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聽說了嗎?深淵之上, 那位法師閣下大怒,血流成河。”
“玫瑰十字的人都被抓走了。聽說,那位閣下把謝拉西婭送給了最痛恨她的一個勢力的人。那個得到謝拉希婭的人,有不小的道德缺陷。讓玫瑰十字的其他罪人來對付謝拉西婭,說誰能讓她最痛苦一天,那減少一天的痛苦。”
“哦, 聽起來真是讓人背脊發寒。那艾莉諾呢?”
“艾莉諾的身體被封印在了海下。但聽說那位閣下想喚醒她和克斯摩的意識,讓他們睜眼困在海底, 被魔物噬咬。”
“可惜, 可惜, 整件事最讓人遺憾的, 還是那位西頓·弗克林, 傳聞中當年圣戰犧牲的英雄。他被玫瑰十字的人陷害為盧修斯, 剛解開冤屈就死了。”
“是啊,那一天,那位法師閣下瘋了,抱著小公爵……西頓的轉生遺體殺人。最后,她坐在海邊抱了他許久,才帶著他離開。
……
[帝國之光盧西安·霍德神秘失蹤, 生死未卜]
[玫瑰十字會疑血洗圣教所, 北方教會反擊誤傷南地無辜]
[ 北方巫師內亂,海神圣像慘遭踐踏]
已是獻祭儀式的七日后。南方海港碧空如洗,太陽成金,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吹來暖風,帶著潮濕的暖意,鳥兒在懸鈴木上啁啾。船出海,讓海洋和岸邊都洋溢著柔和的嗡響。
在明媚的陽光下, 一位紳士正站在報刊亭下。他頭戴禮帽,身穿六開身、刀背縫的晨禮服大衣,身穿黑馬甲和黑靴子。金發,有一雙清冷的灰眼睛,機敏的五官線條。當那雙眼掃過旁人時,總讓人心生警惕和冷冽。
報販掃了他一眼。他的長相和氣質,看上去二十出頭,像是這附近的翡翠大學的醫學生,不過醫學生天天從他報刊亭前經過。這個人他從來沒有見過。
那人遞給他一枚銀幣。
“哦,先生,不需要這么多。”
盧西安的手頓住。他低聲道:“我是想打聽翡翠港修道院的消息。為什么封鎖了?”
報販微微變色,收了銀幣。
“馬加也大道住著威廉神父,你也許可以去看看。但是,他也很久沒出現了。”
*
傍晚的海港,暮色橫在了被風吹皺的海面上,橫在了那隨著微風吹拂、種滿懸鈴木和橡樹的街道。盧西安走回了一座帝國復合式建筑風格的公寓。尖頂,兩側建著方塔。半圓的窗,雪白的柱,窗臺比起北方更為寬敞。
盧西安走過樓道,進入了他這幾日居住的房間。厚厚的地毯上,放著舊寫字臺、書架與木椅。一旁的小幾上放著銀杯。
盧西安坐在窗邊,低頭看著他這幾日得到修道院修女的名單。
卡洛琳。沒有卡洛琳的名字。
他擰眉。
他早該想到,這名單是改過的。
而卡洛琳,正是他在圣教會宴會上答應幫助的官員埃舍爾的女兒。她被大王子艾洛特的人困在南方的修道院,威脅埃舍爾來害盧西安。
后來,利亞姆答應了埃舍爾救她,卻因為去世這件事再無后文。盧西安現下總算得以脫身,便打算親自把這件事了了。
他又揉了揉眉心。
自從進入了這具新身體,盧西安因為排異反應,容易疲憊。
他每日都需要休息得遠比過去久,還需要依靠魔藥調養。
盧西安一個人在床上休息了會兒,才坐起來。窗外夜深,疏星高懸。
盧西安看著窗臺上那艷麗的薔薇和紫羅蘭,發了會兒愣,才換上雙排扣大衣,戴著牛皮手套,再次走出公寓。
這一次,盧西安披著斗篷,擋住了臉。
他來到了一家酒館,是這里的地下黑市。除了他,所有人都喝了偽裝魔藥。
盧西安徑直去了地下。
這黑市的一個大賣家,擁有力量,可以從帝國各地發電報,得以隱瞞電報發出的地點。
這位賣家對盧西安也早有印象。
盧西安六日前出現在黑市,每次出現,都出手不菲,要朝帝國各地——看上去毫無關聯的地方發不少電報。
發的信息,都讓人看不懂。
而他十分警惕,比其他人還警惕。
比如,盧西安現在那位賣家背后坐著一個人,總盯著他們看,便冷淡地擰了下眉,便請人去了另一處,布下了結界。
“電報發出去后,是否有人回信。”
“沒有。”
“今天還發嗎?”
“發。”
盧西安寫了消息,僅一個詞匯:“藍楹花”
賣家掃了他一眼。他之所以對盧西安很有印象,還因為,除了他讓發送的消息總是很奇怪之外,這位先生還提出了比原來黑市所有的更縝密的隱藏地點方案。
他像是非常不想讓人知道他的地點,卻每天都來問是否有任何地方收到回信。
此時,聽到沒有回信,盧西安沉默了會兒。
他低著頭,臉上覆著偽裝用的霧,沒人能看到他的臉。
但是,如果能看清他的臉,會發現青年灰色的眼眸有些發冷,竟看上去有點兒生氣。他轉身走了。
“要跟嗎?”賣家身后有人問。
“跟什么。沒有用。”
賣家嘆氣。盧西安形跡可疑,黑市作為信息收集方,自然想跟蹤他。但是,前幾次跟蹤,都以盧西安消失和自己的人睡在小巷墻角終結。
那個人是法師,強大得可怕,力量竟超過他見過的其他法師……似是會傳說中的古巫術。
賣家不敢惹了。
“罷了,會有其他人盯著他的。”
……
盧西安回到公寓時,總覺得有身后有一道視線覆在他的背上。
這很尋常。在這里隨時可能被人跟上。
盧西安繞了路,直到那視線消失,他換了衣物行裝,才回到公寓。
公寓十分僻靜,在海港小鎮的邊緣。他居住的地方沒什么人居住,只有一二也很低調的法師,偶爾有醉倒的酒鬼坐在街角,大聲唱歌。
盧西安再次走入公寓,坐在窗邊,盯著那窗臺上的紫羅蘭和薔薇。星光落在了花苞上,它們在晚風中搖來擺去。
盧西安緊蹙眉頭,這時,顯而易見了,他神色有點生氣和冷漠。
他緩緩抿起唇。
希拉……竟沒有回信。
他也是經歷了一番思想斗爭,才立刻跟她傳訊的。
他本以為她會回一些消息,著急地問他的情況,問他在哪里。結果沒有。
盧西安垂眼。
他又想起了,這幾天發生一切,著實瘋狂,像是一場夢。
……
七日前,盧西安落下了深淵海。
那海水是那么冰,那么冷,他察覺有什么似在拉著他,要吸他的血。于是,盧西安再次想到了老師留下的遺言,那關于法術的排序。
[一、深淵之血
二、人體
三、逃離]
他握住了克斯摩的血珠,讓其融入掌心。他身體都隨之震顫,有了惡心的排異之感,像是有什么在灼燒。
之后,盧西安念誦了利亞姆留下的法術冊上,關于“人體”和“逃離”的咒術。
他本以為他會直接被傳輸到另一個地點。
然而,和上次不同,沒有法陣,沒有空間傳輸。
盧西安只覺得自己的靈魂突然被什么裹住,仿佛被卷入了龍卷風。
一陣頭暈腦脹。
盧西安再次蘇醒,眼前傳來亮光,他來到了現在的身體里。
一個住在南方群島、翡翠港附近小鎮的陌生青年的身體。
盧西安也這才明白了老師留下的話的含義:
——“死為生之始。”
——“生的盡頭是死亡。”
逃離。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逃離。
第42章
手腕上有一道縫合的傷痕。但這只是一處,對著鏡子,腹部,腿部,皆有魔法縫合的傷口。但容貌依舊俊朗,身材高大,蒼白的臉色,幽灰的眼珠,脫衣時無視傷口,和帝國藝術館中的雕塑一樣美麗。穿上衣服時和正常人無異。
這就是盧西安現在的身體, 是一具魔法和科學組裝出來的人造身體。
盧西安也是在這公寓醒來,驚異地發現身邊有很多筆記。那上面有著薔薇和金雀花的印文。利亞姆。這是利亞姆的印記。
盧西安追根溯源, 發現筆記分為以下三類:
一部分是一個癲狂發明家的筆記,上面寫著被政府禁止的造人術。
還有一部分, 則是盧西安經過記憶恢復已經可以識別出的索蘭一派的靈魂守護術。
最后, 則是利亞姆老師的筆記。
這其中寫著——
“人造術的身體沒有靈魂。靈魂守護術的養料是惡魂之血。如果用惡魂之血充當魔法原料,是否可能實現跨身體的靈魂轉移?”
以下全是利亞姆的推演。部分公式和筆記, 和利亞姆留給盧西安的魔法書重合。
“死為生之始。”
——盧西安也是現在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而看到這段話,盧西安緊抿嘴唇, 重新梳理了一番關于利亞姆老師的線索。
*
利亞姆老師死得突然。
但隨他個人前去幽魂塔,還有被希拉囚禁帶去雪心湖洞穴查到的線索,老師似是發現了玫瑰十字在深淵試圖用海神像挑撥南北神教關系的陰謀,才被玫瑰十字一派加害。
萊德羅斯家族和覺醒派對外隱世。利亞姆不知為何并沒有連上線。
于是,他在對抗的途中,發現艾莉諾和謝拉希婭等人實力不菲,便開始準備后路,欲圖逃離。
利亞姆老師也是在這個過程中推導出逃離術。在幽魂塔和雪心湖,他留下分散的筆記, 如果出事,他和波莉也許可以從他的筆記上追根溯源查到這兩個地方。
而也的確,利亞姆還沒來得及使用這個魔法,或者對盧西安交代什么,盧西安又出事了。他被……誤會他的希拉逼迫、囚禁和折磨。利亞姆和他都無力讓他逃出希拉的掌控。
于是,利亞姆在死前,雖然缺了深淵之血,但是大概是想讓他逃離希拉,便留下遺言,讓波莉把相關法術冊給留他。
盧西安想到此處,垂下眼睫,再次心生傷感。
而如今的局面……
盧西安低頭,翻開了一頁筆記。
利亞姆還寫著:
[此法擁有禁制:完成心愿前,不可告知他人你的所在。 ]
盧西安仰頭,看向天花板,抿唇。
心愿?
他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一個月前,他的愿望是逃離甚至報復希拉;
利亞姆死后,是為利亞姆復仇。
現在,他的愿望只有后者。
目前的局面,謝拉希婭和艾莉諾已經被希拉抓住和擊敗。但是,按照之前的跡象,達米安似還活著,艾莉諾也似和南方有聯系,有些仇人和敵人還沒浮出水面。
盧西安知道,自己保持現在的身份,秘密查這件事,是有必要的。這是難得的隱棋。
他最早,有一瞬,憑借理性,也的確是打算完全這么做的。
……
午夜幽靜,星月高掛夜幕。海水之聲遙遙撲來,微風吹拂窗外的花壇。
盧西安收好筆記,目光又挪向那桌邊的紫羅蘭。
青年微垂眼眸,目光發冷,是有點生氣,有點混亂的模樣。
而的確,只要一想到他和希拉的關系,他的頭腦和心扉就混亂無比。
一種奇怪的酸澀和無措迎上心頭。
想到兩人的重逢,還有重逢時發生的事,盧西安就感到心碎。
他閉眼,想到了六日前的情形。
……
“先生,先生,這電報,您到底要發什么?您還發嗎?”
