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意外
空氣如凝固一般, 門廳擠滿了?驚恐的人,卻落針可聞。
林思危站在人群中,緊張地?望著不遠處對峙的顧洽與男人。
她沒能?攔得住顧洽, 或者說, 她清楚顧洽平時嘻嘻哈哈,但心中認定的事就?絕不動搖。顧洽決定要挺身而出, 那他就?一定會挺身而出。
他一點?都不介意自己眼下坐著輪椅,甚至覺得這是?優勢。
行兇的男人只敢欺凌弱小,眼下的顧洽瞧著就?是?個?殘疾的小可憐, 比較好欺負的那種。
男人顯然被顧洽的話打動,有些猶豫起來?。但顧洽長得太高了?,縱然已是?雙腿萎縮, 依然有著精壯挺拔的上半身。
這樣的人質有幾分?危險。
見男人猶豫, 林思危心中飛快地?轉著念頭。她在人群中嘟囔:“人死又不能?復生?, 何必再把自己一條命搭進去。跟醫院鬧點?賠償多好。”
聲音不大不小, 在這屏氣凝神的空間里恰好讓男人聽到。
眾人紛紛轉頭尋找, 男人也瞇著眼睛咬牙望過來?, 卻發現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
林思危勇敢地?接住他眼神, 并立即接收到他眼神中的貪婪。
從他剛剛瘋狂的吼叫中林思危已經知道了?大概,這男人的母親動手術沒了?,至于怎么沒的, 是?醫療事故, 還是?正常意外,現在不得而知。
而從醫生?護士的無措中也能?看出來?,此樓的確沒有什么姓朱的醫生?。
那么只有一種可能?, 這男人根本連科室都搞錯了?。
這種人能?是?孝子?
大概率是?個?想鬧事的惡棍。
只是?這年頭少見往醫院訛錢的,林思危借機提點?提點?, 給這貪婪又沒方?向?的男人指一條“明路”。
果?然男人滿嘴臟話罵道:“小X丫頭話真多。我媽那是?一條命,被這醫院害死了?,被這姓朱的害死了?,多少錢能?買回來??五百塊?一千塊?呸!老子要姓朱的陪命!讓姓朱的出來?!”
他又開始怒吼。林思危卻愈加確定,這人內心動搖了?,他已經開始量化他母親一條命的價格。
只要他決定談判,林思危和顧洽就?能?想辦法讓他換人質。
顧洽道:“怎么談是?后面的事,你先?把……”
誰想話音未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門外跑進來?一大堆人。
沒錯,一大堆人。
院領導帶著幾個?保衛人員急急忙忙趕到。最離譜的是?,院領導嘴里還大喊:“張護士長,你要英勇,不能?對犯罪分?子屈服!”
護士長本來?脖子被刺傷就?痛得在哭,一聽領導這話,兩眼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完了?,這人質不能?用了?。
男人慌亂了?。果?然如這坐輪椅的小子所說,這醫院里的職工沒用啊,得押個?病人才行。
男人也顧不上再掂量這個?坐輪椅小子是?不是?好控制,扔開癱成一坨的護士長,一把扯過顧洽——
尖刀抵在了?顧洽脖子上。
現場又是?一片驚叫,兩位男醫生?大著膽子過來?,抖抖索索地?將暈倒的護士長拖到一邊。
林思危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院領導懵圈了?,職工可以命令人家英勇,現在這個?是?病人啊!
而且這病人被歹徒用刀抵著脖子,竟然說:“我一點?不英勇的,我現在就?對他屈服,你們快救我啊。快跟他談條件,快談。”
院領導更懵圈了?,語無倫次:“這個?……這位同志,冷靜……我們不能?對不法分?子……”
“還說屁個?大道理啊!”林思危再也忍不住了?,從人群里沖出來?。
“人家媽媽都死了?。你們懂不懂啊。死在手術臺上,你們懂不懂啊。這是?多么悲痛的事啊,你們竟然還叫人冷靜。能?冷靜嗎?換誰也冷靜不了?!廢話少說,賠錢啊!人家媽媽都死在手術臺上了?,醫院賠個?五千一萬的怎么了??傷天害理嗎?”
五千一萬。眾人皆倒吸一口涼氣。
這年頭五千能?買兩間樓房了?。這小姑娘竟然輕飄飄來?一句“賠個?五千一萬怎么了?”。真是?口氣比空氣還大。
“小姑娘你是?誰?”院領導臉色鐵青,就?差叫她不要搗亂快滾。
林思危卻胸膛一挺,脆生?生?地?:“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媽媽都沒了?,人家都是?沒媽的孩子了?,這是?孤兒啊。醫院救死扶傷,最有仁愛之心,怎么賠點?錢都不肯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向顧洽使眼色。
這些話顯然說到男人心坎上,他大聲喊道:“說得沒錯,要么給我賠一萬塊錢,否則我一個?都不放過。”
“對,別放過!他,他,他,都不能?放過。還有姓朱的呢,出來?!”林思危大吼。
男人也更瘋狂了?,揮著刀跟著喊:“姓朱的呢,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男人揮刀的一瞬間,顧洽突然一貓腰,猛地?將輪椅往后一撞。男人措手不及,被撞翻在地?。
慌亂的尖叫聲中,保衛人員沖上去擒他。男人卻也強悍,嚎叫著:“你個?兔崽子,騙我!”一個?翻身過來?拽顧洽。
林思危已經沖上前去,用力拉開了?顧洽的輪椅。
刀尖在顧洽蒼白的小腿上狠狠劃過。顧洽吃痛,一腳飛起,將男人又踢翻。“哐當”一聲,尖刀劃出一道弧線,落到數米開外。
沒了?武器的兇徒被保衛人員死死摁住。
院領導已經回過神來?,開始大聲指揮現場:“捆住他,手腳全捆起來?,多捆幾道送公安局去。還一萬塊,呸,一分?都不給你!張護士長呢,快送去搶救,還有……哎,那個?哎……”
哎個?頭啊。
顧洽正罵人:“好氣!這個?破爛玩意兒。要不是?老子癱瘓不能?動彈,老子一腳踢死你!”
踢。踢。他的腿真的在踢。
腿上的血被甩出去好幾滴,在水泥地?上格外惹眼。
林思危又驚又喜:“小洽哥,你的腿……”
“痛死啦!”顧洽呼氣,“臨死還要拉我一刀,真不是?東西。”
“你知道痛了??”
顧洽一愣,這才真正感受到傷口的劇痛。
這熟悉的、又是?久違的劇痛啊。
“真的痛啊!思危,我有痛覺了?!”他如夢初醒,下意識地?踢幾下,腿果?然能?動了?。
顧洽欣喜若狂:“思危,我能?動了?。我能?走路了?!”
他迫不及待離開輪椅,沒想到跌跌撞撞才走出去一步,兩條腿就?不聽話地?攪在一起,結結實實地?摔了?下去。
“小洽哥!”林思危驚呼著去扶他。
顧洽卻不急起來?。他坐在地?上,艱難地?動著腿,又難以置信地?掐了?大腿兩把,終于哈哈大笑起來?。
第102章 幸運
英雄的腿能動了!
他不僅是保家衛國的戰斗英雄, 還是營救護士長、生擒歹徒的人民英雄啊。
大?驚喜。
護士來了,醫生來了,主?任來了, 院長也來了。
顧洽的病房熱鬧得像菜場。
院長一想到英雄受著?傷都能在醫院再立新功, 佩服得五體投地。
又?看到英雄的腿竟然?恢復了知覺,院長覺得自己也立功了。
一通忙碌的、仔細的、全方位的檢查, 主?任宣布顧洽的傷情大?有進展,會診的專家門立刻去開會研究下一步診療計劃。
林思危一直在旁看著?醫生們?擺弄顧洽的大?長腿,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悄悄退到了窗邊。
以前的林總沒這么羞澀,一場穿越,十八歲的原身?到底還是給她帶來了些許性格上的改變。
一直到醫生全都離開, 她才來到顧洽的輪椅邊。
顧洽沉浸在興奮中。先前他可嫌棄自己的腿, 看一眼都覺得晦氣?, 現在不僅盯著?嘿嘿笑, 還努力擺動著?。
“薇薇你看, 真能動了, 以前怎么就毫無感覺呢?”
“哎哎哎, 這總得有45°了。”
“還能抬呢嘿嘿,明天搞不好就能劈叉了。”
長手長腿的,像個忙碌的猴。林思危被?他逗笑, 趁勢按下他的腿:“你還是安穩點, 別顯眼寶了。”
這一按,被?顧洽順勢拉住手。大?高?個秒變傻小子,向林思危望了半晌, 才呵低聲問:“薇薇,我們?算不算是談對象了?”
林思危臉一紅, 重重點頭:“算!”
一聽這話,顧洽開心到失語,在林思危的心手劃了又?劃,卻劃不出半個像樣的字來。
還是林思危輕輕抱住他:“原來我到這兒?,就是為了遇見你啊。”
穿越兩世,第一次有這樣的怦然?心動。林思危覺得自己幸運。
顧洽卻以為她說是的尋親來到晉陵。
“命中注定,你一定會來晉陵的。“顧洽環抱住林思危,任自己倚在她腰間。
他生平頭一次和女生這樣接近,少女身?上特有的幽香讓他失神,連嘴也變笨了。
林思危知道他誤會,卻也任由他誤會。
來這世界、和來到晉陵,都是她那輩子沒有想過的際遇。以前的林總在江湖廝殺,將?每一位世間男女皆視作事業上的NPC,未曾想來到此間,讓顧洽撞開了心房。
此時此刻的顧洽,偎在她腰間像個撒嬌的孩子。
可這撒嬌的孩子,卻在保家衛國的戰場上一往無前。甚至是受挫的當下,他也要等到確認過自己可以康復,才向心愛的姑娘表白。
想到這些,林思危愈加覺得顧洽的珍貴,將?他又?抱緊一些,甚至想低頭蹭蹭他的發茬……
“林思危同志——”
小護士高?喊著?沖進來,又?急剎車調頭,紅著?臉躲在門口?道:“你奶奶聽說出事,急著?上來看你,你趕緊去三?樓報個平安。”
說完就咚咚咚跑遠,仿佛比被?撞破的二?人更羞澀難當。
林思危老臉一紅,又?迅速恢復若無其事:“哎呀,忘記奶奶了,我這就去,她得急壞了。”
“我跟你一起下去。”顧洽積極得不得了,自認已是未來孫女婿。
胡巧月是真的著?急了。
外頭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她就知道出事了。再聽跑回來的護士說,寶貝孫女被?歹徒挾持,更是差點急暈了過去。
要不是護士們?指天發誓壞蛋已經被?抓,林思危安然?無恙,她是爬都要爬上四樓去。
還好,寶貝孫女很快毫發無傷地跑回來,還帶回來一個——
嗯,這是顧家的孫子。
胡巧月打?量著?顧洽,依稀從他臉上看到了當年的顧念申。
顧念申也曾這樣天真赤誠,在最?美好的年紀,用力地、甚至不合時宜地,用自己的方式愛著?整個世界。
哪怕時光倒轉,胡巧月依然?會選擇保護顧念申。
明知道日后會被?辜負,明知道自己會付出沉重的代價,她也從不后悔自己的決定。
她裹起冰冷堅硬的外殼,恰恰是因為內心太過柔軟。
現在面?對顧洽,胡巧月猛然?發現一個事實,寶貝孫女完完全全像了自己,看似堅強果斷,其實好珍惜一些寶貴的品質啊。
“奶奶好。”顧洽全然?不知胡巧月心里已經翻過無數念頭,只想著?怎樣把自己介紹成100分小伙,“我叫顧洽,是薇薇的朋友。對了,我爸顧念申是您的學生。”
雖然直覺告訴胡巧月這孩子靠譜,但她還是不習慣和初見的人親近。
她點點頭:“他幫了我很大?的忙。要謝謝他。”
“是顧伯伯介紹奶奶來這里手術的。”林思危解釋。
“應該的,思危的奶奶就是……”突然他頓住,臉皮再厚也沒好意思接下去,“也就是我們?的長輩嘛。回去我好好表揚我爸爸。”
這急轉彎還真快,饒是有些淡漠的胡巧月也忍俊不禁:“我聽思危說起過你,是戰斗英雄,我還想是怎樣個三頭六臂的人物啊,原來也是個孩子。”
顧洽臉紅了一下:“什么英雄啊,受傷了,成狗熊了。”
“是英雄,就是英雄。”林思危插嘴,“奶奶你剛剛沒看見,顧洽在樓上救了護士長,還幫醫院拿下了持刀歹徒,不要太英勇啊。”
顧洽猛然?想起什么:“對了奶奶,我不會一直坐輪椅的。主?任說了,我的傷勢有了很大?進展,只要努力做好康復,很快就可以走路的。”
這小子什么心思,奶奶還能不知道?胡巧月抿嘴笑了,是怕自己嫌棄,趕緊說明情況呢。
“那不錯啊。正好我也要康復,咱們?就讓思危做個見證,看誰恢復得更快更好。你一個小伙子,可不能輸給我老太婆啊。”
胡巧月放下矜持,顧洽也越加活潑起來。
他本來就會哄長輩,這下可算逮到機會,奶奶長奶奶短的,跟胡巧月各種表態,各種展望。
林思危倚在窗邊,望著?奶奶被?顧洽逗笑,終于覺得自己在這世間的觸角又?往前伸了一步。
陽光照在她背上,暖融融的。
分明都是努力的人啊,往后的日子都要像今天這樣,病痛、無奈、都會消散,我們?都會越來越好。
第103章 功德
熱鬧了。省軍總徹底熱鬧了。
顧洽終于?通知了家里, 顧念申大驚失色,立刻帶上更加大驚失色的顧明德和章秀琴,驅車趕到?省軍總。
沒等車子停穩, 章秀琴就跳下車, 一路小跑進?了住院部大樓。上次她?身手這?么敏捷,還是當年干革命躲避追捕時。
“哎喲這?個老太婆, 別把小洽嚇到?。”顧明德一拍大腿,也跟上了去?。
上次他身手這?么敏捷,也是當年干革命的時候。
不出意外, 等顧念申走進?病房時,章秀琴已經抱著顧洽又哭又罵。
“你這?是要了奶奶的命啊。這?么大事你瞞著我。哪個小切殺把你弄成這?樣啊,快讓奶奶看看, 腿能動了?醫生說后面會有事嗎?哎呀, 我的心啊, 痛煞了。這?是吃了多少苦頭?哦……”
顧明德難得沒跟章秀琴抬扛, 也在?旁邊著急:“小洽瘦了啊, 是不是營養不到?位啊。受這?么大傷肯定要好好補補的。哎呀老太婆你不要一直哭了, 咱們帶來?的補品呢?”
