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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金剛

    轉眼就到了春節。

    林思危和奶奶吃了頓豐富的年夜飯, 家里年貨滿滿當當,還給平常照顧她們的鄰舍分了些魚丸。

    北陽臺弄了個大號的雞籠子,兩只老母雞爭氣得不行, 幾?頓飼料下去, 咯咯嗒咯咯嗒爭著?下蛋。搞得隔壁王婆婆十分好奇,扒著?她家北陽臺的磚縫向這邊看, 碰上?母雞下蛋,她比母雞還緊張,還哼哼哈哈幫著?用力。

    這下胡巧月和王婆婆都有事干了, 林思危上?班的日子,兩位婆婆就湊一處忙家務,或者圍觀母雞下蛋。

    大年初一那天, 林正清來過, 恰好碰上?林思危和胡巧月出門。

    東門的天寧寺重新翻修了四大金剛, 胡巧月來了興致, 想去瞧個熱鬧。兩人剛出門, 迎面就碰上?了騎著?自行車來的林正清。

    “媽, 思危, 新年好。”

    大過年的,伸手不打笑臉人,胡巧月冷著?臉微微點頭, 林思危則親親熱熱喊了一聲“爸”。

    “我來拜年。”林正清拍拍車把上?的兩個網兜, 看上?去又是?蘋果,“你們要出門?”

    胡巧月的春節情分已然用盡,此時已不耐煩, 拐杖敲敲地:“我們趕時間呢,你有事嗎?”

    林正清笑道:“那我不耽誤你們, 這個您拿回去,我過兩天再來。”

    說?著?就去車把上?拿網兜。

    胡巧月懶懶的:“冬天的蘋果是?冷庫里的,過了季了,我不吃,你拎回去吧。”

    林正清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意料之中的尷尬終于還是?來了。

    “哦對了,思危去問過市里了,陽川路拆遷的事兒根本就沒批下來,你就少費心了。”

    “媽……我不是?……”

    “批下來也不會給你,回魚骨巷過你的小?日子去吧。”

    胡巧月又敲了兩下拐杖,示意林思危走人。

    林思危扶了她正要離開,林正清喊住她:“思危,你是?不是?常去顧市長家?”

    果然還是?沉不住氣,要來問這個。

    林思危轉身?道:“我是?常去魚骨巷,不過不是?去顧市長家,是?去顧爺爺和章奶奶家。”

    林正清臉色不太愉悅:“回魚骨巷,不回自己家,去別?人家,鄰居們背后都在說?閑話,以后注意點影響。”

    是?嗎?林思危一萬個不信。就林家如今在魚骨巷的聲譽,鄰居們就算說?閑話,也只會說?林正清和劉玉秀的不是?,還輪不到說?林思危呢。

    林思危淡淡笑道:“我在魚骨巷還有‘自己家’嗎?不是?一天都不讓我住下去嘛。鄰居們說?什么,反正我聽不到。我去誰家作客,主?人歡迎我就行了,哪管得了那么多人的意見。”

    真是?過了一年、長了一歲,懟人的功力又增加了一分。

    林正清不想大過年被?氣吐血,又見鄰近幾?家的窗口?已有人影憧憧,自己堂堂市立中學校長,那也是?在晉陵有頭有臉的人物,不能讓人看了笑話。

    “思危,我和你劉阿姨都是?歡迎你的。有空來玩。”轉頭又見胡巧月還是?一張撲克牌臉,林正清道,“媽,要去哪兒,我自行車送你啊?”

    一張孝子臉,真誠到見者流淚。

    胡巧月揮著?拐杖:“快走快走。”

    拐杖尖兒差點戳到林正清臉上?,嚇得林正清趕緊閃躲。

    林思危也是?服氣這樣的厚臉皮,沒好氣道:“你這份孝心還是?拿去對付劉家老頭吧,奶奶根本不想看到你,大過年給人添堵是?會有報應的。”

    “你……”林正清實在丟不起這人,一咬牙,蹬上?自行車就走了。

    望著?他不太優雅的背影,胡巧月淡淡道:“顧家那兩口?子也是?人才,跟你走這么近,倒是?從來沒管過林正清的想法。”

    林思危笑道:“沒有所圖,就不必在乎。”

    胡巧月點點頭:“說?得不錯,原本就是?這樣的道理。”

    若將?對方看得重了,思慮就多了,否則的確沒有什么可在乎的。

    …

    天寧寺是?晉陵頗負盛名?的古剎,尤以巍峨的四大金剛聞名?天下,早年香火極為旺盛,但在特殊歲月,寺廟被?嚴重毀損,四大金剛轟然倒塌。

    如今四大金剛重修,時隔多年第一次向公眾開放,很多人都來一睹真容。

    黑壓壓的人群自然而然地向天王殿涌去,身?處其中,人聲鼎沸。林思危扶著?胡巧月,生怕她走得慢,會被?人群沖散。

    或許是?到了菩薩跟前,這些平常火急火燎的人也變得不敢造次,頗有秩序地從右側入殿,又頗有秩序地逆時針流動。

    胡巧月仰頭望著眼前的那尊金剛,金剛怒目而視。

    “到底不如以前的高。”胡巧月喃喃道,“只有以前一半高。”

    林思危驚嘆:“那以前得多高啊,就這我都覺得好高了。”

    再一想,奶奶說得也未必屬實。這金剛的確顏料都簇簇新,但天王殿卻?是?老舊的建筑,以前的金剛再高,也不會戳破屋頂啊。

    記憶也是?會有錯覺的。

    身?邊熙熙攘攘的人中,一多半人都在討論這新塑的四大金剛還是?不是?整個蘇省最高的金剛。

    甚至有人直接回復林思危:“以前就是?很高啊,我小?時候來看四大金剛,高得看不清金剛的眼睛。”

    林思危看看此人的啤酒瓶底眼鏡片,默默地想,你小?時候肯定沒戴眼鏡?

    正想繼續討論,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記錯了,以前就是?這么高。”

    “要么你記錯了,以前天寧寺的金剛有十丈高。”

    “十丈是?多高,你知道?”

    “反正比你知道。我親手摸過金剛肚子里的金坨坨!”

    這走到哪兒懟到哪兒的,還能是?誰,自然就是?顧明德和章秀琴。

    林思危欣喜地轉頭:“顧爺爺,章奶奶,你們也來啦!”

    “思危!”章秀琴見到她格外?高興,“新年好啊。”

    再一看林思危身?邊的胡巧月,章秀琴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不自然,大嗓門都變小?了:“胡老師?”

    胡巧月躲過章秀琴的眼神,輕輕“嗯”了一聲,轉過頭去。

    “好巧啊。”章秀琴追過來,“好多年不見,給胡老師拜年。”

    胡巧月優雅地站住,神情淡淡的:“謝謝,也祝你們全家新年好。”

    然后又向顧明德點點頭:“咱就不在這兒擋道了,我們去別?處看看。”

    說?著?,拉住林思危的手離開。

    林思危已經知曉了老一輩之間的恩怨,也知道時代造就了太多類似的悲劇。無論他們是?選擇和解還是?繼續陌路,林思危都不會對他們的選擇作任何的評判。

    回家路上?,林思危問胡巧月:“章奶奶說?金剛肚子里以前有金坨坨?”

    胡巧月道:“要不怎么是?蘇省最有名?的四大金剛,以前的金剛肚子里有純金打造的五臟六腑,可惜啊,都不知所蹤了。”

    林思危道:“會回來的。你看四大金剛不是?就回來了嗎?”

    已是?新的一年,很多政策會陸續出臺,生活會越來越好的。

    …

    “回來啦——”

    祖孫倆剛走到門口?,隔壁的王婆婆手里拎著?一網兜蘋果出來。

    “剛剛有個小?伙子來找思危,這是?他留下的。”

    “小?伙子?”林思危心中陡然一跳,第一反應是?顧洽?

    可再一想,剛剛還遇見了顧家二老,如果顧洽回來了,他們一定會跟林思危說?的。

    那還會是?誰?

    王婆婆道:“一個好體面的小?伙子,生得好看的。你們家里沒人,他就寫了個紙條,放網兜里了。”

    胡巧月笑道:“喲,還有體面的小?伙子來找我們思危啊?”

    再淡定的大家閨秀,聽到八卦也是?欣喜的。

    林思危從網兜縫里抽出紙條一看,笑了,這歪歪扭扭的字,出自笨蛋美人丁韶武。

    “年初三,晉陵飯店,我爸請顧伯伯一家聚會,你一定要來啊,我爸說?你不來,扣我壓歲錢。丁韶武。”

    “誰啊?”胡巧月問。

    “我同學,年初三喊我聚會。”林思危說?得扼要,省略了錯綜復雜的關系,免得王婆婆又豎起八卦小?天線。

    胡巧月一聽,開心得不行:“去啊,一定要去啊,要和同學處好關系知道伐?”

    林思危:奶奶你算盤打得王婆婆都聽到了。

    “這個蘋果賣相挺好的,個頭也蠻大的,這個同學很用心,不錯。”胡巧月又夸。

    這回輪到王婆婆也笑了:“這應該是?冷庫的蘋果吧,過了季的。”

    胡巧月氣定神閑:“只要保存得當,過不過季不礙事的。”

    王婆婆和林思危都哈哈大笑。

    這雙標啊,馳名?中外?。

    第082章 天鵝

    年?初三這天?, 陽光燦爛,溫暖陡然上升,仿佛一夜之間進入了春天?。

    胡巧月從柜子里拿出一件綠色開衫:“穿這件。”

    這綠色極其春天?, 看得出不是簇新的, 卻也保存得非常好,一股淡淡的樟木清香。林思危伸手一摸, 便知是上好的羊絨。

    胡巧月道?:“我小姑娘時?的衣裳,開司米的,好看不?”

    “奶奶你小姑娘時?的?”林思危震驚。

    掐指一算, 這不得四十多年?了?

    這年?頭的“開司米”,一般都是指的那種晴綸針織線,但胡巧月嘴里的“開司米”, 卻是非常昂貴的克什米爾山羊絨。

    胡巧月指指墻角那口不起眼的大箱子:“我這口女兒箱, 開司米放多少?年?都不會壞。”

    晉陵的女兒箱, 一般指傳家的樟木箱, 尋常人家能得一口, 便是上好的嫁妝。對于胡家來說, 當年?也不過是收藏字畫的眾多樟木箱其中的一口。后來字畫沒了, 箱子也大部分跟著一起走了,獨獨留下這么一口,珍藏了胡巧月的青春歲月。

    林思危穿上開司米開衫, 胡巧月贊不絕口:“你身材就像我年?輕時?候,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正正好。瞧瞧多么合身, 倒像就是你的衣裳。”

    奶奶夸人是有一套的。

    林思危又要去穿外套,卻被胡巧月按住手:“就穿這個, 春天?就該有春天?的樣子。”

    “不是春捂秋凍么?”林思危道?。

    胡巧月笑道?:“看情況了。平常春捂秋凍也就罷了,去飯店卻是不成。什么叫時?髦,比別人提前一個季節才叫時?髦。”

    乖乖,林思危服氣。

    奶奶就是奶奶,比她這個穿越者還新潮。

    …

    整個晉陵市區并不大,從陽川路往南公交車坐四站,下車就是晉陵飯店。

    晉陵飯店是國?營飯店,也是春節期間很多新人辦婚宴的首選。此時?一對新人正在門口迎賓。

    這年?頭的新人也甚是樸素,沒有穿紅戴綠的習慣,新娘整整齊齊的齊耳短發,挑出一縷扎個皮筋,露出好看的額頭,新郎一身簇簇新的中山裝 ,剛剃過的鬢角顯出幾分隆重?。二人胸口佩戴著小紅花,與臉上幸福的微笑相印襯,勝過一切花枝招展。

    林思危是頭一次看到這個年?代的人結婚,不由?好奇地?駐足觀望,卻見賓客們紛至沓來,涌在門口大聲交談著,甚至隔著人群招呼著。

    一個高挑的女郎被裹進人群中,左顧右盼尋找出路,并伸手推擋著擠來擠去的人群。

    這女郎真好看。一頭烏黑的披肩長發,雪白的巴掌小臉,墨黑的皮衣敞著領子,大大方方地?露出修長的脖頸。

    像美麗的天?鵝一般。

    很多人都在看她,也很多人都在擠她。林思危卻望見一只手悄悄伸向女郎的皮衣兜,食指中指嫻熟地?夾出一只錢包……

    “小偷!”林思危大喊著,不假思索沖過去。

    女郎反應非常快,猛地?一按衣兜,便知道?自己?遭了賊,也立即大喝一聲:“有小偷!”

