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假酒
酒過三?巡, 漸入佳境。大?家開始串席互敬。
丁光耀和幾?位釀酒總廠的副廠長端著酒杯挨桌敬來賓,林思危則繼續(xù)當好小助理,拎著五釀液的酒瓶跟在?后頭, 哪位酒盅里沒酒了, 她就上?前給斟一盅。
來到孟朝陽那?一桌。這桌有兩位釀酒總廠的人,還有一位省廳的干部。丁光耀故意不看?孟朝陽, 舉杯對眾人道:“今天辛苦各位領導,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其中一位評審笑道:“丁廠長客氣?了, 都給我們上?五釀液了,還說招待不周啊。”
眾人紛紛一飲而盡,然后說晉陵就是晉陵, 工業(yè)明星城市、樣樣拿得出手, 甚至還有兩位看?到漂亮的林思危, 還開玩笑說丁廠長你家兒子不是跟小林是同學嘛, 這么優(yōu)秀的小姑娘, 是不是打算找回家當媳婦?
丁光耀喝了好幾?盅。這牛眼盅雖然袖珍, 也架不住一盅接一盅。眼下正有點上?頭, 揮手道:“我家小丁還是可以的!像媽媽,那?也是長得很好看?的!就是沒小林聰明,怕她看?不上?啊!”
所有人哄堂大?笑, 有人說見過丁廠長夫人, 的確是大?美?女,也有人當場就要林思危表態(tài)。
這么一鬧,現(xiàn)?場就有兩個人心里有點想法, 并對這個亂局表示了密切關?注。
一個是孟朝陽。聽到大?家提丁光耀的夫人,當然又勾起了他的妒火。倒也不是還對丁夫人有啥想法, 只是對自己的失敗耿耿于懷。
他臉色鐵青,菜刀砍上?去都會卷刃的那?種。
另一個就是顧念申。
開啥玩笑,林思危不是我們顧家的……咳咳不對……不是我們顧家老兩口心愛的晚輩嗎?怎么可以這樣開玩笑?
太?不莊重了。
于是顧念申就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轉身望著喝酒這桌。兩桌離得近,人家也只以為他是看?熱鬧,沒人察覺到我們顧主任的內心活動。
當事人林思危才不會在?意這種玩笑,跑江湖搞市場的,什么風浪沒見過,什么局沒破過,臉皮太?薄的人活不長。
她笑道:“各位領導可不要開我玩笑,我才十八歲呢。想讓我犯錯誤嗎?”
說著她捧起酒瓶:“剛剛是哪位領導說的,要罰酒。”
這四兩撥千金,撥得所有人開始起哄,要那?位嘴巴沒有把門的干了這杯。
這位還不服氣?:“我也有兒子,我家兒子也不錯啊。老丁你要是沒這意思,我可就有點想法了。
顧念申這還能忍?當即走過來護犢子。
“老趙,說你呢。開我家薇薇的玩笑,罰酒罰酒。”
席間的人都驚住。
這位可是晉陵市經(jīng)委主任,而且大?家都心知肚明他馬上?要上?任副市長。這些人雖然看?著都是什么部里的、省里的,其實都還是技術口子,跟市領導這種實權派還是不能比的。
所以,顧念申竟然說“我家薇薇”?這又是什么情況?
“顧主任,你認識小林?”老趙瞪大?了眼珠子。
顧念申笑道:“老鄰居家孩子,我娘老子最喜歡的晚輩。是不是,薇薇?”
他向?林思危一揚頭,一瞬間竟然有顧洽的影子。
林思危心中感激,知道顧念申是來給自己解圍來了。縱然她并不懼這種場景,但顧念申能站出說出這層關?系,其實就有種“這是我家孩子,你們玩笑不能太?過”的警告。
林思危腦袋一歪,小嘴一扁,作勢道:“哎,我都好久沒陪顧爺爺下棋了,我有罪,我辜負了他們的喜歡。”
此時的丁光耀已經(jīng)看?出點端倪。
顧主任這番維護,可不完全是對世侄女的意思啊。莫非……
丁光耀頓時靈光一閃,想起顧家的兩個兒子。這就難怪顧主任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偏在?人家要“搶親”的時候出來了。
實在?有點“宣誓主權”的意思。
丁光耀大?聲道:“明天放你一天假,去陪老爺子下棋,這是工作!這是命令!”
“是!”林思危脆生生,像軍訓喊“到”一樣響亮。
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又舉起酒瓶:“但是,趙科長這盅酒還是得罰。”
顧念申贊嘆,這丫頭不得了,這種場子都能控住,哪是個十八歲的鄉(xiāng)下丫頭,實在?太?老練了。
老趙在?眾人的起哄聲中仰頭干了,周圍又是一陣喝彩。
丁光耀哈哈大?笑著,將臉轉向?了孟朝陽:“老孟啊,多年不見,還是那?么耿直,一點面子都不給啊。”
眾人都知道是說孟朝陽投了否決票一事。
但……聽起來好像這兩人還是舊識?不不,應該是舊怨?
要不然怎么一整天孟朝陽都在找茬呢?
有瓜吃!
孟朝陽努力?調整一下表情,讓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刁難,帶著幾?分語重心長道:“老同學啊,你也是知道的,我就這脾氣?,對事不對人啊。”
丁光耀也是一臉謙虛:“對對,的確是我們晉陵白酒還不夠優(yōu)秀,老孟你也是對我們嚴格要求、鞭策我們進步嘛。”
明明在?會議室還是氣?氛極為尷尬,一到酒桌上兩人突然要握手言歡的意思?