這?下總算止住了章秀琴的哭聲。
她?想起從晉陵帶來?的大包小包, 都在?車上放著呢。還好司機周全,默默地提上來?,在?門口等著。
“不早提醒我!”章秀琴又怒罵顧明德, “補營養頭?等大事, 快去?包里找西?洋參,趕緊泡上,趁熱吃啊。”
老兩口撲向了門口的大包小包, 一邊翻一邊抱怨,兩個人上演一番七嘴八舌。
“爺爺奶奶還是那么有趣。”顧洽望向父親。
顧念申終于?走過來?, 看他半晌,終于?憋出兩個字:“小恰!”
語氣?重重的,有嗔怪,更有心疼。
“我和王院長通了電話,你居然不光瞞著我們,也瞞著醫院。要是這?傷好不了,你還打算一直瞞著家里?奶奶都念叨你幾十次,再沒音訊就要去?部隊里找人了。”
“對不起,爸。”顧洽低聲。
父親向來?不算活潑,卻也很?少這?樣嚴肅。說明他是真生氣?了。
“一開始是怕你們擔心,后來?想著等好了再告訴你們,再后來?就想著,要真好不了,下個月就打算告訴你們了……”
怕父親不相信,顧洽還補充:“不信你問小淮和小瀾,我向他們保證過,下個月就回家。”
“他們也有份?”顧念申哭笑不得,第一次感覺到?三個孩子才是抱團的。
不過也沒來?得及再追究,病房就再次熱鬧起來?。
西?洋參翻出來?了,老兩口忙著找熱水泡茶,并堅持要顧洽趁熱喝。
王院長帶著科主任和主管醫生護士浩浩湯湯地來?了。一見到?顧念申就熱情地打招呼,連說不知道顧洽是你兒子啊,這?孩子也不早說,怪不得我覺得他似曾相識,原來?是長得像你啊。
又說二老放心,顧洽傷情恢復良好,只要堅持康復鍛煉,以?他的底子,沒多久就能健步如飛。
章秀琴還是不太放心,把王院長拉到?一邊,低聲問:“不影響我抱重孫子吧?”
顧明德支持之余不忘抬杠:“什么封建思想,重孫女也很?好!”
王院長哈哈大笑,當場拍胸膛保證,什么重孫重孫女,那是早晚的事。
倒是顧洽在?旁邊聽著感嘆,原來?自己這?個沉穩內向的父親,人脈還很?廣啊。王院長也是晉陵人,是顧念申高中學長,怪不得他能安排林思危奶奶過來?動手術呢。
一番熱鬧之后,王院長帶著一眾人回去?。病房里總算安靜下來?。
顧念申從大包小包中拎出幾件來?,章秀琴道:“快去?看看胡老師吧。”
原來?他們也是早有準備。
顧洽不知道長輩之前的歷史糾葛,只以?為顧念申是單純地看望老師,當然這?位老師也是林思危奶奶,林家長輩。
“我陪你去?!”他積極得很? 。
顧念申和章秀琴交換一個眼神,章秀琴心領神會,道:“奶奶都多久沒見你了,不許走,在?這?兒陪奶奶。你爸去?敘敘師生情,要你竄前竄后。”
“不是……奶奶……”
章秀琴不容他分辯,啐道:“要么你想見薇薇丫頭?了吧?你小子是不是有想法?了?”
“奶奶……”果然一招以?退為進?,臉皮超厚的顧洽也有點不好意思了。
胡巧月做完康復,林思危才把東西?收拾好,顧念申來?了。
祖孫二人很?是驚訝,但也高興。
林思危知道顧洽通知了家里,只是不知道顧念申來?得這?么快。
顧念申帶來?兩個消息,一是市僑辦邀請胡巧英返鄉的日期已定,就在?三月底,離現在?也只有一個多月了。
二是這?次來?,正?好一并把胡巧月和林思危接回家,他在?晉陵幫胡巧月安排了病房,后續回晉陵繼續康復,這?樣也不會耽誤林思危工作。
至于?顧洽,顧念申說不用擔心,這?小子已經翻不出我手掌心。他在?這?兒做完最后一個療程,部隊會派人送他回家。
如此安排真是再好不過。
本來林思危還愁怎么帶奶奶回家,腿腳不方便去?擠綠皮車實在?有些遭罪,現在顧念申想得如此周到?,這?份心意實在?沉甸甸的。
就是一件事。這也意味著她和顧洽明天就要短暫分別,回頭?晉陵見了。
這?天晚上,顧念申訂了一家餐廳,叫林思危和胡巧月也過去?。
不過胡巧月最終以?行動不便的理由婉拒。林思危知道,奶奶還需要時間。無論?這?個時間是多久,她?都完完全全理解并尊重。
但她?還有個小心思。
“顧伯伯,晚上能不能麻煩你司機一下?我要去?一趟省委大院。”
“這?有什么麻煩。”顧念申順口問,“去?找誰?”
“要回晉陵了,我去?跟郁廳長告個別。前幾天去?她?家做客,她?還親自下廚,手藝可好了。”
顧念申卻另有想法?。自己來?了省城,索性不露面倒也罷了,但司機要送林思危過去?,萬一到?時候林思危說起自己過來?了,沒和郁建秀問個好,倒顯得自己失禮。
于?是他道:“索性我給她?打個電話,看看晚上空不空。說起來?我也經常麻煩她?,也該請她?吃個飯。”
林思危眼睛眨巴眨巴,隱隱覺得自己又加了點功德。
第104章 大麥
郁建秀準時出現?在餐廳。細心的林思?危立刻發現?, 她換了一雙小高跟皮鞋,西裝外套略顯拘謹的上,加了一條素色真絲方巾, 很是典雅大方。
顧念申向她介紹了家人, 說來得匆忙、請得貿然,希望她別見怪。
林思?危最會活躍氣?氛, 說這么?匆忙都得見見我學姐,更說明?顧伯伯有誠意啊。
這話說得,別人都沒聽?懂, 郁建秀卻?是臉色微微一紅。
簡單的寒暄過?后,服務員上菜,一動筷子?, 這氣?氛就跟著話題一起來了。章秀琴和顧明?德在省城也工作過?一段時間, 說起省城的特產名菜簡直如?數家珍;郁建秀積極回應著, 時不時也和顧念申說幾句工作上的事;顧洽樂得沒人管自己, 殷勤地給林思?危夾各種菜。
他今天坐上了餐廳的椅子?, 終于脫離了長伴的輪椅, 他就覺得自己又恢復了三成。
一想到明?天林思?危就要回晉陵, 顧洽很是舍不得。再一想自己已經向部隊申請轉回晉陵的軍區醫院,又覺得相聚并不遙遠。
林思?危可不好意思?在眾位長輩跟前和顧洽沒皮沒臉地親近,轉頭去參與顧念申和郁建秀的工作話題。
談工作的郁建秀可謂熠熠生輝, 她從國家政策到地方布局、從行業趨勢到具體難點, 侃侃而?談。
林思?危好喜歡這樣的女性?。
上輩子?的林總也交往過?很多優秀的事業女性?,或精明?強干,或以柔克剛, 但郁建秀與她們都不同。
郁建秀是這個時代獨有的,帶著質樸和聰慧的事業女性?。
聽?她和顧念申這一席, 林思?危由衷嘆服,對行業的熟悉不算本事,能在這個年代保持開?放和遠見,才是真正能為社會和人民帶來福祉的干部。
恰好,這兩位都是。
邊吃邊聊,大家就難免說到彼此的初識。讓顧念申、郁建秀、林思?危三人成為某種“共同體”的源頭,就是釀酒總廠那次評審。
創優已經成功了,晉陵白酒和晉陵啤酒雙雙被評為國家級優質產品,就前兩天還在《晉陵日報》上了頭版。
不過?郁建秀說,現?在全國啤酒產量逐漸增加,對蘇省的優質大麥虎視耽耽。省輕工廳跟農業廳為此專門開?過?會,要求首先確保省內釀酒企業的供應,但如?果有外省企業過?來高價收購,很難說情況會不會變化。
林思?危心中一動,想起釀酒總廠從上至下的自信,不由嗅到危機。
啤酒眼下在國內并不算主流酒飲,要問普通人,多半還會抱怨一句太?苦,所以釀酒總廠主打產品是晉陵白酒,而?不是晉陵啤酒。
如?果原材料漲價,啤酒產量被縮減的可能性?很大。
林思?危想了想,問:“除了咱們蘇省的大麥,其他地方的不能用嗎?”
郁建秀道:“當然也是可以的,但要說品質,還是咱們這邊幾個省份的最佳。”
“進口的呢?”
郁建秀微微一怔,隨即笑道:“進口的當然好,但成本也高。現?在只有個別生產高檔啤酒的廠家會用進口大麥。”
一言以蔽之,就是晉陵啤酒檔次不夠,用不起進口大麥。
這就是當下很多商品的現?實?處境。這些用慣的國民老品牌不可能輕易漲價,一來會被老百姓罵死,二來啤酒也不是生活必需品,你漲價了就不喝唄,又不是缺了啤酒日子?就過?不下去。
果然顧明?德已經開?始激情發言:“啤酒這東西,不如?白酒香,不如?陳酒醇,一點酒味都沒有,夏天當汽水我都嫌它苦。用進口大麥難道就不苦了?肯定也苦。”
林思?危接話:“我倒想嘗嘗高檔啤酒,外國人這么?愛喝,肯定有可取之處。”
郁建秀和顧念申同時看她一眼,又對視一眼,心中都在想,這丫頭從不說無效的話,怕是有啥想法了。
顧念申道:“這容易,我來解決。嘗了給我寫篇心得,尤其要跟晉陵啤酒比一比。”
“說定!”林思?危喜上眉梢。
一邊的顧洽嘖嘖:“看不出來啊,薇薇你還是酒鬼?”