盧西安還記得,當時重生后的第二天,剛摸清一切,他就沖去了黑市。
他明明來時想好了,能夠交易時,卻還是發了許久的愣。
他抿唇,用理智隱藏手和聲音的顫抖,低聲道:“寫。”
“不朽千穗谷。”
他寫了這個詞語。
——薔薇鄉的土壩,希莉婭第一次為他出頭后,送了他這個藥。他因為別扭不用,還和她起了沖突。希莉婭應該記得。
還有……
“克德斯火山山底。”
——他們在這里和好,之后成為了親密的朋友。
想了想,他又發了第二條、第三條……許多出去。
……
盧西安冷淡地凝視紫羅蘭。
他的確暗示了希拉自己活著。
但他沒有告訴希拉自己在哪里。
一是因為老師的交代,二是,他太混亂了,需要靜一靜,梳理一番。
但沒想到希拉什么回應都沒有。
她也要靜靜?也好。
星空燦爛的夜空下,盧西安把紫羅蘭花放上窗臺上,關了窗。
他也再次想到了這幾日,他對自己和希拉的事的感受。
盧西安閉眼。
……
盧西安翻了歷史書。
他也是想了許久,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讓他自己誤判。
所有書上,都有西頓·弗克林和盧修斯·弗克林的記載。但是,有一點和他記憶里的史實不同——
西頓·弗克林和荊棘騎士團的所有聯系,被盡數刪去。
取而代之,歷史書里寫的是,西頓·弗克林從小被送到薔薇鄉索蘭名下的圣殿騎士團培養。
盧西安以前想不通,現在卻想明白了。
……應該是希拉修了歷史。
和荊棘騎士團相關的人大都爭議不斷、甚至臭名昭著,于是,希莉婭把他的過去修改了。
盧西安揉了揉眉心,心中也生出一種荒誕和荒謬的感覺。
所以,也是有人借助了這一點,作局,讓人以為他是盧修斯。
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為什么圣骨實驗的結果是他的血骨是盧修斯的血骨?
這只是盧西安零碎時想到的。
而他只記得,當初,他剛摸清一切,幾乎是惶恐地,立刻把自己的生訊傳回去。
盧西安明白,他的死訊很可能把希拉的精神和他們的關系都推入毀滅的深淵。希拉會痛苦。
他們之間是有很多問題要解決,但絕不是需要用虛假的死訊來緩釋的。
盧西安本想把自己的地點告訴希拉,但想到老師的交代,還有一些旁的顧忌,他最終選擇不告訴希拉自己在哪里。
而為了怕希拉看不見的生訊,他把他推測的希拉消息的可能來源(盧西安一直跟著希拉,也善推測,可以知道她大概在什么地方活動,消息來源在何處),全都送上了零碎的、或許只有他們才能看明白的暗示。
加上混淆黑市視野的電報,他大概撒網般地,發了上百條電報。
而做完這一切后,盧西安抿唇。
實際上,他雖然這么做了,但是想到他和希拉的關系,他的手指就不自覺地收緊。
他心里似繼承了自上一世傳下來的恐懼和彷徨。他覺得他或許的確需要一段時日,梳理一番他們的情感。
盧西安還記得他記憶的最后,他主動離開了希拉。因為希莉婭選擇庇護諾爾。他們快要訂婚了。
中間發生了什么?
盧西安垂眸。
他知道自己回去,希拉大概還是會把他當成最親密和誠摯的朋友。但是,盧西安不久前親眼看到希拉怎么救出諾爾,和為諾爾赴湯蹈火。
如果她再次選擇偏愛諾爾,他不知道怎么應對。這不是憐憫和友誼能夠克服的事。
所以,他需要花時間,做好對諾爾的心理準備,不再重蹈覆轍,不再做出毀滅二人關系的行為。
以后,無論是朋友,還是……其他關系,他都打算安靜地待在希莉婭身邊。
盧西安打算花一周解決南翡翠港卡洛琳的事,便想辦法回去。
……
“三枚金法納,去馬加也大道。”
海港小鎮的小巷,盧西安披著斗篷,遮住了臉,冷淡地說。
他面前也站著披著斗篷的人。這個人大概比盧西安矮了一個頭,斗篷灰粽,身穿大衣和長靴,渾身散著酒氣,氣質有些粗獷。
這是盧西安這幾天注意到的人。住在公寓對面陰冷潮濕的巷道。而他觀察了幾天,這個人行為東躲西藏,似是傭兵,看上去像是在躲避什么。
盧西安需要用這種自己也有秘密、難以見光的人,于是雇傭了她。
當時也是她開口,盧西安才發現她是女士:
“所以,我需要做的,就是送您去馬加也大道。還有如果有人進來,及時用羅盤朝您報訊。”
“是的。”
盧西安設下一個古魔法印記,可以讓他聽見這個人身邊的聲音。為了監控,也是為了威懾。
他也想借此摸一下這個人的底細,如果這次試驗此人可靠,雇傭她一起去救卡洛琳。來個可靠的人行事方便些。
古魔法印記威懾不小。
果然,傭兵看見,后退一步,便低頭坐上馬車駕車了。
她還朝盧西安伸出手,吹了聲意味不明的口哨。盧西安常在一些玩得比較亂的人群里聽見這種聲音。他認為沒有教養。
“……”盧西安點頭,沒有碰她的手,進入車廂。
他不喜地皺眉。
行事輕佻,他需要再觀望下此人。
……
盧西安現在并沒有埃舍爾女兒卡洛琳的直接消息。南方的修道院,沒有任何卡洛琳的記載。盧西安查到翡翠港修道院中的威廉神父曾是卡洛琳的老師,和卡洛琳家族不和——據說曾找埃舍爾推薦自己家的一個侄兒到要職,但那個侄兒當地風評極差,是一個因虐待仆人,要不是家族保駕護航、差點進監獄的人。埃舍爾婉拒了。
于是,當時艾洛特王子為了害他,威脅埃舍爾時,威廉神父親自來抓走了卡洛琳。
而至于艾洛特王子和南方的關系,那便是和女王最早和南方大家族的聯姻有關。艾洛特身后,是南方群島最大的家族,科里坦家族。
這一路上,盧西安遠離了潮濕的海港小巷,越往教區住所走,盧西安皺起眉頭。
不同于海邊的陰冷,這里建筑宏偉,竟如小宮殿。
盧西安潛入了那威廉神父的住所,他要進入尋找卡洛琳的下落,不想,沒有看見威廉神父,只聽見兩個神官在叱罵:
“那群工人天天在工廠里,本來頭腦不該清醒,本該為了海神像去街上、政府門前游行砸窗,到底是被什么人攔住了?”
“那位科里坦的管家來大發雷霆,打了神父好幾個巴掌,神父這幾天都焦頭爛額呢……”
盧西安冷眸。他記下了兩個人的長相,沒有打草驚蛇,而是跟著他們,他們上了頂樓,那里有一個房間,二人似十分避忌,沒有進去,只在門口和人交接。
盧西安等他們離開時,已經用眼睛看明白那結界原理。他安靜地破開了結界,進去,發現正是書房。
上面不少資料是秘文寫著。盧西安博文廣知,卻都認得。
他一一翻過去,觸目驚心。
“挑撥工人內斗?”
里面有工人領袖羅西德的檔案。
工人巫會的資料。
[ 4月31日,工人巫會將在卡爾斯廣場集合,準備圍剿工作。 ]
還有——
里面有份資料,提到了卡洛琳和羅西德的子女是同學和朋友,還提到一些調人的記錄。
盧西安皺眉,把這些信息記在腦海里,當他漸漸理清頭緒時,臉色越來越凝重。
就在他準備離開時,卻突然聽到砰地一聲輕響。
盧西安敏銳地發現是有人要闖進來。
他躲到一邊,只見幾人也潛入屋中,似也是要來查什么。定睛一看,盧西安卻吃驚地蹙眉……這些人,正是上次在深淵見過的巫師,那幾位最喜歡叫嚷著要給他加刑的巫師。
他們看著秘文,似十分頭痛,暫時沒認出。
盧西安抿唇,他本可以下去幫忙,但是,盧西安如今的身份,讓他不打算和他們相認,他也不信任、不喜歡這些人。
晚些時候,他再想辦法把這些信息報給希拉和帝國。
“……”盧西安安靜地想等他們離去,確認他們不要在現場留下痕跡打草驚蛇。
不想,突然一個巫師昂頭,臉色大變:“……有人!”
盧西安已飛快地使用逃離法陣,翻出去了。
他翻出去時,從他留給傭兵的印記聽到一陣巨大的動靜,但又安靜了。抬眼,街道上蒙著陣陣迷霧。他回頭看向那群巫師所在的方向。
他們留來困人的。
盧西安咬牙,打算自己離開。
然而,卻見馬車停在他翻出的墻下。
“閣下,快上來!”傭兵對他說。
盧西安的手驀地頓住。他垂眸,在傭兵看不見的地方,目光生出寒意。
他還是上了車。
然而,上了車后,那傭兵的目光在盧西安身上打量了幾轉,才駕馬離開。
盧西安抿唇也看了兩眼傭兵,手指漸漸收緊。
不過,他的聲音是正常的:“先走。”
傭兵駕車走。
盧西安重新回頭端詳看向后面的霧,那霧濃稠,絕不是一般人能夠輕易出來的。
他目光轉動,不知怎地,再盯著傭兵的背影,他突然意識到什么,血像是凝固了,手腳也動不了,手指保持著緊扣的姿勢,像個木頭。
而后……盧西安后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那會兒一片混亂——
他突然翻身下車,跑了。
“你跑什么?!”傭兵的聲音傳來,然而,卻突然變得那樣熟悉。
盧西安抿唇。
轉眼間,他就已經被按在了街角的一處花叢下。盧西安想推開身上的人,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對上她就用不了什么力氣。他手腳發麻。
這里僻靜,像是幽僻的廢棄工廠,只有一些野花。
而抬頭,傭兵露出了她的臉。
“是你!希拉。”盧西安胸口起伏。
“是我。”紫眸,烏發,希拉露出了她真正的臉,正凝視盧西安。
她也盯著盧西安,但按住他的手,不再松手。
第43章
盧西安道:“所以,你一直在我身邊,卻隱瞞著我,盯了我好幾天?”
盧西安在蘇醒后的第三天就注意到這個人。
算起來, 他觀察了這個傭兵至少三天。她竟然是……
此時,他心潮澎湃。
“我收到了你傳來的訊息。你只暗示你還活著,卻不提自己在哪里,不就是不想我找到你嗎?”
“我……”盧西安只覺看到希拉都要停住呼吸,這種身體反應, 他從沒有過。
他睜眸。
也不是。
并不是不想見。
相反,此時身體在微微顫栗,那是無法隱瞞的因想念而產生的反應。
而她的手指摩挲皮膚, 他似就被掌控, 從內到外都為她顫抖。
他冷冷別開頭:“你怎么找到的?”
希拉目光幽沉落在盧西安的臉上。
不同于上次離別時, 她那紅得可以滴血的目光, 她現在的眼睛不過死死地鎖在他臉上。她的手也抓得很牢。
她似在忍耐什么,而后啞聲說:“我自然有我的手段,盧西安。”
“……”盧西安道,“所以, 哪怕你找到我, 也還繼續騙我?”
他閉眼。
他大概知道希拉怎么認出自己的。
大概是收到電報就追根溯源追過來了。
在黑市蹲點, 找到了他。
怪不得他總覺得有人在觀察他。而他呢,當時沒意識到, 天天眼巴巴去問有沒有回信,也估計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盧西安被希拉抓在手里, 雖然避開她的目光, 但心跳砰砰跳動,臉和身體也發燙起來, 似可灼燒一切。
心里也有種難以言說的羞憤、窘迫的感覺。
而他的樣子,也落入了希拉的眼里。
青年垂著頭,眼睫顫抖,和過去的西頓、過去的囚徒一樣。
扭開頭的樣子,依舊有著股倔意,但似并不打算反抗,不過手腳僵硬地乖乖待在她的手里,雖然質問了她那些話,但像是隨便她做什么一樣。
盧西安的臉突然再次撫上了。
盧西安睫毛一顫,抬起頭,瞪著希拉。
“我怕你恨我,再次離開,然后再也找不到了。”希拉說,“但現在,我很高興……你平安。”
盧西安:“我從不恨……”
他話音剛說到一半,卻突然聽到一道兇惡的聲音:“什么人?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盧西安猛地抬頭,是兩個警察。
氣勢洶洶地走過來,看到他們,倒吸一口氣,用一種涼涼的語氣感慨道:“喲,在這里野戰,真能挑地方。但抱歉,你們兩個,跟我們回趟翡翠港警局。”
希拉冷淡地抬起眼,雙眸如沾深淵海底般濃厚的陰影。
她依舊扣住盧西安的手腕。而粗大的觸手自天而降。
啪!警察暈過去了。
……
墻上掛著幾幅簡單的風景畫,窗外的風吹拂紫羅蘭和懸木鈴。希拉坐在花綢面沙發上。
她換回了晨禮服,烏黑油亮的長發被盤在腦后,衣服上綴著層層疊疊的蕾絲,露出了雪白的肩膀和手指。她一雙紫眸,和食指上的紫寶石一樣璀璨。
盧西安也換上了男士晨禮服。
如今,他們一起回到了盧西安的公寓,看上去竟像是家人。
在一個月前,盧西安怎么也不會想到他們現下的場景。
希拉端起茶,喝了口。
而在剛才,正是希拉打發了那些警察。她用觸手打暈他們,隨后消除了他們的記憶。
盧西安此時沉默了會兒:“我還以為你也要消除我的記憶。”
希拉猛地抬頭,把茶盞放下了。
“你還在在意之前我消除你記憶的事。你還記得。”
“不,不是。”
“我們是朋友。你做事有你的自由。我不會干涉和在意的。”盧西安說。
希拉和盧西安對視,“那看來我需要好好和你解釋一番。”
“我的確在幫助諾爾尋找魔法材料。但是,那是因為卡諾朗家族擅長靈魂領域的法術。我是想請他繞開圣骨實驗,找到檢驗你靈魂的方法。”
盧西安微微抬起頭,灰眸湛湛如湖。
希拉:“我想消除你的記憶,是害怕你真的是盧修斯,聽到計劃,后期如果有意外,我會被干擾。不過,看來利亞姆讓你學會了一些方法阻撓的我的干擾。”
盧西安輕輕“嗯”了聲,又問:“所以,當初你對我的態度改變,是因為察覺到了我的身份?”