    那小偷見被人識破,急急忙忙向人群外突圍。

    絕對不能讓他逃脫,林思危大喊:“抓住他,他是小偷——”

    人群里一陣慌亂,有人迅速反應過來,沖著小偷奔突的方向合圍過去。小偷慌不擇路,一頭撞上一位老大爺。

    老大爺一把將他拽住,罵道?:“眼瞎了,往老子這兒撞!”

    小偷拼命掙扎著,卻被人群中拼命擠過來的林思危拽住了衣服。

    “錢包拿出來!”林思危喝道?。

    小偷不承認,梗著脖子喊:“什么錢包,我不知道?!”

    林思危道?:“我親眼看見你從她兜里掏錢包!”

    女郎也已經?到跟前,嬌喝道?:“剛剛你在我身邊擠來擠去,現在我錢包不見了,快拿出來!”

    此時?另一位大姐也突然叫起來:“我的錢包不見啦——”

    “我沒有,不是我!”小偷垂死?掙扎。

    “搜身!”圍觀人群此起彼伏地?喊。

    這年?頭的人有著樸素的正義感,對小偷尤其不能忍,幾個男人將他團團圍住,幾個兜一掏,竟然掏出來四個錢包。

    “我的錢包!”女郎奪過其中一只,“瞧,里頭還有我照片!”

    大姐也擠過來:“我錢包里有一張大團結,三張兩塊,還有五斤糧票。”

    霍霍,巨款啊。

    二人拿回屬于自己?的錢包,老大爺一手抓著一只錢包,威風凜凜地喊:“揍死這畜牲!”

    一堆人涌上去,瞬間將小偷扣到地?上,一頓拳打腳踢。喜慶的背景音樂,伴隨著小偷的嗷嗷慘叫,晉陵飯店門口熱鬧非凡。

    “謝謝你啊。”女郎和林思危擠出人群。

    “不客氣。”林思危道。

    女郎道?:“今天?運氣真好,幸虧碰到你。我錢包里有介紹信呢,這要丟了就麻煩了。”

    這么重?要的錢包就隨手放兜里,不得不說,這女郎也是心大。

    林思危笑道?:“路見不平一聲吼,應該的。”

    女郎又道?:“你在哪兒上班,回頭我給你們廠里送錦旗。”

    這還真是有誠意。

    這年?頭不流行什么重?金酬謝,送錦旗就是至高無上的謝意了吧。

    林思危揮揮手道?:“心領啦。我得進去了,后會有期。”

    “我等人,后會有期啊。”女郎也向她揮揮手,揮得像錦旗一般。

    …

    林思危在大廳里掃了一圈,沒見到丁家人,也沒見到顧家人,心想這丁廠長還怪講究,到底是請顧市長呢,去二樓雅座了啊。

    國?營飯店不興叫包間,得叫雅座。

    多雅呢,就是雕花的門扇隔了一間又一間,因為上半截全是玻璃,倒也好找人。林思危才晃到第三間,就聽里面丁韶武喊:“這里,林思危,這里!”

    丁光耀一家子最早到了,廠長夫人龔倩果然漂亮,雖有些微微發福,卻更?見得圓潤明媚,燙了最時?興的卷發,扎著一條鮮艷的絲巾,有點?電影明星的派頭,果然當得起孟朝陽的一番折騰。

    聽丁光耀介紹了林思危,龔倩熱情地?招呼林思危坐下,又叫丁韶武來倒茶。

    林思危嘴上說著“謝謝阿姨,阿姨不用忙”,心里卻想,丁光耀真是精明到家了,定然是在顧家已經?打?聽得明明白白,知道?自己?的身世,否則以丁光耀的性?格,肯定會把市立中學校長也一起請來。

    她林思危今天?受邀,不僅因為她是林思危,更?因為顧家。

    “聽我家小武講,小林同志你英語非常好呀?”龔倩笑瞇瞇地?問。

    林思危猛然想起她像誰,像后世賭王家的四太?啊。

    “阿姨過獎了,只能說還可以吧,我挺喜歡學英語的。”林思危小小謙虛一下。

    丁光耀卻道?:“哎呀小林你別謙虛了,你龔阿姨是要拜托你呢。”

    “是啊,我同事出國?,送我個外國?貨,不瞞你說,我看不懂……”龔倩也不客氣,從包里掏出一個小瓶子,“幫我瞧瞧,這怎么用啊?”

    林思危接過來一看,樂了:“阿姨,這也不是英語,這是法語。”

    “法語你也懂?”丁光耀驚呼。

    “不太?懂啦。但我知道?這是法語,和?英語不一樣的。這是一瓶面膜。”林思危雖然不精通法語,但這個面膜她認識。

    龔倩一臉迷茫:“面膜……是個什么東西?我以為是香。”

    晉陵人說的“香”,就是后世說的面霜,他們將“涂面霜”稱為“搽香”。

    “面膜就是在臉上薄薄地?涂一層,它就會營養皮膚,讓皮膚變得水潤潤的。過十五分鐘,把它洗掉就好了。”

    “噗——”丁光耀笑出聲。

    龔倩臉頓時?紅了,嬌嗔:“丁光耀,不許笑話我。你不也不懂嗎?”

    丁韶武也哈哈笑了,還跟林思危道?:“我媽往臉上涂了半天?,說這個香怎么不好吸收啊,涂都涂不開,哈哈哈哈,原來是要洗掉的,哈哈哈哈——啊喲!”

    他忘了自己?是龔倩的兒子啊,龔倩不好意思打?老公,還不好意思打?你么?順手就是一個毛栗子,給自己?出氣。

    林思危趕緊道?:“這個東西咱們國?內都買不到,不知道?沒關系,阿姨能用上才是神氣。”

    “就是,別人都用不到。”龔倩轉嗔為喜,又拉著林思危,“那你怎么知道?的啊?”

    林思危壓低聲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一般:“我奶奶洋學堂出來的,她見識多,英文比我還好,都是她教我的。”

    龔倩一臉心領神會:“到底是陽川路胡家的丫頭,不一樣的。”

    瞧,果然把自己?的底都摸清楚了。

    丁光耀個老狐貍。

    正快樂地?腹誹,一陣腳步聲近來,玻璃上映出幾個人。

    “顧……顧老,章老,念申啊,這里這里。”丁光耀本?來想喊顧市長,一想這里到底是公眾場合,還是不宜張揚,一轉念就直接“念申”了,反倒顯得親熱。

    眾人齊齊起身,將顧家人迎進屋里。

    顧明德和?章秀琴大聲跟丁光耀打?著招呼,顧念申已經?開始脫圍巾并客套,顧淮隨后進來,喊著“丁叔叔”……

    直到最后一位進來,與林思危一對視,二人齊齊喜道?:“是你?”

    第083章 飯局

    那位天鵝般的女郎, 竟然是顧瀾。

    她?結束團拜會,昨晚深夜剛剛回到晉陵,回家趕緊補了一覺, 一大早又出門?辦事, 和家里人說好在晉陵飯店門?口匯合,沒想到就遭了小偷。

    幸好有個漂亮小姑娘見義勇為, 才使她?免遭損失。

    申城芭蕾舞團工作,又時常去各地交流,出色的姑娘顧瀾見過多多少, 卻?依然覺得沖上去抓小偷的那小姑娘有一種說不出的生動和明亮,有一種磚縫里也能突圍而出的勁道。她?不由感嘆晉陵城現在也越來越出人物了。

    卻?沒想到,轉身竟然在這里又遇上了。

    再聽彼此介紹, 這小姑娘竟然是鄰居林叔叔家的女兒, 叫林思危……啥?林叔叔家里不是一對雙胞胎叫歡歡樂樂么?哪里又冒出來一個女兒?

    更奇怪的是, 丁叔叔既然請了林思危, 又為什么只請了林思危?

    難道丁叔叔一家只跟林思危有關系, 跟林正清家里的其?他人沒關系?

    顧瀾心中?不解, 卻?也沒耽誤她?對林思危有著?特別的好感, 加之桌上也只有兩?位年輕姑娘,便自然而然坐到了一起。

    “咱倆好有緣分。”顧瀾向林思危擠眼?睛。

    林思危也很會來事,向她?擠眼?睛:“要知道是幫小瀾姐姐追賊, 我還會喊得更大聲。”

    “你?膽子真大, 有些小賊會報復的,換我都不敢喊。”

    顧淮坐在顧瀾另一邊,聞言問:“你?們認識?”

    顧瀾道:“十分鐘前剛認識的, 我在門?口不是遭了小偷嘛,就是薇薇發現的。薇薇見義勇為。”

    “原來幫你?抓賊的是思危。”顧淮不好意思跟老人家一起喊她?“薇薇”, 卻?又覺得自己還是得有點?大哥風范,對林思危道,“就……以后要注意安全。”

    小淮哥憋一句關心不容易啊。

    那邊長輩們正進行到最隆重的互夸環節。

    “你?家小武這么好看呀,你?也太會生的,這孩子,比女孩子還白,又秀氣?又漂亮。”章秀琴很會夸人,特別能夸出重點?。

    龔倩也不賴:“男孩子要這么白干什么。考大學又不會說生得白就給高分的嘍,看你?家小淮多牛,京城大學研究生,羨慕死?我嘍。”

    顧明德扭過身子看著?顧淮,滿意地拍了兩?下:“我家這小子,書呆子,也就會讀書。”

    典型的嘴上謙虛,行動很誠實,顧明德看著?孫子的眼?神,都快滿意出泡泡了。

    丁光耀嗔道:“顧老您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啥叫‘也就會讀書’,全國?能這么‘也就’的,您倒是給我找找,有幾個啊?”

    “哈哈哈哈。”顧明德和章秀琴一起笑起來。

    丁韶武原本有些緊張。雖說丁光耀和顧念申算是關系不錯,但也沒到“很不錯”的地步,多少也是因為顧念申仕途坦蕩,丁光耀有心攀附,孩子們之間以前并沒有來往,而且丁韶武跟顧家三?個小輩也差了好幾歲,難免有些拘謹。現在見氣?氛活躍,丁韶武也輕松起來,笑道:“爺爺奶奶你?們太謙虛了,三?位哥哥姐姐都是我的榜樣,一個有學問,一個有才華,一個有膽識。”

    “說得棒!”丁光耀立刻夸贊,“小武這個總結就十分準確,我應該早點?來跟你?們請教怎么教育孩子,現在來不及嘍。”

    丁韶武道:“爸,你?請教也沒用,那是人家遺傳好,先天就比咱家強。”

    真是太陽西邊出來了,笨蛋美人何時變得這么會說話?。林思危都聽樂了,心想丁廠長在家應該教了很久吧?還是廠長夫人教的?

    瞧瞧這現場效果,顧家二老開心得眼?睛都瞇成了四道縫。

    不過,笨蛋美人就是笨蛋美人,就算來之前背好了臺詞,終究也會脫綱。氣?氛剛剛熱烈起來,下一秒鐘就被他搞到冷場。

    丁韶武問:“小恰哥怎么沒來?”

    二老眼?中?的光芒頓時有些弱了。驕傲的神情中?也多了一絲擔心。

    顧念申干笑兩?聲:“哈,小洽啊,他部隊里紀律嚴,沒到探親時候不能回。”

    章秀琴已經?嘟囔起來:“往年春節小洽都會給我寫信拜年,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顧淮和顧瀾對視一眼?,顧瀾立刻岔開話?題:“奶奶,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呢。團里要排《天鵝湖》,我首席主演。”

    “真的?”章秀琴立刻轉憂為喜,“你?跳得好,應該當主演。那白色小紗裙一穿……”

    龔倩也察覺到顧家孩子在轉移話題,十分配合,也興奮道:“我看過報紙上的照片,就是那種撐起來的白色芭蕾舞裙,幾個小姑娘手拉手跳的那個舞吧?”

    顧瀾道:“我穿白紗裙,也穿黑紗裙。”

    章秀琴不樂意了:“為什么啊,你?要演兩?個人?”

