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希拉卻依舊死死地瞪著謝拉希婭。
混沌力量相纏。
謝拉希婭瞪著盧西安道:“你還待在她身邊,像個傻瓜!”
“你知道希拉為什么要把你帶去南邊嗎?她要用你的血引出達米安呢。”
“你會死的!”
“幫我。我們才是在一處的。”
氣氛一片詭譎,盧西安冷冷地瞪著謝拉希婭,一聲不語。
“你是達米安最滿意的學生!相信我,我才是不會傷害你的人。”謝拉希婭不耐煩地道。
卻聽盧西安說:“好啊。”
希拉回頭。
只見盧西安念出一聲咒語,手中燃起圣堂之火。
硝焰噴涌, 欲圖吞噬的方向, 是希拉的后方。
希拉冷冷瞪著盧西安。
謝拉希婭的臉色卻微變。
不。不對勁。
雖然謝拉希婭一向表現得輕狂,卻并不輕信。
她剛才來時,其實看到了盧西安是如何抱著希拉療傷的,還以為他是希拉的新情人,還心里嗤笑希拉帶情人來救諾爾。
此時,她發現他是盧修斯,只覺形勢詭譎,剛才故意說些話攪混水。
而話雖然說了這么多,謝拉希婭卻并不相信盧西安會真的立刻改變態度,不由生疑,也不敢動了。
然而,當盧西安召出的火真的火速蔓延,似要吞噬希拉,眼看要砸向希拉背后觸手較少的地方時,謝拉希婭抿唇。
不,盧西安離希拉極近, 這樣的距離,幾乎是為她提供了千載難逢的偷襲機會。
要動手嗎。
不。
不可。
謝拉希婭心中糾結,雜七雜八的念頭翻滾,卻最終沒敵過那欲望——贏過希莉婭的欲望。
打算試試。
她突然高聲頌出一道咒語。
全身的血液都飄出,鉆向了希拉, 扭轉間形成一條條鎖鏈。
那是詭異的消耗心血的詛咒法陣,謝拉希婭自己也沖過去,幾乎變成了一團可吞噬世間一切事物的黑火,砸向了希拉的身體后方。
這是一種獻祭自己力量的獻祭法陣,一招中后,希莉婭必定落敗。
然而,謝拉希婭急速沖過去時,希拉抬眼,盧西安卻也突然抬手。
火焰被猛地收回。
取而代之的,是陣陣冽風,橫了希拉面前,形成風墻。
這等風起,巨大狂冽,盧西安手臂白光浮起,那是魂體脈輪在展現力量。
這意味著,盧西安用了不少的力量,風如果被打散,盧西安也會受傷。
“……”希拉默默地看了眼盧西安,緊抿嘴唇,似有點不解。
而后,就在盧西安抿唇看向謝拉希婭時,希拉的觸手一把撈起他,把他甩向另一邊。
也是這時,謝拉希婭的臉色徹底慘白。
有詐,她意識到,真的有詐。
希拉低聲嘆息:“謝拉希婭,你從不是敗在愚蠢……而是過于貪婪和自滿。”
而謝拉希婭猛地睜大眼。
而盧西安落地,他所在的地方,才能看到事物的全貌。
希拉的觸手,早早帶著濃霧灌入了地上一條裂縫,擋住了里面的數多螢火,那是希拉挪過來的陣法,卻不敢輕易動用。
盧西安剛才,是在幫助希拉,找出謝拉希婭的破綻。
砰!
謝拉希婭被引到此處后,希拉的腕足和法陣,猛地纏住了謝拉希婭和她身旁的混沌組織。
盧西安咬牙,被希拉的觸手猛地攬住,再次放到另一邊。
盧西安卻補了一道圣堂之火,火焰形成牢籠,讓被困住的謝拉希婭更是無處可逃。
“啊——”
再聽一聲慘叫,謝拉希婭倒在了地上。
她真的站不起來了。
盧西安也是這時,因為受傷,還有先前耗費的法力,跪在地上,手撐住地面,胸口起伏,臉色慘白。
希拉默默看他一眼:“接下來,你休息,不必看了。”
只見希拉的觸手又環住盧西安,似想擋住他看清什么。
但當意識到希拉是要去折磨謝拉希婭,盧西安一把握住了她的腕足,啞聲道:“不,讓我看。她殺了利亞姆。”
“……”青年抬頭,目光是那么堅定。
希拉:“我會問她怎么殺了利亞姆的。你或許不會想聽的。”
“不。我可以。我能聽。”
……
謝拉希婭還在地上掙扎著。
而她的慘呼陣陣,伴隨著希拉的提問。
——“你怎么殺得利亞姆?”
——“你父親和母親在哪里?”
希拉不止問了這兩個問題,還有很多,盧西安沒聽明白,有一些計劃,但希拉似問得很克制,大概還是不想讓他知道全貌。
而盧西安默默看著希拉對付謝拉希婭。
希拉,其實是很殘忍的人。盧西安早領略過希拉的殘忍。
但此時,看她怎么對待謝拉希婭,他才發現她對他算仁慈。
希拉一遍遍地,讓謝拉希婭陷入瀕死,又把她拉回來。
最后,希拉用了一種奇怪的蠟,讓謝拉希婭的身體被困在蠟里,動彈不得。謝拉希婭逐漸要變成人偶,只留下了一張蒼白癲狂的臉露在外面,或仇恨地叫罵,或渾渾噩噩地嘶吼。
而在希拉的手段下,謝拉希婭說了不少。
她說了怎么殺利亞姆的。追殺。她和她身邊的人,好不容易闖入圣教所塔樓,追殺利亞姆。
但因為母親阻攔,還有利亞姆過于能逃,她只來得及施展一點手段。
但就是這點手段,讓盧西安聽著,再次心痛得淚如雨下。
利亞姆……
您死前經歷了什么。
他慶幸利亞姆的身體被修復了,不然他當初看見利亞姆的遺體,必定會癲狂。
“你們為什么要殺利亞姆?”希拉又問。
謝拉希婭:“因為他……他發現了一個方法……這個方法,和我們在深淵做的事有關……我們要在深淵復活……啊,不!我不能說!”
她像是突然清醒,冷冷地瞪著希拉,眼眸中帶著癲狂的詛咒和恨意,“希莉婭,我詛咒你!”
希拉卻對她微笑。
謝拉希婭卻突然想起什么,再次笑起來:“不,我知道你在意什么,你在意什么!你要我痛苦,我也要你痛苦!”
“你兩個最在意的人,都曾落在我手里。”
“諾爾,一個貴公子,落在我手里,雖然逃了,也在封印里受盡折磨,不得不沉睡百年。”
“至于西頓,你還沒看過他怎么死的吧?我告訴你,我告訴你!”
“我會帶你去找你的母親。”希拉卻只冷冷說了這句話。
謝拉希婭卻像是突然被什么戳中,差點跳起來,似若不是被困在人偶里,就要抬手掐死希拉。
然而,這都沒用。
希拉像是在看螻蟻一樣看謝拉希婭,正要抬手封住她。
謝拉希婭卻哈哈大笑:“你要用我母親傷害我?”
“那我就,我就用你在意的人,來傷害你——”
“你知道西頓死前,說什么嗎?”
“他說——”
“''你們,不可能,在我這里,找到希莉婭的下落。''”
“''永不可能。''”
她話音剛落,希拉猛地抬頭。
她一雙眼忽然血紅,那竟像是一雙亡靈的眼睛,可以讓人死亡,取人性命,之后拖著人下地獄。
她猛地抬起手。
那流動的熱蠟灌入了謝拉希婭的嘴里,在謝拉希婭痛苦的慘嚎聲中,謝拉希婭被封住了。
她保持著那痛苦的神色,眼睛還在動。
封印,詛咒一樣的封印術。
希拉冷冷瞪著她,放下手,手指卻微顫。
謝拉希婭的話,像是對她造成了巨大的痛苦。她想起了痛苦的事。
盧西安,也和希拉一樣痛苦。
因為他得知了利亞姆死時的場景。
他緩了會兒,才抬頭看向希拉,希拉卻似更為痛苦,雙眼依舊通紅。
他從沒看過她這個樣子。
盧西安緩緩起身,抿起蒼白的嘴唇,看到希拉這樣,想靠近,卻又不敢。
……他,真的是,盧修斯嗎。
為希拉造成過這樣的痛苦。
而那位西頓,為什么讓希拉這么在意?
聽說是盧修斯的表親。但在他復蘇的記憶里,從沒看見過。
是后來出現的嗎?讓希拉痛苦至此。
盧西安低頭,心中生出從沒有過的頹喪。
他默默地坐在一邊,卻聽希拉,低聲說:“過來。”
“……”
盧西安猶豫了下,過去了。
希拉卻一把攥住他的手。
盧西安抬眸,希拉卻握住他的手,像是在仔細地端詳什么。
她又漸漸抬頭,凝視他的臉。
那目光讓盧西安不舒服。
而他突然想到,希拉最早抓住他,看他如在看“禮物”。
而她那時明明應該把他當成仇人,卻總是很享受觸弄他的皮囊,眼睛中也有一種奇怪的占有欲和探究。
但現在,希拉像是在試探什么,透過他看什么人一樣。
……西頓是誰?和你什么關系?是通過盧修斯認識的么?盧西安想問。
但是,他怕刺激希拉,沒有問出口。
希拉卻突然問:“為什么剛才要為我上藥?還為我擋謝拉希婭的傷害?”
“……”盧西安默默看著她。
他考慮要不要說出夢。
但不知怎么,話剛到嘴邊,心臟卻突然抽了下,似有一股力量阻擋他說出來。
而這股力量不是外力,來自盧西安的內心。
他突然很怕。
他怕說出來,他聽到自己真的是盧修斯,和希拉,就回不去了。
他們現在,似奇怪地進入了渾渾噩噩,說不清的狀態。盧西安想多留一會兒。
不知道為什么,夢里人的情緒和情感,深深地影響了盧西安。哪怕希拉曾經折磨他,他現在都全然拋在一邊了。
他心里生起恐懼,怕真的,重新進入仇敵的狀態,從此迎接的都是希拉的漠視和仇殺。
盧西安自私了,膽怯了。他不想賭。他要自己……去慢慢查。
而對于希拉的問題,他最終低頭:“你為我上藥,我也還你一次。而謝拉希婭是殺利亞姆的兇手,你如果真落敗了,我一個人也打不過,我權衡利弊,只能幫你擋。”
“是嗎?”希拉狐疑地看著盧西安。
“嗯。”盧西安點頭,已經不敢再看希拉。
第32章
盧西安從來沒這么糾結和痛苦過。
然而, 他的斗篷,被兩只手拉住了。
希拉幫他理了下斗篷。
觸手纏上他的脖頸、腰和手,卻不再是在傷害, 而是為盧西安治療。希拉的法力如涓涓溪水,涌入了盧西安的魂體靈脈, 讓他舒服了很多。
盧西安緩緩抬眸。
……為什么要這么對他。
真是,為了他的什么表親嗎?
還是……
盧西安一時閃過許多念頭,但都不敢下定論。畢竟, 他曾察見夢里的自己, 和盧修斯那許多吻合的細節。而至于那個西頓, 光他并非來自荊棘騎士團一條, 就和盧西安對不上。
他垂眸, 掩住黯然。
而他乖巧地坐著,也不如過去一樣試圖掙脫觸手,任由觸手的粘液卷在傷口上,手指竟還輕輕蹭了下腕足。讓腕足們更加開心地卷起他的手腳。
希拉眼中的猩紅逐漸散去。她望了眼石室的深處,似倏然想起了什么,緊抿嘴唇。
猶疑了一下, 她對盧西安說:“待在這里。不要逃。”
“你是去……”
“還有件事沒做。”
盧西安沒有忘記謝拉希婭先前提到的名字。
卡諾朗的諾爾。
——也是希拉的“前未婚夫”。
盧西安微微蹙眉, 但畢竟他現在的身份毫無立場, 便沒戳破,只能點頭。剛才不逃, 他現在也沒地方逃了。
希拉正要離開,上方的穹窿一陣動蕩, 竟又有碎石落下。
竟是法力場又紊亂了。這也符合事理。
希拉和謝拉希婭作戰,破壞了不少結界,這里機關無數,應該是被牽動了。
穹窿“刺啦”一聲裂開,巨石轟得落地。
希拉想了想:“算了,你和我走。”
盧西安握住了斗篷,和希拉走了。
……
一路上,碎石墜地。他們走了一段時間,碎石才消失,光線卻越來越昏暗。希拉的手上,浮起一個紫色的光團,用以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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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西安觀察四周,上面寫的皆是守護祭文,“愿魂靈安息”,但一旁卻刻著非常惡毒的詛咒封印符文,顯然是有人困在這里。
漸漸地,盧西安踏著石階,來到了一座高門處。
希拉抬手,高門被推開了。
遠處傳來了水聲。
那竟是一座巨大的墳墓,坐落下洞底的湖泊間。
湖水晶瑩幽碧,中間的湖泊卻憑空浮著一層薄冰,下面飄著一座棺材。
希拉踏著冰走過去。
盧西安想了想,跟上。
他倒要看看……那個諾爾。
為什么讓他心生討厭。為什么讓他喜歡不起來。
希拉解開封印很迅速,竟比夢里的她還要敏捷,她投下早準備好的靈石,封印幾下被她破除了。
符文在棺材上綻放星空的色彩,流光溢彩間,棺材浮出水面。
而又一道咒語,里面的人出現了。
盧西安看見,卻猛地止住呼吸。
那是一個如嬰兒般沉睡的俊美男子。一頭淺金的長發黏著水,貼在他健美如神院雕塑的赤、裸身體上。而他的面容是如此俊美,仿佛受了神明恩賜,而他睫毛很長,微微彎著眼,竟有幾分溫柔。
而他并非完美,手腳之上,皆有瘡口,像是釘子所造。圣傷。
希拉凝眉:“諾爾。”
“……”盧西安抿唇,看著希拉。
希拉正伏在棺材之上。
棺材里的人,卻依舊在沉睡。希拉的手伸入,把人攬起來。
而那人被希拉抱出來后,緩緩地睜開了眼。他的眼睛是朦朧的冰冷,面露惘然,看見希拉,如初生的小鳥。
半晌,他的眼睛突然睜大:
“我一定還在做夢。希莉婭。”
“你來救我了。”
他的聲音和樂器一樣動聽。
盧西安指節發白,無聲地盯著眼前人。
那抗拒感增加了。像是刻在靈魂深處,與生俱來。
而諾爾,抬起他那雙朦朧的眼睛,赤裸地坐起,長發垂落,似因湖水寒冷,輕輕瑟縮了下。
“冷嗎?”
