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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跑道

    “林思危?你怎么在這?里?”林家樂瞪大眼睛, 又望回賈芳,“你們是一伙的?”

    賈芳正要回罵,被林思危按住:“不要在公共場合跟這?種沒教養(yǎng)的人對?罵。”

    然后跟林家樂道:“我們農村人全都是一伙的, 以后在外面說?話注意點, 不要開口閉口城里人鄉(xiāng)下人,小心?惹到我們這?一伙的人。”

    旁邊一個婆婆打量著林思危, 見她?皮膚白晰,穿著也體面,好奇道:“小姑娘你也是農村的?聽口音不像嘛。”

    林思危笑道:“我在農村長大, 去年才?到晉陵讀書。我一點都不覺得農村出身有什么不好。”

    婆婆笑得可開心?:“我也是農村出來的,做人不好忘本哦。”

    旁邊一個大爺估計是早就聽膩了林家樂一路聒噪,大聲道:“老子就是三?初中出來的, 小丫頭片子比比巴巴說?一路, 這?么牛比還當你不是城里的, 是宮里的。”

    林家樂目瞪口呆。

    鄉(xiāng)下人果然都是一伙的, 這?車上全是鄉(xiāng)下人!

    她?面紅耳赤, 知道自己犯了眾怒, 拉著林家歡往車前走?:“不要理他們, 我們下車。”

    林家歡沒言語,跟著她?走?到車子前門?處,卻甩開手:“我不下車, 再下車我就沒錢回家了。”

    一程路坐三?趟, 花費一毛五,林家歡還沒這?么富裕。

    賈芳捂著嘴直樂,偷偷跟林思危道:“她?們肯定沒有月票。”

    …

    三?站路很快到了, 林家歡和林家樂頭一扎就沖下車,面子反正是丟在車上不要了。

    林思危和賈芳也下了車。

    林家樂嚇得直往后縮:“林思危, 你跟下來干什么!”

    原本林思危和賈芳只是來認路,見林家樂這?么戒備,林思危倒是被提起了興致。

    “去三?初中啊。”

    林家樂臉色煞白,更認定林思危是故意跟蹤自己:“你去三?初中干嘛!別?跟著我,我要喊人啦——”

    賈芳都看?樂了:“怎么啦,就許你們去三?初中,我們就不能?去?而且是我們先上車,你們是半道上來的,要說?跟,也是你們跟著我們吧。”

    林家歡皺眉:“林思危,我們是去三?初中有正事?的。”

    對?林家歡,林思危還是有些許的刮目相?看?。在魚骨巷43號那個家里,只有林家歡還像個正常人。

    “我們也是去三?初中有正事?的。”林思危道。

    林家樂立刻道:“你又不是學生,你去學校干嘛……”

    “家樂!”林家歡嚴肅地瞪她?,“你少惹事?。別?耽誤了比賽。”

    林家樂撇撇嘴,又看?看?林思危,不敢再言語。

    林家歡向林思危點點頭:“好吧,那就各自去辦自己的正事?。”

    說?完,拉著林家樂走?到馬路對?面,是分道揚鑣的意思。

    這?下隔得遠遠的,賈芳終于可以敞開了說?話:“怪不得你要住到奶奶家去,跟她?們一起住會折壽吧。”

    “應該是她?們會折壽吧。”

    “哈哈哈哈。”賈芳樂得大笑起來。

    馬路對?面的二人聽到笑聲,不由向這?邊看?過來。不用問都知道,一定是在說?自己了。

    …

    作為市郊初中,三?初中規(guī)模并不大,早年的兩排平房正在整修,一棟三?層的教學樓剛剛竣工啟用,外墻白到耀眼。

    教學樓旁是一圈煤渣跑道,也是新建的,看?著只有兩百多米的樣子,并非標準跑道,但對?賈芳來說?,已經足夠激動。

    “城里真好。”賈芳道,“我們縣中才?有這?樣的跑道。”

    先前林家樂說?三?初中是個鄉(xiāng)下學校,晉陵的鄉(xiāng)下學校都比他們縣中還強,這?點讓賈芳震撼。

    林思危道:“城里的確好,所以我們要從農村走?出來,見識更廣闊的世界。但我們不能?忘記農村……”

    她?嫣然一笑:“把配載點開到農村,讓運輸更發(fā)達,交通更便利,就是我們這?些農村出來的孩子,對?家鄉(xiāng)應該有的反哺。”

    說?完這?句,林思危猛然心?潮涌動。

    林總也是這?樣的孩子。林總小時候也曾在農村生活,是她?父母將她?帶出了農村,在城里扎根,從此讀大學、闖社會,成為江湖高手。但她?從沒有忘記兒時生活過的地方,她?給家鄉(xiāng)的小學捐過書,她?還匿名給十幾?個孩子助過學。

    人人都說?林總冷面冷心?。他們錯了,林總手段的確狠,性格的確冷,但心?是熱的。

    賈芳似懂非懂,卻也能?知道表姐說?的,是事?關更高更遠大的理想。

    她?更仰望表姐了。

    “小林老師?”一個聲音響起。

    二人聞言轉身,居然是吳山海妻子——三初中的語文老師、也是初三?班主任秦黎明。

    “秦老師!”林思危驚喜,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她?。

    趕緊給雙方介紹:“這是我們領導的愛人,秦黎明秦老師。這?是我表妹,賈芳,馬上就要入學了,我?guī)齺碚J認學校。”

    賈芳聽林思危說?過,是她?糧校領導的愛人幫的忙,想來就是眼前這?位,禮貌地行禮:“秦老師好。”

    秦黎明笑道:“原來你就是賈同學啊。我們校長看?了你之前的成績單,成績不錯,以后一定要努力?學習啊。”

    “校長都看?過啦……”賈芳莫名有點害羞。

    想到自己以前是在鄉(xiāng)下中學讀的,現在看?晉陵的學校都這?么好,賈芳多少有些忐忑,怕自己那點水平到了晉陵就完全不夠瞧。

    其實她?倒是多慮了。

    三?初中之所以成為林家樂口中的“流氓中學”,正是因為地處城郊,學生也都是附近郊區(qū)農民的孩子,性格比城里孩子剽悍,學風也不好,每年考進重點高中的簡直是鳳毛麟角。賈芳在以前的學校成績優(yōu)異,老師的評語總寫她?學習刻苦,人品端正,三?初中的校長對?她?寄予了希望。

    否則就算有兩條煙,也不會這?么爽快收下她?,還是成績過硬的緣故。

    秦黎明道:“對?了,你分在初三?1班,我就是班主任,二十二號早上直接來報到啊。”

    一聽就在她?班上,林思危和賈芳都很高興。畢竟初來乍到的,能?有個熟悉的人“好的,謝謝秦老師。”

    話音剛落,跑過來一個年輕老師:“秦老師,劉志向姐姐剛剛來請假,說?劉志向昨天摔溝里,把腿摔壞了,今天不能?來比賽了。”

    “啊?”秦老師關切地問,“摔得嚴重嗎?有沒有骨折?”

    年輕老師道:“說?是沒去醫(yī)院,但不太好走?路,要躺幾?天。”

    一聽沒去醫(yī)院,秦黎明稍稍心?安。但想到馬上要開始的作文競賽,秦黎明又覺得惋惜:“多好的機會啊,得獎了可以加分的,劉志向真是沒運氣。”

    年輕老師就更惋惜:“咱們學校好不容易爭取到一次辦比賽的機會,還沒出場就少了一員大將。現在離考試還有二十分鐘,再通知其他學生也來不及了。”

    秦黎明卻眼睛一亮,望向賈芳:“賈同學,你去頂上。”

    “我?”賈芳愣住,“不行不行,我從來沒參加過什么比賽的。”

    鄉(xiāng)下的學校,能?完成教學任務都已不易,哪里還有機會參加什么作文競賽呢。

    秦黎明道:“沒什么不行的,你本來就是我們三?初中的學生,符合參賽要求。與其浪費一個參賽名額,不如你去試一試。”

    賈芳緊張地搓著手,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她?腦子里一片空白。

    林思危道:“秦老師,我和賈芳說?幾?句。”

    說?著將賈芳拉到一邊,低聲道:“芳芳你聽我說?,這?就是個小事?,不要有壓力?。就當寫一篇寒假作文。”

    賈芳惶恐:“寒假作文我會寫,但這?個作文比賽,我怕給學校丟人。”

    林思危拉住她?雙手:“深呼吸,來,吸氣——呼氣——吸氣——呼氣——是不是好一些了?”

    賈芳點點頭,果然覺得心?跳沒那么厲害了。

    林思危又道:“拿到題先不要慌,也不要信手開寫。先想一想之前寫過的高分作文,有沒有主題接近的,可以套用。”

    “套用?”賈芳疑惑地望著她?。

    林思危解釋道:“比如寫奮斗的、寫親情的、寫難忘的一件事?的,都是萬變不離其宗。你以前肯定寫過類似的作文,如果當時得分高,就說?明這?篇作文寫得優(yōu)秀。只要內容靠得上今天的比賽主題,你把開頭和結尾稍稍改一下,點上今天的題,就是一篇優(yōu)秀的應試作文了。”

    賈芳頓時眼睛一亮:“我懂你的意思了。這?樣的作文我有的,之前我好幾?篇作文都是年級第一呢,我們老師還說?,要是在城里,就可以拿去給什么雜志編輯。”

    “好棒!芳芳你可以的,加油吧!”

    林思危這?么一打氣,賈芳心?里頓時有了底。

    “秦老師,我沒有文具……”

    秦黎明立即跟年輕老師道:“我?guī)?去考場,你趕緊去拿支鋼筆,看?看?墨水足不足啊,再送點草稿紙過來。”

    “好嘞!”年輕老師跑走?。

    看?著他們不及告別?,匆匆向教學樓而去,林思危心?中好生寬慰。

    人是需要機遇的,賈芳就是有機運的、幸運的孩子。

    這?年頭的考試不那么嚴格,沒有必須對?號入座的準考證,也沒有極盡華麗的卷王之作,只要能?將后世的應試技巧稍稍用一點到這?里,就足以幫助賈芳迅速進入狀態(tài)。

    陽光照在操場上,林思危碾著腳下的煤渣跑道,縱然它遠不如后世的塑膠跑道,但它已經是當下賈芳能?夠上的最好跑道。

    自己也一樣,到了一個新的起點。

    第092章 離婚

    考完回家, 林家樂滿心不服氣,連新發(fā)夾都往桌上一扔,沒了興趣。

    “開?飯啦。”劉玉秀將?飯菜端上桌, 摘了圍裙, 轉眼就見到嘟著嘴的林家樂。“作?文比賽沒比好嗎?好像不高興啊?”

    林家樂冷哼一聲,不說話。

    她倒不是有啥涵養(yǎng), 就是不想在父親面前提林思危,不愿意讓父親再想起?那?個野種。

    林正清問:“今天作?文比賽是啥題?”

    林家歡道:“奮斗的意義。”

    “議論文?”

    林家歡搖搖頭:“要求記敘文。通過記敘一件事,來體現奮斗的意義。”

    這是常規(guī)的初中生?作?文題。林正清道:“不難寫, 但要寫得出色,也不容易。”

    劉玉秀給林正清盛一碗飯,遞到他手里?, 道:“家歡家樂沒問題的, 尤其家歡, 語文每回都是高分。重?要的是得獎加分, 后?頭考進市立, 就能進先鋒班。”

    先鋒班是市立中學的尖子班, 一共只有三十?人, 是全市最好的學生?,專門沖清北的苗子。

    林家樂本來就一肚子氣,一聽劉玉秀這么偏心林家歡, 立即臉一沉, 將?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只有林家歡是你們女兒是吧!”

    劉玉秀一愣:“你怎么了?這有啥好氣的,你成績是沒歡歡好啊。歡歡現在年級前十?,是可?以沖沖先鋒班的。”

    林家樂叫道:“行?啊, 讓林家歡去考就是。反正我也要進先鋒班,爸是校長, 我進不去先鋒班就是爸沒本事,你們丟臉。”

    這番話說得胡攪蠻纏,把林正清也說火了:“我是校長,我不是玉皇大帝。想進先鋒班自己考!”

    “你給你那?野種女兒安排學校不是很起?勁嗎?怎么輪到我就不行?了?”

    一提這個,劉玉秀也是滿心不樂意,狠狠瞪了林正清一眼,心想這下看你怎么收拾。

    林正清自從當了市立的大校長,在外面可?謂呼風喚雨,誰見了他不得禮讓三分,就是市里?各部門的領導也是笑臉相迎,誰家還沒個孩子要讀書呢,說不定以后?就會拜托到林正清。

    偏偏在這家里?,他就里?外不是人。

    林正清道:“行?啊,你想上糧校對吧,一句話,我給你安排去糧校。就這么滴吧!”