    顧瀾笑道:“對啊,黑白天鵝都是我演。”

    章秀琴更不樂意了,她?看過大俄電影,對《天鵝湖》略知一二,皺眉道:“那不行啊,穿白裙子的才是好天鵝,黑裙子那個是壞天鵝。怎么還要演反派啊?”

    這年頭的人對電影里的反派那是相當的仇視,甚至有演話?劇演到觀眾上頭,沖上去群毆反派的現象。

    演反派,那肯定不是好事,哪怕是漂亮的反派也不行。

    顧瀾道:“嗨,黑天鵝是所有芭蕾舞演員夢想的角色,奶奶瞧你?還嫌棄。”

    “可是演個壞人……”章秀琴還是撇嘴。

    必須要“圍觀群眾”出馬了,林思危笑道:“黑天鵝可比白天鵝更難,中?間要連轉三?十二圈,能跳白天鵝的可不一定能跳黑天鵝,小瀾姐姐真有本事。”

    顧瀾揚起了眉。

    這里總算有個識貨的。

    龔倩也不大懂,但抬轎子總是會的,驚訝道:“三?十二圈!天哪,我轉三?圈就得倒在舞臺上。”

    丁光耀不失時機地打擊:“首先你?穿得進那個裙子嗎?”

    龔倩柳眉倒豎:“年輕二十歲你?敢說我穿不進?”

    丁光耀:“你?問問人家小瀾,是不是人家不年輕二十歲也能穿得進?那才叫本事。”

    龔倩:“只要我夠有名,裁縫師傅專門?幫我定制,我就是兩?百斤也能穿得進。小瀾你?說是不?”

    “是是。”顧瀾趕緊道,“咱們定制舞裙,沒問題的。”

    “你?看小瀾都說可以!”

    “兩?百斤?那不叫天鵝湖,叫天鵝沉湖……”

    兩?夫妻斗著?嘴,眾人跟著?笑,屋里一時熱鬧非凡,所有人都忘記了話?題是從顧洽這兒岔開的。

    只有顧淮深深地凝視著?林思危。

    林思危接住他的目光,他卻?又躲開,低頭默默喝了一口茶。

    丁光耀點?了滿滿一桌菜,顧念申直說太多了,不用點?這么多菜,大家都年飽呢。顧明德倒是興致很高。他最高興有人陪他下棋,其?次高興有人陪他喝酒。

    “咱們這晉陵白酒,可是部里認證的五釀液平替。”丁光耀拍著?酒瓶子,還負責解釋,“平替就是平價替代品。思危說的,這個想法?是不是很不錯?”

    又是“思危”,顧淮和顧瀾都對這個剛成年的小姑娘刮目相看。

    各自把酒滿上,連顧淮都弄了小半杯。丁光耀道:“年前我給雷司長打電話?,評優這事應該是敲定了,要謝謝顧市長啊,為我們廠這事操了不少心。”

    顧念申則是慣常的謹慎,說這事主要還是釀酒總廠產品過硬,工作做得到位。

    顧瀾在一邊聽著?,對林思危就更加好奇。

    她?少年離家,對魚骨巷的記憶并不如?顧淮深刻,只以為是自己對43號林正清一家不甚了解,所以不知道林家還有個大女兒。但酒席上的談話?越深入,顧瀾就越好奇,這林思危到底是以什么身份來參加聚會的呢?

    又觀察著?,丁叔叔那個漂亮兒子好像跟林思危很熟的樣子。趁著?林思危出去,顧瀾低聲問顧淮:“我怎么不記得林叔叔家有個大女兒,你?在家多,你?知道?”

    顧淮推推眼?鏡:“說來話?長,回家跟你?講。”

    看來有故事。

    顧瀾又問:“和丁韶武處對象?”

    “咳咳。”顧淮輕咳兩?聲,“林思危才十八歲……”

    “十八歲怎么了,我第一次談戀愛才十六歲。”顧瀾不以為然,甚至覺得顧淮老土,“都得像你?,二十四五還不談戀愛啊。”

    “咦,怎么扯我?”顧淮湊到顧瀾耳邊,“有個事你?要上心。”

    “什么事?”

    “你?要打探思危,要是她?真和姓丁的有意思,你?就拆散他們。”

    “這么喪心病狂的話?都說得出口,嘖嘖……人家年輕輕的,又都長得好看,這不是挺般配……”顧瀾一臉不解,盯了顧淮三?秒,突然眼?睛一亮,“你?不會喜歡她?吧?”

    顧淮刷地臉就紅了:“別胡說。”

    “哥,你?不覺得自己的要求很奇怪嗎?”顧瀾壞笑看他,“你?要么告訴我原因,不然我不會幫忙。”

    顧淮咬咬牙,又湊到顧瀾耳邊:“小洽應該喜歡她?。”

    “小洽?”顧瀾愣住,隨即呵呵笑起來,“這家伙夠來事啊,該不會是九月份回家探親時候……嗯?”

    顧淮道:“這我不知道,反正他信里寫過,我覺得有這情況。”

    顧瀾:“行,這事包我身上。”

    這話?說得聲響,林思危正好回來落座,就聽見了這一句,好奇地問:“小瀾姐又包什么事了?”

    顧瀾轉頭就問:“問你?呢,覺得我家小洽咋樣?”

    第084章 水土

    這話問得實在突然, 直接把?林思危整了個猝不及防。

    但也的確符合顧瀾的風格。

    林思危假裝聽不懂顧瀾的意思,穩穩落座笑道:“小洽哥是又帥又猛的戰斗英雄,當然是非常棒的。”

    “你說?得沒錯。小洽哥就是非常棒的。”旁邊丁韶武興致勃勃插話, 他聽到一鱗半爪, 卻不防礙他隨到隨聊,“可惜那時候他來我們學校, 不知?道是顧伯伯家哥哥,要是知?道,我得拉他跟我踢一場球。”

    少年的扼腕嘆息顯得特別真誠, 顧瀾挑挑眉,倒不方便再追問。

    她嫣然一笑,對?林思危道:“回頭我好好審你。”

    林思危心中已然有數, 也笑道:“小瀾姐別嚇我, 聽起?來好像要上刑。”

    顧瀾揚了揚下巴, 線條優美若天鵝, 越過林思危與丁韶武說?顧洽會不會踢球的話題去?了。

    酒過三巡, 眾人都越發放開, 顧念申也不如?初時那么?謹慎, 和丁光耀談論?著關于?晉陵工業發展的一些設想。林思危這邊與顧瀾和丁韶武扯著閑話,那邊還放了一只耳朵在顧念申和丁光耀的談話中。

    進入新的一年,顧念申這樣級別的領導已經嗅到了很多不同尋常的氣息, 而晉陵市一直是中小城市的工業典范, 尤以紡織輕工行業為發展王牌。

    以輕工局為例,晉陵市無線電廠已有超越釀酒總廠、成為輕工局最有發展前景的龍頭企業之勢 。

    彼時正進行一場屬于?八零年代的“文藝復興”,街頭開始出現拎著錄音機的時髦青年, 雙喇叭最為流行,四?喇叭則是街頭夢想。誰要是單手帶把?騎著自行車, 另一手拎個四?喇叭錄音機,卡卡轉的磁帶里傳出某個爆·炸頭歌星的“靡靡之音”,那絕對?是回頭率百分之一百。

    無線電廠就是趕上了這樣的風口。他們是晉陵唯一生產收錄機的企業,現在可謂“一機難求”,能拎著一臺“四?海”牌收錄機串街,不僅說?明有錢,也說?明有品位,更說?明有門路。

    沒門路都搞不到買錄音機的票。

    顧念申就是提點這個,釀酒總廠歷史比無線電廠可悠久多了,但社會發展的潮流中,光靠歷史悠久也不行,要保持雄心,保持你追我趕的勁頭。

    丁光耀連連點頭稱是,一張嘴還是:“有顧市長把?著方向呢,馬上又要評上國優,我們做好了天天加班的思想準備!”

    其他幾位一聽,也紛紛夸贊丁光耀領導有方。

    倒是林思危心中頗為感慨。其實釀酒總廠的領導班子依然沒有緊迫感。

    這也不能全怪他們。數十年來,國營企業都是這么?過來的。生產計劃靠上級主管部門調撥安排,他們只需負責應對?生產,根本不用考慮銷路。上面讓生產多少,他們就拿出多少生產力。

    所以從丁光耀的角度,他拍胸脯保證加班加點,就是對?領導工作的最大支持,就是最堅定?的表態。

    但從林思危的角度卻全然不是。

    顧念申在提醒他,環境不同了,市場也不同了,國家開始鼓勵和扶持社隊企業——也就是日后的鄉鎮企業,這些社隊企業找市場的能力非常強,個別企業已經開始顯露出能和國營企業搶飯吃的本事。

    看似顧念申只是不經意地夸了夸無線電廠,事實上是在暗示丁光耀,時代在變化,以往不起?的無線電廠,因為工程師搞出了收錄機,一下子就壯大了起?來。

    對?于?丁光耀沒有收到顧念申言談中的信息,林思危覺得既正常又可惜。

    她雖是穿越者,對?于?當下這個社會,既要融入,也要保持清醒。她不可能提點每一個人,也不可能幫助他們走每一步。

    …

    顧明德喝得興致大發,恨不得拉著所有人都去?他家玩。丁光耀雖也是喝得舌頭都大了,腦子還算清楚,今天這場家庭聚會已經是顧念申格外的交情,親密不能無間,要懂得見好就收,推說?自己全家要還去?看丈母娘,叫車子來送顧家一行人。

    顧念申婉拒,說?這兒走回家也就十來分鐘,不用這么?興師動眾的。

    果然是清醒而謹慎的顧念申啊。

    林思危也跟丁家人揮手道別,再要跟顧家人道別時,顧念申道:“思危,你過來一下。”

    說?著他走到樹下,顯然是有話要說?。

    看這架勢還挺嚴肅,看來是個要緊事。

    林思危走到樹下,認真喊一聲“顧叔叔”,然后洗耳恭聽。

    “年前我和郁廳長通過電話,她說?廳里收到了糧校的辦廠申請。上頭很可能近期會有政策,她有意幫糧校將校辦工廠搞起來。”

    林思危一陣心跳加速。當時郁建秀去?糧校,她就有意將?郁建秀帶去?實踐中心,心中正是存著這樣的想法。

    她賭的就是郁建秀的遠見與情懷。

    現在看來,郁建秀對?母校的感情果然是那么?真摯,也真心在為母校設計著一條更好的發展之路。

    林思危笑道:“要是真有這個政策就好了,據我所知?,糧校的吳主任一直有這個準備。”

    吳山海那兒的小金庫已經頗有些規模,但距離籌辦一個校辦工廠還有很大缺口,這個缺口得靠上頭的撥款來補足。

    也就是說?,郁建秀的力量將?十分重要。

    當然,如?果僅僅是這些,顧念申也犯不上特意跟林思危說?。畢竟林思危只是糧校的一個普通學校,還是插班生。除非這校辦工廠以后會跟林思危有有關系。

    果然顧念申道:“郁廳長讓我問問你,愿不愿意留校任教。”

    “任教?”林思危有點意外。

    顧念申解釋:“實踐中心也算是教師崗,就算不承擔教學任務,身份必須要合規。”

    林思危心中陡然一跳,想起?后世畢業生對?于?考公考編的追逐,竟然生出些許感慨。這年頭的教師多半清苦,即便是如?林正清那樣做到全市最牛高中的一把?手,生活其實也算不上多富裕。普通教師的工資是比不上國營企業的職工工資的。

    所以郁建秀才?要通過顧念申來征求林思危的意見。

    但林思危才?不在意這些,開心道:“可以啊,我愿意的。我就想去?辦那個校辦工廠。”

    顧念申向她豎大拇指:“郁廳長果然沒看錯人,她就說?你是個搞經營的人才?。不過呢,你年紀小,有些情況不了解。釀酒總廠效益好,職工工資福利都不錯。教師就是拿的苦工資,沒有獎金的。”

    這是推心置腹的忠告。

    林思危抿抿唇,略一思忖,道:“顧伯伯種花嗎?”

    顧念申一愣:“我不種,但你章奶奶愛種些花花草草。”

    林思危笑道:“有人喜歡直接種大苗,一開春就有花看;有人喜歡從小苗慢慢養大、扶壯,哪怕一開始并沒有姹紫嫣紅。”

    顧念申深深地望著林思危,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意:“你是后者?”