“是的。”
希拉召出一件褐色的斗篷,和盧西安身上的斗篷同樣質地。她遞給諾爾。
諾爾對她彎起眼,一雙眼都是溫柔,乖乖披在了身上。
“……”
盧西安扣著一旁石柱的手,都有些蒼白。他低頭,大概是因為也有寒氣入侵傷處,他輕輕咳嗽。
也是在咳嗽之際,盧西安不動聲色地扯開了些許領口,也挽起也些許袖子。
抬眸時,那諾爾已經因為他的動靜,看過來了。
諾爾看見他,輕輕微笑:“他是誰?”
“希莉婭,是你帶來一起救我的朋友嗎?”
然而,盧西安卻注意到諾爾的眼神倏然凝固。
只見盧西安還沾著水的脖頸和手腕上,一處是腕足的黏液——正和希拉背后的腕足相似,而那手腕上,是女人緊攥過的指印,可憐地透著一圈紅,讓人一看便會想,似是經歷過什么了不得的事。
諾爾的冰藍眼眸微微一顫,看向他,嘴角的笑意未減,但眼底笑意消散不少,冷靜地盯著他。
盧西安裝作被他的目光掃過,發現后不舒服一樣,把袖子放下來了。
他看向希拉。
“……”好的,希拉還在觀察棺材上的封印。
“算不上朋友。”
希拉說,“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先上去,諾爾,盧西安。”
……
重見天日。盧西安出去,才知道他們在下面竟過了三日。不知是法力場的原因,還是盧西安睡的時間超過了他的估算,他總覺得這時間比預料中長了。
盧西安也這才看到了卡諾朗的風光。這里是北邊,在晚春早夏,山脈上還沾著雪,四處都開著花。
而希拉的管家瑞婭正帶人處理了不少披著斗篷、身上刻著玫瑰十字的人,謝拉希婭的人偶被希拉親自封存。而盧西安也見到了另一批沒見過的人,他們舉止優雅,低聲喊諾爾“公子”。
諾爾低聲道:“都要謝謝希莉婭,如果不是她,我出不來的。”
盧西安從他們的話里,聽出了諾爾似是很久以前被暗算后消失,而后被人發現是被封印在這里,但在試圖喚醒他前,這里又被克斯摩那方蘇醒的人鎮守設局,幾次試圖喚醒他無果。希拉得知消息,來了。
似乎是這樣。消息聽得零碎,不少是盧西安猜出來的。因為出去后,迎接他的又是警惕和猜忌了。
“怎么處置盧西安·霍德?小姐,是不是該把他……如先前那樣鎖起來。”
“我會親自處置的。”
諾爾聽見這段對話,回頭,看向盧西安,微微挑眉。
盧西安沒有理他。
之后,希拉便把盧西安帶上了馬車。
如先前那樣,盧西安再次被鎖起來,但是和之前不一樣,他白天手上套著一個克魔手環,是鑲著紫寶石的銀鏈,不會限制他的行動,只有再晚上,他才會再次被完全鎖住手腳,希拉還是用的綢帶。
自從盧西安再次被抓住,希拉再也沒用過那會傷害他皮膚的鐐銬。
“我不會放你走。”希拉道,“你得和我去南方。”
“隨意。”盧西安抬眸冷冷看她,“你怎么處置我。一向不是我決定的。”
而盧西安不是沒有察知希拉對他態度的改變,低聲道:“但希拉,你能告訴我,我在南方具體會經歷什么么?還有,是否能告訴我謝拉希婭那一派系的人的線索,我還記得,謝拉希婭說,是利亞姆,發現了他們在南方做的事才被害。到底什么事?”
“哦,盧西安,他們在做什么,我不能告訴你。”
希拉說,“但我會去確認一些事。確認前,你不會死我手上。”
這說辭倒是全然和先前不一樣。
盧西安不動聲色地抬頭,看向希拉:“不是說要殺我么?為什么變了?”
“……”希拉說,“我說了,我要查一件事。”
二人對視,雖然洞里難得脈脈溫情,但現在,不知怎地,莫名又有了點奇怪的對沖味。
但是,之所以說“奇怪”,是因為對視時,盧西安總覺得心里有點怪異,哪怕出來洞口后清醒了幾分,盧西安也覺得那夢里的感覺沒有消退。
希拉的腕足抱起盧西安,把他放到一旁的軟毯上,那上面都是柔軟的獸毛。盧西安扭頭。
而后,希拉布下一道封印結界,走了。
……
接下來的幾日,盧西安都被關在馬車里。時不時有人送來食物。
劍魚。盧西安觀察送來的食物,又是劍魚。他不喜歡魚,讓他從小生理性反胃。
希拉如今對他的惡意遠不如過去,但為什么總是送這個食物?
“……”但過了會兒,盧西安又想起來,夢里的自己去找希莉婭時,索蘭說:
——“聽說你喜歡吃魚。”
所以,她這到底是什么意思?盧西安有些輾轉。
而每天晚上,盧西安被重新綁起來后,希拉會來看一次他。
她一方面看他的傷口,一方面檢查他所在之地的禁制。
不過,希拉也只在夜晚出現。她白天似很忙,也似在朝南方趕路。
在途中,盧西安有時會被帶到一件屋子里關起來,除了希拉,誰也進不去。但大多數時候是在馬車上。
而有一天,盧西安靠在馬車的窗邊,倏然聽到諾爾溫柔的聲音,輕輕地落在窗邊,竟隱隱約約地闖入結界。
“謝謝你,送給我如此多的禮物……你竟還記得。”
“……我也愿意為你付出一切的。希莉婭。”
“這次卻南邊,我能為你做什么嗎?”
盧西安聽到他的聲音,冷冷地抬起眼,凝視窗外,然而,因為禁制,他看不清窗外的場景,便只有作罷。
而當晚,希拉走入盧西安所在的馬車車廂中時,盧西安的腿被她放在膝蓋上,如在洞穴時一樣查看傷勢。其實盧西安的傷好了許多了,遠沒有她折磨時嚴重,但希拉依舊每天來。
盧西安想了想,低聲問:“聽說,你送了卡諾朗的諾爾不少東西。”
希拉抬眼,蹙眉:“怎么問這個?”
盧西安微微垂下眸。
“我無意聽見的,你似送了他不少東西。而且……”
他抿唇,似在糾結,而默默觀察希拉神色,希拉也皺起眉。盧西安心里有了數。
“你說。”
“他說,其中一物,能讓他防范我。”
盧西安定定地盯著希拉,“你真送了么?你要知道,我現在這樣,傷不了你喜歡的他。你要傷害我,也大可以親手來。”
“……”希拉皺眉,像是徹底茫然了。
“這是你聽見的?”
“是。”盧西安扭頭,“或許是我聽錯了吧。”
希拉看了眼外面,似想起什么令她不悅的回憶,皺眉。
她理了下斗篷,便要離開。
盧西安卻追問:“所以,你送了嗎?”
“……為什么問這個?”希拉回首,和他對視。
“我在意。”盧西安抿唇。
“那我告訴你,我只送了他一些普通藥物。”
“……”
希拉徹底離開了。
而盧西安這才緩緩抬起身子,無聲地望向窗外那模糊的夜色。他看不清,但隱約知道諾爾在那個方向。
然而,諾爾溫柔的笑聲也傳來:
“希莉婭,我在找你……太好了,你又來了。”
“什么?你說找我嗎?”
盧西安身體微微一僵,目光也變冷。
他在圣教所、在皇宮和人斗了十幾年了,不至于完全看不出諾爾的伎倆。之前只是不確定,現在完全察出了。
盧西安因此對諾爾這個人更生反感。
窗外,兩個人的腳步消失。
盧西安才低頭。
這個諾爾何必用這種手段來防他?
需要防的,根本不是他。
西頓。而想到這個名字,盧西安有些惘然,也有些煩躁。
到底是哪里來的人?
他的夢里,從來出現過。
漸漸地,盧西安睡著了。
夢里,傳來了希拉父親索蘭的聲音:
——“和我一起回去看希莉婭嗎?她生病了,但一直念叨你……哦,我知道你不過一天沒去,但她就是念叨了一天。”
第33章
“和我一起回去看希莉婭嗎?她生病了。”
盧西安自然毫不猶豫地跟著索蘭走了。這次的夢似乎距離上次的夢有一段時日,薔薇鄉的景色有了變化。盧西安從未見過的紫藤繁盛,那是要至少兩年才有的長勢。
距離上一次的夢的時間,竟兩年了。
希莉婭的家里,瓦洛里亞不在。索蘭是個行事作風極為大膽的父親,和仆人交代了一些事,便讓盧西安自己去看望希莉婭了。
夢里的盧西安早就對這宅院不陌生,他輕車熟路地走上雕花樓梯,推開了一扇門,夢里的仆人也習以為常地把他引入。最后,盧西安直接踏入了希莉婭的起居室。
她的臥室點滿了熏香,而希莉婭本人,正臥在床上,床邊的木桌上放著她的藥物。她在一次試煉中染了寒氣,竟病了半個月之久。
按常理來說,盧西安這時應該避嫌的,希莉婭的父母若是懂得體面也應該阻攔。
但他沒有避嫌,夢里的希拉父母也沒出面,他竟直接走到了希莉婭面前。
希莉婭抬頭問:“今天教了什么。”
“霍德蘭賜福神術。”
希莉婭道:“我有些累,你坐上來吧,念給我聽。”
她竟直接拍了下她床的另一半。
盧西安:“……”
夢里的他似總算是知道得要一些臉的, 并沒有聽她的。
而也是夢里,盧西安隱隱約約地,想起了一些零碎的信息。是關于希拉父母的情史。
似是在一次訓練后索蘭自豪地告訴他的。索蘭曾是的騎士團成員,和來巡查的主教瓦洛里亞共事時看對眼, 便一起翹走了克斯摩一世家族為瓦洛里亞的未婚夫, 二人通過一些手段才讓教廷承認婚姻。所以這家人,多少有點不守規矩和離經叛道。
但盧西安卻沒這么不守規矩,他只抽開了希拉床邊的雕花椅,坐在了上面,順便幫希拉理了下墊子,讓她能夠坐起來。
而他讀了會兒筆記,卻發現希拉目光落到他的手腕上,眼神有點深。
他皺眉:“你看我手做什么?能認真點嗎?”
希拉這才收回了目光。她記憶力很好,除了剛剛走神之外,竟很快記下了內容。
而希拉到后來有些疲倦了,盧西安便又為她蓋上毯子,打算告別。說來奇怪,他連在床邊照看這種出格的行為都做了,靠近希莉婭時,似生怕碰著她,目光也微微挪開了。
“快要花神節了。”希莉婭突然抬頭。
“……哦,我知道。”盧西安悶悶地說。
花神節,他知道這個節日,就在五天后。而這個節日,最早是慶祝闔家團圓的,但由于索蘭在花神節對瓦洛里亞求愛成功,這個節日在薔薇鄉有不一樣的意義。那就是,如果有心上人,都可以在這天示愛。
每個人可以準備一個藤籃,放到藍楹花樹下,對她或他有意的人,便把寫著情意的羊皮卷放到里面,第二天午夜,放下藤籃的人會把籃子收回,去看里面的留信。
所以,當看到希拉拿出一個藤籃時,盧西安的心猛地跳了跳,有些茫然地看向希拉。
希莉婭:“你幫我拿去藍楹花樹下吧,看看有誰為我寫。”
“……我?”
“是的。”
“……”
……
希莉婭這一出手把盧西安打得措手不及。他是鮮少內耗的人,然而,在藍花楹節的前幾天,他如在破解南方秘密群體的密信一樣,冥思苦想希莉婭那天說的每一個字母。
……她到底什么意思?盧西安就連訓練都難得地犯錯了。
他隱約覺得希莉婭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但二人雖然是朋友,身份差距卻極大,他從沒敢深想,也從沒想過造次。
而且,她說得如此隱晦,他又怕自己理解錯了。若是理解錯了,冒進了,可是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盧西安白天的冥思苦想變成了夜晚的輾轉反側。
花神節的前一天的夜晚,這種糾結更是到了頂峰。盧西安在屋里試圖冷靜,很快盤算出,從理性出發,按兵不動是對他最有利的做法。不用擔心失去朋友,不用擔心看見索蘭尷尬,辜負信任。
但感性上,他又在罵自己是個膽小鬼。
他咬牙,最終還是拿出羊皮紙,開始寫了起來:
[親愛的希莉婭,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我提筆寫下這封信時的心情。但有些話,終是打算告訴你……]
盧西安正字斟句酌,震顫將要克服膽怯,門外卻突然響起了敲門聲。盧西安如驚弓之鳥一般收起了信,他問:“請問是誰?”