    “媽——”林家樂委屈地一聲尖叫。

    劉玉秀驚道:“你瘋了啊。樂樂肯定上重?點高中,考重?點大學,怎么可?能去糧校!”

    林正清更氣了:“你們也知道糧校不稀奇啊,你們自己說,揪著我給林思危安排糧校這事說了多久?當時?我也是為了家里?安穩(wěn),找個地方安頓她,這倒好,成了我的罪過。行?啊,你們都不樂意,那?我去把她叫回來,就住這里?。你們就都滿意了!”

    見林正清發(fā)火,劉玉秀倒也有點訥訥。

    早年她蹬林正清頭上習慣了,但后?來劉臘根退休,沒了實權,劉家一些事就少不得要林正清出面了。比如弟弟孩子的讀書問題,再比如外甥女肖慧玉的工作?問題……

    說起?來肖慧玉的工作?是劉臘根找的人,但實際上,真正出面的還是林正清。

    人家賣的也不是劉臘根的面子,而是林正清的面子。

    劉玉秀脾氣雖驕橫,卻也知道審時?度勢、見好就收。

    “樂樂這意思也不是想去糧校,就是提醒你不要偏心,不要厚此?薄彼。林思危那?丫頭恨透了你,不會給你養(yǎng)老送終,別熱臉去貼她冷屁股。”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貼她?你又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心疼歡歡樂樂?看看她現在這脾氣,都是被?你慣壞的,現在連歡歡都夸不得,一回家就甩臉色,自己沒考好自己擔著,不要回家發(fā)瘋。”

    林正清說完,氣呼呼也把筷子一拍:“吃不下了!沒一個省心的!”

    劉玉秀尷尬了,也拉不下臉去勸林正清,便埋怨林家樂:“樂樂你也是,都說在咱家不要提那?個人了。”

    林家樂哇一聲哭出來:“反正都是我的錯。你們就會掩耳盜鈴。媽,咱們都被?爸爸騙了,嗚嗚嗚……”

    “我騙你們什么了?林思危的事我都跟你們說清楚了。”

    林正清頭大,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女人也太麻煩了,全怪劉玉秀肚子不爭氣,歡歡樂樂要是兩男孩,哪會這么不得安生?。

    劉玉秀也懵逼:“你爸還騙我們什么了?”

    林家歡見事情又到這一步,心里?也煩躁,低聲道:“我爸……好像又幫林思危他們家安排人了。”

    “安排誰?”

    林正清和劉玉秀異口同聲。

    林家歡望一眼林正清,斟酌著字句,緩緩道:“今天我們去三初中比賽,林思危陪著一個女生?也去比賽,我聽那?個女生?喊林思危叫表姐……”

    劉玉秀的目光頓時望向林正清。

    林思危從鄉(xiāng)下來晉陵也沒幾個月,在城里所有的親戚關系就只有林家的關系,哪來的什么表妹。

    林家樂更是嫌林家歡說得文雅,抽抽答答道:“我特意看了她的名字,叫賈芳。一看樣子就是……就是鄉(xiāng)下來的……嗚嗚嗚……我還聽三初中的老師跟監(jiān)考老師說,她是……她是剛轉學來的。”

    三雙眼睛都看向林正清。

    林思危的表妹,鄉(xiāng)下來的,安排到三初中。林思危一個學生?,怎么可?能有這能耐?林正清出馬就不一樣了,給三初中校長打個招呼的事。

    這下林正清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這事跟我沒關系!”林正清大聲道,“再說了,我要出馬,也不至于?安排到三初中那?么遠,市里?隨便找個初中就給安排了,你們這是小看誰?”

    這倒也有些道理。

    劉玉秀首先就信了,跟兩女兒道:“你爸說得也對。三初中那?種鄉(xiāng)下流氓學校,也不會是你爸的出手。”

    林家樂倒吸一口涼氣,想起?因?為這個“流氓學校”和“鄉(xiāng)下人”,惹得自己在公交車上大大丟了一回臉,頓時?連眼淚都給氣回去了。

    “那?就是林思危現在本事了唄,都能把鄉(xiāng)下親戚往城里?弄了。”林家樂忿忿的,其實也還是氣不過,要扎扎自己父親小心臟的意思。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話的確讓林正清心中一驚。

    賈芳。他想起?來,自己剛到城里?那?會兒,跟蘇紅梅還有通信,蘇紅梅曾經提起?過,她妹妹蘇紅霞的對象姓賈。

    如此?說來,這就是蘇紅霞的孩子。

    而孩子既然還只是個初中生?,就沒有獨自一人來晉陵的道理,必定是蘇紅霞一家都來了。

    不好!

    林正清心中警鈴大作?,想起?陽川路那?半條街……

    更吃不下飯了,他滿腦子都開?始浮現出蘇紅霞一家蠶食陽川路的場景。

    …

    晚上,夫妻二人躺到床上,劉玉秀埋怨:“你官越來越大,脾氣也越來越差。把樂樂說哭幾次了?”

    林正清不耐煩:“她那?性子,你再不好好管管,以后?就是一張吃虧的臉。”

    劉玉秀不以為然:“樂樂性子是爽直些,沒有歡歡沉穩(wěn),但她比歡歡貼心啊。你不要只看到孩子的缺點,看不到孩子的優(yōu)點。”

    林正清似乎沒聽進去,沉默半晌,突然道:“玉秀,咱們離婚吧。”

    “什么?”劉玉秀驚得尖叫,一個彈躍從枕頭上驚起?,“咚”一聲,腦袋撞在床頭上,疼得流下眼淚。

    “林正清你沒良心!”她嗚嗚地哭起?來。

    林正清心煩意亂,隨意地撫撫她的頭,其實也沒撫到撞擊之?處:“不是真離婚,是假離婚。”

    劉玉秀哭道:“離婚還有什么真假,離了就是離了。”

    林正清道:“我懷疑林思危把她小姨一家弄到城里?來,是沖著陽川路的房子去的。”

    “不會吧?”劉玉秀驚得忘記了頭上的疼痛,“她才多大年紀,這么多心思?”

    “這可?不好說,她能把顧家上下都哄得團團轉,比歡歡樂樂都強太多了。”

    劉玉秀覺得有理:“也是啊,顧家為了她,跟我們都有些生?份了,我看顧市長現在和你有些距離了。對了,她表妹進三初中,不會就是顧家安排的吧?”

    “當然不會,顧家不會安排去三初中的。她肯定還有其他路子。”林正清臉色陰沉,“我現在很擔心我媽,林思危哄老人非常有一套,我媽現在對她言聽計從,萬一把蘇紅霞一家的戶口全落在陽川路,那?就慘了。”

    “那?怎么辦?”劉玉秀也急了。

    她聽林正清說過,要是胡家能落實政策,半條街都是胡家的房產。陽川路的地段,可?不比魚骨巷差。

    魚骨巷早年住詩書世家,陽川路則是富商云集,從房子來說,陽川路更大更優(yōu)越。

    半條街啊,怎么能落到別人手里?。

    林正清比她更急:“所以咱們假離婚。現在這房子是你爸的名字,離婚了你就可?以把我趕出去,我無處可?去,當然就得住回陽川路。我得過去看住她們,不能讓蘇紅霞一家為所欲為。”

    劉玉秀卻還是猶豫:“用?得著這么復雜嗎?就說咱倆吵架了,我把你趕出去不就行?了?”

    她比蘇紅梅多個心眼。

    當年林正清就是這么哄著蘇紅梅離婚,然后?一走了之?。

    林正清卻道:“我媽什么事沒見識過?不把事情辦絕了,她根本不會信。”

    劉玉秀頭頂又開?始隱隱作?痛。

    覺得哪里?不太妥,卻又覺得要是半條街姓了蘇或賈,那?更不妥。

    第093章 奶粉

    顧念申也是萬萬沒?想到, 胡巧英的信轉到相關部門,立即引起軒然大波。

    當晚他?就接到某位重?要領導的電話,告訴他?胡巧英有重?大歷史問題, 別說?落實政策不可能, 就是他?想回來探親,也不可能踏上華國的土地。

    顧念申當時就出了一身冷汗。

    怪不得所有人都對胡家諱莫如深。顧念申記得數年前?討論到晉陵市幾位著名實業(yè)家后代的安置時, 也提起過胡家。因他?和胡巧月有過那一段往事,便留心了一下材料,當時的批示意?見就是“暫時擱置, 以后再議”。

    后來胡家一直無人提出申請,這一擱置就擱置了好?幾年。

    現在看來,這個批示不完全是因為騰退難度大, 其實還另有隱情。

    若是以前?的顧念申, 或許就不會再堅持。就如當初他?那個悔恨終身的退縮。但現在的顧念申不僅有了深厚的政治資歷, 也對國家的政策更有信心。

    更對胡巧月增添了信任。

    他?的胡老師, 即便當初遭遇那樣的不公平, 也堅強地、挺直腰桿活著?。

    她縱然不原諒他?, 卻也從來沒?在林思危面前?說?顧家半句壞話。

    這樣的胡老師不會坑害他?的。

    有同仁好?心提醒他?, 胡巧英的事最好?不要碰,明哲保身最重?要,別把好?不容易奮斗來的前?途搞沒?了。

    顧念申微笑?感謝, 卻義無反顧地將另一封信送達省里一位剛剛退居二線的老領導。

    這位老領導是顧明德當年參加革命時的上司, 也是整個江南情報網的總負責人。

    重?要的是,老領導因為當年的特?殊身份,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蒙冤, 直到前?幾年才真正走出陰霾,重?新回到極有份量的位置。

    如果胡巧英的身份果然如他?信中所說?, 那么,這位老領導將至關重?要。

    顧明德和顧念申一起去了省城,老領導看完信,熱淚縱橫,連聲喊著?“沒?想到他?還活著?”,轉身就搖了個電話給中央。

    …

    而在晉陵,林正清的“大棋”正布局呢。

    他?通過三初中的熟人打聽到賈芳是一個老師介紹來的借讀生,心中的石頭落了地。看來林思危找的也不是啥大人物,可能就是恰好?認識個熟人罷了。

    而他?離婚的事也正積極推進,沒?有大張旗鼓,但卻緊鑼密鼓。

    晉陵市中小學也不過開學一周,市立中學尊敬的林校長就二度離婚,再次恢復“單身”。而林家歡林家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經和她們最討厭的林思危一樣,成了離婚家庭的孩子。

    根據林正清的“線報”,蘇紅霞已經舉家搬到晉陵,目前?住在糧校附近的一個農家院子里,女兒賈芳轉學到三初中,讀初三,還有個讀小學的兒子,正在辦理小學借讀,但還沒?完全落實。

    林正清一琢磨,農村人賴以生存的就是土地,全家搬到晉陵來,他?們以什么為生?

    生存的根本都丟了,那必定是晉陵有莫大的利益可圖。

    當務之急,他?得把戶口落到陽川路去。

    這天他?去教育局開完會,瞧著?離林思危下班大概還有一小時,完全來得及去母親大人那兒混混臉熟,便騎著?自行車就拐到了陽川路。

    他?盤算得可美了,雖然母親大人總是給他?冷臉。

    但他?總是唯一的兒子吧。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他?不信胡巧月不吃他?這份孝心。

    林正清斥巨資買了兩罐奶粉,他?記得母親從小就愛喝牛奶。現在鮮牛奶買不著?,有錢人家才會按月訂,奶粉就是能買著?的最貴的東西?了。

    其實在他?記憶里,他?小時候母親還愛喝咖啡。

    可惜后來這玩意?兒就消聲匿跡了。

    這馬屁是拍不上了。

    這回他?換了方式。來到胡巧月家樓下,沒?有敲門,而是在樓下喊:“媽——媽——我是正清。”

    樓上窗簾一動,他?就知?道,胡巧月一定在家。

    “我知?道您對我有意?見,不想見我。我把東西?放門口,你等會兒下來拿啊。”

    然后他?將兩罐奶粉放在門口,騎自行車走了。

    當然以林校長的縝密,他?肯定不會走遠,萬一兩罐斥巨資買的奶粉被別人拿走呢?那萬萬不成。

    他?沿著?馬路騎出去一百來米,拐到一棵粗壯的梧桐樹后,目測一下角度,胡巧月從二樓窗口看不到這里。

    林正清就在那兒等著?。只?要胡巧月下樓,就會看到這是兩罐她最喜歡的奶粉,老人家嘛,最容易被親情打動了。

    沒想到胡巧月沒下樓,林思危回來了。

    她從陽川路另一頭過來,一眼望見門口的小紙箱子:“奶奶,門口怎么有兩罐奶粉啊?”林思危向樓上喊著?,掏出鑰匙進了門。順帶把兩罐奶粉也帶了進去。

    林正清頓時一陣透心涼。

    千算萬算,沒?算到這臭丫頭竟然提前?下班?這下完了,她一定會看到壓在奶粉下的信。她一定會跟胡巧月說?自己的壞話。

    林正清恨得牙癢癢,低聲罵道:“到哪兒都不好?好?工作,成天遲到早退。”

    看來明天要搖個電話給謝寶生,好?好?側面“關心”一下這個名義上的女兒,可別仗著?自己的謝寶生的關系,就在糧校作威作福,他?林正清可不給林思危背書。

    至于奶粉……林正清心痛巨資之余,也安慰自己,拿進門就好?,只?要能到胡巧月手里,也算是達到了目的。

    潤物細無聲嘛。

    就是時間有點緊迫,想潤快一點。

    …

    林思危抱著?紙箱上樓,胡巧月已經站在樓梯口望她。

    “奶粉?還兩罐?”胡巧月不以為然,伸手撥了撥,“呵,這回花大錢了。”

    林思危問:“怎么放咱家門口啊?誰送來的嗎?”