    “對?。”

    “那就加油。”顧念申伸出手,“有困難就找顧伯伯。”

    林思危也伸出手,與他握住。她望見顧念申鄭重地點了點頭,那是一種平等的、屬于?成年人之間的鼓勵。

    顧瀾等她回來,低聲問:“跟我爸說?什么?要緊事,還握手,嘿嘿。”

    “說?我工作的事。”

    “哦……”顧瀾點點頭,工作的事的確是要緊事,她對?晉陵的就業也不懂,便丟過不再問,“現在沒人了,我再問問你,覺得小洽怎么?樣?”

    嚯,夠不依不饒啊。

    林思危心里早就門清,也低聲道:“我對?丁韶武沒興趣。”

    “我沒問你這個……也不,這個也重要,但我主要問……”

    顧瀾的話還沒說?完,林思危就笑道:“小瀾姐姐,給我留點秘密。”

    趁著顧瀾揚眉的功夫,林思危已經迅速與顧家諸人道別,然后向顧瀾揮手:“小瀾姐姐,等我去?申城找你玩!”

    說?著,也不待顧瀾回應,她已經小跑著過了馬路,向公交車站去?了。

    顧淮推推眼鏡,嘆息:“全是心眼兒,小洽看來斗不過她。”

    顧瀾笑道:“真的很想看看小洽吃癟的樣子。”

    話音未落,二人又迅速對?望一眼,笑容凝在顧瀾臉上。她微微嘆一聲,低聲道:“只要能平安回來,寧愿他吃癟……”

    …

    “奶奶,我回來啦——”林思危高喊著上樓。

    她最愛這樣一路喊一路爬樓梯,奶奶會在樓上應著,人還未見,似乎就已經相?互迎接上了。

    “思危!”一個聲音出現在樓上。又熟悉又陌生。

    林思危抬頭一看,驚喜到:“小姨!”

    樓梯上站著的,正是她小姨蘇紅霞。接著又冒出賈士兵的腦袋。最后才?是行動緩慢的胡巧月。

    “你小姨來看你。”胡巧月道。

    林思危三步并作兩步跑上樓,蘇紅霞一步上前,直接摟住她雙臂,開心到語無倫次。

    “長高了。哎呀你還是不是思危啊,怎么?像換了個人。長這么?漂亮,我都不認識了。”

    賈士兵站出來證明:“我跟你說?思危女大十八變了吧,上次我來晉陵,她就變了七七八八了。”

    蘇紅霞笑得眼睛都舍不得挪開:“到底是晉陵的水土養人。太好看了這也。”

    林思危笑道:“不是晉陵的水土養人,是我奶奶會調養人。”

    “對?對?對?,是奶奶的功勞!”蘇紅霞立即認證。

    胡巧月滿心歡養,按捺道:“別堵在樓梯口了,快屋里去?。”

    蘇紅霞戀戀不舍放開林思危:“進屋仔細說?,這回來晉陵我們有要緊事。”

    第085章 選址

    蘇紅霞和賈士兵用自家院子開配載點, 一個月就吃下了往來沙平縣的各路長途車,兩個月實現盈利,生意?做得著實不錯。因林思危跟他們說過?開連鎖的事, 他們早就想來晉陵看看場地。

    蔣新泉有?心參與晉陵配載點的生意?, 但家里又實在湊不上?人?手。

    沒?人?玩個毛線啊,這事就一直拖到現在。

    賈士兵想著, 林思危點子多,又在晉陵生活了小半年,說不定有?辦法。夫妻倆一合計, 又覺得也怪想林思危的,趁著過?年關店就來了晉陵。

    因臨時起意?,也來不及給林思危寫信。好在平常通信多, 他們順著地址就摸來了。到底賈士兵和蘇紅霞會做人?, 還給林思危奶奶帶了一筐雞蛋。

    局促的房間里, 賈士兵正給胡巧月介紹雞蛋:“我家老?母雞, 思危最清楚了, 那可?是沒?羞沒?臊, 當街下蛋, 屁股一沉就是一個,又大又圓。”

    那的確,賈士兵當街賣老?母雞的往事, 仿佛就在昨天?。

    蘇紅霞也道:“就是路上?太顛, 破了兩個,奶奶您別嫌棄啊。”

    她跟著林思危喊“奶奶”,也是個尊重的意?思。

    雖然?前姐夫不是個東西, 但思危的奶奶是好人?,她在信里早就知道了。

    胡巧月則道:“我后陽臺上?也養了兩只?雞, 回?頭思危小姨給我傳授點經驗啊。”

    聽他們說得熱絡,林思危就知道自己沒?回?家前,他們氣氛就一點都不尷尬,十分融洽。想到數月前自己頭一次見奶奶……那時候的奶奶可?真不愛說話啊。

    這要?是小姨早幾月摸過?來,門都進不來,別說在這屋子里有?說有?笑了。

    甚至奶奶都了解了他們的來意?。

    她跟林思危說:“你小姨夫想來晉陵開什么點,沒?人?手,陽川路還有?幾個待業青年,要?不我看看哪個孩子老?實本分?”

    林思危走到窗前,隔著玻璃望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流。

    年初三,正是走親戚最鬧忙的時候。

    沉吟片刻,林思危道:“既然?蔣隊長出不了人?,那就出錢,當是參與股份,后面賺了錢就分紅。”

    分紅,賈士兵這種經歷過?農村合作生產的,反而是懂的。

    “他倒也是這個想法,但是你也知道的,這配載點到底是用我的營業執照,他找的人?,我未必信得過?,萬一出點事倒得我來擔責任,這個風險太大。”

    賈士兵的擔心很在理。蔣新泉值得信任,不代表蔣新泉找來的外人?也值得信任。

    林思危想了想,又問:“我記得小姨夫的外甥也在點上?幫忙吧?”

    這是賈芳信里提過?的,林思危當時還想,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配載點,需要?的人?手還挺多。

    蘇紅霞道:“是啊,在我們那兒幫忙,我們也給點補貼的,總比他在家種地強。”

    林思危當機立斷:“那就你們來晉陵,沙平縣的點讓姨夫外甥管理。蔣新泉該出錢還是出錢,你們寫個協議,如何分配自己協商。”

    這話簡直說到了賈士兵心里。

    說實話,他來晉陵這趟,多少是存著這樣?的心思的,只?是念頭模模糊糊,又不敢下這個決心。

    賈士兵和蘇紅霞對望一眼,像是確定了心意?,道:“這個辦法倒好。就是我們走了,芳芳和亞明……”

    賈芳和林家雙胞胎一樣?大,今年要?中?考了,的確不宜變動過?大。

    但要?讓蘇紅霞留在老?家帶孩子……

    林思危瞅一眼賈士兵,說實話,她對長期在外混世界的男人?都沒?什么信心,哪怕他是自己的姨夫。

    心一橫,林思危道:“把芳芳和亞明都接過?來。在這邊借讀。”

    “借讀?”蘇紅霞有?些忐忑。她一農村婦女,也沒?聽過?這個詞,但顧名其思能猜個大概。

    胡巧月笑道:“也不復雜,辦個轉學手續的事兒。”

    “主?要?是我那丫頭初三,這正好要?中?考。”

    “那更好啊,我們晉陵的高中?還是不錯的,來晉陵讀。”胡巧月熱情邀請。

    林思危想了想,農村的孩子沒?那么嬌氣,都是早早當家,自理能力強得很,尤其賈芳,從信里就看得出來,是個有?主?見、有?定力的。

    于是她道:“這么著,你們爭取十天?內確定好地方,定下來就立刻辦轉學,要?來晉陵中?考,就得適應晉陵的教學。我對芳芳有?信心。”

    農村的年輕人?走出來是大勢所趨,出來越早,成功的可?能性越大。

    至于戶口?……呵呵,只?要?考上?大學就全解決了。

    …

    二話不說,三人立即出發,找地方去了。

    這年頭沒?有?后世那么多卡車限行之類的規矩,但城區道路狹窄,不適合太多卡車聚焦。林思危想到了糧校周邊。

    糧校在市區邊緣,遠近適宜,而且周邊十分開闊。

    最最重要?的,糧校附近就是晉陵市的零擔房。

    蘇紅霞又開始忐忑:“這要?在零擔房旁邊還能有?生意??人?家都去給零擔房做了啊。”

    林思危笑道:“咱們現在想吃的就是零擔房嘴里掉出來的肉,當然?是蹲它嘴邊候著才好。”

    “零擔房會肯把肉掉出來嗎?”蘇紅霞還是忐忑。

    賈士兵揮手道:“哎呀,咱家里的門面哪來的,不就是一個一個公家單位那兒啃來的,思危說的準對。”

    蘇紅霞想了想,終于轉憂為喜:“你講的在理。思危到了城里,見識大了,本事也大了,跟咱們說賣東西,咱就賺了錢,又跟咱們說做配載,咱們又賺了錢。聽思危的肯定沒?錯。”

    轉眼又看到蘇省糧食學校的招牌,蘇紅霞又羨慕:“這就是思危念的學校啊,真氣派,比縣中?還氣派,縣中?都只?有?兩層樓。”

    林思危笑道:“市立中?學更氣派,叫芳芳來考。”

    “市立中?學……”蘇紅霞嘖嘖嘴,“這不是林正清的學校嗎?”

    想到這個害了自己姐姐一輩子的男人?,蘇紅霞就恨得牙癢癢。親姐姐去世好久,她都沒?想過?讓林思危來城里尋親,就是因為恨透了林正清。

    “思危你不會是去求他給芳芳辦轉學吧。我們不要?。寧愿沒?書念也不求他。”

    林思危小臉微微一紅。她佩服小姨的骨氣,但她和小姨有?點不一樣?。

    對林正清這種人?,不用他,那是便宜了他。過?河拆橋,用完踩碎,才是她林思危的手段。

    不過?賈芳轉學這事,她的確沒?想過?去找林正清。

    “小姨你放心,這事不用求他。咱堂堂正正轉學,堂堂正正考市立中?學。”

    這事她是有?把握的。

    吳山海的妻子在三初中?當老?師,幫這個忙并不難。按顧念申剛剛的說法,自己很快會回?到糧校實踐中?心,當學生時,吳山海就已經很看重她,當了同事就更不成問題。

    聽說不用跟那個渣臭男人?低三下四,蘇紅霞心里安生不少,狠狠啐了一口?:“斷子絕孫的王八蛋!”

    罵完,突然?想到林思危就是這王八蛋的樣?子,這豈不是把寶貝外甥女也罵進去了。

    趕緊住嘴,找補到:“我是說,他和你后媽那房,斷子絕孫!”

    林思危忍不住想笑。她對小姨的咒罵當然?沒?有?任何意?見,甚至覺得有?幾分可?愛,但此時此刻,她不希望被林正清這個王八蛋破壞了他們好不容易團聚的氣氛。

    她一指路邊的一排民房:“這排房子不錯啊。”

    賈士兵踱到一家最破舊的院子跟前,盯著院門看了數秒,然?后才慢悠悠道:“這家不錯。”

    蘇紅霞以為他說錯了,茫然?四顧,這才確認賈士兵的確是說的最破的這家。

    “這也太破了吧……旁邊幾家圍墻是新刷過?的。咱們肯定找新的、大的。”

    賈士兵道:“圍墻刷過?有?什么用,回?頭咱們的配載點開起來,圍墻上?肯定要?刷大字,橫豎不得重刷么。破的便宜啊……”

    又伸出手指,撥了一下生銹的大鎖:“而且這家好久沒?人?住。咱們全租下來,就能住得下一家人?。”

    不得不說,賈士兵真是天?生的生意?人?,以前當木匠的確委屈他了。

    這年頭沒?什么人?做生意?,人?員流動也少,房子出租的機會極少。要?擱后世,這種臨街的房子早就成了店面,但這年頭不會。哪怕是陽川路那樣?寸土寸金的地盤,也只?有?些國營的店面,自家開店面的罕見。

    就眼前這排院子,就在零擔房旁邊,交通便利,門口?非常空曠,沿街大卡車隨便停。卻也沒?有?一家破墻開店的,倒有?幾家開著門,能看見有?婆婆在喂雞,也有?爺叔在打煤球。

    全是生活的痕跡。

    賈士兵重重地拍了幾下門,沒?有?動靜:“看,果然?不住人?。”

    廢話,住人?能從外面鎖上??

