大震顫, 秋亦與虞觀披著同樣的斗篷, 默不作聲地壓低存在感。
又過了片刻,震顫削弱至無, 聲音遠去,四周安靜。
秋亦知道自己完全安全了。
又等了一炷香時間,秋亦躍至樹上,借著樹葉遮蔽向外看去。
明末宮仍舊是那副混亂蕭條與富麗堂皇交織的景象,區(qū)別只是曾經(jīng)輝煌若攀天的摘星樓毀了。
人鬼、其余逃出來的修士皆是不知所蹤。
天空中紫紅的云氣飄蕩,某處金碧輝煌的宮殿愈發(fā)璀璨,鎏金光芒彎彎曲曲,從庭院中溢出,像溪水一樣往各個宮殿中流淌。
——又是一道異象!
秋亦:“養(yǎng)心殿開啟了。”
虞觀:“……嗯。”
如果不是摘星樓突然塌了,養(yǎng)心殿本該會在摘星樓關(guān)閉后再開啟。
以一己之力加快了整個秘境進程的秋亦從樹上跳下來,問道:“我們現(xiàn)在去養(yǎng)心殿?”
“對,”虞觀道,“取走玉璽,這樣才能開啟被隱藏起來的一個空間。”
秋亦想了想,又問:“那之后呢?”-
僥幸逃出來的除了秋亦虞觀外,還有大夏皇朝和易天教兩方勢力。經(jīng)過先前交鋒、人鬼作亂,兩方勢力此時皆是折了不少人,大夏皇朝剩五人,易天教更慘,只剩兩人,他們也曉得勢單力薄,更不敢與大夏皇朝硬碰硬,機敏地往另一邊去。
面對同伴的問話,梁云延抹了把臉,咬咬牙,下了決斷:“我們?nèi)ヰB(yǎng)心殿!”
雖然不知道人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既然是鬼族,它肯定不會放過他們的,明末宮再大也躲不了一年,不如去養(yǎng)心殿搏一搏,若是能順利拿到仙器九載厚土玉璽,眼下困境也可迎刃而解。
于此同時,易天教僅剩的兩人中,一人問:“我們怎么辦?那鬼族馬上就要追來了。”
申蜀冷冷一笑:“去養(yǎng)心殿,那里有特殊的機制,要破陣才能過去,陣破之前那只鬼族絕對傷不了我們,陣破之后只要仙器在手,我們也不怕它!”
九載厚土玉璽攻守皆備,就算發(fā)揮不了全部威能,護住他們也不是問題。
這種等級的機密是問話人此前接觸不到的,他眼睛一亮:“怪不得您提前派陣師去養(yǎng)心殿守候!”
申蜀道:“大夏那邊應(yīng)該也做了同樣的事情。”
就在此時,兩人身后忽然傳來一道雄渾高昂的咆哮,滾滾聲浪剎那轟碎了一列宮墻:“把九龍珠玉交出來!”
人鬼來了!
申蜀頭皮發(fā)麻,往后一扔自己的保命物什,漆黑絲線如網(wǎng)一樣束縛纏繞住人鬼。
人鬼拍碎地面磚瓦,身體鼓動,那些柔韌的黑線猛然被撐大,看起來隨時有可能崩裂。
心顫魂飛,已經(jīng)沒有保命之物的申蜀大聲吼一聲:“九龍珠玉不在我們這里!”,然后轉(zhuǎn)身就跑,絲毫不敢停留-
秋亦姍姍來遲。
他到時,養(yǎng)心殿正廳中,申蜀、梁云延、人鬼皆至。申蜀身邊只剩下了一個之前沒見過的陣師,而梁云延那邊亦是多了人,不過除了人鬼和兩名破陣的陣師以外,在場的人多多少少都帶著傷,灰頭土臉,想必被追得很是狼狽。
再看養(yǎng)心殿內(nèi),金墊寶座上竟并坐著兩人!
更準確地來說坐在寶座上的是兩具尸體,儀容儀態(tài)都被收拾打理得好像活人一般,除了膚色慘白、身上毫無生機外與常人也無不同。
兩具尸體一具穿帝皇之服,另一位則著皇后才可穿的衣袍,渾身染血,傷口猙獰可怖,看得出來是一擊斃命而死。它們安靜并坐,鋪明黃綢布的御案上放著一枚散發(fā)溫潤、敦厚光芒的乳白玉璽,上方雕刻成九龍形狀,正是仙器九載厚土玉璽。
此時玉璽上九龍游走,靈光縈繞,冷漠打量著這些破陣闖關(guān)之人。
秋亦手指微動,用通訊玉盤發(fā)了一道訊息給虞觀,再伸手一探。
隨著“嘭嘭嘭”的細微聲響,什么都沒有的前方赫然浮現(xiàn)大大小小的陣法。
這些陣法在養(yǎng)心殿中像是空氣一樣密布,如同一道道漩渦,將所有進入的生靈都拘束得不得動彈。
秋亦的突然到來早已吸引了每個人的目光。
見他舉動,申蜀不由冷笑:“蠢貨,這里可不是那種可以輕易承蒙前人恩澤前進的地方!你占不了我們便宜的!”
梁云延道:“道友,你沒有陣師帶著的話還是盡早回去吧,這里陣法頗為繁瑣,破開后也會恢復(fù),你想要過來,只能一點點破陣移動。”
他知道秋亦是劍修。就算懂陣法肯定也涉獵不深,頂了天也就是和出竅境陣修理解打平吧,他們這邊可是高境界陣師壓制境界進入的秘境,但即便如此,現(xiàn)在前進速度依舊緩慢。
人鬼桀桀地笑,單靠蠻力就又撕裂了一片陣法,向前靠近一點,聲音重重疊疊,好像有很多人一道開口:“別走啊,留下來啊哈哈哈哈哈。”
秋亦環(huán)視一圈,收回手,道:“知道了。”
大夏皇朝中,有人看著額頭滲出冷汗的自家陣師,忍不住地道:“真是個好運的散修。”
根本不需要受苦受累承風險,只要躺著等別人破開陣法,拿玉璽除掉人鬼就行,可不好運嗎!
畢竟是自己人,梁云延只提醒:“小心點說話!”
“怕什么,他就是運氣好,有哪里不對嗎?”梁云延為外人站臺就更讓人氣憤了,那修士握緊拳頭,又道。
殿外掠過的陣風將秋亦衣角吹動,他好像絲毫不生氣,煞有介事地對申蜀和那個說他好運的修士一點頭:“這里是不能占便宜,我也確實好運。”
他說完,忽然邁出一步。
說好運的修士悚然一驚,幾乎以為秋亦要過來了,但很快,他又反應(yīng)過來這不可能,劍修嘛,頂了天了能走幾步,入陣才是真愚蠢,哈哈、哈——
秋亦走出一步、兩步、三步,步伐很穩(wěn),動作自然閑散,安然地像是走在普通的鄉(xiāng)間小路,看不出任何陣法對他的阻礙。
這下就連兩個在破陣的陣師都看過來了,他們解陣解得汗流浹背,此時見秋亦信步閑庭,目光駭異,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這修士是怎么做到的!
“他有什么可以無視陣法的寶物嗎!天下竟還有這種神物?”申蜀忍不住叫道。
這老天太不公平了!
秋亦路過人鬼身邊,人鬼被陣法禁錮,縱持一身恐怖的實力,現(xiàn)在也夠不著他半片衣角。
在人鬼垂涎而憤怒的目光中,秋亦轉(zhuǎn)過頭,眉目冷淡,嘲諷道:“真是鬼族的一條好狗,下賤的東西。”
雖然破不了對方的肉身防御,但不妨礙他在這條好狗的心上捅一刀。
他向前走,步伐不緊不慢,那些被不斷增強增多的法陣像是一片被踩落的紙。
下面會經(jīng)過的是易天教。
易天教陣師終于看出了端倪,顫抖地回答申蜀:“不,不是無視陣法的寶物,他是一邊破陣一邊向前來,是他破陣速度太快了……”
申蜀不敢置信:“什么?他不是劍修嗎?!”
秋亦走過申蜀旁邊,學著他之前的語調(diào),嘲弄道:“蠢貨。”
“你!”
申蜀先是怒瞪,然而被陣師一拽,他猛然想到秋亦現(xiàn)在隨時可以殺死他,瞬間渾身冷汗淋漓。
申蜀也是能屈能伸,當即換了副笑臉,“啪啪啪”地自抽巴掌,笑道:“是我有眼不識泰山。”
秋亦點頭,嘆謂道:“我看也是。”
他繼續(xù)向前,拋下后面被折辱到面色扭曲的人鬼和申蜀。
大夏皇朝隊伍中,先前那個說秋亦運氣好的修士面色青一陣白一陣。
果然,秋亦還是在他面前停下了:“你怎么好意思從前不學陣法,此時安安穩(wěn)穩(wěn)躲在后面、只讓前面的陣師受苦受累的?我懂了,這就是好運,是嗎?”
這修士也是壓了境界進來的,面對一個出竅前期,應(yīng)該根本無懼,然而此時羞恥和壓迫感卻如山一樣壓在他心頭,壓得他面如土灰。
他也自罰巴掌,在臉上留下一片通紅:“……我錯了,對不起!”
這一句道歉可比申蜀的要真誠不少。
秋亦也沒說原不原諒,只是繼續(xù)向前走。
千百道陣法一一碎裂,人鬼看著他,等他取走玉璽,破開此處禁制,已經(jīng)快按耐不住了。易天教的兩人快速往后退,想要逃出此處。而大夏皇朝的人還在前進,他們前進得最深,此時再退也來不及,不如離人鬼再遠點。
終于,秋亦走到御案前。
身后目光那樣冰冷,他心知人鬼時刻準備動手,等做好準備,才袖袍一揮,收走九載厚土玉璽。
就在他收走玉璽的一剎那,養(yǎng)心殿外某處,一道可稱奇?zhèn)サ慕ㄖ䦶姆怄i中顯露,高階禁制陣法依舊還在外側(cè)閃爍。
養(yǎng)心殿中,忽地有人驚恐大叫一聲:“詐尸了!”
秋亦抬頭,猝然對上帝后漆黑無眼白的眼睛。
鬼氣沖天起!
第147章 淵源
原本兩具毫無生機的死尸甫一睜眼, 身上境界便在瘋狂攀登,須臾之間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破至出竅, 而且還在往上升!
生死一線間,無數(shù)紛擾的聲音入耳,秋亦赫然做出了一個舉動。
——他猛然向后一甩袖袍!
乳白的玉璽如飛鳥一樣飛出,在空中劃出一個極其標準完美的拋物線,正在逃跑的申蜀忽然頭上鈍痛,被砸了個正著!
在申蜀驚慌復(fù)雜的表情中,玉璽居然精準黏在他的后腦勺上!
申蜀連忙伸手去抓, 秋亦也沒用什么特殊功法, 申蜀此時能輕易撇開這件仙器, 但秋亦本就也不需要多久,他只要這一息一剎那——!
在帝后人鬼的目光皆移去的瞬間, 秋亦心臟跳得飛快, 閃身向門口飛去,人鬼大驚, 想要抓住秋亦,但秋亦忽閃間讓開身, 有一件東西更快地抓住了人鬼的注意力——九龍珠玉!
剛剛那一揮袖,秋亦取走了帝后會在意的九載厚土玉璽,手指微動, 卻又在御案上留下了人鬼想要的九龍珠玉。
追擊易天教和大夏皇朝的怒吼聲能震碎推到宮墻, 秋亦五感敏銳, 又豈會聽聞不到?!
人鬼磨牙, 不僅放過秋亦, 還放過了大夏皇朝中人,向御案上的第一目標而奔去:反正小修士什么時候都可以殺, 還是把九龍珠玉拿到手更重要!
這一去可不得了。
光芒流轉(zhuǎn),帝后漆黑的眼睛有了神,身上的境界終于穩(wěn)了。
同樣在逃跑、已經(jīng)跑到屋子正中的梁云延沒有回頭,但還是被那種攝人氣勢拍得心驚:赫然又是兩個合體境!
好在,足以顛覆局面的兩股力量沒有關(guān)注大夏皇朝,也沒有關(guān)注已經(jīng)躍出殿堂的秋亦,他們心中此時僅僅有滿溢的憤怒:無論珠玉,還是玉璽,都是他們的東西才對,豈能被小賊奪去!小賊休走!
皇后向九載厚土玉璽所在之處抓去,而皇帝面對要襲來的人鬼,猛然一掌握住九龍珠玉。
門檻處的申蜀被捉回去的同時,大夏皇朝的隊伍到達了門口,而秋亦早已飛躍出養(yǎng)心殿庭院,衣袍獵獵吹動,筆直地向某處前進。
身后養(yǎng)心殿的動靜驚駭,巨大的轟隆響聲宛若天雷爆開,能有如此動靜,定然只能是帝后和人鬼打起來了,秋亦眉心一跳,也沒想到這三只鬼居然不是一個陣營的。
若是知道,他一定把九載厚土玉璽丟給人鬼。
秋亦速度極快,片刻不停,絲毫不管那些神傀追逐,黑羽箭釘穿地面,眼也不眨,片刻功夫便已經(jīng)躍出一里遠。
他在心中默數(shù)時間,現(xiàn)在終于到了最后倒數(shù)的時間:“十、九、八、七……”
也該差不多了,秋亦心中閃過這個想法之時,剎那功夫,“嗡嗡”的聲音響徹,從養(yǎng)心殿的方向猛然飛來一把黑色長槍!
“錚!”
這一柄長槍破開虛空,如起伏海波中最前面的那道頭浪,所到之處無不猛然掀起鋪天蓋地的鬼氣,天空陰沉,昏昏似欲要下場傾盆暴雨。
颯颯破空聲中,黑槍四周冒出鬼氣凝化的巨手,待黑槍兇悍刺來,巨手隨之重重拍下。
鏗鏘一聲,昭時劍與黑槍對上,緊接著,“轟隆——”,巨掌拍陷一片地面,琉璃門倒下,紅墻坍塌,磚石青瓦碎成齏粉!
待巨掌散去,黑色長槍也被斬斷成兩截,叮當一聲落地,秋亦臉色微白,身上法衣的光暈徹底散去。
以他目前的境界,兩儀道虛法衣現(xiàn)在的發(fā)揮已是極限了。本次秘境中秋亦已經(jīng)動用法衣多次,之后再也不能靠這個保命了。
養(yǎng)心殿上空霍然飛出三道身影。
人鬼、皇帝、皇后臉色難看至極。在皇帝和皇后緊握的拳中,細碎的白沙順著指縫溢散滑落。
已經(jīng)跑到他們視野盡頭的秋亦對他們揚眉,嘴角邊忽然扯開一個有點放肆的笑,想法和情緒毫無遮攔,赤.裸.裸地表現(xiàn)在這個笑臉中:怎么可能給你們真的好東西,當——然——是——假——的!
略略略。
氣不死你們。
三鬼生氣嗎?
它們差點沒七竅生煙!
活一世無非掙個尊嚴姓名,誰會甘心任別人當猴一樣戲耍!更何況無論人鬼還是帝后,都是狂傲之輩,秋亦在他們眼中就跟螞蟻一樣,眼下他們卻被這樣一只隨時可以拿捏的小螞蟻拿捏了,實在可笑!
秋亦以自身作證,就算拉了一身仇恨,只要跑得快、閃得快、及時防御,你就不會有什么大損傷。
九載厚土玉璽雖然性格孤傲,直接拒絕了認主,但或許是因為覺得曾經(jīng)的主人墮鬼很是羞辱,在秋亦法衣沒有防御功能后,玉璽時不時就會冒出靈光,幫秋亦擋下一兩道躲不過去的攻擊。
引得秋亦忍不住在心底拉踩了一下周天星盤。
接著,他縱身一跳,跳入宮道之中。有宮墻擋著是要方便躲避一點,帝后會下意識地收手。
靈力飛快地燃燒,一面是三鬼的追擊,一面是神傀的攻擊,一著不慎便是身死道隕,秋亦拼了命地逃亡。
就在這極端的高壓下,他腦海中云月的影子越來越清晰,腳步和身影越來越輕盈,恰如當初的那只仙鶴,行動間猶如邁在云端。
人鬼忽地尖利大叫,神情怨毒:“他在拿我們做陪練練習功法!”
原先沒有留心的帝后二鬼聞言也注意到了,不禁一愣:好狂妄的小子!
若是還是生前,還是人族,他們或許能將這后生收入神朝勢力之中。
可惜,可惜……
細細說來好像顯得時間很長,但是實際上所有過程連半盞茶功夫都沒到,不然就以合體境的速度,就算秋亦提前搶跑、再能躲、再能藏,他們也早就捉到此人了。
可境界到底還是差太多了,皇后身影最快,已經(jīng)追上了秋亦。
她手指留了極其美麗的長甲,這本是皇后生前無聊時的興趣愛好,墮落為鬼后卻成了她最為鋒利的武器。
“好一個天驕,”尖銳的指甲猛地刺去,皇后目露兇光,秋亦一身皮肉在它眼中成了絕佳的材料,“就拿你做我醒來后的第一個傀儡!”
這一擊,太近、太快、太狠,一擊掏心,秋亦身體一冷,根本躲不得。然而就在此時,異變突起!
“鐺”!
一劍飛來,不偏不倚地打歪了皇后的手,秋亦頭一低,腳步一動,月影一樣地又跑了。
虞觀在他擦肩而過的時候,將九龍珠玉交至秋亦掌中。
“等會見。”他道。
這大概是秋亦第一次因為見到虞觀而難過。
他垂下眼眸,掠過他。
好,等會見。
人鬼如風一樣追上秋亦,厲聲咆哮:“把九龍珠玉給我!”
秋亦手上最后一顆青靈果正好時效過去,速度頓時慢了下來,原本充足的靈力也快消耗大半了。
他絲毫不著急,握住剛剛虞觀交給他的珠玉,心中念頭一動,“咻咻咻”幾聲,人鬼愕然,見四面忽地冒出密密麻麻無數(shù)神傀!
哪來這么多神傀!
好像大半明末宮的神傀都聚集在此,此時所有的神傀攻擊全部落到人鬼頭上,將它圍得包得水泄不通、無路可走!
人鬼嘶吼,想叫帝后將這些神傀調(diào)走——他們是原主人,對神傀的命令比九龍珠玉更有用,但一看,皇帝皇后都不知道落在哪里去了。
另一邊,秋亦飛躍向遠方去,原本低落的心情勉強得到好轉(zhuǎn)。
去養(yǎng)心殿前,他問虞觀:“那之后呢?”
拿到玉璽、開啟那重空間之后呢?
他們商量了很多。其中有一條便是虞觀拿著九龍珠玉幫秋亦找來神傀。
如果一切都很順利,如果沒有帝后這兩個意外,如果秋亦能順利逃過,虞觀答應(yīng)他,他不會下場。
但是。
秋亦握緊手。
未過多久,那道宏偉建筑顯露在地平線上——高臺上,四座石碑流轉(zhuǎn)神光。
這是真正的好東西、上周神朝的至寶!
外面的禁制森然冰冷,秋亦手中九龍珠玉閃爍,他伸手探去,“啪”!猶如雷電閃過,疼痛難忍,秋亦猛然收回手,手背上玉色一閃而過,竟然眨眼間留下了一道白痕。
九龍珠玉也不夠資格進入!
身后,“砰砰砰”數(shù)道巨響,神傀被打飛打散,人鬼呼啦從神傀堆中冒出-
人鬼追逐秋亦而去,而皇帝皇后從虞觀出現(xiàn)時便一直渾身僵硬,他們在虞觀面前停下,漸漸地,渾身開始顫抖。
根本沒有辦法不去懼怕、憎惡此人。
為什么他會在這?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近距離靠近過秋亦的皇后猝然睜大眼睛,在這一瞬間想起了秋亦腰間的乾坤袋:“你……!”
虞觀曾經(jīng)隨手贈與他的弟子一枚乾坤袋,讓弟子去為他喂紅魚。
他只告訴秋亦這是他過去斬敵得來,卻沒有告訴秋亦,這也代表他的成仙之機、成仙前最后登上的一階臺階,意義非凡。
虞觀靜默地看著他們,像是在審視。
片刻,他平靜道:“原來死人還能說話。”-
淵源其實很簡單。
虞觀想來想去,對眼睛亮晶晶的弟子說了一句話。
他道:“我覆滅了上周神朝。”
一人一劍一寸山河,東洲的永恒神日——落、山、了。
第148章 道臺道碑
秋亦在道臺的壁壘前前停下, 眉頭皺起。
時間不多了。
雖然神傀數(shù)量眾多,但人鬼畢竟是高境界, 秋亦看似逃得容易,可實際觀全程下來,一直在借外力避其鋒芒,亦是不敢與它正面對抗——那樣只是送死。
無配合的神傀就像一灘散沙,只消片刻便會被人鬼輕而易舉地除去,秋亦自己都不知道能拖延幾刻。
但,九龍珠玉都不起作用, 他要怎樣才能進入這道臺?
若是進不去此處, 得不了寶物, 之前種種不都成了無用功?何況合體境鬼族仍在身后虎視眈眈,若無這處庇護所, 他又要怎么安全躲過接下來的時間?
心中想法一瞬千百轉(zhuǎn), 秋亦死馬當活馬醫(yī),又飛快將九載厚土玉璽往陣法上按, 此物是上周神朝重要的仙器,說不準就能開陣呢。
可惜照樣無用。九載厚土玉璽被電麻了, 覺得秋亦態(tài)度一點也不恭敬,相當不滿地晃了晃靈光,閃得秋亦差點眼睛疼。
深呼吸一口氣, 明白急也急不出什么, 秋亦保持冷靜, 極其快速地審視道臺外作為禁制的陣法。
這陣法等級也一并被壓制了, 而且時間久遠, 再好的大陣也會破敗,威力不比從前, 但也絕對不像養(yǎng)心殿的那些簡單陣法一樣好破,秋亦若是想用陣師手段破陣,即便借助周天星盤也得花上一年半載。
人鬼的竊笑聲從幾百米之外傳來,鬼氣翻涌,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爬上脊背。
“咻咻咻”,漆黑箭矢從霧中飛射而出,剎那破開空氣,每一箭威力都比當時神傀所射的黑羽箭更駭人,所過之處一箭掀起一陣狂嘯勁風,地面驚懼般地顫抖,泥土被狂風掀翻起,箭鏃幽幽,泛著嗜血兇意。
秋亦神識早已散開,此時背后好似長了眼睛,腳步變動,轉(zhuǎn)瞬就想避開,然而突然之間,“鐺鐺鐺”,勢如破竹的箭雨瞬間被各式武器從一旁打歪打斜,秋亦周圍竟沒有落下一支箭矢。
是大夏皇朝勢力的人!