    胡巧月也不言語,接過小紙箱,走到窗邊打開窗戶,二話不說?,一手一罐,扔了出去。

    “哐哐”兩聲巨響,鐵皮罐子砸在道板上,一罐癟了,另一罐不僅癟了,蓋子也摔了出去,奶粉灑了一地。

    “奶奶——”林思危不及阻攔,沖到窗邊,看著?兩個可憐兮兮的奶粉罐,心疼得不要不要的,“怎么扔了啊,這奶粉多貴啊。”

    胡巧月輕笑?道:“又不是啥了不得的好?東西?,誰還沒?吃過。”

    見她并?不似生氣的樣子,林思危心中一動:“難道是林正清?”

    胡巧月冷哼一聲:“就是他?。又來假孝順了,故意?放門口就走,讓我不好?拒絕。”

    林思危道:“既然他?非要給,那就收著?唄。”

    胡巧月卻道:“我敢肯定,他?一定躲在附近看著?呢。我這是摔給他?看的。”

    …

    真正是料事如神,兩罐奶粉從樓上飛出來,林正清被嚇了一跳。

    等“哐哐”兩聲巨響,望著?一地狼籍,林正清何?止心痛,簡直是痛到了心尖尖上。

    “林思危,有你的!”他?咬牙跺腳。

    這筆賬就被記到了林思危頭上。

    …

    屋子里,胡巧月道:“就得扔罐子,它響啊。紙箱扔出去動靜沒?這個大。你也得記住,吵架要摔熱水瓶,不值錢,但熱鬧。”

    林思危被胡巧月逗得咯咯笑?:“奶奶你可真狠。”

    胡巧月撇嘴:“當年跟我斷絕關系時,林正清才叫狠,我才哪兒到哪兒。”

    “這紙箱倒不錯,還能用。”林思危想把紙箱收起來,卻望見箱子里有封信,“咦,這有封信。”

    “扔了。”胡巧月不假思索。

    林思危卻想了想:“我看看寫什么。”

    信封沒?封口,里邊就一張紙,上面寫:“媽,好?好?保重?身體。”

    別的什么都沒?有。居然什么都沒?有。嘖嘖,林正清原來還是個老綠茶。為了陽川路半條街,老綠茶都知?道韜光養(yǎng)晦了。

    “奶奶,您的信寄出去一個多月了吧?”

    胡巧月輕輕“嗯”了一聲。她沒?告訴林思危自己去找顧念申的事,并?非她信不過林思危,而是此?事實有兇險,她不愿意?讓林思危擔心。

    想著?孫女那小姨一家來晉陵,她忙前?忙后,替他?們找房子,給表弟表妹找學校,已經夠操心了。

    “想來那邊也應該收到了……”林思危喃喃地,琢磨著?這年代越洋通信的效率。

    胡巧月卻不愿意?多談這事,轉移話題道:“對了思危,我今天瞧見你那盆太陽花好?像冒綠芽了。”

    “真的?”林思危一陣欣喜。

    這才想起,眼下驚蟄已過,眼見就奔著?春分去了,的確是萬物復蘇的季節(jié)啦。

    林思危跑下樓,將放在墻根的那盆太陽花鄭重?地搬回來。

    太陽花需要最燦爛的陽光,她每天早上將花盆搬到墻根,晚上再收回屋里,已經成了習慣。今天是看到那兩罐奶粉,她給忘了呢。

    太陽花的莖桿已經泛出具有生命力的紅色,花莖上冒出點點綠色,正是喜人的新芽。

    “真的冒芽了!”她開心道,“果然是‘死不了’呢!”

    此?刻的她和魚骨巷的章秀琴一樣,將這盆花示作顧洽,沓無音訊的顧洽啊,一定也如這花兒一樣,哪怕經歷了寒冬,哪怕被冰雪覆蓋,也一定可以在來年春天強勢回歸。

    顧洽啊,你已經消失四個月啦!

    第094章 激將

    省城軍區(qū)總醫(yī)院, 特護病房。

    初春的陽光照進窗戶,在窗前的水磨石地?上映出?一塊斜方。窗前的輪椅上坐著一個年輕人,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

    顧瀾削了一個蘋果, 拍拍他的肩, 遞過去:“本?仙女難得給人削蘋果,珍惜啊。”

    年輕人“切”地?笑?出?聲, 轉過輪椅,赫然是顧洽。

    一塊大毯子?蓋住他的腿,膚色雪白, 眼窩略有些深陷,整個人都消瘦很多,唯有笑?起來, 一口大白牙還是那樣生動?。

    他接過顧瀾遞來的蘋果, 在手里轉了一圈, 道:“看得出?來, 的確難得削蘋果, 半個蘋果沒了。”

    然后一口咬下, 大口地?嚼著, 笑?道:“也不是很甜嘛。”

    “呸!”顧瀾啐他,“瞧你這不會哄人的樣,以后怎么找對象。”

    顧洽不以為然:“這話你還是去跟大哥說。我就是腿不好, 等我腿好了, 哄對象那是分分鐘的事。”

    一直站在病房門口的顧淮無端躺槍,心虛地?扶扶眼鏡:“跟我有什?么關系啊。說你呢。”

    顧瀾瞄一眼顧淮:“回頭再解決大哥的事,現在說你呢。你就打算一直這么瞞著家里?你老不給家里寫信, 爸都要懷疑了。”

    顧洽眼神一黯:“爸太聰明了,我稍微有點思想波動?他都能看出?來, 我怕我寫信會露餡。”

    “但?你這工作性?質,沒消息比有消息還可怕。”顧淮道。

    顧瀾更狠:“你要再玩失蹤,爺爺奶奶還沒懷疑,你對象就先跑了。”

    “我沒有對象。”顧洽嘴硬。

    “是嗎?”顧瀾朝顧淮一努嘴,“上回丁叔叔家那孩子?叫什?么來的……”

    “丁韶武。”

    “對,就那個漂亮弟弟,跟薇薇挺般配哈。”

    一聽?到“丁韶武”的名?字,顧洽已經?豎起了耳朵,他隱約記得糧校那小白臉就叫這名?字?

    再聽?到顧瀾說什?么“薇薇”,哪里還忍得住,一骨碌轉過輪椅,狐疑地?盯著顧瀾:“你說的是林思危?”

    “對啊,就是你信里提過的林思危。我們都見過啦。”

    “你們怎么會見過?”顧洽不解,心想林思危不是不在魚骨巷住么,怎么這兩人回家過個年,就認識了林思危?

    顧瀾還想逗逗他,倒是顧淮老實,把過年那場飯局給交代了。

    一邊交代著,一邊顧洽的輪椅就到了他們跟前:“好啊,你們可真開?心,又是聚會又是吃飯,留我一個人在醫(yī)院孤苦零丁。”

    大男人顧洽啊,這語氣著實有點“怨婦”。

    “誰讓你不愿意回去。”

    顧洽低頭看自己的雙腿:“不想讓他們看到我這樣子?。”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有些許的落寞。

    顧淮道:“小洽,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家里人都不會在乎你是什?么樣子?。”

    顧洽卻執(zhí)著:“醫(yī)生說我有可能恢復的,我們說好三個月的,這才一個月呢。”

    “你個死倔脾氣,以前怎么沒覺得你這么固執(zhí)。”顧瀾低聲說著,卻又一陣難受,“等我和大哥一個個都回去了,留你一個人,寂寞不?讓爺爺奶奶來陪陪你,你也熱鬧些啊。”

    “他們年紀大了,奔波不方便,還是讓爺爺去公園里下下棋吧,不要打擾他們了。”

    顧洽說完,淡淡一笑?,卻笑?得有點牽強。

    顧瀾心痛,這個意氣風發(fā)的英雄弟弟啊,平常看著什?么都不在乎,可她知道,他最在乎的就是自己以后也許不能再執(zhí)行任務,最在乎的就是別人會不會用同情的眼光去看他。

    他最不要別人的同情。

    顧洽的確是去執(zhí)行特殊任務,任務勝利完成,他卻腰部中彈,被送往最近的醫(yī)院。

    可那荒山野嶺的,醫(yī)療條件有限,緊急處理后又送往省城醫(yī)院,一送就送到了省軍總。

    但?到底是路途遙遠、耽誤了傷情,醫(yī)生也無法?保證手術后是否能恢復行動?能力?。

    部隊領導要通知家屬,顧洽怕爺爺奶奶受不了打擊,讓通知了顧淮。

    顧淮從京城風雨兼程地?趕到省軍總,見到了剛做完手術的顧洽,哭得稀里嘩啦,直接給眼鏡洗了個澡。

    還是顧洽從麻醉中蘇醒,笑?著說:“哭什?么呀,我還活著呢。”

    據說顧淮當時一聽?,哭得更大聲,驚動?了正好走過的一位年輕女醫(yī)生。女醫(yī)生沖進病房就去看監(jiān)測儀,然后長舒一口氣,說:“嚇人啊,我還以為英雄犧牲了。”

    就因為這句話,顧淮后來見到這女醫(yī)生就沉著臉,就連女醫(yī)生請他吃糖果他都不賞臉。

    醫(yī)生說顧洽手術成功,醫(yī)生說顧洽術后情況良好,醫(yī)生說顧洽恢復得比想象中快……醫(yī)生也說,顧洽以后能不能站起來,要看天意。

    顧淮想告訴家人,顧洽卻不堅決不同意,只?允許他通知顧瀾。

    可那時候顧瀾正在國外交流演出?,接到顧淮的信已經?是春節(jié)前夕,立刻就沖到了省軍總,見到了被精心照顧的“戰(zhàn)斗英雄”顧洽。

    顧瀾也是一頓猛哭,好在年輕女醫(yī)生已經?學乖了,這回顧瀾吃了她的糖。

    就在省軍總外科流傳著“最帥戰(zhàn)斗英雄”有個“天鵝姐姐”的故事時,“天鵝姐姐”通過各種死乞白賴、討價還價,終于和“英雄弟弟”各讓一步——

    顧洽得到三個月的恢復期。如果三個月后他還無法?離開?輪椅,那就坦然接受現實,告訴父親和爺爺奶奶。

    天知道時間為什?么過得這么慢,三個月期限才過去一個月。

    顧淮就要回京城繼續(xù)讀書,顧瀾則要回申城跳她的黑天鵝,三人在臨行前,相聚在省軍總的康復病房。

    一聽?他們說林思危,顧洽就想起了那個“詭計多端”的小丫頭。

    沒出?任務時,顧洽經?常看著她的信嘿嘿直笑?,戰(zhàn)友都說他有點癡。后來他受傷住進醫(yī)院,想再那么癡,也癡不成了。

    倒是會常常想到林思危,也跟護士要過紙和筆,可是寫了十幾個起頭,終究還是放棄了。

    跟給父親寫信一樣,顧洽還是把握不了。

    他并不是能掩藏情緒的人。

    “林思危……有沒有問起我?”他終于忍不住,還是問出?了口。

    顧瀾抿嘴一笑?,扔給顧淮一個得意的眼神,那意思:瞧這小子?被我料得準準的。

    顧淮還不明就里,老老實實地?回答:“問了……”

    直接被顧瀾打斷:“奶奶很喜歡薇薇啊,心想著給大哥當對象呢?”

    “什?么?”顧洽懵了。

    剛剛還是丁韶武,怎么一轉眼,情敵竟成了自己大哥?

    “哥,你是不是送薇薇回去過?那天吃飯,奶奶是不是還想讓你跟薇薇坐一起?”