“是我。”門外的人,似隱隱約約喊了個名字。
但奇怪的是,哪怕是在夢里,他都突然一陣耳鳴,仿佛有什么在撕裂耳膜,他聽不見了,那排異的惡心的感覺,竟在夢里都感受到了——是現實里的身體傳來了。
盧西安直覺,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門外的人說:
“我是達米安老師。”
……
而盧西安目前為止,在夢里見到的所有人,面目都是清晰的。
但奇怪的一幕出現了,當門外的人走入時,盧西安突然生出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他看不清來人的臉,來人的臉蒙在一層霧里,如鏡子撲上了水汽。
然而,身體排異的同時,夢里的他似對這個人十分尊敬和信任,而且,也生出一種詭異的熟悉感。這種熟悉,并非來自夢。
“……”這個達米安,被他請著坐在了桌前,似又喊了聲他的名字,盧西安沒聽清,之后,又聽他說,“老師這次來,索蘭和瓦洛里亞都不知道。你也不需要上報當地的騎士團。”
達米安的語調十分優雅,也和藹,正如一位愛護孩子和樂于栽培孩子的父親。
“所以,我讓你來時做的事,做了嗎?”
盧西安點頭。
而后,他拿出了一疊信件:“老師,這是我攔截的,圣教騎士團送到卡諾朗的信件。”
他又推出一個冊子,“這是當地神院的活動記錄。”
“……”達米安點頭,略略翻過,卻安靜了很久。
在靜默中,達米安說,“孩子,你應該聽說過我的名頭。我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收養你,把你當成兒子一樣培養,你應該知道我的誠意,所以,我也要求其他人的誠意,如果誠意不夠,我會懷疑我做錯了。”
盧西安臉色慢慢變白了,他聽懂了達米安的言下之意,垂下頭。
“聽說你成功地和希莉婭·德·萊德羅斯走得很近。”達米安說,“好孩子,收集她的一百根頭發給我。教會會感謝你的。”
“如果你不做,你的姨母,可能會在萊斯蒂亞病更久。”
盧西安卻突然抬頭,問道:“老師,我以為當初派我來薔薇鄉,只是要監視瓦洛里亞一家的神圣性。”
“局勢變了,每個人都身不由己。”達米安說,“好孩子,我知道你是個記恩的人。聽我的。”
……
“你為什么突然申請去法萊爾神廟試煉?那可是在南方!”希莉婭竟來到了神院,臉色蒼白,直接擋在了盧西安的面前,攥住了他的手腕,直接把他拖到了藤架下。
盧西安扭開頭:“那里有合適的機會。”
他又把藤籃遞給了希莉婭,“這是你之前讓我做的。”
盧西安神色平淡,希莉婭把藤籃放在膝蓋上,臉色更差了。她默默看了會兒藤籃,都拆開看了遍里面的名字就放下了,越拆越慢。
看到最后一個,她把藤籃徹底放下了。她半晌沒吱聲,一向強勢的她,竟眸深處透出些惘然。
“原來我竟想錯一些事。”
“……嗯。”盧西安不知道怎么回應,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便如此回她。
不想,希莉婭總算發火了,站起來就罵他:“我說''我想錯一些事'',你就回''嗯''!你真是奇才啊。”
她隨便拿出一封,“算了,你走就走,我隨便找個人接觸一下好了。神院里的同窗,應該都不錯。”
她拆開的那封,最后的署名正寫著“諾爾·卡諾朗”。
盧西安掃了眼這個名字,也沒細看內容,卻也因為希拉的話青了臉,一把拉住希拉的手:“隨便找個人?無論在什么時候,你都沒必要這么做!”
“我可以這樣做,我母親就這樣做的,我也可以!”
“你就這樣說你父親,你母親''隨便找的''?”
“我可沒說我父親,你——為什么曲解我的話?我不和你說話了!你走吧!”
希莉婭推了他一把,盧西安重重地撞上了石墻,蒼白著臉看著希莉婭抱著藤籃走了。
他垂下眼,一旁有騎士出現。
“真要走?達米安團長如果發現這是你編的不得不去的理由,會生氣的。”
“不會發現的。”
盧西安最后看了眼天空,月亮被云層遮蓋,但奇怪的是,身前的水池上卻映了個月亮,被風一吹即散。
第34章
夢未止。再次回到薔薇鄉古羅克,似已經過了三個月。這半年到底經歷了什么,盧西安沒有看見。
他只知道自己重新穿上騎士環甲,縱馬回到了古羅克的城墻時, 樹葉金黃了一片。
希莉婭在門口等他。
盧西安也是這才隱隱約約想起一些片段。
他是背著達米安接了去海上除海妖的危險任務。中途,去了兩個月,局勢穩定后,他知道達米安因為克斯摩教廷的斗爭分了心,才開始給希莉婭寫信。
不過,希莉婭第一封、第二封都沒回。盧西安寫了第三封,她才開始回。他們默契地沒有提上次的事,互問平安。也是這樣,盧西安走前懸起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些,但還是有些擔憂。
在看到來接他的希莉婭,他才松口氣。
但是,盧西安沒想到的是,希莉婭……表現得不太對勁。她剛見面時,竟然提裙跟他問了好——要知道,過去的希莉婭幾乎從不對他守這種禮數。在路上,她也表現得有些生疏。
過去兩人在一起時,盧西安一向是幫她拿她的法術書、魔杖、藤箱,但是,希莉婭這次都轉頭讓其他人拿了。盧西安收回手。
他嘗試走近她,希莉婭便總是躲開,到后來盧西安有些生氣了。
“我們可以直接談談嗎?”
“談什么?談你不說一聲突然走三個月嗎?”
“……”盧西安蔫了氣,他抿唇,一時也不知道怎么解釋,畢竟,他不能說出一點自己和達米安的沖突。他也知道自己曾做了些不對的事情,如把當地的神院線報傳給達米安。
“我……”
“你是要躲什么人嗎?”希莉婭試探的聲音突然出現。
盧西安猛地抬頭,心跳猛跳一下,只當希莉婭發現了達米安的問題,或者她有所察覺。
他有些慌亂,手握成拳,最終垂眸,對希莉婭“嗯”了聲。
“是的。”
本以為希莉婭會繼續問什么,不想,她突然變了臉色,連連冷哼三聲,走上馬車,還拉上窗簾。盧西安本想跟著上去,沒想到希莉婭說:“別讓他上來!讓他自己騎馬!”
“希莉婭小姐!”盧西安喊她。
希莉婭卻讓人把門關了。
盧西安只有騎馬跟著她,一直在想什么希莉婭的話。她是知道自己曾是派來傳消息的嗎?所以排擠自己。
但走到一半的路上,這位緊張的身份不明的少年騎士,才總算反應過來,希莉婭或許是在問他是不是在躲她。
萊德羅斯家為盧西安回來準備了接風宴。于是到了萊德羅斯的薔薇鄉宅院后,盧西安快步走上希莉婭,想要和她解釋一番,不想,希莉婭說:“我不想和你說話,我現在有新朋友陪我說話了。我要去找新朋友。”
“……新朋友?”盧西安緊抿嘴唇,聽到這個字眼,有點生氣,也有點無奈。
他知道希莉婭的朋友不算多。
因為她性情強勢乖張,身份高,又在同齡人里屬于天才,部分人敬畏她,把她當成首領一樣的人物,不太敢靠近;
而有部分人愿意靠近,希莉婭又不愿意結交,她眼光有些挑剔,不是所有人都能讓她產生“交朋友”的意愿。
而在盧西安已有的記憶里,過去幾年,沒看到第二個人,能像他和希莉婭那樣親密。
“希莉婭,你聽我解……”盧西安并沒有全然相信希莉婭的話,正要和她解釋,一道清澈如水的聲音,從綴著紫藤的走廊傳來。
“希莉婭,你回來了嗎?”
盧西安抬頭,從沒聽過的少年聲音,卻語氣熟稔地喊著希莉婭。一個俊朗的少年,穿著雪白的法師長袍,正過來。
他看到希莉婭就溫和地笑了。
希莉婭:“你怎么來了,諾爾?”
“剛剛索蘭叔叔觀了天,說可能有狂風,我怕你冷,就來接你了。”諾爾對希拉輕聲道,“幸好,天還沒變。”
諾爾手里,竟握著希拉的毯子。
盧西安緊抿嘴唇看著兩個人,不知道什么時候,他沉默地,止住了腳步。
他突然發現,兩個人手腕上,都戴著一樣都手環,都是樹藤編的,上面都編著那日他放藤藍的地方形態相同的藍楹花。
希莉婭回頭看他一眼,似有點糾結要不要把他剛才的話問全,但看了眼身旁的人,她抿唇,介紹道:“唔,這就是我的新朋友,諾爾·卡諾朗,也是我的遠方表哥,我外祖母的哥哥過繼的養子。”
“諾爾,這是……弗克林。也是我朋友。”
諾爾回頭,對希莉婭笑了,看向盧西安的眼神有點驚喜:“我知道,我聽說過他,是你父親最喜歡的學生。”
盧西安的視線冷冷掃向諾爾和希莉婭手環上的,已經沒有關注再次沒聽見自己名字的事了。
他看向希莉婭:“……諾爾·卡諾朗?”
……
盧西安醒了。再次回到了囚徒的狀態,但他沒覺得夢里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處境有什么變化。
達米安……這個名字的出現,讓他感受到深深的混亂。
而他曾經把薔薇鄉的消息傳給達米安這個場景,對盧西安來說如同驚雷一樣。
還有……為什么看不清這個人的臉,以及,他為什么聽不見自己的名字?他到底經歷了什么?
盧西安想找到原因,只想繼續做夢,但接下來的幾日,他重復坐著這個夢,讓他精神更恍惚了。而且,這重復的夢還有個弊端,最后看見諾爾和希莉婭待在一起的場景的情緒,深深地侵擾了現在的他。
諾爾。為什么他會那么討厭諾爾這個人呢?盧西安從不會輕易厭惡人,他深覺不對勁。
而他在仆人瑞婭來時,試探著旁敲側擊,卻意外地發現諾爾名聲不錯。
當時,仆人瑞婭沉默了下,就在盧西安以為這位穩重的仆人要和過去一樣保持緘默時,瑞婭說:“卡諾朗少爺也很不容易……當年, 1527年,如果不是他跳下卡諾朗的雪心湖獻祭,冰封了卡諾朗的道路,為古羅克爭取了時間,那場戰役也許不會勝利。”
“……獻祭的人是他?不是他的弟弟澤維爾嗎?史書上是這么寫的。”
“澤維爾是設獻祭陣的人。跳下的是諾爾。”
“這么大的功勞,為什么不寫?”盧西安卻發現了不對勁。
瑞婭卻沉默了下,臉色有些微妙:“諾爾少爺不在意功績吧。”
便退出去了。
換盧西安凝眉。按照他過去了解的歷史,如果是對獵巫開國有功,一定大書特書,可能會存在同家族為了利益把功勞冠在一人頭上的做法。但是卡諾朗,在帝國開國初期并不算受益……只有一種常見的可能,或許真有功,但絕對也有過。
而有功也有過的人,歷史常為了家族榮耀掩藏。
盧西安正在思考諾爾的時候,腰上突然傳來一陣黏濕之感,裹上了他。
腕足。盧西安轉身昂頭,希拉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他的身后,拿住了他的手腕。
“我要帶你去個地方,但不會告訴你是哪里。”
“我會下禁制,讓你無法看見和聽見,也讓你無法出言。”
“但你也不會受傷害。”
“隨你。”盧西安微微扭頭,“我又不能說''不''。”
……
的確聽不見聲音了。也看不見任何東西。就連唇上都上了噤聲術。
雙手也再次被禁制綢帶鎖住。
盧西安臉色蒼白,緊擰著眉,被希拉的觸手牽住腰,走在空曠的過道里。
哪怕現在對希拉放心了些,他也受不了這種處境,這種完全被掌控,無法動彈,無法出聲,無法感受,一切由人主宰的感覺。
而在剛才,盧西安想在希拉上噤聲術前問她到底要做什么,至少他稍微清楚些形勢。她也不說。
這讓盧西安有點生氣。
任何人都不該這么對他。
他想,希莉婭也不行。
而過了會兒,希拉的觸手才停下了拉拽,盧西安似被放到了椅子上。
隨即,盧西安感受到似有兩道目光落到他的身上。盧西安更不喜了。
他突然想到了,不久前在卡諾朗救諾爾時,希拉也曾這么對他下禁制,但是他用老師留下的法術,解開了些禁制,能夠聽見外面的聲音的事。
盧西安謹慎地,默默地嘗試。
一次。
兩次。
三次。
刺——
風吹來。竟像是很安靜的房間。
盧西安微微昂首,感受希拉在不在,考慮希拉如果發現會怎么樣。但半晌沒人阻止,顯然是沒發現他能聽見。
諾爾的聲音卻突然傳來,如夢中一樣清澈溫柔:“希莉婭。”
盧西安忍住了抬眸的沖動。
“我真的很吃驚,你會這么對這個人。”只聽諾爾說道,“這么敏感的身份。”
希拉:“你覺得我會怎么對他?”