躲是躲不掉的,早死晚死都得死,既如此不如拼死掙扎到最后。所有威脅都去追秋亦時,他們選擇過來看看忽然出現(xiàn)的高臺建筑,卻沒想到正好遇見秋亦。
有人看到秋亦手中的九龍珠玉,大喊一聲:“道友為何不用!”
秋亦:“不行,單九龍珠玉還不夠!”
陣法不給你通過的權(quán)限!
“轟隆隆——”
陰云從遠處蔓延至,天空黯淡,光線被吞沒,幾百米之外,近百只神傀碎裂一地,人鬼扭動脖子,如奔雷一樣奔向高臺,它肆無忌憚地沖倒前方一切,巨大的笑聲轟雷貫耳。
解決這些神傀,竟然只用了人鬼一刻鐘的時間!
死亡危險近在眼前,心急如焚,向高臺跑去的梁云延忽地向秋亦丟去一個物什:“試試這個!”
在上周神朝秘境探索到現(xiàn)在,秋亦有不少收獲,但其余人也不是一無所獲,這是逃亡時隊員交給梁云延的,現(xiàn)在他交給最有可能為大家開一條生路的秋亦!
秋亦接過,猝然握緊,竟是一卷金黃圣旨!
圣旨含靈,玉軸天蠶絲,繡祥云瑞鶴,一側(cè)盤龍一側(cè)飛鳳,抖開一剎金光破空,煌煌圣恩天威煊赫,剎那沖破了天空大半陰霾。
“啊啊啊啊!”
即將抵達的人鬼尖叫咆哮,猛然停下步伐,手臂交叉擋在面前,根本不敢看那金光,渾身都在被金光“滋滋”灼燒,甚至連這種形態(tài)都有點維持不住,沐浴在金光下的身體中十一道人奸的影子若隱若現(xiàn),每一道都在痛苦掙扎嘶吼。
這圣旨是上周神朝還輝煌時的遺留之物,上面留下的是黎民百姓、盛世安康,其中繁華豈是人鬼這種腌臜之靈能直面的!
梁云延高呼:“好了嗎?”
他們現(xiàn)在都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隨時有可能溺水身死,能否活著全要仰仗高臺陣法是否給臉、秋亦這位天驕后輩是否有法了。
九載厚土玉璽、九龍珠玉與這卷圣旨并列,陣法顫抖,秋亦目光深深,沒有搭話,但其他人瞬間也懂了局勢——還差一點!居然還差一點!
有人心念電轉(zhuǎn),剎那想到了易天教申蜀:“可惜,當時若是在摘星樓殺了他便好了!”
申蜀也拿了不少好東西,其中就有如圣旨一般的特殊寶物。
可惜他和他那僅剩的教徒同伴早已斃命于養(yǎng)心殿中,大家就算眼饞,但當時的情景也根本不敢回頭去取。
圣旨光芒已散,人鬼表面被燒傷得不成樣子,但是這點不過是皮肉傷而已,它心中有怒火,三兩步邁出,迎著所有攻擊飛向高臺,手掌一揮,只見一座山岳般的巨掌顯化,轉(zhuǎn)瞬又拍死了十幾具跟來纏住它的神傀!
所有修士都已經(jīng)移動到了高臺陣法邊,此時這座不知有何用處、但神秘莫測的高臺就是他們唯一的指望。
先前說秋亦好運的那個修士道:“你們在這里思考,我去糾纏人鬼——”
秋亦忽然出聲,聲音似冰,道:“停下。”
一個出竅前期無人會在意,但在場人此時都曉得這個少年厲害,此情此景他出聲,無人會不聽。所有人都看向秋亦,那個修士愣了一下,道:“我……”
他想要說自己所修的功法有多么多么適合赴死,他就是專門為了處理這種局面而來,但是秋亦根本不想聽。
在這分秒間,他想到了可用之物。
“還不到你送死的時候。”
秋亦平淡道,手指微動,懸浮在空中三樣寶物之中,忽然又新增兩枚從乾坤袋中飛來的黑白棋子。
比起旁邊金光縈繞的寶物,棋子顯得如此平平無奇。
秋亦身后,鬼氣狂卷,頂著所有攻擊奔來的人鬼飛至他背后!
其動作快如雷電,幾乎是爆發(fā)了合體境力量的全部,給足了秋亦臉面,快得連就在秋亦身邊的皇朝中人也沒有全都反應(yīng)過來。
“見信物如見文帝,還不……”
背后就是致命的威脅,在一瞬間,秋亦雙目似冒神光,光焰萬丈、繁華盛世,威懾之強,不可直視,少年冷聲喝道:
“——還不速速請我等入臺!”
平地一聲雷!
周文帝對于整個上周神朝都是特殊的,對于這道接任帝皇聽從他吩咐建造的高臺更是如此。
最后一根稻草被強硬壓垮,已經(jīng)塵封太久的陣法在這一瞬間猛然爆發(fā)出璀璨光芒,“砰!”的一聲,竟是人鬼勢不可擋的一擊直接撞上了陣法!
噼里啪啦一陣響,漆黑一片的人鬼被霹靂烈火灼燒,身體里像是有千百螞蟻在噬咬,痛苦難忍。
另一頭,身處高臺之上的修士不敢置信地看著外面的人鬼,大腦還一片眩暈:“我們進來了,安全了……”
秋亦攬袖,收起自己的東西,再將圣旨丟回給梁云延,道:“多謝。”
聽見那修士的話,最了解陣法現(xiàn)狀的秋亦神情鎮(zhèn)靜得可怕,道:“別高興太早,人鬼全力攻擊的話,這陣法已經(jīng)殘破,維持不了太久。”
反正肯定撐不了一年。
梁云延接過并收起圣旨,詢問同伴傷勢,秋亦則在高臺上四處走看一番。
東西南北,臺面上四個方位各有一座高高石碑聳立。
秋亦仰望,只覺耳目皆明、神識清明,不由得回想起進養(yǎng)心殿前從自己師尊那里得到的信息。
高臺名道臺,石碑名道碑。當初周文帝隕落前,曾經(jīng)吩咐下一代太子要尋道石。上周神朝找了十幾萬年,最后找到四塊道石,最終筑起四方道碑,并且為了隱匿,他們開辟單獨空間,又設(shè)下了要求極為苛刻的陣法守護,就連皇室子孫也不一定能知曉此處的存在。
虞觀覆滅上周神朝后突破枷鎖成仙,也不再需要這些身外之物,便也未取走,后來明末宮變成秘境,久久未開啟,這些道碑就一直留在這里留到現(xiàn)在。
作為道的碎片,世界的根基,道石的價值難以言喻,最膚淺表露在外的就是氣運升騰、修行速度大大加快、悟性增強等,境界低或許還看不出來什么,到了大乘渡劫境,道石完全是修煉至寶。
虞觀叮囑秋亦,來這個上周神朝秘境,最重要的就是拿到這四塊道石。
……
梁云延等人死死緊盯著人鬼的動靜。
陣法還是很可靠的,人鬼用各種手段錘了半天也不見成效。但是誰也不敢放松,生怕它下一秒突然發(fā)威。
一人苦笑:“幸好帝后不知道跑哪了,不然我們的情況就更雪上加霜了。”
帝后當時也是追著秋亦出去的……
梁云延心中一動,忽地想起秋亦的兄長好像很久沒見了。
不會是為秋亦引走帝后而犧牲了吧!
他思忖片刻,轉(zhuǎn)頭看向秋亦那邊,忽地怔愣:“……”
有人不解,也一并轉(zhuǎn)頭看去,表情也瞬間變得一言難盡。
只見道碑下,秋亦盤腿閉目,正在打坐修行,安然平和得仿佛在家中。
不是、為什么這種危機時刻你在平靜修煉啊!你們天驕都這樣的嗎!
有人道:“咳,那個,那幾座石碑好像對修行大有裨益……”
大家看看秋亦,又看看外面還在震動拍打陣法的人鬼。
“我覺得吧,我們是前輩,不能讓后浪拍死在沙灘上。”
“給鬼族太多關(guān)注反倒助長其氣焰,它算什么東西,哪里值得多看。”
“大家奔波一番,都累了,趁此機會好好休息,補充下靈力,豈不美哉?”
……
人鬼瘋狂拍陣法,被電了一回又一回,看著這群人視若無睹、去道碑下打坐修行,氣得要瘋了。
在它的全力攻擊下,也不知過了多久,“喀嚓”一聲。
陣法破了。
第149章 斬鬼
帝后跪伏在地, 垂首顫抖。
他們的頭埋得低低的,腦袋重重磕在地上, 姿態(tài)表情放得比最卑微乞食的乞丐還要低——乞丐乞食,他們卻是在乞命!
昔日仇早已一筆勾銷,虞觀緩緩道:“我記得,上周神朝開國帝皇曾立下祖訓,要誅滅天下萬鬼,護佑千萬流離失所之人。”
“……”
皇帝的目光變得混沌。
似乎是有這回事。
上周神朝誕生之時,距離第一劫過去還不到萬年, 仇恨深深銘刻在每個修真界生靈的骨血回憶中, 什么都可以忘, 對鬼族踏破山河、破家覆界的恨卻千千萬萬不能忘!
因此建立上周神朝的那位帝皇也留下了這般祖訓,教后世子孫不要因為歲月而淡忘仇恨。
“你再看看你們成了什么樣。”
聽從虞觀的聲音, 皇帝看向自己按在地上的手, 漆黑、沾染鬼氣,與人類類似, 但人類的手絕不是這樣。
他沉默許久,忽然蒼涼地哭笑起來:“我記得我和婉兒都已經(jīng)死了!”
“是。”
皇帝驟然抬頭, 兩只眼空空洞洞:“我們到底是你的仇人,還是這兩具尸體上生的巧靈或邪祟?到底是誰被侵染變成了鬼?”
虞觀神色漠然:“不重要。”
反正現(xiàn)在在這里的只是有帝后記憶情感的兩只鬼族。
“要我送你們上路,還是現(xiàn)在就自行死去?”
鬼族天生便與所有其他活著的生靈立場相悖, 帝后已經(jīng)是完全的鬼族, 還沾過活人氣息, 虞觀不打算留著他們。
“我……”
涉及生死, 皇帝表情猙獰, 話音還未落,“噗呲”一聲, 它胸口一痛,劇痛傳遍全身,心臟居然被一只手猛然摘出!
它勉強轉(zhuǎn)過頭,雙目怒瞪,正是皇后!
陰沉沉的天穹下不見陽光,皇后的臉愈發(fā)猙獰,它一把捏碎了靈竅心臟,給先前的問題下了個自己的判斷,厲聲道:“既你我本是巧靈,情誼皆是偷得他人,那么我兩也再無關(guān)系,你想死我就送你一程!”
“你……!”
皇帝毫無防備,轉(zhuǎn)瞬就被同伴取了性命,連一句話也未能說出,身體被猛地推倒在地,血肉咕嚕嚕地消融消失,身上鬼氣翻騰入穹天。
死尸就在身側(cè),皇后手上的鬼血還在蒸騰,它對虞觀連連磕頭,字字如泣血,不停訴說自己的冤情:“我未殺人,也未完全鬼化,我是無辜的!”
虞觀沉默,它聲音于是更尖利:“是我改的神傀啊,我讓神傀吃鬼氣,不讓情況變得嚴重,我、我還在養(yǎng)心殿布了陣法,把我兩關(guān)在陣法中,讓常人接觸不到我們和玉璽!這些都是我做的,我從無害人之心,還望仙尊明鑒!”
“你是想說你是一只好鬼?”
“……”皇后是這樣想的,但它顫抖磕頭,大氣也不敢出。
虞觀道:“也罷,你去罷。”
“!!”
成功了!
皇后如蒙大赦,連忙抬頭,一瞬對上虞觀冰冷的眼眸,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不過看虞觀沒有動手的意思,它抓住機會連忙向遠處遁去,決心此后再也不要再牽扯進這些是是非非了!
等它修煉到更高境界,再跟著主人們一同去外界殺人飲血、奪四方為鬼蜮,那才暢快豪氣!
越是遠離虞觀,皇后的速度就越快,身如青煙,轉(zhuǎn)眼之間就飛去百米遠,也就在這時,它忽地聽聞一聲嘆息。
這聲嘆息明明很遙遠,卻那么清晰,它比山岳還重,像是罪人該受的枷項一般沉沉壓在肩頭。
“這百米,就當是敬已經(jīng)死去的人族帝后,敬他們不向外敵低頭。”
他知道那不是它做的!沒有騙過去!
皇后渾身寒毛炸起,尖叫求饒還未出口,便見一道令人膽顫的劍光掠過,渾身一輕——
再一看,原是自己軀殼肉身皆被斬成了不可見的塵埃,輕得不能再輕了……
帝后二人尸首徹底湮滅于空中。
處理完了多年前一筆舊賬,虞觀卻并不怎么覺得開心。他看向虛空,或許是因為再見故人,那些成仙時、成仙后的舊人舊事又從記憶中浮出,包括第二劫時的慘狀。
域外虛空中,一場足以橫推世界的劫雷之下,無數(shù)赴戰(zhàn)的生靈橫死當場。
那些死去的生靈與虞觀無任何干系,甚至他都未見其中多數(shù)存在一面,一路修行來,各生靈的慘狀也已經(jīng)見過不知道多少了,頂多那一次的更嚴重些、更慘烈些。
虞觀感情一向淡薄,心中也確實無悲痛,但他想起時,心底也會感到遺憾。
遺憾自己來得太晚,遺憾他們死在不該死的地方。
他去報死訊,見到那些戰(zhàn)死者親朋道侶的痛楚與淚水,也記得他人猙獰的怒吼:“為什么你后面才來!為什么好人沒有好報?為什么死的不是你!”
這些人被悲怒沖昏了頭腦,連境界的云泥之差也注意不到。
虞觀覺得他們可憐,也不屑于浪費口舌與他們爭辯解釋,報完死訊便向下一處去。
在心里,他認為這些人有一部分說得對。
畢竟在更遙遠的過去,無名雪山下,年輕的夫婦教導(dǎo)孩子,說,記住了,這世間最大的道理就是,就算天塌了,也該由高個子的來頂。
既成仙人,這天塌自然要他來撐,人命自然也該由他來背。
想得有點久了,虞觀回過神來,遙遙看了一眼道臺方向,目光穿透廢墟、完好建筑,筆直看向高臺上,銀灰眼眸中映出秋亦打坐修行之景。
就這樣看了片刻,虞觀臉上浮現(xiàn)微末的笑意,一身沉郁冷沉平息、散去。
他的身形如同褪了色的畫卷,層層淡去,在消失離去的最后一刻,虞觀含笑輕聲說了一句話。
下一瞬,虞觀身影從秘境中消失不見,而這句話卻一路被送至秋亦耳邊。
一陣靈風卷過耳畔,感覺像是有人緊貼在自己耳邊親密私語一般,秋亦忍不住睜眼,打了個哆嗦,聽見虞觀含笑的聲音:“若是應(yīng)付不了,就喊我姓名。”
秋亦就好像他此時就在身邊一樣,看著裂紋的大陣和外界沖天鬼氣,乖乖應(yīng)道:“知道啦。”
他又忍不住帶點得意,說:“我有法子的,保命肯定不成問題!”
他知道師尊應(yīng)該能聽見。
風笑了。
秋亦亦是一笑。
……
“鐺——”人鬼猛地一錘,已經(jīng)是強弩之弓的大陣竟發(fā)出金屬嗡鳴之聲,終于被蠻力強行破開!
因為極端的憤怒,它此時已經(jīng)完全變了一幅模樣,人皮也不披了,整個身體暴漲到和道臺上立著的道碑一樣高,外皮松松垮垮,從外看如同一座不斷流淌黑水的純黑肉山!
這肉山生有二十二只手、外皮上二十二只眼睛游走,鬼氣熏天,身軀一動便是大地顫抖,力量比之前人類形態(tài)還要高上一籌!
秘境的規(guī)則同其對抗,轟隆隆的倒坍聲從四方傳來,無數(shù)塵土飛揚,然而終究是偏愛更勝一籌,教這只人鬼狂笑著保持了高境界的水平。
本來人鬼想捏死他們就很輕易,現(xiàn)在境界還提高了,對他們來說情況就更不利了!
梁云延等人皆是心生絕望,但是即便如此,也無一人怯戰(zhàn)退離——死也要死得有尊嚴!他們來這里時就在心中立下軍令狀,愿意赴死了!
就在這時,秋亦忽然出聲,道:“退至我身后。”
他有什么辦法手段嗎?這可是合體境、隱隱摸到半步洞虛境的鬼族!
大夏皇朝幾位心中驚疑,可還是依言退到秋亦身后。
說來羞愧,看著那道還略顯單薄的少年身影,他們心中的不安居然被略微抹去了些——秋亦表現(xiàn)出太多出人意料之處了!即便他們都清楚對方境界只有出竅前期、實質(zhì)年齡也不高,但還是忍不住心生期待。
如果這次這少年不死,或許往后會是屬于他的時代……
梁云延心頭竟忍不住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人鬼看他們的動靜,笑了,十一道嬉笑聲疊起來,尤為詭異:“這是要給我送一盤小菜嗎?”
它說著,血盆大口留下惡心的口水,手上動作卻一點也沒慢,那宛若千手觀音般的十一雙手臂條條高舉,又如下山惡虎猛然拍下!
人鬼現(xiàn)在的力量比之前更勝,十一掌合力,拍下后能轟然震碎整個明末宮,用在秋亦等人身上完全是小材大用,甚至掌未至,陰風已經(jīng)如龍卷一樣刮起,劇痛中,所有人的身軀都在咯吱作響,身形恐怖地一寸一寸、直接被壓矮下去,好像下一瞬就要被拍成肉泥!
這輩子難道就要這樣結(jié)束了嗎?!
有人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而就在人鬼最靠近的這一刻,千鈞一發(fā)之際,“嘩啦”!
秋亦赫然展開手中物!
經(jīng)書誦念、蓮香撲鼻、萬道金光萬剎那橫空!
“啊啊啊啊——”人鬼手掌被猛地彈回,它連退數(shù)步,步步鎮(zhèn)塌一片庭院,十一雙眼睛有一大半流下血淚閉目,聲音凄厲憤怒,咆哮震動天地,“這是什么!”
它用剩下的眼睛看,那只它看不上眼的蟲豸站得筆直,手持一卷畫卷,臉上露出冰涼的笑意。!!!
人鬼中的人也算壞事做盡、渾身是膽,但是此時,它魂驚魄落,寒意直沖天靈蓋:不行、不能直面,會死的!
強烈的驚懼之下,它如驚弓之鳥,居然如喪家之犬般轉(zhuǎn)身就跑!
大夏皇朝之人看得瞠目結(jié)舌,一個個呆若木雞:不是,剛剛還兇神惡煞不可一世的半步洞虛就這樣被出竅前期嚇得轉(zhuǎn)身就跑了?
活了大半輩子也沒看過這么荒誕的一幕啊!
秋亦卻沒有放過人鬼的打算。
他下手向來喜歡斬草除根、殺個清靜,更何況敵手還是這般惡心害蟲。
已經(jīng)被燒盡除掉鬼氣的畫卷熠熠生輝,上面三位畫中人眉目含笑,活靈活現(xiàn),仿佛真人。
秋亦一躬身,道:“還請三圣除人鬼。”
輕盈的笑聲響動,于是有三道身影從畫卷中走出,一人持蓮花、一人捧典籍、一人撫菩提,站于半空,顏色表情具備,境界深不可測。
昔年三圣,今借畫卷,殘影再顯世間。
雖然早就在除盡畫卷鬼氣時就知道上面附有三圣一抹分神、可以這般動用,但是此刻,再見前輩風采,想到他們已隕落的命運現(xiàn)實,秋亦心頭還是涌上千萬難言滋味。
他只好再一彎腰躬身:“請前輩助我。”
修書院的功法,是書院當代的弟子呀!
三圣虛影目光溫和。
“既然是書院后人請求,自當應(yīng)允幫忙。”
“沒想到世間還有此大鬼,當斬。”
“如此邪穢之物,還是早日渡其解脫吧。”
三圣中對外手段最剛烈的白面書生道:“自在、渡苦,我先動手了。”
他忽地丟出手中書卷,平凡典籍在風中翻過千百頁,散落化片片紙頁,紙又變繩鎖,剎那拴住已經(jīng)遁去長長距離的人鬼!
書生手一抬,人鬼身上枷鎖猛然收縮,劇烈的疼痛害得它長叫一聲,然而這紙頁好似神仙索,它無論如何也掙脫不得,不停被勒下去,待最后如同一條死狗般被拖拽回到道臺前,已經(jīng)從原先那座肉山被勒得變回了人形大小!
渡苦念念有詞,忽地睜眼,一雙金目如同看穿了人鬼底下十一個魂靈!
他厲聲怒斥:“混賬東西,還不將罪孽盡數(shù)說出!”
人鬼哭嚎,只覺對方話語如同天音、圣音,驚心駭神,身上十一張嘴爭先恐后說自己犯了那些錯,這個說在大勢力注意不到的地方辦了一個拍花子教會、拐賣各處孩童送去下賤臟污之地養(yǎng)鬼,那個說愛行采生折割之事、最愛禍害兒女父母俱全的壯年男女,既能看小兒哭又能瞧白發(fā)人受苦,又有說,靠著這身聚化成鬼的本領(lǐng)煉了一個小世界的凡人為鬼兵,以待以后給鬼主子們征伐用……
惡毒到令人發(fā)指!
在場但凡三觀道德正常的人都被氣得七竅生煙!
名仁生的白面書生氣得目若雷霆,渾身都在顫抖,一拳打到這玩意的惡臭嘴臉上,一拳竟是打爛了人鬼半個腦袋,引得它又是一陣嚎叫。
而書生只道:“孽畜!孽畜!”
秋亦強行忍住怒氣,道:“前輩,能否讓他們說得更清楚些?”
“我們存在時間有限……”渡苦,“可!”