眾人更感興趣了。就連隔壁桌的雷振聲都向?這邊看?過來。
丁光耀道:“來,給老孟斟上?,我敬老同學一杯。”
剛剛丁光耀敬大?家時,孟朝陽那?盅已經(jīng)喝了,眼下酒盅是空的。
林思危趕緊拎著酒瓶過來,給孟朝陽和丁光耀分別斟滿。
誰也沒注意到林思危已經(jīng)悄悄換了個瓶。
“我先干為敬。”丁光耀舉杯,然后一飲而盡,眉頭微微皺起。
孟朝陽不疑有他,又是眾目睽睽之下,丁光耀都先干了,他當然也不能落后,于是也仰脖子干了。
林思危笑道:“到底是五釀液更入口吧?”
孟朝陽正色道:“你們丁廠長說要打造五釀液的平替,這個我覺得是很正確的想法。但是呢,平替平替,也要能替,不能跟五釀液差得太?遠……”
林思危猛點頭:“孟工說得對,我不會品酒,說不出來,就知道五釀液聞著都特別香。”
說著將酒瓶放到鼻子下,作陶醉狀:“好香啊。”
孟朝陽道:“那?當然,五釀液馳名中外,自然有它的道理。”
丁光耀的眉頭卻越鎖越緊:“不對啊,這不是五釀液,該不會買到假酒了吧?”
旁邊幾?位評審紛紛端起自己的酒杯,也聞了聞。
“沒有啊,這不就是五釀液,如假包換。”
“要是連我們都喝不出來假酒,還好意思來當評審啊,太?扯淡了。”
“就是,我都喝好幾?盅了,這酒沒問題的。”
丁光耀卻從林思危手中接過酒瓶,遞給老趙:“老趙,你來鑒定鑒定呢?”
第072章 調包
老趙接過酒瓶子?, 湊近聞了聞,也?同樣皺起了眉頭。
然后又提起酒瓶子?,仔細端詳瓶口和商標, 自言自語:“沒錯啊, 這瓶子?是五釀液,怎么香味兒不太對呢?”
他?喊林思危:“小林, 給?我?倒杯白開水。”
這是要漱口親嘗。
這時旁邊另一位評審也?接過酒瓶聞了聞,也?說似乎不是五釀液,倒像是五釀液的?瓶子?裝了其他?酒。
此時孟朝陽已經(jīng)意?識到了什?么, 不由瞪向了丁光耀:“老丁,你搞什?么花樣?”
丁光耀急道:“我?能搞什?么花樣啊。我?辦的?招待,我?能砸自己的?招牌?這酒都是從市供銷社批來的?, 不可能是假酒!”
老趙已經(jīng)用清水漱了口, 然后找個干凈酒杯, 從那?酒瓶里倒出半杯, 仔細一嘗, 樂了。
“這不你們的?晉陵白酒嘛!”
旁邊的?評審也?過來嘗, 一嘗都笑了, 罵丁光耀:“丁廠長你也?太精了,弄你們的?晉陵白酒倒五釀液瓶里,對付別人還行, 竟然對付我?們。”
“就是, 我?們什?么酒嘗不出來,是不是考驗我?們呢?”
又有人道:“不對,丁廠長肯定有深意?。”
孟朝陽的?額頭上已經(jīng)冒出一層密密的?汗珠, 隱約覺得自己好像鉆進了一個圈套。
孔陽不明?就里,但也?察覺出事態(tài)有變, 擠過來低聲問:“丁廠長,什?么情況?”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各位領導不用問丁廠長,他?不知情。這事是我?干的?。”
林思危笑吟吟接過老趙跟前的?酒瓶,朗聲道:“我?們廠誠心?誠意?招待各位,當然不會偷梁換柱,給?各位喝的?都是正宗的?五釀液,但這瓶……”
她?拍拍酒瓶子?:“是我?用剛剛你們喝空的?酒瓶,裝了我?們廠的?晉陵白酒,專門讓孟工好好品嘗的?。”
眾人一陣驚呼,轉頭望向孟朝陽。
孟朝陽原本黑胖粗礪的?臉皮,此刻已經(jīng)煞白,向林思危吼道:“小丫頭你搞什?么!我?們堂堂國家評審團,豈容你這樣戲弄!”
林思危卻挺直腰桿,冷笑道:“我?們對每一位公正的?領導和評審都十分?尊重。可是孟工你呢?同樣的?晉陵白酒,用我?們廠的?酒瓶裝著,你就百般挑剔;用五釀液的?酒瓶裝著,你就一通吹捧,你這個評審公正嗎?公平嗎?有業(yè)務素養(yǎng)嗎?”
“你……”
孟朝陽氣到頭頂冒煙,沖上前一步,就想揪林思危衣領子?。
一個身影迅捷地擋到林思危跟前。是顧念申。
他?沉著臉對林思危道:“薇薇,你簡直膽大包天。孟工再怎樣也?是評審組成員……”
林思危這種人精,當然知道顧念申是先下手為強。他?是林思危長輩,一開口就主動批評林思危,別人就不太好再說重話,甚至還會出來打圓場。
果然老趙拉住孟朝陽:“哎——孟工,小林再怎樣也?是個小姑娘,你不要跟小姑娘一般見識嘛。”
這就是小姑娘的?好處。
進可攻,退可守,再不濟就是年輕不懂事我?給?大家拜個年吧。
而其他?評審已經(jīng)在嘀咕:
“我?也?嘗了,是有點差別,孟工咋沒辨出來?”
“要么孟工喝高了?”
“按理不至于啊,咱就是吃這行飯的?。”
說對了,你們是吃這行飯的?,孟朝陽還真不是。孟朝陽是特意?擠進這個評審組的?。
好戲到這份上,丁光耀痛心?疾首地登場了。
他?如夢初醒,喝斥林思危:“小林同志啊!我?和老孟的?私人恩怨讓我?們自己解決,你怎么能這么魯莽,當著這么多領導的?面,你讓老孟怎么下得來臺!”