明顯,剛才是他在凝視盧西安。沒有旁人的聲音,竟像是只有希拉和諾爾。
諾爾沉默了。
希莉婭:“你的藥,圣琉璃苣。”
“……”諾爾竟似愣了下,聲音有些驚喜,才輕聲道,“你竟真去拉羅雪山秘境取琉璃苣了?那地方,我父親可都不敢在直接去……危險不小吧。”
“我既然回來了,那危險便不是需要考慮的問題。”
盧西安聽著,幾不可察地蹙眉。
諾爾沉默了下,卻又繼續說話了,他語氣有些惆悵:“剛重逢時……你那樣對我。我還當你,真不關心我了。”
“……你做的一些事,不值得我記住嗎?”希拉似嘆了口氣,竟有幾分對面前人的無奈,但這無奈,沒有任何厭惡,竟十分親近,“還有,你之前對他做的事。別做了。你不必看見個人就這么做,又不是十八九歲的人。”
“這次又被你發現了。這讓我有些難為情。”諾爾低聲道,“不過,這位盧西安·霍德,不也在問你的時候,編排我了嗎。你不能只問一位吧?”
希莉婭:“好了,諾爾,是你先挑事的。至于他,達米安的人,會這些,不奇怪。”
盧西安:“……”
他在霧氣后冷冷抬眸,最終閉了閉眼,手指卻都失去了一些血色。
二人的關系,似并不是他初時以為的那樣。希拉,竟對諾爾的語氣十分友好,還帶著分尊敬,全然不像對他那樣,甚至比夢里對他的語氣都還要好。
他們見面總是希拉欺負他,或者在吵架。
但希拉對諾爾,像是很耐心,諾爾似能溫溫和和地接住希拉的所有情緒。
接下來,諾爾似在翻書:“要開始了嗎?”
第35章
“對了希莉婭,我也需要一些盧西安·霍德的物件。你知道,那對我很重要。”又聽諾爾說。
“我這里有他的一些法術冊、用過的劍,還有頭發和血。是在公爵府取的。夠嗎?”
“目前夠了。”
“……”盧西安猛地抬眼。
希拉竟把他的物件給諾爾?
據盧西安所知, 私密之物可以在巫術中用來控制旁人,或者說用來防范一人的。
這也是當初他費力取希拉血,和在夢里拒絕給達米安希莉婭頭發的原因。學習法術的人都知道這一點。
希拉,竟然把他的私密之物給諾爾?是要防著他傷害諾爾么?
旋即,盧西安聽到諾爾輕聲念誦了一道咒語。
幾股潺潺水流,纏在了他的皮膚上,似要侵入他的脈輪魂體,去探索什么。
盧西安冷冷地抬起眼,心里的火在這一刻徹底被點燃。
他扭身, 毫不留情地躲開諾爾的水流。他打定主意要避開。
然而, 身體卻被觸手纏住。希拉卻似看清了他的逃避, 裹上他的手腕,扣住他的肩膀, 用腕足把他穩穩在諾爾面前扶住。水流的感覺再次出現了。
盧西安和希拉抗爭無果,垂眸,眼睫氤濕,緊抿嘴唇。
水流漸漸纏上盧西安,盧西安只覺有什么浸入入了靈體。
他閉眼,竟睡著了。
“霧氣……為什么……”
睡前, 他似聽到諾爾困惑地感慨了句。
一道衣物摩挲聲,似是諾爾求助般地拉起了希莉婭的衣服。
*
盧西安醒來時,撞入耳朵的也是諾爾清淺的聲音:“希莉婭,我想要尋來圣血根草、番紅花和戈爾嶺的四葉草,可以嗎?”
希拉:“可以。我都會為你尋來。”
盧西安聽到二人的對話,微微抬眼,睫毛一顫。
又是衣服窸窸窣窣的聲音。
諾爾起身了。
但不知怎么,他似忽然失了些力氣。盧西安聽到希拉用他從沒聽到過的輕聲細語說了聲“小心”,而后,竟是腕足纏繞在一人皮膚上的聲音。那細小,但讓人感到微妙的聲響。
卻不是盧西安身上。
“希莉婭,它們竟然可以療傷。”諾爾笑了聲,“我還真不習慣。”
“你會習慣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受傷。”
不久后,室內一派寂靜,似是諾爾出去了,只有希拉和盧西安。
聽到希拉靠近自己的腳步聲,盧西安扭頭,臉色蒼白,嘴唇都抿得緊緊的。
希拉注意到盧西安的臉色,腳步微頓,卻還是把觸手纏上盧西安的腰,打算牽著他走。
然而,一只腕足轉瞬纏上他,盧西安繃著下頜,突然猛地扭開身子。因為被桎梏,因為被上了噤聲術,他沒有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動作十分決絕,似寧愿摔下椅子,也在抗拒她的觸碰。
觸手要再次抓住他,盧西安卻再次躲開,猛地使力甩開腕足。
希拉低頭:“……”
只見青年的臉色蒼白,那被上了噤聲術的嘴唇緊抿,金發上滴落了汗。
而他的雪白襯衣輕微起伏,竟似在憤怒,滿身都寫著“抗拒”一詞。
但明明最近,盧西安不再反抗。
每次任她帶走,再從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態度。
她皺眉。而盧西安就差臉上不寫著“滾”了,瘋了一樣地不讓她碰。
中途,為了躲避希拉,他轉頭決絕地往另一邊的柜角撞去。
那可是尖銳的棱角。
希拉眼疾手快地擋住他,心里也有點發火了,親自抬手拿住盧西安的手腕,把他甩到了自己面前。
而后,她掀開盧西安的眼上霧,解開了他的噤聲術。
盧西安雙眼通紅,低垂著頭,柔軟的眼睫如蘊雨霧,正胸口起伏著。
“你在做什么?”
盧西安惡狠狠地道:“走開。”
希拉反應過來了:“你能聽到?”
盧西安抿唇。
他知道自己該忍,但對于諾爾的事,他像是與生俱來忍不了。
希拉冷冷凝視了他一眼,不顧盧西安意愿再次把他纏上,把他拖回了之前被關押的地方。
中途,不知道希拉做了什么,沒有其他人。
盧西安被丟在了毯子上,也倔強地抬起眼。
希拉走在他面前,雙手抱在胸前:“你為什么能聽見?”
“你應該,破不了我的禁制的。”
她語氣冷漠,帶著逼迫,正與剛才對向諾爾說話的語氣完全不同。
盧西安一直知曉這差別,夢里,現在都有,對于希拉的問話,他也不想回答,扭頭不言。
“……盧西安,我以為你變乖了。”希拉瞇眼,“你是想逼我用從前的手段對你嗎?”
“那就用從前的手段對我。”
盧西安抬首,不知道為什么,他試圖冷漠以對,竟壓不住聲音里的哽咽,“隨便你傷。你對我不一向是隨便傷害的嗎?”
“是的,我背叛過你,傷害過你。你怎么傷害我,都是應該的。所以隨你。”
希拉:“……”
盧西安竟看上去十分傷心,十分生氣。
希拉一時懵了,手里的動作止住。
而盧西安,也垂下頭,原本不想在希拉面前露怯,但是,還是這么丟臉,說話聲音變成這樣,這種奇怪的聲音。
他痛苦得想要鉆到希拉看不到的地方。
但他能做的,只是閉眼遮掩自己的眼睛,不讓希拉看到里面的情緒。
希拉沉默了會兒。
“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么這樣。”她冷冷道,“而且,是你先隱瞞了自己的能力。”
“所以,我被你關起來,制住感觀,被那樣對待,還要把我所有的能力告訴你。”盧西安看上去很傷心,語氣卻很強硬,“憑什么?”
“……”希拉再次被盧西安懟得閉嘴了。
她冷漠地注視盧西安。二人對峙。
他們之間似是有某種奇異的聯結,似天生就會和對方吵架,并容易吵上頭。
盧西安對上希拉的眼,見她眸色變淡,臉色也難看,他不由警惕地抿唇,身體緊繃,已做好了被她用過去手段逼問的準備。
不想,希拉嘆了口氣:“算了。”
“……”盧西安掀起眼。
“但剛才的事你不該看見和聽見,我會消除你的記憶。”
盧西安瞳孔一縮,難以置信地愣了下。
而后,他緩緩詢問希拉:“消除記憶?”
“就因為我剛才聽見了諾爾需要的材料么?”
希拉沉默了下:“嗯。”
盧西安:“…………”
他胸口起伏。
他突然明白,夢里希莉婭聽他回應“嗯”時的憤怒。這感覺竟然是這樣。
他心中生出了一絲荒涼,但也生出了然,這時,他竟沒了反應,一時只有靠麻木來緩解所有的滋味。
“不會有傷害的,盧西安。”希拉靠近他。
“我知道這等法術消耗多大。”盧西安嘴角扯了下,“難為您費心了。”
他扭頭,垂眸,保持不看希拉,不再說話。
希拉把他的頭按在懷中,不久后,盧西安再次昏迷了。
……
夜深,盧西安才漸漸清醒了過來。
奇怪的是,剛才的記憶沒有消退。對于每個細節,盧西安都記得清清楚楚。
希拉不在,大概是以為施法成功,他真的忘記了一切,便離開了。
盧西安坐起身,望著窗外的夜色,閉眼。
所以,他連知道諾爾要做的事都不行嗎。
盧西安心境起伏,竟說不出心情。
他想了很久,想著,為了自保,也或許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心情和感情,他從現在起,會把自己對希莉婭·德·萊德羅斯的心思收得干凈。
不過,這對希拉來說,或許也沒什么區別。
她不傷害他就不錯了,讓她對自己像對諾爾一樣偏心,在現在看來,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事。
既然不可能,就不要一直想了。
而對于夢里見到的過去的記憶,他的態度或許錯了。過去就是過去。
他現在是盧西安·霍德,另一個人,那些記憶和自己,都該分開看。
盧西安昏昏沉沉地想著,但不知道為什么,眼框和鼻頭一酸,像是有什么過去的情感,從他不知道的記憶里刺入他的心臟,他忍住了狼狽,沒人會看見。
當天,盧西安又睡著了,夢到了過去。
“你說篝火會……可以一起去,但我可以帶上諾爾嗎”夢里,希莉婭的眼再次出現了。
她的眼睛映著燭火,毫無疑問,盧西安會一直注視著這雙眼睛,難以挪開。
希莉婭說:“他先前問我,我說好了一起去。我不能爽約。”
“……”夢里的盧西安緩緩抬眼。
諾爾。哪里都是這個諾爾。
第36章
諾爾, 哪里都是諾爾。
這的確是盧西安夢里心理的寫照。
在盧西安離開薔薇鄉之前,分明是他和希莉婭形影不離,但現在,處處多了個諾爾。
去試煉,諾爾會跟著希莉婭;
去慶祝節日的篝火會,諾爾也會捷足先登,約希莉婭一同前去。
盧西安和希莉婭獨處的時間遠沒有過去多。
盧西安總是一個人,悶悶地,走在希莉婭的身后。
在希莉婭面前,他沒有把不快表現得特別明顯,因為不想失卻風度。
但希莉婭的眼神,分到了諾爾身上。
她喜歡諾爾。他們很合拍。她對他, 對其他人不一樣。盧西安看出來了。
他因此輾轉反側,去打聽了諾爾和希莉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知道后, 盧西安更是心中騰起一股火氣。這怒火中,多了分說不出的茫然。
諾爾,是在他離開希莉婭之后半個月出現的。作為卡諾朗禮貌俊朗的公子,他被家族送了過來,說是要和希莉婭議親。
而諾爾和希莉婭剛接觸時,聽說是不太對付。
那封藤籃中的信, 竟是諾爾的家人代寫的。
——諾爾來后,和希莉婭坦誠了這一點,希莉婭十分生氣。
但是,諾爾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據盧西安打聽到,好像是諾爾圍著希莉婭打轉了三天,兩人關系就近了起來。
“不過,真要說他們關系親近起來,是在克徳斯山脈試煉的那次吧……諾爾少爺遇險了,希莉婭親自去救了諾爾出來,在山底待了一段時間。兩人出來后,氣氛就有些微妙了。”仆人告訴盧西安。
盧西安聽得要發火,手指也摳入掌心。
他曾懷疑過諾爾是什么天使降凡,才能這么容易地把希莉婭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不過后來,他才知道諾爾的那些微妙手段到底是什么。
諾爾并不坦誠。諾爾也會使用一些手段。
這些手段,盧西安見過。
他在南方時,一些善討女人歡心的公子便會這些法子,通過微妙的接觸,點到為止的情話,讓少女臉紅心跳。
不過諾爾設計得更為隱秘,更為自然,常讓人以為是巧合一樣。盧西安看得發火。
他對諾爾的厭惡和敵意,大概便是那時產生的。
盧西安總是不動聲色地擠在希莉婭和諾爾之間,更是化解了不少“巧合”。諾爾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總無聲地注視他。
而他們之間的敵意,很快雙方都心知肚明。盧西安和諾爾開始了不見火的“戰爭”。
諾爾試圖排擠盧西安,盧西安想要拆穿諾爾,讓他離希莉婭遠點,但都沒有真正意義的成功。不過,他們倒是對對方厭惡不少。
*
諾爾的問題倒是一方面。但盧西安現在面臨的最大困境,存在于他和希莉婭的之間。
他們的關系出現了裂縫。
友情是很微妙的存在,從不具有排他性。所以,當一個人心里期望排他性時,這友情就會變得讓人痛苦,也會變得讓人別扭。
盧西安和希莉婭說話時,總是要忍住心里酸得冒泡的感覺,所以作為掩飾,他說話的語氣或許就有些生硬和冷漠。
“為什么我總覺得你回來后和我說話,語氣總是帶著隱秘的攻擊性。”希莉婭說。
“從來沒有。”盧西安扭頭。
而哪怕盧西安刻意壓住自己的感受,由于過于在意,他的語氣會變得笨拙,甚至做出一些不明智的行為。
他會刻意避開希莉婭。因為對希莉婭和諾爾的親近生氣。
他做這種事情的時候,有種隱秘的希望,希望借此引起希莉婭的注意。
但他又會想起是自己先離開,這或許讓希莉婭習慣了自己的遠去,這是在把希莉婭推給諾爾,他又會回去找她,所以,導致他自己表現得有點喜怒無常。
“我聽說,弗克林最近和卡倫小姐走得比較近。”而這種情況下,他發現諾爾竟然還在煽風點火。
那是利奧的妹妹。利奧就是上次贈藥給盧西安的善良同窗。他的妹妹卡倫喜歡盧西安。
盧西安其實也并沒有和卡倫走得很近。
不過是最近騎士團的事務,讓他因為公事和卡倫說了一兩句話。結果就被諾爾斷章取義成這樣。
希莉婭聽后默不吱聲,只瞪了盧西安一眼。
盧西安本來想解釋,但看到她和諾爾手腕上相似的手鐲,盧西安把話吞下去。他也冷冷注視希拉,希望她能對自己說出一些話。她自己說出他們的友誼,是具有排他性的。
不想,希莉婭說:“沒關系。諾爾,我們走吧。”
她竟對諾爾笑起來。
盧西安莫名十分失望,也很失落,更是生氣。
但沒想到有一天,這種生氣加劇了,還是盧西安和希莉婭對彼此的怒氣都加劇了。
那時,整日秋季的試煉,需要去山里面。希莉婭和諾爾是一隊,盧西安被分到了利奧和卡倫兄妹那里,他雖然個性驕傲,對人都保持著禮貌的距離,但絕不故意疏遠,讓人感到被冒犯。這讓卡倫一直對著他笑。
盧西安卻突然如芒在背,是希莉婭一直在看他。
而試煉的間隙,希莉婭竟私下找到了他。
那是盧西安要進入秘境時,希莉婭從灰壓壓的灌木中出現,一把把他拉到樹下。
樹下,希莉婭目光冰冷,淡聲道:“我要你發誓,不能有其他朋友。只跟在我身邊。”
盧西安微微睜眼,有些難以置信。
隨后,他抿唇,冷淡道:“所以,你有其他的朋友,我不能有。是這個意思嗎?”