接下來,秋亦一問,人鬼一答,大夏皇朝各位都在記憶,梁云延更以筆紙記錄,在他們出去后,這些人奸做的事會被傳向各地。
可惜人鬼也不知道它們的主子在何處、有何打算。
三圣消散的時間快至了,持蓮的自在摘落一瓣最為紅艷的蓮花給秋亦,寒聲道:“你來吧。”
蓮花花瓣飄落在身上,秋亦只覺有了無窮的力量,他拔出昭時劍,包含。
人鬼涕泗橫流,眼淚鼻涕一齊,看著骯臟又惡心,表里此時非常如一。
它不斷懺悔,連聲哀求,表示自己知錯了、會悔改的,它很有用,它可以做奴仆侍奉秋亦……
“墮落的鬼,何必與我多言?”
秋亦怒極反笑,一劍揮去,劍光璀璨至極,如炙熱白晝,威勢不可直視!
“提頭去向你們害的人謝罪吧!”
斬!!!
第150章 七步臺階
人鬼在劍光中嚎哭著化為飛灰, 幾快紫黑幽異的血肉啪嗒掉落。
它們泛著奇特的光暈,不似普通血食, 此時詭異地向地面上落下,無視磚泥,一瞬遁地,梁云延等人數(shù)道攔擊也沒能阻止得了,有一個修士膽子頗大,直接伸手去抓這看起來就很不詳?shù)臇|西,手掌當即被穿出一個破洞來!
這些玩意要逃!
三圣已經(jīng)重回畫卷中, 原本栩栩如生的畫像此時黯然不少, 原本萬年積蓄的力量就在剛剛的那一刻中消耗掉了大半。
身上超負荷的滂湃力量消失, 秋亦心知靠自己是處理不了這些超規(guī)格的東西,他唰啦一聲收起畫卷, 一回生二回熟, 對著空蕩蕩的天地就喊:“師尊!”
聲音特別響亮,梁云延忍不住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 目光難掩震撼。
——面對人鬼、三圣時,即便他們這些世俗意義上的大能也忍不住心驚膽戰(zhàn)或心潮澎湃, 而秋亦卻多數(shù)時間表現(xiàn)得沉穩(wěn)又冷靜,少年氣不是那么明顯,可此時, 在叫“師尊”時, 秋亦的表情卻堪稱神采飛揚、眉飛色舞, 像是一個站在家長面前頤指氣使的神氣小孩。
師徒關(guān)系很好啊……梁云延心中暗想, 下意識地又開始思考:這等天驕的師尊會是誰?
可是他暫時是沒有機會知道了, 眼前一花,梁云延再凝神看去, 自己和其余人居然已經(jīng)回到了他們進入秘境時統(tǒng)一身處的密室之中!
然而梁云延確信,他們此前所在的地方絕對沒有什么傳送陣法——所以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這一刻,梁云延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其余人和他一樣不可置信。
“不是說秘境開放一年嗎?怎么這么快我們就被傳送出來了?我還想多用用那個石碑修行呢!”
“鬼族最后掉下來的東西是什么?那修士的‘師尊’又是在喊誰?”
“……”
一片嘈雜聲音中,“叩叩”兩聲,密室中瞬間安靜了下來。
石門被推開,是梁紫微,其身側(cè)身后還跟著不少修士。
梁云延主動喊道:“殿下。”
在場都是心腹,無須回避,梁紫微打量梁云延,直接問:“可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那可太多意外了。
從摘星樓開始,這場秘境之行就已經(jīng)發(fā)展成了梁云延等人看不懂的情況。
無論是人鬼、帝后、名為知冬的神秘散修,都是重中之重。
待眾人一一講述完,梁紫微將那張寫著人鬼作惡的皮紙遞給后面一人,一言道破了實質(zhì):“也就是說,這場秘境你們?nèi)窃谂隳莻修士奪取各種重寶嘍。”
一針見血!可不是嘛,最后完全是那來歷不明散修一人的戲臺。
梁云延“嘭”地一聲雙膝碰地,行君臣之禮:“未能把九載厚土玉璽帶回來,臣……”
“皇兄何必這樣鄭重,”梁紫微笑,攙扶他起來,從梁云延腰間取下一有靈依附著的物什,“它不是正在此處嗎?”
正是仙器九載厚土玉璽!
梁云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有一瞬間毛骨悚然:這東西不是在秋亦手上嗎?又怎么落到了他身上!是傳送時被贈與,還是他失去了一段記憶?
梁紫微把玩玉璽,與其中神念溝通。
玉璽在他手上遠比在秋亦手中更要流光溢彩、寶光灼目。
片刻,梁紫微道:“他送上厚禮,要我大夏欠他一份人情,他日還報,皇兄,你覺得如何?”
他姿態(tài)放松從容,梁云延心情也從愧疚中脫離,輕快了不少。
面對幼弟的話,他想了想,回答說:“那個散修,但凡不隕落,以后一定會成長為了不得的大人物……”
梁紫微肯首,指尖的血染紅了白玉璽。
他道:“皇兄與我所想一致。”
其余人盡數(shù)被安排散去,前去處理各種事項,尤其是有關(guān)人鬼最后吐露的那些惡事,梁紫微帶來的大半修士都為此奔波與其他勢力聯(lián)系了。
在梁紫微的主動邀請下,梁云延與他并肩從密室中走出。
這密室位于皇宮之下,陰暗不見天日,通過長長的隧道連接著一間又一間的密室,最后形成一個如蟻穴般的龐大地下結(jié)構(gòu)。
最開始大夏皇朝的密室是用于儲備已經(jīng)多到溢出來的糧食之用,后來漸漸沒了這種需求,就成了普通的儲物地下室,到梁紫微出生后,又新建了一遍供他修行。
四面整潔,燈火傾斜地安在墻壁上,像是一條通往圣潔國度的路。走著走著,梁紫微忽然開口道:“皇兄,你還記得這是由誰設(shè)計的嗎?”
修士記憶力很好,梁云延道:“四皇妹。”
四皇妹很擅長機關(guān)造物、治病醫(yī)人,有望成為這兩道的大能、
“確實是四皇姐她建的,”梁紫微看著前方,神情悵然,似乎能回憶起當時場景,最后,他道,“不過,皇兄,以后沒有四皇姐了。”
“!?”
太子的聲音幽幽:“她覬覦皇位,私養(yǎng)易天教,我已經(jīng)給她很多機會了……”
寶殿朝堂上,朝臣噤若寒蟬,太后撫摸腕上的玉鐲,長嘆一口氣,腳下鮮紅的血似乎還殘留著溫度-
道臺上,一句師尊方才出口,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好像天地間的明燈被剎那吹滅,天地一片黯淡昏暗,巨大的轟隆聲中,頭頂?shù)鸟讽敗⑴_下的地面猝然裂開一道長長縫隙,縫隙越來越寬,像是兩只逐漸睜開的眼睛,那些深深遁入地下的紫色肉團飛散為青煙。
一切猶如夢中的末日。
背后的梁云延等人消失,秋亦絲毫不在意,目不轉(zhuǎn)睛地看面前人。
是許久不見的現(xiàn)在身。
……是師尊呀!
如果對方還是過去身,秋亦現(xiàn)在就撲過去抱抱了,但外表變化、表現(xiàn)出來的性格也有微的區(qū)別,秋亦不自覺地就表現(xiàn)得拘謹了一些,硬是手不動腳不動,梗著脖子看他。
靜默了好一會兒,虞觀開口打破沉默:“為何要將玉璽送出去?”
他一開口,秋亦頓時就覺得親近了許多,好像又沒有了師徒的距離。他唉聲嘆氣,和虞觀抱怨嘀咕:“仙器寧毀不屈,硬說我不符合它的要求。”
九載厚土玉璽之前就不配合認主,等秋亦騰出手來與它溝通,玉璽表示自己的主人必須要有一方勢力,否則它寧愿自毀也不會認主。
秋亦歷練至今,確實沒有一方屬于自己的勢力——落霞山脈定是不能算的——他也不喜歡強扭瓜要仙器配合,再加上九載厚土玉璽之前也多次幫助他,思前想后,還是叫虞觀一并送了出去,做個人情。
虞觀思考片刻,肯首,也沒說贊同不贊同,總歸那都是秋亦的戰(zhàn)利品,秋亦怎么處理都是應(yīng)該的。
比起這個……他牽起秋亦的手,道:“走吧。”
四方道碑碎裂,作為核心之物的道石自行飛落入秋亦乾坤袋中。
秋亦握緊了師尊的手,看了看這片天地:“發(fā)生什么了?”
“這里要毀滅了。”
秋亦一驚:“為什么?”
“這里原本就是世界壁壘最薄弱的部分,鬼族窺探已久,不斷渡鬼氣來,想要依此做據(jù)點,幸好有道石鎮(zhèn)壓,才至今未有大亂。但遭鬼氣經(jīng)年累月侵染,這里的情況變得越來越嚴重。與其讓它繼續(xù)留下成為隱患,不如取走道石后,徹底拔除此病灶……”
虞觀娓娓道來,牽著弟子向前走。
他們沿著臺階,從高高的道臺往下走去。
道臺修筑的臺階更偏向裝飾之用,共有七階,層層有半人高,然而秋亦隨虞觀走,這一階一階便成了人間再普通不過的臺階。
恍惚間,秋亦感覺這段路好像長得很。
走一步,面前景象變幻,裂縫愈合,塵煙散去,走兩步,日光揮去陰霾,枯樹生葉,走三步,紅墻黃瓦,金碧輝煌,光耀不可一世,澄澈日光下金色的塵埃浮動,一切都蒙了一層迷幻朦朧的紗。
虞觀停下,問:“看見了什么?”
秋亦跟著他停下,眼眸直視前方,專注入神:“繁華之景。”
那便繼續(xù)走吧。
繁華終于到了鼎盛,金銀寶物像水一樣流淌而出,摘星樓列的星辰要以千百計,看不清面目的帝皇高坐龍椅,宮中人來來去去,絲竹悅耳,歌舞悅心,一片歡樂升平景象。
秋亦的心好像一點一點被捧了起來,繃得緊緊的,有一種不知何時就會驟降的恐慌,于是還不等虞觀邁步,他先拽著他的師尊下去了。
虞觀縱容他,但也不讓他走太快,以至于走馬觀花,他步伐不緊不慢,像風箏線那樣恰到好處地拽著秋亦。
一步一步,四周景色變化得更快了。
人死去,物損壞,好光景成夢一場,腐朽的上周神朝依然強大,但眨眼間,什么都沒了,一切都在毀滅破敗,鬼氣嘶吼,世界裂開縫隙,毀滅破敗像是可怕的怪物,將這個世界咬得千瘡百孔。
待到最后一階,秋亦停下腳步。
他有些茫然地向四處看,漆黑的眼睛映出虛無。
——什么都消失了,只余下一片黑暗深邃的虛空,清清靜靜、空空蕩蕩。
不過虞觀還在,虞觀握著弟子的手,輕聲問詢:“看見了什么?”
秋亦安靜片刻,忽然對他笑了,眼中有狡黠之意:“看見你一劍把秘境斬滅了,特別帥、特別厲害、特別好看。”
腳下的虛空為真,就在幾步之間,虞觀帶他從秘境外移步至虛空中,一劍斬斷秘境,照見過去諸象。
虞觀亦是微笑,他坦然接下弟子的贊美,問道:“有所悟嗎?”
純白的世界的碎片落在秋亦掌中,又似落雪般化為虛無。
秋亦道:“有。”
他頓了頓,道:“但說不出來。”
虞觀:“心中所悟何必要用言語說呢?說與不說,它就在那里。”
他點秋亦眉心,把弟子的腦袋點推得后傾,讓他極其自然地揚起臉,眼睛里盛滿了自己,虞觀道:“何況你的道路還長,不急于一時。”
秋亦眼睛眨呀眨:“嗯。”
“我送你回去。”
秋亦看著虞觀,拽他的袖子,先前一直刻意不去想的事情終于回避不了了,他眉眼慢慢地耷拉下來,委屈低落,道:“你要離開了嗎?”
被帝后追擊、見到過去身出現(xiàn)時,秋亦心中其實不高興——因為這代表著過去身不能再陪他了。
在他委屈巴巴的注視下,虞觀點了頭,道:“是。”
秋亦抿唇,焦躁不安:“那我什么時候能再見到你?”
第151章 月華門
一個月后。
北洲, 一處密林中,幾道身影飛快掠過。
他們穿著藍白二色宗門弟子服, 神色匆匆,姿態(tài)狼狽,身上多帶傷,一路草木都被沾染上血腥味。
見前面的弟子速度變慢、露出疲意,留在最后殿后的帶隊弟子杜欣大喊:“振作點!逃出干擾范圍就能聯(lián)絡(luò)宗門了!”
這一聲宛如一劑強心針,想到聯(lián)絡(luò)到長老們替自己撐腰,前面四五名弟子咬咬牙, 咽下喉間漫出的血腥味, 背著背上已經(jīng)昏迷過去弟子繼續(xù)往前跑。
看著他們踉蹌的背影, 杜欣表情變得悲憤。
他們本是下山來做任務(wù)的,結(jié)果沒想到還沒到地方就遇到了敵對宗門的伏擊, 原本十來人的隊伍瞬間折損一半。對方還特意用了能干擾通訊的大范圍符箓, 害得他們根本聯(lián)絡(luò)不上宗門中人。
“給我攔下他們!”
只聽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冷喝,持棍的紅衣弟子從四周草木后跳出, 將藍白衣冠的弟子包圍個徹底!
與所有剩下的弟子背靠著背,杜欣握住自己的兵器長叉, 振聲道:“你們赤血門不要欺人太甚,難道就不怕與我宗門開戰(zhàn)嗎!”
赤血門弟子讓開,走出一氣勢最強的修士, 他衣服紅色比旁的弟子都要深沉, 為血液干涸后的暗紅色——這是赤血門內(nèi)門弟子的代表。
杜欣瞳孔緊縮, 瞧見了那內(nèi)門弟子手中提著的紙雀。
赤血門內(nèi)門弟子說:“不用拖延時間。”
紙雀震動雙翅, 想要掙脫, “刺啦——”,內(nèi)門弟子將它撕得粉碎, 靈光流失,符紙碎片飄落至地面上,依稀可見上面的求救言語。
杜欣和其他弟子的心一齊沉落到谷底。
心知已經(jīng)絕無斡旋余地,杜欣調(diào)動全身上下最后的靈力,準備與赤血門殊死一搏,其余弟子也放下了背著的同伴,紅了眼睛,呼吸加重,握住兵器。
時候差不多了,赤血門內(nèi)門弟子給了旁邊弟子一個眼神:該啟動血陣了……
就在此時,忽然有一道清朗聲音傳來:“你們知道如何去往柏葉鎮(zhèn)嗎?”!!!
眾人悚然看去,有一少年不知何時站在了林間小道的中間。
他瞧著年紀輕輕,外貌不過十八九歲,容顏極盛,神情冷淡,腰間佩一把看不出名堂的劍,身上氣勢境界不可琢磨。
赤血門內(nèi)門弟子瞅見他身上穿的服飾,即便不明白這是什么品階的法寶,也能明白對方不簡單,他脊背流下冷汗。然而世上還是蠢人多,“唰唰唰”的幾聲,其余赤血門弟子竟有的將兵器轉(zhuǎn)過來對著這少年!
哪來的豬隊友!
內(nèi)門弟子心中大罵,連忙伸手攔住他們,而已經(jīng)走投無路的杜欣卻大著膽子喊道:“柏葉鎮(zhèn)?那可離得遠了,要往東走千里,再改走水路……”
她緊握拳頭,細細道來,不敢有絲毫倏忽,目光緊盯著對方。
待她說完,秋亦道:“好,你有什么請求嗎?”
杜欣心頭狂喜:長老們說的大能者最重因果是對的!
她當即跪拜,顯露十足的誠意:“還望前輩能幫我們解此圍。”
赤血門弟子一瞬汗流浹背,最上道的內(nèi)門弟子亦是下跪磕頭:“前輩,前輩寬容大量,還請饒我們一命,我是赤血門內(nèi)門弟子,我愿把我們所有身家奉上……”
杜欣心頭一跳,雖然知道大能應(yīng)該看不上眼這些,卻還是連忙道:“無須前輩動手沾染因果,只要將我們送出去,聯(lián)絡(luò)到長老,自有人處理這些,我們也愿意付出豐厚報酬……”
“他是赤血門,”秋亦問,“你又是哪個宗門的弟子?”
“回前輩,我們乃是月華門弟子。”
“和玉華門又有何關(guān)系?”
這個杜欣就不知道了,但她直覺這個問題很重要,一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好在弟子中有人喜歡研究宗門歷史,他道:“前輩,玉華門是宗門之前所用的名字!”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遲遲尋不到玉華門。”
赤血門內(nèi)門弟子頓感不妙,他剛想站起來逃跑,忽感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在月華門弟子驚駭?shù)哪抗庵校弁ㄒ宦暎刂厮さ乖诘亍?br />
不只是他,其他的赤血門弟子也是如此,連一聲叫喊也沒有,全噗通摔倒在地,眼睛閉闔上,手中兵器鏗鏘一聲落地。
可明明對方?jīng)]動啊?這是什么手段!
“師姐,他們是死了嗎?”有弟子咽了咽口水,很小聲地問杜欣。
回答的卻是秋亦:“沒死,我不太清楚你們宗門情況,待帶回去,你們想如何處理就如何處理。”
那弟子害怕捂住嘴,才意識到在高境界修士耳中,他自以為的小聲清楚得很!
活人總比死人更有價值,宗門現(xiàn)在確實是對赤血門動靜一無所知。這比杜欣想的所有情況還要好。
她感激道:“多謝前輩!”
“不用謝,承你們宗門前輩的情罷了。”
前輩?看來是長老或掌門結(jié)下的善緣了。
聽到秋亦說干擾已破,讓她聯(lián)絡(luò)宗門中人后,杜欣連忙取出通訊玉盤,與自己師尊溝通。
等待的間隙,月華門還有行動力的弟子將赤血門弟子的兵器收起,再將他們手腳牢牢束縛起來,接著又給自己受傷的同伴喂下丹藥、護住最后一口氣。
想到已經(jīng)喪了命的同門,心中仇恨難忍,“嘭”!有人忍不住狠狠打了赤血門弟子一拳,緊接其后,又有人忍不住踹了一腳……不消多時,原本面貌堂堂的赤血門弟子都成了鼻青臉腫的豬頭象。
杜欣看見了,但也沒有出手阻攔:此次真是兇險異常,若不是有變數(shù)突然出現(xiàn),他們這些人性命難保,死里逃生,又有同伴之死,有怨氣不是很正常嗎?
不過前輩就在一邊,還是要看看前輩的意見,若是有反感,就當即讓大家停下……杜欣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愕然發(fā)現(xiàn)前輩正在玩一縷金線、不、或者說是被金線纏繞著手……?
那金線詭異,她僅僅看了一眼,心神都好像被捏緊、隨時有崩潰的風險,杜欣大氣也不敢出,明白這不是自己能看的東西,當即轉(zhuǎn)過頭,繼續(xù)關(guān)照同門們。
“師尊,你被看到了。”
金線像是活了一般在皓白指尖穿梭,一圈一圈纏繞,秋亦低著頭,嘴角掛著笑意,以神識道。
金線頓了下,安靜地從秋亦手上游入其袖袍底下,不一會兒便化為虛無。
“我還是喜歡你在身邊和我說話。”
秋亦嘆氣,抬起頭望向遠處。
有人御劍飛來。
有一人速度最快,風仙道骨,鶴發(fā)雞皮,杜欣高興地喊:“師尊!”
杜欣的師尊同樣姓杜,是月華門一位厲害的長老,也是杜欣杜家的老祖宗。
杜長老落地,第一眼便看見了秋亦——想不注意也難,這人和他宗門那些灰頭土臉的弟子實在像是兩個世界!
更何況,他還看不穿秋亦境界……
杜長老心中警鈴大響——來之前他就已經(jīng)確認過了:宗門上下都沒有結(jié)識過這樣一位修士!
那么這位境界未知的前輩幫這一手到底是因為什么?他有何所求?
心如亂麻,杜長老對秋亦一拱手:“謝前輩救我宗弟子,前輩要是有什么要求,我月華門一定能幫盡幫……”
秋亦:“……”
境界高了后看穿真實年齡輕輕松松。他自然能看得出,杜長老足有四百多歲……
雖然修真界強者為尊為長,但是秋亦還是感覺怪怪的,他一揮手:“不必喊我前輩。”
“好,那,道友你有什么要求嗎?”
秋亦還真有:“帶我去如今的月華門看看情況吧。”
“這……”杜長老面露猶豫。
出門在外,多少得長個心眼子,他到現(xiàn)在也不清楚這修士底細、看不破對方境界,萬一對方只是做戲,暗藏禍心,他若帶他回去,豈不相當于引狼入室?
秋亦道:“無須擔心,我可以立天道誓言。”
他立完后,杜長老長舒一口氣,自然接上秋亦上一句話:“好好好,當然可以,歡迎來我月華門做客。”-
月華門已經(jīng)歷經(jīng)了足足五十萬年時光,期間幾次覆滅,又幾次重建起,歷經(jīng)風風雨雨,但沒成為那些底蘊深厚的大宗大派,而是悲慘淪為了十八線小宗小派(杜長老堅持說是四五六七八線,面對此等含糊不清的說辭,秋亦直接當做十八線宗門看待)。
可能這種傳承太久的宗門能活下來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吧。十八線宗門月華門落寞程度比崇山書院還嚴重,崇山書院好歹還有合體境的老黃狗撐場面,但月華門全宗門上下最強的是他們出竅境的老祖。
杜長老說到此處,杜欣那些弟子都露出神往仰慕的神情,看起來很引以為傲。
出竅境的秋亦:“……”
原來他這個境界也是一方老祖了。
心情復(fù)雜。
帶著一眾小輩,趕路是要慢點,三日過后,秋亦遠遠地便瞧見了一方仙氣氤氳、四周有仙鶴飛舞的靈山。它隱沒在白霧中,尋常人看不真切,然秋亦看去,虛幻頓破,其中共有九峰十八矮山一覽無余。
月華門到了。
第152章 大不敬
在北洲, 有一定境界的散修路過宗門時前去拜一番是很常見的事情,幾乎可以說是傳統(tǒng)了。
一方面是部分散修實在是又窮又難, 他們拜訪宗門,可以打打秋風,蹭吃蹭喝蹭個安全臨時住所,也可以觀察是否可以留在這個宗門里,另一方面,宗門可以以此彰顯自己實力,給散修群體留個好印象, 廣結(jié)善緣。
就算是魔道也不會嫌善緣少的。昔年曾有一個功法邪性的魔門大宗被周邊勢力聯(lián)合起來圍剿, 結(jié)果因為宗門善待散修、廣為救治散修, 大片本該幫其他勢力一齊除魔的散修袖手旁觀,讓那魔門活了下來。
得知秋亦是個出竅境修士后, 這就從日常工作變得斯事體大起來, 秋亦落至主峰時,掌門親自來迎接他。
掌門是個憨憨的胖子, 看著和善,只有金丹境界, 她對秋亦拱手行禮:“往常來的多是金丹元嬰散修,道友今日前來,我月華門蓬蓽生輝。”
秋亦回禮, 見普通弟子都已經(jīng)識趣退去, 只留下他、掌門、還有幾位長老, 便取出那枚已經(jīng)靈光散去大半的深藍鱗片, 道:“實不相瞞, 我是受蛟龍之托,替她看看玉華門如今情況。”
“!”掌門猛然瞪大了眼睛。
秋亦訝然:“你不知曉?”