    “這個……”顧淮又急得一頭汗。

    顧洽氣憤:“亂點鴛鴦譜,奶奶一定?是最近頭暈病又犯了。”

    “不管奶奶怎么想,反正哥年紀大,先找對象也正常。爺爺奶奶又喜歡薇薇,對了,我覺得爸也挺喜歡。你要是對薇薇沒啥想法?,我們就撮合撮合大哥,成人之美嘛。”

    “不是……”顧淮又要分辯。

    顧瀾哪會給他機會,拍拍顧洽的肩:“反正,你要不趕緊回晉陵露露臉,啥都沒了。”

    明知道她是在激將呢,顧洽也顧不上了。面子?是重要,但?林思危……也很重要啊。

    丁韶武可以不管,但?大哥……

    顧洽覺得,如果一定?要大哥先找對象,外頭那個愛發(fā)糖果的年輕女醫(yī)生就不錯嘛。

    …

    陽川路281號,顧念申到訪。

    “胡老師,兩個好消息!”顧念申的激動?溢于言表,就差問要先聽?哪一個。

    “這是省領導寫給胡老的信,邀請他回故鄉(xiāng)看一看。還說讓他蒙受了這么多年的冤屈,一定?會為他平反,省里決定?為他開?一個隆重的歡迎會。”

    胡巧月接過信,素來鎮(zhèn)定?的她,此刻手有些微微顫抖,不斷地?喃喃:“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省領導的批示雖然簡單,但?那封老領導的信卻是情真意切,熱情地?邀請胡巧英回鄉(xiāng),而且顧念申說,省里已經?通過相關部門將材料轉到市里,要求市里做好愛國老華僑的回鄉(xiāng)接待。

    聽?聽?,愛國老華僑,這是定?性?了啊。

    胡巧月將信看了又看,又狠狠地?捏了兩回手指,終于相信自己不是在做夢。

    一直到將信放好,她才回過神來:“對了,你說兩個好消息的呢?還有一個?”

    “還有一個就是,省軍總那邊已經?安排好了,胡老師你隨時都可以去。”

    “這么快啊。”胡巧月真是意想不到。

    “您看一下什?么時候合適,我這邊叫人幫你買火車票。”

    “不用麻煩啦,火車票我讓思危買就好了。我想盡快去。”胡巧月一想到數十年沒見面的大哥要回來,對自己頓時有了無數的期待,她不希望自己出?現在哥哥面前是個柱拐杖的小老太太。

    “思危上班也忙,這種小事我來辦。”顧念申想了想,“這樣,我這邊訂兩張大后天的火車票,回頭給你們送過來。其余的,我跟思危交接。”

    胡巧月哪里還等得到顧念申去跟林思危交接,她的心已經?飛到了省軍總,甚至已經?飄洋過海,飛到了大洋彼岸的哥哥那里。

    等到林思危下班回來,發(fā)現奶奶的行李都收拾一半了。

    第095章 幻覺

    糧校這邊已經開學, 學弟學妹們見到林思危竟然?成了?實踐中心的老師,也是?吃驚不小。

    不過實踐中心本來課就少,小林老師的課業(yè)任務也不重, 她和吳山海的重心就放在了?如?何壯大實踐中心的籌劃上。

    原本林思危也打算去一趟省城, 一來要給實踐中心添置一些設備,二來也想去省城的學校觀摩, 看看別人是?怎么辦實踐中心。除此之外還有個私心,想去當面感?謝郁建秀。現在胡巧月要去省軍總,林思危就索性把去省城的計劃提前?了?。

    綠皮火車哐當哐當坐到省城, 林思危不費吹灰之力就摸到了?省軍總。

    胡巧月見她熟門熟路,好奇地問她是?不是?來過,林思危只推說自己?提前?做了?功課, 內心卻在暗嘆, 省城到底是?歷史名城, 整個城市格局保存得完好, 其實后世的省城和現在的省城, 從城市布局上來說并沒?有多少差異。

    顧念申安排的是?省軍總最好的骨科專家, 看了?胡巧月的即往病歷, 又給安排了?拍片檢查,對晉陵醫(yī)院的診斷并沒?有異議,隨即安排了?住院, 決定第二天就手術。

    大概是?因為顧念申的關系, 骨科還給胡巧月安排了?一個單人病房,妥妥的老干部待遇。

    “這病房好寬敞,比我想象的好太多了?。”林思危滿心歡喜, 四處張望。

    胡巧月笑道?:“你?也是?頭一回來省城,你?能有什?么想象。這是?你?顧伯伯的面子, 平常我們看病住院還是?擠六人病房的。”

    一聽這話,林思危心中感?嘆。

    即便是?原身的記憶,也只有她們縣醫(yī)院那個破舊的病房小樓。原身從未出過縣城,那個破舊的病房,也只是?蘇紅梅患病時住過幾天,確診后,蘇紅梅就果斷回家。說好聽是?保守治療,其實就是?回家等死?了?。

    蘇紅梅確認自己?生命已到了?盡頭,給林正清寫?過一封信,其實只是?想給林思危找個出路,可?林正清卻置之不理。

    但凡他幫忙安排一下醫(yī)院,蘇紅梅離開人世時也不會那么凄涼和痛苦。

    林思危甩甩頭,將不愉快的記憶都甩走,笑道?:“錢主任是?省醫(yī)大的客座教授呢,也是?全國最頂尖的骨科專家了?,您這種手術對他來說小菜一碟。等咱們回晉陵,陽川路上的小狗都追不上奶奶的腳程!”

    “噗!”胡巧月忍不住笑出聲,“鬼丫頭,什?么形容。奶奶才不攆小狗。”

    “奶奶攆小雞。”

    “這個點?,王婆婆應該已經去咱家喂雞了?吧?”胡巧月望著墻上的鐘,才出來一天,就已已經開始記掛家里兩只老母雞了?。

    此時,忙著擦窗臺的林思危卻停下動作。她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一身米白色長風衣,秀發(fā)披肩,亭亭玉立,正拖著行李箱走出醫(yī)院大門。

    這樣天鵝般的人物,以及芭蕾舞演員特有的驕傲的外八字,很明?顯,是?顧瀾。

    她立即打開窗戶,大聲喊:“顧瀾姐姐——”

    顧瀾卻已經拐上馬路,再也看不見了?。

    …

    馬路上,顧瀾似乎聽見有人喊自己?,停下腳步四周張望,卻都是?匆匆的行人。

    “聽錯了?吧。這是?省城,我可?沒?有熟人。”顧瀾自言自語笑了?笑,拖著行李箱繼續(xù)前?行。

    她要回申城,開始她的黑天鵝之旅,成為舞臺上最矚目的一顆星星。

    …

    此時此刻,顧洽就在四樓,也坐在窗前?,目送顧瀾離開。

    如?果林思危再喊得早一些,如?果顧瀾及時回頭,她就會發(fā)現,四樓的顧洽和三樓的林思危其實只隔著一層樓板。

    他們二人都在窗口?,望著的是?同一個方向。

    顧淮已經開學,昨天就走了?。顧瀾多陪了?他一天,終于今天也要回申城去了?。部隊本來說要派一個戰(zhàn)士來照顧他,顧洽卻覺得沒?必要。

    他現在除了?不能站立,需要借助輪椅之外,絕大部分生活都可?以自理。

    真有困難,還有醫(yī)生和護士呢。護士們都搶著來照顧他。

    這不例行量體溫的小護士進來收體溫表,看過體溫正常,一邊登記著,一邊也不挪步,還找話說:“顧同志,你?姐姐也走了?嗎?部隊會不會派人來照顧你??”

    見他坐在窗口?不說話,小護士還以為他心中落寞,又安慰道?:“不派人也沒?關系的,我……們會照顧好你?的。有需要幫助的告訴我就行……”

    顧洽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他的注意力全都在窗外。

    “你剛剛有沒有聽到有人喊我姐?”

    “啊?”小護士摸不著頭腦,不懂眼前?這個帥氣到過分的男人在問什?么。

    “有人喊‘顧瀾姐姐’,你?聽到沒??”

    小護士茫然?地搖搖頭,又問:“原來你姐姐叫顧瀾啊,名字好聽呢。”

    再好聽也要看是?誰喊對吧,顧洽喃喃地:“不可?能啊,怎么會沒?聽到呢?像是?思危的聲音啊……”

    小護士更茫然?了?,她從進病房開始,就滿心滿意都在顧洽身上,哪還有半分心思聽別的呢,除了?顧洽,其他都是?背景音罷了?。

    誰會在意背景音。

    她搖搖頭:“沒?聽到。”

    顧洽挑挑眉,第一次對自己?的聽覺產生了?一絲懷疑。難道?在病房里關久了?,出現了?幻覺?

    嗯,三月,春天都來了?,的確應該多出去走動了?。

    …

    胡巧月的手術進行得非常順利,只是?頭兩天還不能下地,只能臥床靜養(yǎng)。林思危在醫(yī)院照顧了?兩天,第三天將奶奶托付給護士,自己?去了?省化工學校和省職業(yè)教育中心。

    省化校是?中專,擁有全省有名的校辦工廠,因當年已經轉成一家成熟工廠,擁有較強的生產能力,故此在全面關停校辦工廠時,省化校的校辦工廠得以保留。

    雖然?林思危已經確定留校任教,畢竟也還是?個實習生,哪能想去哪里學習就去哪里學習。她提前?問過謝寶生和吳山海,這才確定了?省化校和省職教中心兩家,然?后由謝寶生跟這兩個學校聯(lián)系,這才落實好。

    見省糧校來學習的竟然?是?如?此年輕的小姑娘,化校接待的老師也是?始料未及。當然?也就難免怠慢,都懶得跑一趟,直接指了?個方向,讓林思危自己?去了?。

    這倒反而稱了?林思危的心。

    她在廠里轉了?一個多小時,還跟門衛(wèi)織毛衣的阿姨聊了?半小時。

    這種織毛衣的阿姨,向來熟知前?生今世,半小時信息量管夠。等廠里的主任發(fā)現她時,她已經將廠里的人員身份、工資分配、場地性質、設備歸屬、產品銷售等等情況摸得一清二楚,阿姨的毛衣也織了?五圈,對她還頗有些戀戀不舍,渾然?不知對方是?偷師來的。

    當然?,這年頭的工廠也沒?什?么保密意識,并不覺得這些“不可?說”。主任看了?她的介紹信,還開了?句玩笑:“省糧校培養(yǎng)人才都從娃娃抓起了?啊?”

    下午再去省職業(yè)教育中心就更順利了?。

    職教中心,一聽這名字就很新潮,以前?是?省城一家職高學校,去年作為職業(yè)教育試點?,剛剛掛上新牌子。職教中心的實踐大樓比絕大部分工廠的廠房還氣派,因為要培養(yǎng)行車工,實踐大樓的模擬車間甚至還有真正的行車可?供使用?,羨煞一眾參觀者?。

    沒?錯,這回林思危堂堂正正當了?一回參觀者?。

    因為職教中心作為試點?單位,現在是?省城職業(yè)教育的一個對外窗口?,林思危去時,正好外地有個學校過來交流、學習校內實踐課開辦經驗,林思危直接跟著人家的參觀團走了?一圈。

    但說實話,兩家考察下來,倒是?前?者?更有借鑒價值,后者?是?一家前?程遠大的校內實踐中心,卻不是?一家校辦工廠。

    …

    回到醫(yī)院,正值護士交接班,一名護士給胡巧月收鹽水,另一名拿著筆在紙上寫?寫?劃劃,見林思危進來,便笑著跟她說這一天的情況。

    也虧得是?單間,能住進來的都是?有身份的人,都是?特殊護理級別,林思危才能這么放心將奶奶交給她們。

    胡巧月精神狀態(tài)挺好,在護士的幫助下也能在床上做一些簡單的復健動作,林思危認真跟護士學了?幾招,然?后笑著嘗試。

    彼此都是?年輕人,倒是?不一會兒就混熟了?。

    然?后就聽到護士一邊將筆別回白大褂口?袋,一邊神秘低聲向另一位道?:“嘿,樓上那個英雄今天據說下樓了?。”

    另一位頓時來了?精神:“他能走路了??”

    “不能吧,走電梯唄。英雄要走電梯,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林思危也就聽到“英雄”二字,心中悄然?一動。想起顧洽出街,就是?被這么圍觀和稱呼的,既有些恍若隔世,又有些心生溫暖。

    這年頭電梯也不是?尋常物,不像后世,但凡是?個大樓就給配個電梯,恨不得還要一樓一戶,這年頭的電梯就和公交車一樣,也是?有“司機”的。電梯按鈕前?會坐一位操作員,通常是?上了?年紀的阿姨,阿姨覺得你?有資格坐,你?才有資格坐。

    這位“英雄”聽上去腿腳不太方便啊,好像是?不能走路?