“什么?酒鬼,難聽?。”章秀琴不滿,“薇薇肯定是為了工作,這叫酒仙女。”
“噗,什么?九仙女,還七仙女呢。”顧洽轉頭對林思?危道,“看出來了吧,這就叫地位。你這地位,是九(酒)天仙女。”
眾人笑成一團。
郁建秀還保持著端莊,一邊看著氣?氛和睦,一邊暗自感嘆,幸福真是一種能力。林思危身世可謂凄苦,但卻?始終樂觀上進;顧洽都坐輪椅了,從顧家人臉色也看不出自怨自艾,完全如?正常人一般待他。
這是郁建秀羨慕的家庭氛圍。
晚飯結束時,窗外已是夜色闌珊。這年代沒有夜生活,偶有夜歸者,或騎車,或步行,也都是匆匆歸家的模樣。
章秀琴說招待所就在附近,她對省城熟悉得很,她和老頭子飯后散步回去招待所。
林思危和顧洽都要回醫院,也就過?個馬路。
那么?局勢就很明?朗了,顧念申有車,送郁建秀回省委大院。
一路上顧洽的嘴巴就沒停過?,絮絮叨叨中暢想著回晉陵后要帶林思?危看電影,逛街,鉆小弄。
還再三保證:“等我回了晉陵,肯定要用兩腿走的,肯定不坐輪椅。咱倆走在街上,簡直就是郎才女貌。”
林思?危總被他的自吹自擂給逗笑。
人啊,好奇怪的。初見時林思?危明?明?覺得他油膩,即便是換個人,閱人無數的林總也會覺得幼稚,可他是顧洽啊,這般歡喜,這般天真,就顯得特別逗人開?心,叫林思?危嘴角都放不下來的那種開?心。
想了想,林思?危終究還是沒把郁建秀單身這事告訴他,省得他大驚小怪。
而?且林思?危敢保證,只要自己不說,顧洽這心性?是怎么?也看不出來端倪的。
一想到這些,林思?危就覺得更有趣了。
…
第二天一早,林思?危和胡巧月祖孫二人收拾停當,將行李搬上車。
章秀琴早就打定主意,這把說什么?也不走,她要留在這兒照顧寶貝孫子?。
顧明?德當即表示,老太?婆不走我也不走,我雖然不會照顧人,但我可以陪寶貝孫子?下棋。
寶貝孫子?當場表示自己并不會下棋。
顧明?德不管,隨后表示不會下棋可以學,這教學這塊他也是行家。
林思?危聽?著他們斗嘴,心里很是感激。車子?只有五座,若一起回家根本坐不下,顧家二老是早就想好要留下,不叫胡巧月心里有負擔。
胡巧月自然心里也明?白。
她原本不怎么?與顧家二老說話,這回上車前,她終于還是主動點頭示意,低聲道:“回晉陵見。”
林思?危頓時感覺到,坐在副駕駛的顧念申狠狠地舒了一口氣?。
汽車向晉陵出發。林思?危躊躇滿志,心中有個逐漸明?晰的目標,要回去跟吳山海探討。胡巧月則滿懷期待,等著數十年未見的大哥從海外歸來。
她們不知道,晉陵那邊有個不速之客在等著她們。
第105章 小姨
汽車在省道上一路飛馳, 終于在午后回到晉陵,直接將胡巧月送至晉陵市第一人民醫院。她將在這兒繼續康復一個療程。
安頓好?胡巧月,林思危顧不上回家, 直接坐公?交車去了?張家塘。
賈士兵的配載點已?經?正式開業, 張家院墻上刷得簇簇新,鮮紅的“配載”兩個字, 在一眾灰撲撲的房屋中格外顯眼,像兩朵盛開的花兒。
院門敞開著,院子里堆了?幾垛箱子, 都是賈士兵剛從?卡車上卸下?的。
“思危來啦。”蘇紅霞招呼著,手里一刻不停填著小卡片。
“小姨,姨夫。看來生意不錯嘛, 這里好?幾批貨吧。”林思危道。
蘇紅霞語氣略得意:“是的呢, 這三箱是發到沙平的, 那兩箱是往衛溪的。晚上第三塑料廠有車過來, 他?們給?帶走。”
第三塑料廠也是輕工局的企業, 不用問, 肯定是蔣新泉介紹的生意。
蘇紅霞將填好?的卡片掛到相?應的貨箱上, 然后收工,拍著身上的灰塵招呼林思危在竹椅上坐下?,然后轉身進屋。
林思危熟門熟路地拎起墻角熱水瓶, 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蘇紅霞已?經?拎著一籃子菜出?來了?。
“在這兒吃晚飯,我剛好?切了?些肉絲,晚上給?你們炒肉絲吃。”蘇紅霞將籃子往地上一放, 開始摘菜。
林思危也順手幫忙,說道:“晚飯就不吃了?, 我過來是想請姨夫幫忙做根拐棍兒,奶奶出?院要用。”
蘇紅霞一驚:“你奶奶住院了??”
當時走得匆忙,林思危也沒來得及跟蘇紅霞她們說,便把去省城做手術的事說了?,又說今天剛回晉陵,奶奶還要在晉陵第一人民醫院做兩周的康復。
蘇紅霞直跺腳:“不早說,我得去看看你奶奶。哪有親戚住院都不去看望的道理。”
說干就干,她當即就扔了?手里的菜,從?錢箱里數了?幾張鈔票:“我去市場上買點蘋果和奶粉,你現?在就帶我去。”
林思危樂了?:“小姨,不急這一時,別耽誤你們做生意。”
賈士兵已?經?從?屋里拎了?一盒餅干出?來:“耽誤什么啊,我們一天忙到晚,就這時候最空閑,我留下?看場子,紅霞代?表我去,正好?。這是前兩天我讓跑海城的司機帶的,芳芳最愛吃的餅干,剛到手,正好?給?你奶奶送去。”
“那芳芳吃啥?”
“再帶不就是了?,晚幾天吃也瘦不著她。”賈士兵拍胸脯,“拐棍兒包我身上,早先在鄉下?我做拐棍兒就是出?名的,過兩天就給?你送去。”
說著就趕二?人走,自己坐下?來開始摘菜。
林思危知道,小姨和姨夫一直就是這樣熱心的,他?們和奶奶無親無故,之所?以對奶奶這么好?,也是因為自己的關系。
思及此,又暗自感嘆,沒有血緣關系的人尚且能相?互照拂,有些血脈至親卻可以多年形同陌路,也算是人間百態了?。
蘇紅霞一去,病房可就熱鬧了?。
她奶奶長,奶奶短,搞得素來淡漠的胡巧月頗有些應接不暇。但看著蘇紅霞自來熟地給?隔壁床阿姨送了?兩個大紅蘋果,胡巧月也感嘆,自家孫女多少還是有些蘇家的遺傳,起碼這份八面玲瓏,自己是說什么也趕不上的。
蘇紅霞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她一來就觀察了?胡巧月的病情,發現?老太太精神頭挺好?,動了?手術的腿也能行動,就是不利索罷了?。
反正老太太本來也不利索,不會更壞,只會越來越好?,她就替外甥女松了?口氣。
至于拉攏病友,蘇紅霞也有自己的想法。
要指望胡巧月和別人打成一片,那是不太可能。可不得她這個當姨的出?面,和別人搞好?關系,日常住一個病房,多少也能有個照應。
說來說去還是怕林思危負擔太重。
她還是個孩子啊,一個人,又要上班,還要照顧病人,太不容易了?。
殊不知這個“孩子”很有照顧病人的經?驗,別說原身曾經?照顧過病危的媽媽,就是咱林總,也是苦日子里過來的。
一下?午轉瞬過去,眼看著夕陽西?斜。林思危去附近小店買了?一份豆腐湯一個菜肉饅頭給?胡巧月當晚飯,打水給?她洗漱,收拾停當然后和蘇紅霞一起離開。
見她有兩個省城帶回來的大包,蘇紅霞執意要幫她拎回去。
也虧得她這份執意。二人走到陽川路281號時,天色已?然黑了?,而?281號的樓上,赫然亮著燈。
林思危頓時愣住。
蘇紅霞先沒反應過來,見林思危停下?腳步,她也抬頭,這才想起那正是胡家的窗口。
“怎么,家里有人?”蘇紅霞問。
林思危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搖頭。
“不會是小偷吧。”蘇紅霞緊張起來。
林思危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怕是不速之客。”
蘇紅霞也不懂她說的不速之客是誰,但她很肯定,一定是不受歡迎的人。
“我跟你一起上去!”
開門,林思危拉開樓道的燈。
聽到拉燈的動靜,一陣腳步聲響起,一個熱情無比的聲音出?現?:“媽,你回來啦——”
林正清出?現?在二?樓。
“思危?”
再一看林思危身后的女人,他?有些疑惑。只覺得似曾相?識,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他?早就忘了?蘇紅霞是什么模樣。
“你奶奶呢?”他?問。
林思危臉色鐵青:“你怎么進來的?”
林正清道:“這是我家,我光明正大進來。”
林思危蹬蹬沖上樓,一把推開林正清,眼前的一幕讓她怒火中燒。
衣架上掛著林正清的衣服和圍巾,桌上有一只公?文?包,攤著些書本,小床上有人睡過的痕跡,床下?端端正正放著一雙男人的拖鞋。
好?家伙,林正清已?經?在這兒住下?了?。
“你奶奶呢?怎么沒跟你一起回來?”林正清追著她問。
林思危想起,隔壁王婆婆每天過來喂雞,她有備用鑰匙。不知道林正清說了?什么瞎話,竟然把王婆婆的鑰匙騙到手了?。
“奶奶說一陣不住人了?,怕屋子里有不干凈的東西?,讓我先回來去去邪祟。”
林正清眉頭一皺,立刻反應過來林思危是在罵人。
“你把奶奶藏哪兒了?,快去接回來。”
林思危走上前,拎起他?的拖鞋,開窗就扔了?出?去。
“你干嘛!”林正清驚喝。
“滾出?去,這里不是你的家。滾回你的魚骨巷!”林思危又拿起他?衣服……
林正清反應也快,他?不去搶衣服,而?是沖到窗前,死死按住窗戶把手。
“林思危你別太過份了?。我是胡巧月的親兒子,這就是我的家。我告訴你,我和劉玉秀離婚了?,從?現?在起,我堂堂正正回陽川路,你就是告到派出?所?也沒用,我就是可以住在這里,誰也趕不走!”
他?大吼著,試圖以氣勢壓倒林思危。
林思危也是震驚。離婚了??自己這個臭不要臉的親爹,竟然使?出?這種絕招,真?讓人刮目相?看啊。
“林正清,你個雜種!”一聲尖叫從?樓梯口傳來。
誰都忘記這屋里還有一個人——蘇紅霞。
只見她赤紅雙目,揮舞著門閂向林正清沖過來:“找的就是你,打死你為我姐報仇——”
一棍子打在林正清腰上,猝不及防。
林正清痛呼一聲:“你是誰!打人犯法!”
“打你怎樣,老娘還要殺了?你。你欠我姐一條命,殺了?你都便宜了?你!”
又一棍子落在林正清背上,林正清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這下?他?認出?來了?,眼前這個發瘋的婆娘竟然是蘇紅霞:“你……你……怎么是你……”
“是我怎么了?。我姐死前梗著脖子說,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讓我見了?你就打死你!”
她舉著門閂又向林正清沖。
林正清一看情勢不妙,蘇紅霞是真?豁出?去了?。這還講什么理,逃命啊!林校長可不想在這里把一條小命交待了?。
他?一把推開蘇紅霞的門閂,趁著蘇紅霞停頓的功夫,奪路而?逃,蹭蹭蹭跑下?樓,一遛煙跑到馬路上。
蘇紅霞早就跟下?來,等他?出?去,立刻鎖門上閂——
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怎么可能想殺人,她只是要把這雜種趕出?去而?已?。
林正清還想跟樓上喊幾句,剛抬頭,卻見窗戶一推,自己的衣服圍巾公?文?包,雜七雜八的書本,一骨腦兒從?窗口飛出?來。
一支英雄金筆直接摔斷了?。
“瘋子。蘇家全是瘋子,怪不得生出?林思危這種小瘋子。”
他?恨恨地撿著東西?,撿完卻發現?已?經?直不起腰。他?的腰好?像被蘇紅霞打傷了?。
“等著警察上門吧!”他?向立在窗口的林思危喊。
蘇紅霞返身上樓,聽見林正清喊的那句,也有些后怕:“思危,他?不會真?的叫警察來吧?”