    喂雞的婆婆聽見有?人?拍門,走到院門口?張望,喊道:“喂,你們誰啊。”

    賈士兵正要?說話,林思危已經搶先一步:“婆婆,我們找這家有?事,是不是家里沒?人?啊。”

    來晉陵半年,她已經學會了一口?流利的晉陵話。

    不得不說,這種經濟比較好的城市,多少還是有?些排外的。

    聽林思危是本地人?,又穿著體面,婆婆的警惕心去了大半:“沒?人?啊,老?張兩口?子住城里兒子家去了,帶孫子呢。”

    林思危心中?一喜。

    果然?是找對了。

    第086章 有變

    屋子主人姓張, 兒子在市里上班,結婚后單位分了個小房子。小兩口都要?三?班倒,便將老人叫過去幫忙帶孩子, 這邊的?老房子已經空置了兩年。上一次老張回來打掃衛生?還是好幾個月前, 大?概是在城里住慣了,這回索性連過年都沒回來。

    聽見是這情況, 林思危便也沒跟婆婆說來意,只說有事找。那婆婆也不知?道老張兒子具體住哪里,但知?道工作單位。

    謝過婆婆, 三?人又往市里去。

    路上林思危問?賈士兵,其他幾戶看沒看中。賈士兵倒是堅定,說先問?過老張再說。老張這邊拿不下來再問?別家。

    老張兒子張斌在市醫藥公司倉庫上班, 林思危也不知?道市醫藥公司在哪兒。好在晉陵城區并不大?, 三?人一路問?著, 傍晚時?分趕到了醫藥公司。卻也不是張斌當班, 當班的?同事給了他們張斌家住址, 三?人又匆匆往張斌家趕去。

    一路上, 頭?次進城的?蘇紅霞新奇地四周張望, 這邊是百貨公司,那邊是電影院,每一樣都新鮮得不行。

    “士兵, 等咱們賺了錢, 一起來看電影。我只看過縣禮堂拉幕布的?那種電影。”

    “沒問?題啊。搬到城里來,馬上就?帶你去看,不就?是錢嘛。咱看最時?興的?電影, 外?國人演的?。”

    “士兵,咱以后也買輛自行車, 你看他們騎得多快,腳一蹬,趕上我跑好多步。”

    “沒問?題啊,我先學,學會了再教你。還有咱們芳芳和亞明,以后都學車。”

    賈士兵的?語氣隱隱有了土豪作派。

    雖然還沒賺到大?錢,豪氣已經具備了。明明是談論自行車,但在林思危這兒,似乎看到了中年男人站在奔馳寶馬4S店指點江山的?場景。

    看著小姨一臉新奇、小姨夫一臉雄心的?樣子,林思危這一路走得特別帶勁,二十分鐘就?走到了醫藥公司宿舍樓。

    又把蘇紅霞羨慕壞了。

    她?站在樓下,仰望著雄偉的?四層樓房,都快感動哭了:“住樓房真好啊。”

    “沒問?題啊。以后咱們在城里站穩腳跟,也搬樓房住。”

    蘇紅霞兩眼放著光,感覺已經住上了樓房。

    林思危:小姨啊,再過二十年,給你樓房都不住,你想住別墅。

    …

    張斌出?去買菜了,他老婆在家,聽說是來租房子的?,驚得張大?了嘴巴,半天沒合上。

    “你是說,我爸媽那老房子?”

    那房子的?破舊程度能在整個村子排前五,居然有人看上,的?確不可思議。

    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們是來租房子做生?意。

    這年頭?的?確開始零星出?現?一些做生?意的?個體戶,要?么用自家房子,要?么租街道或是村委會的?房子,直接租民房的?她?沒見過。

    老張老兩口就?更不懂了。只問?兒媳婦:“國家允許不?”

    兒媳婦也吃不準:“可能……允許的?吧?”

    正拿不定主意,張斌及時?回來了。他在醫藥公司倉庫上班,閑暇時?間大?把,平常就?愛看個報、聽個收音機。

    他比老人和妻子有見識些。先認真聽了林思危他們的?來意,又聽老婆說了顧慮,張斌就?笑開了:“當然允許啊,沒見報紙上都說了,要?鼓勵個體戶啊。”

    說著,又向賈士兵道:“也就?是說,要?讓經濟活躍起來!”

    語氣重?重?的?,點頭?也重?重?的?。說大?事專用。

    但老張還是弱弱地確認最后一遍:“國家真的?允許?”

    張斌心里只想著,出?租就?有租金啊,我和老婆的?工資養著一家四口也拮據,父母是市郊的?農民,又沒有勞保,多一塊錢也是好的?。

    便道:“政策放開了,我剛剛買菜,菜場外?頭?好多農民在賣自家的?雞鴨呢,都是國家允許的?。”

    老張終于放了點心,微微“哦”了一聲。

    賈士兵笑道:“放心吧老張師傅,我有營業執照的?,回頭?我把營業執照帶給你看。國家都給我發營業執照,還能不允許我開個店?”

    這下終于把老張說服了。

    人家都有營業執照了,那肯定是國家允許他開店了啊。

    賈士兵也沒急于談租金,約好明天上午去看房子內部,滿意就?敲定。

    當天晚上,賈士兵夫婦就?住在了陽川路。他們沒有介紹信,住不成旅館,胡巧月主動留人,說要?不嫌棄就?在廚房對付一晚上。

    的?確這個家也只有廚房還能打個地鋪了。

    林思危知?道這是奶奶在替自己做人。奶奶和小姨他們沒有血緣關系,卻愿意讓他們留宿,其實是對蘇紅梅的?接納與認可。

    …

    第二天一早,三?人再次一同前往。老張和張斌已經到家,打開院門讓他們進去看。

    不得不說,房子許久不住人的?確容易破敗,但好在也就?是舊,透著一種江南特有的霉味兒。屋子并排兩間,院子里還有個堆雜物的?廂房。

    院子夠大?,賈士兵很滿意。

    廂房里的?雜物整一整,又能騰出?來大?半間,放個桌子就?能開干,賈士兵也很滿意。

    兩間屋子挺亮堂,可以生?活用。夫妻兩住一間,另一間把柜子搬到屋子中間,就?天然隔出?兩個房間,賈芳和賈亞明都能有自己的?單間了。

    比鄉下好!這下蘇紅霞也很滿意。

    他們在屋里談租金時?,林思危踱步到院門口,往東看,一百米外?就?是零擔房;往西看,能望見糧校的?教學樓。

    想到以后自己就?要?在糧校工作,林思危也很滿意。

    老張的?報價的?確良心,怯生?生?看了賈士兵半天,舉起一只手。

    賈士兵正惱怒呢,以為是五百,心想這老頭?漫天要?價。沒想到老張說:“五十。”

    五十租這么大?地方?,賈士兵略知?晉陵行情,也是意外?。

    倒是張斌坦誠:“屋子這幾年空著,我們也不會住。我爸的?意思,房子不住人會敗掉,租給你們,租金是其次,你們開店的?,多少能整一整,給屋子保持一下人氣。”

    講真,他甚至可惜賈士兵沒早點來。他孩子都兩歲了,這屋子空了兩年,整整損失了一百塊啊。

    抵他三?個月的?工資。

    林思危很是感嘆,這年頭?的?地和房,真正白菜價,尤其像糧校周邊地塊,其實屬于城郊,對于陽川路或魚骨巷那種老城門里的?人來說,都算是鄉下地塊。沒人意識到這些地的?價值。

    (?′з(′ω`*)?輕(灬? ε?灬)吻(??????ω????)??????最(* ̄3 ̄)╭?甜?(???ε???)∫?羽( ?-_-?)ε?`*)毛(*≧з)(ε≦*)整(*  ̄3)(ε ̄ *)理(ˊ?ˋ*)? 賈士兵爽快地付了兩百五,雙方?寫下字據,租五年。

    這邊交接了鑰匙,夫妻倆就?風風火火地要?趕回沙平縣準備搬家去了。

    林思危送他們到長途汽車站。臨上車時?,蘇紅霞塞給她?一百塊錢。林思危一驚,趕緊要?推回去,蘇紅霞卻哭了。

    “思危,先前是小姨沒帶好你。你媽沒了,小姨應該照顧你的?。”

    “快別這么說,你家那時?候也沒條件啊……”

    “反正聽說你來城里是因?為在村里受了欺負,你姨夫去把那大?黃牙揍了一頓。小姨也幫不上別的?忙,你給我們出?主意、攬生?意,這錢就?是你應得的?,快拿著。”

    一百塊,這數目當真不小了。這可是兩年的?租金啊。

    “小姨,這錢你們留著,后邊晉陵的?點要?辦起來,要?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你們手頭?不能太拮據。我現?在實習有工資的?,我不缺錢花。”

    蘇紅霞卻執意得很:“你缺不缺是你的?事,我給不給是我的?事。不拿你就?是不原諒小姨。”

    賈士兵也在一旁附和:“我們手頭?不拮據啊,這邊開點,不還有蔣新泉要?投錢嘛。思危你就?拿著吧,買點營養品給你奶奶補補,啊?”

    林思危心中一動,猛然想起顧念申答應過年后安排胡巧月去省軍總治腿。的?確要?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那就?謝謝小姨,我就?等你們趕快來晉陵安家了。”

    蘇紅霞抹眼淚道:“快得很,十來天就?過來。”

    …

    郁建秀的?辦事效率遠比預料的?更高。

    春節假期結束,林思危回到釀酒總廠上班第一天,譚向梅就?把她?叫到勞資科。

    “坐。小林你坐。”譚向梅臉上笑呵呵,卻是深深地望了林思危一眼。

    “譚科長找我有事?”林思危問?。

    譚向梅遞過一張紙:“你的?實習證明,我幫你蓋好章了。”

    實習證明上藍黑墨水的?字跡簇簇新,大?紅印章蓋在下方?,被林思危捏住一道邊。她?輕輕松開手,發現?指腹染上了一道紅色。

    這印章也是剛蓋的?。

    “我實習結束了?”

    按原計劃,實習要?到四月底的?,還差著兩個月呢。

    譚向梅笑道:“你們學校來電話?了,說是省里的?意思,要?讓你留校任教,讓你現?在就?回校。”

    真夠快的?啊。果然這年頭?通訊再怎么不便,領導之間也就?是隨手一個電話?的?事。

    見林思危不說話?,譚向梅還以為她?不知?情,低聲道:“肯定是你上次表現?得好,郁廳長欣賞你。讓你回糧校,以后桃李滿天下。”

    這猜想倒也有幾分靠譜。

    林思危道:“謝謝譚科長這段時?間的?照顧,不管我以后在哪里工作,都請你多多照應。”

    “小丫頭?,說什么客氣話?呢。”譚向梅親熱地一拍她?肩,“釀酒總廠就?是你娘家,有空常來玩。”

    又湊到她?耳邊道:“去跟丁廠長道個別。他可舍不得你了。”

    第087章 新崗

    丁光耀早就把林思危視為釀酒總廠的一份子, 甚至有一次跟銷售科的胡秋平聊天,還流露過以后讓林思危去胡秋平那兒?歷練歷練的意?思。

    突然聽譚向梅說,林思危要?回留校任教, 并且是立即返校, 余下?的一個多?月實習都不再繼續,丁光耀還是大大吃了一驚。

    到底譚向梅老到, 接電話時就跟糧校老師溝通過,知道這回是省輕工廳點名要?留林思危,便知和郁建秀定然有關?系。

    “這是省里要?重視糧校了。”丁光耀一眼看透。

    有了這想?法, 丁光耀頓時掃去被挖墻角的不滿。林思危絕非池中物,不管在?不在?自己手下?,以后都有可能用?得上。

    “坐。”丁光耀起身迎接, 笑容可掬, 然后一拎褲管, 又順勢坐下?, “咱們思危還真是香餑餑啊, 糧校都來搶人了。”

    然后又作大度:“你在?咱們廠兩個多?月, 經歷了今年最重要?的大事, 這么看來,是你們學校特意?派人來幫忙的啊,還得去謝謝謝校長, 哈哈哈哈。”

    林思危心中暗笑:戲都讓你丁廠長一個人演了。

    “應該是我謝謝丁廠長。在?咱們釀酒總廠學到了很多?東西, 領導們、師傅們,都對我傾囊相授,讓我成長得特別快。以后回到糧校, 這些實踐知識也會受益一生。”

    這話在?丁光耀聽來也是十分舒心。二人又說了幾句場面話,丁光耀寫了一個電話給她, 讓有事盡管直接找他。

    林思危收好,就要?跟丁光耀告辭。

    丁光耀卻沖著隔壁辦公?室喊:“叫老孫開車送小林去糧校報到。”

    “不用?不用?……”林思危趕緊道。

    丁光耀卻笑道:“小事兒?,讓老孫送一趟,可不比你轉兩趟車方便多?了?”