好家伙。你這個老狐貍,不說也?就罷了,一說讓老孟更?下不來臺啊。
雷振聲坐不住了,他?就坐旁邊桌上啊,離鬧劇現(xiàn)場大概三米,聽了個全程。
“什?么情況啊,是搶酒喝吵起來了?”他?走過來,斜了一眼?孟朝陽。
林思危被擋在顧念申身后,此時不忘露出半邊腦袋,小聲嘀咕:“孟工說我?們廠的?白酒這不好那?不好,可我?把晉陵白酒裝五釀液瓶子?里,他?又覺得千好萬好了,這就是對我?們晉陵白酒有偏見!”
作為評審團團長,又是部里的?代表,雷振聲當然不能公然說評審沒水平。
但孟朝陽竟然這么水,雷振聲也?是始料未及。
他?笑道:“小姑娘不服氣,有集體榮譽感,我?能理解。我?們每一位評審都是各省推薦的?專家,都是很公正的?。孟工喝多了嘛,著了你小姑娘的?道。哈哈。”
林思危不服氣地撇嘴:“反正他沒喝出來,就說明?我?們晉陵白酒已經(jīng)很厲害了。”
“哈哈,不許回嘴了,慣的?你!”顧念申笑罵。
郁建秀對孟朝陽也是一肚子意見,兩邊鬧成這樣,她?作為省廳代表,也?得給?雙方一個臺階下。
郁建秀也?過來:“多大點事兒,孟工雖然給?咱們晉陵白酒打了低分?,但評審組肯定會綜合考慮,孟工的?意?見也?是有則加勉、無則改之。再說了,剛剛孟工喝咱們晉陵白酒,不也?說了,香味兒特別醇,味道特別好,這就是孟工公正的?肯定啊。”
眾人紛紛點頭,連稱“就是、就是”。
孟朝陽還梗著脖子?想說話,被老趙拉著直接摁回座位上:“喝多了你,早知道你酒量這么差,我?們就不灌你了。”
雷振聲深深望一眼?孟朝陽,心?中也?恨他?丟人,打定主意?回去要好好追查一下,為啥這人會進到評審組,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總之,孟朝陽這么不專業(yè),他?的?評審意?見是不可能被采納了。
“好了好了,小插曲。大家繼續(xù)喝。”雷振聲一錘定音。
回到桌上,林思危卻沒坐下,借了顧念申跟前一杯酒,雙手端起:“對不起各位領導,今天我?太魯莽了,給?各位領導添麻煩了。我?給?大家賠罪。”
眾人還沒來得及說話,顧念申一個“別”字剛到唇邊,林思危已經(jīng)一飲而盡。
她?扯著袖子?擦擦嘴,羞澀道:“我?不會喝酒,等下要是發(fā)酒瘋,還請顧叔叔送我?回家。”
顧念申都心?疼了:“哎呀,薇薇你真是……你又不會喝酒,也?不用抱歉的?。”
“就是。這事你也?沒錯,年輕人嘛,沖動些也?是正常的?。”郁建秀壓手掌:“快坐下,喝點兒茶,吃菜,多吃菜。”
雷振聲還是哈哈笑:“你們還別說,這丫頭性格爽利,炮仗脾氣,像我?們北方人。”
林思危:哼,偏見。我?們南方人也?放炮仗的?。
第073章 心眼
評審一仗大獲全勝。孟朝陽借口不勝酒力, 提前離席回房,眾人也并不在意,畢竟都是各省來的, 也算不上交情多深, 一個刺頭走了,飯局氣氛沒有最?熱烈, 只有更熱烈。
最?后賓主盡歡,除了郁建秀和林思危沒喝酒之外?,個個堪稱到位, 不是紅光滿面,就是歪歪斜斜。
好在住宿就在隔壁小樓,組員們勾肩搭背地回房, 嘴里還不忘胡吹。丁光耀跟雷振聲他們一起回房, 顯然是想趁著雷司長興致高, 把這評審的事兒再給鞏固一下。孔陽和林思危則送郁建秀回房。
郁副廳長卻很隨和, 剛到樓梯口就就他們留步, 說自?己?沒喝酒, 讓孔陽去?看?看?評審組其他同志, 要是有喝高的要好好照顧。然后又跟林思危笑道:“廠長放你假了,明天跟顧老?爺子好好殺幾盤。”
林思危道:“保證讓顧爺爺贏兩盤,不能更多。”
聞言郁建秀和孔陽都笑起來, 尤其郁建秀:“孔廠長, 好好照顧我?guī)熋冒。@丫頭一百八十個心眼子,用好了是咱們廠的福氣。”
孔陽連聲稱是, 心里卻想:林思危真是號人物,現(xiàn)在市里省里都有靠山, 的確要用好照顧好。
目送郁建秀消失在樓梯拐角,下一秒孔陽就決定開始照顧林思危。
“天不早了,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我讓司機送你回家。”
“謝謝孔廠長。”
這種事林思危可不謙虛,身價這種東西,自?己?不抬,別指望其他人會幫你抬。
二人站在小樓前等司機時,只見孔陽一直回頭向樓上幾個亮燈的窗口看?。林思危心中一動,除了郁建秀之外?,省廳還有幾位陪同都在樓上住著,機會難得,孔陽怕是要去?單獨接觸接觸。
于是林思危道:“您有事先去?忙,我在這兒等師傅就行。”
話音剛落,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他們跟前,車窗搖下,是顧念申。
“這么晚了,薇薇你怎么還沒回家?”顧念申的語氣有些嗔怪,十分家長。
孔陽趕緊解釋:“司機去?拿車了,這么晚哪能讓小林一個人回家啊。”
“上車吧,我送她。”
“顧伯伯……”
“上車。”語氣溫和,卻又不容置疑。
林思危趕緊打開車門?,然后跟孔陽告別。孔陽還在那兒眉開眼笑:“顧主任送小林,那可太好了,麻煩顧主任,謝謝顧主任。”
等車子一發(fā)動,林思危趕緊道:“謝謝顧伯伯,不過我沒發(fā)酒瘋。”
顧念申想到林思危喝酒陪罪時,說自?己?要是發(fā)酒瘋就讓顧伯伯送回家的話,不僅也莞爾:“你這丫頭啊,是沒發(fā)酒瘋,但比發(fā)酒瘋還可怕。你說你哪來那么多心眼?”