“小姨你別怕,他?就是叫警察來,我也說是他?自己撞的。和你沒關系。”
蘇紅霞嘆道:“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怕警察真?的幫著他?,說這個家必須給?他?住,這就難辦了?。你說這個人真?奇怪,自己明明有家非要離婚了?。這里一點點大的地方,他?擠過來干嘛?”
她對城里的房子沒概念。
鄉下?兒子成年、兄弟分家,想的是拉磚蓋房子,城里不一樣,城里指望的是祖上傳房子,單位分房子。
為了?點房子豁出?命去的都有,別說陽川路281號,看似只有一層小屋,其實背后有可能是半條街。
林思危道:“林正清聽了?傳言,說這里要拆遷,拆遷政府就會分房子,他?想回來占地方,好?讓政府分房子給?他?。”
蘇紅霞嘖嘖:“為了?房子竟然跟老婆離婚,真?不要臉……”
說到這兒,她突然忿忿:“不過林正清本來就不要臉,為了?回城跟我姐離婚,為了?分房跟現?在的老婆又離婚,婚姻在他?眼里不值錢的。哪個女人攤上他?都倒霉。”
誰說不是呢,都以為劉玉秀厲害,到頭來,也算計不過林正清。
林思危搖搖頭,懶得去管他?們家的破事,說:“今天幸好?有小姨在,要我一個人,還真?的奈何不了?他?。”
蘇紅霞道:“要不我陪你住幾天吧,這雜種保不齊還會來。說不定真?帶著警察。”
林思危卻覺得為難。
配載點正需要人手,賈芳和賈亞明都在上學,也需要家里有人照顧,不能讓蘇紅霞耗在這兒。
略一思忖,林思危道:“等下?我把門鎖換了?,他?進不來的。他?要真?敢找警察,我去找教育局。”
蘇紅霞雙眼一亮:“是要鬧事嗎?這活能不能讓小姨去干?”
“哈?”
“你們城里人的鬧法太文?明,我們鄉下?人有鄉下?人的手段。呵,就他?,離兩回婚,不養自己娘,還有臉當什么校長。管他?找不找警察,咱們先動手,讓這雜種知道什么叫規矩!”
看著小姨磨拳擦掌,林思危覺得這事有趣起來。
能在鎮上當配載點老板娘,蘇紅霞必定是有些手段的。
第106章 大炮
林正清揉著腰回家, 劉玉秀吃驚不小?。
不是說好了?去陽川路占地盤的嗎?這都過去住了?兩?天,怎么氣宇軒昂地去,氣急敗壞地回?
林正清是真氣啊。他甚至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栽在林思危手里。
明明去之前是算計得?明明白白, 趁著家里沒?人先占地方, 等那祖孫倆回來,一個瘸腿, 一個小?丫頭,諒她們也翻不了?天。沒?想?到,竟然半路殺出個蘇紅霞。
回來路上, 他越想?越不對勁,蘇紅霞怎么會出現在陽川路?
“玉秀,我們還是小?看那邊了?。現在她們不是只有兩?個人, 蘇紅霞那一家子肯定也想?插一腳, 去陽川路給我媽當孝子。”
劉玉秀尖著嗓子:“還用問嗎?他們這種鄉下人, 看到城里房子眼睛都紅出血。老太婆腦子又不清醒, 胳膊肘肯定往外拐。”
一邊說著, 一邊手上幫林正清揉腰:“野蠻人, 下手這么狠!”
“啊——”林正清痛呼一聲, “你輕點!”
劉玉秀扁扁嘴:“沖我吼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叫公安局去抓人啊,她都動手了?, 你也不敢放一個屁。”
林正清不耐煩:“你懂什么。她打我, 只有林思危看見。公安局去問話,蘇紅霞會承認嗎?林思危會承認嗎?”
“那就白打了??”
“當然不。”林正清的眼鏡片映著燈光,閃閃爍爍, “一伙鄉下人,來城里討生活。我就不信他們不鉆空子, 我倒要看看他們干什么營生,弄他們一個投機倒把,全抓進去才好。”
劉玉秀雙眼頓時一亮,臉皮都舒展了?:“這辦法好。上次聽我爸說,他們街道抓了?一個倒買倒賣的,直接判刑坐牢去了?,要好幾年呢。呵呵,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叫才斬草除根。”
…
一上午,配載點接了?五趟車,共十七箱貨。賈士兵在院子里釘木箱子的功夫,蘇紅霞進來,臉上神?情古怪。
“士兵,林正清來了?。”
“他來干什么?昨天沒?打夠,今天還想?上門討生活吃?”
蘇紅霞道:“躲對面大樹后頭,鬼鬼祟祟的,肯定在想?什么壞主意,這人一肚子壞水。”
賈士兵好奇了?:“我還沒?見過他,去瞧瞧是怎么個狗東西。”
“你小?心點,別讓他發現。”
“切,他最好是不要讓我發現。”
賈士兵背著手出去,不一會兒又背著手轉回來:“怪不得?你姐為?他丟了?一條命,這狗東西果然好相貌。”
“看到他了??”蘇紅霞不屑地撇嘴,“長得?像人罷了?,其實豬狗不如。”
“看到了?,現在不躲樹后頭了?,和對面茶攤的老頭在說話,還朝我們這邊看,應該是在打聽什么。”
賈士兵想?了?想?,皺起眉頭:“堂堂一個校長,這么干的確不成樣子,不會是想?對付咱們配載點吧?”
突然,賈士兵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知道啥了??”
“這狗東西肯定以為?咱們是來占思危奶奶的房子!”
要不說賈士兵是做生意的料啊,這人心拿捏得?死死的。
“呸!自?己不是東西,以為?都跟他一樣不是東西。”蘇紅霞怒道,“早知道昨天就該多打他幾棍子,真是便宜他了?。”
賈士兵道:“等他走了?,我去跟老頭打聽一下,看他到底想?干啥。”
沒?想?到,沒?等他去問,老頭自?己跑來了?。
要不說賈士兵和蘇紅霞會處鄰里關系呢,他們這配載點引了?司機和裝卸工來,自?然也給老頭的茶攤帶來好多生意,老頭自?然向著他們。
老頭說,賈師傅啊,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今天有人來打聽你們。
哦?還有這事?
嗯哪。瞧著還是個知識分子,問你們這生意正不正規,是不是流氓生意。我說肯定不是啊,流氓生意是要吃官司的。總之那人問了?好多,你們要當心啊。
賈士兵和蘇紅霞對視一眼,終于算是明白了?。
他們在沙平縣也不是沒?見識過來鬧事的,但?沙平到底是自?己的勢力地盤,晉陵不一樣,他是外來的,沒?根基。
想?了?想?,他立刻跑到零擔房借電話打給蔣新泉。
這就是為?啥當初林思危建議讓蔣新泉合伙的原因之一。
其實沒?有蔣新泉的那份資金,配載點也辦得?起來,但?這年頭到底還是講究個地方勢力,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平時或許看不出來,一旦有點風吹草動,賈士兵壓不住,就得?蔣新泉這樣有人脈的本地人。
一接到電話,蔣新泉開著他車隊里最小的卡車殺將過來。
賈士兵沒?提林正清,怕給林思危丟人,只跟蔣新泉說是周邊小?混混想?搞事。
蔣新泉將胸脯拍得?哐哐響:“就知道生意好了?惹人眼紅。老賈不用擔心,我現在就帶你去見我兄弟,他管這事兒。要真有人搞事,他保管第一個知道,多大事都給你摁下去。”
說著就帶賈士兵上車,又殺將到了?工商所,直接沖進了所長辦公室。
用蔣新泉的話說,這可是從?小?光屁·股長大的兄弟。
當然兄弟現在穿褲子,還是筆挺的褲子。
徐所長給二?人泡了?兩?杯茶,是從?最下邊的抽屜摳出來的珍藏版,在新茶還沒?上市的早春,這就是最金貴的好茶。
的確看得?出情誼。
蔣新泉也不客套,直接說:“這是我在沙平縣的兄弟賈士兵,來晉陵開了?個配載點,有營業執照的啊,合法經營。我帶他過來拜你這個大碼頭,有事多照應啊。”
徐所長還以為?是客套話,笑?道:“合法經營能有什么事啊。新泉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有事直接來找我就行。”
賈士兵正琢磨要不要給徐所長提個醒,畢竟這事不能讓蔣新泉開口,得?顯得?蔣新泉只是個牽線的。
沒?想?到,正琢磨怎么說呢,徐所長桌上的電話響了?。
“喂。嗯,有人搞資本主義?,投機倒把?在哪里……”
突然,徐所長抬眼望向賈士兵,一邊應著電話,一邊拿起筆開始登記。
“張家塘……配載點,負責人賈士兵……”
“什么?”
賈士兵一把捂住蔣新泉的嘴:“別出聲。”
徐所長接完電話,搖搖頭,突然笑?了?:“你們還真有先見之明,看,真來了?。”
他猜到了?,肯定是賈士兵已經知道有人要檢舉,所以才托蔣新泉來拜碼頭啊。不過,蔣新泉的面子他是一定會給的,畢竟兩?人不僅僅是發小?,長大了?也相互幫過很多忙,一句話,是兄弟。
“徐所長,我可是清清白白做生意,不干那些違法亂紀的事,你可以帶人去查的。”
徐所長點點頭:“這個肯定也要核實的。回頭我這邊派人上門,你把經營執照準備好。不用緊張,就是一個流程。”
話音剛落,電話又響。
“劉書記,您好您好,有什么指示?”徐所長滿臉堆起假笑?。
可是只聽了?幾句,徐所長的假笑?就消失了?,而且——又深深地看了?賈士兵一眼。
這眼神?,竟然有同情。
賈士兵暗叫不妙,卻又摸不著頭腦,只能和蔣新泉面面相覷。
徐所長再次掛了?電話,這回沒?搖頭,也沒?笑?,用手指指賈士兵:“新泉,你這位小?兄弟得?罪人了?啊。”
“什么意思?”蔣新泉急了?,“老賈這人我知道,最和氣生財的,能得?罪誰啊?”
徐所長道:“市里一位老領導,退下來很多年了?,居然也來電話過問這事。”
“市里?老領導?”賈士兵懵了?,他接觸過最大的官就是老家的鎮長,這市領導……他有點被?嚇到。
倒是蔣新泉拎得?清:“前腳剛來電話,后腳就有老領導來關心,這是串通的啊。老領導也不能不講事實吧?”
打電話來的是劉臘根。
那邊林正清了?解完情況,覺得?有機可趁,就讓劉玉秀去找劉臘根施壓。
在他心里賈士兵這么一個外來戶,出動劉臘根都有點大炮轟蚊子。但?幾次跟林思危較量都失敗,林正清現在也不敢小?看賈士兵。
這是一場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戰斗。
但?他不知道的是,劉臘根這個“大炮”,轟得?太多了?。
為?老不尊的人,總喜歡各種指手劃腳。劉臘根經常收了?別人的好處,就給以前各個分管的單位發號施令,叫別人辦事,很多人都對他煩透了?。
徐所長就是其中一位。
當然徐所長這種官場老江湖,就算不想?照辦也不會放在臉上,他得?讓蔣新泉覺得?有面子,讓賈士兵覺得?自?己為?了?主持公道扛下了?很大的壓力。
他拍拍蔣新泉肩膀:“有你在,怕什么呢?你說得?對,老領導也要實事求是。哦,就讓他一個電話,我們就要照辦?我們也不能違反原則啊。”
這么一說,賈士兵更忐忑了?:“徐所長,這……這不會連累你吧?”
“哎,說什么連累,見外了?。我們為?人民服務,秉公辦事。只要老百姓規規矩矩經營,按國家法律政策來,人民政府就支持老百姓多種經營!”
義?正辭嚴,擲地有聲。
出了?工商所,蔣新泉也納悶,說哪來的什么劉書記,小?混混還通天了?。又安慰賈士兵,不用管這些,徐所長不會被?人利用的。
賈士兵也納悶,林正清想?搞他們也就算了?,怎么還搞出個劉書記?
回家跟蘇紅霞一說,蘇紅霞跳出三丈高,破口大罵:“好你個林正清,都離婚了?還用前老丈人來壓人。什么老領導,就是那臭不要臉的狐貍精她爹,最會仗勢欺人,這種人應該立刻拉出去槍斃!”