來時那弟子就將“玉華門”改名“月華門”的緣故告訴他了, 說是宗門中人為了紀念月水尊者在第一劫中對宗門中人的庇護,這才改了名字,既如此,那么月華門中人應(yīng)該也知道與月水尊者關(guān)系匪淺的蛟龍柳藍啊。
掌門搖搖頭,苦笑道:“說來也不怕您笑話,月華門斷代幾次,門派歷史殘缺不少,我還真不知道有蛟龍與我宗相關(guān)。”
秋亦本想說問題不大,讓柳藍親自與你們溝通便是,結(jié)果他想要啟動深藍鱗片時,發(fā)現(xiàn)鱗片聯(lián)通的另一端毫無回應(yīng),只有一道訊息:閉關(guān)修行,勿擾。
“……”秋亦收起深藍鱗片。
“我已經(jīng)安排弟子為您收拾住宅,”掌門道,“若是您愿意,可以在此暫留一些時日,此外,如果您想瀏覽月華門宗內(nèi)景象,我可以做向?qū)А?br />
秋亦思忖片刻:“赤血門與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
掌門嘆息一聲,將淵源道來。
赤血門是今世的新興宗門,建立在月華門千里之外,一開始與月華門沒什么沖突,但是隨著赤血門發(fā)展越來越壯大,一山不容二虎,兩宗門沖突摩擦也變得越來越多,后來當時的月華門老祖出手,赤血門這才安分下來。
“他們已經(jīng)安靜了幾千年,沒想到卻在此時突然發(fā)難。”掌門面露苦澀。
赤血門敢出手,肯定是有所依仗,他們月華門現(xiàn)在境況不好,若是真的被掰倒了,她這個掌門難辭其咎。
秋亦看了她片刻,忽然道:“柳藍前輩幫了我不少忙,盛會之前,我都會留在月華門。”
掌門喜不自禁:“多謝、多謝。”
心底又有點困惑:柳藍是誰?之前說的那個“蛟龍”嗎?
“柳藍是蛟龍的名諱。她是月水尊者的靈寵。”
靈寵她知道啊!
掌門宛若打通了任督二脈,瞬間記起了許許多多的記載。
月水尊者最親近的便是那只與她出生入死的靈寵了,沒想到那位前輩居然活到了現(xiàn)在,瞧秋亦的意思,還境界頗為不俗。
見掌門又想問問題,秋亦提前告訴她:“柳藍前輩在修行中,聯(lián)系不上,不過她境界……遠比我高。”
師尊說的話他記得很清楚——原本應(yīng)該是渡劫境。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在準備化龍,境界有跌落,現(xiàn)在在洞虛境與大乘境之間浮動。
不過那也是兩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掌門滿面紅光:“好好好,沒關(guān)系,我月華門時刻歡迎前輩回來看看。”
“對了,道友,還未問你的姓名。”
秋亦一笑:“我叫秋亦,秋天的秋,亦然的亦。”-
秋亦初次來北洲宗門,確實有心想要逛一逛、四處看看,掌門想要給他帶路,但她事務(wù)繁多,秋亦不欲打擾,于是掌門支了一個小童給他引路介紹。
這些小童都是從小被父母送入仙門的,雖然還未開始修行,但受靈力侵染,耳聰目明,心智比小世界的一些成人還要成熟。
比如給秋亦帶路的這位,年紀雖小,口齒卻伶俐,在秋亦面前也不露怯,道:“上仙,正如你所見,我們月華門共有二十七座靈山,其中九座高山被稱為‘九峰’,上居長老與內(nèi)門弟子,十八座矮山則是外門弟子、仆役弟子的居所,每峰管兩座矮山,所以又有一峰擁二山的說法……”
秋亦默默聽著,不時點頭,發(fā)帶上悄然纏上一條金線。
秋亦的居所在一座空閑的靈峰上,位于半山腰,他不著急,便與小童一起從山階而下、再爬山階上山,路上時不時就能瞧見練武或閑談的弟子。
這些弟子體力可比自己當初好不少,連小童都能撐得了幾個來回。秋亦心中不免感慨。
他與師尊說道此事,金線卻只是慢吞吞地從發(fā)帶爬向脖頸,裝成一條項鏈。
秋亦揣摩師尊的意思,是說他當時剛剛死而復(fù)生、很弱小嗎?
可惜金線雖然寄宿著虞觀的神念,卻回答不了秋亦,也無法說,他只是想要貼貼安慰。
秋亦覺得遺憾。
——下次再見一定要師尊給金線加一個交流的能力!
用通訊玉盤有延遲性,不方便,那神念直接溝通,總不能再不理他了吧!
不多時,秋亦與道童來到了他的住處。
一間雅靜的小庭院,花木茂密,墻壁外攀爬大片青綠地錦,階上仿古風,生有極具雅趣的青苔。
看起來也是用心收拾過的。
秋亦丟給道童幾塊靈石:“多謝。”
道童卻不收,他目光灼灼,目露野心,說:“上仙,我可以做你的跑腿童子嗎?”
他知道秋亦必不簡單,如果能扒拉上對方,他未來說不定就能一飛沖天。
秋亦挑眉,心知這大概也有掌門的安排。
他斟酌片刻,道:“我不需要跑腿童子。”
道童神色一暗,正要告罪告退,卻又聽秋亦說:“不過你可以先等等,說不定有人會喜歡你。”
道童臉上一喜:“是!”
“你叫什么?”
“回上仙,我叫八喜。”-
屋中干干凈凈,沒有任何法術(shù)或是法陣的氣息,雀小臟全,秋亦來回走了一趟,覺得不錯。
八喜就跟在他的后面,說要是秋亦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隨時喚他去跑腿取來,月華門雖窮,但是絕不會虧待苛刻了秋亦……
熟悉的窮之言論聽得秋亦一陣沉默,他劃了一間偏房給八喜,又花費三天,以靈力在庭院外、主屋外布下陣法。
八喜看得目瞪口呆,甚至道:“上仙,你是要和哪個妖精打架嗎……”
那他要不要回避哦。
秋亦:“……”
什么亂七八糟的!
他腰間的金線亦是不悅,得秋亦按著安撫著,才不甘愿地縮著貼著,而不是跑出來纏秋亦一圈彰顯主權(quán),或是揍八喜一頓讓他不準亂說話——或許是因為不是人形,也無法言語,所以他的師尊愛恨感情十分外露和直接。
簡稱放飛自我。
秋亦倒是覺得很可愛啦,不過因為這點事打傷人家也無必要。
他口頭訓斥八喜幾句,又告訴他:“若有要事,敲門三聲即可。”
想了想,他又叮囑道:“等會兒可能有人或妖族從屋中出來,它是我的靈寵,你要是能討它們歡心,就留下來做個跑腿的,它們種族不凡,你不會吃虧。”
八喜不停點頭:“上仙,我會好好表現(xiàn)的!”
進了屋,秋亦關(guān)好門,轉(zhuǎn)身的一瞬,已經(jīng)不在室內(nèi),而是出現(xiàn)在自己的洞天之中。
糖葫蘆正載著小銀在洞天中亂飛,感覺到秋亦來了,當即歡悅地飛來。
秋亦:“多謝。”
神朝秘境中,若不是有糖葫蘆戰(zhàn)戰(zhàn)兢兢噴火消三圣畫卷上的鬼氣污垢,三圣畫卷之威還真顯不出來。
糖葫蘆停在枝頭,驕傲地挺起毛絨絨的胸脯,又啾啾地問二主人去哪了。
埋在它背上的小銀則“嘶嘶”叫,有些羞愧自己什么忙也幫不上,接著又“嘶嘶”,問秋亦。
一月沒見,又沒有叫獸害怕的虞觀在一邊冷颼颼的放冷氣,兩只靈寵一寵一句,啾啾嘶嘶,秋亦莫名有一種帶孩子的感覺,還是很糟心的二孩家庭。
一定是錯覺吧。
他按了按太陽穴,先解釋了一下虞觀的離開,然后道:“不過他當初為救我,留了一滴血在我體內(nèi),力量用盡后,神念還留著,能化形顯現(xiàn)成一道金線,某種程度上還在我身邊。”
說到這個,秋亦也有些牙癢,狠狠瞪了一眼已經(jīng)游到他手腕上的金線。
虞觀的神識藏得太隱蔽,秋亦對他又是完全敞開心扉,根本不設(shè)防,因此哪怕升入出竅也很難察覺出來,還以為那團莫名熟悉但做事可惡的金光早就消失了。直到他拽著虞觀袖子不讓他走,虞觀才告訴他金光是他神識所化這事。
秋亦的第一反應(yīng):怪不得當時就覺得親近!
第二反應(yīng):太可惡了!師尊欺負弟子,還說謊話騙弟子、看弟子笑話!他怎么能這樣!
很氣的、臉紅得不行的秋亦當場羞恥得說不出話,想起自己當時的對金光的放言,還有找虞觀求安慰的樣子,恨不得鉆進地縫里,先埋個幾千年再見他師尊。
趁秋亦的抗拒變?nèi)酰萦^順水推舟,輕輕松松送他回了大世界。
如今再談起來此事,秋亦還是忍不住臊得慌。
不過虞觀(人形)不在,這種臊得慌感覺沒那么強烈就是了,秋亦很快就能遮掩并冷靜下來,只心中默默打定主意:
——一定要找機會狠狠偷襲咬回去!
糖葫蘆和小銀卻不知道秋亦還有這等令人難評的志向,它們滿腦子:啊!虞觀還在啊!
可怕!
宛若自以為無人很安全、結(jié)果抬頭就和后門外的教導(dǎo)主任對視上的學生,糖葫蘆和小銀瞬間乖乖順順,不再多嘴了。
秋亦道:“另外,他和我約定過,盛會結(jié)束后我們就能再見了。”
說到這個,他臉上浮現(xiàn)一種很真切的笑意。
“……啾/嘶。”
……好。
講完虞觀的事情,秋亦還記得小銀之前因幫不上忙而生的歉疚,可才寬慰安撫幾句,腕間便傳來叮咬般的輕微刺痛感。
低頭一看,原來是金線不滿地勒緊了皮肉,勒出一道淡淡的紅痕。
“……”
一個大不敬的想法劃過秋亦腦海:
——原來是三孩家庭嗎?
第153章 修仙路
若是在秋亦心中排個序, 那當然是師尊最重要。他好聲好氣,終于安撫了金線。
怎么脾氣這么大。
秋亦氣鼓鼓, 想:我都還沒生氣翻舊賬呢,結(jié)果安慰幾句小銀而已,你就給我勒出印子。
小銀默默用頭撞了下糖葫蘆:感覺這個環(huán)境不適合我們在,要不先溜吧。
糖葫蘆深表同意。
秋亦抬頭,喚住這兩只莫名其妙要跑路的靈寵:“老待在洞天中未免無趣,你們可以出去玩耍,外面有個叫八喜的小道童, 要是有事就去尋他。”
他和虞觀是很能忍耐苦寒孤寂的性格, 但糖葫蘆和小銀卻不是, 它們倆都愛往人煙氣濃的熱鬧地方鉆。
“啾!”糖葫蘆激動。
小銀嘶嘶詢問,它們就這樣出去嗎?
它們一個是鳳凰, 一個是魂蠱, 一身是寶,行走時無疑是兩座巨大的金礦。
秋亦道:“月華門中沒有什么高境界大能, 我給你們獸形偽裝一番,或是你們變作人形即可。”
《萬化訣》的強度在上周神朝就已經(jīng)得到了檢驗, 若秋亦只是個普通修士,專注此功法,說不定還能混個樂子尊者當當。
最后商量下來, 糖葫蘆和小銀決定就用獸形, 變?yōu)槿诵芜是挺重要的, 它們還沒想好。
秋亦給簡單它們偽裝了一下, 好在修真界奇珍繁多, 偽裝起來也容易。
不多時,正在修剪庭中花草的八喜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 他放下手上工具,見到一只紅鸞鳥、一條銀玉蛇從屋中出來,那蛇尾巴一勾,“啪”的一聲就把屋門給帶上了。
紅鸞鳥和銀玉蛇在修真界也屬于罕見的生靈,比不得能被高境界修士覬覦的鳳凰和魂蠱,但也是跟腳血脈不凡。
八喜瞬間明白了,這就是那位大能的靈寵。他連忙迎上去,關(guān)切地問這兩位有什么需要。
洞天之中。
把糖葫蘆和小銀送出去后,金線懶洋洋地窩旋在秋亦臉頰與脖頸上,像是好看的紋路。
秋亦覺得有點癢,他眨了眨眼睛,收起心神,開始拾掇自己在上周神朝的所得。
上周神朝秘境來得快,毀得也快。秋亦一共就闖了一個無名宮殿、在定心書院逛了一圈、搞塌了摘星樓、把養(yǎng)心殿陣全破了,最后再在道臺上待了一陣。
由于種種種種原因,別人得花一年時間探索的秘境,秋亦幾天速通了,收獲只能說頗豐。
最早在無名宮殿中所得的破溟石已經(jīng)喂給了昭時劍,讓它直接從地階下品晉升為地階上品。
此后在定心書院中得到的三圣畫卷則是已經(jīng)用完了大半靈性,得再蘊養(yǎng)許久才能恢復(fù)威能,秋亦還挺喜歡其效果的,不過答應(yīng)別人的事情就要做到,過一陣,待青丘那邊準備好了,他會把畫卷送回到崇山書院。
摘星樓中的收獲最多。
首先,秋亦教訓收服了表面乖順內(nèi)心桀驁的周天星盤,又令周天星盤吞吃摘星樓法則,從破敗仙器向仙器晉級。目前周天星盤還在晉級中,花費時間暫未知曉,不過可以預(yù)想其出來后威力將會大漲,若是借仙器之威,秋亦目前的陣道水平比劍道還要厲害。
當然,周天星盤雖然歸順,但是打鐵還需自身硬,想要更好駕馭,秋亦還要在陣道上再下點功夫。
另外,得益于摘星閣的豐厚底蘊與良好的自取機制,秋亦連續(xù)斬獲三部高階功法,身法步法有天階上品《追云逐月法》、劍法有天階下品功法《寂霜劍法》、以及最后得到的半天階功法《枯榮劍法》。
再加上青丘贈與的天階下品功法《呼雷劍法》,秋亦現(xiàn)在愁的得是先在哪一門劍法上花時間了——至于《追云逐月法》,那是定然要排在最前面感悟鍛煉的。
最后,秋亦比別人好的一點就是,他身邊還有師尊陪著。他記著虞觀對他的教誨,多讀書、讀書好,所以在眾人都急于尋求功法典籍時,和秋亦提前商量好的虞觀為秋亦收集了一堆被忽略的凡俗典籍。
雜七雜八,什么類型都有。虞觀收集了一個高階乾坤袋的量,就算是神識強大的修士,要完全看完、記住其中信息也得好久好久了。
養(yǎng)心殿的陣法與周文帝的布陣思路同源,秋亦破得輕松,不過撈到的九載厚土玉璽不肯跟他,只能丟出去換了一個大夏人情,也不知有沒有機會用上。
至于最后的道臺道碑……
秋亦看向被自己插在建木邊上繞了一圈的道石,雖然能力不像法寶功法那樣明顯,但是絕對是好東西。
還有最后虞觀給他看的光陰流轉(zhuǎn),秋亦亦是心有所感,隱隱摸到了一道門檻,只待完全領(lǐng)悟,便能突破到某個新境界……
接下來一陣有的忙了。
若是徹底消化完這些,天驕盛會便也有了八成保障。
秋亦微微一笑,閉目打坐,開始參悟《追云逐月法》。
神朝秘境中動用此法躲閃帝后與人鬼屬實是無奈之舉,在和平非緊急情況下,秋亦向來都是先參悟功法,明悟其中規(guī)律道理,再予以實踐,知行合一,一點點夯實基礎(chǔ)。
他靜心于修行時,建木唯一的嫩枝泛起一點微弱的光,四塊道石上,神妙的紋路一閃而過。
……
糖葫蘆和小銀從庭院中出來,轉(zhuǎn)頭看見上面的牌匾“落秋院”,倍感奇妙。
八喜已經(jīng)得了它們的跟從許可,心情高興,笑道:“這間宅院是和仙人有緣,所以掌門才叫人收拾這間宅院的。”
糖葫蘆瞧上面的字好看,啾啾叫,問上一位居客是誰、這字又是誰題的。
八喜雖然是未修行的道童,但是肚子里有貨,時時刻刻為一個機會做準備,此時糖葫蘆突然發(fā)問,他也能自如回答:“正是上一位客人題的。那得是第二劫的事情了,當時也是盛世,世道不太太平,很多散修路過就會過來在宗門中暫居一陣,房屋不夠便嶄新搭建。”
“那散修到的時候正是秋季,萬物蕭瑟,紛紛落葉吹了一峰,落了他一身,于是新院建好后,他提了個‘落秋院’的牌匾。”
小銀嘶嘶,說這邊的秋天景象那么夸張嗎?
它瞧過落霞山脈的秋,漫山遍野的紅,但如八喜所說的落葉落了一身還真沒見過。
八喜道:“因為我派多種分葉木,分葉木這種靈植的特性就是枝葉極其繁茂,所以每年清掃落葉也是個大活……”
糖葫蘆聽著聽著,忍不住想起了建木。
它還沒有完全喚醒血脈傳承和記憶,但是在偶爾見到的記憶碎片中,建木也是枝繁葉茂的模樣。
也不知建木何時能回到原來的模樣。
它正失落著,小銀忽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嘶嘶”地叫——白面團來了!
三寵小隊再度集合,糖葫蘆的沮喪一掃而空,問八喜月華門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可玩嗎。
八喜好像根本看不見白面團一樣,泰然地回答著糖葫蘆的問題。
他們一行三怪一人下山又上山,忽地撞上了急匆匆往丹峰走的杜欣。
比起那些昏迷的弟子,杜欣受傷不重,也不需要怎么養(yǎng)傷,她心系煉丹,一刻也不得閑,所以才安頓好其他弟子就往丹峰去了。
八喜恭敬喊:“師姐。”
杜欣認得他,腳步一頓,回了聲好,瞧見八喜肩頭的糖葫蘆和小銀,訝異道:“這是?”
“前輩的靈寵。”
原來如此,那前輩居然收了這樣兩只不俗的靈寵。
秋亦對她有救命之恩,糖葫蘆和小銀境界也是不凡,杜欣對兩只靈寵態(tài)度很尊敬,道:“紅鸞鳥與銀玉蛇皆有上古血脈,我主修煉丹,為此研究過靈寵的血脈淬煉,若是有空,兩位可以來丹峰看看。”
想要提高實力的小銀:“嘶嘶!”
想要盡快喚醒血脈記憶的糖葫蘆:“啾!”
去!-
杜欣等弟子受襲的事情被月華門嚴肅以待,掌門視之為赤血門的動手的前兆,特意招來各峰長老商談。
杜長老座下弟子被傷,格外怨憤不滿,道:“赤血門這群雜碎,我看不如我們回擊,和他們打一架!”
掌門道:“冷靜。赤血門現(xiàn)在情形如何,我們都不知曉,貿(mào)然出擊反倒落不了好。”
月華門老祖沉聲道:“小許說得對,赤血門那些人我最了解不過,他們敢動手,一定是有了依仗,或許前不久百里外的那一場出竅境雷劫的渡劫修士便是他們宗門中人。”
“那就這樣任由赤血門動手嗎?”
許掌門道:“當然不能。我已經(jīng)送上拜帖,等會還望老祖和我走一趟,去探探赤血門口風。”
她眼中劃過一絲厲色:“若是他們要動手,我們也無懼——!”
就在此時,有小童傳訊來報:“掌門,赤血門掌門已經(jīng)在宗外守候了。”
……
出人意料的,赤血門掌門此次來是示好的,他表示從始至終都是那些弟子心懷不軌、獨自謀劃了這場襲擊,他赤血門并不知情,眼下月華門遭受損失,是他赤血門管教不嚴的過錯,因此特意送來禮物聊表歉意。
——與那些赤血門弟子審問出來的口供一致。
臨走前,赤血門掌門說:“許掌門,那些弟子犯了大錯,我也不愿包庇,便仍由你們月華門處置了。”
“呵呵,魯掌門的善意我們月華門收下了。”
又好好拉扯一番,赤血門中人離開了,坐在屋中的許掌門臉色沉沉。
過了片刻,許掌門道:“老祖,你看……”
“來者不善啊,”老祖嘆了一口氣,“小許,你要感謝那個在這里暫留的出竅境道友,若不是他,今日之事絕不會善了。”
秋亦留在此處,就是一種無形的威懾。
許掌門冷汗淋漓,長舒一口氣:“是、是。”
另一邊,赤血門中的一位跟著出來見識世面的核心弟子問魯掌門:“掌門,就這么結(jié)束了?”
他說話很謹慎,但在場的人都懂他的弦外之音。
魯掌門拍這弟子的腦袋瓜:“不然還能怎么樣。你要記住,修真界,實力就是一切,敢惹大能,一人死就算了,牽連到宗門那禍可就大了。”
弟子腦袋被拍得嗡嗡響,他長嘆一口氣。
魯掌門道:“別憂心了,月華門沒本事沒條件留人,那散修想必也待不了多久。”
等那散修走后嘛……
“盛世已至,它月華門停滯不前,那就由我們赤血門踏著他們前進,放心,掌門我在一日,便定會為赤血門謀一個好前程。”
弟子連連點頭,知道事情結(jié)束后自己的資源也會變多、宗門也會更加強大,不由心中歡喜。
至于月華門會怎樣……
一將功成萬骨枯。
修仙路不就是這樣嗎?