得,一轉眼功夫,兩個領導說自?己?心眼多了。
傳出去?,小林同志有三百六十個心眼子。
林思危撇嘴:“誰對我好,我就一百八十個心眼子對他好,讓他高興。誰對我不好,我另外?一百八十個心眼子就對他不好,讓他難過。”
“哈哈,孟朝陽和你也沒過節(jié)啊,怎么就對你不好了?是不是你們丁廠長的手筆?”
顧念申雖然被林思危的坦率狡黠逗笑,心中卻也替她擔憂,怕她涉世未深,被丁光耀那個老?狐貍給利用了,所以用這種開玩笑的方式,不動聲色地問?出來。
這心思自?然也瞞不過林思危。
顧伯伯對自?己?這個晚輩很真心。雖然只接觸兩天,林思危卻看?得出來顧念申和丁光耀也是頗有私交,這種關系之下,顧念申還能想著保護自?己?,這個顧家伯伯著實?靠譜。
林思危道:“丁廠長可是一廠之長,就算能想到這個法?子,也會覺得丟人。是我自?己?想的,我就是討厭孟朝陽以權謀私,我們小女生?最?知道怎么氣人。”
“哈哈。”顧念申又被她逗笑,上次被小女生?這么逗笑還是顧瀾小時候呢。
“你這丫頭,以后哪個臭小子當你家女婿可就慘嘍,天天被你氣。”
“那我才不會,我從來不氣對我好的人。”
“對對,你那一百八十個心眼子只會想怎么讓人高興。”
不知怎的,林思危驀地就心中一動,再看?顧念申,已經(jīng)不是“顧伯伯”,而是“顧洽的爸爸”。顧洽的爸爸在跟自?己?談未來老?公這事兒,多少有些讓人嬌羞。
林思危跑江湖厲害,但——顧洽不是她的“江湖中人”。
趕緊把話題掰回來,林思危笑道:“不過我換酒前也跟丁廠長暗示過啦,萬一別人沒騙到,把丁廠長騙到了,開除我怎么辦?”
這才合理。
顧念申笑了,這丫頭的確周全,哪怕是搗江湖發(fā)酒瘋,也是絲絲入扣的那種。
“前面就是陽川路,哪里停車你跟師傅說。”
林思危貼著車窗玻璃打量,嘴里呼出的氣頓時把車玻璃噴上一層霧氣。她伸手擦去?霧氣,玻璃重又明亮起來,路燈一盞又一盞劃去?身后。
奶奶家已在不遠處,二樓窗口亮著燈。
平常這個點?窗簾早就拉上了,今天她還沒回家,奶奶特?意沒拉窗簾,讓白熾燈溫暖的光芒從窗口透出。
這是冬夜歸巢的擁抱。
“我家就在前面,二樓亮著燈的那家。”林思危指過去?。
顧念申探頭看?了看?,驀地像是勾起了什么心事,又仔細分辨片刻:“二樓的?”
“對,二樓那家。”林思危道。
顧念申卻又著重強調了一下:“一樓不是你家?”
林思危只覺得顧伯伯這個重點?拎得有點?奇怪,點?頭道:“嗯,一樓是鄰居家,我家從那個小門?直接上二樓,二樓是我家。”
“哦……”顧念申若有所思,又問?:“你奶奶姓什么?”
這下林思危察覺到了異樣:“我奶奶姓胡,叫胡巧月,顧伯伯認得?”
顧念申立即回過神,打哈哈:“和你爸多年老?鄰居,也不知道你奶奶姓啥。”
“哦……”
小車很及時地停住,正好是林思危家樓下。
“大燈給小林照個路。”顧念申關照了司機,又轉頭對林思危道,“看?你進了門?我們再走。”
“謝謝顧伯伯。”林思危滿腹狐疑地下車,總覺得顧念申有點?怪怪的。
只聽顧念申又道:“別忘了明天你有一天下棋假。”
林思危笑道:“哈,記得牢牢的,麻煩顧伯伯跟顧爺爺說,明天我要去?大殺四方。”
第074章 舊識
林思危進屋關上門, 汽車燈光被擋在門外,屋里頓時漆黑一片。
此時她才猛然想起奶奶曾經(jīng)說過,不要跟顧家老兩口提起她。剛剛她只覺得顧念申反應奇怪, 一時竟忘了奶奶的關照。
他們一定是舊識。而顧念申應該來過這里。
但?好像——顧家似乎并不知道林正清的母親就是他們的舊識?
這里頭?到底有什么奇怪的秘密呢?
正出神?著, 突然燈光大亮,林思危下意識一遮眼睛, 聽到樓梯口傳來奶奶的聲音:“思危啊,怎么不上樓?”