明明在劇院時,她還在出言折辱。但是,第二次逃跑后,竟突然不再有任何折磨,只不過他把禁錮在身邊……盧西安梳理了希拉的變化。
“是。”希拉說,垂眸,“我強烈地感覺到了你是西頓。但另一方面,圣骨實驗給出的結果全然不同。我只能在這件事上做兩手準備。”
“不過,我當時便決定,在徹底否認你不是西頓的可能性前,我不會再傷害你。”
盧西安的手指一顫。
希拉也垂眸,低聲道:“之前的事……也對不起。我折磨了你。”
“你恨我也是應該的。”
這是道歉。遲來的道歉。
盧西安卻猛地抬起頭,再次重申。
“恨你?我不會恨你。”
他只會在意希拉對他的態度。
恨意,完全沒有。
“這不是你的錯。說起來……我也傷害了你。如果你非要道歉,那我也需要道歉了。”
“……”希拉知道盧西安是指他還手打觸手的事,那件事當時的確觸怒了她。
盧西安輕聲道:“始作俑者就是要你我互相憎恨。希拉,我們沒有兩敗俱傷,已經是極好的局面了。沒必要互相感到痛苦,互相心生責備。那是旁人希望的。”
“……”希拉沒說話,無聲地盯著盧西安。之后,她勾起唇角,微微點頭。
說起來,希拉的笑,盧西安還不是很習慣。他微微垂眸,抬眸后,又皺眉問:
“不過,的確有件當時發生的事,我沒想通。那會兒,你以為我是盧修斯,你折磨我是應該,但你抓住我時,做的其他事,是為什么?”
“哪些事?”
“那些事。”盧西安悶聲道。
“……”希拉愣住。
對上盧西安的眼睛,她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
盧西安正是在指——
剛逼盧西安成為她的禮物時,她把他鎖起來,不顧他的意愿在他重傷時撫摸他的頭發和臉頰,把觸手伸入他的嘴里,玩弄唇、舌,到處摸……手指、肩膀、腿。
他像是被她當寵物一樣,無禮地冒犯。
這顯然不是仇人對仇人做的。
“這,我……”希拉深吸一口氣,還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到心里的實話,竟難得地感受到一點慌張,“我……”
盧西安還一臉困惑地看她。
“我,被混沌之界影響,有些昏頭。”希拉道。
“……”
兩個人相對無言。他們大概都知道她沒說真話。
一陣靜默。
盧西安:“所以,你這三百年,對其他人也做過這種事嗎?”
“額。沒有。”
“是嗎?”
希拉想了下,還是深吸一口氣,說了實話,“我這三百年,是有過一些……短暫的男伴。但都是短暫的。我沒對他們做這么具體的、有點瘋狂、帶點掠奪性質的事。”
盧西安望著她,目光有點冷。他的灰眸似浮上了一層薄霧,讓希拉想起了結冰的湖泊。
盧西安款款站起來,沒再看她,低聲說:“我先進臥室看會兒情報。”
“那我也住這里咯,盧西安。”希拉沒反對,支頤。
盧西安和她對視半晌,抿唇,柔聲道:“當然,您可以住這里。您做什么是您的自由。我一向沒資格也沒能力置喙的。”
他走回了房間,無聲地關上了門。
“……”希拉又愣了會兒,才勾起唇角。
……
不過,盧西安的門一向對希拉是擺設。
不久后,希拉坐在了盧西安的床邊。
盧西安睡著了。
自從換了身體,他每天的睡眠遠超過去,不然會精力不支。
青年換了睡袍,緊闔雙眼。
希拉用手指摸上了盧西安手臂上縫合的傷痕,意識到了他這具身體的真相,微微抿唇。
隨后,她的手一點點地往上,手指漸漸的覆上盧西安的臉,感受他的輪廓,摩挲他的眉骨。
希拉喜歡這樣做。她一直都喜歡觸碰盧西安。喜歡他在她指腹下傳來的觸感。
她也在用目光細細打量盧西安的臉。
換了樣子,氣質還是和過去一模一樣。
清冷倔強的小鷹。
希拉眨了眨眼,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盧西安的場景。
……
這里的盧西安·霍德,并不是指西頓·弗克林……希拉第一次見,也不是盧西安以為的公爵府的血契。
希拉第一見盧西安,是在翡翠港。
海島之上,她和仆人假扮商人,在此散心。而當時,船突然停下了。
“怎么回事?”
“是當地政府,非要來查這艘船上所有商人的文書。”
這是在為難人。這艘船都是外來商人,顯然是有人在找不痛快。希拉不耐煩,正想處理,卻發現這件事已經被解決了。
是一位青年帶人來了。而當時希拉只看一眼,就被吸引了目光。
金發碧眼、身材修長、氣質高貴的公子,明明很年輕,卻低垂眼眸,冷淡地盯著這些政府要員。他等他們一一說出漏洞,再慢慢開口,三眼兩語,一針見血,把人駁得無話可說。政府的人走了。
之后,商人們都被護送下船。
而希拉被仆人攙扶著,臉披網狀面紗,走下船時,那位貴公子正站在海風之中。遙遙看見她,他對她點頭,隨后便扭開了頭,氣質疏離而矜持,像是誰都無法靠近。
但希拉不得不說,她被他吸引了。就像她當初第一次見西頓·弗克林,明明被母親告知西頓的身份問題極大(這也是她后來為難他的原因),但她還是第一眼就被吸引了。
她就喜歡這樣的男人,從來不變。
“那是誰?”希拉問,“去查一下。”
“那是帝國之星,霍德公爵的兒子,盧西安小伯爵。”
“哦,盧西安·霍德。”那大概是半年前,希拉便把這個名字記得清清楚楚。
不過,由于深淵事發,希拉暫時沒有對盧西安做什么。她只是把獲得盧西安這個想法暫時排在了心里。
然而,有一天,她聽到了盧修斯轉生的消息。
她正在修剪薔薇:“讓他們去抓來就好了。”
她當時對盧修斯的興趣并不大。希拉專注對付和折磨克斯摩一家。
盧修斯是有錯,但是希拉的恨意主要并不傾注在他身上。她只想冷眼看著這個人被折磨得體無完膚,讓下面的人做就好,她并沒有自己親自動手的打算。
“他的身份,有些棘手……是圣教所的繼承人,那位帝國之星……盧西安·霍德。”
“什么?盧西安·霍德?盧修斯的轉世?”
希拉聽到盧西安是盧修斯的轉世時,既震驚又懊惱。
她不能忍受她竟然對這種人產生過綺念。
她本想親自去殺了他,斷了念想。
然而,當看到這位小公爵在圣教所冷眸施展術法、研究術法的漂亮樣子,不知道為什么,她心中生起的探索欲、占有欲和掠奪欲,再也無法排解。
希拉改變了主意,她對下面說會親自出手,其他人不要動他。第二天就去騙他的家族簽下混沌血契,把盧西安抓了過來。
一邊折磨他,一邊想看他清冷矜持的臉上露出別樣的神情。
她也成功了。
……
希拉回神了,她的手下,是雙眼緊闔的盧西安。
她抿唇。
西頓,她早該想到盧西安是西頓。
除了西頓,從沒有人讓她產生如此濃烈的心念。
希拉嘆了口氣。此時,經過生離死別,掠奪欲和占有欲依舊在,卻還多了憐惜和珍重。
希拉用手指繼續描摹他臉部的其他細節,似發誓要記在腦海里。
而盧西安早就醒了。
被希拉這樣摸,不醒就怪了。
她的手指冰涼,盧西安本想如過去一樣裝睡,實在忍不住,睜開眼。
青年露出了他如貓一樣漂亮的眼睛。
“……”
二人無聲地對視。
第44章
這無聲的對視不知道維持了多久。
盧西安的手指收緊, 低聲問:“您要上來睡嗎?”
“……”希拉問,“可以嗎?”
盧西安:“……”
兩人的手放在相距有一定距離的地方,始終沒有觸碰。
希拉:“我出去。”
……
當天晚上, 盧西安又做夢了。
他夢到了他和希莉婭的過去。
上次的夢,停留在盧西安因為被希莉婭設局囚禁關進牢中,他不知真相時痛苦得幾近死去,所以在希莉婭告訴他真相后,他一怒之下申請離開了薔薇鄉。
說實話, 這是個很不明智的選擇。
盧西安在夢里漸漸發現了更多的細節。
他的確是達米安派來薔薇鄉, 早期行監視之責, 后來, 因為被薔薇鄉的人感化, 他才改投了薔薇鄉。
無論如何, 他都該在留在附近。
但沒有辦法,盧西安當晚過于憤怒,過于傷心,于是憤而離去,想避開希莉婭。
然而, 他去了薔薇鄉附近小鎮的兵團后, 心中又更為敏感, 開始想念起她。
她和諾爾成婚的消息愈傳愈烈,盧西安不愿意回薔薇鄉, 便投身訓練。
然而,有一天, 夢里的他, 訓練結束走出屋子,卻愣住了。
希莉婭正騎馬而來,馬蹄踏在土徑上,身后跟著仆人,眾星拱月。
她穿著輕紗紫裙,氣質高傲如太陽,昂首俯視,讓人不敢逼視。
他們對視了。
“……”夢里的盧西安幾乎手腳都僵住,不知說什么。
“希莉婭小姐。”他最終,低頭行禮。
然而,希莉婭卻冷冷掃了他一眼,轉身讓馬調頭,就離開了。
獨剩盧西安一人半跪在那里,行騎士禮,手用力握緊,掌心的肌膚幾乎要嵌入劍柄的紋路中。
“……”
……
盧西安醒了。
上方是干凈的天花板,窗外是明朗的海風。
他緩了會兒,才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
他作為西頓轉生了,但有人構陷他是盧修斯,還讓希莉婭,也就是現在的希拉誤會,希拉折磨了他許久。
好不容易得到了真相,他卻在希拉面前死掉了。
他來到了一具新的身體中,是住在南方群島翡翠港的居民。
希拉找到了他。
盧西安望著門,抿唇,才打開了。
金黃的晨光透過窗戶灑入客廳,希拉坐在沙發上,像是在翻看什么資料。
盧西安看到她,微微別開頭。
……夢里她對他十分冷淡,像是幾近決裂,為什么他重生后,會在史書上看到他被寫成她親近的朋友和下屬呢?
是因為他后來身死,對他憐惜嗎。
希拉也注意到盧西安的情緒。
和剛見時不太一樣。
她挑眉:“你怎么了?”
“沒什么。”盧西安說。
“……”
盧西安走到了餐桌前。
前幾日,他剛剛蘇醒為了謹慎地摸清四周的一切,對于用餐,他都隨意打發。
而盧西安這一世也是從小仆人圍繞的人,關于廚藝的記憶沒有覺醒,他便隨意做了和買了些食物。
但如今希拉在這里,盧西安實在不好意思把打發自己的任性吃食給她,低聲道:“我們出去用餐吧。”
“好啊。”希拉說。
……
二人走在街邊。
沿途,海風吹拂,海岸上站滿了海鷗。
希拉和盧西安走在小鎮的石子路上,希拉掃了眼盧西安,發現他的情緒真的不對勁。
先前,盧西安看到她雖然錯愕,但是眼中掩著驚喜,眼上總是蒙著清澈的霧,和她說話時,耳朵發紅,指尖也微微緊繃。
但現在,盧西安依舊溫順,手卻有意無意地緊繃在另一側,身體和她拉開距離,竟不冷不熱的樣子,像是避免和她接觸。
希拉蹙眉:“……”
她知道盧西安覺醒了不少記憶了。
畢竟,盧西安身死后,希拉梳理了一番他過去的表現,便理清楚了。
他剛死時,希拉滿心痛苦。再找到他,怕他逃離,也沒有選擇直接靠近。
直到相認,他表現得才讓她放下心來。
但現在……
希拉正想問他時,盧西安說:“在這里吃好嗎?”