    只聽那小護士嘿嘿笑道?:“以后你?想看他,跑西邊窗戶去候著,不用?有時沒?時找借口?去四樓啦。”

    另一位小護士臉一紅:“呸,你?明?明?也想看。”

    那小護士撇撇嘴:“誰不想看啊,好看的男人當然?是?大家都想看啊。我還想調到四樓去呢,可?惜不能。只要他能看我一眼,我才不嫌他是?坐輪椅的。”

    林思危聽她們旁若無人的聊著,心想,這是?什?么樣的英雄啊,難不成比顧洽還好看?

    看來好看的人都交給國家了?啊。

    第096章 蛋糕

    連續(xù)兩天往省輕工局打電話?, 直到第三?天,終于聯(lián)系上了郁建秀。

    出乎林思危意料的是,郁建秀竟然給?了她家中地址, 邀請林思危去她家做客。

    這是私人關系的意思。

    跑慣江湖的林思危有一種預感, 郁建秀對自己的“另眼相看”,除了是校友之外, 大概還?有一些其?他原因。

    胡巧月在?積極恢復中,雖然還?無?法行走,但醫(yī)院給?她配了兩把拐, 她耐心摸索著,居然也能?撐著拐在?室內小挪幾步了。

    聽說林思危要去郁建秀家,胡巧月倒也沒有意外。

    “這個郁副廳長對你倒是有知?遇之恩, 你去她家做客, 手上不能?太輕了, 買點像樣的、拿得出手的禮物帶去。”

    “知?道的, 奶奶。”林思危柔柔地答應著。

    她來省城前就已經想好了, 郁建秀這樣的身份, 見?識廣闊, 晉陵市面上能?買到的東西,人家并不缺,省城只會?更多更好。而晉陵的這些企業(yè)去省里, 少不得都會?帶土特產, 郁建秀家里也不會?缺各地土特產。

    所以林思危帶的是一份特別的禮物。

    胡巧月也知?道林思危辦事牢靠,無?需多關照,便開玩笑道:“該不會?這個郁副廠長家, 有個年齡相仿的兒子吧?”

    好家伙,奶奶這聯(lián)想能?力夠可以啊。

    林思危直接被逗笑:“我還?真不了解郁廳長家里的情況, 不知?道有沒有兒子啊。但有一點,你孫女應該沒這么受歡迎吧?”

    “誰說沒有。我孫女人品相貌哪個不出挑,又?聰明?。就聰明?這一點,最最要緊,可遇不可求的。”

    真是個護短的老?人家啊。

    …

    省城博物院旁的有一條林蔭道,百米多長,走到頭是一道高大的圓拱門,走過拱門,便是省直機關家屬院。

    郁建秀住二號樓三?樓,一套干干凈凈的兩居室,客廳不大,靠墻一對雙人沙發(fā)?,沙發(fā)?上鋪著白色縷空針織布,客廳中央一張小圓桌,桌上放著一套茶具。

    郁建秀顯然剛回家,廚房里水剛燒開,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不好意思啊,我燒水呢。小林你坐。”郁建秀招呼著她,自己返身進廚房倒水去了。

    林思危打量著屋子,有個朝南的房間,房門敞開著,一眼能?望見?里頭一張書桌,一面書柜,顯然是間書房。這么看,她家只有一間臥室,最多只住著夫妻二人,不存在?奶奶口中“年齡相仿的兒子”。

    而客廳門口有個掛勾,上面只掛著一只黑色女式挎包,門口鞋架上也只有三?雙女式皮鞋。

    再看客廳里也沒有煙灰缸,看來郁建秀像是獨居。

    郁建秀泡了茶端出來,是漂亮的玻璃拉絲杯,杯中茶水熱氣騰騰,一朵金黃的菊花正在?打轉。

    “這是花茶,安省山里收的,一杯就能?泡開一朵,又?清香又?好看,最適合你這樣的小姑娘。”

    “謝謝郁廳長。”林思危雙手接過茶杯,又?放回茶幾上,“我給?您帶了一份禮物。”

    郁建秀笑道:“哎呀你這孩子,給?我?guī)裁炊Y物嘛,我啥都不缺,怎么能?收你一個小姑娘的禮物……”

    話?音未落,郁建秀的視線卻落到了林思危手中:“這是……”

    林思危打開一個盒子,里面是一本制作精美的冊子:“您看看呢?我想您應該喜歡。”

    郁建秀好奇接過,打開第一頁,就忍不住笑了。

    赫然一張黑白照片,卻是二十多年前蘇省糧食技術學校的大門。當年那?甚至不能?稱之為“大門”,兩個門柱之間只有四五米,一扇鐵門就可以遮住所有,旁邊掛著一塊斑駁的木牌,寫著“蘇省糧食技術學校”。

    第二頁,又?是另一張照片,幾個學生湊在?實驗桌前,睜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試管里的液體。

    郁建秀輕輕地“呀”一聲,笑容變得溫柔。

    因為中間那?個戴著眼鏡的女生,正是郁建秀。

    “這照片哪來的啊?”郁建秀撫了撫照片,發(fā)?現和第一頁的校門舊照一樣,畫面看著有年頭,相紙卻是簇簇新的。

    所以照片是新洗的呀。

    林思危道:“都是我從校資料室里找出來的。我看著這張照片像您,又?看了年份和學生名單,就能?確定是您。還?有這個,是59年校三?好學生的表彰名單,有您呢。還?有這個,是全?省優(yōu)秀團干部表彰,學校收藏了當年的報紙,我都給?翻拍的。”

    冊子一頁一頁翻著,郁建秀每翻一頁,都激起她塵封許久的回憶。

    “太珍貴了,這些照片我都沒有呢。我那?時?候得過這么多獎嗎?呵呵,好久遠了,都不太記得了。”

    郁建秀的手停在最后第二頁。

    省糧食系統(tǒng)運動會?,少女時代的郁建秀身形苗條而矯健,穿著一身帶白條的田徑運動服,兩條大辮子穩(wěn)穩(wěn)地盤在?頭上,在?跳高橫桿前一躍而起。

    “竟然還有這照片!”郁建秀激動了,“這場比賽我可是第一名,比那?些企業(yè)里的職工跳得還?要高。”

    林思危這才發(fā)?現,郁建秀長得的確很高,起碼有170以上。

    怪不得她那?么有廳長氣派,明?明?她外貌很斯文,卻總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但眼前的郁建秀,卻一掃往日的嚴肅,變得神情溫柔。她的視線一直落在?那?張?zhí)叩恼掌希戳擞?看,久久沒有翻動。

    林思危心中微微一動,發(fā)?現郁建秀看的并不是照片上的自己,而是跳高架旁邊一位揮著拳頭給?她加油鼓勁的男生。

    雖然是黑白照片,而且因為翻拍,畫面質量也很模糊,但透過相紙都能?感覺到男生的無?限動能?。

    這是那?個年代的青春。

    也是郁建秀的往事。

    片刻,郁建秀猛地從回憶中驚醒,一把合上紀念冊:“瞧我,看得都出神了。小林你太用心了,謝謝你。”

    “是我應該謝謝您,讓我這么順利留校任教。”

    郁建秀笑道:“我還?怕你不樂意呢。晉陵釀酒總廠效益好,職工福利一直都不錯,相比之下,糧校老?師就是個清水崗。而且校辦廠這個,千頭萬緒,可不好干。”

    林思危何嘗不知?。

    她來這個世界整整半年了,雖然她沒有看過幾本穿越小說,卻也知?道,按小說里的節(jié)奏,半年就應該成?富婆了,否則都不能?叫人生贏家。

    可她還?沒有。

    曾經一開始她也一心一意,只想搞錢,但這個世界的生活慢慢改變了她,她有了親人,有了朋友,也逐漸有了新的理想。

    比如從頭開始,與一家企業(yè)共同成?長。

    與全?然白手起家相比,校辦工廠本身已經有了一個不錯的起點。

    “我前兩天去了省化校和職教中心參觀學習。”

    “哦?有什么收獲?”

    “職教中心的實踐大樓很漂亮,但主要開展教學任務,并不具備生產能?力,不是我們糧校實踐中心的發(fā)?展方向。化校的校辦工廠已經是一個獨立的企業(yè),多年來正常經營,非常成?熟了。”

    “所以你覺得化校的方式更適合糧校嗎?”

    林思危緩緩搖頭:“我們無?法一下子做到化校那?樣的規(guī)模,但可以嘗試部分獨立的方式。”

    “部分獨立?”郁建秀一時?沒明?白。

    其?實林思危的想法,就是股份制的雛形,但現在?形勢不同,雖然國家放開了非公有制經濟的發(fā)?展,但社會?上普遍還?是持保守態(tài)度,她要是一下子提出一個很先進的理念,會?嚇跑很多人。

    如果把能?幫上忙的也嚇跑,那?就得不償失了。

    林思危思忖著解釋:“依托于糧校,但又?有一定的經營自主權。能?承擔部分教學任務,企業(yè)收益部分回饋于糧校,支持糧校的后續(xù)建設。”

    這個“部分”就很妙。

    其?實換個說法,就是企業(yè)收益不會?全?部給?糧校,另一部分要留做企業(yè)自用。

    這就是林思危所說的“部分獨立”。

    林思危深知?,這種產權不明?晰的方式,會?給?數十年后的企業(yè)發(fā)?展留下隱患,但若想要產權明?晰,這企業(yè)現在?就辦不成?。

    真正的聰明?人,要懂得利用好“權宜之計”。

    郁建秀倒是聽懂了,想了想道:“這個想法是不錯,但要避免淪為學校小金庫。”

    說完,她自己都笑了。什么叫“避免淪為”,本來就是學校小金庫好嗎?只有把“小金庫”經營好,糧校的職教工才能?提升福利,糧校才有錢買新的課桌椅,添新的教學器材,建新的教學大樓。

    全?指望省廳,省廳也有很多需要花錢的地方啊。

    所以從省廳的角度思考,也巴不得學校能?有這么個“小金庫”,可以給?省廳減輕些負擔呢。

    當然,這些都只能?心知?肚明?,不能?放到明?面上來講。尤其?她堂堂副廳長,更是必須把丑話?說在?前頭,至于最后操作成?什么樣……反正她是盡到了提醒的責任。

    林思危豈會?不知?。

    上輩子跟多少政商打過交道,不管是官員,還?是合作對象,又?或者是競爭對手,人家說什么話?,為什么要說這些話?,她心里都明?鏡似的。

    “咱這不叫‘小金庫’,是學校發(fā)?展的助力器。”林思危眨眼微笑。

    郁建秀揚眉,不得不承認,這孩子會?玩概念,就我們省廳的筆桿子都不見?得玩得過她,輕輕巧巧幾個字,就化腐朽為神奇,此等“描金邊”的功夫,真正與生俱來。

    “省廳給?你們撥了專項資金,夠你們‘部分’啟動了吧?”郁建秀將“部分”兩個字咬得特別重,以示二人心照不宣。

    林思危點頭:“我來省城之前,校領導已經給?了任務,重點考察酒類飲料市場,我們糧校嘛,歸根到底還?是要主打糧食的。”

    “哦?要和釀酒總廠搶飯吃了?”郁建秀打趣。

    “不不,哪敢啊。把蛋糕一起做大,大家都有飯吃。我們不做白酒,要想辦法開發(fā)?新品。”

    郁建秀忍不住贊嘆:“這個想法好。過兩天廳里開會?,我要提一提這個‘一起把蛋糕做大’的新理念。”

    眼睛總盯著一畝三?分地,搶到頭破血流,也就一畝三?分,為啥不能?共同開荒呢?

    第097章 褲衩

    兩個?年齡差距幾近母女的人, 如朋友一樣暢談著未來?,不一會兒,廚房飄出了誘人的香味。

    “嗨, 聊忘了, 我?燉的三鮮湯好了。”

    郁建秀起身去到廚房,熟練地系上圍裙:“我?再炒兩個?菜, 咱們晚飯簡單點,小林你別介意啊。”

    電話里說?過讓林思?危來?吃晚飯,但竟然是郁建秀親自下廚, 林思?危也有點意外。

    看來?這年頭哪怕副廳長?也很接地氣?,并不是家里都有阿姨保姆,看郁建秀的樣子, 平常也都是自己下廚的。

    都到這份上了, 看得出郁建秀沒把自己當外人, 林思?危自然也不客氣?, 跟著進?了廚房。

    “我?來?盛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盡管吩咐哈。”

    一邊說?著, 林思?危打開了碗柜, 找出一只搪瓷盆盛湯:“好香啊,魚圓好白啊。”

    “我?們省政府食堂的師傅做的,同事們都說?好吃, 我?還是頭一回買呢。”

    林思?危心中一動:“您平常家里不常開伙?”