盧西安的眼神和聲音如在質問。
希莉婭:“我們之間,本來就不會公平。”
盧西安深吸一口氣,卻說:“我可以對你發誓。你把諾爾給你的東西甩下山崖。”
“……”不想,希莉婭愣了下,竟沉默了,沒有發誓。
盧西安一怒之下走了。
兩個人關系就此陷入僵局。
盧西安回去后,還對希莉婭寫了封信。他第一次表明,他希望她和諾爾絕交。如果不絕交,他不會發誓。
而她如果有其他朋友,他也會有其他朋友,不是非她不可。這是公平的。
他寫完后,胸口縈繞怒氣,等著希莉婭回。
但希莉婭沒回。
盧西安覺得希莉婭簡直是高手,內心更為煎熬。
……
這次的夢很長,盧西安和希莉婭關系的僵局看上去維持了一段時日。
就在這關系不清不楚之際,卻出事了。
盧西安被查了。
第37章
盧西安被查的起因, 是當地礦場截獲了一批違禁魔法石,同時捉到了杜蘭特家族參與這件事。這掀起了薔薇鄉軍火走私案。盧西安作為騎士團成員,處理當地事務, 對此事進行了追查。
然而,當盧西安獲得不少線索時, 被引向一座山脈的地下石室。
當他好不容易解開石室的結界, 面對的卻是橫七豎八的尸體,還有無數詭秘的法陣和迷霧。
這個陣法……力量來源竟和盧西安夢里的力量相似。他蹙眉蹲下, 這法陣有制造迷障之用, 可助人逃脫。
再往前, 竟是諾爾倒在一座石臺上。他奄奄一息, 脖頸上有一道傷。
盧西安一直對諾爾心存警惕,但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當即小心地靠近,一邊用劍對著諾爾防身,一邊想確認他的傷勢。
然而, 一道怒吼:
“——你在做什么?放開諾爾少爺!”
人聲、法術聲交纏著,紛至沓來,一道魔法擊向盧西安。
他回擊。卻又見一群人闖入, 有騎士團的成員, 也有瓦洛里亞身邊的大法師,還有不少神院的神職人員。見到盧西安, 無不面露詫異。
與此同時,盧西安臉色蒼白。他意識到——
糟了。
他被算計了。
“我看到弗克林騎士在攻擊諾爾·卡諾朗少爺!”一人憤慨地說。
而來人檢視四周, 盧西安也錯愕地發現自己的處境的確十分可疑。不少人對他投以懷疑的目光。
有人對盧西安說句“抱歉”, 把他制住。
“我要見索蘭老師。”盧西安冷靜地說。
“不用去找我父親。父親讓我來處置這件事。”
盧西安猛地睜眼。
希莉婭穿著一身絲綢長裙,在下人的簇擁下,款款走來。她掃了眼盧西安,蹙眉。
盧西安:“……”
自上次在試煉時的矛盾后,他們的關系一直有些僵。
這種情況下,希莉婭神色寒冷,他手指緊縮,但也沒有多想。
“發生了什么?”
希莉婭在問一旁的人。她一一詢問。
盧西安也說出了自己所見。說時,他喉頭發緊,盡量客觀,沒有先入為主地指認諾爾什么。
然而,詭異的事,此地留下的樁樁線索,全都指向盧西安。傷口、法陣,這里面竟被偽造成了盧西安擅長施展的法術的樣子。還有不長腦子的人一味指責要處置盧西安,盧西安心里生起一絲憤怒。
希莉婭卻說:“夠了。”
“把弗克林騎士關入圣獄,先查。晚些時候審訊吧。”
盧西安難以置信地抬頭。
“……希莉婭小姐?”
“弗克林騎士,鑒于我們的關系,我不會親自審問你,我會等我母親回來,請她公正地裁決。”
“你說什么?”盧西安聲音有些發顫。
他還要爭辯,旁人卻在希莉婭的授意下,他的雙手被戴上了禁魔鐐銬,為他上了無法出言的噤聲術。
盧西安一向驕傲,幾乎是控制不住顫抖,胸口起伏地看著希莉婭。
希莉婭默默看了他一眼,走了。
有卡諾朗的騎士沖過來,似想為難他,但是被盧西安過去的同僚攔住了。
“還沒出結果呢。”
盧西安回望希莉婭的背影,她沒有回頭。
盧西安垂眸,閉上了眼睛。
——
他被關到了薔薇鄉的圣獄。那里離希莉婭的宅院很遠。高山之上,險僻凄冷。盧西安關在東邊角落里的牢房中,結界阻擋了寒風,但他被鎖在柱子上,插翅難逃。
在路上,他聽到旁人傳的希莉婭對這件事的處置。希莉婭親自把諾爾帶回了宅院,同時派人去請在外的瓦洛里亞趕回來。
盧西安垂眸,聽到這件事,陰影落在臉上,許久沒有說話。
寒意侵上他的身子,更多是他的心。有一股說不清的晦暗、荒涼的情緒,盤繞在他的心扉,更是激起說不清的絕望。
盧西安并不是完全感性的人。但此時,理性也變得亂糟糟的。
想到剛剛發生的事,他就一陣麻木,卻心臟壓不住地疼痛。
希莉婭。
竟然是希莉婭下令把他關進來。
是別人都好,但竟然是她。
還這樣對他。鎖在高山之上的圣獄上。
同時,她選擇把諾爾帶回她的家。
是因為他有傷害諾爾的嫌疑,才這樣對他嗎?之前從來不會。
盧西安感覺心臟愈發疼痛,隨著夜色漸深,他的心口仿佛空了一塊,那流血的痛苦卻依舊在,像是自我保護一樣,他試圖讓自己麻木,試圖想其他事,但隨著寒氣入身,他咳嗽起來,不能不想。
然而,一道聲音卻突然落在他的耳邊:“對不起。弗克林騎士。你查到太多了。”
盧西安冷冷抬眼。
只見一個黑袍之人,臉蒙在影子中,正站在他面前,那人的臉看不清,但一道憐憫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來人抬起劍,如審判一般地要砍去盧西安的頭顱。
又聽一人道:“出現了!抓住他!”
是希莉婭的聲音。盧西安僵住了身子。
轉瞬,他突然被抱住了,希莉婭突然出現在他身前,擁他入懷,護住他,反手施展了一道法術。
那法術中含著冰冷的威壓,圣火如籠,卷向來人,來人法力也不弱,正交擊時,不少人出現,竟是齊齊攻向那刺客。
希莉婭也是這才松了手,她低頭看向盧西安,目光有點深,不知道在想什么,微微抿唇。
她的手緊扣盧西安的肩膀。
之后,她扶住盧西安的頭,把他的頭按在她的肩膀上,把他顫抖雙手上的鐐銬解開。
也把他身上的一切法術都破除。
不久后,黑袍法師落網,其偽裝被破開,露出面容,竟是瓦洛里亞身邊的大法師之一。
瑞婭罵道:“要你出來,真不容易啊!快說,杜蘭特在哪里?!”
接下來便是審訊。
而盧西安緩緩抬眼,聽到這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是餌。
他無聲地凝視希莉婭,希莉婭挪開眼。
盧西安推開她,裹緊斗篷,出去了。
“……上車。”希莉婭的聲音傳來,在下令。
“……”盧西安停下腳步。
希莉婭:“上車,不要讓我說第二次。”
盧西安緩緩回頭,目光無波無瀾。
*
大法師被押走了。這個局此時已很好識破,盧西安作為餌,被關在了圣獄,這個真正的細作想把罪甩在盧西安身上,于是來滅口他,想偽裝成盧西安畏罪自殺的樣子。希莉婭早知道盧西安無罪,但為了釣出這個人,放出了假消息,還把盧西安關進去為餌。
盧西安看明白了這一切,沒什么話說,只抿唇坐在馬車上。
沿路都是盛放的薔薇,此時卻在月光下晦暗不明,他看向窗外,沒有回頭。
希莉婭坐在他對面,也抿著嘴沉默,少許,她暗暗掃了眼盧西安的臉色,暗吸一口氣,終是握住盧西安的手,挽起袖子。
上面露出了紅痕。
“對不起。”希莉婭聲音有點生硬,“我忽略了這一點。我欠你。你要什么和我說。”
她讓瑞婭拿來藥。
盧西安什么都不想要。他閉眼,要抽開手,但卻被希莉婭牢牢拿住。
希拉把他的手放到她的膝蓋上,小心地上藥,一邊上,一邊暗暗地吸口氣,低聲感慨:“所以你看,你離不開我,弗克林。你在做的事很危險。”
“離不開你?”盧西安卻緩緩抬頭,無聲地注視她。
希莉婭現在,看上去和過去一樣強硬,語氣也輕巧得讓人生氣,似在說一件他們都知道、她志在必得的事,但不知道為什么,她竟比起過去有幾分色厲內荏,似覺得意料中的事情有幾分脫離掌控。她緊抿嘴唇。
盧西安卻突然說不出話,抽回了手。他沒有說什么,只靜靜把手放到自己的膝蓋上。
他垂下眸,雖然什么動作都沒做,但只看一眼,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拒絕觸碰。
“所以,你早知道我無罪。”
“但因為我和你在友情的態度上有了分歧,我沒按照你的意愿發誓,所以你把我推出去,想讓我知道你的權力,是這樣嗎。”
希莉婭像是突然被踩中尾巴,坐直了身子,不過她的手按住一旁的座椅,手指點著椅子,眼神躲開,用無所謂的語氣說:“……我也要釣幕后人出來呀。”
“杜蘭特家族事發,薔薇鄉圣院里一定有內應。有人在算計我的身邊人,包括你,直接戳破,細作便會逃離,不如將計就計,關門捉賊。”
“我不也抓到人了呀。謝謝你。”
盧西安半晌沒吭聲。他垂下眼眸:“那恭喜你了。瓦洛里亞主教和索蘭老師會高興的,為你的能力。”
他的聲音卻像是壓著所有情緒,在思索什么。
希莉婭又喊了他一聲。
盧西安這才緩緩抬眸:“那諾爾·卡諾朗為什么會在那里?我猜,是有人要挑撥萊德羅斯和卡諾朗的關系。是這樣嗎?”
在那個地方,所有出現的人,都會被懷疑。諾爾也是餌。
希莉婭點頭,抿唇。這表示,她也看出來了。
盧西安安靜了會兒,輕聲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盧西安沒再說話,垂眸。他覺得沒什么好說的。
他只是知道了,當有人同時算計他和諾爾,希莉婭選擇的丟入寒冷圣獄的餌,是他。
那種牢獄中心碎的感覺,歷歷在目。
如今,這感覺再次淺淺浮起。
他們兩個人對希莉婭孰輕孰重,一目了然。后來者勝,沒什么好說的。
他一直沒說話。希莉婭無聲地瞅著他,手指收攏,抿了好幾下唇,她像是不喜歡他的態度,突然用腳戳了下他的靴子。
“是,我是把你推上去了。”她一邊說,一邊別扭地看向窗外,像是試圖讓他記住一些事,“你也應該明白,在薔薇鄉,我一向可以主宰所有事。 ”
盧西安沉默了會兒,閉上眼睛,低聲道:“明白了。”
希莉婭蹙起眉頭,再次暗呼一口氣。
但對面的少年,重新回到了溫和地樣子,看起來正常,不過沉默了些。
……
盧西安被送回了他的家。當天,他無聲地注視希莉婭的車輛離開,才緩緩回家。
但回到家后,他連夜寫了申請信,要調到薔薇鄉附近的小鎮的騎士團,距離薔薇鄉十二英里。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由于盧西安的愿望過于固執,同僚悄悄來勸他,都沒有用。
第二天,盧西安背著希莉婭去告別了索蘭。
走之前,他冷靜了下,想了想,給希莉婭寫了封告別信,用一些看起來不太真實的理由說明自己離開的原因,說和之前的事沒關系。希莉婭沒回。
他離開小鎮的第三天,聽到了一個消息,從薔薇鄉來的騎士口中傳來。
“聽說萊德羅斯和卡諾朗要正式議親了。”
盧西安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凝視身前的紫羅蘭,他的手掐入掌心。
……
盧西安緩緩睜開眼睛。他醒了。頭疼欲裂。他嘗試挪動手,手還是被綢帶縛在身后,正如過去一樣。
不過,他的腿被觸手纏繞,那黏滑的觸手,似在查看他腿上的傷。
盧西安也想起了之前的事,諾爾的水流,諾爾的材料,還有讓人失憶的法術。
結合夢里的情緒,盧西安微微扭頭,想把腿抽回去,但被更牢地纏住了。那觸手覆住他的皮膚,盧西安聞到了血味,希拉又在吸血。
他悶哼了一聲,不久后,觸手才滑走了。
“希莉婭,要到南方的混沌祭壇了,玫瑰十字在活動,要小心些。”諾爾溫和的聲音傳來,“你的那位不好對付的伯母,聽說在坐鎮南方。南方群島也態度不明。”
盧西安微微抬頭,因為不能視物,他只能靠聽。
“大人,不好了!”一位陌生巫師的聲音傳來,盧西安聽到有人在找希拉,“深淵出意外了,祭典得明天就開始!”