他們來到一個南方群島風味的餐廳,以美味的海魚為特征。盧西安紳士地為希拉拉開座位,希拉理了裙擺坐下去。
他們點了夏酒、放在圓形粘土盤的素什錦、土豆餅、燉金槍魚還有冷盤牛肉。
希拉一直觀察著盧西安。
她的凝視似是讓盧西安有點不好意思,盧西安微微別開頭,低聲道:“謝謝你幫我……做那些事。”
“你說什么謝謝?你讓我做任何事我都會做的。”
“不,還是謝謝你保護公爵府還有波莉。”
先前,盧西安除了想和希拉報平安,也想告知卡羅爾、懷亞特和波莉。但是,盧西安經過思考,放棄了讓希拉把他平安的消息告訴旁人。
盧西安想到自己的父親,那失蹤回來便總是犯錯引敵的父親,心知大概有不少監視在公爵府附近。波莉應該也是被監視的。
他思考很久,還是不想打草驚蛇,怕他們遇險,想辦妥一切,再回去。
于是,他在電報中寫了些公爵府和波莉庭院的事物,還有一些暗語,想讓希拉保護他們。
他昨天回家時也問了這件事,他在意的人一切平安。
……不過,希拉說,她會答應他的所有要求。
盧西安低垂著頭,手指緊緊地收攏。
其他的菜肴也端上來了。
二人坐著,竟都有些尷尬。
希拉拿海鹽時,不小心與盧西安的手指觸碰在一起,盧西安猛地收回。
希拉臉色微變。
盧西安立刻抬頭,想辯解什么。
希拉卻輕聲說:“我在想,你不喜歡吃魚,是嗎?”
“怎么?”盧西安和希拉對視,希拉的手撐著下巴。
希拉點頭:“我記得你曾經喜歡吃。”
盧西安:“……”
他的確不喜歡吃魚。
過去被囚禁時,希拉送來的食物里就有魚。他為了節省體力,吃了。
盧西安也這才想起來,夢里的自己,作為西頓,喜歡魚。
他每次被希莉婭和索蘭帶回家,幾乎次次廚師都為他準備了魚。
也是回憶起這個細節,盧西安的腦海有些疼痛,但也漸漸清晰。
“哦,是的,我是曾經喜歡吃。”盧西安說。
他想了想,“說起來,我不喜歡吃魚,和我小時候公爵府里發生的一件事有關。”
“什么事?”
“我小時候,父親不是出事,失蹤了嗎?那時家里的廚師被仇家殺死了。父親回來后,雇了位新廚師。”
“那個廚師卻也是被仇人收買了。廚師做了劍魚,上面涂了毒,我吃了后上吐下瀉,半只腳踏入死亡,休養了一個月才恢復健康。之后我就不喜歡吃魚了。”
兩個人說到這里,對視,突然安靜了很久。
……
之后,二人去了海邊,雖然還有很多事沒解決,但他們難得享受這樣的時光。
希拉站在海邊,長裙飛舞,她赤腳踏入海水。
盧西安看了她一會兒:“我可以畫你嗎?”
“當然。”
盧西安隨意拿出鉛筆,簡單地對希拉速寫,他學過繪畫。
他凝視她。
希拉也不同尋常的被畫者,她也在凝視他。
盧西安低頭畫她時,目光是那樣溫柔,像是得到了珍寶,但不知道之前,為什么表現得那樣疏離。是雖然說沒關系,但實際上因為先前的折磨,還是有心理陰影嗎?
盧西安畫好后,把畫給了希拉。
他畫功極好,屬于上乘。
希拉被畫得很漂亮,栩栩如生,一雙眼睛有力。
希拉說:“我會裱起來,放在我臥室的床頭。這樣我就可以天天看見。”
“……”盧西安怔愣了一下,身體一僵,手竟然也似無措地張合了幾下,“這是隨意畫的。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回去后,再認真地為你畫幾幅。”
“好啊,我在薔薇鄉有莊園,在皇城也有別墅。”希拉說,“回去后,你可以來我這里長住,便于畫畫。”
“……”盧西安抬眸,一雙眼蒙上了一層濕漉漉的雨霧,像是茫然的小貓。不知道怎么,他耳朵和指尖,倏然染上了一層紅霞。
“長住?”盧西安說。
“是啊。我們不是朋友嗎?一起長住很正常吧。”
“朋友?嗯……是的,很正常。”
*
海邊小鎮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盧西安一路給希拉撐傘。
不過,他還是保持著之前的樣子,雖然有時會害羞,但總是身體和她拉開距離,似想借此對什么事保持冷靜一樣。
希拉知道自己之前的確有錯,也當盧西安身體還是有些害怕她……畢竟她之前又傷他又綁他的。
她抿唇。
因此,她表現得不如先前那樣強硬,盡量尊重他的意愿。
第45章
當天, 盧西安再次做夢了。
希莉婭來了薔薇鄉外的小鎮,卻根本沒理他。
剛回歸夢境時,盧西安心里還維持著那發酸的滋味。
希莉婭和仆人走在前面,盧西安聽到了她是來做什么的。她帶人來歷練。
薔薇盛開,隨風拂動。
希拉騎在馬上, 大聲問:“誰愿意和我一起走啊?”
薔薇鄉距離這小鎮有十英里。大名鼎鼎的希莉婭鮮少來此,各位騎士都十分驚奇和熱情,不少人把目光挪到盧西安身上。
是的, 大多數人都知道他們二人的關系。
盧西安悶聲不吭,走上前去。希莉婭淡淡瞥他一眼,帶人騎馬走了。
盧西安跟著去歷練了。不過,希莉婭似有意和他保持距離,分工時盧西安和別人一隊。
但一路上, 盧西安都心下惴惴, 他心亂極了。
“不好了,前方似有蛇魔庫爾!這是蛇魔的毒液!” 直到深入山林, 一位騎士喊道。
盧西安變色。這是一種極難對付的怪物。而地上的蛇毒痕跡,通往希莉婭前去的山脈方向。
盧西安以為,希莉婭解決這只蛇妖沒問題。但不知道是實在放心不下,還是別的什么原因,他安頓好其他人,背起劍便朝希莉婭的方向趕去。
他攀入山林,路上不少怪物的尸體,包括蛇魔的。盧西安知道希莉婭大概是解決了,還是想看看她是否平安,因此繼續往前。
然而,盧西安遇到了另一種巨怪。
盧西安施展法術, 斬殺了它,卻在被沖擊時大概因為心亂,猛地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朝毒沼澤跌去。
嘩——
一只手,卻倏然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盧西安抬頭。
是希莉婭。
她正冷著臉,不知道從哪里竄了出來。她牢牢地抓緊了他,另一只手施展凈化的法術,那沼澤中的毒消失粉碎。
二人對視:“……”
希莉婭把他甩上一旁的石頭,緊抿嘴唇。
盧西安胸口起伏。
希莉婭轉身就鉆入山林離開了。
盧西安低頭,閉了閉眼,雙手也緊握成拳。
半晌,他才緩過神。
本想來救助她,結果自己先遇險,還要她來救。
她會怎么想他?
窘迫的少年站起來,用冷漠掩住了眼底的慌亂,默默地走回營地。
——
盧西安醒來之際,心臟怦怦跳,似還繼承著那心亂的滋味。
海風吹拂,濕漉漉的水汽覆上窗戶,盧西安的意識重回海邊的小鎮。
看到希拉,他微微垂眸,還是任她施為。
“把手給我。”希拉說。
盧西安把手給了希拉。
希拉挽起她的袖子,把他的手臂放在她的膝蓋上。
她的目光凝在了那縫合的痕跡上。
希拉看了會兒:“你這具身體用不久的。”
“不過,我保存著你先前的身體。”
盧西安:“……是么,謝謝。”
盧西安其實不太舍得自己過去的身體,畢竟用慣了。
希拉的手輕柔地摸了摸盧西安的頭,安撫道:“沒事的。等我弄明白''逃離''術的原理,再推出對應的逆行法術,你便可以回去。”
“或許你也可以擁有兩具身體,行事還方便。”
“……”盧西安微微垂頭,任她摸著頭,手卻悄悄緊捏住衣擺。
“希拉,可以陪我去救埃舍爾的女兒卡洛琳嗎?”
“你問我做什么?”希拉皺眉,“我說了,我會為你做任何事。”
“……”盧西安“嗯”了聲,輕輕點頭。
……
當天晚上,他們去了卡爾斯廣場外的萊斯路。
那正是盧西安先前進入威廉神父的住宅,在他的書房中看到的工會將去集會的地方。
在這幾天,盧西安告訴了希拉當日的見聞,包括當地政府意圖對工會行的圍剿,包括看到的圍剿。
“哦,有人想讓工人們徹底殘廢,進行控制呢。”希拉說,“我知道帝國政府和南方政府都苦惱工人久矣。”
“你的立場是?”盧西安小心地問。
“哦,我不理世事許久了。”希拉掃了眼盧西安,低聲說,“教會當然不支持。但教會的影響力,的確在下跌,特別是其他國家。”
盧西安點頭,表示明白。
在這個世界,各個階級思想正是劇變之期,四處都是星星之火,點燃新一輪的革/命。
希拉則代表古老教會的利益的信仰,自然和新興階級多少有些沖突。
而希拉屬于千神教。
在這是起源于帝國北部海洋,北環海神話的神教。神話中,有上千神靈。
但在發展過程中,不知是因為神跡,還是為了便于統治,教會在千神中推舉出了一位巨神杜莉爾,祂是千眼千面之神,同時擁有千神的精神,祂被認為為尊,受人供奉。
而杜莉爾在神話中,孕育救世,因此千神教要求人對祂的絕對忠誠,其他神明靠邊站,也反對浪費和剝削,講求眾生安樂。
這種教義信條,注定讓希拉不會單一支持工會和政府。因為那和她的立場都不合。
工會信奉科學,無神論大興,海外的對應階級反對君權神授,堅持把上面的權力分到下面,這影響了教會權力的施展。
而現在的南方政府,則深受工業革命思潮影響,大資本家發展(不少貴族也成為大資本家)裹挾控制了千神教的信徒,讓他們沒時間參加教會活動,而且行的是壓迫、剝削和異化。希拉注定對此更為反感。
所以,總結起來,希拉對于南方政府和工會的沖突,并不支持任意一方,但是由于政府所行之事過于反教義,北方教會端水的過程中偏向工人多一些。
“不過,我反對不反對不重要。”希拉說,“這里都是科里坦家族統治,他們掌握著南方的異教會、政府和絕大部分的資產。我對他們沒什么好印象。”
“我也不喜他們。”盧西安說。
科里坦家族,正是艾洛特大王子背后的家族。南方群島最早并不屬于北方,百年前戰后才收服,之后多次聯姻。艾洛特王子正是南北聯姻的結晶。
不過盧西安看來,這個家族,總是試圖破壞北邊的安定,之前也襲擊過他,讓他很不喜歡。
一起去萊斯路時,盧西安謹慎地問:“那你覺得他們想做什么?”
“他們苦工會集會久矣。”希拉說,“先前,結合深淵的事,我覺得有人在攛使他們把火燒到北部教會身上。讓北部教會和南方的群眾打起來。畢竟這里的人信奉海神,尊敬海神,不過,幸好我們及時發現了問題。”
“但我總覺得這不是科里坦家族的手筆。這種局,還要換你原來身體的血肉,不是一般人可以做的,那人必定熟知你的信息,還熟悉盧修斯。”
“……達米安?”
“是,我也這么想。”
夜深,新月和星星在厚厚的云層后閃爍,光輝被籠在云霧之中。石磚鋪成的路上,還蒙住一層未干的雨,那由海風吹來。
在翡翠港的西部,是一排排尖拱建筑,四處都因為工廠的建設烏煙瘴氣。希拉和盧西安攀到了那背后的一棵高樹上。
盧西安和希拉對視一眼,希拉點頭,盧西安便爬下了樹,隱在了樹蔭里。
而他們之所以來到這里,是因為盧西安當時在威廉神父的住宅里也發現了調人記錄。
有車與人在集會的前一天晚上調往了卡爾斯廣場外的萊斯路。
希拉和盧西安直覺來這里可以發現線索,再不濟抓住人問問卡洛琳的下落。
一輛馬車到了。幾個人走下來。
盧西安蹙眉。
其中一人他見過,科里坦政府的巫師,為人傲慢,行為殘忍。
那人披著黑斗篷,讓其他人架出另一個人。
那人也披著斗篷。
轟隆——
天空中突然閃耀著明亮的火花,盧西安看清了那人的臉。
是一個十四五歲的棕發少女,樣子正和——盧西安見過的卡洛琳照片一模一樣。
盧西安當即一路尾隨他們進去,本想看他們要做什么,這群人把卡洛琳按在地上,便拿出一瓶魔藥。
盧西安:“……”
他猛地抬手,施法了。
盧西安的身體如閃電一般消失和移動。
“什么人?”