第154章 第一人
月華門丹峰, 煉丹房內(nèi)。
杜欣抽出墻壁上的藥匣,在靈寵們好奇的注視下, 從里面取出一株株或風干或鮮潤的靈植、妖獸血肉骨。
她面露得意,主動解說道:“煉丹一道玄妙無窮,你們千萬不要因為丹藥有丹毒需要煉化就輕視丹道,丹道能在修真界成為一方大道,自有不可替代的特殊之處,很多效果其他道想要達到,要么花費大力氣, 要么根本做不到……”
八喜也笑著給他眼中的兩名靈寵介紹道:“杜師姐可以是我們月華門最喜歡煉丹一道的丹師了, 有個別號叫‘丹癡’。”
沒人不喜歡吹捧, 八喜這時才入了杜欣的眼:“你叫什么?”
先前杜欣僅知道八喜是秋亦身邊侍童,宗門中較為高級的一種雜役弟子, 并不曉得其姓名。
杜欣可是長老面前也能說得上話的弟子。八喜面露喜色, 連忙說了自己姓名。
杜欣:“哦。”
她問過對方姓名便作罷,又滔滔不絕地為感興趣的糖葫蘆和小銀它們講起了丹道。
主動被忽略的白面團看了眼被動被忽略的八喜。
他站在陰影里, 身影孤單,顯得落寞, 但是全然看不出失落,表情堅定,眼中燃燒野心, 聽得比糖葫蘆和小銀認真多了, 甚至在杜欣講到某些難解之處時還默默在袖子和手掌中劃兩道。
杜欣興頭上來了才講了一會兒, 很快就收起她的興奮勁, 說到正題上:“煉丹煉丹, 本質(zhì)是淬煉提取精華,材料既可以是靈植, 也可以是妖獸,還可以是其他各個種族。”
糖葫蘆炸毛。
杜欣笑道:“不過煉化活的生靈為丹是邪道丹師的做法啦,有傷天和,于天地不容。”
她道:“但你們?nèi)粢銦捬},其實法子和那種邪道煉化異曲同工,都要清醒狀態(tài)下入丹爐被丹火灼燒,就要看你們敢不敢了。”
小銀:“嘶嘶!”
我來!
杜欣又把丹道推廣了出去,心中高興,不過還是提醒道:“我境界低微,由我來助你們煉化的話效果可能微乎其微,第一次可以在我這里感受一下,若是想得到更多提升,還是得找個靠譜的丹師才行。”
杜欣只有筑基境。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八喜心中暗想:杜師姐就是太癡丹道了,偏偏還在這一道上沒什么天賦,所以才明明有長老靠山,現(xiàn)在卻還境界如此低微,他以后絕對不會在這種無意義的路上死磕。
糖葫蘆自己就是鳳凰,杜欣煉它怕是連洗澡都不如,這份體驗注定只能讓小銀上了。
小銀“咻”地鉆入丹爐之中,杜欣掐訣,一邊運轉(zhuǎn)功法一邊丟入藥材,待最后一昧藥材投入,她周身靈力牽引,厚重的爐蓋“鐺”的一聲落下。
緊接著,一抹丹火從杜欣之間彈出,噼啪落入丹爐之中,火焰聲促促高響。
身處丹爐內(nèi)的小銀看見丹爐內(nèi)壁變得通紅,藥材開始融化成液體,它好奇地以蛇尾戳戳,那些藥液便自然融入它的體內(nèi),帶來輕微的滋養(yǎng)感。
……
杜欣本以為自己能撐上十分鐘,然而甫一開始催動丹爐,她便感到這個她用慣了的丹爐沉重至極,火焰呲呲往外四溢,其中生靈根本不是她能煉化的!
這種煉化血脈對丹師負荷沒有煉丹那么大,她以低境界煉化高境界,多數(shù)時候是沒什么作用而已,按理說,一只元嬰境銀玉蛇,她應(yīng)該不至于感受到這么大壓力……到底是她高估了自己,還是那位前輩的靈寵不同尋常?
杜欣臉色蒼白,額頭滲出冷汗,服下一枚又一枚回靈丹,不停補充靈力,然而至多一分鐘,她還是支撐不了,剎那收了丹火。
還沒感覺到什么變化的小銀鉆出,困惑地吐蛇信。
杜欣苦笑:“不行,你的境界太高了。”
白面團推推糖葫蘆,糖葫蘆剎那福至心靈,“啾”了一聲,詢問杜欣能不能教導(dǎo)它們這種手法。
“你們要學煉丹嗎?” 杜欣擦了擦汗,聞言一愣,然后歡顏道,“可以,當然可以!”
小銀本有些不愿意——它對煉丹不感興趣,它個魂蠱學煉丹還不如去研究法術(shù),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這學好后也能給大主人用,便也加入了進去。
糖葫蘆和它打著同樣的主意。
杜欣醉心煉丹,除了做任務(wù),平時每日只有一個時辰有空,眼下為報恩情,這一個時辰全被她支出來教導(dǎo)糖葫蘆和小銀。
今日的一個時辰結(jié)束后,杜欣與它們定下了下次授課的時,便關(guān)門送客了。
走出煉丹房中,小銀正要問八喜月華門有沒有修煉福地之類的地方,忽然聽見八喜道:“二位小主人,方才杜師姐所說,我有幾處吃不透,比如藥性相克,又如何用手法使之共存……”
八喜雖然在秋亦那邊是跟著糖葫蘆和小銀的,但是糖葫蘆和小銀表示它們跟著秋亦,所以八喜只喊它們小主人。
八喜問的問題,有的糖葫蘆和小銀能答上來,有的它們也答不上來,便記下,準備下次拿去問理論大師杜欣。
小銀好奇,“嘶嘶”問八喜難道是要走丹道嗎?那跟著它們或許不會是個好選擇——它和糖葫蘆能指點一些拳腳功夫,武器也可以,但是丹道,那真是小白對小白,兩眼迷瞪瞪。
八喜搖搖頭,眉飛色舞:“不,我什么都想學!”
他出身低微,自幼便立誓要做人上人、要享最好的名、最多的利,為此他什么都可以做。
這份野心倒不是壞事,修煉路上有一個明確目標就很好,八喜能不能一直保持下去倒是個問題——因為真的修到高境界,名和利唾手可得,而沒有目標的修士很難繼續(xù)往下走。
糖葫蘆:“啾。”
知識雖然交織且相輔相成,但若不是天才,還是學一門精通的更好,八喜年紀還小,早日決定好了,往后路也更好走。
八喜知道它好心,點頭道:“我曉得了。”
他對糖葫蘆和小銀擠眉弄眼,道:“我們月華門的靈食千絲銀酥酪是一絕,我前陣子被掌門賞了兩塊,你們要試試嗎?”-
糖葫蘆和小銀在外面玩耍玩得開心,秋亦修行一陣,收到了通訊玉盤中的訊息后便悄無聲息地獨自下山去了。說獨自或許不太準確,畢竟他現(xiàn)在隨身帶著他師尊。
修仙天賦好的終究是少數(shù),修仙天賦差到不能破境筑基的才是多數(shù),北洲每一個宗門附近都圍繞著大片的凡人城鎮(zhèn),包括月華門也是。
平時宗門給這些境界低微的修士和無修為傍身的凡人提供庇護,這些修士凡人則給宗門不斷輸送有潛力的新鮮血液和種子。
月華門小門小派,位置偏僻,不過在最繁華的那座城池中尋尋覓覓一會兒,秋亦還是尋到了一處萬寶閣。
萬寶閣附近人不少,旁人視線多瞧過來,金錢有些不滿地勾了勾秋亦的袖子。
秋亦略一思索,披戴上斗篷,順便也將那抹格外引人注目金線攏收入袖內(nèi)——金線收了威能,不會再刺傷別人眼睛,但秋亦小氣,不想給別人看。
他半只腳剛踏過門檻,還未完全進入閣中,早已收到消息的掌柜便已經(jīng)迎了上來。
“您就是秋道友吧?”掌柜是個瞇瞇眼,境界有金丹境,語氣十分尊敬。
他本想叫“秋大人”的,但考慮到傳訊上說這位貴客不愛這樣張揚的稱呼,便呼作道友。
萬寶閣有不少其他客人在,見掌柜親自過來、言語態(tài)度如此恭敬,驚得大跌眼鏡:萬寶閣不是誰都不搭理的高貴樣嗎!來者到底是什么身份?!
秋亦回想起自己在環(huán)河城中入萬寶閣的情景,當時只有一員工過來接待,不免感慨因緣之作用。
他對掌柜一肯首:“是我,我要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好了好了,先前便到了,”掌柜帶路,“您到后堂來。”
他們繞過前廳,走入一般不對外開放的后堂,堂屋內(nèi)蛛絲密密麻麻,纏繞捆縛,將整個屋子編織成純白的巢穴,一只拳頭大小的千絲蛛盤踞在蛛網(wǎng)正中間。
“是長老馭使飛舟,緊趕慢趕送過來的。”掌柜樂呵呵道。
傳送陣緊俏,使用起來又昂貴,他們這種小地方的分閣,每年賺的錢都不一定能啟用一次傳送陣,所以物資交換基本都是靠的人力。沒想到今日沾秋亦這位貴客光,竟能頭一個得用千絲蛛這等神奇種族。
將千絲蛛交給青丘后,秋亦已經(jīng)許久沒有關(guān)注過千絲蛛的情況了,只知道青丘在全力培養(yǎng)它們,此時感知之下,心中微震——這只千絲蛛居然有元嬰后期!
距離出竅也不過一線之隔,而且境界渾厚扎實,全然不似那種走邪門歪道之輩!
誰能想到,百年之前,境界最高的千絲蛛不過筑基境?
這就是青丘的全力培養(yǎng)啊……
秋亦心中感慨,并引以為戒,告誡自己大勢力各有底蘊,自己千萬不能驕傲自大。
“另一只也已經(jīng)在崇山書院那邊了,您所說的那位……額,妖獸老祖,現(xiàn)在就在那頭等著呢。”掌柜道。
秋亦沒有老黃狗的聯(lián)絡(luò)方式——人家用不用通訊玉盤還是個問題,除了當面跑去崇山書院外也沒有與老黃狗易物的方式,不過好在他還有修真界快遞員的關(guān)系。
青丘培養(yǎng)千絲蛛已久,此時也差不多該放出來投入實踐生產(chǎn)了,秋亦是第一個使用這個體系的人,而往后,修真界或許再難離開千絲蛛這等變革的種族。
心頭波瀾起伏,秋亦深呼吸一口氣,從乾坤袋中捧取出三圣畫卷,然后放置于蛛網(wǎng)上。
元嬰境千絲蛛腹部形若葉脈火焰的花紋閃過,三圣畫卷消失得無影無蹤。
……
老黃狗焦灼地等待著,尾巴晃啊晃,兩只磨損得厲害的前爪開始刨地,刨出一個又一個坑洞,磚石碎屑和塵土一起飛揚。
它正在走向生命的暮年,老了,毛發(fā)沒以前那么好看了,有些地方都泛白了,鼻子耳朵啊也不靈光,只能一刻不停地緊盯。
片刻后,一幅被收卷妥帖的畫卷出現(xiàn)在蛛網(wǎng)上。
老黃狗的尾巴停了下,搖得嘩嘩快,簡直成了螺旋槳。
“汪!”它高興地想要伸出爪子,扒拉下畫卷。
一陣風吹過,畫卷泛起微光,忽然抖開落下,綿延到老黃狗身下。
老黃狗看見了三道熟悉的身影。
“汪!”
你們好年輕哇!
第155章 親一口
與此同時, 魯掌門已經(jīng)回到了千里之外的赤血門中。
還沒坐下來喝一口茶緩口氣,他便被赤血門輩分最高、境界最強的老祖?zhèn)鲉具^去。
這位老祖是赤血門最強底牌, 亦是赤血門的隱形掌控者,在外亦有名號,被稱為“骷髏老魔”,一張招魂幡使得令人聞風喪膽,兇氣沖天,但對于赤血門中人來說,他就是最強的庇護傘。
魯掌門心中敬重, 不敢怠慢, 當即聽令前往廳堂。
除了骷髏老魔, 廳堂中還有其他幾人在,他們或是赤血門客卿, 或是赤血門長老, 境界無一例外都是出竅境,氣勢壓得魯掌門噤若寒蟬。
若要讓月華門許掌門見到了此情此景, 定要駭然:月華門只有一位出竅境而已,然而眼下赤血門居然足足有五位出竅境, 甚至還有一名分神境!
這是赤血門的頂尖戰(zhàn)力之間的談話。
骷髏老魔說:“那出竅境散修的信息找出來了嗎?”
他們只能粗略感知算到月華門來了位年輕的出竅境修士,卻不知其名號與功夫斤兩。
有人搖了搖頭,表示根本算不出來。
魯掌門思索, 道:“不過應(yīng)該不是天驕榜上那些天驕。”
天驕榜出世后, 上面的修士全都成了各個勢力的重點關(guān)注對象, 一堆人跟見了寶藏似的, 恨不得把這些上榜天驕的祖上十八代和昨天今天吃了什么給扒得干干凈凈。
魯掌門打探不到特別細的消息, 但是這些天驕粗略的行蹤他還是能打聽明白的。
“那看來不足為懼,”有人長舒一口氣, 半開玩笑道,“我還以為對面來了個可怕后生呢,眼下看來只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而已。”
同境界之下,撇開那些讓人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的天驕,經(jīng)驗豐富的年長修士一般能碾壓年輕修士。
“不可大意,”骷髏老魔能不翻船活到現(xiàn)在,靠的就是他的謹慎勁,他沉思片刻,道,“雖然一般來說,散修不會在月華門停留太久,但是萬一他留的久,我們也不能跟他一直耗下去……我要閉死關(guān),突破合體。”
他已經(jīng)是分神后期,距離合體只有一線之隔,但這一線之隔卻已經(jīng)卡了他多年。
一言既出,滿座皆驚。
“在我閉死關(guān)這段時日,還請眾位照看好赤血門,好好準備,”骷髏老魔表情狠厲,話語鏗鏘,似有硝煙味彌漫,“待我出關(guān),我們一起攻打月華門,奪靈脈、斬氣運、搶靈山!”
在場人心潮澎湃,齊聲喝道:“好!”-
秋亦回到靈峰時,正好遇見了在某處陰影里一起分吃千絲銀酥酪的糖葫蘆一行。
小銀下意識地往一邊看,發(fā)現(xiàn)白面團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溜了:“……”
眾所周知,好朋友一起搶吃的時很難弄得雅觀。八喜、糖葫蘆、小銀嘴部都沾滿了奶糊糊。
八喜有些尷尬自己居然以這幅形象出現(xiàn)在上仙面前。
他難為情地用手帕擦干凈手和嘴,又給糖葫蘆和小銀它們擦干凈,說:“上仙好……”
“倒是我打擾到你們了,繼續(xù)吃吧。”
秋亦繞開這幾只小的,走出幾步,忽地想起什么,轉(zhuǎn)頭詢問:“好吃嗎,甜的嗎?”
八喜愣愣點頭:“好吃,是甜的,很甜……”
于是最后一份酥酪被秋亦買走了。
回到屋中,秋亦將酥酪放下,問:“你能吃嗎?”
金線飄出來,在秋亦以為它要吃的時候,金線貼了瓷碗一下,酥酪頓時變得冰涼,而金線則退了回去。
“……”
時至盛夏,暑氣蒸騰,酥酪卻冰涼得冒著寒氣。
秋亦的心一下變得軟乎乎的,他用指尖戳戳金線,軟軟的,很有韌性,問:“不能吃嗎?如果可以的話,就不要和我推辭啦,難得作為弟子有孝敬你的機會……”
他知道金線吃了也感受不到滋味,不過他還是想給師尊品嘗。
有些事一個人做很沒意思,有另一個人在才有趣味。
金線輕輕碰了秋亦的臉頰一下,然后和他一起分食這碟酥酪。
金線一點酥酪表面,那塊酥酪便神秘消失了,也不知是流入線中了還是怎么的。
秋亦看得津津有味,等金線觸碰勺子,脆瓷與碗碟碰撞,發(fā)出清脆聲響,秋亦才笑著用勺子挖出一塊酥酪,放入口中。
如八喜所說,酥酪確實很甜。
似秋亦這種不愛甜的口味,吃了兩口便覺得膩味,不過想到是師尊給冰的、是他和師尊一起吃的,他便覺得酥酪又變得適口好吃了。
一室安靜,窗外的風徐徐,秋亦與虞觀共享了這難得的片刻寧靜。
通過靈寵契約溝通,知曉秋亦此時沒在修行中的糖葫蘆和小銀回來,啾啾嘶嘶地告訴了他它們學習煉丹一道中淬煉手法一事。
孩子出息了啊。
秋亦贊許了它們的上進心,同時一點即通,也借此想到了借此手法淬煉己身。
“啾!”
糖葫蘆給秋亦拍胸脯,表示等它學會了就來給秋亦的修行添磚加瓦。
秋亦微笑肯首,又想到這種手法能不能推而廣之:“淬煉一定要用火嗎?”
這題糖葫蘆和小銀都不會了,不過它們還有超厲害的陪讀八喜。
二者從院外把八喜撈出來,詢問過后,八喜思考道:“只要是有威力之物,配合上適合的藥材,以及煉丹手法,應(yīng)當都可以。”
秋亦直截了當:“異水也可以?”
“……”糖葫蘆一只翅膀捂住自己眼睛,另一只翅膀捂住小銀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八喜那兩塊酥酪太多了,總感覺好撐好閃。
“異水是天地神物,自然可以。”八喜瞅見了糖葫蘆的怪異舉動,但不明所以,如常道。
秋亦:“好,我知道了。”
他沉吟片刻,覺八喜天資不錯,和糖葫蘆它們一起學習還多提攜了二獸,便又道:“月華門給雜役弟子的心法一般,你與糖葫蘆它們一起好生學習,夯實基礎(chǔ),等年紀到了,若是資質(zhì)不好,進不了內(nèi)門,煉氣入門時我會給你一道心法。”
“一般”只是委婉說法,月華門比崇山書院還不如,給雜役弟子的心法差極了(當然,等他們升至外門弟子、內(nèi)門弟子,心法等級也會上去),只有黃階中品,用到筑基就要換。
秋亦翻了翻,自己乾坤袋里確實有幾部他看不上、但是很適合八喜用的心法。!
八喜一驚,連連磕頭感謝。
待走出主屋內(nèi),他人都是飄的。
有童子站在外面長聲呼喚,八喜盡職盡責,唰地跑到門前:“上仙說了,不準隨意進入。”
那道童和他認識,兩人同出一處,都是被雙親賣進來的,后來也一起跟著許掌門做事。他說:“八喜,你遇見什么好事了?”
“有那么明顯嗎?”八喜大驚。
“你那嘴角,收收、收收!”
八喜“咳”了一聲,收了,收不起來,干脆就這樣掛著笑臉問:“你來有什么事嗎?”
“掌門說,秋前輩幫了月華門大忙,所以特意派我們送上禮物。”
原來如此。
八喜道:“上仙正在修行,方才才說的叫我們除非要事,否則不要打擾。沒有他的允許,這些陣法防著人,你們進不來,那些禮物就先放在院外吧,待會由我收拾進去。”
那童子道好,走前,他對八喜道:“八喜,你加油啊,好好干,修煉路好難的,這等福緣難得。”
八喜用力點頭:“等我大富大貴了,我一定帶你們一起衣錦還鄉(xiāng)。”-
揮退靈寵和八喜,關(guān)好屋門,他跟金線自言自語:“你會幫我嗎?”
雖然是問句,但秋亦臉上帶著淺淡篤定的笑容,他在虞觀面前就是有這個篤定的底氣。
他沒想得到答案,但金線歪歪扭扭,努力地幾次曲折,最后居然在他手背上形成了一個連筆的“會”字。
會、當然會,只要秋亦開口,他什么事都會幫他的。
像是突然收到了一份小驚喜,秋亦怔愣,心中悸動,忽地低頭,紅著臉,親了一口金線:“謝謝師尊!”
溫熱的、柔軟的。
金線呆住了,騰的一下變成了心電圖般直來直往曲折的形狀!
身處洞天的虞觀也停滯了片刻,片刻,他伸手,指尖劃過臉頰,似乎能感受到一點軟乎的甜味。
虞觀微笑道:“膽子大了。”
真人到他面前還敢親嗎?
——那當然是不敢的,秋亦連晚安吻都只敢被親,但不敢反親,甚至一點都沒能像牽手和抱抱那樣適應(yīng),每次被親完都要把自己蒙進對修士毫無作用的被子中好半天才能平復(fù)臉紅,讓好好一個晚安吻對睡眠時間造成了嚴重影響。
可金線不同——這個形態(tài)下他師尊又不是人形,甚至還說不了話!
就當成糖葫蘆它們那樣的靈寵,親一口也沒什么的——雖然他也沒有親過糖葫蘆或小銀,但有其他修士愛親毛茸茸靈寵,他師尊最可愛,他最喜歡他師尊,所以親一口有問題嗎?沒有!
這就是他反咬回去的第一步!