罵著罵著,蘇紅霞更來勁了?:“玩陰的是吧。那就大家一起玩。士兵,給我找根竹竿!”
第107章 殺絕
林思危長假結束第一天上班, 忙得天昏地暗。
開學時,吳山海帶領同學們將?實踐中心進行了一次徹徹底底的大?掃除。樓前掛上了新木牌,雪白的油漆底子, 黑色大?字——蘇省糧食學校實踐中心。
大?字還是謝寶生去請市里有名的書法家寫的, 著實氣派,襯著灰撲撲的大?樓都增了幾分精神。
這?是十萬專款的能量。
林思危在?省城看了兩家食品設備生產廠家, 都是郁建秀介紹的。但說實話,看完之后她不算滿意。價格高不說,和釀酒總廠使用多年的舊設備相比, 也?談不上有多少升級改進。
以?她敏銳的直覺,最多五年,這?些設備就會被?進口設備沖擊, 顯出全面劣勢。
十萬也?得花在?刀刃上, 這?些顯然不是刀刃。
好?在?眼下實踐中心剛起步, 也?還不著急立刻添置設備, 林思危還有一段時間去考察市場。
作為實踐中心的“實習老?師”——沒錯, 我們林同學其實還沒畢業, 眼下也?是實習期——林老?師必須對?實踐中心的生產能力有個精準的預判。
她寒假著手建立了一套臺賬, 正好?能先用起來?。于是挑了兩名機靈好?學的女生,讓她們去做統計,爭取一周能出結果。
交代?完畢, 又跟著吳山海巡視各班上課, 每個崗位走一遍,轉眼就到了中午。
食堂里幾位老?師坐一桌吃飯。
不遠的過往,林思危還是和關系或好?或壞的同學坐一桌, 也?不過短短數月,已是全然不同往日。
有些老?師知道林思危請假去省城, 見她旁邊放個鋁制飯盒,里邊另打了一份飯菜,就問:“咦,你家都沒人管你飯了?”
林思危道:“奶奶住院康復呢,我多打一份給她當晚飯。”
醫院的病人普遍很早就吃晚飯,要等林思危打了晚飯送過去,奶奶肚子都要餓扁了。
沒想到老?師更不能理解了:“你奶奶的晚飯還要你食堂打?你爸媽不管?”
林思危一怔,這?才反應過來?。老?師們都只知她是一中校長林正清的女兒?,就算知道是鄉下轉學過來?的,也?想不到她根本連林家都進不去。
也?可見,在?正常人看來?,老?人住院,子女是應該去照顧的。可偏偏林正清別說照顧,就連關心一下病情?都沒有,甚至還趁老?人住院去霸占屋子。
正要找個借口解釋一下,吳山海倒出來?解圍了。
“林校長忙唄。小林還有兩個妹妹的吧?”
林思危點點頭:“嗯,都讀初三呢。”
旁邊老?師聞言嘆道:“中年人就是一頭糟,上有老?,下有小,一腦門子的官司。虧得小林老?師也?工作了,知道幫著爸媽照顧老?人。真是孝順孩子。”
她顯然也?是有感而發。只是她不知道尊敬的林校長可不是因為忙,他就是閑出屁來?,也?不可能去照顧老?人。
他當兒?子的都不去,就更別指望其他人了。
林思危感激地望向吳山海。后者向她微微一笑,擺擺手,那意思是,家里的事不用在?學校里多說。
她懂吳山海的好?意。
可林正清真的不配這?份好?意呢。知道他真面目的又有幾個,還不是人模狗樣地當著全市最好?高中的校長,被?人尊敬,被?人贊美。也?只有吳山海夫妻與她走得近,又幫忙解決了賈芳和賈亞明上學,才對?林家這?些狗皮倒灶略知一二。
吃完飯,離下午上課還有一個多小時,林思危想起賈士兵做拐杖的事兒?。雖說賈士兵拍胸脯打包票做好?了給她送來?,但配載點生意也?忙,林思危還是決定自?己?去跑一趟,反正也?近。
院子里,賈士兵拎著一根拐杖,左戳戳,右劃劃,一臉滿意。抬眼就望見林思危進來?,他笑道:“思危來?啦。來?得正好?嘛,拐棍兒?做好?了,按你說的,做了三條腿,試試靈不靈。”
他將?拐杖塞給林思危,滿意升級:“穩當的吧,我做的活兒?,那是沒話講。”
穩自?然是穩的。林思危嫌常規的拐杖容易打滑,要求賈士兵在?底部加了三條八爪魚腿。可憐賈士兵哪見過八爪魚,生生靠自?己?的理解和想像給做出來?了。
“真好?哎。”林思危撐著拐杖在?院子里踱步,“奶奶比我矮點兒?,這?個高度應該正正好?。”
賈士兵滿意再次升級:“我看一眼就知道尺寸,我的眼睛就是尺。”
咦?這?話有點熟悉呢?
“手感也?好?,這?是好木頭吧?又不輕飄又不沉重,剛剛好?。而且這?把手,正好?握個滿把,特別舒服。”
賈士兵滿意第三次升級:“黃楊木的,做拐杖最好?了,對?關節也?好?,這?個中醫上可是有說法的。我都用細砂紙打過,上了兩遍清漆。哎,這?就是暫時用著,要當個傳家寶,那就得用更好的……”
林思危趕緊替他打住:“我年輕呢,不需要拐杖當傳家寶啊。不過姨夫你的確是物流界木匠做得最好?的。”
“物流界……”賈士兵咂摸起來,覺得這?名稱聽上去非常有檔次。
這?邊賈士兵正陶醉,那邊蘇紅霞從屋里出來?:“思危來?啦,飯吃過沒,沒吃我給你弄點。”
“在?食堂吃過了。小姨,你這?竹竿干嘛用的?”
蘇紅霞晃晃手里的竹竿:“去找林正清那狗東西算賬用的。”
林思危嚇一跳:“小姨你不能當街打人啊,那就真要被?抓起來?了。”
“我才沒那么?……”
蘇紅霞話還沒說完,門口出現兩個穿制服的。
“八方運輸站?”其中一位問。
蘇紅霞下意識往后退一步,臉色都變了:“我還沒上街就來?抓人了?不作興吧。”
林思危扶住她,低聲道:“看制服像工商所。”
來?者還真是工商所的,說是接到群眾舉報,說八方運輸站違法經營,屬于投機倒把。
一聽是工商所,蘇紅霞倒是松了一口氣,畢竟這?事她有心理準備。
賈士兵笑呵呵搬出一紙箱子,營業執照,區里審批信,村里的居住審批……一切有用的、沒用的,全搬了出來?。
當然,一同帶出來?的還有兩包煙,心照不宣地塞到兩位同志口袋里。
畢竟是徐所長關照過的人,又的確手續齊全,他們自?然也?不會為難,讓賈士兵填了幾張表格,其中一人語重心長道:“好?好?做生意嘛,不要得罪大?領導,叫我們徐所長也?為難。”
林思危沒聽明白:“姨夫得罪了什么?大?領導?”
蘇紅霞冷笑:“當過市領導的劉書記,你說呢?”
劉臘根!
不,劉臘根壓根不可能認識小姨一家,他也?不過是林正清和劉玉秀手里的木倉。
林正清已經瘋了,他滿心滿眼全是陽川路的房子,他生怕林思危有小姨一家撐腰,所以?要趕走他們,斷了林思危的臂膀。
望著蘇紅霞手里的竹竿,林思危大?致猜到她想干嘛。抿嘴一笑,問:“小姨打算拉大?旗?”
蘇紅霞豎起大?拇指:“被?你猜到,正好?你來?了,幫我寫幾個字,斯文敗類怎么?樣?要不,就寫拋妻棄子!”
林思危揚眉:“都不,等會兒?給你寫個精彩的。”
賈士兵將?兩位檢查的同志送到門外,相談甚歡地告別,轉身進院,臉色就沉下來?:“林正清這?雜種?……”
罵完又望見林思危,恨恨道:“思危你別動氣啊,我是罵他,跟你沒關系。”
林思危聳聳肩:“隨便罵,盡管罵,要我來?,罵得比姨夫還狠。他無可救藥了,像瘋狗一樣。”
賈士兵收拾著一箱子材料:“幸好?思危叫我辦這?辦那,我這?些手續挑不出一點兒?毛病。要不然真給瘋狗咬著了。”
“因為瘋狗隨時隨地都會下嘴。今天舉報工商,明天就會舉報治安,所以?我才讓你們去村里辦居住審批,就是防著節外生枝。”
蘇紅霞氣呼呼:“當我們鄉下人好?欺負么??林正清這?狗東西,得福嫌淺,公家分房住著,單位工資拿著,商品糧吃著,嫌我姐是鄉下人,騙她離婚,現在?看我們鄉下人來?城里討生活還要趕盡殺絕。我還不信了,老?娘偏要在?城里住!還要過得比他好?!”
“小姨,姨夫,你們一定會過得比他好?。你們會過得比大?部分城里人都好?。鄉下人不丟人,以?后來?城里打拼的鄉下人只會越來?越多,呵呵,這?些城里人要還是這?么?不思進取,早晚也?會被?擠出城去。”
“沒錯!”蘇紅霞用竹竿跺著地,像極了要揭竿而起的起義軍。
…
傍晚時分,正是市一中的放學時間。
校門剛一打開,背著書包的同學們就像神獸出籠,嘩地四散開去。
林正清推著自?行車也?在?人群中,有學生不把校長當回事,視而不見;也?有學生畢恭畢敬地喊“林校長再見”。
突然,前面的人群躁動起來?。
有男生的大?嗓門在?喊:“一中陳世美!”
其余人哈哈大?笑。
“這?是誰啊!”
“肯定不是我啊。”
“難道是我?我姓陳!”
“放屁,你知道陳世美什么?意思嗎,你有老?婆嗎你就陳世美。”
又一陣哄堂大?笑,隨即有女生道:“肯定說的咱們學校哪個老?師。”
林正清身邊走過幾位老?師,彼此交換眼神,立即嗅到八卦的味道:“什么?情?況,去看看?”
他們沒注意到,尊敬的林校長已經立在?原地,不能動彈。
因為林校長看到了馬路對?面的場景。
蘇紅霞坐在?小馬扎上,氣定神閑舉著一根竹竿。竹竿上飄著一塊白布,上寫五個大?字——“一中陳世美”。
第108章 凌遲
蘇紅霞上一次站在“舞臺”中央, 還是她和賈士兵結婚。
那時?她站在公社大禮堂,胸口別?著大紅花,參加公社移風易俗的集體婚禮。七八對新人中, 就數她最漂亮, 一出場甚至有人吹口哨。
那吹口哨的差點被當成?流氓法辦,后來公社書記定睛一看, 是自己?堂房侄子,這才抹抹胡子批評一通就算過?去。
這段佳話后來賈士兵吹過?無數次,蘇紅霞也很是沾沾自喜。
但那次, 整個禮堂也就百來號人,顯然是眼下的場面更?加震撼。
市一中占據了晉陵市區的黃金地段,不遠處就是市圖書館和晉陵最大的中心?公園。眼下正是放學和下班高峰時?間, 不僅放學的市一中師生看到, 熙熙攘攘的路人也都圍著看稀奇。
不一會?兒就圍了里三層外三層。
有膽大的學生, 大聲問:“阿姨, 一中陳世美是誰啊?”
來活了。
蘇紅霞嘿嘿一笑, 卻?不回答, 反而從籃子里拿出毛衣, 悠篤篤當街開織。
見過?鬧事的,沒見過?鬧得這么文雅的。
圍觀的師生們更?好奇了,開始七嘴八舌當偵探。
“陳世美是負心?漢, 就是說咱們一中有個負心?漢。”
“咦, 會?不會?是教體育的王老師?”
“王老師哪里負心?了?”
“女生請假他就批,男生請假他一頓臭罵,肯定是負心?漢啊。”
“哈哈得了吧,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負心?漢啊。”
學生們說得百無禁忌,老師們都一言不發, 甚至悄悄退出圍觀第一線,然后私下咬耳朵。
“是誰呢?”
“不知道啊,沒聽?說哪個老師有生活作風問題啊?”
“但人家也不會?無緣無故來鬧啊。”
“說不定就是個瘋婆娘?”