建筑中的人大驚。
沉雷匝向他們,風將四周的樹木轟得歪歪斜斜。
裹著蒙蒙黑霧的結界,罩在了建筑上方,讓建筑附近的聲形無法傳到外面。
希拉。希拉在幫他。
盧西安施展了索蘭派的古圣術。
而他前世是索蘭最喜歡的學生,這一世也被利亞姆打好了基礎,短短兩月,雖然只學了破碎的古圣術,但盧西安已掌握其精髓,力量遠超現代的普通巫師。
他幾乎沒有花費什么功夫,所有人統統倒地。
盧西安蹲下來,抱起了地上的人。
昏迷的少女,頭發被剪得亂糟糟的,不知被喂了什么藥,臉色十分難看。
盧西安也臉色變難看了。
嗖嗖——
遠處,一個影子卻突然再次從地上掙出,似想沖出去。
希拉猛地釘住這具身體。
一人滾落地上,一聲慘叫。
希拉和盧西安看去,才發現這個人的樣子和先前盧西安便擊倒在地的巫師極其相似。
“分身術?”
二人對視一眼。
分身術,他們之前在克斯摩派的萊德羅斯身上見過。是和混沌之界一樣神秘的事物。
像是某種勢力的秘法。
……看來,舊派萊德羅斯、南方群島科里坦家族有聯系。
卡洛琳急促地呼吸。
希拉:“你去把人安頓好,送回去。”
“我來審問這些人。”
二人在一起時,一向希拉下令,盧西安也習慣了。
“小心些,希拉。”盧西安走了。
……
風雨飄搖,盧西安背著卡洛琳離開,中間對她施展了凈化的法術。
他垂眸,看到了卡洛琳手上的傷痕,是混沌侵蝕的痕跡。
盧西安花了番力氣,才凈化掉。但他卻想到了希拉那些烏黑的腕足。
混沌之界。
這幾天,盧西安也詢問了希拉“混沌之界”的事。
希拉和他重逢,她沒有再主動召出過腕足碰他。
但盧西安注意到,希拉的腕足總是失控,時不時跑出來拖拽他的手腕耳朵。
盧西安對此有些擔心,便問了:“……你的觸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過去的記憶里,希莉婭身上可從來沒這種東西。
盧西安還記得自己的前世死前,曾質問諾爾為什么自己不接觸混沌之界,反而推給希莉婭。顯然,這不是什么純粹的好東西,必定會有壞影響。
“混沌之界。”希拉說,“哦,其實不過剛接觸時很危險,穩定下來就好了。”
“這到底是什么?”
“唔,其實和你現在的身體情況差不多。”
希拉和盧西安說了。
盧西安也是這才明白“混沌之界”的機理。
混沌之界,是一種禁術。
卡諾朗家族在火山發現的。
但這種禁術,需要讓人放棄圣法術的修行進度,粉碎身上的大部分力量后,以人身和深淵生物融合。
禁術的效果,是可以快速吞噬混沌生物的力量,以讓人難以想象的速度變強,同時身體也會吸收深淵生物的組織,壽命隨之延長。當年的瓦羅里亞派的勝利,依靠了這種力量。
希拉毫不猶豫選擇修行混沌之界。
但也有惡劣的影響。
除了失去圣法術繼續修行的資格,身體組織變得龐大,人將變成半個怪物,容易失控。
人被剝離和打碎混沌之界時,也將十分被動,抗性極大,精神會存在痛苦。
盧西安聽到時更為痛苦。
他想起來他和希拉戰斗時,就打碎過她的混沌之界。
“你的混沌之界,現在修復好了嗎?”
“哦,上次艾莉諾擊碎了些,但你放心。”希拉摸了摸他的臉,盧西安的手如無措的孩童般僵著,“用不了幾天就能恢復了。”
……
大雨傾盆。海港再次下雨。
盧西安保持警惕,安頓好卡洛琳。他把她交給了瑞婭。
之后,他前去先前查到的埃舍爾住宅地址。
打著傘,盧西安按響門鈴,但卻半晌無人回應。
盧西安凝眉。他雖然多少猜到了點,心里卻也不由擔憂。
盧西安再抬眸,卻忽感陰冷氣息,竟是建筑的四周都補上了密閉的結界。
盧西安小心地破除,以隱身術進入了別墅。
而越往里走,他皺起眉。
這和他猜測的不一樣。這力量竟有些熟悉。
盧西安在法萊爾山脈和深淵祭壇都見到過,他作為囚徒被押在希拉身邊時,有幾位巫師求見,每次都言辭激進地要求讓他斷手斷腳,要對他用刑。
希拉次次都擋了回去。
但盧西安實際上很討厭這些人。哪怕知道那些人以為他是盧修斯才那樣,他也如直覺般心生厭惡。
盧西安最終追到地下室。
肥碩的埃舍爾,正被那幾人按在地上。
“拿出達倫家族的火器資料。”
“我,我沒有……”
“是嗎?埃舍爾,勸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達倫生前把賬目交給了你。我們查到了他的遺書。你如果不給,手指就保不住了。”
一把匕首壓在埃舍爾的拇指上,眼看就要切下。
一道風,卻撞開了匕首。
盧西安再次念誦隱霧術,蒙蒙迷霧,蒙住了他的身形。
轉瞬,他已帶著埃舍爾離開舊屋,潛行于翡翠港小巷。
身后還有追兵。
埃舍爾驚魂未定:“您,請問您是……”
盧西安沒回答,把人放在路口,說了個地點:“去那里,你可以找到卡洛琳。之后你們去北地薔薇鄉古羅克,會有人保護你們。”
希拉是盧西安現在認為的最可靠的庇護者。他毫不猶豫讓埃舍爾回古羅克。
埃舍爾剛要走,那幾位巫師卻再次吆喝著出現,盧西安召出白霧擋住埃舍爾的去向,數道青黃的光卻打向他。盧西安被纏住了,頓時心煩。他考慮要不要說出自己的身份,但謹慎起見,也出于偏見,他沒有。
“閣下!”卻聽一人忽然道。
盧西安微微變色,以為對方的支援來了,回頭,卻暗松一口氣。
希拉披著斗篷,身姿頎長窈窕,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
盧西安張了張唇,卻忽然聽到一道聲音貼著耳膜,是希拉的。
聲音冰湛湛的,在盧西安聽來很好聽。
——“裝不認識我。”
是傳音。其他人聽不見。
盧西安反應迅速,他裝成了有點慌亂的模樣,轉身就要跑。
巫師:“閣下,這個人十分可疑,上次就在阻撓南方工會行動,望您幫助我們拿下!”
轟!盧西安的手倏然被一道法力卷住。那力量來自希拉,遠比那些人強大。
一道禁制,劈在了他身上,但一點也不痛。
細膩無形的風裹著盧西安的身體表面,十分謹慎地把禁制的影響消解。盧西安十分舒服。
但在外人看來,希拉生生把盧西安打出了十英尺。
轉瞬,盧西安坐在墻下,手被風束在身后,希拉走過來,猛地掀開了他的斗篷,冷聲道:“你是誰?”
盧西安沖她眨了下眼睛,盯著她身后的影子,卻也冷了臉。
他反應過來發生什么了。
這幾個巫師……有問題。
希拉才會這樣。
因此,他裝作冷漠不服的樣子,扭開了頭。
第46章
盧西安被希拉抓住。他裝出了不屈服的模樣。
他聽見那幾位巫師說:“閣下, 請把他交給我們。”
希拉冷淡地掃了他們一眼:“我親自問。”
希拉抬起盧西安的下巴,把魔藥被灌入了他的口中。
希拉傳聲:“裝暈。”
盧西安聽明白,喝下后, 咳嗽幾聲,吐出血, 他倒地了。
盧西安聽見希拉在跟那幾個巫師解釋什么魔藥,這是足夠讓人痛苦萬分的審訊藥。但她稱盧西安沒挺過去,昏過去了。
而也是之后, 希拉讓他們把盧西安架去了馬車。
希拉當著這些人的面設下了結界。不過,這是假的。盧西安依舊能夠聽見外面的聲音。
不久后, 他聽到一人找到了希拉, 小聲說:“閣下, 有一件事, 一樁線索, 我想交給您。”
“是什么?”
“關于那位的血肉被換的事。”
……
風雨飄搖,盧西安和希拉一路架著馬車,朝南方的科里坦大教堂趕去。
剛才,那位巫師說出了線索后, 希拉和盧西安便立刻把人拿下, 剩下的人目瞪口呆。
“你們所有人, 必須在我的人的控制下,不能離開。”希拉說。
之后,她拉著盧西安便走了。
“緊張嗎?”希拉回頭道,“我們去的地方, 十有八九就有你血肉被換的線索了。”
盧西安垂眸, 他抿唇,他也是才問清和理清了發生的事。
剛才, 希拉讓他去安頓卡洛琳,她去審訊了那些南方政府的人。希拉通過對方的漏洞,發現對方竟對深淵她封鎖了的消息了如指掌,她瞬間明白自己的人有問題。
再審訊對方,發現那些人工會的所有消息都知道,便知道問題是出在工會巫師。
是了,如果不是有問題,他們當時為什么一直勸希拉酷刑傷害盧西安?如果希拉真的傷害了盧西安,砍掉他的手腳,她恐怕現在會真的成為一把刀。
也是如此,希拉回來,等待他們發難。
現在的他們,不知道盧西安還活著。希拉出現在這里,他們大概會抓住機會,暗算她,這也能引出幕后之人。
“不過,我現在在他們眼里,和刀恐怕沒有區別。”希拉冷冷道。
“什么意思?”盧西安道,“你是說……他們不知道我活著?”
“是。”
“所以他們以為我很憤怒,憤怒就會犯錯。”希拉道,“這個人告訴我的地點,就是陷阱。”
“我先進去。你等在外面。”
“希莉……”
“如果不對勁,你再進來找我。”希拉現在并不想讓盧西安陷入險境。對付她的,一定不簡單。
她不能忍受他犯任何險。
她第一次主動對盧西安召出觸手,把他護在外面。
盧西安無奈地嘆氣,希拉的決定,一向難以違背。他拉住希拉的手:“我會藏好。”
希拉點頭。
……
希拉走入了那翡翠港大教堂。裝飾富麗堂皇,上方的大理石還畫著海神畫像。
盧西安也跟隨潛入,但是僅站藏在屋頂,他感受到了結界的強大力量自教堂里傳出。
然而,又一道結界卻突然把他護住了。
這道結界把他保護得密不透風,正如當時在雪心湖洞穴希拉和謝拉希婭決斗時的那樣。盧西安不由暖心,隨即,他臉色卻變了。
竟是一道真正的禁制覆于結界,猝不及防打在他身上。
而禁制的效果:
如果希拉的體征出現問題,他不可靠近她,只能遠離。
盧西安如果身體出現問題,面臨生命危險,希拉將會燃燒自己的血肉,進行保護。
盧西安怒道:“希拉!”
希拉卻沒回聲了。
她竟像是決定自己戰斗,一旦發生意外和危險,就讓盧西安滾蛋。但如果盧西安有意外,她將燃血。那是提前覆蓋好的力量。
這和之前說得完全不一樣。
盧西安被她氣得心口疼,而他一向倔強,當即蹲下來試圖查找解開這禁制的方法。
他也嘗試破開結界,不再打算全聽希拉的安排,立刻朝下走。
他不知道她到底想亂來什么。
……
希拉走進教堂,正如一位虔誠的信徒。
而先前,叛徒的線索,便是這里的地下有一種儀器,名為“弗克爾棱鏡”,可以影響一人體內的氣。
希拉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線索。這顯然是陷阱,但她要抓住背后的人,這是最好的機會。
希拉的力量強如怪物,她用魔法控住了外面的人,便走入地下。
那是黑壓壓的石室。
出乎她的意料,這里真的有一枚棱鏡,上面滲著血。
希拉的觸手,攀上了一旁的墻壁,向下延展,試探著勾起那枚棱鏡,然而,一道光,卻突然擊打向她。
那竟是地面上,形成一道法陣,撕開了地面,下方竟是可燒碎混沌之物的圣火。
預設法陣,早就設置好的陷阱——力量會遠超臨時的法陣。
而這法陣的力量和布置,是如此的精巧,天羅地網,統統擊打在希拉的身上。
盧西安也潛入接近了地下。
他感受到了法力沖擊的力量,而希拉大概是感應到了他的靠近,猛地把他按在墻上。
一兩只觸手,不知道從哪里伸出來的,纏住了盧西安,不讓他再前進。
她把他的雙手扭在身后,盧西安氣得要出聲,他的唇也被觸手覆住。
——“你怎么來了?不是讓你先待在外面嗎?”