這樣想著,心臟卻還是撲通撲通、跳得快極了,秋亦彎下腰,慢慢地、慢慢地將臉頰貼靠在溫涼的木桌上,想要降下一點溫度。
但天太熱了、陽光太好了,他臉上的紅意怎么也消不掉。
他手腕上的金線曲折半天,終于平復(fù)下來,緩慢地重新回歸成一條平緩的、沒有起伏的線條。
神念化作的絲線一圈一圈纏繞住秋亦搭在桌沿的手腕,再沒有波瀾,但纏繞的力道卻有微妙的變化。
第156章 喂酒
五年后, 八喜十四歲,他特意向糖葫蘆和小銀請了一天假, 與其他年齡符合的少年一起去測了資質(zhì)根骨。
杜欣這幾年對因著八喜的學習態(tài)度,對他有了印象,見八喜沒來,心念電轉(zhuǎn)間便想到根骨資質(zhì)一事。
她問糖葫蘆:“八喜天賦如何?若是好的話,我與師尊說道兩下,把他收入門內(nèi),讓他做我親師弟好了。若是一般或較次, 我丹峰也能收留他……”
糖葫蘆有出竅境, 看穿一個八喜不成問題。
在杜欣的目光下, 糖葫蘆搖了搖頭。
只能說不算頂頂差,能入門煉氣, 但難過筑基。
杜欣“啊”了一聲:“這樣啊, 倒也是常態(tài),大部分人都是這樣的……”
人族數(shù)量龐大, 但有修為傍身的人只有五成,筑基境往上的修士占比只有三成, 這三層中,又有大量突破不了金丹的……
修煉難,不僅難在得機緣被修士引入門, 更難在以后如何不斷突破。
八喜原先就已經(jīng)從糖葫蘆的態(tài)度中猜到自己資質(zhì)不行了, 但還是心有不甘, 此時帶著一點也沒有不同的第二份結(jié)果回來, 進入煉丹房時, 臉色灰白得像堵灰墻。
小銀嘶嘶安慰他,告訴他資質(zhì)不能決定一個修士的未來, 至少在修真界,資質(zhì)是可以靠持之以恒改變的……
杜欣難得也對八喜說話了:“我最佩服的那位丹道天驕就是大器晚成的代表。”
八喜一愣。
“很多人說我主修煉丹是浪費資質(zhì),但是你知道丹閣小妙手孔丹嗎?她也是天資不行,甚至出身背景比你我都要差,唯獨只有一腔熱愛丹道的心,最后在壽元末年一朝頓悟,扶搖直上,從此魚躍龍門,直接被丹閣看中收入門內(nèi)。”
杜欣越說越激動,眼中、臉上皆是閃著向往的光。
“我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像孔丹那樣通過堅持努力而開竅!”
原來杜師姐有這等夢想。
名人事跡還是很有用的,八喜備受鼓舞:“謝謝師姐,我絕不會放棄修行一道的!”
他要名利雙收、衣錦還鄉(xiāng),千萬不能因為這個而倒下。
糖葫蘆揮翅膀,碰了下小銀,以神識問:你覺得他們的路會順利嗎?
小銀搖搖頭:難說。
修行的事,誰說得準。
不過現(xiàn)在,它們能幫八喜一把。
小銀嘶嘶提醒,讓八喜等會回后入正屋一趟,秋亦正在屋中看書,過去說的。
一個時辰后,八喜入主屋,看見秋亦懶洋洋地坐于圈椅上,身子后仰,手捧一本古舊灰皮書。
一旁桌上放著一道玉簡,十分顯眼。
八喜知情識趣,不敢打擾,放輕腳步,恭敬取走玉簡,只是路過這位大能前輩時,好像隱隱能看見雪白書頁間有什么金色的東西一閃而過。
有什么金色的生靈在替前輩翻書?可是前輩自己就捧著書,為什么還要這么多此一舉?
懷著困惑,八喜走出了正屋,回到自己的房間中,坐到床邊,此時才敢去看這份玉簡。
片刻,他面露驚駭,瞬間忘了剛剛的困惑。
這居然是份玄階上品心法!-
八喜最后也沒有去丹峰,有秋亦給他的功法在,他破境筑基是板上釘釘?shù)模退愎Ψú荒芡鈧鳎鱾峰也都愿意收他,讓他成為內(nèi)門弟子,也算實現(xiàn)了八喜一開始出人頭地的愿望。
一番挑選之后,八喜最終拜入了擅長拳腳功夫、走煉體一道的一峰,因為體修對資源的要求不是特別高。
他成了內(nèi)門弟子,錢和利也來了,抽空衣錦還鄉(xiāng)了一躺,但是不覺得多么快活,整個人有種空空的茫然感。
眼下八喜已經(jīng)不是秋亦那邊的道童了,也不用再喊小主人什么的,但他依舊與糖葫蘆它們來往密切,一有空閑便往這邊來。
糖葫蘆瞧他神色不對,啾啾問他,怎么了?
八喜說:“我爹娘死了。”
回去只看見兩個土包,連記憶里的家也被不認識的嫂嫂占了。婦人很局促地看他,不時抹抹手,害怕八喜要把這個家要回去。
他沉默片刻,抬起手上的那點土特產(chǎn):“嫂嫂給我塞了臘肉,我們一起吃吧……不過這是家里自己腌的,也不知道你們吃得慣吃不慣……”
八喜的一片心意,糖葫蘆和小銀沒有拒絕,它們甚至還拉來了秋亦,又叫來杜欣,杜欣愣了片刻,放下丹爐來了。
八喜親自操刀,做了一桌菜,不是靈食,但味道不錯,能算凡間佳肴,據(jù)說他爹就是給人做大鍋飯的,八喜對他們沒什么印象,但還是有點天賦在身上的。
桌上,秋亦在場,一開始八喜和杜欣還有些忐忑,但杜欣帶了酒,酒過三巡,膽子也就壯了,再加上發(fā)現(xiàn)秋亦人安靜,也沒什么架子,還有糖葫蘆和小銀活躍氣氛,很快就沒了先前的緊張,自在交談起來。
杜欣帶的酒是烈酒,也沒什么靈力,但是味道極佳,辣味入喉,后勁極大,仿佛能將一切傷心淚都吃進肚里,在雜役弟子中最受歡迎。
糖葫蘆和小銀沒用靈力散酒力,有意放縱,于是很快就暈眩眩地躺在酒杯里了,糖葫蘆肥嘟嘟的,杯子根本裝不下,大半身體都露在外面。而小銀在杯底醉醺醺一盤,非得從上面看才能瞧見它。
秋亦面前也有一杯,他此前只喝過滋味綿軟回甘的冰露酒,還沒嘗過烈酒,便用筷子沾了一點,嘗嘗味,一入口便被辣得皺眉,他悄悄用靈力驅(qū)掉這點辣味,眼睛眨了兩下,緊皺的眉頭舒展開,臉上忽地又漾起笑意,袖袍一揮,仗著境界高,別人看不到自己的小動作,不留痕跡地就把剩下的酒全倒給了金線。
金線懶洋洋地接受投喂,片刻,慢吞吞在弟子掌中比劃字:會醉。
金線只是他的一縷神識,沒那么多靈力可以調(diào)動來散醉意,就算他本體清醒,一進入這具殼子,也會變得熏醉。
秋亦眼睛一亮,倒得更勤快了。
一邊倒,一邊也聽杜欣和八喜談話。
杜欣仰頭飲下一蠱酒,問:“那你以后要怎么辦?”
八喜夾了一塊臘肉放入口中:“……修煉吧,我還沒有真的多富貴呢。而且他們就差了這么一個機會,我好不容易得了機緣,不能半道而棄……”
秋亦倒著酒,突然問:“八喜,你怕死嗎?”
八喜筷子顫抖一下。
回去的這一趟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當站在墳頭前時,除了傷心、迷茫,他也確確實實感到了恐懼。
“八喜,”秋亦用筷子先指指自己,再將在座除八喜以外的各位挨個指了指,“我、糖葫蘆、小銀,杜欣,都是不怕死的……至少,為了目標,可以暫時將恐懼放在一邊。”
如果八喜怕的話,名和利對他的誘惑力能打敗那份懼怕嗎?
……會不會覺得,死亡面前,功名利祿都成了一捧無意義的塵土?
樣貌柔和年輕的修士目光如同微涼的晨露,八喜打了個哆嗦,竟有一種被看透之感,酒瞬間醒了大半。
他說:“如果是宗門任務(wù)的那種程度,我可以,小心點就好了。”
秋亦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順手又倒了一杯酒。
待到宴散離場,秋亦把自己兩只醉成團子和盤子的靈寵送回去,回屋中,掀起袖子,看見了很安靜纏繞著他手腕的金線。
戳了戳,沒有動靜。
……應(yīng)該是醉了吧?
差點沒把杜欣帶的酒掏空的秋亦還有點不放心,于是又戳了戳。
依舊沒有動靜。
秋亦安下心,抬起手腕,微微低下頭,嘴唇輕輕貼了上去。
他的親吻完全是和虞觀學的,但是學的不好,實踐起來只敢用嘴唇貼貼蹭蹭,這樣就是秋亦的親親了——反正他也不親別的,就敢親親金線狀態(tài)下的師尊而已,沒人會管他的親親有多不正經(jīng)。
貼貼兩下后,秋亦試探性地微微張開嘴,露出牙齒,想要咬金線一口,但還沒咬上,金線嗖地一下鉆進他的口中。
再看不出來對方是在逗他就是傻子了!
秋亦氣惱又臉紅,又生怕含住金線,也不敢合攏嘴,用嗓子里冒出的氣音含糊不清地喊師尊、虞觀,想讓金線快點出去,口水怪臟的。
他這樣張著嘴,反倒像是在配合迎合似的。
金線不理不睬秋亦的聲音,它柔軟又有韌性,秋亦用舌頭推擠它,也像是給它行了方便,金線慢斯條理地游過舌根,滑過敏感的上顎,貼過弟子口腔中的每一寸,像是一場細致的檢查,或者一個體貼而又周到的親吻。
它浸滿了酒液,將秋亦的口腔弄得火辣辣的。
恍惚間,秋亦感覺自己先前給師尊倒的酒,現(xiàn)在被一滴不留地全喂了回來。
他被辣得嗓子疼,蹙著眉,臉也不知道因為是酒意上頭還是羞恥,紅得很,唇舌又被金線攪動,嘴角邊甚至有口水淌下,連忙慌張地擦掉。
舌頭推不動,吐不掉,反倒讓金線鉆到了口腔底,秋亦又伸手去探抓,但金線退回嗓子眼,怎么抓也抓不到,反倒是他自己被金線突如其來的這一下嗆到了,難受極了。
待金線終于愿意游出來,秋亦重新得到嘴巴的使用權(quán),臉卻已經(jīng)紅透了,又看見金線身上還沾連帶銀絲,面上熱氣升騰,腦袋簡直要炸了。
雖然是出竅境修士,但秋亦真快要暈倒了:“你、你……口水很臟的!”
金線停留太久了,秋亦說話時,嘴巴張合間,總感覺口中還有異物,說了一句便牢牢閉上嘴,又想用法術(shù)將金線洗干凈,結(jié)果還沒來得及用,金線表面便瞬間變得潔凈。
秋亦腦子已經(jīng)木了麻了,被燒得熔斷了。
金線做了壞事,一點也不慌張,慢慢游到秋亦通紅的臉頰上,慢慢組織出字來。
金線狀態(tài)下的虞觀很少留字,秋亦矜持地忍住癢意,努力地感知了一下。
虞觀寫:回親。
……
糖葫蘆和小銀正在院子里吃冰西瓜,忽然看見正屋的門開了,一團金線被丟了出來,門則啪地關(guān)了。
二主人還有失寵的一天?這是犯了什么天條嗎!
糖葫蘆和小銀震撼地跳起。
下一瞬,就見門又吱呀一聲開了個小縫,一只熟悉的手從里面伸出來,有些顫抖地把金線抓了進去,金線沉穩(wěn)淡定,迅速纏繞上去。
門啪的一聲,又關(guān)了。
糖葫蘆和小銀也啪地落回去,恍惚地繼續(xù)吃瓜。
大意了,原來是失寵了一秒。
又過了一會兒,它們把瓜封存好,決定還是下次再吃吧。
——不是不想吃,只是總感覺怪撐的,而且甜甜的靈瓜也好像變成了其他什么東西。
靈寵的一生真的太撐很艱難了!
屋內(nèi)。
撿都撿回來了——雖然本來也沒想丟,但不丟都沒辦法平復(fù)心情了,秋亦深呼吸一口氣,紅著臉,倒反天罡,抖著聲音,試圖pua他師尊:“你現(xiàn)在是一團可愛的小金線,所以應(yīng)該乖乖的讓我貼貼。”
而不是進他嘴巴里亂搗一氣,給他喂酒。
可愛的一團小金線:。
“你別不高興,你都變成我隨身揣著的小靈寵了,現(xiàn)在就該守靈寵德,”秋亦說,“別人家的靈寵都是隨便給抱給親給貼貼的。”
完全沒有不高興的金線一動不動:他有哪點沒做到嗎?
你哪里是隨便給親了!他就貼兩下,咬還沒咬到,就……
秋亦閉眼,咬牙切齒,以莫大的毅力將話說完:“別人家的靈寵不會亂跑亂鉆。”
“口水多臟,以后你千萬不準再這樣了。”
臟嗎?
金線翻了個面,繼續(xù)裝死。
“……”
秋亦就當對方明白了,他心如亂麻,臉還是很燙,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什么,于是匆匆把金線塞進袖袍中,一點也不露出來,完完全全蓋住,好像這樣就能把自己混亂的情緒也給一并蓋住。
至少三年內(nèi),他是不好意思再見金線了。
——如果見了,那見的也是他清清白白的好師尊,而不是故意逗人的金線版虞觀,切割,統(tǒng)統(tǒng)切割!
第157章 過年
糖葫蘆、小銀跟著杜欣學習的第十年, 還沒突破金丹的杜欣臉上爬上了一道皺紋,經(jīng)過八喜的小心提醒, 她服下了美顏丹,皺紋瞬間消散。
請示秋亦點了個好日子后,煉丹爐被搬至庭院之中,小銀鉆進去,糖葫蘆有模有樣地丟入來自它大主人花靈石購置的藥材,然后一口噴出火焰,以丹道手法開始幫小銀淬煉血脈。
杜欣全程旁觀, 雖然糖葫蘆是跟著她的一腔理論知識學出來的, 但是到現(xiàn)在, 糖葫蘆和小銀實際上已經(jīng)遠勝過她了,杜長老才是它們現(xiàn)在最多薅羊毛的那個, 它們甚至能反過來指點杜欣。
杜欣一邊恍然大悟, 一邊有種不真實感——為什么她做不到那樣的操作呢?
也不知自己何時才能開竅。
心頭寂寥,杜欣忍不住嘆氣, 不過又很快振奮起來,認真看糖葫蘆的操作, 好好學習。
小銀這一場淬煉持續(xù)了整整三月,日月交替第九十一次,古重的丹爐震動, 火焰如瀑布一般從丹爐縫隙中溢出, 天空轟隆一聲巨響, 淅淅瀝瀝下起雨。
它要突破了!
杜欣連忙離開, 而糖葫蘆以靈力托舉丹爐, 帶著丹爐,剎那飛去無人的遠處。
在建木邊練劍的秋亦有所感, 忽然停下步伐,眼中靈光閃過,金線安撫地拍拍他,秋亦一笑,再次揮動昭時劍。
一劍去,巨大瀑布被掀起,逆流而上,又剎那被冷冷霜氣凍結(jié)凝固在空中,像是天工所為的冰雕,下一瞬,瀑布化凍飛落,在轟隆的聲音中砸出濤濤雪白水沫。
這一日,小銀突破出竅。
又是六十載過去,赤血門魯掌門接到傳訊,得知那神秘出竅散修居然還沒離開:“……”
不會吧不會吧,月華門難道真把人留下了?
這種天降餡餅他們怎么碰不到?
另一邊,秋亦再次查看深藍鱗片,還是只有他留下的信息,柳藍沒有任何回訊。
考慮對方的境界,一閉關(guān)百年起步倒也正常。
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在天驕盛會前出關(guān),如果不能,待自己離開了,月華門也不知會是何種情況。
秋亦在留言板深藍鱗片上隨手又留了一條訊息,之前便已經(jīng)說完了月華門目前窘迫現(xiàn)狀,這次他順手又附上了月華門具體地址。
算算時間,再次確定了具體離開的時間,秋亦重新繼續(xù)投入修行中。
今日要做的事情不是參悟練習那些新得的功法,也不是修煉心法增長修為,而是另一件秋亦想干很久的事情。
他抽出昭時劍,將劍放于膝上,腰間乾坤袋敞開,自行飛出赤色靈香與橙紅靈香,兩根靈香一長一短,插于道石前的地面上,秋亦沉心靜氣,彈出異火,猝然點燃更長的橙紅靈香。
此二者是他在燃香秘境中的最大所得,此前一直被秋亦壓在箱底,如今到了能最大程度利用它們的境界,覺得是時候了,秋亦才取出來,決心試試。
橙紅靈香燃燒,氤氳煙霧縈繞如陣,吸入體內(nèi),不僅沒有塵煙刺鼻感,反倒像是盛暑的一掬冰水,流淌間滋潤心肺,使神清目明,雜念頓消。
秋亦點點昭時劍,一段影像頓時在腦海中浮現(xiàn)。
依舊是那毀天滅地的景色,依舊是青衣修士,從他握劍的姿勢,到揮劍的軌跡,乃至氣勢,秋亦無數(shù)次地重復(fù)這段影像,呼喊、外敵、天地漸漸化為虛無背景,乃至持劍仙尊亦是不入眼中,天地間只有他手中握的那把劍在一遍一遍地揮斬——
橙紅靈香飛快燒盡,翠綠的火焰點燃更短的那根赤紅靈香,道石光芒閃爍,秋亦全身心完全沉沒在了觀悟揣摩之中。
他翻來覆去地推敲,不停在心間模擬試驗,見其威力,雙目沉沉,眼中似有劍影閃動。
某一刻,他好似成了持劍的人,握住劍,以最正確不過的軌跡斬去,碧青劍光沖天,裂帛一聲撕裂天地四方的黑暗,站在劍對面的是——
竟是他自己!
“嗬!”
那個玄之又玄的世界崩裂破碎,秋亦猛然驚醒,心臟怦怦跳,臉色煞白,哇地吐出一口鮮血,真宛若中了一劍,撕心裂肺般的疼。
他抬頭,看見眼前綠意盎然之景,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暈眩感。
金線冒出頭,蹭蹭他。
秋亦擦去嘴邊血漬,用臉頰貼貼它,眉眼彎彎:“我沒事。”
心跳緩緩平穩(wěn)下來。
既是持劍人,又是中劍者,雖然驚駭,但在這短短片刻時間,他也確收益頗多。
橙紅靈香連灰都未曾留下,赤色靈香已經(jīng)燃得只剩最后一點,秋亦收起火焰,隨手也將這點最后的赤香收起。
他閉目,抓住剛剛最后一點殘留的感覺,努力感悟。
道石靜靜佇立,建木長出了新葉,在風中柔柔抖葉-
距離盛會還有十年。
八喜在糖葫蘆和小銀的提攜下,緊趕慢趕,趕在生命的末尾,總算升上了金丹境,在小小的月華門中也算是大師兄、甚至長老級別的人物了。
而杜欣則是服下了又一枚駐顏丹,從百歲老人重新變回妙齡,境界仍停留在筑基后期。
不入金丹,就算身體有靈力滋補,壽元終究也不長,杜欣在筑基境修士中已經(jīng)算是高齡,目前完全是半截身入土、硬撐著。
八喜他們都很擔心她這樣下去會癡到入土,但是別人的志向,也不敢改變。
杜欣憋著一口氣,她說:“為丹道付出我的生命也不成問題。”
朋友之間也只能保持尊重了。
這一年發(fā)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月華門老祖閉關(guān)中不幸隕落,此事被許掌門遮掩起,用秘法偽造了老祖還在的假象,除了值得信任或必須要依靠的人外,沒再向外界透露半點風聲。
第二件,千里之外的赤血門上空有劫云騰空七日,巨大的轟鳴聲不絕,是合體境劫,渡劫結(jié)束后,有一道身影透支墜落向赤血門的方向。
年初年終各一件,屬于月華門的山雨終究近了。
出于忌憚赤血門的心思,許掌門多年前就開始布置種種手段。
比方說宗門大陣,原先這燒錢玩意視情況而開,有外敵入侵時才會主動動用,現(xiàn)在雖然看似和往常一樣時開時不開,但若是仔細觀察,會發(fā)現(xiàn)陣法開啟的時間越來越長、頻次越來越高。背地里,許掌門壓縮月華門別的開銷,硬生生攢下了一批足以供應(yīng)足陣法維持強盛姿態(tài)的靈石。
又比方說弟子的訓練,新入門弟子現(xiàn)在的日子要比以前弟子難過許多,訓練難度和時間都大大加重了,一時害得這些少年哀聲載道。
百年下來,月華門添了十幾名金丹、兩三名元嬰,但出竅境一名也沒有(小銀是秋亦的靈寵,不能算是月華門勢力的修士),唯一一位出竅境還駕鶴西去了,若論整體實力,實際還下降了。
許掌門每天念著這些,數(shù)對月華門和赤血門的戰(zhàn)力對比,心底都在發(fā)寒:難道月華門真要在她這一代又散一遍嗎?
她甚至養(yǎng)成了向宗門列祖列宗禱告的習慣,每次最多禱告的就是那位月水尊者和她靈寵,祈求先輩若有靈,便出手救一救已經(jīng)岌岌可危的月華門吧……
掌門雖然不說,但真正的聰明人都能感受到什么,有人收拾收拾東西下山回老家,有人接取長期任務(wù)離開宗門。
八喜這些年也算成了月華門骨干力量,知道一些內(nèi)情,頗感憂愁,便去找糖葫蘆和小銀談話。
糖葫蘆告訴了他一個好消息——秋亦二十年前就晉升出竅中期啦!
一邊修行一邊感悟一邊參悟練習功法,卷生卷死,借道石之威,秋亦現(xiàn)在是一個境界扎實雄渾的出竅中期修士。
“嘶嘶。”
小銀表示,他們大主人能一個打三個,剩下的兩個它們來解決。
八喜對月華門感情還是挺深的,聞言,不由面露喜色:“太好了!”