“奶奶,是我, 我腳上有點泥,蹭一蹭。”林思危假裝蹭幾下鞋底,咚咚咚跑上樓。
急得胡巧月直喊:“輕點, 你輕點, 別把隔壁王婆婆吵醒了, 她睡覺不牢靠的。”
喊歸喊, 等孫女真的竄到眼前, 胡巧月還是疼得不得了, 趕緊給?孫女兒搓小手:“哎喲, 小手冰冰冷,今天外頭?西?北風呼呼的,太作?孽了。”
“領導派車送我到家, 沒凍著。”林思危嘻嘻笑。
胡巧月算是安了點心:“這個領導做事才像個樣?子。”又道, “開水燒好了,你泡個腳,熱乎乎睡覺啊。”
祖孫倆一邊洗漱泡腳, 一邊說著日?間?的閑話,尤其當胡巧月聽到孟朝陽那?段, 逗得咯咯直笑。
“思危你也太壞了,哈哈哈,這人喝了假酒肯定要瘋。”
“才不是假酒,我們晉陵白酒那?可是好酒。”
“行行行,好酒,名酒,譽滿全?球。”
二人歡喜地?說著,直到上床關了燈,胡巧月還是滿心得意:“真不愧是我孫女兒,一進廠就露臉。今天隔壁王婆婆還跟我說,對面弄堂里的耿阿姨過來打聽你有沒有對象,想給?她兒子做介紹……”
“奶奶不行……”林思危嚇得趕緊阻止。
不等她說完,胡巧月就道:“我當然沒同意,那?耿家兒子才小學畢業(yè),讀書少也就罷了,在廠里也不是個勤快人。我就說我家思危還小,不急找對象。”
“嗯嗯,奶奶最英明了。”林思危的一顆心總算放下。
又想起顧家,林思危道:“ 對了奶奶,明天廠里放我一天假,我打算去魚骨巷看看顧奶奶他們。”
胡巧月卻是語氣平靜:“應該的,他們對你好,做人要知恩圖報。別空手去,柜里有一斤桃酥,你帶過去。”
“奶奶,你究竟是怎么認識他們的?”林思危問。
胡巧月沉默片刻,道:“他們是晉陵的大名人,很多人都認識他們。”
可顧伯伯也認識你啊。林思危心道。但?奶奶明顯有回避,是打定主意不跟林思危透露了。
林思危心里琢磨著,胡巧月已?經(jīng)轉了話題:“過了八點再去,免得碰上林正清一家子,晦氣。”
“嗯,明白。不過碰上了我也不怕。”
“知道你不怕。但?要注意別讓顧家難做。”
黑暗中,胡巧月緩緩地?翻了個身,聽著枕頭?里蕎麥發(fā)出一陣悉索的響聲。她閉上眼睛,卻心中明亮,睡意皆無。
…
魚骨巷,顧念申走到二老臥室門口,見門縫下漏出光,收音機里咿咿啞啞唱著錫劇《珍珠塔》,是章秀琴聽了大概有上千遍的《贈塔》那?一段。
“爸,媽,還沒睡呢?”顧念申隔著門喊。
收音機扭小了音量,章秀琴披了衣服開門,道:“這不等你回來嘛。又喝酒了吧,我給?你倒茶醒醒酒?”
顧念申道:“不用不用,我沒喝多少。林思危讓我跟你們說一聲,明天她過來看你們。”
“大殺四方”的話被他吞了,不符合顧主任一貫的沉穩(wěn)。
章秀琴一聽卻來勁了:“真的啊!薇薇她不要上班嗎?”
“明天她放假。”
屋里的顧明德也聽到了,大聲道:“好得很,明天我把老張老李他們那?叫來,最近他們氣焰囂張得很,讓薇薇丫頭?殺殺他們的氣焰!”
“你敢!”章秀琴斷喝,氣焰比老張老李還要囂張,“他們一來屋頂都要翻了,我和薇薇還怎么說話!”
這兩人一吵吵就沒完,顧念申趕緊道:“你們聲音小點,鄰居都睡了,別讓人覺得咱們家在吵架,對你們的光輝形象也不好……”
這話有用,顧明德嘟囔著:“誰跟她吵吵,好男不跟女斗。”然后?就閉嘴了。
章秀琴向屋里翻了個白眼,又跟顧念申道:“別理他,老頭?子改相了。”
顧念申低聲道:“媽,你來一下,我跟你說個事。”
“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章秀琴往外走,順手帶上了門。
二人坐到八仙桌邊,顧念申道:“林思危是胡巧月的孫女。”
“啊?!”章秀琴豁地站起,跟屁股著火了似的,“怎么可能?”
“不敢相信是吧。我也不敢相信。”
章秀琴又坐下,將?凳子往顧念申那?邊挪了挪:“理一下,我有點糊涂了。薇薇可是林正清的女兒,怎么又會是胡巧月的孫女?”
話音剛落,章秀琴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這么說來,胡巧月就是林正清的親媽?”
顧念申點頭?:“應該是。”
“怎么可能啊?怎么可能啊?”章秀琴連著念了兩遍,又氣道,“說起來也是小林不地?道,他從來就只認劉家,跟林家人都不來往。所以我們都不知道他媽是誰啊,念申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顧念申哭笑不得,點點頭?,又搖搖頭?:“唉這是人家家務事,我們管不了。”
章秀琴又問:“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今天晚飯后?我送薇薇回家,她就住陽川路281號。我就問她奶奶叫什么,她說胡巧月。”
章秀琴沉默片刻,嘆息一聲道:“這么多年?了,她也還沒搬家啊。”
“她一個老太太,兒子又不管她,她能搬到哪里去呢。”顧念申神?情復雜,有惋惜,也有些歉然。
章秀琴低聲道:“我和你爸一輩子敞亮磊落,從沒虧欠過誰。只有胡巧月……唉,這事是我們做錯了。她怎么記恨我們也不過分。”
顧念申安慰母親:“媽,你也別太自責了,歸根到底還是那?個年?代……”
章秀琴搖搖頭?,不再說話,起身回屋。
片刻,聽到屋里傳來她的怒罵:“死老頭?子,林家戶口本?還在你手里轉了一圈,你都沒發(fā)現(xiàn)薇薇是誰家孫女!”