又是傳聲。
她竟然還敢先質問。
盧西安氣得掐住觸手,但根本沒用,他也發不了聲。
而大概是察覺到盧西安的怒氣,他唇上的觸手微微松開,希拉說:“別說話。你再等等,我看看情況。沒有問題,我再松開你。”
而青年垂頭,胸口起伏,忍耐半晌,才壓低聲音道:“希莉婭,我和你說清楚。如果你今天出事,我也會讓自己走不出去。無論你設多少禁制都沒用。 ”
觸手也似生氣了,猛地纏緊他。
盧西安:“松開我。然后解開禁制。你再不松開和解除,我不會再把你當朋友。出去后,我們就是陌路人。”
“……”
而顯然,盧西安和希拉都是有主意的人,誰也威脅不了誰。
觸手不過冷淡地凝住了動作,而后又猛地收緊,把盧西安按在了護界里。
盧西安氣得想罵她,但再次被覆住唇。
他快被氣死了。
……
而希拉這時,已經開始和人作戰。
她猜測過對方的力量強度,猜了很久。
她想,或許如如艾莉諾,如謝拉希婭。
然而,這力量不止強度和他們相當,最詭譎的,是那陣法的精密,遠超二人。
法陣如精致的表盤,轉動著,一道又一道地攻向希拉。
而和艾莉諾的精神沖擊和謝拉希婭的瘋狂擊打不同,這人的法術里,充滿了陷阱,希拉要是稍微不仔細辨認,便會失敗。
與此同時,無數深淵生物自地底涌出,形成了一道墻,堵住四方。
也是在這一刻,希拉瞳孔一縮。
那生物擠在一起,發聲大笑,無數的人骨血肉從上方拋出,生物們的鳴叫如歌謠。
那是召喚……
希拉只覺精神混亂。這竟是針對混沌之界的讓她發瘋發狂的陷阱。她立刻使用凈化術,但精神還是漸漸感受到了紊亂。
她頭發上的烏黑,開始若隱若現,金烏交界,也十分詭譎。
是誰已經很清楚了。
“達米安。”希拉抬首。
一個人正站在欄桿前,站在上方俯視希拉。
而他擁有棕色的卷發,容貌俊朗,中年年紀——如果盧西安來看見,大概會十分吃驚,也會以為在意料之中。
女王的情人,博爾頓伯爵。
當年,盧西安的父親失蹤后回來,博爾頓找上門,指認懷亞特殺死了他的私生子。
懷亞特后來告訴盧西安和卡羅爾,是他流浪海島、什么都忘記時,有人嘗試拿他和當地土著取樂,懷亞特才殺了他。沒想到那個人和博爾頓有這樣的關系。
總之,盧西安家族和博爾頓家族從此結了仇。
盧西安也被針對過數次。
“是你。”希拉說,“所以,我當時逼著盧西安的家人簽契約,是你為我提供了機會。你誣陷霍德家族,帶人圍攻霍德公爵府,卻遲遲不進攻,就是在看戲。”
博爾頓對希拉微笑,笑得像一個假人。
“是的。”博爾頓說,“謝謝你,希莉婭大主教,你為我上演了一場好戲。”
“就是可惜了,我最親愛的學生,我當成兒子一樣養大卻背叛了我的西頓。”
他用一種愉悅的語氣道,“他又死在了你面前,是嗎?你有什么感受啊?看一個人,為你死了兩次?”
“……”這次,希拉根本不需要演,看向對方的眼睛,就滲出了仇恨。
“你為了什么呢?”希拉道,“這么大費周章。”
“你覺醒了記憶。在從和公爵府結仇前,你就覺醒了。”
“你不斷地攻擊公爵府,在這個途中,尋找機會,讓盧西安受傷,用某種手段,換了他的骨血?”
“你怎么發現他是西頓的?”
博爾特,或者說,達米安笑而不語。
他笑了會兒,輕聲道:“希莉婭,圣骨實驗,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會。而熟悉西頓神情和性格的人,也不止你一個。說起來,他這一世是有些難認,我和你一樣,花了一個月呢。”
希拉:“……”
如果盧西安真死了,這句話無疑是在希拉的心口猛地插刀。但哪怕盧西安沒死,希拉也能被他的話點燃戾氣和憤怒——而她現在,正被四周的深淵生物吟唱影響著。
希拉冷冷地瞪著他,說:“所以,你是為了報復才這么做?”
“是啊,”博爾頓微笑,“你們一個讓我一無所有,一個背叛我,讓我的心靈受傷,決定再也不對所謂的養子投入感情。”
“如今看見你痛苦,我很欣慰,希莉婭。”
“哦,但我怎么以為,不是你說的那么簡單呢?”希拉說,“你現在是女王的情人。”
博爾頓臉色一變,不過很快忍下。
希拉又說:“你先是挑撥艾莉諾派和我派的斗爭,卻不在深淵出手相助他們,是想讓萊德羅斯兩敗俱傷。”
“你又設局讓南方把海神像放到海洋中央,同時把細作安插在工會,這樣我查過來,我的怒火會噴向工會。北方教會和工會相斗,會力量大減。”
“這都是利于南方科爾坦家族的。但你又因為海神像握有他們的把柄。”
希拉低聲道,“所以,你的目的并不是幫助南方,而是統治整個南北。你想讓帝國都被你操縱。”
博爾頓盯著希拉,依舊在微笑,眼中的笑意再次消失了。
不過,他彬彬有禮地道:“希莉婭,我們打賭吧。”
“賭什么?”
“賭你發瘋后,殺了所有海神教堂的人,深入深淵后,北方教會的人會怎么被討伐。”
“你說,憤怒的愚民,會不會燒死所有在這里的北方人呢?”
“會不會只有愚蠢的艾洛特上位,才能愛撫南方人呢?”
希拉的臉色猛地變了。
幾乎同時,四方的深淵生物吟唱,震耳欲聾。
希拉的腕足,倏然感到一陣滾燙。
狂歡。腕足陷入狂歡。
她猛地撕向博爾頓。
*
地室外的盧西安,他依舊被腕足纏住。如腰粗的腕足讓他動彈不得。
他惱火地瞪著腕足。
腕足卻突然開始了涌動。那黑影自觸手上繚繞旋轉,像是旋即就要擠碎盧西安。
盧西安察覺到了不對勁,他閉眼。
他剛才就在嘗試破除禁錮,而今,一道古法法印從他手掌撐開,擊掉腕足。
不管那么多了,盧西安就要朝地下室去。
然而,盧西安突然聞到了一道熟悉的氣息,頓住腳步。
他看去,臉色慘白。
“懷亞特。”盧西安低聲道。
他的父親。
只見懷亞特·霍德正沖進來,不知得到什么消息,十分焦急。
而看到他,懷亞特狐疑地抬起頭。
第47章
懷亞特:“您, 請問您是……”
盧西安隱忍地低下頭,擋住路,用冰冷地語氣道:“先生,此地封鎖。請離開。你不能進去。”
懷亞特搖頭。
但盧西安態度強硬地攔住了他。
懷亞特布滿皺紋的臉緊繃,最終咬牙, 顫顫巍巍, 轉身離開了。
而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懷亞特的動作竟一瘸一拐,看上去費力、笨拙,卻沒有放棄。
又聽一陣響動,盧西安猛地抬眼,竟是懷亞特突然朝他那里沖來,似想越過他。
懷亞特紅著眼睛說:“我有個兒子,我懷疑他死了。聽說他的尸骨在這里……我要找到他,我要找到他。”
懷亞特跌倒了。
盧西安沉默,掩藏住了眼底的心碎。
他低頭, 終是靠近父親,沉默地扶起了懷亞特。
然而, 一把匕首突然插入了盧西安的腹部。
一股劇痛, 撕裂體膚。
匕首的紋路泛起金光, 盧西安渾身一震,身周的霧氣和結界被瞬間擊碎。
“你真的禁不起試探啊。親愛的盧西安。”
“不過, 我幫助你破開了你心愛的情人的禁制,開心吧?”
盧西安緩緩抬眸,張了張唇,眼底滿是震驚,半晌沒有說話。
眼前的懷亞特,依舊是熟悉的慈父,帶著熟悉的和藹溫柔表情。
曾經的懷亞特,用同樣的表情,帶著他騎馬、擊劍、狩獵、學習歷史,每天關懷地讓醫生為他看診,過問他的身體。
“父親,您是達米安!為什么是您呢!”盧西安流下眼淚。
“你的父親,一開始不是。”對方卻說。
盧西安瞳孔巨震。
“博爾頓倒是。”懷亞特說,“不過,要感謝艾莉諾慷慨大方,把分身術告訴我了。”
“可憐的孩子,想不想看看,博爾頓是怎么逼瘋你的摯愛的?”
盧西安捂著傷口,瞬間脫力,倒在地上。
他又被懷亞特抱起來。
懷亞特如夢境中的老師,也如過去的父親,慈祥地撫摸盧西安的頭。
“她準備了怎么對付博爾頓,可沒準備怎么對付我。她看到我,表情又會多么精彩呢?”
……
希拉和博爾頓纏斗著。
腕足自上空蔓延而下,滿室都是黑浪蒸騰游走。
深淵生物,法術的光芒和希拉的深淵生物組織纏斗著。
而博爾頓的手中,也抬起了一面鏡子。
看到這面鏡子,希拉蹙眉。
“重傷過你父親的鏡子,你還記得嗎?”博爾頓笑道,“哦,是不是不該提醒你。”
希拉抿唇,她的確記得這面鏡子。
這面鏡子,叫“千面鏡”,最詭異的功能,便是復制另一人的傷害,并且不死不休,旁人不得插手——類似強制決斗。
希拉的父親索蘭就是開始不知道這一點,沒有做足準備,雖然最后殺死了達米安,但自己也深受重傷。
希拉冷冷地瞪著博爾頓——或者說達米安,聽見四周的混沌生物依舊在鳴叫著。
那鳴叫也如深淵的囈語,一陣又一陣地沖擊希拉的精神,似要把她的意識拉入深海。
在這混亂烏黑的地室里,希拉身體一晃,竟有些恍惚。
……
有一剎那,希拉仿佛回到了過去。
她看見了自己如何決定修習混沌之界。
她也看到了那一年,那是三百年前,那平靜的生活被徹底打破,四處烽煙四起,薔薇鄉附近的鄉鎮滿地都是骨血。她趕去支援,卻遇上了過去表現文雅的堂姐謝拉希婭。
希拉一向驕傲于自己的力量,但那次對戰,她雖然活下來,卻是已失敗和折斷手為代價。
是母親及時判斷,派來援軍,希拉才得以逃脫。
而也是之后,希拉一家,當機立斷決定帶著薔薇鄉的主力離開,藏匿于山林游走,反圍剿,保留最大的力量。
當他們接觸到混沌之界時,也是瓦洛里亞拍板,他們一家都去。
希拉當時坐在土壩上,靜靜地看著父親堅決反對母親參與,說母親和她應該保持血統的純正,不然日后會被攻擊。但希拉和母親沒有答應。
母親說跟著他們走,她在后方指揮。
而混沌之界這個當時結果未知的下選,是希拉和母親轉告父親的。至于她們是怎么知道的……那是因為卡諾朗家族。
“希莉婭,我和外祖母發現了一個地方,一個秘術……或許可以扭轉局勢。”
諾爾焦急地百里騎馬而來,據說跑死了三匹馬,他風塵仆仆,眼中和過去一樣充滿愛意和仰慕,拉住了希拉的手。
希拉聽了他告訴她的方法,沉默了會兒,說: “為什么找我?”