    “家里就我?一人, 一般也就食堂吃,周末會自己在?家燒,有時?候我?父母會過來?。”

    果然家里沒有第二人生活的痕跡。

    林思?危有些后悔自己沒有提前了解郁建秀的個?人生活情況。她干銷售多年, 全?面了解客戶已經是習慣性工作,雖然郁建秀不是她客戶, 但她也將郁建秀的個?人成長?經歷都了解過了。

    唯獨沒想過打聽她個?人生活。

    現在?郁建秀說?自己一個?人生活,完全?沒有任何扭捏,倒讓林思?危不好判斷了。

    是單身?還是夫妻分居兩地?

    不好問。

    “我?和我?奶奶住,大多數時?候奶奶做飯,我?廚藝可太一般了。”林思?危樂呵呵地端湯出去,放餐桌上,然后又回廚房,故意說?些輕松的話。

    “對了,你是陪你奶奶過來?動手術的吧。老人家身體恢復得怎么樣了?”

    “手術很成功,顧伯伯給安排的醫(yī)院。”

    “省軍總骨科全?國有名,顧市長?這安排很用心。”

    林思?危又是心中一動,自己只說?陪奶奶過來?做手術,可從沒提過是什?么醫(yī)院,看來?郁建秀和顧念申聯(lián)系有點多?

    又想起自己留校任教這事,也是郁建秀讓顧念申轉達,林思?危突然有了一點點猜想。

    她回道:“是啊,顧伯伯對我?們是真好,人家一個?大市長?,每天多少?事啊,都還要替我?們操心這些雞毛蒜皮。”

    “哧”一聲?,青菜入了油鍋,郁建秀一邊炒菜,一邊大聲?道:“你們不是鄰居嘛,他看著你長?大的,你又討喜唄。”

    “我?是去年才回城的,以前在?鄉(xiāng)下的。”

    “哦?”

    林思?危笑道:“我?是我?爸生在?鄉(xiāng)下的,我?媽生病走了,我?爸才把我?接回城里。”

    “哦……”郁建秀秒懂,知青里頭這種事也不少?,不由?對林思?危更加佩服,怪不得這孩子如此聰明,卻也沒考上高中,而是進?了技校,看來?是半道插班了。

    農村出來?的孩子還能上進?至此,比從小就資源堆盡的孩子厲害多了。

    不過,也說?明林思?危沒有媽媽,她到底也只有十八歲,郁建秀有些心疼了。

    “抱歉啊小林,說?到你傷心事了。”

    林思?危卻是灑脫:“沒事的,早就過去了。我?爸的新?家……呵呵,我?也融不進?去,所以才會跟我?奶奶住。不過我?奶奶人可好了……”

    話題一轉,頓時?就歡快起來?。

    說?實話郁建秀就是喜歡林思?危這種性格,能化解尷尬,是一種難得的能力。

    轉眼間,菜也炒好了,二人熱熱鬧鬧上了桌。郁建秀還從食堂帶了兩份鹵菜,這頓晚餐,一點都不簡單呢,加上林思?危的活躍,兩個?人的晚飯,愣是吃出了聚會的味道。

    不設防的狀態(tài)下,關系可以迅速親密。

    現在?郁建秀已經知道,林思?危是沒媽的孩子,跟親爸后媽和不來?,跟奶奶特別親;林思?危也已經知道,郁建秀單身至今,沒結過婚,更沒有“年齡相仿的兒子”,是個?不折不扣的事業(yè)型女人。

    但她真的純事業(yè)嗎?林思?危并不覺得。

    就從郁建秀家里的布置,林思?危都能感覺到,郁建秀內心很娟秀。單身應該僅僅是沒有遇見她喜歡的。

    說?實話林思?危很佩服她,這年頭單身女人總會有很多非議,郁建秀自己足夠強大,所以扛得住。

    二人的關系近了,稱呼也變了。現在郁建秀喊她“小師妹”,她喊郁建秀“郁師姐”。

    的確比“郁廳長”親密一百倍。

    而且林思危好幾次刻意提到顧念申,郁建秀都下意識停了筷子,認真地望著她,期待下文。

    嗨,這年頭的人,要不要這么矜持啊。

    于是林思危又說自己和顧家的來?往,著重提了顧念申喪偶已經好多年。

    那一刻,她望見郁建秀如釋重負,甚至忍不住泛起微笑:“哦,我?倒是隱約聽說?顧市長?單身,具體情況不了解呢。”

    沒關系,今天林思?危就讓郁師姐好好了解。

    等?林思?危回到晉陵,還會讓顧伯伯好好了解一下郁師姐至今未嫁呢。

    想到這兒,林思?危已經心中暗暗樂開了花,郁師姐啊郁師姐,我?可總算知道你為啥要請我?來?你家里。不來?家里,我?怎么知道你單身啊。

    我?不知道你單身,顧念申就更不知道了。

    嗯嗯,我?算是中了你的圈套,哈哈。

    …

    顧洽終于發(fā)?現嘴硬是會有后果的。

    比如他不要部隊派人,大喇喇讓顧淮回校上課,現在?問題來?了——大英雄也有私密問題啊。

    他的特護病房有單獨的衛(wèi)生間,昨晚他憑一己之力,支撐著居然也獨立完成了洗澡,顧洽心里很有成就感,開心之余,順手把換下的背心和短褲洗了。

    洗完得晾啊,他在?窗口扯了一根繩子,等?晚上護士查完房才晾上去,又趁著早上護士查房前收下來?。

    人家很有“英雄包袱”,不想讓那些小護士看到他的褲衩飄揚。

    背心褲衩吹一夜,并沒有干透,今晚還得再吹一夜,好不容易等?到八點,護士長?帶領小護士們巡房,顧洽對晚班小護士們愛慕的眼神視而不見,一臉冷漠,這才躲過了她們的熱情照顧。

    病房里終于安靜下來?。

    拉繩!晾褲衩!

    說?實話,英雄對這事兒沒有太多經驗,心想昨晚大概是沒開窗,所以一晚上才沒干透,今晚把窗開大些唄。

    他忘記了,春天的風——那是很大滴。

    他將窗戶開到九十度直角,然后將褲衩掛上繩子,一陣風吹來?,哇,好愜意,是自由?的方向。

    靠,好劇烈,是失控的翻騰!

    只見衣架在?繩子上搖晃兩下,在?風勢的助力下,直接將褲衩甩出窗外。

    不見了。

    消失在?夜空中。

    顧洽直接懵逼,我?就是想晾個?褲衩而已。

    他趕緊將背心收回來?,扒住窗臺往外看,可憐他雙腿使不上力,生生靠著強大的核心力量與臂力,將自己撐上窗臺。

    夜色中,他看不清自己的褲衩飛到了哪里,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樓下是一片花圃,要么掉花圃里,要么飛到花圃外的路面上。

    顧洽倒不是心疼褲衩,關鍵那是部隊發(fā)?的褲衩。

    誰都知道這棟樓上住著個?受傷的戰(zhàn)斗英雄,所以飄下去的不是褲衩,是顧洽啊。

    不行,得去把自己的面子撿回來?。

    …

    晚上八點多的醫(yī)院,已經算得上夜深人靜。

    顧洽快速推著輪椅經過走廊,很幸運一個?人都沒碰到,然后迅速轉到電梯口。

    電梯門一開,電梯阿姨好奇地望著他:“顧同志,現在?應該是休息時?間了,你要去哪里?”

    當然不能說?自己下樓撿褲衩子,氣?質都沒有了。

    顧洽故作輕松:“晚上安靜,下樓轉轉。”

    電梯阿姨不理解沒人的院區(qū)有啥可轉的,還是轉輪椅的那種轉,但出于對戰(zhàn)斗英雄的尊敬,阿姨還是讓他進?了電梯,甚至還熱情地起身幫忙。

    “外邊天都黑了,也沒人,怪嚇人的,也沒啥好轉啊。”阿姨十分具有儀式感地按下一樓按鈕,然后扭頭看顧洽。

    顧洽一本正經:“萬物生長?靠太陽,晚上沒有太陽,就靠月亮。要想盡快康復,不能一直待在?屋子里,太陽和月亮都必不可少?,都得曬。”

    “曬月亮?”電梯阿姨心想,我?在?醫(yī)院開了五年電梯,也沒聽說?曬月亮可以治病啊?

    顧洽還是一本正經:“嗯哪,我?下樓曬曬月亮,麻煩阿姨啦。”

    一樓到了,阿姨一點都不覺得麻煩,又起身幫忙把顧洽推出去,還揮手:“好好曬,別走遠啊,早點回來?。”

    果然十分阿姨,見誰都像自家小子。

    …

    林思?危從郁建秀家回來?,一路上越想越歡樂。

    郁建秀幫她聯(lián)系了兩家食品加工設備生產廠,都在?省城,她可以直接去看產品。另外關于校辦工廠的申請,也就等?一個?正式文件了,郁建秀說?最近風聲?的確大,但會不會出文件,誰都不敢說?。

    只有林思?危心里十分肯定,兩個?月之內必下文。

    雖然省里撥了十萬元專款,實際上要買全?新?設備的話,十萬元根本不夠,所以林思?危也存著買二手設備的心。

    不管怎樣,籌備總是越來?越充分了

    更有意思?的是,她還確定了郁建秀那秘而不談的心事。

    章秀琴整天操心三個?孫兒的婚事,大概怎么也沒想到,快五十歲的兒子倒有可能春天來?了。

    這么一想,林思?危幾乎笑出聲?來?,心情愉悅地拐進?了省軍總大門。

    咦,大樓前有個?黑影子,鬼鬼祟祟地在?干嘛?

    第098章 重逢

    黑影子矮矮的一坨, 似人影,又不似人影,在墻根那兒一聳一聳, 花圃里的樹枝被碰出嘩啦啦的動靜。

    此時, 整個醫(yī)院已經進入夜晚安靜模式。這個點來看病的都從?西門直接去急診廳,這邊的病房大?樓下只有相距甚遠的兩盞路燈, 而?黑影子正好就在兩盞路燈光影的盲區(qū)。

    看黑影的動靜,倒像在打探什?么?

    林思危頓時腦中警鈴大?作,想?起小護士們聊天, 說起她們晾在宿舍外的襪子和內衣最近經常被偷,醫(yī)院周邊可能有變態(tài)出沒?。

    這不會……就是那個變態(tài)吧!

    林思危躡手躡腳接近,眼見著離黑影子已經只有五六米, 這才發(fā)現黑影原來是個坐輪椅的人, 怪不得遠遠看著那么古怪的一坨。

    好家伙, 坐輪椅也不耽誤你?變態(tài)?

    只見這家伙躬著腰, 一只手拼命往冬青樹上夠。嗯, 胳膊還挺長。

    然后長胳膊一撈, 撈過一件東西。

    下一秒, 林思危眼睜睜地看著輪椅男展開一條——褲衩子!

    果然是來醫(yī)院偷褲衩子,果然是那個變態(tài)。這下逮你?個正著。

    林思危沖上去,大?喝一聲:“住手!”

    顧洽千辛萬苦才撈到褲衩, 才舒一口氣, 就被這晴天霹靂嚇得一哆嗦,褲衩落到他腿上,又順著腿滑落到地上。

    他正努力彎下腰想?去撿, 卻?見一個人影沖過來,一把將他的褲衩撈了過去。

    “好你?個變態(tài)。今天總算抓到你?了!坐著輪椅都這么變態(tài), 你?也太變態(tài)了!”

    一句話三?個變態(tài),顧洽都愣了。

    我變態(tài)?

    你?搶我褲衩才變態(tài)吧!

    “你?才……”兩個字剛出口,等等,這聲音好熟悉,是那個腦海深處經常盤旋的聲音啊。

    顧洽猛地抬頭,赫然望見充滿正義感的小臉,不是林思危還能是誰!

    “薇薇!”他瞬間?忘記了褲衩,興奮地大?喊。

    林思危一愣,借著月色望去,這才發(fā)現輪椅上的“變態(tài)”竟然是——顧洽!

    “你?怎么在這里?”她沖口而?出,隨即就望見了他的輪椅。

    重逢的欣喜剛剛巨浪般襲來,此刻被更滔天的怒濤一掌拍暈。顧洽怎么會出現在醫(yī)院?怎么還坐在輪椅上?他不是應該在執(zhí)行任務嗎?

    難道……

    林思危心中頓時被揪住,緊張地望著顧洽。

    顧洽興奮地喊完,下意識想?站起來沖過去,腰間?一發(fā)力,雙腿卻?軟綿綿完全沒?有跟上。他向前一傾,差點摔出去,這才意識到自己當下的狀況。

    他死死扒住輪椅扶手,生生地控制出身體,總算沒?有失態(tài)。

    此刻的顧洽心中滿是后悔,實在不想?讓林思危看到自己坐輪椅的糗樣。

    一點也不高大?。

    “我受了點小傷,在這兒住院治療呢。小傷,沒?大?礙,過一陣就好。”顧洽努力說得輕描淡寫?。

    林思危疑惑地望著他,心里卻?不太信。

    “這里太黑了,我要去亮堂的地方看看你?。”林思危道。

    顧洽心中一陣悸動:“臭丫頭,有什?么好看的,我不還是以前那樣……”說著,聲音卻?低了下去。

    他已經不是以前那樣了。

    呸呸,不能讓林思危察覺自己的落寞。顧洽甩甩頭,向大?樓西邊一指:“那邊沒?人,又亮堂,咱去那兒說話?”