    又聲音放柔:“丁叔叔也就能幫這點忙。”

    得,一下?子就“丁叔叔”了。丁光耀這是解除了“工作關?系”,一秒進入“私人關?系”。

    “那就謝謝丁叔叔!”林思危笑得眼睛晶亮。

    “你龔阿姨老念叨你,有空多?來我家玩啊。”

    “嗯!一定!”

    林思危也當即切換了模式。

    她需要?丁光耀,不止以前,以后也一定需要?。丁家愿意?跟她有私交,她求之不得。

    …

    不出半小時,林思危終于又來到了糧校。

    這回謝寶生親自迎接。

    “小林,讓你留校可不是享福,是有重任啊。”謝寶生開門見山。

    林思危道:“我聽學校安排,不管什么重任,迎頭上便是。”

    謝寶生豎大拇指:“年輕人就是有沖勁,怪不得郁廳長看重,點名叫你過來。”

    看來自己的“后臺”是郁廳長這事,大家都知道了。

    這也是奇緣。

    其?實從郁建秀離開晉陵后,林思危從未和她聯系過,但“欣賞”這件事就是如此?,是一種?遙遠的信任。

    謝寶生道:“國家現在?很重視教育,也包括咱們的職業教育。省里給咱們實踐中心撥了一筆發展專款,十萬!”

    謝寶生伸出一只手,張著五指,興奮地晃著:“十萬啊!專門給咱們實踐中心的。要?把咱們學校的實踐中心打造成省級示范實踐基地。”

    林思危揚眉,看來郁建秀的心很大啊。

    這的確是干大事的領導。她并不能保證上頭一定能審批校辦工廠,就以省級示范實踐基地的名頭申請專款,這是雙管齊下?,雙重保障。

    到時候校辦工廠真出政策了,實踐中心立刻就可以掛牌;校辦工廠沒出政策,實踐中心也能創出自己的成績。

    的確十分穩妥。而?且不會引起其?他行業職校的警覺和跟風。

    只要?這個實踐基地的牌子打響,以后來糧校參觀考察的、學習交流的,就必然絡驛不絕,教學樓、行政辦公?樓、宿舍樓……這些硬件設施都會慢慢得到改善。

    郁建秀對母校的回饋,真正?是厚重又不張揚。

    緊接著謝寶生叫來了林思危的班主任張翠,讓她帶著林思危去實踐中心報到。畢竟原則上講,現在?的林思危還是張翠的學生,就算確定了留校任教,也要?等六月份畢業之后才能正?實辦理手續。林思危現在?去實踐中心,也是個實習的意?思。

    但吳山海顯然不是這么想?。

    看到林思危被張翠帶進來,他就已經很意?外,等張翠說校長安排林思危在?實踐中心實習,以后要?留校任教,吳山海已經是喜出望外。

    等張翠一走,吳山海已經迫不及待:“我還以為十萬元的撥款就已經是省廳的大禮,原來還有一份大禮在這里。”

    林思危笑道:“吳老師不怕我來搗亂?”

    吳山海哈哈大笑:“小林老師只會添柴,不會添亂。”

    瞧瞧,等實習的同學們再次返校,林同志就變成了“小林老師”。

    …

    對于實踐中心,林思危早已了如指掌。

    糧校還沒正?式開學,老師們也只有部分提前返校做開學籌備工作,實踐中心的另一位老師照例沒來上班。

    用?吳山海的話說,那位老師年紀大、身體不好,在?實踐中心屬于養老,再養一年也就退休了。

    言下?之意?,可以當沒他這個人。

    所以來新人的確十分必要?啊,吳山海一個人,別說以后的新中心,就是現在?混日子的老中心,其?實也是應付不過來的。

    前面售賣產品的小金庫也有了上萬元,一直在?吳山海那里放著。

    所以從吳山海的角度,他也十分期望新來的人能理解這個小金庫。上次郁建秀來參觀之后,吳山海去找過林思危,林思危對于實踐中心未來向校辦工廠的發展設想?,比吳山海本人更有信心。

    吳山海心中當然想?過,要?是林思危能留校就好了。

    但糧校老師收入實在?一般。不說別的,就他吳山海,也是犯了錯誤“下?放”到這里來的。釀酒總廠什么福利,糧校什么福利,過年連只雞都沒的發,怎么好意?思開口讓林思危留校啊。

    而?且就算林思危愿意?,領導也未必答應。留校的名額也是極其?有限的。

    現在?好了,上頭竟然直接指名讓林思危來實踐中心,而?且林思危看起來非常有干勁,半天功夫,不僅把幾片場地收拾得干干凈凈,器材也都編了號,一個個貼上了小標簽。

    有章法,會管理。

    吳山海倒不擔心林思危后臺太?硬,會成為自己的競爭對手。

    說實話,他身上背著巨大的歷史問題,翻不過身的那種?。他早就設想?過自己的下?半輩子,發展空間是沒有的,安逸到老是有可能的。

    這也是他后來醉心研究各種?奇怪配方的原因?。

    因?為除此?之外,吳山海看不到自己的人生還會有什么新的突破。

    他也想?過如果哪天糧校突然入了上級領導的法眼,要?來發展這個實踐中心了,那一定會派個精干的領導過來,他這個名義上的“主任”就會讓位給真正?的“主任”,從此?更加低調度日。

    現在?果然入了上級領導的法眼,來的卻是林思危。

    多?么完美?啊。

    林思危雖然張揚,但懂得尊重人。就售賣產品這件事,吳山海就看得出來,林思危一心賺錢,無心搞事,更不會搞人。

    這么一個能力?強、后臺硬、資歷淺的林思危,不僅是實踐中心的希望,也是他吳山海的希望。

    只有實踐中心——或者說校辦工廠搞成功了,他吳山海的人生才有可能真正?翻身。

    所以就在?林思危忙前忙后收拾場地時,吳山海不動聲色給她收拾了一個小房間。等林思危滿頭大汗地過來,吳山海指著那小房間道:“小林老師,這個辦公?室如何??”

    辦公?室的確很小,小到只能擺下?一張舊書桌和一頂舊書柜,但朝南。

    此?時日頭已經西斜,透過窗戶將一道金黃色的光芒切入屋內,投在?那舊書柜玻璃上,又映出一個太?陽來。

    “好棒!我喜歡!”林思危雀躍。十分真心的雀躍。

    吳山海也很喜歡。他也看到了那個太?陽。

    …

    林思危滿心歡喜,要?趕回家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奶奶。

    回到家,卻在?家門口看到了林正?清的自行車。

    林思危心一沉。這個王八羔子過年都沒來給奶奶拜年,現在?突然到訪,肯定又是打聽到了什么新消息,來出新花樣了。

    悄悄用?鑰匙開了門,林思危不動聲色蹲在?樓梯口。

    樓梯是木頭的,踩上去會咯吱作響,她不想?驚動了樓上的人。

    樓上的動靜清晰地傳過來。

    “媽,這回我真的不來要?戶口本,也不來爭房子。我就是為了你好,為了咱們林家……不不,為了你胡家好。”

    胡巧月:“這就奇怪了,你不是最討厭提胡家的嗎?說我胡家的海外關?系影響了你,說要?是沒有胡家,你早就當領導了,不必等到今天。”

    林正?清也并不尷尬:“此?一時,彼一時。當年我被胡家影響是事實。不說我,就是媽你不也吃了不少苦?”

    胡巧月淡淡地:“那就是說,吃苦的時候你不想?吃,現在?有甜頭你就想?來了?”

    林正?清振振有詞:“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杰。我也不過是做了合時宜的選擇。”

    胡巧月冷笑:“呵,早知道應該給你起名叫林俊杰。”

    第088章 退貨

    聽到這兒, 林思危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樓上的談話瞬間停止,傳來胡巧月如釋重負的聲音:“思危回來啦。”

    林思危上樓,一眼瞥見立在窗口的林正清。

    沒喊他。

    胡巧月坐在桌邊椅子上, 一臉嫌棄道:“他還想坐你的床, 我說你愛干凈,沒讓他坐。”

    林正清的字典里沒有“尷尬”二字, 看了看林思危:“還沒開?學呢,怎么就出去亂逛,也?不在家好好照顧奶奶。”

    沒人想接她的話。

    胡巧月倒問:“今天下班挺早啊?”

    糧校畢竟還沒正式開?學, 沒人規定?幾點下班,今天回來早了。

    林思危笑道:“今天一上班,勞資科就找我, 讓我回學校, 實習提前結束了。”

    “哦?”胡巧月奇怪道, “廠里年前還給你發了年貨, 怎么一過年就讓你回校了?”

    林正清一聽, 頓時反應過來, 這時間的確是畢業班要?出去實習了。

    立即臉色一沉, 憂心?忡忡、語重心?長?:“思危啊,你是不是闖什么禍了?不是我說你,你脾氣暴、嘴巴不饒人, 踏上社會很容易得罪人。實習單位都不要?你的話, 你以后?很難安排工作的。”

    林思危抿了抿嘴,看來謝寶生?沒有向林正清及時匯報,林正清的信息還沒有更新, 還停留在林思危鄉下人、沒分寸的刻板印象上。

    “謝謝你關心?。我沒得罪單位。我脾氣好不好,看對誰, 對你們魚骨巷那家人,我脾氣是不好。”

    “你看看你!”林正清想要?生?氣,卻又轉眼望一眼胡巧月,“算了,在你奶奶面?前不跟你吵。不過你嘴兇也?就罷了,還愛說謊,讓奶奶跟你住,我真是不放心?。”

    胡巧月眉心?一跳,嫌惡的表情上了臉。

    但她沒開?口,這場面?,留給她的乖寶貝孫女,戰無不勝的。

    林思危何嘗不知道林正清那點小心?思。剛剛在樓下聽了幾句,就算不是來討戶口本的,那也?一定?是來討其他好處的,尤其還說到胡家的海外關系……

    呵呵,也?是,最近似乎有些?松動了呢。大城市的街頭?應該出現外國人了。

    這王八蛋渣爹怕是打海外關系的主意了,怕又讓她林思危占了便宜,開?始離間她和奶奶的感情了。

    林思危笑道:“我能說什么謊,不信你去釀酒總廠問問,我林思危名聲怎么樣。”

    “我自然會去問。雖然你為了你媽,一直對我懷恨在心?,但我還是很關心?你的,不然我會給你安排去糧校讀書?你以為誰都可以辦到?”

    拉倒吧,你當時就是為了把我送走,不要?在魚骨巷討你們的嫌。

    林思危收了笑容:“那就謝謝親爹。十八年來終于干了一件人事。”

    “你……”林正清忿忿,“不跟你一般見識。但我要?跟你說清楚,把你弄進糧校已經仁至義盡,就算謝寶生?是我好友,我也?不可能再托他給你弄第二家實習單位。分配不了工作你掃大街去,不要?指望你奶奶會養你!”

    胡巧月悠悠地:“她是我孫女,我當然養她。”

    林正清一愣,急道:“媽,你就算有錢也?不能這樣亂花啊!”

    胡巧月道:“養自己孫女叫亂花嗎?那你當爹的養啊。”

    這下點到死穴,林正清語塞。他也?是執著,知道每次來陽川路都討不了好,卻還是一次一次過來自取其辱。

    這回春節都沒來拜年,也?敢現在上門,拼的就是個臉皮厚。

    “媽,我不是說不養。但她成年了,后?面?的人生?要?自己努力?奮斗,不能再指望家長?了。我幫她安排了學校啊,糧校,多好啊,包分配工作的。要?不是我跟謝校長?的關系,她能去釀酒總廠這么好的單位實習?可媽你聽聽,這春節剛過,今天是各個廠頭?一天上班吧?她就被趕回學校去了,一定?是闖禍了!”