“……”諾爾臉色瞬間白了。
他支支吾吾了會兒,才說:“我也想啊,希莉婭。但我在來時,碰上了謝拉希婭的人,她的人打傷了我的手,破壞了術法靈脈。我沒有辦法,立刻趕過來告訴你們。”
希拉看了他一會兒,低聲說:“諾爾,我知道你在騙我。你也可以練。但你和你的家族不敢碰。”
諾爾:“……”
“但謝謝你把這個消息告訴我。”希拉轉身就走了,“你留下來,瑞婭會為你療傷。”
“……”
那時,她和諾爾已經取消聯姻。
在最早的時候,希莉婭剛剛認識諾爾,正值西頓婉拒她后離鄉、三月不歸之時,希莉婭習慣了西頓的陪伴,對于西頓的突然抽身,她可謂郁結在心,雖然對外裝出沒什么的樣子,實際上做什么都沒精神,甚至學會了喝酒。
諾爾在那個時候出現,以遠方表兄之名陪伴她。
希拉驚奇地發現他們雖然性格不同,但許多底層觀念相同。
而諾爾那言行不一卻溫柔如水的算計性子希拉也從沒見過,她同樣對此驚奇,她一向喜歡有個性、有挑戰性的男生。
所以,希拉在確定西頓真的婉拒自己后,和諾爾接觸后,便真的把諾爾當成朋友,認真考慮過要聯姻,因為所有人都說他們利益相符。
但也是后來發現,希莉婭才認定,諾爾和她,真的不合適。
諾爾心思太深,無論怎么相處,都不真誠。和一眼能看到底、愛和她吵架的西頓完全不同。
諾爾總在相處時暗暗為了家族算計她。
希拉忍了不少事。因為父親說諾爾作為養子在卡諾朗處境不好,注定不能像她一樣隨心所欲。
但后來,希拉發現,關于西頓的事,西頓的信,甚至她普通異性朋友的信和事,諾爾都阻攔著不讓傳到她這里。
諾爾像是在暗暗編織一個網,要把她網進去,塞入籠中,甚至不惜傷害她在意的其他人,她大為光火,經過考慮,直接去和諾爾說清楚。
“諾爾,我決定了,無論如何都不會和你聯姻的。”
“為什么?”諾爾表現得十分傷心,“我們先前不是相處得好好的嗎?”
“你想控制我。”希拉說,“但我厭惡被人控制。我只喜歡控制旁人,也喜歡聽話的人。我們的喜好太近,注定無法在一起。”
“所以,想和一個人成婚,想控制和占有還不對嗎?”諾爾很生氣地說,“你是不是還念著西頓?”
“什么?”
“那個不知道哪里跑來的西頓。他分明也不喜歡你的控制,還一意孤行再次拋棄你離開了薔薇鄉。你卻在他走后就精神不振,一直念著他。”諾爾說,“不久前,他剛走,你就追去薔薇鄉去看他,是不是?”
“你在說什么?我只是恰好有事。而且,他也是我過去的朋友,我不能關心一下嗎?”
“''朋友''!真是有趣的形容!”諾爾直接道,“你和我一樣冠冕堂皇!”
二人不歡而散。
而那會兒,一切都過于混亂,戰爭、暗斗、逃離、守護……亂到希拉理清自己對西頓的區別對待,理清楚西頓和諾爾對她的區別時,已經晚了。
這時,諾爾來為希莉婭傳信,雖然還是帶了算計,她依舊感激。
她和父母前往了深淵。
深淵的海域很冷。
希拉騙了父母,先父母跳了下去。
希拉能夠清晰地記得,她的一切都沉在了深淵之中。
包括身體、包括意識、包括靈魂。
她的所有,過去的所有,也都被撕碎了。
身體被撕碎了,過去的法力被撕碎了,道德和觀念也粉碎了。
一寸寸骨骼被生生打碎,混沌侵蝕她的靈魂,硬生生地攪動著她的大腦。
她的一切都在被重組。
她在劇痛中,什么都遺忘了。
她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怪物,沒有名字的怪物。
如果不是……
蝴蝶。
一只只雪白的蝴蝶停在了希拉的手指上。
那是父母送來的凈化精靈,由他們的靈魂煉成,希拉恐怕無法蘇醒,會徹底沉在海洋里。
希拉睜開眼睛。
她仿佛再次看見了蝴蝶。
……
希拉猛地睜開眼睛。
那深淵生物們依舊環繞著她,囈語不斷,而體內深淵之血越多的法師,越容易受影響。
更不要說設下陷阱的人也出類拔萃。
博爾頓則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他的鏡子正復制著她的力量。
在這混沌力量盤踞的環境里,希拉的意識,也似越來越不清醒。
然而,她深紫的眼眸,忽然冷冷地抬起:
“我聽說,千面鏡,只能復制一種屬性的法術。”
“但你真的覺得,我會毫無準備嗎?”希拉又說。
“什么?”
博爾頓的臉色突然變了。
希拉仰頭,忽然,仿若有數道無形的閃電般劈在她身上。
那些深淵生物的組織……腕足、鱗片、絨毛,盡數被剝離。
如斷了弦的風箏,軟軟地倒在地上,黑暗的光四處亂撞,轟隆——
希拉的膚色、發色都變了。
她的膚色變得更白,烏發變為金發,鱗片、腕足消失。
“希莉婭,你瘋了嗎!”博爾頓道,“你早就在剝離混沌之界!”
希拉冷淡地盯著博爾頓。
她的確在來之前,就在嘗試剝離。
而剝離,讓她可以再次施展強大的古圣系法術,卻對她來說也有很大的限制。
被打碎“混沌之界”后,她將不能再控制深淵生物,施展圣法的時間極為有限。
而施展結束,她也不能立刻恢復。
她會陷入虛弱,花費極長的時間和心力修復“混沌之界”。
這也是希拉在盧西安和利亞姆通過算計打碎了她的“混沌之界”后,沒有立刻動身追捕盧西安的原因。
博爾頓卻似震驚地瞪著希拉。
因為,打碎需要時間,若想減少對靈力的損害,非一時之功,希拉只能是早在來的路上就在準備。
那混沌頃刻消失。
熊熊圣堂之火,硝煙沖天,如驚雷般竄向了博爾頓和他的鏡子,形成了一道完美的法陣。
那法陣如精密的表盤,層層鑲嵌,重重沖擊,沖得整個地下都在晃蕩。
博爾頓的眼睛映著希拉和火焰,臉色有些蒼白,像是想要沖出火焰法陣,但失敗了。
火龍把他拖了過去,生生地吞噬、碾碎他的骨血和皮囊。
博爾頓如發瘋般,再次抬手,對希拉施展法術,似想玉石俱焚。
希拉則拿起魔杖施法,把靈力灌入法陣,感到了一絲虛弱。她抿唇,卻掩住眼底暗色,沒有停手。
轟隆——
火焰更甚,博爾頓在火中掙扎,希拉也似因虛弱,手撐在了一旁的欄桿上。
她雙目冰冷地看著博爾頓即將被吞噬殆盡。
博爾頓卻道:“希莉婭,祝你好運,期待你發現真相時的表情。”
“什么?”希拉蹙眉。
博爾頓卻帶著詭異的微笑,聲音消失在了火海里。
希拉有些虛弱。
因為剝離,她的力量也逐漸消失。她想,她需要休息。
她扶住一旁的墻,那幾只腕足漸漸回到了她的裙下,卻根本不能行動,癱軟在地上。
希拉嘗試抱起幾只腕足,緩緩起身,卻沒剩多少力氣了,心生不祥。
卻聽到一道隱忍的聲音,從后方響起。
“希拉!!”
是盧西安的聲音,隱忍之中,帶著萬分的焦急、擔憂、愧疚和痛苦。
“快走!!”
第48章
希拉回頭。
金色的光芒, 如蛇影般沖來,光影交加。
她抬手。
卻有人說:“勸你不要還手!”
希拉撞上了盧西安的眼,猛地收回手。
金芒像是突然穿透了希拉。
希拉的四肢滲出血。
她轟然倒在了地上。
“希拉!”
懷亞特正提著盧西安過來。
盧西安被懷亞特抓在手里,雙手被禁魔鐐銬緊緊銬在身后。
他腹部有傷,雙目通紅地看她。
希拉蹙眉, 手緊緊地握成拳。
懷亞特:“希莉婭。”
希拉神色慘淡, 閉眼:“分身術。”
分身術,并非只有一人會,謝拉希婭派強大的法師都會。
希拉:“我早該想到。”
“西頓, 又讓你受委屈了。”懷亞特卻看向盧西安。
盧西安垂下頭, 身體都在顫抖, 像是無法接受發生的事。
“本來想帶卡羅爾過來,可惜,希莉婭,你的人把卡羅爾保護得太好了,怕打草驚蛇,我沒有動她。”
“但你在西頓身上設下的禁制,雖然強大, 但沒有付出全力。是你下來時, 過于自滿了嗎?”
盧西安抿唇。
剛才, 希拉在他身上設了重重禁制,懷亞特則用匕首刺了他, 破壞了一層。
他抬眸:“對不起。”
希拉倒在地上,像是很虛弱,金色的卷發上染著污血。盧西安從沒見過她這么狼狽的樣子,很心疼。
希拉看向盧西安:“別說對不起。你也不知道。我們都被騙了。沒關系。”
“真是狼狽啊。”達米安說,“但我勸你, 松開魔杖。”
“你不想西頓吃苦吧?”
“……”希拉沉默后,把魔杖丟下。達米安轉瞬就把魔杖拿到手中。
“不不!” 盧西安搖頭,“希拉,請你離開!”
但卻晚了。
希拉被拿走魔杖后,手腳突然再次出現血。達米安攻擊了她。
她癱倒在地。
盧西安流淚,掙扎著,似要挺身撞上什么。
達米安卻道:“想去看她嗎?”
盧西安閉上眼,似不忍看懷亞特的臉。
“但可惜,你要在我手里,看見她的離去了,正如她曾看見你的離去。”
懷亞特把盧西安丟在腳下。
他重新踏上剛才博爾頓設置過法陣的地方,抬手組織陣法。
那法陣中,囈語再起,條條黑線牽上希拉,像是要吞噬她,希拉的手腳都逐漸沉在了黑影中。
侵蝕,這是在侵蝕。
“希拉!”
盧西安痛恨地盯著懷亞特,想沖到希拉腳下。
卻一道結界,把他限制在懷亞特的身邊,讓他和希拉相隔。
“他是你的兒子。”希拉虛弱地說,“你養了他二十年,竟要算計他被我折磨而死。你沒有心嗎?懷亞特。”
“哦,沒那么久。”懷亞特卻以輕巧的聲音說道,“我只養了盧西安十年。但是,他的確喊我''父親''很久了。”
“十年?”希拉捂住傷口,抬眸,“什么意思?你不是真的懷亞特?”
懷亞特看了希拉一眼,微笑。
而深淵的力量侵蝕希拉,發出滋滋身響,看她忍痛蹙眉,懷亞特笑道:“希莉婭,你真是意志堅定,和我們可愛的小西頓一樣。上次,我手下最堅強的法師承受這種法術時,可是一直在凄喊。”
盧西安猛地抬頭,瞪向希拉,一張本就蒼白的臉,失去血色。
他掙扎著坐起來,滿臉憤怒,似想說些什么,但他的身體忽然僵住,歪倒在了懷亞特身邊,抿唇。
懷亞特淡淡掃了盧西安一眼,見他全身沉在陰影里,似因憤怒顫抖得說不出話,低聲道:“不過,現在告訴你們也無妨。”
他信手而走,像是在回憶自己對偉岸過去。
“十三年前,我從博爾頓身體里蘇醒,一事無成,備受懷亞特壓制。我心想,憑什么,一個不過活了幾十歲的人,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就把我壓制了,人在圣教所更為出類拔萃,更得老國王喜歡,頭銜都比我大,憑什么?”
“于是,在十年前的花神節,我向他求助,我結結巴巴地告訴他,我家里因奸人算計,債務出了問題,我請求他幫助我。他答應了我,隨我前往了北方。”
盧西安閉眼。
北方,那正是他少時,父親失蹤前去的地方。
“懷亞特真的來了。他一向自詡高尚,怎么會不來呢?”
“我把他推入了法諾猶爾山洞中的夜魔血池中。知道嗎?那些夜魔血尤其喜歡干凈的靈魂,我生生把懷亞特的靈魂剝離。”懷亞特……或者說,真正的達米安,微笑著。
“我還記得,懷亞特的意志真頑強,我剝離了整整一年,聽他在夜魔池中掙扎,漸漸地,他陷入沉睡,這具身體歸了我。”
希拉和盧西安猛地抬眸。
盧西安瞪向懷亞特,滿眼猩紅,似要殺了他,嘴角似滲出血。
希拉:“法諾猶爾山洞山……夜魔血池?”