    林思危下意識想?要去推輪椅,顧洽卻?手一伸:“先把褲子還給我。”

    林思危這才想?起,褲衩還在自己手上呢。低頭一看,果然手里抓著的是一條男人的大?褲衩,剛剛天色又黑、形勢又緊張,也沒?仔細看大?小。

    都怪這年?頭不管男女,都是穿的四?角褲衩……

    一想?到顧洽的褲衩就這么大?喇喇地被自己抓在手里,林思危的臉龐有點發(fā)燒。幸好夜色很濃,遮掩了羞澀。

    反正自己師出正義,林思危一咬牙,將褲衩扔到顧洽身上:“以后不要大?半夜這么鬼鬼祟祟的嘛,我還以為你?是偷人家內衣的變態(tài)。”

    “你?才是搶人家內衣的變態(tài)。”

    “什?么?”

    林思危正要柳眉倒豎,顧洽卻?已經滾著輪椅開溜了。

    終究是不想?要她幫忙啊。林思危揚揚眉,不由又心疼,又擔憂,還是拔腿追了上去。

    大?樓西側有個花園,白天常有病人曬太陽散步。花園有個直通大?樓西門的連廊,晚上西門鎖上之后就無人出入,但連廊亮著燈,的確安靜又明亮。

    這回林思危終于看清了顧洽。

    “你瘦了啊。”林思危想了想?,又笑道,“也變白了。”

    “我本來就挺白的好不好。”顧洽不滿。但也心下溫暖,說他瘦了白了,總比繼續(xù)關注他的輪椅要來得讓人輕松。

    林思危心里卻?想?,他其實好久沒?有執(zhí)行任務了吧,這膚色是好久不見太陽的膚色啊。

    “以前就記得你?牙白,沒?注意你?人白。”林思危在長椅上坐下,與顧洽平視,“我奶奶過來動手術,我在這兒陪她。”

    “哦?要緊嗎?”顧洽關心地問。

    “沒?大?礙,她關節(jié)毛病,應該很快就可以恢復了。對了,還是你?爸爸幫忙聯(lián)系的醫(yī)生呢,不然我們那有機會來省軍總啊。”

    “我爸?”顧洽揚眉,轉而?又笑起來,“別看我爸不愛說話,他還真助人為樂的。”

    “可是顧伯伯好像不知道你?在這里?”林思危問。

    “嗯。”顧洽低低應了一聲。

    “前兩天是不是小瀾姐在這兒?”林思危又問。

    顧洽迅速抬頭:“你?碰見她了?”

    果然那位是顧瀾。林思危道:“我在窗口望見一人像她,拖著行李箱走出醫(yī)院大?門,但喊了也沒?回應,我以為自己看錯了。”

    “那是你??”這下輪到顧洽震驚了,“前兩天我聽到有人喊‘小瀾姐’,當時就覺得像你?的聲音,可護士說什?么都沒?聽到,我還以為自己思念過度,出現幻覺。”

    “思念過度?”林思危立刻抓住。以林總的智慧,當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前進的階梯。

    “呃……咳咳……就你?知道的嘛,人一生病嘛,躺在病床上百無聊賴,就會開始思念一些?故土啊,親人啊,朋友啊……咳咳。”

    行吧,我是故土唄。

    林思危被思念,明明心中有些?小竊喜,但對著死不承認的顧洽,她也不便戳穿。

    何況顧洽出現太過突然,還有好多?好多?的迷團,都繞在林思危心里。

    “嗨,思念我也不是什?么罪過,不用解釋這么清楚的嘛。我也挺思念小洽哥啊。”她又開始活躍氣氛,“說起來你?也好過分,躲在醫(yī)院又沒?事干,你?還能撈褲衩呢,怎么就不能給我寫?信?”

    “誰說我沒?事干,之前我不得養(yǎng)傷么。”顧洽嘟囔,“你?怎么也不問我怎么就坐輪椅了……”

    哈,這不就等你?自己說嘛。

    林思危還不知道你??追著你?問,怕你?有想?法唄。

    “我賭你?會忍不住告訴我啊。”林思危眨眨眼,一臉得逞的表情。

    說實話,顧洽就這么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林思危面?前,他是真有些?狼狽的,狼狽到連褲衩落入林思然之后,都不覺得尷尬了。

    而?他與林思危又坦誠又回避的談話間?,其實也一直在思忖著,該怎么跟林思危說自己的現狀。

    沒?想?到林思危從?頭到尾都沒?有愁云慘霧,甚至沒?有將他坐輪椅這件事看得多?重,反而?語氣輕松,還時不時開一句玩笑,這種態(tài)度真讓顧洽有一種——天好像塌不下來的篤定。

    “好同志不賭博。”顧洽又嘟囔,卻?還是忍不住道,“我執(zhí)行任務受傷了,在這兒康復呢。就我哥我姐知道,怕老人家擔心,就沒?告訴爺爺奶奶和我爸。”

    果然是執(zhí)行任務受傷。

    林思危心中一揪,能讓顧洽坐輪椅的傷,必定不是什?么輕傷。可是……她轉念一想?,又開朗起來,畢竟人還在,腦子沒?壞,這就是萬幸不是嗎?

    “摔的?骨折了?”林思危問。

    “中彈了。癱瘓。”

    林思危腦子嗡地一聲,要不是坐在長椅上,怕是身子都要忍不住搖晃了。

    不,越是情況嚴峻,越不能顯得慌亂。

    顧洽那么聰明,她如何反應,顧洽看得出來。

    她再一次暗暗告訴自己,人還在,腦子沒?壞,這就是萬幸,不是嗎?

    “疼嗎?子彈取出來沒??”

    “取出來了,現在腿部以下沒?有知覺。醫(yī)生說……恢復情況不好說。”

    林思危卻?笑起來:“我覺得你?恢復得挺好啊。”

    顧洽扁扁嘴:“薇薇啊,你?是不是不知道嚴重性。癱瘓的意思就是……以后可能一直要坐輪椅了。”

    “我知道癱瘓的意思,但你?想?啊,你?是中了子彈,再高一尺打中心臟,再高一尺打中腦袋,你?這么一想?,是不是就覺得沒?那么嚴重了?”

    顧洽啞然失笑。

    人生大?事啊,還能這么比較的。

    這丫頭到底是心太大?,還是壓根就沒?有心啊。

    “這么說,我還算幸運的?”

    “當然幸運啊,受傷是命,受了傷還能開開心心在這兒跟我說話,那就是運。你?,顧洽,好運常伴。”

    林思危吐吐舌頭,半蹲下,拉住了顧洽的手。

    “我說呢,這醫(yī)院的小護士們心心念念都是四?樓的戰(zhàn)斗英雄,我就想?,哪個戰(zhàn)斗英雄這么大?魅力,還能比我小洽哥更有魅力?沒?想?到,就是我小洽哥!”

    顧洽被她逗笑,不由伸手,一通摸頭殺:“呵,頭一次在人后這么夸我啊。小丫頭總算良心發(fā)現了。”

    “小洽哥愛聽,我以后天天夸你?,保證一百零八天都不重樣。”

    林思危這些?彩虹屁,那也是張口就來。跑江湖干銷售的,誰還不是成堆批發(fā)呢。現在小洽哥需要,林思危管夠。

    “批發(fā)”也是帶著真心的呢。

    第099章 樂觀

    猝不及防的相遇, 讓顧洽盤算了許久、躊躇了許久、猶豫了許久、忐忑了許久的那件心事,意外地坦露。

    這?讓顧洽如釋重負,有?一種終于解脫的安心。

    而且林思危一點沒有?大驚小?怪。說實話, 顧洽讓顧淮和顧瀾哭怕了, 他知?道?自己?前途未卜,也害怕再次聽到親人的哭聲。所以才?一直不敢讓長輩知?道?。

    何止是怕長輩無法承受, 也怕自己?無法承受。

    現在這?樣倒也好,索性?直面了現實,而林思危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

    二人在長廊上說了一會兒話, 林思危并沒有?多問他病情?,只說奶奶大概一周后出院回晉陵,又說自己?已經確定畢業(yè)后留校任教, 這?次是帶著工作任務來的省城。

    顧洽聽說她竟然選擇了留校, 倒也替她高?興。

    想起去年秋天, 他在魚骨巷頭?一次見到林思危, 那樣黑黑瘦瘦的小?丫頭?, 衣裳緊窄地裹在身上, 一雙機靈的大眼睛戒備又犀利。

    如今的林思危, 整個人仿似脫胎換骨。她長高?了,豐滿了,眼睛還是那樣機靈, 卻更多了幾分神彩, 顧盼生輝的模樣讓人挪不開眼。

    小?丫頭?已經長大了。

    …

    出去時一個人,回來時一雙人。

    “阿姨我到四樓。”顧洽道?。

    “我知?道?。”

    “她也到四樓。”

    “嗯?”

    電梯阿姨打?量林思危。

    這?姑娘沒坐過電梯,但阿姨認識, 是三樓骨科的家屬。這?樓里有?兩種人逃不過阿姨的視線,一種是奇怪的人, 一種是好看的人。

    “你也到四樓?”阿姨又重復了一遍。

    林思危笑得乖巧:“是的,謝謝阿姨。”

    必須乖巧啊,阿姨可?是電梯司機,可?以決定你有?沒有?資格坐電梯。

    行了,現在阿姨確定了,這?兩應該是看對眼了,沒見丫頭?的手都?搭在輪椅上呢,一點不見外啊。

    “咳咳。”阿姨揚了揚眉:“果然是萬物生長靠月亮,顧同志這?頓月亮曬得有?效果。”

    曬月亮?林思危好奇地望向顧洽。

    顧洽干笑兩聲:“月色很?好,曬不黑,還讓人精神百倍。”

    電梯阿姨的視線落在顧洽手里的褲衩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呵呵,年輕人。”

    顧洽老臉一紅。

    林思危假裝沒聽懂。

    老江湖從來都?不是啥都?懂,老江湖是知?道?啥時候該懂,哪時候該不懂。

    出電梯時,林思危又很?自然地推上了輪椅,阿姨的身子順著逐漸關上的電梯門歪過去,目送著他們,一直到電梯門全部關上,將阿姨的視線生生“剪斷”。

    “阿姨一直盯著你看,估計她家有?個兒子。”顧洽有?點酸。

    “阿姨是一直盯著咱們看,我敢說,明天整個三樓和四樓,都?會知?道?咱倆認識。”

    顧洽瞇起眼睛,竟然有?點享受:“應該是,都?以為咱倆在這?兒認識了。”

    在醫(yī)院發(fā)生的故事,才?更有?看點啊。

    “到了,我就這?個病房。”

    林思危一看就樂了:“原來咱倆就隔一層樓板啊。我奶奶的病房就在樓下。”

    顧洽止不住笑意。緣分吧,這?就是緣分吧。

    這?天晚上,顧洽睡得特別好。感謝晚風,感謝大褲衩,也感謝……算了,感謝緣分吧。

    …

    不出所料,第二天一早護士過來給胡巧月量體溫,那眼神就不太對頭?了。

    前后三分鐘,跟胡巧月說了十句話,眼神向旁邊的林思危瞥了十五次。

    林思危反正是假裝沒察覺:“體溫好嗎?”

    “體溫正常,不發(fā)熱。”

    “今天還要掛水嗎?”

    “等醫(yī)生上班看了指標會開鹽水,正常來說還是要掛的。”

    小?護士回答完,還是不走。

    林思危笑道?:“今天我不出去,奶奶這?兒我照顧,麻煩你們啦。”

    胡巧月不明就里,趕緊道?:“思危你是帶著工作任務出來的,不用特意照顧我,該辦什?么工作,去就是了。”

    “奶奶,我會安排好的。今天就在這?兒陪你。哪兒都?不去。”

    小?護士抿了抿嘴,終于忍不住了:“林同志,你認識樓上的戰(zhàn)斗英雄啊?”

    林思危覺得這?事也沒必要回避,大大方方點頭?:“是我家鄰居呢,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了。”

    “鄰居?”小?護士頓時活躍起來,那種酸酸的表情?也不見了,眉飛色舞地問,“就是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意思嗎?”

    “算是知?根知?底吧。”林思危說得模棱兩可?。

    反正她沒說謊,但也不想說得太清楚。

    小?護士一聽,臉上全是羨慕:“他是不是從小就特別有正義感,特別英雄啊?”