第075章 不提
似乎是慶祝釀酒總廠圓滿完成評審, 連續(xù)陰冷了多日的天氣,終于放晴了。
林思危一手拎著?桃酥,一手拎著?一兜蘋果, 裊裊婷婷走進魚骨巷。
“薇薇?”馮阿姨最眼尖, 一眼望見,“長高了呀, 還白了,小姑娘越來越體面了呢。”
“馮阿姨好。新衣服好登樣啊,顏色也特?別顯白。”林思危大聲夸贊。
要?知道馮阿姨最在意自己生得黑, 但凡聽到“顯白”二字,眼睛都要?大三分?。
顯白的馮阿姨向43號林家大門瞄了瞄,低聲道:“他們上班的上班, 上學?的上學?, 都不在家哎。”
林思危心想, 魚骨巷誰還不知道林家那?點?事, 我怎么可能來找這家人啊。
于是笑道:“找顧爺爺下棋。”
馮阿姨的聲量放得更?低了:“哎, 聽說你奶奶家要?拆遷了?”
八字沒?一撇的事, 竟然傳得這么快?
林思危眨眼道:“不知道啊。”
“沒?人來量房子?”
“沒?有。”
馮阿姨嘟囔:“要?么得年后了, 快過年啦,房管局也沒?心思干活了。”
說話間,顧家院門吱啞一聲開了, 章秀琴探出頭:“薇薇你來得正好, 我縫被子呢,快來幫忙。”
“來啦——”林思危清脆地應著?,跟馮阿姨告別, 跑進了顧家。
章秀琴門一關,就道:“她問你陽川路拆遷的事?”
“嗯。可是馮阿姨怎么知道的啊?我奶奶都不知道呢, 沒?來量房子。”
章秀琴道:“你爸和你劉阿姨吵架,說你奶奶不讓轉戶口,你爸大半夜被劉阿姨關在門外不讓進去,鄰居還能不知道?算了不講這個,講多了就成搬弄是非了。”
章秀琴住了嘴,林思危卻心中爽快。恭喜親爹,看來為了戶口已經(jīng)里外不是人,這大冬天被被在外頭過夜,感覺應該十分?酸爽吧。
“顧明德,給薇薇泡麥乳精。”章秀琴指揮顧明德干活,又對林思危道,“我在翻被子,給我?guī)蛡忙。”
二人上了樓,卻不是顧洽的房間,而是朝北一間略小的臥室,據(jù)章秀琴說,這是顧淮的房間。他嫌朝南的臨巷子,太吵,就一直住在北邊房間。
同住魚骨巷,待遇也是千差萬別。林家一家四?口,兩個房間,多個林思危就雞飛狗跳;顧家卻是樓上樓下,寬寬敞敞五間房。
顧淮的床上鋪著?白色粗棉布和棉絮,棉絮上一塊青色被面。
“小淮放假要?回來了,我給他縫個新被子,睡得舒舒服服的。”章秀琴將線團和縫被子針塞林思危手里,“我眼睛看不清了,幫我穿個線。”
“小淮哥要?回來了?那?馬上家里就要?熱鬧了呀。”
“都要?春節(jié)了,不回家還能回哪兒啊。”
“小瀾姐姐呢?”林思危問。
章秀琴搬個小板凳在床邊坐下,將白色粗棉布沿著?被絮往上折,仔細包住被絮和被面,然后接過林思危穿好的針線,在被面上試著?位置。
“小瀾每年春節(jié)都有演出任務,初二初三再回來。”
“我在報紙上見過小瀾姐姐啦,說她去給□□演出了呢。”
章秀琴按捺不住驕傲:“嗨,不稀奇了,常有的事兒。小瀾跳舞啊,我可比□□看得早。”
二人說著?顧淮,說著?顧瀾,卻像是有默契一般,誰也不提顧洽。
顧洽音訊全無,誰提誰先崩不住。
樓上縫著?被子,樓下的顧明德早已等不及了,大喊:“丫頭快下來,麥乳精都要?涼啦——”
涼個毛線,林思危下樓一端,玻璃杯明明燙手,趕緊往桌上一放,瞪大眼睛望著?顧明德。
顧明德已經(jīng)攤開了棋盤,嘻嘻笑著?:“天冷,涼很快的。”
頭一盤照例是林思危的“禮貌盤”,讓顧明德費老勁贏了一把。果然顧明德開心得搖頭晃腦:“薇薇你上班很忙吧?沒?空下棋吧?最近沒?很進步啊。”
“丫頭讓讓你的,你還當?真了。”章秀琴下樓,說得一針見血。
她被子縫了一半,想起?爐子上還熬著?雞湯,下樓看鍋來了。這一掀鍋,香味兒四?溢,林思危雙眼一亮:“是雞湯嗎?好香啊——”
“知道你要?來,一大早就去菜場殺了只童子雞。”
林思危感動:“童子雞好補的,嗚嗚嗚,你們對我太好了。”
老人家最吃不消小孩子這么撒嬌,尤其顧明德現(xiàn)在看林思危,又并非以前那?種單純的喜愛。她是胡巧月的孫女啊……
因為他拿過林家的戶口本,卻沒?及時?發(fā)?現(xiàn)戶主就是胡巧月,昨晚他已經(jīng)挨了章秀琴一頓臭罵。但罵過之后,章秀琴又說,咱們更?要?對薇薇丫頭好,林正清和胡巧月算是翻臉了,薇薇丫頭是胡巧月相依為命的親人了吧。
顧明德深以為然。
薇薇丫頭雖然來得少?,心里卻總是惦記著?他們,平常就算不方便來,也會打巷口那?個公用電話,關心他們的身?體。這樣孝順的孩子,對自己的親奶奶肯定是更?孝順的。
顧明德低聲道:“以后你常來啊,我也沾沾你的光。老太婆平常就給我吃蘿卜干。”
“噗!”林思危被他逗笑。
只聽章秀琴已經(jīng)在廚房里喊:“沒醬油啦,老頭子去打個醬油。”
顧明德道:“聽見沒?,要?是你不來,連醬油星子都舍不得讓我嘗。”
林思危笑道:“奶奶是怕你吃太咸,對身?體不好。”
顧明德正要?說話,章秀琴又提高了嗓門:“聽見沒?有,去打醬油!”