    “沒闖禍。”林思危堅持。

    “沒闖禍會被退貨?你要?是不長?進,不要?好,誰也?救不了你。你奶奶也?不能!趁早不要?拖累她老?人家。”

    “我沒被退貨。”林思危冷笑,“不能稱你的心?了。”

    “還嘴硬,人都退回學校了,后?頭?別?人都在各個單位實習,你一個人在學校丟人現眼!釀酒總廠也?不可能再要?你了!”

    林正清一邊說這話,一邊余光瞥著胡巧月。

    胡巧月素來淡然的神情,此刻也?有了一絲焦急。看來她也?不知道林思危被退貨。林正清心?中有一些?報復的得意。

    他在這個女兒身上吃了大虧,說實話心?里希望她倒霉。

    最好倒霉到滾回鄉下去。

    林思危也看出來奶奶的擔心。她走到奶奶跟前,輕輕攬住她瘦弱的肩,察覺到她悄悄挺了挺脊背,似乎是從自己的輕攬中獲得了力量與信任。

    “我沒被退貨,學校讓我回去,是因為要我留校任教。”

    “留校?”林正清難以置信地望著她,覺得自己大概聽錯了,又重復了一遍,“你要?留校任教?別?開?玩笑了,成績優異的才?有可能留校任教,你不過是個插班生。以為給你辦個插班,你就不是初中畢業的底子了?”

    林思危笑道:“看來你的確好久沒和謝校長?聯系了。不僅不知道我留校,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留校。”

    胡巧月已經滿眼放光,欣喜溢于言表。

    她和別?人不一樣,第一時間想的并不是任教清苦,收入比不過進廠,她想的是,我家思危,以后?也?可以桃李滿天下了?

    嗯,我家思危要?是當老?師,肯定?不是林正清那樣!

    她仰臉望向林思危,急切道:“思危,快跟奶奶說說,怎么上個班就留校了?”

    林思危道:“省輕工廳的郁副廳長?去參觀釀酒總廠,對我印象很好。她也?是糧校畢業生?,聽說我是師妹,還帶著我一起回母校參觀呢。現在我們學校要?擴大實踐中心?,郁副廳長?點名讓我去實踐中心?當老?師。”

    “真的啊!”胡巧月開?心?得臉上綻開?了花。

    縱然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也?是一朵極美?的花。

    林正清都聽懵了。他不由扶了扶眼鏡,突然想起,顧念申似乎跟自己提過?對了,還說這丫頭?英語好。

    他心?里頓時不適起來。

    這丫頭?的英語也?不知道是蘇紅梅哪個相好教的。

    林正清心?口像堵了一塊大石頭?。林思危的喜訊絲毫感染不了他,就連早上聽說的好消息都被這塊石頭?給打了折扣。

    一想到早上的好消息,林正清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不管怎樣還是要?維持一個對母親關心?,對女兒關愛的形象。不然這好消息就跟自己沒啥關系了。

    “這是好事啊!”他嗓門提高?了一個調,“你看,咱家要?出三個老?師了,你奶奶早年也?當過老?師,我也?是老?師,沒想到思危也?要?當老?師,哈哈。”

    哈你個頭?。

    林思危瞥他一眼:“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拖累奶奶了,還有什么事不放心?嗎?”

    這是要?下逐客令。

    林正清略一思忖,已經改變了主意。

    林思危這丫頭?滿肚子心?眼,能尋親尋到城里來,想必也?極愛錢。既然她這么能干,又趕不走她,不如利用一下,讓她去說服頑固的胡巧月。

    “本來也?沒什么事,就是過來拜年的。拜年拜到年十六嘛,不晚,哈哈。”

    真是自定?義高?手,你說不晚就不晚。

    林正清哈哈完,又道:“看到你們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媽,跟你說的事,你好好考慮啊。”

    走了兩步,見林思危站那兒目送呢,又道:“不送送爸爸?”

    嗯?這么父慈子孝的嗎?

    林思危笑道:“遵照你的囑咐,我得好好照顧奶奶。”

    “關于你的工作,我有幾句話跟你說。”林正清還是堅持要?她下樓。

    林思危心?想,不知道這王八蛋渣爹肚子里又在冒什么壞水,不妨聽聽他的算盤打得多響。

    二人出了門,走到他自行車邊。林正清道:“思危,有個事,只有你能勸得動奶奶。”

    “什么事?”

    林正清道:“你應該知道胡家以前的家底吧?”

    “不是很清楚。”林思危回得冷冷的,免得這渣爹以為自己暗中拿了多少好處。

    林正清其實心?里也?不大信,他知道這丫頭?鬼得不得了,準是提防著自己呢。

    但他不信這丫頭?不愛錢。

    “陽川路這半條街以前都是你奶奶家的。后?來房產家產全沒收了,只給你奶奶留了這么一間鴿子籠。現在有機會拿回來,你說咱們要?不要?幫忙奶奶拿回來?”

    林思危心?中一動。

    說不想拿回來是假的,誰還嫌家產多?她林思危也?的確愛錢。

    但據她所知,土改前沒收的,發還的可能性很小。而且落實政策一事,已經進行了幾年,到現在還沒輪到胡巧月頭?上,就說明她不屬于落實政策的范圍。

    不知道林正清突然舊事重提,是又在動什么腦子。

    “如果能幫奶奶拿回來,那當然要?啊。可是,拿得回來嗎?”林思危盯住他,就看他眼神閃不閃爍。

    林正清眼中果然閃過一絲成功的得意。

    “事在人為。如果讓胡家在海外的人給我們政府寫封信……”

    懂了,林思危頓時明白,怪不得今天上門來提什么海外關系了。因為海外有關系值錢了啊。

    林思危抿嘴笑道:“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勸奶奶的。”

    林正清心?滿意足,連著夸了三句林思危果然是聰明的好孩子,又說他一定?會關照謝寶生?,以后?好好照顧她。

    林思危看笑話一樣看他演,終于演到他騎上自行車開?心?離去。

    返身?回到樓上,胡巧月還是坐在椅子上,對林思危道:“林正清說的話,你一個字都不要?信。”

    第089章 送信

    林正清一個眼神, 胡巧月就知?道?他在打什么壞主意。

    見他強行把林思危叫下樓,胡巧月就知?道?他在自己?這兒走不通,想曲線救國了。

    胡巧月倒不擔心林思危貪心, 但?她?擔心林思危年紀小, 不知?厲害,被林正清忽悠了去?。

    所以林思危一上樓, 胡巧月立即關照提點。

    林思危眨眨眼:“我不信他,我信奶奶。奶奶讓我信什么,我就信什么。”

    “鬼丫頭。”胡巧月手?指點點她?, 自顧著就笑了,“他想讓我聯系海外的哥哥們,讓他們回?來申請落實政策。想得倒美, 我憑什么給他做嫁衣。”

    林思危卻道?:“聯系一下也好。”

    “你不怕便?宜了林正清?”

    “不用在乎便?宜了誰。只要?是符合政策的, 那是奶奶您的權益, 就可以申請。至于您的個人財產, 當然是想給誰就給誰, 不要?因為這個, 放棄自己?應得的。”

    “哪能想給誰就給誰, 都是按國家法律的,他有繼承權。”

    彼時對財產繼承的法律規定尚不健全,社會?上約定俗成就是給兒子, 連女兒想要?分一份, 都常常被人議論。

    林思危倒是知?道?,不出兩三年,國家就會?有相應的法規出臺, 遺囑是可以作數的。

    “法律會?越來越健全,國外現在是有遺囑就認遺囑呢。都捐出去?也是有的。”

    胡巧月并非沒有見識的老太太, 她?也知?道?林思危所言非虛。聽了似乎有些動搖,陷入沉默。

    林思危素來不會?對奶奶咄咄逼人,她?只分析利弊,絕不會?替奶奶拿主意。見她?沉默,林思危笑道?:“我去?準備晚飯,奶奶你聽會?兒廣播。”

    她?將收音機打開,正好是奶奶最愛的越劇,林妹妹剛從天上掉下來,賈寶玉馬上就要?摔玉。胡巧月點點頭,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輕輕閉上眼睛。

    二人的晚飯也簡單,每天早上燉一鍋粥能吃到晚上,林思危炒了一碟肉絲咸菜,又掰幾片白菜葉子煮了,熱騰騰開飯。

    胡巧月輕輕劃拉兩口,臥室傳來的《紅樓夢》,林黛玉葬過花,已經和賈寶玉在讀西廂了。

    “今天這個咸菜肉絲炒得好吃。”胡巧月夾了一筷子給林思危,又道?,“被林正清搞得昏昏亂,沒顧上問?你,留校任教,讓你教英語?”

    她?覺得孫女的英語是最厲害的,要?是當老師,肯定也是教英語最合適。

    林思危笑道?:“去?實踐中心當老師,教實踐課吧。”

    其實學校并沒有安排她?教實踐課,從頭到尾給她?安排的就是經營任務,存的是實踐中心要?變成校辦工廠的心。

    但?這個跟奶奶暫時解釋不清。

    胡巧月想了想:“職業學校的課程我不很懂。反正道?理是一樣的,學校讓你教什么課,你就好好教,讓學生得到真本事最重?要?。”

    “我明白的,奶奶。”

    二人輕聲說著閑話,把半鍋子粥全干完了。

    最近胡巧月的活動量比以前大,胃口也明顯見長?,而林思危只喝這些粥是不夠的,平常會?在單位食堂狠狠炫一大盆子飯。

    一直到林思危洗碗,胡巧月也過來,拿抹布擦著水淋淋的鍋,緩聲道?:“思危,你說這世道?還會?不會?變?”

    “什么?”林思危一時沒明白。

    “奶奶這輩子富貴過、也貧苦過,最知?道?那種滋味。原本屬于你的東西,突然都沒了,這是剜心肝、剁手?足,是會?叫人瘋掉的。”

    她?在說胡家。

    林思危從她?手?中接過擦得雪亮的鍋,踮腳放進竹櫥最上層。

    “奶奶你是怕得而復失,對嗎?”

    胡巧月道?:“我一個老婆子,還能有什么怕呢。我這樣的日子也過慣了,家財萬貫,也不過一日三餐;屋有千間?,也不過睡那半邊床。我倒是不擔心你的生活,工作也安排好了,往后的日子總過得下去?。可要?是落實政策……”

    她?微微頓了頓,嘆息道?:“有時候,家財是個禍害。當初我要?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老師,或許反而好些。”

    這一代人,經歷了數次劇變,無數人的命運皆是傾刻間?天翻地覆,有人挺過來了,接受了命運的劇本,有人則永遠留在劇變之前,沒能看?到即將到來的光芒。

    林思危道?:“世道?只會?變得越來越開放、越來越富裕,法律會?保護我們的合法所得。”

    她?拉住胡巧月的手:“奶奶,胡家給你的,是堅強、是遠識、是獨立,這些是拿不走的。”

    胡巧月深深地望著林思危,嫣然一笑,笑得如年輕時那般好看?。

    “那我就放心了。思危,奶奶一個月前就已經給大哥寫信了。怕萬一連累到你,沒跟你說。”

    …

    顧念申下午有會?,地點就在隔壁街的市府禮堂,沒要?車。

    騎著自行車剛出大院,望見傳達室門口有個熟悉的身影,他立刻下車辨認,傳達室同志已經探出身子:“顧市長?,這位老同志找您。”

    “胡老師!”顧念申脫口而出。

    來者?正是胡巧月。她?如往常一樣,頭發攏得順順的,脊背挺得直直的,雖然拄著拐杖,卻還是那么端莊大氣。

    “顧市長?,我有事找你。”她?淡淡地,語氣平緩。

    顧念申趕緊道?:“胡老師太客氣了,像以前那樣喊我念申就好。找我有什么事嗎?”

    胡巧月點點頭,又道?:“不過不著急,你要?有急事,我下次再來。”

    “不不,就是個會?。”顧念申跟傳達室同志道?,“你給市府會?場打個電話,說我臨時有事,晚半小時到。”

    胡巧月竟然主動來找他,這一定是天大的事。

    …

    來到顧念申辦公室,胡巧月默默地打量一圈。這市府大院是解放前的建筑,高大的梧桐樹在窗口投下斑駁的光影,顧念申端著茶杯過來,木地板踩出歲月的吱嘎聲。

    “胡老師,喝茶。”

    胡巧月點頭致謝,開口道?:“我不繞彎子,落實政策四五年了,我知?道?當年好些舊人家都陸續發還了財產。我想來問?問?,我符合政策嗎?”