糖葫蘆啾啾叫,說別怕,說不準到時候都用不到他們大主人出場呢,咱們還是去玩吧。
在高層人的膽戰(zhàn)心驚,和普通弟子的一無所知中,月華門如履薄冰,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到了冬天。
八喜講究人,認為大家交情已經(jīng)足夠深了,除夕當夜直接請大家一起吃年夜飯。
秋亦他們本就是不歸家的游子,見糖葫蘆和小銀感興趣,恰好秋亦也有空閑,便答應(yīng)了下來。
答應(yīng)后,他私底下戳戳金線,埋怨某人:“看看,都過年了,你還不來和我一起吃團圓飯。”
一年又一年,歲月無盡頭。過年對修士來說沒那么重要,秋亦對這些節(jié)日一概不在意,所以糖葫蘆和小銀在他手底下一次年也沒過過,但虞觀在身邊時,如果秋亦沒有在修行,就會得到他師尊的投喂,或是糕點,或是膳食,偶爾還能被塞奇妙的木工造物、精美玉雕石雕、一本罕見的古籍等等。
簡而言之,相當于凡間的壓歲錢,是師尊給弟子許許多多的關(guān)照之一。
現(xiàn)在虞觀不在,秋亦就沒有壓歲錢拿了。
心中念頭說來就來,秋亦看著前方糖葫蘆和小銀歡騰的背影,心想:等有機會了,一定要和師尊過一個完整的年。
可以只有他們兩個人,也可以叫來糖葫蘆、小銀,還有紅魚,白面團也許也能叫來……
應(yīng)該會很熱鬧吧。
杜欣特意推了家族的聚餐過來,還給大家展示了她新?lián)Q的拐杖,糖葫蘆嘴甜,直夸品味好,小銀則嘶嘶,說雕個老鷹腦袋或是巨龍腦袋就更帥了。
既然來吃這個年夜飯、來過這個年了,秋亦作為這里真正的長輩,就默默備了幾份壓歲錢,在紅布荷里面隨便塞了點小輩能用上的東西。
給紅包時情況是這樣的:一個外表看上去十八九歲的少年給一個三十來歲青壯年、一個滿臉褶皺老人發(fā)壓歲錢,發(fā)完,還出聲寬慰鼓勵祝福兩人幾句。青壯年和老人眼含熱淚,連連點頭。
怎么看都感覺有種顛倒的搞笑。
糖葫蘆和小銀笑到打滾,于是被扣了一天壓歲錢,等第二天才可以拿到手它們的份。
等宴散人去,以為這個年就這么結(jié)束了,結(jié)果第二天一早,太陽還沒完全升輪廓,秋亦從陣法和神識的修行中醒來,懶洋洋轉(zhuǎn)身側(cè)躺,正準備起床,便看見枕頭邊金線盤成團,底下壓著一個柔軟的針織小鳥。
秋亦一下翻起身,捧著小鳥左看右看。
灰撲撲的、看不出是什么品種,兩顆小黑豆子般的眼睛特別有神,體型不似尋常款式那樣做得肥嘟嘟的,而是偏瘦弱,小小一只,但瞧著偏就有一種別樣的可愛。
秋亦看著看著,臉上不知不覺浮現(xiàn)笑容。
費勁重新纏到秋亦手腕上的金線又被突然地親了一下,靜了靜,再次抖出了心電圖。
小心把針織小鳥收好,秋亦走出屋去,發(fā)現(xiàn)糖葫蘆和小銀正在吃湯圓。
原來八喜一早就給這幾位恩人兼好友包了湯圓,一人(獸)一份送來了。
煉丹爐內(nèi),杜欣手抖得不行,看見自己手上的老人斑,嘗到湯圓里的補藥滋味,咸澀的眼淚忽然落了下來。
……
接下來的日子里,各人做各人的事,秋亦繼續(xù)閉關(guān),糖葫蘆和小銀專注修行,偶爾出去玩玩、見見白面團,八喜帶著弟子們?nèi)パ策墸判涝俅伟炎约宏P(guān)在煉丹房中和那丹爐死磕。
年一過,時間過得就很快,冰雪初融,遍布月華門的分葉木還沒長出那叫人發(fā)愁的新葉,噗呲,一抹鮮血在白雪上濺開,掃雪的仆役弟子癱軟倒下,倒落在雪里,新鮮的熱血汩汩流淌,漸漸冷了下去。
一雙雙漆黑足靴踏過血泊。
赤血門來了。
第158章 宗門之戰(zhàn)·上
在月華門加強操練門下弟子時, 赤血門也沒有放松。這些走在最前面隊伍由精英赤血門弟子和長老構(gòu)成,皆數(shù)是金丹元嬰境, 來得悄無聲息,下手狠辣果決,行動時猶如一支訓練有序的軍隊。
最先倒霉的是領(lǐng)了任務(wù)在陣法外活動的雜役弟子,他們像是秋天被割下的麥子,一茬一茬,在極其年輕的時候,就這樣喪了命, 離陣法本身甚至僅僅只有一線之隔。
那些赤血門修士繞開最外面一層雜役弟子后, 向四面八方散去, 準備等陣法一突破,就潛入突襲。
但他們也沒想到, 就這么巧, 他們正好碰上了一巡邏小隊。
月華門那邊帶頭的金丹弟子紅了眼睛,拔劍第一個沖上去, 猙獰怒吼:“敵襲!”
“嘭嘭嘭”!
數(shù)道大范圍的信號彈在天空綻開,大片大片紅色云霧散開, 尖銳的聲音能傳遍月華門境內(nèi),這是最樸素的提醒方法,只要有人活著就能警示。
與此同時, 時刻關(guān)注宗門異動的許掌門終于有種另一只靴子落地之感, 她第一時間掏出一張?zhí)厥夥傸c燃, 符箓燒滅, 通訊玉盤和弟子令牌一并恢復(fù)了通訊, 許掌門神念微動,月華門內(nèi)所有弟子便都得到了通知與粗略安排。
做完這些之后, 許掌門按上腰間一直沒有動靜的通訊玉盤,目眺遠方,漸漸地面露悲意。
她專門派一名值得信任、善于隱匿之術(shù)的長老和幾名弟子偵查赤血門動靜,如今赤血門已經(jīng)到來,玉盤卻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只能說明……
心中悲戚,許掌門快步走出屋中,她身邊那些經(jīng)過訓練的童子也散去。接下來赤血門定然會來破陣,他們要前往陣法的幾大重要節(jié)點去補充靈石。
落秋院中,糖葫蘆和小銀對視一眼,看向主屋,又默契地收回視線:大主人也不知道在參悟研究什么,氣勢玄奧恐怖,隨意打擾恐會讓他受重傷。
沒有思考太久,小銀簌地爬上糖葫蘆后背,糖葫蘆振翅,載著背上同樣摩拳擦掌的小銀,如一顆流星炮彈般飛了出去,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紅色殘影。
——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它們替他來解決眼前局面!
另一邊,八喜領(lǐng)著其他弟子們正巡邏到一處別山,突然聽到信號彈的震響,看見天際紅霧彌漫,立刻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他隱隱知道一些內(nèi)情,此時遇到事情,雖然手腳冰冷,但也不至于像普通弟子那樣慌得六神無主。
掃過面露倉惶的其余弟子,八喜冷下聲,聲音威嚴:“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按宗門安排吩咐做!”
他姿態(tài)蠻橫冷酷,當下卻正好能給眾弟子一個主心骨,讓他們不至于作鳥獸散。
等這些弟子各自離開,八喜握緊拳頭,轉(zhuǎn)了個方向。金丹境在宗門內(nèi)算是頂尖戰(zhàn)力了,煉氣一二境的弟子可以退逃,但八喜不能,他要直面在最前面入侵的赤血門弟子。
此事發(fā)生時,杜欣正在聽杜長老講丹道,她年紀大后耳背得厲害,聽覺很差,所以杜長老講道時聲音如洪鐘,大得能把一邊丹爐都震得抖一下。
杜長老講著講著,忽然停了,丹爐也不動了。
杜欣遲鈍的神經(jīng)完全沒注意到通訊玉盤的新訊息,她困惑問:“怎么了?”
“講累了,”杜長老說,“你先試試,我回去把上次沒喝完的靈水帶來。”
杜長老有元嬰境,又修丹道,在月華門中是定海神針般的人物,不夸張地說,他就是大家的搖錢樹和絕佳輔助,所以平時得到的供奉和禮物都很多。他說的靈水便是其中之一。
杜欣點點頭:“好。”
杜長老飲一口葫蘆酒,吐出酒氣,出門去了。
杜欣卻沒聽他的話,她雖然人老,目光也混沌了,但人從來不傻。等了片刻,這個腿腳不便的老婆婆拄著拐杖,慢慢走到窗戶前,向外看去——
天空中,代表緊急情況的紅霧猶在,護宗大陣赫然已經(jīng)布開,陣外幾名黑衣的赤血門長老各自施展法術(shù)手段,巨大的靈光爆炸開,大陣掀起道道漣漪,每一道漣漪都是靈石的瘋狂燃燒。
“住手!”
“大膽狂徒!休要在此放肆!”
數(shù)道滾雷般的暴喝傳來,幾位月華門的長老唰唰唰地飛去。
杜欣瞳孔緊縮,在其中看到了一言不發(fā)的杜長老。
……
月華門長老們本是想要沖去與這幾位破壞大陣的赤血門長老斗法,然而人未至陣邊,便感受到了他們的威壓,心中不由得一駭:對面居然有數(shù)位出竅境!
怪不得大陣如此震蕩!
一名赤血門長老冷笑:“大言不慚!連一個出竅境都沒有,就憑你們也想阻止毀壞我宗大業(yè)!”
他們赤血門為了再進一步已經(jīng)謀算了數(shù)百年,月華門長老們幾句呵斥算什么。況且?guī)酌獘刖抽L老,就算有膽子離開陣法庇護,也不過是以卵擊石的送死行為。
當即也不與月華門之輩再廢話,數(shù)名赤血門長老一同聯(lián)手,共同施展功法。
五名出竅、六名元嬰一起練手,靈力震動,他們身邊的空氣忽而泛起波紋,然后潮水的聲音憑空響起,嘩啦啦,一道道血浪從天際而來,在一聲聲巨響中漸漸化為一把血氣森森、威勢驚人的月弧巨刃!
赤血門起于微末,若是把此宗門歷史扒一扒,便會發(fā)現(xiàn)其崛起速度快得驚人,而他們崛起根基便是名為以《赤血煉心法》為核心的一套極其適合團戰(zhàn)的合擊功法。
凡赤血門弟子,除非天資驚人,或入門后修煉到了金丹境,否則入宗門后不得再修行其他功法,必須全身心地修行合擊功法,練群戰(zhàn),和同門一起行動。
坦白講,這種培養(yǎng)法扼殺了不少有天賦的弟子——赤血門的合擊功法質(zhì)量一般,單人使用比不得其他正常修行同品階功法的修士,所以弟子個體戰(zhàn)力往往比別人差,而且不是每一個弟子都適合走法術(shù)道、學棍法,他們或許達不到天才的地步,但走他道、練其他武器會更有前途。
因此,就在赤血門內(nèi),關(guān)于宗門規(guī)矩、合擊功法也是怨聲載天。但整體看來,若無這套功法、這套規(guī)矩,赤血門絕無今日的強大。
眼下,這套鑄就了赤血門輝煌的合擊功法成了他們選擇的破陣之法!
“不好!”月華門長老也看出了他們的想法,當即大吼,“阻止他們!”
這一擊下去說不定還真能破陣。
宗門有危險,再也顧不得境界差距和生死危險,月華門幾位元嬰境長老一齊出陣,怒目圓睜,先從最薄弱之處下手,紛紛施展手段合力攻向合擊陣中元嬰境修士。
這種合擊之法在聚力時最脆弱最容易打斷!
可惜有五名出竅在,這合擊之勢豈是他們能破的!
一名出竅境赤血門長老雙目赤紅,須發(fā)飄動,聲音傳遍方圓百里:“擋路者,死!!!”
他手掌一揮,“刺啦”一聲,仿佛連空間連破碎了一般,洋溢著不祥氣息的巨大如山的血刃猛然斬下,通體血色如同一片飄動的汪洋,斬落速度快到了極致!
已經(jīng)包圍月華門的赤血門弟子們抬起頭,激動得面露紅光。而他們身邊,被捆綁住手腳,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幾名月華門金丹境弟子面露痛楚,涕泗橫流。
就在這一瞬間,一聲清脆的鳴叫聲霎時震醒所有修士的心神。
糖葫蘆來了!
它呼呼吐出一口火焰,赤金的火焰看著不大,轉(zhuǎn)瞬卻焚燒了半面天空,火焰熊熊燃燒,隨著小銀琉璃眼眸閃動,竟化一只巨大神異的火鳳!
火鳳雙眸似琉璃,展翅御火,俯沖而下,電光火石之間便與巨大血刃撞上!
只聽“轟隆”的一聲巨響,數(shù)人聯(lián)手而成的血刃竟是散去不少,而火焰如雨一樣紛紛而落,燒灼融化了地上的寒雪。
被削弱許多的血刃再落到陣法上,雖然依舊兇險,但最終還是沒能打破正在燃燒靈石的陣法。
于此同時,手起刀落,已經(jīng)有幾名赤血門長老死在了月華門長老手中。
除非除掉月華門長老、糖葫蘆和小銀,否則他們再難有第二次機會合擊了!
既然如此,一位持紅羽扇的出竅境長老眼中劃過厲色,扇子一揮,狂風呼嘯向月華門長老而去。
“死!”
千鈞一發(fā)之際,小銀揮動它八百年沒有用過的潔白羽翼,瞬間滑飛出陣,蛇口一張,氣流唰唰涌入其腹中,紅羽扇長老、連帶著他身邊的兩位元嬰境長老神色劇變,竟然感覺無力,劇痛不已,仿佛自己的神魂在被吸出軀殼!
這是什么邪術(shù)!
魂蠱合該做頂尖的刺客,小銀可除神魂咒印,也可吞噬吸收神魂。
兩害相較取其輕,赤血門的出竅境長老立即轉(zhuǎn)頭去對付小銀。
月華門長老們對面只剩下了同境界的對手,壓力頓減,甚至因為比對面多出一兩人而隱隱有占據(jù)上風之勢,但小銀那邊情形卻一下變得危險起來!
小銀就算不凡,它也只有出竅前期而已,又是不適合正面對敵的類型,此時被數(shù)位出竅境老妖怪練手圍攻,下場必定凄慘!
因為剛剛那口火焰羽毛顏色黯淡不少的糖葫蘆憤怒鳴叫一聲,沖出陣法就要去幫助同伴。
赤血門長老們臉上忽地露出笑容。
第159章 宗門之戰(zhàn)·中
作為主動挑起爭斗的一方, 赤血門來之前便已經(jīng)制定好了具體方案。
雖然境界差距幾乎決定一切,他們有老祖在就已經(jīng)注定了定居, 但誰知道歷史悠久的月華門有什么難以捉摸的底牌?
尤其是眾長老一并研究了解,更覺心驚:這月華門竟然足足熬死吞并過八個宗門!其中不乏覆滅月華門的宗門,或顯赫一時的超級大宗,這是何等強運!
要不是月華門實在是地理位置太好了,拿下它赤血門就能擴張一倍有余,赤血門各位都想換個目標攻打了。
出于忌憚,討論后, 赤血門決定先由長老們來逼一逼月華門, 最好能直接逼出對方底牌, 最后再視情況讓老祖——即骷髏老魔抓住機會下手。
面對這般攻打架勢,任何宗門都不能容忍, 至少會將宗門中第二等強的人找出, 但月華門卻還是一位高境界修士都沒派出來,只在最后沖出來兩個出竅妖族——
赤血門長老心中當時便有了一定底氣, 明白月華門估計比他們想象的更好拿下。他們有意引誘這兩只妖族出陣,只為給骷髏老魔創(chuàng)造最好的時機。
骷髏老魔身影不再隱匿身形, 赫然飛出,手中招魂幡搖動,只聽“叮叮當當”, 魂幡邊的佩環(huán)作響, 黑風呼嘯, 道道魂魄凄叫, 為骷髏老魔擺布驅(qū)使, 剎那沖向糖葫蘆!
招魂幡中的都是骷髏老魔手下敗將的魂魄,它們被困于幡中, 出不去死不凈,時時刻刻被憤怒、怨恨、憎惡等負面情緒煎熬,最終煉就極兇極惡的煞氣,成為骷髏老魔手中最厲害的攻擊法,為骷髏老魔殺死下一個對手。
這等手段比刑罰還要可怕。
糖葫蘆打了個寒顫,又不禁覺得憐憫,它看向那些沖自己而來的怨魂,雙翅一揮,忽地一陣卷卷清風刮去。
清風輕柔如羽毛,沖在最前面的怨魂甫一觸及,尖銳嚎叫,身形竟被融化了大半!這一道清風化壁壘,其余怨魂也是寸進不得。
與此同時,小銀蛇目璀璨,原先它對上的紅羽扇長老以及他身邊那幾位元嬰境修士臉色已經(jīng)灰白如石膏,氣息頓散——神魂被魂蠱吞噬,死了!
死前,他們臉上笑容甚至都沒來得及揚起。
這就是在魂蠱面前主動卸下防御的代價。
不過對方的人數(shù)優(yōu)勢也不是開玩笑的。見識到小銀的不凡后,剩下四位出竅當即兵分兩路。
其中兩位出竅境的攻擊赫然落至小銀身上,小銀躲避不得,白玉般的蛇軀上瞬間沾染一片猩紅,血肉橫翻,蛇鱗掉落,更有長老直刺雙目,幸虧小銀躲避過去,否則一雙眼睛不保。
另外兩位出竅境也沒閑著,他們騰出手來,先是一擊轟殺了兩位月華門元嬰,替本門同伴減輕壓力。
血雨紛紛,殘缺的尸首透過大陣落于地面上。
“干得好!”
“長老威武!”
赤血門弟子浴血煉化,手中棍棒蒙上一層血光,威力更上一層。
“長老!!”
月華門弟子無不紅了眼睛,有的甚至嚎啕大哭出來,不知要如何辦是好,隱隱能聽見一聲蒼老而又撕心裂肺的吶喊:“祖爺爺!”
天空中,同門壓力大大減輕后,兩名出竅境聯(lián)手,再次施展一次血刃,在一眾抽不出身的月華門長老目眥欲裂的注視中,這兩人塑造的血刃飛快顯形,直直劈向護宗大陣薄弱之處:“給我開!!!”
“喀嚓”、“喀嚓”。
護宗大陣先前便已經(jīng)被悍然攻擊了一道,眼下再受一擊,震蕩搖晃久久不能停,蛛網(wǎng)般的細紋爬滿了整個大陣。
也不知是誰喊了第一句,聲音鏗鏘:“殺!”
然后有人接下去:“殺!”
“殺!殺!殺!”
“殺!殺!殺!”
一聲一聲,赤血門弟子聲勢在迅疾間越來越大,聲浪似海,震得人雙耳嗡鳴,氣血逆流。
他們只是數(shù)萬名筑基、煉氣,頂多里面再夾了一些金丹境,但此時齊聲振喊,氣勢居然足以讓元嬰也感到畏怯!
天勢、地勢、人勢,這是人勢啊!
“當——”
許掌門面色煞白,看見頭頂陣法如同玻璃般碎裂!
護宗大陣,破了!
“大家隨我沖!九峰十八山,從此往后就是我們的了!”
人勢面前,要如何阻擋?
月華門這邊多數(shù)弟子已經(jīng)嚇傻了,他們境界不高,平時就是種種靈植除去小妖,但這種場景卻第一次見。
“咚咚咚!”第一道山丘之上,戰(zhàn)鼓聲傳遍整個月華門內(nèi)!
八喜方才如風一樣跑來此處,急得滿頭是汗,此時,他放下鼓槌,“唰”地抽出身邊弟子的大刀,對光舉起,迎著寒風,站在山丘上振聲怒吼鼓氣:“一群宵小,讓他們看看我們月華門弟子的厲害!”
“……”
月華門旗幟飄起,各山各峰的戰(zhàn)鼓咚咚敲響,一呼百應(yīng),月華門弟子紛紛拔出刀劍,悲意換成怒容,戰(zhàn)意沖天起。
“沖啊——!”
“殺!”
烏泱泱的人群幾乎將地上的雪也給擋住,赤血門弟子與月華門弟子戰(zhàn)成一團,混亂無比。
丹峰上,垂垂老矣的杜欣拐杖不知落了那里去,她兩眼混沌,踉踉蹌蹌走入林中,忽然,老人搖晃一下,噗通跪下。
杜長老半邊頭顱落在雪里,猙獰又恐怖。
杜欣哆嗦著將祖爺爺?shù)陌脒咁^擺正,聽見好像在遠處,又好像就在耳畔的殺喊聲,在地上摸索,抓住一塊石頭,猛然沖了出去。
天空中,面對糖葫蘆的攻勢,骷髏老魔有舉重若輕之勢,他不停在試探糖葫蘆的底牌和消耗糖葫蘆的靈力,見到底下兩宗弟子的震天的呼喊聲,骷髏老魔忽地一拍招魂幡,又是一道法令插入每名怨魂體內(nèi)。
這些怨魂抖動,原本模糊的五官剎那清晰,雙目赤紅,一身兇悍戾氣沖天。其中一個猛然撲上糖葫蘆,利爪刺啦抓下一片連毛的皮肉!
糖葫蘆轉(zhuǎn)身一擊,流淌而出的血化作大片大片的金黃火焰,然而那些怨魂本就被折磨長久,早已麻木不知痛楚,像飛蛾般紛紛飛過火焰、一擁而上!
“肉身倒是比想得更強悍,呵呵,”骷髏老魔道,“是煉器煉丹的好材料。”
死了的妖族,和妖獸又有何區(qū)別?
“先解決你,再解決你那個同伴。此后月華門不足為懼。”
危!
……
洞天中,劍鳴錚錚,秋亦收劍,輕輕吐出一口氣。
在他身邊,枯葉新芽交織,薄霜散著寒氣,狂風呼嘯,雷光閃爍。
一片狼藉。
他忽而皺眉,感知到什么,心神微動,伸出手掐算兩下,表情變得冰冷,腰間剛被收起的昭時劍再度錚鳴。
下一瞬,秋亦踏出洞天。
……
轉(zhuǎn)瞬即逝的功夫,糖葫蘆被捉到骷髏老魔面前,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
到動真格的程度,出竅境哪能在合體境面前有一戰(zhàn)之力,此前只不過骷髏老魔想要消耗一番糖葫蘆而已。
他看出這只妖族的不凡,沉沉道:“今日就以你來祭我魂幡。”
日后他好生磨礪,一員大將指日可待!
招魂幡威力不凡,使用起來也苛刻,骷髏老魔口中念一道晦澀難懂的咒語,當場就開始煉化。
糖葫蘆重傷瀕死,身上焰火熄滅,紅羽毛黯淡如紅土,只覺這些咒語如同一道道鎖鏈,將它不停往幡中扯動。
小銀在一邊急得不行,心神不寧,此時它已經(jīng)又殺了兩名出竅境修士,然而還有兩人在纏著它,讓小銀根本不得空去幫糖葫蘆。
在以一敵二戰(zhàn)斗中分神乃是大忌,一名赤血門長老抓住小銀破綻,斧子迎頭劈下,小銀一雙琉璃目瞬間黯淡其一!
冰涼的蛇血流淌滴落。
骷髏老魔見狀,不由得大笑:“莫急,莫急,下一個就是你!”