“去了去了,這就去!”
顧明德一通嘰里咕嚕,到底還是沒?敢違拗,乖乖出門去。
屋子里頓時?安靜,只有章秀琴在廚房忙碌的動靜。林思危將桌上的棋盤重新擺好,起?身?想去廚房幫忙,卻聽外頭傳來敲門聲。
“奶奶,有人敲門。”
章秀琴道:“死老頭肯定忘帶錢了,你去給他開個門,順便笑話笑話他。”
“得令!”林思危輕盈地跑到院子里,扭開司撥靈門鎖。
門外一個風塵仆仆的年輕男人,身?上掛著?大大小小的包,頭發(fā)?亂蓬蓬的。
一見林思危,那?男人一愣,下意識抬眼看門牌號——
是62號沒?錯。
他扶了扶眼鏡:“你是……”
第076章 顧淮
這男人面容清秀, 聲音細細的,鏡片后的眼睛卻?很明亮。
這長相分明和?顧洽有幾分相似。
林思危靈光一閃:“顧淮?”
“嗯?”
“我是?鄰居,在你?家玩呢。”
林思危轉身就向屋里喊:“奶奶, 小淮哥回來啦——”
就聽廚房里一聲大喊:“小淮?”然后乒乒乓乓, 似乎是?打?翻了?什么東西,緊接著就是?急迫的腳步聲。
顧淮還愣愣地望著林思危, 心想這是?鄰居嗎,我咋沒?見過呢。這位素位謀面的鄰居已經(jīng)不由?分說接過他手里的大包小包。
“我叫林思危,是?你?爺爺?shù)钠逵? 你?奶奶的小伙伴。”
顧淮更懵了?:“你?住魚骨巷?從小沒?見過你?啊。”
“小淮——”章秀琴已經(jīng)激動地沖出屋子,一把拽住顧淮,各種打?量, “哎呀, 瘦了?啊。哎呀, 臉好冷, 也不發(fā)個電報, 讓爺爺去車站接你?啊。瞧這么多東西……”
顧淮親親熱熱喊一聲“奶奶”, 又道:“要給你?們一個驚喜啊。”
章秀琴拉著孫子的手, 一直到進?屋也沒?舍得放開。大包小包都卸在了?地上,章秀琴倒也沒?忘了?給顧淮介紹,說這是?薇薇丫頭?, 是?43號你?林叔叔家大女兒。
旁的沒?多說, 好在顧淮也并不愛管閑事,只向著林思危友好地點點頭?,說了?句:“你?們也放假了??”
按林思危的年紀, 的確應該是?在讀書?。現(xiàn)在離過年還有十來天,中學生的寒假短, 還沒?到放假的時候。
林思危道:“我已經(jīng)在廠里實習了?,今天休息。”
顧淮哦了?一聲,又道:“上班也很好,林叔叔家的孩子一定很優(yōu)秀。”
看來這位小淮哥也很有刻板印象啊。
不一會?兒顧明德打?醬油回來,看到朝思暮想的孫子就在屋子里坐著,驚得哈哈大笑起來,連醬油瓶都差點扔出去。
還連聲說自己就是?出去打?個醬油的功夫,怎么家里就變出個小淮來呢?
少不得又挨章秀琴一頓罵,說他出去打?醬油都不走正道,明明和?孫子前后腳,怎么就走岔了?呢?必定是?顧明德白腳花貍貓。
顧淮看著兩老口吵架,并不勸,卻?只是?嘿嘿地笑。
還跟林思危不好意思地解釋:“我爺爺奶奶就是?這樣的,他們不是?真?吵架。”
林思危笑道:“多好啊,吵吵鬧鬧一輩子,才是?熱鬧的一輩子。”
她想起自己奶奶,守寡帶大親兒子,依然是?孤單半輩子。
…
孫子比棋子重要多了?。顧明德收棋子,一邊收一邊還抱歉:“薇薇丫頭?,今天不下了?啊。明天咱們接著戰(zhàn)。”
又被章秀琴罵:“薇薇不要上班啊,天天陪你?個死老頭?子下棋。”
顧淮推推眼鏡,開始察覺到林思危在二老心目中的份量。
章秀琴今天的雞湯算是?煨著了?,中午四個人圍坐著,一人盛了?一碗湯。顧淮道:“奶奶知道我要回來?”
章秀琴也不客氣:“本?來是?招待薇薇的,現(xiàn)在也算給你?的驚喜。”
雞湯下飯,也引話。
顧淮明顯不如顧洽嘴甜,說話重重的、笨笨的,瞧著特別踏實。他倒是?很樂意跟二老分享自己的學習生活,但?說起來總是?不那么有趣。
說完還會?有些臉紅,再加一句:“其實學校里也挺枯燥的,就是?宿舍教室圖書?館。”
還不如林思危說廠里的事好聽。
尤其昨天廠里來評審組,二老聽顧念申說過,又說林思危也在評審組,二老尤其覺得薇薇丫頭?出息了?,就跟自己孩子出息了?一樣驕傲。
“還有這事,那個姓孟的是?沒?撞我手里,依我的脾氣,我才不管他省里來的,還是?外國?來的。還給他喝晉陵白酒,呵,他就不配,該給他灌假酒!”