    顧念申心中一動,倒是沒有想法,從來不求人的胡巧月,竟然是為了此事而來。

    說起來,因為心中愧疚的關系,他對胡巧月的境遇一直格外關注。市里在騰退當年罰沒的房屋和財產時,也曾經提起過胡氏。

    但?說來也奇怪,作為胡家在晉陵的唯一后代,胡巧月從來沒提出過任何申請。

    加之陽川路那些房屋經過多年的變遷,已經住滿了大大小小的人家,騰退難度非常大,既然胡家不提,便?也一直拖著,無人過問?。

    落實政策這種事,其實有相當大的彈性。

    要?不要?歸還,歸還多少,都有彈性。畢竟有些人家已經沒有了后人,而有些罰沒的財產已經流落不知?所蹤,根本也就談不上執行。

    就是那些已經明文歸還的房屋,三四年過去?住戶都沒騰空的也多著呢,全都是焦頭爛額的事。

    他知?道?胡巧月的情況屬實兩可之間?,能爭取,但?沒把握。

    想了想,顧念申道?:“胡老師,我跟您說實話,可以申請,但?把握不大……”

    又怕胡巧月失望,顧念申又趕緊道?:“不過胡老師您放心,只要?收到您的申請,我一定全力以赴幫你協調,需要?我說話的場合,我也一定會?去?爭取。”

    胡巧月手?里一直緊緊地捏著一只小皮包,此時她?打開皮包,取出兩封信,鄭重?地遞給顧念申。

    “這是我大哥胡巧英寄回?國的兩封信,一封給市領導,一封要?請市領導轉交省里有關部門,如果符合條件,大哥想回?國探親,順便?辦理落實政策事宜。”

    見她?說得如此鄭重?,顧念申也臉色凝重?起來,他接過兩封信,只見信封都是打開的,顯然胡巧月都看?過。

    “我可以看?嗎?”顧念申問?。

    “可以。我先告辭,信你可以慢慢看?,看?完了,就你決定交給誰。”

    胡巧月說得平淡,顧念申卻感到了沉沉的份量。

    這哪里是兩封信,這是陽川路半條街啊。

    第090章 進城

    事實上對當年的胡家, 絕大部分人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沒人知道胡家大少爺胡巧英到底是?怎樣的特?殊身份。而這兩?封信究竟意味著什么,又將揭開怎樣一段塵封在歷史歲月中的往事。

    林思?危并不知道奶奶已經收到了回信,畢竟奶奶的信也只寄出去一個多月, 都不知道能不能輾轉飛到大洋彼岸呢。

    她這幾天在忙賈芳的轉學。

    吳山海聽說是?她小姨家孩子要來城里讀書, 倒也很上心,林思?危又用?賈士兵留給她的錢買了些禮物?送給吳師母。吳師母并非見錢眼開之人, 但誰又會拒絕好意呢?而且她去跟校長開口,要是?拎些禮物?去,校長也臉上有光啊。

    三初中在市郊, 并不是?市區的老名校,入學并不很難,校長笑納兩?條煙, 順手就批了條子。

    等?蘇紅霞一家浩浩蕩蕩來到晉陵, 賈芳的轉學手續已經辦得?差不多了。

    一見林思?危, 賈芳驚叫著沖上來, 攀住林思?危的胳膊又笑又跳。

    “姐姐長這么高了!姐姐你在城里是?吃的發?酵粉嗎?姐姐你是?不是?天天有牛奶喝?”

    小朋友的問號總是?特?別多, 賈芳雖然已經初三, 卻一直都在沙平縣長大, 對晉陵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對在晉陵成?功立足、甚至還能幫自己?辦好轉學的林思?危更是?充滿了崇拜。

    她和林思?危一直有通信,感覺這個以前?懦弱內向?的表姐, 到了晉陵之后簡直換了一個人, 賈芳深信,這是?城市給予的力量。

    她賈芳現在到了晉陵城,一定也可以改變人生。

    表弟賈亞明還小, 才落腳不到半天,已經盯上了隔壁小孩的玻璃彈珠, 蹲在門口羨慕地看他們打彈珠,對屋里大人們的聊天毫無興趣。

    蘇紅霞用?毛巾包住頭發?,舉著掃帚撣屋頂的灰塵,一邊咳嗽一邊嚷:“思?危不要進來,里頭灰得?很。”

    賈士兵則在廂房里整理?雜物?,一把拎出個破鏡子,大喊:“紅霞,快來看,這有個鏡子。”

    又照照自己?,雖然鏡子的裂痕將他的鼻子都分成?了兩?半,卻并不妨礙他高興:“這鏡子還挺大啊,喲,這額頭上啥時?候割破了,我都不知道。”

    蘇紅霞一聽有大鏡子,激動得?舉著掃帚就“飛”了過來。

    她在鄉下時?壓根舍不得?買鏡子,平常有需要就打一盆水照照。此刻她也顧不上賈士兵的破額頭了,將鏡子擱在窗臺上,仔細地端詳著自己?。

    “哎呀,你看我有一根白頭發?了。”

    賈士兵道:“老太婆了,有白頭發?那不是?很正常。”

    “滾!”

    林思?危和賈芳在屋外?聽得?咯咯笑。林思?危道:“走,帶你去三初中認認路,別到時?候不知道怎么上學。”

    “好!”賈芳一聽要出門,更興奮了,跟屋里喊,“媽,我跟姐姐去認學校。”

    林思?危自己?是?后世穿越而來,跟這個世界也很是?融合了一陣。從自己?的經歷去推想原身一個農村女孩突然扔到城市里的窘迫,林思?危深有感觸。

    望著眼前?這個初初長成?的表妹,明眸皓齒,已看得?出未來的美好,林思?危覺得?自己?有責任帶一把。

    …

    他們租房的這個村子叫張家塘,按地理?位置算是?城郊,但因為附近有三所職業院校,又有零擔房和農貿市場,故此也通了公交車,交通還算方便。

    林思?危帶著賈芳出門,走了十分鐘,來到公交車站。指著站牌教賈芳怎么認路。

    三初中在城東,而張家塘在城西?,坐十幾站路,實在不算近。

    但這對賈芳而言實在不算什么,她在沙平縣上學,每天步行就要走好幾里地,現在還能有車坐,已經是?幸福得?不得?了的大事。

    等?上了車,售票員夾了票遞給她們,賈芳就開始心疼了。

    “五分錢一張票啊,那每天豈不是?要一毛?”

    一周上學六天,就得?兩?塊多,賈芳開始琢磨還是?走路去上學了。

    林思?危笑道:“回頭開學了可以讓學校幫忙辦月票,一塊錢一個月,隨便坐。”

    還有這種好事,賈芳更喜歡晉陵了。

    公交車晃晃悠悠出去三站,開進了市區,賈芳扒著車窗,眼睛都舍不得?眨。

    “電影院……百貨大樓……新華書店!好大的書店啊,姐姐,你去過新華書店嗎,是?不是?有很多書?”

    “很多很多書。不過買書有點貴,可以去市圖書館辦個借閱證,隨便看。”

    “晉陵真好啊……”賈芳感嘆。

    公交車可以隨便坐,書也可以隨便看,好慶幸自己?能來城里生活和讀書。賈芳貪婪地望著車窗外?,想象著自己?即將成?為一個城里人的美好未來。

    車子像是感應到了她對這繁華街道的愛慕,貼心地靠站停下來。車門打開,乘客們魚貫上車。

    “姐姐你看,來了一對雙胞胎,她們穿得?好好看啊。”

    林思?危順著賈芳的目光向?車前?看去,竟然是?林家歡和林家樂。

    她們的確穿得?好看,一模一樣的粉紅新棉襖,一模一樣的雙馬尾,馬尾上扎著最時?興的粉色蝴蝶結,加上二人本就生得?好看,一上車就吸引了全?車人的目光。

    林思?危笑了笑,沒說話。賈芳則艷羨地看著二人的發?飾。她從未見過這么漂亮的蝴蝶結。

    車頭那兒人多,林家歡林家樂買好車票,便向?車子中間擠。

    “今天怎么這么擠。難道都是?去三初中參加比賽的?”林家樂好不容易擠到一個空檔,抓住把桿開始抱怨。

    林家歡道:“剛剛就不該下車,發?夾啥時?候都能買,也不是?非要現在。還浪費五分錢車票。”

    林家樂瞥她一眼:“最后兩?個發?夾了好吧,晚去一步說不定就沒了。五分錢而已,用?得?著你這么心疼。”

    旁邊有乘客盯著兩?個小姑娘斗嘴,林家歡臉一紅,恨恨道:“就你話多。”然后轉向?窗外?,不再理?她。

    林思?危心中感慨,同樣的初三學生,賈芳一聽車票要五分錢,就想要步行上學了。

    五分錢,卻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林家樂那張嘴是?閑不住的,也并沒有察覺到林家歡不想理?她,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從今晚家里吃什么菜,到今天的比賽得?獎者中考可以加分,再到對門的小淮哥怎么就不愛說話,又到小瀾姐姐的新衣服是?國外?買的……

    總之幾站路的功夫,林思?危已經把她家的近況聽了個七七八八。

    賈芳卻不知道眼前?這兩?位就是?林思?危同父異母的妹妹,聽得?津津有味,還跟林思?危低聲道:“原來作文比賽得?獎,中考還能加分啊。可惜我來晚了,參加不上了。”

    林思?危朝她笑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她可不想跟這兩?位有什么瓜葛。幸好她和賈芳上車早,有座位,而她們旁邊站著一位大約有200斤的大哥,堵得?嚴嚴實實,所以才沒有暴露。

    賈芳覺得?奇怪,湊過去耳語:“怎么啦,公交車上不讓大聲喧嘩嗎?”

    她說得?不確定,因為那個漂亮的雙胞胎一直在大聲喧嘩啊,看起來似乎沒這規定。

    林思?危隔著200斤大哥的胳膊肘子向?林家樂瞧了瞧,微嘆一聲,低聲對賈芳道:“她倆,是?我爸的孩子。”

    賈芳一愣。立即捂住了嘴,說話都結巴了:“你是?說,是?說,她們……”

    林思?危點點頭,臉色卻平靜。

    好可惜啊,真是?白穿了這么漂亮的衣裳,白長了這么好看的臉蛋。賈芳心想,哼,再也不說你們好看了,反正你們也沒我思?危姐姐好看。

    車子往東行駛,駛出了市中心,車上的人陸陸續續下車,200斤的大哥也擠走了。

    林家樂還像小鳥一樣嘰嘰喳喳:“還有三站路就到了,三初中可真遠啊。果然是?鄉下小孩才上的學校,聽說是?流氓中學啊。”

    賈芳一聽就怒了。她現在可是?三初中的人了。

    當即站起來,大聲道:“你又是?什么阿飛城里人!”

    “流氓”對“阿飛”,就是?這個年代的罵人語言,賈芳這種農村長大的小孩,見識的確沒有,但罵人的本事都不賴,不然在田梗上要被推下水溝的。

    林家樂這一路指點江山,正興興頭的,突然被哪兒冒出來的小女生指著鼻子罵,不由滿臉通紅。

    再一看這小姑娘穿著土氣,頭發?也是?那種沒營養的毛躁,皮膚黑紅黑紅的,口音也不是?晉陵人,一看就是?農村來的。

    林家樂底氣就上來了:“你誰啊,哪來的野蠻人。我說話關你屁事!”

    賈芳道:“你說的屁話,當然關我屁事!扎個蝴蝶結就當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城里人,往上數數你家就沒一個種過地的?在這兒裝什么千金大小姐,屁話連篇,你比流氓還流氓,整個三初中加起來都不如你這個女流氓。”

    林家樂平常也就是?恃寵生驕,真要罵人,哪罵得?過賈芳,氣得?直跺腳:“家歡,咱們下車!我不和這種野蠻人坐一趟車!”

    可身后卻沒聲音。

    林家樂轉頭一看,林家歡臉色蒼白,看著座位那邊。

    “又要下車啊。果然是?千金大小姐,一趟公交車非要坐三回才顯得?出氣派啊。”座位上,“野蠻人”的旁邊又站起來一位。

    赫然是?林思?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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