“什么?”
第38章
盧西安被關在馬車里。
自從希拉上次知道他可以破開禁制后, 他便被禁止和其他人見面。
待到夜深之際,盧西安已無法透過黑霧覓得一點光芒時,他被帶下去了。
盧西安依舊隱隱可以聽到一些聲音。那聲音讓他皺起眉頭。
上次來圍觀圣骨實驗的巫師大抵是也來了。他遙遙聽見了他們的聲音。
“玫瑰十字, 今夜必有行動,得趕在玫瑰十字來之前完成祭典。”
“希莉婭, ”諾爾溫柔的聲音, “也要小心艾莉諾。”
艾莉諾。盧西安的手微微一頓,仰起頭。
是他想的那個人嗎?
昏庸教皇克斯摩的妻子, 是一個手段非常的貴族和圣法師, 在歷史上以殘忍和冷酷聞名。
月光落下,盧西安被帶著往前了。
一路上, 可聽到海潮澎湃聲, 而盧西安想起之前的夢, 手又握成拳頭。
他心里有幾分酸澀。
他在夢里,主動離開了希莉婭,所以,是之后發生了什么,他和希莉婭的關系徹底決裂,他跟隨老師達米安,背叛了她嗎。
那之前希拉那樣對他, 也不算過分。
雖然不知道希拉為什么突然對他手下留情,是不是想起了前生的情分,但是,盧西安知道,如果他真的背叛過希拉,那他們的關系,是怎么也回不去了。
……他比起諾爾距離希莉婭的距離也將是天塹。
而希莉婭雖然說先前說改變主意,不會讓他死,但盧西安總是心沉甸甸的,不知道為什么,來到這深淵附近,他就心生不祥的預感。
如果,此去前途未卜,他很想再看一下希拉。
但雙眼都被蒙住,只能緊抿蒼白的嘴唇。
不想,又是一陣陰慘慘的風刮在臉上,盧西安雙眼上的霧突然消失,后背撞上巨石。
盧西安錯愕地仰頭,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帶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面前是希拉。
他微微一愣,手指僵硬地掐入掌心。
自從上次希拉為了諾爾讓他失憶,雖然盧西安裝作不知道這件事,但二人此時對著,氛圍有些僵。
希拉正凝視她,一雙紫眸異常的凝重。
盧西安雖然想看到希拉,現在真看到她,卻感到有些別扭,他微微別開頭。
“你可能會吃一些苦,盧西安。”希拉交代道。
“為什么說這個?”盧西安抿唇,輕聲道,“你我都早對此心知肚明。”
希拉沒說話,她把手放下來。
“你一會兒要忠于我。一切都聽我的。”
“我會親自主持獻祭儀式。”
盧西安閉了閉眼,對此沒有評價什么。
二人之間靜默。盧西安又低聲問:“可以把你的耳墜給我嗎?”
“耳墜?”
“算了。”盧西安垂頭。
生死未卜,他希望死前握著希拉的東西。
但說了后,他才發現他沒有立場說這些話。
沒想到,希拉卻突然抬手。
她的手伸到耳邊,把墨玉耳墜取了下來,按在了盧西安的手心里。
盧西安錯愕地睜眼,輕聲道:“你不怕我害你嗎。”
“你害不了。”希拉說。
“……”
希拉離他很近,盧西安不自在地垂眸,希拉把他的雙眼重新蒙上。
*
不久后,盧西安感受到自己被帶上了一個石臺,束縛起來。
他還聽到了赫蒂大法師的聲音,比上次要虛弱了。此外,還有許多熟悉的聲音,正是上次在圣谷實驗,對他充滿敵意的巫師也圍過來了。他們正高聲聲討,并提到今天應該怎么對付盧西安。
“我們應該把他燒死!”
“閣下您先前便拒絕對他用刑,此次來他更是全須全尾。我尊敬您,但是您是不是也該為大家展現誠意?”有人在壓著怒氣問希拉。
希拉卻以冰冷強硬的態度把這些人的質疑壓下了。一些地位較高的巫師,大概知道她是曾經組織過針對克斯摩派的著名大屠殺的人,勸阻了這些巫師。
也有人似要繼續反對,但盧西安在這過程中,聽到了似有什么沉重的東西被搬出來的聲音。他緊握拳頭。
驚嘆聲卻出現,反對聲消失了。
“天吶,謝拉希婭!”
“這是謝拉希婭!”
“閣下,您真要親自主持獻祭?”
“是,深淵的法力場被玫瑰十字布下的魔障攪得一團亂,他們想阻止我們干涉深淵的封印,得在他們趕來之前獻祭。其他人我信不過。我親自來。”
希拉冰冷的聲音,“我將親自放盧西安·霍德的血,來加固封印。”
盧西安聞到了薔薇的香氣,是希拉靠近他了。
……
盧西安坐在冰冷的祭臺上,聽得到海潮洶涌。
深淵。
這是橫亙在帝國南北大陸的一道海灣,異界生物為禍人間,便是從這古怪的深淵中鉆出來。
在與克斯摩的那場大戰,帝國把克斯摩和不少罪人封在了這個深淵里面。是由圣瓦洛里亞和新教廷的法師親自布下了封印。盧西安聽過這個傳說,但猜不到希拉到底在做什么。
遠方,一位祭司正在高喊:
“當年,圣瓦洛里亞教宗去世前,布下了她人生中的第一道詛咒——”
“以血封血。”
“以罪人之血,封印罪人。”
“薔薇十字,試圖把克斯摩從深淵的牢籠里救出,我們,便用罪人封印克斯摩。”
盧西安猛地昂首。隨后他聽到了希拉的聲音,希拉高聲念誦著一些獻祭咒法。
盧西安只覺四肢都被詭異的法術纏住,他握緊了希拉給他的耳墜。
咒法聲、火焰聲、海浪聲……
盧西安聽著那洶涌的海浪,突然感覺不太對勁。他感到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有什么在盯著靈魂。
他張了張唇,沒有說話。
不久后,希拉走過來,骨刀割開了盧西安的手臂,血流了出來。
但這次動手,早就沒有最初的粗暴,帶著小心的克制。
盧西安微微抬首。他在想,希拉是念著曾經的情分,才對他溫柔些了嗎?最早的粗暴,是因為恨。但盧西安也感到了當時的占有和玩弄。或許,他們的關系早就說不清。
血流下來,盧西安卻突然聽到一陣動蕩聲,像是什么在和什么融合。
希拉卻突然安靜了。盧西安有些恐懼這種安靜。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希拉什么都沒說,盧西安能感受到她似有若無的嘆息和失望。
是他的血在和封印法陣融合嗎?
盧西安之前總算聽懂了這里是在做什么。
他是盧修斯的轉生。圣瓦羅利亞教宗也曾布下詛咒,封印科斯莫的材料中包括曾經參與屠殺的罪人的血。所以他都血可以用來加固封印。玫瑰十字大概是來解除封印。
盧西安突然想到了幽魂塔的幽靈。那幽靈十分的兇猛,但是按照圣教所的《混沌生物錄》中記載,幽靈在全盛時身上藏著一種名為“平幽劑”的變異物,可以讓深淵的生物平靜。
那大概便是用來解封克斯摩的。
盧西安有了思路,血卻順著他的手臂流下,皆被法陣吸走。
他的臉色愈發蒼白。
但更為無力的是他的心臟和心情。
這融合再次印證了,他是盧修斯。
他低垂著頭,但身下被法力勾著的力量突然消失了。他感到似有迷霧圍繞他,阻隔了他與外部。
隨后,有人抱起了他。
希拉。是希拉抱起了他。
盧西安半晌沒了動作,才緩緩地、不解地抬頭,看不見希拉,只有在她懷里有些狼狽地僵著身子。
皮膚上傳來她五指的溫度。她的香氣傳來。他才發現他無比眷戀。
“別動。”希拉說,“我在用幻術。”
“要來了。”
“不對勁,希拉。”盧西安卻突然說,“可以告訴我你為什么要提前獻祭嗎?”
“''魔法災難''。”希拉沉默了下,說了個術語。
盧西安一聽就明白:“你是說,玫瑰十字制造了魔法災難,讓封印元素趨向失衡,所以可以封住深淵結界,阻止你們加固?”
“或許是。”希拉語氣有點微妙地說。
“但我剛剛,我感受到了……”盧西安說。
“海神塞提爾的氣息。是么。”希拉說。
“你知道?”盧西安瞳孔一縮,卻聽遠方傳來一聲巨響。
……
嗡顫。地面開始嗡顫。盧西安也聽到了,遠處傳來怒吼。
“艾莉諾!”
之后他就聽到一道聲音,順著風傳了過來。
“希莉婭,你是什么時候發現,我們的目的并不是救出克斯摩,而是你手上的盧修斯的呢?”
這是一道清冽成熟的女聲,但是他的聲音卻無情,近乎神明。
盧西安也感受到了一股極強的法術,似要卷走他,四方竟然作戰起來。
“發現你們把海神的神塑,以魔法災難作掩護,卻搬到這里時。”
希拉的聲音優雅靈動,如最早時認識的魔女,帶著愉悅地回答了對方的話,“不過,你們的目的應該不止是盧修斯。你們太急了,也太怕失敗,海神的雕塑……好巧,我一個月前見過,氣息比你們想象中熟悉……而你們的做法,也讓我知道,這件事南方參與了。”
“想借萊德羅斯的手污染海神雕塑,讓南方叛亂,這件事看上去像是你的手筆……艾莉諾。但我總感覺,是不是有人也和你提了意見呢?”
盧西安抬頭。
海神雕塑,正是他一個月前逃跑時,希拉追拿他,他在海里想用來借刀殺人的雕塑。
而希拉和他……剛才都有了“神秘共鳴”反應。
“神秘共鳴”,便是指高階巫師曾近距離接觸某種高階神秘物,如神像時,可能會產生記憶烙印,精神與之形成共鳴的現象。他和希拉正好見過,所以剛才感受到了附近的神像。
盧西安無法看到到底是怎么會是,他只能猜測,神像被藏在了遠方的海里,大概就是希拉說的神秘災難里。那神秘災難,應該是以障目的災難方式出現,如大霧,海嘯。
他剛才也猜錯了。這件事,如果真的有海神像在下面,那參與者并非簡單的萊德羅斯新舊派。
四下卻突然傳來海嘯,盧西安感到一股威壓,希拉把他丟到一邊。
“這件事,怎么也像是有達米安的手筆?你們見過了嗎?”希拉說,“他在哪里?不親自來接他的學生嗎?只讓你們來?”
“……”盧西安抿唇,不知道為什么,達米安這個名字,讓他排斥,在夢里也是。他希望可以看見。如果有達米安在。
而遠方的艾莉諾,聲音突然冷淡:“不用,今天,我是來接盧修斯和謝拉希婭回去的。”
謝拉希婭是艾莉諾的女兒,但艾莉諾提起前者時,聲音十分無情,似只關注盧修斯。
“希莉婭,剛才看你對盧修斯的樣子,你真把他當殘次品了嗎?”艾莉諾又道。
“哦,別想亂我的心。”希拉笑道,“你的話,倒讓我知道,你和達米安心不齊,你想用盧修斯找到他啊。達米安對你許諾了什么?讓你這么希望達米安出現?”
盧西安只感受到一道冷淡的目光投來。
隨后,是洶涌的法術。
盧西安真不知道這家人的力量到底是怎么來的。古巫術的強度超過他的想象。
他險些被一個石柱擊中,是希拉抱住他,似在往什么地方躲去。
“可不可以讓我看見。”盧西安捏著她的耳墜說。
“不可以。”
“……”盧西安吸了口氣,“所以,當初的幽魂塔是他們在做局,誤導你們他們想復活克斯摩?實際上,他們和南方勾結,想利用你們獻祭之際,破壞法力場,用深淵污染海神烙印,挑起南北矛盾?”