希拉和盧西安都知道這個地方。
那是魔鬼盤踞的地方。
里面有一種叫作夜魔的怪物,是邪神的化身,可以讓人類的身體變為容器。
而把靈魂抽離身體的過程,會讓人十分痛苦。夜魔血,則可作抽離靈魂的魔法儀式材料。
其血,克凝成固態迷宮,困住靈魂。
盧西安身體顫抖。
他突然想起來很多事。
小時候,父親失蹤了。
失蹤前的懷亞特,冷靜睿智,回來后,卻時常不清醒地犯錯,還和博爾頓伯爵結仇。母親請來醫生,說是父親被傷了腦,也不能進入權力中樞。
后來,他的家族被博爾頓圍攻,懷亞特也“犯”了“低級錯誤”,導致女王的衛隊圍住公爵府,盧西安的父母被希拉“算計”,他為了家族通過一張血契被賣給了希拉。
當時父親愧疚、傷心地痛哭……但現在看來……
盧西安的唇角流下血,他緩緩張開唇,和希拉對視一眼,冷聲問:“那我真正的父親呢?”
“哦,大概痛苦地死了吧。”
“……”盧西安身體一震,“達米安!”
懷亞特拎起盧西安,“發現你,倒是意外之喜。當時奪了懷亞特的身體回公爵府,看到你和利亞姆修習法術的樣子,冷靜睿智……和我帶大的西頓多么像啊。”
“我本想殺了你,但是,當我用流下的西頓指骨,做了圣骨實驗,知道你是西頓的時候,我真是欣喜若狂。”
“我知道……”
盧西安閉眼,靜聽懷亞特說:“我可以借你毀了萊德羅斯。”
“那真正的盧修斯呢?在哪里?”希拉聲音蒼白地問,“你怎么換了盧西安的血的?你做了什么?”
“身為他的''父親'',天天和他在一起,自然有許多方法換。至于盧修斯……”
懷亞特抬手,似想再次把金芒狀的釘子釘入希拉手腳,盧西安卻猛地撞向懷亞特,似想破壞他凝聚法陣的手。
“哦,西頓,你還是這么護著你的摯愛希莉婭。”
盧西安身體顫抖。
“既然有你這個不定數,我還是不玩了。”懷亞特收回金芒,便把地下的法陣凝成,他一手提起盧西安,“你便親眼看著她離去吧。”
希拉虛弱地閉眼。
懷亞特拿起一把匕首,頂端綻放如星辰般的光芒,他朝希拉走去。
“達米安,我要殺了你!”盧西安胸口起伏,一路掙扎。
懷亞特回頭。
盧西安別開頭,落下淚。
他微笑:“孩子,這次我不打算讓你死了。實際上,我本不想讓你死的,畢竟養了你那么多年。我不是毫無感情的人。”
“之前,我只是覺得把你交在希莉婭手里,讓她親手殺死你,能把她逼瘋。”
“但現在,我發現,你不死,也可以有一樣的效果。那便不死吧。”
希莉婭躺在地上,和盧西安對視。
達米安抬起匕首,也迫使盧西安抬起頭。
金光對上了希拉的眉心。
達米安要刺穿希拉的腦子,把她踢下法陣。
盧西安閉上眼睛,卻倏然低聲說:“我恨你。”
他全身都在顫抖。
但達米安的臉,突然鐵青,手也頓住。
因為,盧西安這句“我恨你”,不是對他說的,是對希拉。
里面帶著受騙的憤怒,也帶著無奈的痛苦。
唯獨沒有……真正的恨意和恐懼。
只見盧西安突然身體猛地上仰,撞上了達米安的匕首。
就在他胸口即將撞上之際,又一道禁制,突然自他的心臟彈出。
盧西安閉上眼睛,回憶起了在教堂之頂發生的事。
……
——“盧西安,我一會兒會為你上禁制。達米安可能在外面,也可能有分身。所以,你要表現得憤怒,只能讓他發現其中一道禁制。不能發現第二道。”希拉在傳聲。
“到底是什么禁制?”盧西安問。
“會讓我們都平安的禁制。是我們身上的保險。”
“……”然而,當禁制真的布下,盧西安的憤怒根本不用裝。
因為正如他之前所察,那禁制的內容是:
如果希拉的體征出現問題,他不可靠近她,只能遠離。
盧西安如果身體出現問題,有生命危險,希拉將會燃燒自己的血肉,進行保護。
第一條禁制在表面。
而第二條,便是希拉提前把自己的力量和法力,埋在了盧西安的身體深處。
這和之前來時說的根本不一樣。
盧西安讓希拉解開,并稱不解開就不配合。
希拉卻說:
“不過是失一些血,我的身體組織多,很快就能恢復。你怕什么?”
“如果你真要走,你就走吧。你走了正合我意。我不希望你冒險。說實話,我希望事情不用發展到你進來。”
“……”
……
盧西安的心口即將撞上匕首時,四周巨響。
那先前癱軟在地的觸手,忽然爆炸,希拉的皮膚,也陡然滲出血,眼看也要炸開。
她的皮膚寸寸撕裂,像是有無形的手把她的血肉凌空剖出,血隨著火焰而出,竟是半個身體都呈毀滅之態。
盧西安瞪著希拉。
這就是她說的“隨便燒一些血”?
盧西安紅了眼。
而他身上的希拉隱藏著的力量,也隨禁制的規則爆發。
天翻地覆間,懷亞特被轟在地上。
盧西安摔在了希拉身邊,腕足解開了他的鐐銬,盧西安立刻護在希拉身上。
他把所有的力量都傾注在希拉的傷口上,施展治愈術和守護術為她療傷,讓她的身體不再繼續燒毀。有些古巫術還不熟練,但或許盧西安過急,虎口也流出血。
希拉卻一巴掌打上他的手:“別這么不清醒!先對付達米安!”
“……”盧西安。
盧西安恨恨地瞪了眼希拉,終是抿唇,一只腕足和他的手同時把住匕首,刺入了達米安的腦子。
只聽一聲慘叫,達米安滾入了法陣之中。
那四面八方的囈語侵蝕著他。
他漸漸無力,只留下一具空殼。
盧西安回頭,希拉和他都全身浴血。
盧西安一把抱住她,動作小心。
“我恨你。”他再次說。
希拉閉了閉眼:“你不要怪我剛才對你發動禁制。”
盧西安低頭,憤怒、痛苦地瞪著希拉。
剛才,達米安在對希拉出手時,他就想不聽希拉的指示動了。
但希拉,竟似看出了他的意圖,暗暗控制住了他,還噤他的聲,非要承受傷害,后續才慢慢解開。
這也是盧西安剛才氣到顫抖的原因。
“我不這樣做,我們怎么能知道,真正的懷亞特在哪里。”希拉說,“只有我真的受傷,陷入虛弱,才能讓他覺得勝券在握,放松警惕,告訴我們這些事。”
“但你也不……”
希拉又撫上盧西安的臉,“好了,西頓,我不想看你哭。”
“我之前欠你太多,不過在還你。”
“還我?”盧西安扭開頭,忍不住落淚,“好啊,希莉婭,你繼續還,你再這樣還,我就真的離開你,讓你找不到我,永遠找不到。”
他雖然如此說,手卻緊緊地握著希拉的手。
希拉瞥他一眼,輕聲道:
“你放心。我永生。我恢復得很快的。”
……
艷陽高照,當盧西安走出教堂的時候,發現雨停了。
不少人被抓出教堂。
盧西安看到克麗絲公主竟然帶了幾位位高權重的大臣來到了這里,在控場,也在和科里坦家族對峙。
“廣場的事,恐怕帝國需要科里坦家族的解釋。”
瑞婭的人也來了,帶著萊德羅斯教會的人。
盧西安驚奇地發現,克麗絲看到希拉,似對她的傷有些吃驚,但對希拉提裙行禮。
看來,她是知道或猜出了希拉的身份。
盧西安過去,可能還要關注這些事。
但現在,他心情很亂,滿眼滿心都擠著希拉的傷。他一句話都沒和旁人說,跟著希拉上了馬車。
希拉被抱進去救治,盧西安一路都忍不住流淚。
但希拉沒有騙他。
他在關注她的傷。
她的傷的確好得出奇的快。
不少竟已結痂,正在愈合。
不久后,其他治療巫師說處理好了,希拉虛弱地道:
“所有人,出去。不想見人。”
她的聲音也很弱,盧西安聽出來她是不想讓她現在的樣子示于外人,她一向要強,不由垂眸,安撫地拉住她的手。
希拉緊緊地和他十指相扣。
瑞婭會意,知道希拉的“不想見人”中的人并不包括盧西安,便讓其他人出去了。
只有盧西安守在希拉旁邊。
盧西安理著希拉的發絲,雙眼通紅。
“你騙我,希莉婭。”
……
其實盧西安和希莉婭早就猜出,懷亞特可能有問題。
還記得希拉和盧西安在餐廳時談起的盧西安的口味變化問題嗎?
那時回去,對話還在持續。他們用完餐,走在石子路上時,一路沉默。
“是人為。”過了會兒,希拉說。
“……”盧西安張了張唇,臉色蒼白了。
“你是說……懷亞特和卡羅爾?”
“我知道你難以接受。”希拉說,“但我仔細想了想,只可能是他們中的一人。”
希拉當時和他并肩走,低聲道,
“換一個人的血和骨,絕非一日之功。這個人一定有時間和你長期接觸。”
“而我最早認識你時,雖然覺得你帶來的感覺像西頓,但不少行為和習慣,根本不像。西頓果敢倔強,你早期卻偽裝隱忍,這反而像盧修斯,是在誤導我。”
“你是說……”
希拉抬眸,紫眸中照著陽光,那陽光驅散了陰霾,對盧西安一詞一頓道,“你被刻意調整過行為和習慣。如你討厭吃魚,是因為下毒,這完全可以后天安排。”
“暗算你的人,只可能是你的三個養育者之一。”
希拉口中的三位養育者,正是懷亞特、利亞姆和卡羅爾。
希拉還說,她本來懷疑利亞姆,但是,當知道利亞姆把逃命假死的工具送到了盧西安的手上,她便排除了這位高尚的老師的嫌疑。
她來到南方海港,也刻意放出假消息,說她正為西頓的死發瘋。
“到底是誰,會跳出來的。”希拉說,“如果你真的再次死了,現在是我最痛苦最脆弱的時候。那個人不會放過的。”
“……希拉。”盧西安當時握住了希拉的手。
而希拉此時,也握著盧西安的手,垂眸,回憶起今天發生的事。
今天,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
她也成功了。
但唯一出乎她意料的是,博爾頓竟是達米安的另一個分身。而且她先撞上博爾頓而不是懷亞特。
博爾頓的力量也比她想象中強大,耗了她不少力。
再有就是,盧西安當時竟想破壞計劃,直接引爆禁制。
希拉一向不喜歡事情不按照她的安排進行,于是她暗暗控制了他,不讓他行動和出聲。
盧西安很生氣,竟靠著才學了不到一月的古巫術,先突破了噤聲術,又突破身體的控制。
他推波助瀾,通過假意破壞了懷亞特的法陣,讓懷亞特不再折磨她,而是怕節外生枝直接下殺手。盧西安固執地要她提前脫困。
這讓希拉沒問清楚換血到底是怎么進行和盧修斯在哪里。她有點遺憾。沒有辦法,只能從其他地方查了。
……
希拉醒過來時,晨光從窗戶瀉來,海風吹拂,她聞到了花香,他們似在趕路。
而身旁,是盧西安。
他的臉被陽光照耀。
他的金發如金子般閃耀,眼眸如海底的寶石,湛湛發光。雪色襯衣和馬甲修飾著他窄勁的腰身,他正抬起修長的手臂,神色冷漠,為她細致地擦臉。
看到希拉醒了,他扭開頭,抿唇半晌,沒有說話。
之后,他端起一碗治療用的圣山毛櫸草藥,用眼神示意,要喂她。
希拉張唇。盧西安扶起她,冷臉喂她藥。
“你怎么不說話?”她稀奇地問。
“沒什么好說的。”盧西安沉默了會兒,“……我之前說過,你不解開禁制,我便不當你朋友。”
“好吧。”希拉愣了下,便沒說話了。
盧西安瞅她。
希拉又說:“我尊重你的意愿。你想當我朋友時,再回來。”
“……”盧西安真沒想到希拉這么說。
他為她蓋好毯子,沒好氣地道:
“好了。快養傷。”
他不覺得她是聽不出氣話與否的人。
“你把藥喝了,養好傷,我再和你吵。”
“哦,你就這么喜歡和我吵架?”
“我不喜歡,是你惹我生氣……你偏開頭做什么,為什么不喝藥了?”
“我不想吃藥,太苦了。”
“除非,我能夠吃到古羅克的薔薇糖。”
“這是在翡翠港,回去再吃好嗎?”
“不好。我就要吃小時候,你來我家時,最喜歡帶給我的薔薇糖。”
“好了,那我去買,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