“不至于吧,瘋婆娘遇到陳世美怎么也該撒潑打?滾,鬧這么文雅,很有心?計的樣子啊。”
“你說得也有道理。的確有備而來。”
“咳咳。”有老師清嗓子。
其余老師一看,是尊敬的林校長。
林正清假作鎮定:“來教書育人的地方鬧事,不像話。你們為人師表就更?不應該傳這些亂七八糟的流言。趕緊叫學生散了,像什么樣子。”
“好的林校長。”
老師們一邊去趕學生,一邊心?里卻?嘀咕。林校長你自己?不維護校門外秩序,反而把我們一頓教訓。
但有個別?老師心?里有了猜想。
隱隱約約有聽?說,林校長以前結過?婚……
林正清心?里也是恨得牙癢癢。要?擱平時?,有人來學校門口鬧事,他早就上去義正辭嚴地將人轟走,再不行就喊保衛科。
但偏偏是蘇紅霞。
林正清鐵青著臉,看著老師們去把圍觀的學生轟走,自己?卻?不敢露面,生怕一露面就被蘇紅霞當面撕個粉碎,那真是斯文掃地了。
不過?蘇紅霞舉個“一中陳世美”的竿子,卻?又當街織毛衣,并不揭穿他,林正清一點都不覺得慶幸。
他甚至覺得不寒而栗。
凌遲可?比斬立決痛苦多了。
蘇紅霞想凌遲他。
當晚回家,魚骨巷風平浪靜。劉玉秀甚至殺了一條魚,說家歡作文比賽得獎了,下周要?去市里參加頒獎會?。
林正清心?內稍安,看來“一中陳世美”這事沒鬧大。
當然晚上夫妻二人枕席之間,就不如晚飯時?那么歡天喜地。
劉玉秀悻悻地說:“那兩鄉下土包子竟然辦了營業執照,我爸讓人去查,居然沒查出什么。”
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林正清明明不悅,卻?還要?假裝豁達:“日子長著呢。那一家子全是走慣了歪門斜道的,早晚摔跟頭。這上頭不摔,別?的上頭摔更?重。”
說完,一個轉身,拿背對著劉玉秀,假裝自己?要?入睡。
其實心?里那個悻悻然,比劉玉秀還要?強很多倍。
…
第二天早上到校頭一件事,林正清就把學校保衛科叫來了。
從“學校是個教書育人的地方”開始說起,歷經“學習環境十分重要?”、“學生的思想一定要?純潔”、“不能讓社會?上的歪風邪氣污染學生”等等重要?鋪墊,最后終于說:“校門口最近出現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該趕趕,該抓抓。”
保衛科同志這才聽?懂,尊敬的林校長是對昨天的“一中陳世美”有意見。
這就讓人很為難。
科長支支吾吾:“校門口秩序吧,的確是要?維護,但昨天那個秦香蓮也沒在校門口,她在馬路對面。那兒不歸咱們學校管啊。”
秦香蓮?林正清頓時?被噎到。
這說明啥?說明學校里已經傳開了!甚至都給蘇紅霞起上名號了!
不過?林正清轉念一想,這也說明大家并沒有疑心到自己頭上,因為他的“秦香蓮”早就成了一捧黃土,如果老師們往他身上想,就不可?能叫蘇紅霞為秦香蓮。
仔細琢磨保衛科長這話倒也不是推脫,蘇紅霞的確沒在一中地盤上鬧事,雖然舉了“一中陳世美”的旗,卻?也沒有指名道姓,甚至沒有喊人來看。
人家只是當街織毛衣而已。
管天管地,也管不了人家織毛衣啊。
林正清皺眉:“那就通知西大街崗亭,說有人擾亂交通。”
西大街崗亭負責這邊一整片的交通秩序,蘇紅霞沒占一中的地盤,但是占了西大街崗亭負責的地盤,這總沒錯吧。
尊敬的林校長腦子很清楚,想得也的確沒錯。但他沒料到,第二天蘇紅霞又來了,但是人家沒占地盤。
照例是下課時?,照例是一中門口街對面,蘇紅霞打?扮怪異,在夾襖外套了一件男人夏天穿的老頭汗衫。
破的。
她在樹下一站,臂彎里還是挎個籃子,悠篤篤地織毛衣。
毛衣已經比昨天長了一小截,看來昨天走得還挺晚。
放學的師生一看她又來了,紛紛好奇地投注目禮。
膽大的孩子層出不窮,又有人問:“阿姨,今天沒插旗?”
蘇紅霞還是微微一笑,并不作聲。然后緩緩地轉過?身去——
她背上竟然有字!
破舊的白色老頭汗衫背上,寫?著七個字——“拋妻棄女攀高枝”。
這是新劇情!圍觀師生興奮起來。
學生大聲地、一字一字地念著。聲音洪亮,齊聲吟誦,仿佛在朗誦什么偉大的文藝作品。
這聲浪經由里三層傳到外三層,凡經過?路人都知道“一中陳世美”的業績就是“拋妻棄女攀高枝”。
信息量十分巨大。
拋妻,那是拋棄了結發妻子;棄女,那里連親生女兒都不管;攀高枝,那是又找了新人唄,而且新人應該是有點地位有點背景的家庭。
老師們照例還是去轟散學生。
但今天的轟,和昨天已經不一樣。昨天是真轟,今天是借著轟學生,其實自己?去第一線吃瓜。
“我們一中哪個老師得罪你了啊?”
“我們學校男老師不多的,你這樣會?不會?被人打?啊。”
“你還是快走吧,小心?我們學校會?找警察的。”
蘇紅霞抿嘴笑了,那笑容和天邊燦爛的晚霞相映成?輝。兩天了,她第一次開口說話:“謝謝啊。”
老師們驚呆了,覺得這女人的確不是瘋婆娘。
她印證了老師們的猜想,她是個文雅人。一個說著鄉下口音的、文雅的、農村人。
聽?到學生們當街吟誦“拋妻棄女攀高枝”的林正清,氣得差點當場吐血。
他正要?找保衛科,卻?遠遠看到蘇紅霞拎起小籃子,慢悠悠地晃走了,留下一個刺眼的背影,和扎心?的七個字。
根本沒有給他報交通崗亭的機會?。
林正清思忖,這是背后有高人,完美預判了一切。不用問,這高人一定是林思危。
幾位被轟散的學生從他身邊經過?,他聽?到學生說——
“不知道她明天還會?不會?來。”
“肯定會?,她的話還沒說完,她在吊我們胃口呢。”
“那我宣布她成?功了吊起了我的胃口。”
“我也是,真想立刻知道陳世美是誰。”
“說不定明天就提曉。”
“著急了著急了,真想立刻就是明天。”
林正清真是氣到暈頭轉向,不用問,蘇紅霞明天還會?來,她鐵了心?要?搞臭自己?的名聲。
不說話是為了讓人同情她。
這都是林思危精心?安排好的苦肉計。
現在她的確要?成?功了,一中的確男老師并不多,上點年紀有妻兒的男老師就更?加容易排除,早晚大家都會?懷疑到尊敬的林校長頭上。
林思危這么做,就是要?逼退自己?,讓自己?不再追究蘇紅霞一家來晉陵。
呵呵,這是不可?能的。
反正魚骨巷鄰居也早就知道自己?有個大女兒,這事就像個膿包,一直在發炎,自己?越是怕疼,這個膿包就越肆無忌憚。
不如戳破了吧。
林正清決定 ,如果明天蘇紅霞又出現在校門口,他就要?上去痛斥她,問她為何要?揪著過?去不放,告訴她國家都提倡婚姻自由,嗯,甚至可?以質問她,二十年沒出現,突然現在來鬧事,是不是知道他林正清當了校長,想來討些好處。
沒門!
他還要?當眾宣布,他妥善安排了大女兒。大女兒現在那么優秀,是糧校的實習老師。
沒有他的悉心?培養,大女兒怎么可?能這么優秀。
嗯,就這么說。
蘇紅霞啊,讓你領教我豁出去的力?量,讓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多么忍辱負重。
甚至他都想好了,明天要?把這“奮力?一擊”演好,必須讓劉玉秀一起來。
一對恩愛夫妻,一個和睦家庭,就是對蘇紅霞這種人最好的回擊。
他忘了,蘇紅霞——不,林思危——是拿捏人性?的高手,她總能預判尊敬的林校長又在冒哪個山頭的壞水。
第109章 三天
“等林校長下課啊。”
“真是?羨慕死人, 多少年夫妻了還是?這么恩愛。”
老師們說著言不由?衷的贊美,心里?想的卻是?“秦香蓮今天?有沒有來”、“秦香蓮今天?會出什么花招”?
劉玉秀站在放學的人群中,明顯感受到所有人群都在向?同一個方向?去?。但她要裝作不知, 她要逆流而上, 迎向?那個風度翩翩的男人。
她使出混身解數搶來的男人。
“正清。”她嬌聲喊著,甚至有些雀躍地?奔向?林正清, 一時間像是?回到了十幾年前?。
是?演的,但也的確有幾分真情。
然后驕傲地?挽起男人的手,走?在人群中, 接受所有人的注視。
只是?,今天?她感覺到人群的熱情不同以往。林正清輕拍她的手,低聲道?:“果然又來了, 你穩住, 按咱們說好的去?做。”
劉玉秀點點頭。
她要去?告訴那個女人, 你姐姐不過是?林正清曾經的妻子, 正清和她因為?相?愛而在一起, 又因為?不再相?愛而分開, 正清關心過她的病情, 正清撫養了他們的孩子,這的確是?正清的一段婚史,但正清堂堂正正、問心無?愧。
“到時候咱們就?說, 為?了思危好, 不想讓她被人指指點點,所以才沒聲張。”
劉玉秀還是?點點頭,仿佛他們本來就?是?這么想的。
管你什么蘇紅梅還是?蘇紅霞, 都只配待在遙遠的鄉下。就?憑你?別想在晉陵訛走?一分錢,更別想破壞我們和諧的家庭。
劉玉秀堅信, 就?憑那個女人的鄉下人口音,就?會讓圍觀路人天?然地?站在她這邊。
畢竟,她是?城里?人。
優雅的“城里?人”和林正清挽手一起走?過人潮洶涌的馬路。
像是?穿過槍林彈雨。
好不容易走?到馬路對面,劉玉秀望見那個鄉下女人,胸口卻被重重一錘。
如?遭槍擊。
那女人沒有織毛衣。她站在路邊,一手執旗,一手指天?,大?喊:“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連喊三遍。
中氣十足,連最外層的圍觀群眾都聽得清清楚楚。
而旗上寫著:他又離婚了!!!!!
沒錯,五個又黑又粗的感嘆號,情緒拉滿,感嘆到極致。
“這說的是?一中陳世美吧?”
“肯定啊,秦香蓮不說陳世美,難道?說李鐵梅?”
“這意思是?,陳世美又離婚了?”
“又,就?是?第二次,陳世美不是?攀高枝了嗎?這都能離?”
“要么攀上了更高的枝?”
“嘖嘖,到底是?誰啊,我都羨慕了,這么厲害的嗎?”
“羨慕什么啊,沒聽秦香蓮說,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這說明陳世美要有報應了啊。”
這嘰嘰喳喳的,吃瓜群眾興奮極了,誰還管人群里?是?不是?有當事人啊。
劉玉秀全都聽見了。
“她……她怎么知道?的?”劉玉秀驚慌失措,腳都軟了,一步也走?不動。
“別亂說話!”林正清小聲喝斥。
他也慌了。前?邊說他陳世美,他也打算半推半就?了,但現在竟然說他又離婚了,這才是?他最深的秘密。
慌亂中他突然想起,那天?在陽川路和林思危起沖突時,他的確說過自己離婚了,以此證明自己住到陽川路的正當性,當時也是?頭腦發熱,居然沒想到被蘇紅霞給抓住了機會。
眼下魚骨巷都知道?他早年在鄉下結過婚,其?實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大?不了傳到市一中,茶余飯后一陣也就?算了。但要是?讓人知道?自己為?了分房和劉玉秀假離婚,對自己的校長形象損壞可就?大?了。
更要緊的,自己正和劉玉秀手挽手,要是?被蘇紅霞這個瘋婆子當場揭穿——
他不敢想象那個場景。
“收手吧。”是?林思危的聲音。
林正清和劉玉秀猛地?回頭。劉玉秀眼睛要吞出火來:“又是?你!”