“哦,大概是。但關鍵是,他們沖你來的。”
盧西安只聽到一陣焦灼的相斗。艾莉諾顯然要比謝拉希婭強大很多。
“混沌之界。”艾莉諾語氣陰沉、冷靜地道,“你似乎永遠都只會用這么臟的東西。”
“但是,你們敗在了這種東西手下。”希拉說。
“我沒有失敗。我敗給的是瓦洛利亞。你的母親比你更擅長控制這種東西的影響,她也很節制,及時刨除了混沌之界……不像你,舍不得這種東西的力量,又控制不了,差點丟掉主教的位置。”
“糾正一下,我從沒有丟掉過。”希拉說。
“那又怎么樣?你的混沌之界對付不了我。”
盧西安突然感受到了圣光的力量,似有什么要過來侵蝕著希拉。
希拉躲過了,但是一陣沖撞,他們兩人分離了。
盧西安撞在石柱上,突然想到了老師留下的法術書,還有石壁上看到的老師的話:
[深淵之血]
[人體]
[逃離]
后面兩個詞,都是老師留下的法術書上的法術。
深淵之血,盧西安微微睜眼,這到底是指什么。
他的頭轉向了深淵的方向。
“赫蒂老師!”他卻突然聽到有人在惶恐地喊,像是有人在圍攻赫蒂,那方無法招架。
盧西安僵硬地抬頭,緊張起來。
希拉的觸手卷地聲響起,希拉像是去營救了。
盧西安松了口氣。
然而,他卻突然被拎起來。
臉上的禁制被破開了。盧西安震驚地睜眼,發現他已經在艾莉諾的手里。他手上的禁制鎖鏈也被艾莉諾解開。
“看看,希莉婭,太在意圣教所的人,讓他們成為了她的軟肋。”艾莉諾一邊盯著遠方的火焰感慨,一邊道,“盧修斯,吃了不少苦吧?和我走。”
“……”盧修斯冷冷看著艾莉諾,一時沉默著沒有回應。
“哦,我剛剛就看到了,你一直在握著希莉婭的耳墜。但你是裝的吧?”艾莉諾道,“你一向很聰明,做得好。”
“唔,這樣,為了讓我們沒有誤會,行事更方便,我會喚醒你的記憶。”艾莉諾的手點上了盧西安的額頭,她一雙平靜的眼睛,似可看透人的靈魂。
迷霧漸漸在盧西安身邊浮起,艾莉諾手上的力量,十分強大,猛地灌入盧西安的腦海。
但像是一層霧,阻撓著艾莉諾,讓艾莉諾訝異,她冷笑一聲,卻皺眉。
“怎么有達米安的印記——如果要謝拉希婭活著,獻祭后再觀。”
“不,我偏要幫你恢復。”
“順便,也讓希莉婭看看,她最喜歡的記憶。”
只聽艾莉諾道:“溯源,幻影,一五二七年。”
盧西安睜眼,漸漸地,他只覺腦海中曾經的障礙,被強大的法力掃蕩而去。艾莉諾像是極為強大的精神法師,如解謎般破除了什么。
他渾身一蕩,只覺有什么漸漸清晰起來。
他身邊浮起了一層迷霧,像是與他的精神相連。
而后,盧西安墜入霧里。
模糊的場景,漸漸清晰。
記憶,又是記憶。
盧西安睜眼,正是熟悉的薔薇鄉,他站在十字路口。
“什么?諾爾·科諾朗被俘虜了?”
“是的,是的。”他面前,正是圣院的同學利奧。
利奧十分狼狽,十分著急,痛苦地道,“他被荊棘騎士團的弗克林俘虜了!”
盧西安猛地抬頭,荊棘騎士團?弗克林?
他有些費解利奧的話。他不就是荊棘騎士團的弗克林嗎?為什么對他這么說話。
但利奧的語氣,和曾經的夢里一樣,是他熟識的語氣,就是在對他說。
“西頓。”卻聽利奧道,“你最聰明,快想想怎么辦。希莉婭小姐還沒回來。我怕諾爾會撐不住,就完了!”
*
迷霧之內,艾莉諾正在施法。
她是最強大的古精神法師,可以去探索一人的靈魂和精神,也可以讓人的記憶具象化。
達米安的確還活著。她和達米安也的確有矛盾,希莉婭猜對了。
而艾莉諾剛才有些懷疑,希莉婭猜對,有達米安在做局,所以解開了盧西安的記憶。
她也有私心,想看看關于達米安的線索。
但是,艾莉諾突然惴惴不安起來,達米安……為什么留下那樣的烙印,讓她獻祭后再看,這不是要讓眼前的盧修斯先送死嗎?
艾莉諾冷冷抬眼,看向迷霧上的光景,猛地瞪眼。
只見盧西安的記憶具象上,站著一個金發碧眼的青年,他臉色蒼白,十分俊朗,雙目冷靜。
但這個人是——
“西頓·弗克林!”
艾莉諾震驚地看向手上的盧西安。
第39章
希拉扶起了赫蒂。
赫蒂卻喊道:“盧西安!”
希拉也順著赫蒂的視線看去。
剛才,希拉被赫蒂分了心,留給盧西安的結界竟被艾莉諾不惜承受反噬也破開。看到那圍著盧西安和艾莉諾的濃重灰霧,她皺起眉頭。
“溯源之術。”她的神色有些復雜。
“艾莉諾和達米安果然不和。”諾爾也過來道, “艾莉諾在勘探盧西安的記憶。”
希拉卻突然抬起魔杖。
諾爾意識到她要做什么,忙阻止:“不要破開,強行破開艾莉諾的結界,你會受傷的!”
希拉顯然不是聽話的人。
她的魔杖上,詭異的藤蔓攀爬, 形成了弓箭的形狀。
她冷淡地看向諾爾:“與其阻止, 你不如幫助我。你修習的也是精神術法。”
“之后還有機會,不一定現……”諾爾似還想說什么,卻見希拉抬弓。
她的弓箭頂端燃起了洶涌的圣火。
圣火連綿, 如要灼燒眼前的一切, 如要灼清所有的迷障。
其猛地鉆向了那蒙著盧西安和艾莉諾的迷霧——
希拉的手掌也一陣劇痛, 流下黑血。
而站在她身旁的諾爾看到此景,目光閃爍,似在糾結什么,卻終是咬牙,也朝前施展法術。
一道古語從諾爾口中頌出。他施展的是儀式魔法。
水流形成鏡,凈化了那倏然變得兇猛翻騰的迷霧。艾莉諾像是發現了什么,要阻止。
諾爾心里咯噔一聲,似也害怕面對什么,閉眼。
希拉的火,終是撕開了迷霧。
一旁, 還有巫師在高喊:“艾莉諾搶走了盧修斯!抓住他!”
希拉卻冷冷地盯著遠方的霧氣。
這一瞬間, 她四周的聲音和畫面,突然變得緩慢, 甚至靜止。
而那翻騰的霧氣上,正是艾莉諾具化的盧西安的記憶。迷霧涌動,似撕開了另一層迷障。
希拉卻清晰地看見,霧氣之上,一位少年騎士正站在薔薇鄉月光下的路口。
薔薇染上了血,他牽著馬,負著劍,踏著一地血色,眉骨很深,鼻梁很高,身穿格格不入的銀白環甲,氣質沉靜高傲。
“西頓,怎么辦?審判庭的酷刑沒有幾個人能夠抗得住。卡諾朗少爺大意落在他們手里,他卻知道……”
“我知道,諾爾知曉希莉婭的去處。畢竟他們差點訂婚了。”騎士輕垂眼睫,上了馬,“我去把諾爾救出來。”
少年上馬,揚長而去。
……
霧氣的另一邊,希拉臉色巨變,身形幾乎搖晃了起來。
諾爾也是幾乎與此同時,臉色巨變,變得慘白,一邊用法術擋住艾莉諾帶來的人的進攻,一邊緊抿嘴唇,手指都要掐入魔杖,似是不愿再看,似害怕面對什么。
希拉卻不錯眼珠地盯著霧氣上的人。
半晌,她才啞聲喊出:
“……西頓。”
其實早有所察。
在盧西安沖到劇院和她吵架時,他生氣地喊出那句“希莉婭小姐”,那么像的語氣,那么像的神態,希拉便突然從直覺上得到了答案。
但直覺上的答案,和理性上的所得是沖突的。
她只能壓下了感受,一直做兩手準備,并不斷試探。
先前的試探卻沒有結果。
直覺上的感覺越來越清晰,理性上的所得卻也越來越混亂。
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中了達米安的套。
她只能一邊懷疑,不再傷害盧西安,卻一邊把他禁錮在身邊。
但這時,艾莉諾的出現,帶來了希拉想要的答案。
但那一起帶來的影響,如驚濤巨浪,遠超她的想象。
希拉只覺靈魂都在震顫,一時懵得難以有任何反應。
她盯著眼前的人,眼中涌起猩紅。
只見盧西安還浮在艾莉諾的身前,緊閉雙眼,似在昏迷,手腕上還有鐐銬的紅痕。
希拉的嘴唇顫抖了下。
……
“那不是記憶具象嗎?”赫蒂站起來,仰頭道,“盧西安的記憶……”
赫蒂身邊的學生,也看到了記憶,喊道:“西頓?記憶里的人為什么在喊西頓?小公爵閣下……是西頓·弗克林?”
“什么?”
先前那還堅持要對盧西安施展酷刑的巫師們,也傻了。就連跟著艾莉諾來作戰的人,都大吃一驚。
艾莉諾也愣住了,錯愕地看向身前的人。她第一反應,是想起來剛才看到的達米安的暗示,想重新遮掩住迷霧,然而,希拉的火卻破開了霧。
艾莉諾抬頭,對上希拉的目光,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達米安!達米安,你可還真是厲害啊!布了這么一局,讓希莉婭·德·萊德羅斯痛苦!我手里的人竟然是西頓·弗克林!希莉婭·德·萊德羅斯最忠誠的下屬!”
她一把抓住昏迷的盧西安的脖頸,盯著希拉猩紅的雙眼,低聲道,“哦,不對,希莉婭,達米安的目的從不會這么簡單,你猜猜,他是想干什么呢?”
“哦,我猜,你沒心情想這個。因為,你在以為我手中人是盧修斯的時候,一定對他做過什么吧?哦,可憐的盧西安·霍德!”
“……”希拉握住箭的手卻有些顫抖,嘴唇也蒼白。
的確如此,她剛才,重新回憶了一番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每晚逼著盧西安去和深淵生物決斗,一定要確保他鮮血淋漓,滿身是傷才罷休。
在他重傷時,用腕足冒犯和吸血,讓他臉色蒼白得幾近死去。
她還打過他幾耳光,他只能忍辱地瞪著她。
還在他逃跑后,抓回他喂他魔藥,打碎他的驕傲,冷眼旁觀他承受痛苦,冷眼旁觀他喊冷。
還有……
而希拉盯著迷霧上具化的記憶,那是正在快速翻滾的記憶碎片。
她雙目浮出紅,如滴血。
因為她這才知道,他為什么會喊怕冷。
……
盧西安閉著雙眼,昏迷著。
剛才,艾莉諾的手指點上他的額頭后,他就失去了對現實的感知。他沉在如夢境的記憶里。
而艾莉諾的法術,讓現實所見和他的感受有所差別。
在外的迷霧,只會展現碎片,速度極快。
但是盧西安卻能看到更多的細節,緩緩的展現在他的眼前。
西頓?
盧西安也震驚著,他竟是西頓?
那個希莉婭的“朋友”……
怪不得……
而如今的記憶,不知道是什么時期,盧西安看著記憶里的自己走在薔薇鄉,這里死了許多人,到處都是血。按照歷史書所寫,像是兩位萊德羅斯開戰時期。但如今看不到希莉婭一家。
不久后,他眼前的場景變了。他看到自己回到了荊棘騎士團,也迎面遇上他很討厭的一個人。
諾爾的手腳被釘在刑架上,正在受刑。
養尊處優的諾爾,像是要撐不住了,冷汗淋漓,嘴唇滿是血痕。
荊棘騎士團的人對他問好,諾爾則憤恨地看著他,眼中是似對此早有預料的鄙夷。
“我親自審訊這位諾爾。達米安老師不會反對的。”記憶里的盧西安,也就是西頓說,“我和他在薔薇鄉結了仇。”
“西頓,當然沒問題。”
盧西安也是這才看到了盧修斯。盧修斯,身穿和他一樣的環甲,氣宇軒昂,是和他樣貌有幾分相似的堂兄。
盧修斯對他友好地擁抱了下,便把手里的刑具遞給了他。
“我聽說他得罪過你,正在好好喂他呢。謝拉希婭要來了,正好你先處置他。”
盧西安睫毛顫抖。
“不過,別把他玩死了,西頓。我們要知道瓦羅利亞一家的下落。可惜,如果不是你中途因為這個小子被希莉婭趕走,我們不會這么麻煩。他們太警覺了。”
盧修斯走了。
刑室內,盧西安趕走了所有人。
諾爾抬起滿是血的頭:
“所以,在希莉婭面前裝得如此道貌岸然,你還不承認自己卑劣嗎?”