    林思危心中暗笑。看得出來,醫(yī)院的小?護士們對英雄真的很?崇拜,對長相英俊的英雄,崇拜更要翻好幾倍。

    “還行吧,挺招長輩喜歡。”

    又是模棱兩可的回答。

    胡巧月聽得迷糊,以為林思危碰到以前大明村的老鄰居,問:“碰到哪個了?大明村的?”

    “魚骨巷的。”

    魚骨巷的,戰(zhàn)斗英雄。胡巧月心中一動,一些從耳邊刮過的信息匯聚起來。

    她平常也愛看個報,聽個廣播。陽川路有?報亭,她有?時候買菜路過,也會在報亭歇個腳,順便就看看報紙。

    她記得顧明德的孫子就是有?名的戰(zhàn)斗英雄。難道?就是思危丫頭?惦記的那個孩子?

    胡巧月微微點頭?:“哦,真巧啊。怎么也住院,生病了嗎?”

    不待林思危回答,小?護士已經積極科普起來:“是部隊送來的,執(zhí)行任務時中彈了,差點丟了性?命,是我們主?任搶救回來的呢。聽說顧同志以前就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立過好多功的。”

    果然姓顧。

    胡巧月心中已經明了,贊許道?:“顧家的孩子果然是好漢啊。”

    可?是轉念一想,不對啊,中彈?搶救?她迅速望向林思危,果然林思危臉上略有?擔憂之色。

    嗨,這?丫頭?有?心事了。

    林思危沒跟顧洽本人多打?聽,不代表她不想知?道?顧洽的病情?。既然眼下小?護士自己?說了這?么多,倒不如索性?坦然地問上一問。

    接著奶奶的話,林思危道?:“是啊,我先前聽說他執(zhí)行任務,沒想到是這?么危險的任務,顧伯伯家里肯定擔心壞了。”

    然后轉身問護士:“對了,他病情?怎么樣啊,樂觀嗎?”

    小?護士頓時一臉憂色:“雖然吧,我也不太了解,畢竟我不是四樓病區(qū)的人。但我還真問過,聽樓上的人說,他這?個傷情?,不好說。也不是沒恢復的可?能,但也不能說一定能恢復。反正以后能不能走路,一半看自己?,夾地看天意。”

    林思危正色:“他意志非常頑強的,只要有?一點點希望,他肯定會特別特別地努力康復。”

    小?護士拼命點頭?:“對對,樓上她們就是這?么說的,說他都?不要部隊派人來照顧,說他不需要人照顧的,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對了,前幾天顧同志的哥哥姐姐都?在的,現在他們走了,就剩顧同志一個人。”

    雖然小?護士說得亂七八糟,但林思危的腦海里卻已經出現了畫面。

    她能想象,如顧洽這?般要強的人,一定是用著百般的努力去嘗試。而康復是非常艱難的,他定然也不愿與人知?道?。

    心中一慟,眼神終究有?點落寞起來。

    這?落寞她藏得很?好,從不在顧洽跟前展露。

    林思危眨眨眼,努力地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氣抬起眼睛時,卻正正地對上了胡巧月的視線。

    胡巧月溫柔地望著她,眼神中是無聲的安慰。

    她感覺自己?被?奶奶看透了。

    等小?護士離開了,胡巧月笑道?:“我想在屋子里走走。”

    林思危上前,小?心翼翼將胡巧月扶到床邊,替她穿好鞋。胡巧月柱起雙拐,穩(wěn)穩(wěn)地站住。

    “奶奶是不是恢復得很?不錯?”

    “是的。主?任都?說手術非常成功,奶奶您也勤于鍛煉。”

    胡巧月使拐已算熟練,踱到窗邊,又踱回床邊:“瞧,我都?可?以一個人走路了。”

    醫(yī)生說過,按胡巧月的恢復情?況,再過一周就可?以單拐走路,再過半個月就可?以完全脫拐,自己?練習康復了。

    “奶奶好棒!奶奶加油!”林思危給她鼓著掌。

    胡巧月轉過身,望著林思危:“奶奶沒大礙了,上午最多就掛個水的事,不需要你在我跟前晃來晃去,煩人。”

    “嗯?”林思危一怔,覺得奶奶這?話突然。

    “上樓看看顧家小?子,他沒人照顧。”

    林思危突然明白了奶奶的意思,臉騰地紅了:“不用啊,今天說好陪奶奶的,我哪兒都?不去。”

    胡巧月笑道?:“瞧你,又不是去多遠的地方,上個樓的事,待會兒再下來陪我唄。快去快去,別在我眼里招煩。”

    真是善解人意的奶奶啊。林思危是真想去。

    “那……我上去看看?我真去了啊?”

    胡巧月差點把拐杖都?揮起來了:“去吧去吧。哎,等等……”她又把林思危喊回來,“你給我買的蘋果,帶兩個上去。他一個人住這?兒,肯定沒水果吃。”

    “嗯嗯好的。”林思危打?開床頭?柜,哐哐掏出兩蘋果,迅速竄了出去。

    胡巧月笑得咯咯的:“這?丫頭?,跑得比兔子還快。”

    說著,她又柱起拐杖,自言自語:“我也要非常頑強,我要快點恢復,我哥要回來嘍。”

    第100章 人質

    “來了來了, 就是她?。”

    “聽說他們是鄰居。”

    “我懂了,青梅竹馬那種對?吧?”

    林思危腳步輕盈地向顧洽的病房走去,護士們的竊竊私語不?時?飄過她?耳邊。林思危不?由漾起嘴角, 甩了甩頭, 將心中縈繞的那些愁緒甩開。

    想到顧洽就在那里等著她?,她?就感覺自己的心仿佛都?被太陽映照到。

    受傷又怎樣, 顧洽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

    家中的“死不?了”都?透了新芽,她?林總都?能穿越重?生, 顧洽未必不?能“重?生”。

    “小洽哥!”她?推開病房門,語氣輕快。卻見顧洽正在窗邊收他的——大褲衩子。

    這?可?是“功勛”大褲衩子,沒有它, 林思危還不?會和顧洽重?逢呢。

    見林思危進?來, 顧洽老臉一紅, 迅速將收下來的褲衩子扔到床上, 又將背心也扔床上, 完美蓋住褲衩子。

    場面終于恢復唯美。

    白天大大方方的見面, 與昨晚的久別?重?逢又有不?同, 氣氛越發(fā)輕松愉快。顧洽雖是陽光開朗的性格,受傷后也難免患得患失,林思危的松弛給了他最?好的治愈。

    二人敘述著分別?后各自的境遇。這?里一場“不?公平”的敘述, 顧洽早就從顧淮顧瀾那里聽說了不?少林思危的近況, 林思危卻是全然不?知。于是他們爭相說著,各自問著,充滿了“我早就知道”、“我為?什么不?知道”、“那我現在就告訴你”、“哼你都?沒有告訴我”之?類的對?話, 旁人聽著無趣,他們卻孜孜不?倦、樂此不?疲。

    林思危帶上樓的兩只蘋果亦被賦予“平平安安”的深刻內涵, 由顧洽“操刀”削了一只,然后分了兩半,一人一半啃著。

    初春明媚的陽光涌進?窗戶,整個病房都?溫暖清新。

    很?多話未曾說破,但那一人一半的蘋果,又似乎將未盡的話都?續(xù)上了、嚼碎了,入心了。

    好幾次病房門口都?有人影晃動,是又不?甘心又八卦的小護士們故意經過,期望能偷聽到一星半句,即便?那對?話不?如?自己的意,能出去散播散播也是好的。

    顧洽余光早已瞄到。在這?里康復期間,護士小姐姐們的殷勤他當然心中有數,只因心里有一道光,便?不?會再分予他人一點點位置。此刻這?道光就在眼前,他突然起了一點點頑皮的心思。

    又一位護士小姐姐打完針經過他病房門口時?故意放慢了腳步。

    顧洽輕嘆一聲:“薇薇啊,你怎么才十?八歲啊?”

    “嗯?”林思危莫名,手里的蘋果核都?頓了一下。

    “我算算,咱們還有多久……”顧洽掐起手指,眼珠子向天上翻著,念念有詞。

    林思危摸不?著頭腦,“還有多久”干嘛?

    那邊護士小姐姐以為?自己聽到了不?得的信息,已經驚喜地捂住了嘴。顧洽不?經意間朝她?一瞥,把她?嚇得當即拔腿就跑。

    顧洽心中暗笑,幽幽道:“算算咱們還有多久可?以退休。”

    “神經病啊。”林思危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我才工作,我才不?要退休!”

    而那位護士已經一路跑到護士辦公室,氣喘吁吁:“大新聞,顧洽的大新聞!”

    其他護士頓時?圍了過來。

    “那姑娘就是他對?象,不?過才十?八歲。”

    “你怎么知道?”

    “我聽見的啊,顧洽在算她?年紀呢,急著要結婚!”

    四周一陣驚呼,羨慕妒忌的那種。

    “十?八歲也不?能結婚啊。”

    “可?以先訂婚。要我對?象是戰(zhàn)斗英雄,我今天就訂婚。”

    倒是有位冷靜些,沒那么上頭:“確定一個坐輪椅的戰(zhàn)斗英雄你也要?”

    剛說完立即被人批評教育:“看你的覺悟就不?行。主任也說了,顧同志還是有希望康復的。你看人家對?象也沒嫌棄,一大早就送蘋果來呢。”

    “說得也對?。戰(zhàn)斗英雄已經不?好找了,這?么帥氣的戰(zhàn)斗英雄更是萬里挑一。”

    “要我就好好照顧他,給他做康復,感動他,讓他對?我死心塌地。”

    “醒醒!人家有對?象了。”

    “哈哈哈哈——”

    護士們正笑得開心,突然外面一陣嘈雜,胡亂的腳步夾雜著男人的咒罵聲、女人的辯解聲。

    “出什么事了?”

    眾人對?望一眼,都?沖了出去。卻發(fā)現一個中年男人頭發(fā)蓬亂,雙目赤紅,正向護士長吼:“叫他出來!MD,把我媽治死了想躲起來,門都?沒有!”

    護士長一邊向同事使眼色,示意她?們去喊保衛(wèi),一邊試圖穩(wěn)定男人的情緒:“你別?激動,有話好好說,你到底找誰?你總得告訴我你要找誰對吧?”

    “MD別?廢話,你知道我找誰!告訴你我耐心有限,我數到五,叫那狗日的出來!”

    護士長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起碼你得告訴我名……啊——”

    那男人一伸手拽住護士長的衣領,護士長猝不?及防,還沒來得及掙扎,脖子上已經觸到了一陣冰涼。

    所有人都驚叫起來。

    抵住護士長脖子的是一把尖刀。

    “叫姓朱的王八蛋出來!”男人吼。

    “沒有……沒有姓朱的。”護士長慌亂地回答。

    “還想騙我!王八蛋,縮頭烏龜,讓女人出來送死!”尖刀刺入些許,護士長的脖子上沁出鮮血。

    她?疼得哭了。

    男人莫名興奮起來:“知道痛了是吧。你們這?些狗東西在手術臺上劃我媽的時?候怎么就沒數呢?現在讓你們也嘗嘗滋味。”

    好幾個護士都?一起哭了,稍勇敢些的大聲解釋:“真沒有姓朱的,同志你搞錯了,我們科沒有姓朱的醫(yī)生。”

    已經聞聲跑來的幾個男醫(yī)生想沖上前,卻見男人的尖刀在護士長脖子上越劃越深,怕激怒到他,也不?敢妄動,焦急地跺著腳。

    可?憐康復科素來安靜,也沒有什么緊急病例,這?些醫(yī)護哪里見過這?種場面。

    而且這?里也的確沒有姓朱的醫(yī)生,又不?能給他變一個出來。

    男人見僵持住,更生氣了,大喊道:“一幫孬種,讓女人送死是吧!那就先弄死一個讓你們瞧瞧!”

    他手指一用勁,又要將刀往里送,膽小的護士已經哭著捂住了眼睛。

    “讓我來。”

    一個聲音從眾人身后傳來。

    顧洽推著輪椅,來到男人面前。然后慢悠悠地彎下腰,將兩條褲腿輕輕擼上。

    赫然露出已經肌肉萎縮的雙腿。

    “欺負女人才是孬種。放了她?,你押我。”

    男人有點懵,不?知道這?個坐著輪椅的男人在演哪一出,但從雙腿上,他的確是個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殘疾人。

    “你押她?沒用的,她?也是醫(yī)院的人,萬一醫(yī)院放棄她?呢。我就不?一樣,我是病人,押我,影響大,保證醫(yī)院可?以跟你和和氣氣談。”

    顧洽說得不?緊不?慢,聽著竟有幾分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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