林思危已經在人群里?看了三天?,林正清那鬼鬼祟祟的模樣她全看在眼里?,也料到今天?林正清會煩不勝煩。他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倒打一耙,但要帶上劉玉秀。
有了劉玉秀的配合,這“一耙”才會更有說服力。
那好,今天?就?讓你們雙雙見證。
林思危嘴角浮現一絲譏笑:“想要魚死網破嗎?可以試試。”
林正清突然反應過來,林思危這么問,就?是?還有余地?,還可以魚不死網不破。
怪不得蘇紅霞要分三天來鬧事。她就是?一步一步,讓事情發酵,成為?市一中的熱門話題,加深所有人的印象,讓“一中陳世美”這個故事深入人心。一切鋪墊到位之后,再拋出最后一招,可信度就太高了。
林正清恨到咬牙,終于明白自己又被林思危算計了去。
審時度勢,他不敢再刺激蘇紅霞。
“旁邊說話。”他低聲。
此時此刻他很后悔叫劉玉秀過來,沒幫上忙不說,還搞得這么引人注目。
三人走?出百來米遠,終于到僻靜處。
劉玉秀是?一刻也忍不了:“林思危你到底想干嘛?”
林思危臉色一沉:“這話應該我問你們。我小姨一家在晉陵堂堂正正討生活,你們想干嘛?你們不仁,別怪我不義。”
“你小姨討生活關我們什么事?”劉玉秀還想抵賴。
“呵。”林思危冷笑,“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巧了不是?,我同學就?在工商所上班,誰去?舉報的,哪個為?老不尊的老領導來施壓的,要不要當面對質一下?”
劉玉秀心虛地?望一眼林正清,不敢再說話。
也是?吃了林思危太多的虧,劉玉秀已經有些怵她了。明明林思危是?瞎掰了一個什么工商所的同學,但劉玉秀已經信了。
林正清倒是?無?恥得明明白白,他皺眉道?:“本來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做他的生意,但也不要來肖想陽川路的房子。”
“陽川路的房子和你有什么關系?林正清,別忘了你和奶奶已經脫離母子關系,當年登了報的。”
林思危把林正清趕走?之后,立刻去?檢查藏在衣柜夾層里?的證件,意外發現當年刊登了林正清聲明的那張報紙。
這是?奶奶藏進去?的。
不敢想像,奶奶收這東西時,該是?怎樣的傷心。真是?看一眼都會心臟絞痛的地?步啊。
所以林思危絕不可能讓林正清沾到一點點陽川路的邊。
“很多人都想知道?一中陳世美是?誰吧。林家歡和林家樂應該很快也會聽說了。”林思危揚眉望著他們,眼神中盡是?嘲諷。
一聽林家歡林家樂,這可是?觸到劉玉秀痛處了,她跺腳:“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我光腳的,我小姨一家全光腳的。你們倒是?穿了皮鞋吧,嘖嘖,還是?小牛皮的,不便宜啊。
“你們口口聲聲罵我是?野種,罵得挺爽哈。你猜要是?林家歡林家樂知道?自己爹媽也離婚了,自己是?跟我一樣的野種,心里?是?什么滋味啊?
“我也沒別的要求,第一,離我小姨一家遠遠的,別再搞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第二,離陽川路遠遠的,再讓我在陽川路看到你們,就?不是?這么客氣的鬧法了。”
林正清臉色鐵青,眼鏡片后,一雙桃花眼陰晴不定地?閃爍,顯然是?在高速盤算。
“你也要讓蘇紅霞遠離市一中。如?果以后還在市一中門口出現,我也不會讓你和胡巧月好過!”
林思危聳聳肩:“我只能保證秦香蓮不出現,至于蘇紅霞……如?果人家成了市一中學生家長呢?我總不能說,不讓人家開家長會吧?”
聽到她說“秦香蓮”,林正清終于意識到自己一敗涂地?了。
看來她不僅在工商所有熟人,在市一中也有啊。學校里?的動向?她也太清楚了吧,搞不好有些消息就?是?她的熟人散布的。
林正清深吸一口氣:“總之,你要信守承諾,保守秘密。那我自然也會信守承諾。”
承諾在你那里?又值幾個錢?林思危深深盯他一眼。
不管怎樣,自己也知道?他怕什么了。
第四天?,蘇紅霞沒有來,師生們悵然若失,林正清松了口氣。但尊敬的林校長很快發現,蘇紅霞是?消失了,但“秦香蓮”已經在市一中長駐。
“一中陳世美”成了學生們調侃的口頭語,甚至下課時,林校長還能時不時聽到走?廊上、操場上,傳來正義的高呼——
“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配合著“秦香蓮”式一手執旗一手指天?的手勢,成為?市一中的同學們樂此不疲的行為?藝術。
蘇紅霞也在家演給賈士兵看,演到得意處,哈哈大?笑。
看著父母為?死去?的大?姨出氣,賈芳也是?入戲,恨恨道?:“原來大?姨夫是?那樣的人渣,那作文比賽頒獎,我要不要把獎品砸他臉上去??”
“呸,什么大?姨夫,他不配。他只有一個名字,一中陳世美!”
而魚骨巷43號,卻是?另一番場景。
劉玉秀喊了三次,林家歡也沒出來吃晚飯。林家樂自告奮勇去?喊,卻發現林家歡躲在房間抹眼淚。
“你考試又是?第一名,真不明白有什么好哭的。今天?放學就?看你不對勁,別整天?板著一張臉,我看你都煩。”
林家歡卻道?:“我看你們也煩。”
“就?你清高。”
林家樂翻白眼,想要甩門而去?,卻被林家歡喊住。
“家樂,你不覺得‘一中陳世美”是?說的爸爸?”
林家樂一愣:“是?又怎么樣。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讓那個鄉下女人什么都沒有,只會拖后腿,幸好爸爸及時清醒跟她斷絕關系,不然都不會有我們。”
見林家歡不說話,只是?反復折著草稿紙的一角,林家樂又道?:“再說吧,我也不覺得說的是?咱們家。你沒聽說嗎,最后一天?那個女人說的是?‘他又離婚了’,這明顯不是?咱們家啊。”
林家歡關上房門,低聲道?:“我懷疑爸媽真的離婚了。”
“你瘋了吧!”林家樂驚叫起來。
第110章 得獎
林家歡當然沒瘋。她只是?被這個秘密折磨了很久, 有點想瘋。
有天晚上她復習到半夜,覺得口渴,出來找水喝, 聽到父母臥室里?有說話聲。平常她不?愛管閑事, 但?這么晚了,而且劉玉秀在哭。
自從林思危找上門?, 自己尊敬的父親突然多了個過世的前妻,林家歡就有一種?難言的不?適。她本來和全家人一樣,很討厭這個突然出現的同父異母的姐姐, 可跟著去了一趟陽川路,林家歡信念開始動搖。
因為林思危把奶奶照顧得很好,而且她看得出來, 奶奶很信任林思危。
而自己家……
從小她聽到的都是?奶奶多么不?像話, 多么影響父親的前途, 可是?既然這么可惡, 為什么又要拎著水果去討奶奶的好?還不?是?因為陽川路要拆遷嗎?
林家歡隱隱覺得, 這種?做法叫“勢利”。
她不?愿意承認自己的父母勢利, 只能反復告訴自己, 一定是?奶奶很討厭,而父母只是?想借機原諒奶奶而已。
可她今晚聽到了媽媽在哭。
媽媽也有委屈嗎?她駐足,悄悄將耳朵貼到門?上, 盡管聽不?真切, 卻還是?聽到了“假離婚”、“陽川路的房子?”。
那一刻她難受極了。
她好想生活回?到以前,一家人就生活在這里?,房子?大?也好, 小也好,都是?魚骨巷羨慕的書香門?第, 她敬父親,她親母親,無論走到哪里?腰桿都是?直的,從來不?會被人指指點點。
可是?現在這個家,整天談的都是?林思危,陽川路,房子?。
甚至她全市作文比賽得了一等獎,全家也不?像以前那樣歡天喜地,特?意殺的魚剛吃了兩口,父母就迫不?及待開始說林思危的小姨如?何如?何……
今天,“一中陳世美”的笑話終于傳到了她們學校。
尤其她爸爸還是?一中校長?,好多同學來問她,說有沒有聽說市一中有個離了兩次婚的陳世美。
她破天荒第一次跟同學紅了臉。
她痛罵:“關你?什么事,大?事小事狗屁事都要傳,沒完了是?吧!”
同學們被罵得莫名其妙,有安慰她的,也有撇嘴離開的。
可在她看來,所有人統統不?安好心?。
來問是?故意的,安慰的是?幸災樂禍,撇嘴離開的更是?大?大?的不?屑。
別人因為“離了兩次婚”對不?上號,可她卻悲哀地確定,這個“一中陳世美”就是?自己的父親。
而父親和母親,也是?真的離婚的。
不?管他們是?假離婚還是?真離婚,在林家歡看來,都沒有區別,都是?離婚。
甚至假離婚還透著虛偽。
讓她更加難過。
現在林家樂說她瘋了,林家歡突然清醒過來。那就讓林家樂覺得她在發瘋吧。
畢竟林家樂才是?爸媽的乖寶寶。而自己只是?成績好,能為林家裝點門?面才被爸媽喜歡,畢竟自己在他們心?里?都比不?上陽川路的房子?。
她掏出手絹擦掉眼淚:“應該是?我胡思亂想吧。不?吃飯了,我要復習功課。”
“用得著這么要好嘛。”林家樂嘟囔,“一天天的大?半夜不?睡覺,整天復習復習復習,書都要被你?看出花來了。”
林家歡苦笑。
是?她要大?半夜不?睡覺的么?她睡不?著啊。
…
林思危的生活終于重歸平靜。
胡巧月在晉陵市第一人民醫院的康復治療結束,賈士兵借了輛三輪車將胡巧月接回?家安頓。
前后也只不?到一個月,再回?陽川路,胡巧月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尤其是?北陽臺上兩只雞,聽到胡巧月的聲音,興奮得咯咯答叫個不?停。
隔壁王婆婆聽到動靜,扒著磚縫喊:“胡老師回?來啦,腳啊靈光了?”