“我卑劣,還是你卑劣?”盧西安卻打了一巴掌諾爾,冷聲道,“你先獲得''混沌之界''的消息,自己不敢嘗試,卻推希莉婭去犯險。讓她去犯險就罷了,你還自己大意落入克斯摩的人手里,拖她的后腿。”
諾爾抬頭,震驚看他:“你知道,你怎么也知道……”
“是,我是知道。我還知道憑你的氣性,你撐不下去的。你的精神搖搖欲墜。我恨不得殺了你。”
諾爾閉了閉眼,痛苦地抬眼,嘲諷地笑道:“是,所以,你打算殺了我嗎?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但你的身份配不上希莉婭,所以,你嫉妒我,甚至比不過我就逃跑,逃離薔薇鄉。現在你殺了我,你會如愿以償。我也不會說出希莉婭和混沌之界的事。”
“不,我不會殺你。因為可恨的是,無論我多么痛恨你,她在意你。你的卡諾朗家族在這場戰役中也過于重要。我會放了你,我們一起去找她。”
諾爾錯愕地抬眸,看向盧西安:“你為什么這么……”
“因為我對她沒那么多算計。我比你更愛她。”盧西安垂眸,似在忍耐著什么,“而我會和你一起走,也是因為,我知道,你留下,隨時可能為了家族和自己的利益說出希莉婭的下落。但我,無論什么時候,哪怕是死,也不會說出來。” ”我們都知道,不能在希莉婭成功之前……讓他們找到她和她的家人。”
諾爾的臉色蒼白,像是被打了一拳,再次咬唇,像是盧西安說了什么傷害他自尊的話。
盧西安把他放了下來,背著他,破開結界,一路朝北。
卻不想,記憶里的盧西安,也就是西頓,一語成讖。后方傳來了火光和謝拉希婭的怒吼。
諾爾被推下了山崖。
盧西安跑向另一邊引走了追兵。
但盧西安沒能逃走。最后,他被押到了達米安和謝拉希婭的面前。
達米安,是一位英俊沉穩、氣質高貴的騎士。
盧西安第一次看到這個人的臉,突然覺得一種異樣的眼熟,像是常年生活在一起的那種熟悉。
他被打了一巴掌。
達米安:“西頓,我把你當成兒子一樣教養,你卻背叛了我們。我很失望。”
“說出希莉婭到底在做什么。不然,我只能把你交給謝拉希婭。”
“……”他保持沉默。
達米安嘆息了一口氣,走了。
謝拉希婭對西頓微笑:“聽說你是希莉婭的朋友。”
“……”
“你是用這條腿,背著卡諾朗逃跑的嗎?”她問了句,突然倒抽一口氣,嘻嘻笑道,“哎呀,我問了句蠢話。”
“你當然用了,所以別要了吧。”
她突然拿起一旁的鐮刀,猛地揮下!
她砍去了西頓的右腿。
第40章
接下來,迎接西頓的,便是眾所周知的裁判所的手段。
冰牢,烈火,斷指……但也正如他先前所說的,對于希莉婭的秘密,他一個字沒說。
最終, 艾莉諾走到他的面前。
那時夢里的艾莉諾,似探查記憶的能力不比現在, 或者說, 夢里的西頓法力抗性要更強。
“看不見,什么都看不見……他意志力太強了。”
“他到底對諾爾·卡諾朗說了什么??”謝拉希婭氣急敗壞, “如果不是他們,我們早就找到了希莉婭!”
有些記憶過于慘烈。盧西安不想細述。
他哪怕意志強大, 也滿身寒意, 那面對過去的恐懼,純粹靠信仰和毅力支撐。
最終, 西頓·弗克林,被圣火燒死在審判庭廣場。
“我會確保你的靈魂碎掉。”站在達米安面前的謝拉希婭說, “他們不會再找到你的。”
“無……所……謂。”他低聲道。
達米安道:“西頓,說出來,希莉婭一家到底在哪里。我帶你走。”
他保持沉默。
……
這段記憶,和盧西安之前所見的記憶, 像是隔了很長一段時間。
而其他作戰的巫師,眼見迷霧上的一切, 也無比震驚。
錯了……他們竟都錯了。
盧西安·霍德……竟然是西頓·弗克林!
為什么會這樣?
而迷霧上沒有展現所有的歷史,他們卻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那一年,克斯摩一派對庇護巫師的瓦洛利亞一派發難。瓦洛里亞一家得到情報, 提前逃離薔薇鄉。
他們帶鄉民在北方尋找了新據點后,便失蹤了一段時間,回來后,法力變強,還帶著援軍。
但是,在薔薇鄉附近,尸橫遍野,不少人在戰爭中犧牲,里面,就包括西頓·弗克林,圣殿騎士團成員,索蘭的學生,在審判廣場上慘死。
盧西安睜眼,狂風吹入眼,他和岸邊的希拉對視。
希拉抿唇。
盧西安也張了張嘴。
她猛地抬手,法術攻向艾莉諾。
艾莉諾掐住盧西安的脖頸,對他笑道:“西頓,真有意思。你又落到了我的手里,還是當著希莉婭的面。”
青年面色蒼白,聽到艾莉諾的話,不過冷淡地瞥她一眼,正如當年的西頓一樣,似視死如歸。
他閉上眼,希拉的法術掀起狂風。
盧西安眼前卻再次出現了,利亞姆老師在石壁上的筆跡:
[順序:
一、深淵之血
二、人體
三、逃離]
那古老的咒法灌入他的腦海。結合夢境和記憶,盧西安突然意識到,這竟像是古圣法——索蘭一系的自然魔法。但現在,除了他和波莉,沒人能意識到,他已經接觸過這些魔法。
想到這里,盧西安故作虛弱,咳嗽起來,卻對上了希拉擔憂的目光,他垂下眼。
艾莉諾勢在必得地掃了他一眼,便拖著他離開。
然而,艾莉諾輕敵了。
當他們躍過深淵上空時,盧西安的手上爆發出了強大的風系魔法,是古巫術的強度,先前以為盧西安只會現代法術的艾莉諾沒有防范。
砰!
盧西安打開了艾莉諾的手,猛地墜入深淵海洋。
轟隆——
他的身體如魚一般靈巧,游向了深淵中央。四處都是盤根錯節的黑影密布的法陣,盧西安隱隱看到一處棺木,他剛才被割裂手臂流出的血,灌向了那棺木。
被封印的克斯摩。盧西安走過去,法陣如荊棘,纏上他的手,一道風刃劈入棺材,棺材之中,一滴血也飛出,被盧西安用法術裹住。
而那如荊棘般的法陣散出陰影,纏向盧西安的手腳。他被反噬,靈魂和身體都一陣劇痛。但盧西安一向是執拗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剛才取血的冒險并不后悔。
他咬牙,身體卻突然被接住了。是觸手纏住了他的手腳,希拉的手從后攬住了他的手臂。
她一把把他拖了出去。
一塊浮木橫在深淵之上,希拉手與腕足并用,把盧西安放到了上面。
盧西安手腳僵住。和希拉一樣,他也是剛知道真相,在洶涌的、詭異的深淵力量盤旋的海面,二人對視,卻都沒有說話。
水順著希拉的烏發流下,滴落在她的肩膀,她暴起青筋的手背上。
她似想再次靠近盧西安,但不知道在想什么,放開他后,手腳都和他保持了距離。
盧西安睫毛輕顫。
一時,對方的呼吸清晰可聞。
希拉看了眼海面,才低聲道:“你等等我。”
“……”
她的聲音竟十分沙啞。
“我去對付艾莉諾。”
盧西安輕輕點頭:“嗯。”
希拉人和腕足沉入海底,不過瞬間,她開始施法。
圣火和深淵的陰影在四處炸開。希拉如同死神一樣,所到之處,皆是死亡。
艾莉諾正為盧西安逃走憤怒。她想起今天是為了讓希拉污染海神像而來,便再次施法讓希拉往海神像而去。
希拉飛過去了。
但是,卻是陷阱。
正像當初對付謝拉希婭一樣,希拉游到海神像時,才讓人驚覺她沿路布下了那絞殺的法陣。
試圖近攻她的艾莉諾,被希拉的腕足穿心,一半身體被炸成了血花。倒入水中的同時,念出了絕望的詛咒,希拉的觸手也皆被炸開。
砰砰砰!
觸手染血,希拉的烏發色彩再次消失,化為了金色。
她像是劇痛,皺起了眉頭,金發染血。
直到艾莉諾的另一半身子浮出水面,其他巫師趕來處理,她想也沒想,游回了盧西安所在的浮木。
盧西安剛才,四周便被希拉設下了性命相連的護界。
她打開護界,游了過去,露出水面,燦爛的金發滴著血與海水,面容和過去一樣艷麗,如一只水妖,但眼上蒙著霧。
再次對視,兩個人都對如今的情形感到混亂,竟有些尷尬,似不知可以說什么,只無聲地望著對方。盧西安緊張地抿起嘴唇,不知道為什么,他魂體隱隱發痛,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指。
剛才,雙手取血時被反噬了。
希拉和他對視了會兒,垂下眼,她的腕足都在流血,盧西安從沒見過她受這么重的傷,雙眸一顫,便抿唇把她拉上了浮木。
他別開頭,把一道療傷的咒法覆在了希拉的腕足上,發現這次艾莉諾造成的傷沒有那么容易好,便扭頭用自然魔法讓浮木飛向岸邊。
這途中,盧西安除了補療傷術外,一直盯著海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沒有看希拉。
“……”希拉也沉默地看著海。
直到到了海邊,盧西安盯著她,似猶豫了下,才伸手把她橫抱下浮木。
他收回手,二人再次無言。
雖然,盧西安和西頓的記憶距離了百年。
雖然,希拉今天才知道盧西安是西頓。
雖然,他們都在經歷混亂。
但過去記憶中的情感,那紛亂的關系和情緒,似在這個時候,沒有經過任何阻礙,都和現在的他們達成了統一。
盧西安知道,他現在雖然一團亂麻,但那復雜的心情和心意,和過去的西頓一樣。
而希拉想碰一下他手腕上的傷,抬起手來,卻最終不等盧西安有反應便放下了。
“希拉!”是諾爾走過來。
看見靜悄悄坐在這里的盧西安和希拉,不由收了聲音,咬唇。
而盧西安看見諾爾關心地走向希拉,二人一坐一站,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
他沉默了會兒,低聲道:“我先去處理一件事。”
他起身了。
希拉坐起來,本來想阻止他離開,但想了想,沒有。
她回頭看了眼諾爾。
諾爾沒有說話,明白了她的意思,深深地看了眼遠方的盧西安,轉頭離開了。
遠方的戰況幾乎定下,玫瑰十字落敗。而希拉望了眼四周的情況,便重新盧西安。
盧西安正坐在海邊的石頭上,手里是自然魔法,在處理一滴血。
……古巫術。希拉掃了眼盧西安,輕輕抿唇,她總算知道為什么盧西安可以破開結界了。他不知道從哪里接觸到了古法術。
海風吹過他們兩人。
“這是什么?”希拉過了會兒,才問。
“……克斯摩的血。”
“你為什么用克斯摩的血?”
“利亞姆老師的遺言。”盧西安,正如過去的西頓一樣,知道現在什么事都沒有再瞞希莉婭的必要。
他說完,回頭望向希莉婭,二人望入對方的眼,氣氛和先前一樣凝滯。
“您先療傷吧。”盧西安垂頭,“我的療傷能力不如瑞婭。瑞婭該送魔藥來了。”
“你也有傷。”希拉說,“和我一起走吧。”
“……”盧西安沉默許久,點了點頭,但他垂頭后,便一直避開希拉的目光,讓希拉緊皺眉頭,也不能說什么。
青年一直望著手里的血,而后,他抬起那雙淺綠的眼眸,突然看向了洶涌的深淵。
[serpens……]
[serpens……]
咝咝如蛇的聲音,傳向他的腦海,盧西安只覺一股奇異陰狠的力量,似在朝他涌來。他像是靶心。
“你聽到什么了嗎?希拉。”盧西安抬頭。
“什么?”希拉見他神色,立刻知道不對,“你聽到什么了?”
盧西安卻猛地變色。
突見深淵涌起驚天海嘯,一道霹靂,自中央劈向了他們,似靈魂都可隨之震顫。
希拉抬手便想施法。
然而,盧西安卻突然橫到她身前。
他念誦著什么她沒聽過的,如古巫術的咒法。
一道明亮的光橫在二人面前,如容器般抵抗那霹靂。希拉才看到那霹靂是金光的深處,透著血紅。
神罰。希拉皺眉。
那道盧西安震出的結界,吸走了霹靂。
眼前風平浪靜,盧西安擋住了霹靂,卻見他臉色一白,像是渾身驟然脫力般,直挺挺地倒向海里。
也似乎有什么牽引一樣,盧西安的身體擺脫了希拉的腕足。
砰!他落水了。
“盧西安!”希拉愣住,而后也猛地竄向海底。
……
游。她拼命地朝前游,海草,混沌生物,遮掩她的視線,盧西安沉向海底。
希拉聞到了血味。
她生出不祥的預感。
她撕開海草,殺死擋路的混沌生物,看到剛才的結界散成了雪白的蝴蝶光靈,震驚地抬眼。
蝴蝶……
那是希拉父親索蘭法術的象征。代表守護和生命。
然而,現在,蝴蝶卻在散去……
希拉朝前游。
卻看到了青年沉在前方。
他面容俊朗,氣質沉靜,正如初見時那樣。只不過現在,他面色蒼白,雙目緊闔,像是沒了生息。
希拉心中突然生出一種驚惶,一把出去,抱住他,朝上游去。
但是,這途中,似意識到了什么,她的臉色,越來越白。
游到岸上時,已面如死灰。
“小姐,我們勝了!我們也已經撈出了艾莉諾的另一半身體。請您和西頓放心療……”瑞婭沖過來,聲音卻戛然而止。
因為希拉正在盧西安身上做各種嘗試,那都是……檢查體征的法術。
她做得又快又準確,手卻越來越抖。
所有希拉知道的方法,她都嘗試了。
然而,她的手放上了盧西安的臉,終是顫聲喊道:“盧西安?”
“盧西安!”
卻沒人回答她。
盧西安無聲地躺在那里,身體逐漸僵硬,美麗的眼眸中,瞳孔也渙散著。
而希拉的靈魂和身體都在震顫,她意識到——
她眼前的這具青年的身體,好不容易和她重逢的身體,已死。
盧西安再次踏入死亡。
【第二卷“囚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