有人聲音涼如寒霜:“是啊,莫急,莫急,下一個就是你。”
骷髏老魔神色劇變,轉(zhuǎn)過身來,想要看看是何人在說話,卻已經(jīng)遲了。
有一劍西來,劍光如漫漫清雷,噼里啪啦的雷火相隨,兔起鶻落間便已經(jīng)到了跟前!純白劍氣縈繞,殺意四溢!
匆忙間,骷髏老魔抬手,以袖袍擋劍,然而他大大低估了這一劍的威力,“噗呲”一聲,銀白寒劍穿破撕裂他的法衣,在骷髏老魔腹部直愣愣戳出一個大洞來!
雷霆和劍氣撕裂的疼痛傳遍全身,靈力根本封止不住,骷髏老魔的衣服顏色霎時被血色濡濕得更加深沉。
“老祖!”
一名出竅境赤血門長老驚呼一聲,卻沒注意到小銀僅剩的一只眼中兇光大湛,剎那被抓住破綻、撕咬住神魂,疼得幾乎痙攣。
至于兩邊元嬰境長老,爭斗到現(xiàn)在僅剩的三位了。其中兩名月華門長老精神一振,壓著赤血門最后一名元嬰長老打。
“莫要管我!”骷髏老魔厲聲給自己一派人以鼓勵,目光凝重,終于見到劍主的真面目。
——一位以發(fā)帶束起黑色長發(fā)的少年劍修。
糖葫蘆感知到主人的氣息,感覺有了氣力,它蟄伏著,等一個擺脫骷髏老魔的機會。
秋亦面若冰霜,伸手一勾:“來。”!
骷髏老魔心中一驚,握住魂幡閃身一避,銀劍唰地飛過,攜帶呼嘯的勁風劍氣瞬間割裂了他衣角與一片怨魂,糖葫蘆就在這一刻呼啦展翅,火光沖天,倏然間借力脫逃。
到手的獵物就這么跑了,骷髏老魔神情驟然變得難看,甚至沒來得及搖動魂幡,伸手就欲去抓,然而火焰是鳳凰本命火焰,骷髏老魔竟是一時被燙傷了!
待火焰散去,骷髏老魔驚疑發(fā)現(xiàn)那只鳥竟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看哪里?”秋亦站于空中,伸手握住飛回的昭時劍,眼眸漆黑,衣袍獵獵作響,“你的對手是我。”
手中雪白法劍被靈力一寸寸照亮,秋亦冷聲道:“今日就拿你來試劍。”
第160章 宗門之戰(zhàn)·下
骷髏老魔心里其實是不太認為秋亦能怎么樣的——雖然他也才突破合體境不久, 還刻意壓了三尸不分裂,但這劍修甚至連出竅后期都沒有, 他們之間差的可是分神、合體兩個大境界的門檻!足足兩個!就算是絕世天驕也做不到跨越這樣的鴻溝殺敵!
不過他更不是蠢貨,中了一劍后,也絕不會再將秋亦當尋常出竅中期看待。
見秋亦如此囂張放肆,骷髏老魔面容一肅,眼中閃過兇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用力拍動那面漆黑紋白骨的黑幡,手掌打上布料,發(fā)出的卻是如大鼓一樣的“砰砰砰”的震撼巨響。
地面下的那些弟子隔的距離遠, 只是感覺有點腦袋發(fā)昏、情緒上頭, 而在爭斗的赤血門和月華門兩門元嬰離得近, 在砰砰砰的聲響中頭重腳輕,神魂抖動, 當即快速遠離此處。
數(shù)量成百千計數(shù)怨魂嘶吼, 瘋狂攻擊秋亦。
秋亦身法早已今非昔比,他可以避開這些怨魂, 但心念電轉(zhuǎn),想到這種怨魂會在之后的戰(zhàn)斗中持續(xù)給他下絆子, 還是決心先除為上。
糖葫蘆應(yīng)對得了的東西,秋亦這個幫忙出頭的自然更不是問題,且他手段眾多, 比糖葫蘆應(yīng)對得更加游刃有余。
比如說……火, 他也有。
秋亦揮袖, 袖袍中碧綠的異火如雨灑落在怨魂身上, 在靈力的支持下嘭地像花苞一樣綻開, 扎根在這些怨魂身上、吞噬其靈力生機熊熊燃燒!
烏壓壓的一片剎那變成一片翠綠火海。
生息幽火本來是比不得鳳凰火焰的,但接連兩次晉級, 它的品級越來越高,與鳳凰火平起平坐,其富含生機的特性又尤其克制邪祟之物,這些怨魂就算不死也得融化得脫層皮下來。
月華門長老們和小銀也得了饋贈,借火勢順利殺死了最后的赤血門長老。
遍體鱗傷的月華門長老們看了一眼秋亦,知道此等戰(zhàn)斗不是他們能插手的,迅速向下方遁去幫助月華門弟子反擊。
而小銀,它連殺四名出竅(雖然有兩位是靠的生息幽火的助力),靈力耗之一空,幾乎要從空中掉了下去,轉(zhuǎn)瞬便被分出一點心神的秋亦隱秘收回洞天中。
經(jīng)年累月積攢下來的怨魂在瘋狂被消耗,骷髏老魔心態(tài)很穩(wěn),手上黑幡咕嚕嚕,居然爬出一只奇異而巨大的怨魂。
它龐大的像是一座小山,爬出來的一剎那便遮蔽了大片地盤,形如野狗,四肢頭顱卻又是別的物種拼湊出的。
這是骷髏老魔的得意作品,他以三尸之一獸尸為主體祭煉,煉魂仿麒麟,最終得出一個四不像的怪物,他取名為“獸魂”。
趁著那些不成器的怨魂還糾纏秋亦,骷髏老魔飛快念完一通奇奇怪怪的咒語,獸魂眼中怨恨越深,身上氣勢更盛,只聽骷髏老魔道:“去!”獸魂兇戾滔天,再也約束不住,猛然撲向秋亦。
秋亦身邊怨魂已清,他抬起眼皮,見獸魂撲來,不驚反笑,只是笑容和聲音都顯得冰冷:“來得好。”
獸魂力量速度極強,目測幾乎能與半步合體體修掰掰手腕,但秋亦眼皮也不抬,身若迅雷,主動迎上,狹路相逢,獸魂到底境界更高,速度更快,它猛然揮出利爪。
“轟!”
利爪揮動時帶起的勁風掃開一片火海,可怕的力量足以將普通出竅境修士拍成肉泥。
秋亦目光瑩瑩,忽地腳步挪動,在獸魂利爪來前踏著獸魂的臉就往它腰背上躍去。
他足下用力,消耗的靈力是實打?qū)嵉模芭榕榕椤保坎纫幌戮秃孟裼星рx重物砸下,有一腳更是直接踩爆了獸魂脆弱的眼睛。
獸魂利爪抓空,臉被踩得痛極,怒吼聲嘹亮。
它在云間翻滾,想要用恐怖的體重直接壓死秋亦,然而秋亦比鳥還靈活,動作靈活極了,不僅抓不住,而且他到哪里,火焰就蔓延到哪里,原本兇戾的獸魂竟然在刺啦刺啦的燒灼聲中蔓延出一股烤肉味來。
天空之中的戰(zhàn)斗大家都在暗中關(guān)注,眼看秋亦贏得上風,月華門弟子戰(zhàn)栗得頭皮發(fā)麻,備受鼓舞:“看,那怪物被我門前輩烤肉了!”
“前輩威武!前輩牛逼!”
甚至還有人吸溜一口:“乖乖,真香啊……”
秋亦抓住時機,站獸魂頭頂,一劍斬向獸魂暴露出來的腰背,劍芒凄寒,直取其性命。
都說犬類銅頭鐵骨豆腐腰,獸魂毛骨悚然,如剛粗毛猛然炸起,電光火石間,它身軀陡然一動,身上火焰熄滅,一顛一晃,將秋亦猛然顛下頭顱,而后肌肉鼓起,施展全身力氣低頭猛撞!
轟鳴聲巨響,這要是被沖撞到,以秋亦目前的肉身強度必死無疑!
危險近在咫尺,秋亦身體還在下落,他平心靜氣,赫然舉起了劍,揮蕩橫掃出一劍。
他的劍沒有試探、沒有留手,只有無盡的殺意,凜冽得讓人害怕恐懼。
“砰!”
獸魂沖勢止不住,腦門與劍光猛然相撞,爆發(fā)出來的氣浪滾滾,但拿頭去撞劍,又不是必勝境界,獸魂很快知道了代價,它僅剩的一只眼目露驚駭,頭顱腦門血肉一寸寸地被劍氣抹去,“砰”一聲,巨力之下,劍鋒斬過的同時,獸魂整個腦袋轟然碎裂,血花四濺!
死了!
它的身軀轟隆墜落在地,剎那間壓死了三四五個赤血門弟子,引得月華門弟子一陣拍手叫好。
骷髏老魔嘴角溢出鮮血,也是有些意外:這小子速度力量都比他想的強太多了。
不過,這也就是他的極限了吧……
骷髏老魔目露精光,口中念叨的話終于說完了,他疊了疊魂幡,將半人高的魂幡幡布折疊成小珠子大小,然后張開巨口剎那吞了。
這就猶如什么靈丹妙藥,他剛一吞完,原本不怎么強健的身軀赤紅冒氣,揮動間勁風刮骨。
有赤血門弟子認出來這是什么,激動吶喊,穩(wěn)定軍心:“是老祖的絕招!一旦動用可使氣力靈力等可以再往上升!月華門必死!”
因為月華門長老和秋亦而有些蔫巴的赤血門弟子聞言再度打起了精神:老祖親身上陣哪還有輸?shù)目赡埽∠嘈爬献妫?br />
骷髏老魔大笑:“果然還是親身上陣快活!”
“廢話真多。”秋亦步履迅疾,飛快拉近距離,猝然劈下一劍。
燒凈怨魂的生息幽火被他一劍劍風卷起,攀附劍光劍影,使這原本死氣沉沉的一劍沾染上生機,變得更為可怖。
骷髏老魔身上升騰滾滾魔氣,他握緊魂幡長桿,當做武器長棍用,也不想躲,一棍揮去!
“鐺!”
黑棍與利劍相撞,竟然平分秋色!
怎么比先前還要強上一分!
骷髏老魔眼中閃過驚色,但很快,新的攻擊又至或又出,毫不留情、針鋒相對。
天空中巨響不斷,劍光刺骨,棍影恐怖,底下的弟子瑟瑟發(fā)抖,根本不敢抬頭去看,埋頭于廝殺之中。
——這兩位大能的層次已經(jīng)不是他們能多看的了。
砰的一聲,秋亦又一次被沖力轟退出去幾寸,肋骨寸斷,胸膛震動,不停口吐鮮血。
骷髏老魔也沒好到哪里去,他先前被秋亦偷襲受過的傷此時又被當做弱點撕裂斬開,劇痛難忍。
他連連皺眉,心中是驚懼的:這修士能越境而戰(zhàn)也就罷了,他就當用了什么奇特神物,但是怎么半天下來也不見靈力和藥力枯竭?
“錚錚”,昭時劍飲血震動,秋亦臉色蒼白,目光沉沉,深呼吸一口氣。
他表面不露任何疲態(tài),但實際自己的情況自己最清楚:他已經(jīng)很累了。
只有每一擊都是全力,秋亦才能與骷髏老魔勉強打個平手,但也因為如此,他身軀中的靈力神識都在飛速的燃燒,就算是《蘊靈訣》和其他幾部神識內(nèi)法鑄就的雄厚底蘊也不夠他這樣大招當平A玩命燒的。
除了靈力,還有身軀,秋亦煉體再好,相比起合體來說還是脆弱了些,耐力精力也跟不上,到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到了極限,再繼續(xù)下去,定然會出現(xiàn)失誤。
而戰(zhàn)至現(xiàn)在,骷髏老魔狀態(tài)卻還好得很。
兩人謹慎地對峙。
骷髏老魔目光兇惡,想:拖,拖到他死。
雖然不恥,但是這小子滑不溜秋,煉體有道,攻擊又強悍,他一時真沒把握輕易一擊必殺。
而秋亦則下定決心: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不變則死!
骷髏老魔又一次持棍砸來,一身銅筋鐵骨,連此棍也被加了無可抵抗之威勢。
秋亦眼中劃過酷烈殺意,手中劍剎那變換了軌跡。
天地之間,一縷縷氣流躁動聚集,如同一支千軍萬馬的軍隊,鐵騎一踏便是震天動地的響聲,“嘩嘩嘩——”,塵埃、白雪、枯枝、石頭,一切能被吹動的東西都在震動,連山巒也似要彎腰避其威力。
這一劍,染著淡淡的青色。
狂風驟起!!!!
骷髏老魔面露驚容,心底發(fā)毛,面對秋亦這個出竅境修士第一次生出了懼意!
他腳下生風,想要止住這一擊,但是來不及了,風怎會快過這一擊,更何況秋亦本就是守株待兔等這一個機會。
“噗呲。”
很利落的一聲。
碧青狂風呼嘯卷過,沖刷天空與世界,將一切染得纖塵不染,嘩啦啦,又是一場血雨落下。
赤血門弟子再次沐浴鮮血,臉色卻比雪還要白,一身精氣神削去大半。
——這一次掉下來的,不再是月華門長老,而是他們碎成千萬片的老祖。
月華門弟子也呆滯了,就連戰(zhàn)鼓也停了一瞬。他們渾身戰(zhàn)栗,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看秋亦的目光像是在看遙不可及、不可思議的神魔。
前輩居然真的殺了骷髏老魔!出竅斬殺合體?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嗎!
忽有一人怒吼:“殺!”
月華門弟子瞬間回過神來,是啊,乾坤已經(jīng)顛倒了,他們舉起兵器:“殺!”
……
秋亦蹙眉,以袖袍擋住嘴唇,咳嗽兩聲,再移開手,袖上已經(jīng)留下了鮮血。
秋亦沒在意,金線卻心疼他,輕輕點點弟子的掌心。
秋亦已經(jīng)給自己倒了一瓶高階回靈丹,身體卻還是沒力氣,虛虛站在地面上,腳下像是踩著棉花,他輕輕握住金線,露出一個毫無陰霾的笑臉:“我沒事。”
清風仙尊的這一招他勉強算是吃透了,但是負荷太大,若是在戰(zhàn)斗剛開始用出,怕不是能直接抽干他一身靈力和力氣,所以秋亦不想用。不過到那種險要關(guān)頭,透支不透支也就無所謂了。
此招過后,要修養(yǎng)個幾年才能養(yǎng)回精氣神。
天空開始飄雪,赤血門弟子由于失去戰(zhàn)意,被月華門弟子打成了土雞瓦狗。
嘎吱。嘎吱。
秋亦踩著雪,腳步一深一淺,不停在咳,一路血跡,強撐著走回落秋院中。
金線靜悄悄的,完全看不出背地里偷偷把疼痛搬走一半。
到了自己的地盤,秋亦氣息柔軟許多,他頭暈?zāi)垦#鞠胫M洞天看看糖葫蘆和小銀的情況,誰料到一沾床就睡去了。
金線慢慢游出來,觸碰秋亦蒼白的臉頰,像是有點不高興地戳戳他。
接著,金線把秋亦身上那些硌人的衣服配飾、劍鞘解下,又解開發(fā)帶、褪去足靴,給他揪來柔軟枕被,將疲憊的弟子收拾好了,才安靜地又碰了碰秋亦的臉頰,然后慢慢縮了回去-
糖葫蘆和小銀這次都受傷頗重,幸好建木已經(jīng)養(yǎng)回了不少,有主動照拂它們的能力,它們慢慢吃了一點建木葉子,傷好了大半,但是小銀的眼睛毀壞得徹底,最后也沒能長得回來,它也不想吃那些神藥靈物,于是就這么成了條獨眼羽蛇。
月華門和赤血門在爭斗三天后告一段落,因為柳藍來了。
赤血門逝去,成了無人說的塵埃,留下的只有月華門十峰中滄海尊者以大手段搬移來的赤血峰。
柳藍專程來找了秋亦,氣息不可估測:“多謝,我欠你一個人情。”
秋亦正沒精神犯著困,聞言擺擺手:“不必。說到做到而已。”
頓了頓,他又道:“你還是去多關(guān)注月華門吧。”
這是一場慘痛的勝利,月華門弟子十不存一,元嬰境長老只剩下一位,而許掌門斷了一只手掌,險死還生,大病七個月才醒來掌管局面。
八喜作為最先鼓舞士氣的修士,見的是最兇殘的廝殺,受的也是最多的攻擊,他幾乎以為自己死了,但是最后還是被救回來了。
他斷了條腿,后頭吃了丹藥長回來了,但也終究不如以前好用。
這一次,八喜終于直面了死亡,他的、同伴的、敵人的,原來死亡到處都是。
一天清晨,他回落秋院,幫忙看了看院中的還是枯枝的花草,又像道童一樣掃走了雪,最后和秋亦道,功名利祿可能不適合他,他還是怕死,這次過后他打算退出宗門,下山去了,已經(jīng)和宗門中其他人告別了,就差秋亦他們了。
他眼中已經(jīng)沒有了初見時的那份野心,取而代之的是迷茫。
秋亦問:“下山做什么去?”
“沒想好,”八喜說,“隨便做點什么吧,不想見到身邊人死了。”
這條修行路,他終究還是怕了、止了步。
糖葫蘆和小銀撐著出來見他,很是不舍。
秋亦想了想,給了八喜一個盒子:“去吧,去找找目標看。”
八喜接過,領(lǐng)著祝福走了,一走就再也不回來了。
他回到了家鄉(xiāng),人人都把他當大人物,八喜祭拜父母墳?zāi)埂蜕┥┬蘅樍讼挛葑樱缓缶陀肿吡恕?br />
他走過其他很多山山水水,像是一個旅行家,到最后留在了北洲一個偏僻邊緣小角落,無他,這里的宗門剛被仇敵覆滅,凡人要走很遠很遠的路才能得到拜入仙門的資格,死在路上的不勝其數(shù)。
仙緣太渺茫了。
八喜動了惻隱之心。
他辦了一個小小的學堂,教一些爛大街的煉氣功法,能幫想求修行者走得更快、更快些。
有了落腳地,他才打開秋亦給他的小木盒子。
里面放了一個裝著上百上品靈石的乾坤袋。
還有一張紙條,上書:贈你的功法便是你的了,沒有因果,隨意動用。
秋亦收到訊息,直接把通訊玉盤貼到糖葫蘆和小銀的臉上:“人家好著呢。”
金丹境修士在外已經(jīng)很可以了。
兩只一瞧,好像是不錯,居然還辦了個八喜學堂。
于是一個按爪印,一個按頭印,回了消息。
杜欣大概是全宗最幸運的一個了,只見到了幾名受重傷的赤血門弟子,直到最后身上也沒傷。不過真的有傷,就她這個老胳膊老腿也難活下來了。
糖葫蘆和小銀傷好些了,再去丹峰找她,居然沒找到,最后還是靠其他弟子的指路,才找到了在赤血峰中找到了正在練刀的杜欣。
她已經(jīng)突破金丹,恢復(fù)了年輕,一把大刀使得虎虎生風。
知道糖葫蘆和小銀受重傷,杜欣去得次數(shù)少,也不敢輕易打擾,此時見了兩只,不由笑了:“你們來得正好。”
她帶它們?nèi)ノ葜校噶酥附锹淠莾蓚都落灰了的丹爐,語氣輕飄飄的:“一只是我的,一只是祖爺爺?shù)模湍銈兞恕!?br />
這可是杜欣最寶貝的東西!
糖葫蘆和小銀呆愣愣地看著這個丹癡。
“……我,”杜欣頓了頓,繼續(xù)說,“我沒有丹道天賦,也不是可以大器晚成的那塊料子。”
“我現(xiàn)在想,覺得我以前都在做什么蠢事,”她眼眶紅了一圈,語氣盡量平靜,“死,是,我不怕死,我可以為丹道付出一切,可是,可我怕我重要的人死。努力有什么用!喜歡有什么用!它們什么都保不住!只有天賦只有力量最可靠!”
努力、喜歡當然有用。
但糖葫蘆和小銀知道杜長老的事情,也不敢出聲安慰。
過了好一會兒,等杜欣冷靜下來,糖葫蘆小心問她今后打算。
杜欣沉默了一會兒,踩了踩腳下這塊惡心的土地,看著它們,說:“我要成為赤血峰的長老。”
糖葫蘆和小銀祝她能達成所愿。
杜欣笑中帶淚,說:“放心,我刀道天賦很好的。”
兩只回去后,莫名有點惆悵。
秋亦托著臉,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金線纏繞,語氣平靜:“生死之間就是這樣的。”
糖葫蘆和小銀糾結(jié),一會兒覺得生死影響沒這么大,一會兒覺得好像還是挺大的。
而秋亦只是微微一笑。
他轉(zhuǎn)過頭,遙遠窗外,看見萬里碧空,不知名的白鳥孤單展翅,曾經(jīng)在土壤上留下的血漬消失了,分頁樹抽芽生葉,更茂盛了。
今年估計也要掉很多葉子。
糖葫蘆和小銀看著大主人,總覺得剛剛那一瞬間,秋亦身上好像奇妙的變化與領(lǐng)悟,但下一秒再看,一切又歸于平靜。
……
秋亦斬殺合體境的事情只在很小的范圍內(nèi)流傳開來,因為這事太荒誕滑稽了,除非親眼見過,否則誰能相信出竅中期能力斬合體?
而真的見過的,對那些不信的人嗤之以鼻,也懶得與他們多言。
十年一晃而過。
這一日,天機閣的天驕榜更新了。
大家擠著爭著去看第一的是誰,結(jié)果看了,面面相覷,心里頭都納悶了:“不是,秋亦是誰?”
轟隆——
中洲浮出海面,海域冰封萬萬里,金帖飛向修真界四面八方,宏大的聲音在每個人心中響起,是修士就感覺好像境界增長了一絲,是凡人就感覺好像神識清明了一點。
盛會開啟,金帖臨門!
忽然間,中洲之上,又有一道巨大的虛幻榜單徐徐飄起,屏息靜氣,大家都抬起頭去看。修真界中,無論凡人修士,無論身在何處,凡活著的生靈,抬起頭來,都能看見這道玄奧的榜單,知曉上面的信息。
潛龍榜出世!上列世間百位英杰潛龍!
第一的是——
或摩拳擦掌、或矜驕守望的世家、宗門、皇朝、隱世圣地等等頂尖勢力都呆住了。
于是更多人瞪出了眼珠子,不敢置信地和天驕榜前的修士喊出了同一句話:
“不是,秋亦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