“謝謝關心?啊,省里?專家到底老駒,手術做得靈,現在一點不?疼了,就是?還不?好用大?力。不?過總歸一天好過一天,恢復得老快的。”
“那就好。到底還是?孫女女貼心?哦,帶你?去省城手術。往后上樓下?樓就方便了,我們一起逛公園去。”
“好的呀,我啊真的好些?年沒去公園了。”胡巧月一口應允。
王婆婆聽了真叫高興。
以前跟胡巧月這么多年鄰居,都不?及這半年說的話多。人人都說她性格古怪,其實啊,還不?是?被那個不?爭氣的兒子?給鬧的。瞧瞧現在的胡老師,家里?有了小輩照應,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王婆婆又道:“鑰匙已經還給思危,幫你?收的雞蛋也給思危了啊。”
“雞蛋么你自己留著吃吃了,還這么客氣……”
林思危見兩位“久別”的老人家越說越多,生怕王婆婆說到林正清騙鑰匙過來住的事,趕緊打岔:“謝謝婆婆啊,我先讓奶奶進屋了,家里?還有人呢。”
“快去吧。吃過中飯我來玩。”王婆婆意猶未盡。
屋里?,賈士兵已經將胡巧月住院的家當都搬上樓,急急忙忙要回?家。林思危也沒留他,這個點配載點正忙,小姨一個人的確不?好應付。
倒是?胡巧月怪不?好意思,送走賈士兵,她說:“你?小姨和小姨夫都是?熱心?腸,幫我們這么多忙,等奶奶好利索了,請他們來吃個飯。”
林思危笑道:“都是?一家人。我的奶奶,小姨就當自己長?輩看待,你?別放心?上。”
“就是?一家人嘛,才應該經常走動。不能有事時候想到人家,無事時候就一聲不?吭。”胡巧月搖搖手里的拐杖,“就這拐杖,你?小姨夫就做得好。醫院里?那些?人,都來試,說比外頭買的好用。”
“那可不?。我小姨夫在鄉下?就是?遠近聞名的木匠手藝,不?然就憑他長?那模樣,我小姨怎么會嫁他。”
胡巧月想起賈士兵的模樣,有些?忍俊不?禁。其實賈士兵也不?丑,就是?黑了些?,矮了些?,只是?蘇紅霞的確好看,就顯得外貌上略有些?不?般配了。
如?此一想,胡巧月不?由?就想到林正清,笑容隱去,嘴角一撇,道:“男人啊,還是?人品最重要。關鍵時候有沒有肩膀,能不?能擔事。那種?自私自利的,長?得再好也不?能要。”
有理由?懷疑她在說林正清。
林思危腦子?急速運轉,正要想怎么接這話,胡巧月自己話鋒一轉:“目前看著,顧家那孩子?還行。但?也只是?目前看,是?不?是?真行,得等你?們遇著事的時候。”
“奶奶……”
林思危哭笑不?得。她倒不?是?羞澀,她是?猝不?及防,奶奶這話鋒轉得有點過于快了。
“不?過嘛,現在奶奶也放心?了。有你?小姨一家在,你?就有了娘家人撐腰,不?怕顧家那小子?掀什么風浪。”
胡巧月揮揮拐杖,圓滿完成邏輯自洽,動手收拾家當去了。
趁著這功夫,林思危趕緊去了趟王婆婆家,關照她不?要跟奶奶提林正清來住過的事,說奶奶剛動過手術,別讓她不?高興。
王婆婆一聽,茲事體大?。雖然高不?高興的并不?會影響到胡巧月的腿,但?讓病人高興總是?沒錯的。
況且她幫人保管鑰匙,卻被人一騙就走,說出去多少也有點不?好意思。
于是?王婆婆當場保證,自己已經忘了這事,她只管喂雞和收雞蛋,其他情況一概沒有發現。
胡巧月渾然不?知在自己住院的那段時間,林思危和林正清又狠狠地斗了一次。她開始滿懷期待地準備與大?哥胡巧英的重逢。
她收到了胡巧英的信,說自己受到了蘇省和晉陵兩級政府的邀請,將在五月上旬回?國?探親。
胡巧英在國?外經營紡織成衣起家,膝下?有一子?一女,兒子?從事金融行業,女兒經營著一家規模不?小的貿易公司。這次回?國?,除了他和太太之外,還有女兒和外孫同行。
他和太太早年都是?從國?內出去,心?心?念念想的是?故土。女兒和外孫卻是?土生土長?于國?外,對傳說中的祖國?滿是?好奇。
另外胡巧英也知道她現在和大?孫女同住,在信中轉達了對林思危的問候,感謝她照顧奶奶。
這一段,胡巧月大?概向林思危念了有十?遍吧。
念一遍,她就開心?一次。
林思危卻心?念轉動。以她的江湖經驗,那位表姑和表哥跟著一起回?國?,既是?隨行照應兩位老人,也有考察國?內市場的意思。
任何一個有頭腦的生意人,都會嗅到來自東方巨大?市場的商機。
不?僅龐大?,而且饑渴。
誰先落地于此,誰就能率先抓牢土地、長?出大?樹。
…
全市作文比賽頒獎在教育局大?會議室舉行。
劉玉秀一早看到林家歡出門?,將她拽了回?來:“今天你?領獎呀,別穿這舊衣服。那個紅外套怎么不?穿?”
林家歡差點沒繃住,心?想媽媽啊,你?總算還記得今年我要領獎。
昨天晚上打好響的雷,林家樂尖叫一聲,光著腳跳下?床,跑到父母臥室。林家歡聽到劉玉秀柔聲安慰妹妹,卻沒有過來問一聲,家歡你?害怕嗎?
家歡是?不?會害怕的。
家歡是?永遠沉著的、鎮定的,成績優秀的。
可事實上,家歡也是?會害怕的。她也怕打雷,她也怕深夜驟然劃破夜空的閃電的猙獰。
林家樂跑去了父母臥室,她清醒地聽著一陣又一陣的滾雷,心?中煩躁不?安,索性起身?做題,仿佛只有這樣,她才能戰勝恐懼,度過這漫漫長?夜。
所以現在的她其實一夜未睡、疲憊不?堪。
她多想媽媽能問一句,昨晚睡得好嗎?可是?媽媽沒有問,吃早飯時甚至媽媽還笑著罵妹妹:你?這個膽小鬼,在我被窩躲了一夜。
她差點眼淚就掉在了白粥里?。
舊衣服是?她故意穿的,還有媽媽讓她去換紅外套,她好開心?,覺得自己被媽媽看到了,巴巴地回?屋換上,期待媽媽能有片言只語的贊美。
沒想到媽媽滿意地說:“這才好看嘛。你?爸爸要去頒獎的,不?能丟你?爸的臉。”
哦,原來紅外套是?我爸的臉面。
林家歡的心?沉沉的,眼皮也沉沉的。下?午老師帶她們參賽的十?幾位同學去教育局,公交車上同學們嘰嘰喳喳,她卻還是?昏昏沉沉的。
“家歡,你?怎么回?事啊?”林家樂拿胳膊肘捅她。
她猛然清醒:“哦,公交車晃晃悠悠的,把我給晃困了。”
“這都能困,你?也真是?的。中考加分到手,你?不?激動的嗎?”
“激動,激動的啊。”林家歡隨口應道。
其實有啥可激動的,她一直在年級頂尖,考進市一中是?板上釘釘,加分唯一的意義就是?能不?能加個市中考狀元吧。
“聽說這次有獎金的啊,一等獎有五十?塊呢。我不?管,你?得給我買禮物。”
帶隊老師聽了笑道:“錢還沒到手,你?就敲竹桿啦。”
林家樂嘻皮笑臉:“我沒考過家歡,她當然要買禮物安慰我啊。她可是?唯一的一等獎。”
帶隊老師道:“不?是?唯一,這次有兩個并列。聽說另一位同學也寫得非常優秀,我還挺想看看她的作文。”
“兩個?另一個不?是?咱們學校的?青陽的?”
市里?的重點初中就那兩三家,平常各種?競賽也是?大?家輪番坐莊。沒想到帶隊老師搖頭:“不?是?呢。是?三初中的。從來沒聽說三初中有作文上很厲害的同學,所以我才好奇呢。”
“三初中?”林家歡頓時支棱起來。
再也不?昏昏沉沉了。
她和林家樂對視一眼,想起她們考試那天見到了林思危,想起父母在家說過林思危的表妹進了三初中。
林家樂翻個白眼:“不?可能是?她。一個鄉下?來的土包子?,她看過幾本名著啊,她就會寫作文?肯定不?是?她。”
可是?等到會議室落座,林家樂呆了,她看到了賈芳。
賈芳正被一名老師喊去前排就座。同時被喊去的還有林家歡。
賈芳也沒想到,自己被安排在了林家歡身?邊。
不?,準確地說,她不?知道這是?林家歡還是?林家樂,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她可分不?清。
但?有一點很明確了,跟自己并列一等獎的,就是?林正清那個人渣的女兒。
看著林家歡身?上簇新的紅外套,賈芳不?由?暗自感嘆,同樣是?林正清的女兒,她的表姐林思危在鄉下?連合身?的衣服都沒怎么穿過。
“看我干什么?”林家歡低聲道。語氣不?怎么客氣。
賈芳輕蔑冷哼:“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同樣是?校長?的女兒,有人永遠錦衣華服,有人卻連合體的衣裳都沒一件。你?當我看你?么?我看的是?不?公平。”
“神經病!”林家歡被氣暈。
林家樂坐在后排,看著賈芳和林家歡說話,卻聽不?見說什么,只看到林家歡臉色不?好看,想來賈芳說的不?是?什么好話。
會議室已經來了很多學校的師生,眾目睽睽之下?,林家樂也不?敢造次,只能伸著腦袋焦急地等林正清。
好不?容易看到林正清和幾位教育局的領導在窗外出現,林家樂仿佛見到救星,立刻沖出去,大?聲喊:“爸!”
大?家都知道林正清有一對雙胞胎女兒,但?也分不?清啊,呵呵笑著問:“你?家千金啊,大?的還是?小的?”
林正清笑道:“這是?小的,大?的在第一排坐著呢,諾。她一等獎。”
眾人又是?一通贊美,一位局領導說:“果然虎父無犬女啊,等下?爸爸給女兒頒獎,一段佳話啊,哈哈哈哈。”
笑聲盈滿走廊,林家樂卻著急。但?她最會生事,也會演,小臉嘻嘻一笑:“各位叔叔伯伯,我跟爸爸說幾句悄悄話啊。”
說著就拉林正清走。眾人還以為是?小孩調皮,開心?打趣:“瞧瞧,生女兒就是?貼心?,小棉襖。”
林正清被林家樂拉到拐角處,莫名其妙:“家樂你?做啥,我有正經事呢。”
林家樂一跺腳:“我也有正經事呢。你?知道家歡和誰并列第一名?”
“不?知道啊。并列就并列,并列也是?一等獎啊。一樣加分的。”
“唉呀,不?一樣的!那個一等獎是?林思危的表妹!”
“賈……賈芳?”林正清頓了一下?才想起賈芳的名字,也是?意外地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吧,她一個鄉下?中學來的……”
“你?也沒想到吧。我們老師說另一個得獎的是?三初中的,她又坐在家歡身?邊,第一排就她們兩個學生。不?是?她還能是?誰。”
林正清的確沒想到。一個只念過小學的蘇紅霞,和一個不?知道念過什么但?只會做木匠的賈士兵,竟然能生出會寫作文的女兒?
“所以爸你?沒當評委吧?”林家樂盯著他。
不?得了,這丫頭竟然在懷疑自己。林正清鼻子?氣歪,劉玉秀懷疑自己也就算了,那是?成年人的嫉妒,現在連女兒也懷疑自己。
只慣林思危和賈家都只想往城里?鉆,變著法子?往自己眼前湊,搞得自己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別胡說八道了。我沒當評委。我就是?當評委也會公正評判。”
“最好是?。”林家樂摞下?話跑開,把個林正清噎在當場。
走進會議室,他終于看清了賈芳的模樣,穿著半新舊的罩衣、青色長?褲,兩條粗粗的黑辮子?,看得出鄉下?人的土氣。不?過她眉眼間酷肖蘇紅霞,跟林思危也有幾分相像,看上去面相都不?太好惹,坐在林家歡身?邊顯得有些?凌厲。
還是?家歡好。林正清想。家歡就是?恬靜的小女生模樣,這樣才穩重。賈芳像什么樣子?,一股子?要吃人的勁頭。
林正清閉上眼睛想了數秒,心?道,總要讓你?吃點苦頭才好。
頒獎會按既定流程一項一項,領導講話,各學校的學生表演一些?拉手風琴之類的小節目,然后頒獎,從優秀獎到三等獎到二等獎,最后是?一等獎。
獎項是?副局長?宣布的。頒獎是?局長?和林正清一起的。
局長?頒證書,林正清頒獎杯。
這年頭的獎杯是?真獎杯,一只上面刻著“晉陵市中學生作文競賽一等獎”的青瓷小花瓶。
先給林家歡。林家歡鞠躬道謝,從父親手中接過獎杯,自豪滿滿。
其次輪到賈芳。賈芳也鞠躬道謝,可就在她的手剛剛觸到獎杯時,林正清突然松手了——
獎杯從賈芳手中跌落,摔在水泥地上,“哐當”一聲,花瓶成了碎片。
所有人面面相覷。
林正清趕緊打哈哈:“哈哈,賈同學太激動了。也是?這個一等獎的確份量重,獎杯都是?沉甸甸的啊。”
其他領導和老師們趁勢笑了起來,甚至紛紛覺得林正清是?化解尷尬的高手。
賈芳驚呆了。明明是?林正清先松的手,自己還沒接到獎杯呢。
他是?故意的。
他要自己好看。
沒想當,堂堂市一中的校長?,竟然眾目睽睽之下?就敢給自己使絆子?。
賈芳小小年紀,終于見識了林正清的不?要臉。
偏偏林正清還在裝大?度:“沒關系,賈同學不?要擔心?,局里?回?頭再補一個獎杯給你?。”
賈芳甜甜一笑:“謝謝林校長?。”
然后伸手,竟將林家歡手里?的獎杯直接搶了過來。
“那就補給林同學吧。你?是?林同學的爸爸,你?帶給她比較方便。”
所有人都驚呆了。可再一想,好像賈芳的話也沒錯。
反正是?補一個,的確是?補給林家歡比較方便?
林正清萬萬沒想到,明明想讓賈芳尷尬,最后尷尬的卻是?自己的女兒。
林家歡的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