顧淮也聽得一本?正經(jīng),還好奇地問:“思危你?們廠長就是?丁叔叔?”
章秀琴跟著解釋:“丁廠長跟小淮爸有點交情,來過我家。他家那個小武成績不好,讓小淮給他補習功課來的。”
居然還有這段。林思危忍俊不禁:“看來沒?補上去?”
顧淮臉一紅:“是?我水平不夠。小武人還是?聰明的。”
“不不,丁韶武是?我同學,我太知道他了?,小淮哥你?水平肯定沒?問題。”林思危心想,我都沒?法給他提升,只能用背作文?這種最原始的法子,笨蛋美人不是?說說的。
正說著丁韶武,外頭?有人敲門。
“今天咱家真熱鬧啊。”顧淮起身,“我去開門。”
不一會?兒顧淮就領了一個中年男人進來:“思危,找你?。”
“找我?”林思危真?是?太驚訝了?,誰會?找她找到顧家來?
沒?想到中年男人一進屋子,首先跟二老打?招呼。
“顧老、章主任。顧主任讓我來接林思危去一趟糧校。”
原來他是?經(jīng)委的司機。上午省輕工廳和?釀酒總廠派員陪同評審團去附近風景區(qū)游玩,郁建秀和?顧念申則參加了?晉陵市的無線電行業(yè)現(xiàn)場會?。昨天郁建秀和?林思危一場校友回憶,勾起了?她對母校的思念,現(xiàn)場會?結束后還有時間,一時興起,想去糧校走走。
但?她并不想以副廳長的身份前往,只想以一名?曾經(jīng)的畢業(yè)生的身份,去看看自己的母校,于是?她想到了?林思危。
雖是?私人到訪,市里也得做好安排,顧念申恰好是?同行者?,便成了?最合適的人選。
司機一說來意,林思危很意外;二老覺得林思危得了?副廳長的青睞,很為她高興;顧淮一聽經(jīng)委的車子就在巷口,立即就問能不能去和?父親見一面。
這要擱后世,副廳長在車上,司機斷不敢如此隨意。但?這年頭?的官員沒?那么多講究,司機知道顧淮是?剛從京城回,人家想立即見到父親,當然沒?問題。
顧念申乍一見到兒子,又驚又喜,趕緊就從車里出來。
倒是?郁建秀聽司機說了?,笑道:“這么優(yōu)秀的孩子,請他跟我們一起去?”
可不就遂了?大家的意。于是?一輛車子,帶著四個人,坐得擠擠挨挨的,向省糧食技工學校駛去。
見到林思危的那一刻,副校長謝寶生沒?有吃驚,還開了?一句玩意。
再定睛一看,看清林思危身后的兩位大人物,謝寶生驚得眼珠子差點掉地上。
第077章 追憶
郁建秀一直都是糧校的驕傲, 謝寶生以前和大校長一起去省廳匯報工作時見過她。顧念申雖然?不是輕工系統(tǒng)的,但作為市里的重要領導,謝寶生也曾在一些會議上與之謀面。
不久前糧校的大校長調任其他部門, 謝寶生代理校長職務, 統(tǒng)管全校工作。
正是“轉正”的關鍵時刻,就來這么兩位大人物, 謝寶生心中狂喜。
迫不及待與兩位領導握手:“謝寶生,見到?兩位領導太榮幸了?,林同學怎么也沒提前通知學校, 這一點沒安排……”
見他惶恐,郁建秀笑道:“謝校長不必客氣,我?來晉陵開會, 順便回母校看看, 打擾到?大家就有違我?本意了?。”
“是是是, 郁廳長想得周到?。”謝寶生道。
顧念申也說:“昨天我?們在釀酒總廠參加評審, 聽說林思危同學也是咱們糧校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 就接了?一起過來。”
謝寶生立即向林思危投來贊許的目光。
他當然?明白, 必定是林思危讓郁廳長想起了?一些往事?, 才會有今天的突然?到?訪。
另兩位副校長、以及教導主任、辦公室主任等人也迅速趕來,一個規(guī)模不算龐大、但卻十分隆重的接待團走?向校園。
已近春節(jié),糧校也快要放假, 三?年級的同學都出去實習, 教學樓里只有部分教室有學生上課。
郁建秀走?了?兩層樓,不由感嘆:“一點沒變啊,我?在這兒讀書?時就有這棟教學樓了?, 你看這些黑板,有些都掉漆了?。”
話音剛落, 郁建秀腳下一跌,皮鞋跟陷進了?水泥樓板上的一個莫名小坑 。
林思危和另一名女校長趕緊扶住,郁建秀倒是笑了?:“我?摔不著,這些小孩子精力旺盛,下課打打鬧鬧的,可別摔壞了?。”
謝寶生立刻關照辦公室主任:“把教學校的地面都檢查一遍,有坑的全填上,一定要保障學生安全。”
辦公室主任連連點頭稱是,心里卻在嘀咕,我?特?么是辦公室主任,不是總務。
一路參觀,一路追今撫昔,謝寶生又是暗喜、又是擔心。
擔心的是領導來得太突然?,學校好多不足之處通通暴露;暗喜的是,他也是剛剛代理校長職務,所有的不足都有前任擔著,讓郁廳長這樣的校友來發(fā)現(xiàn)問題,總比讓其他領導來發(fā)現(xiàn)好,而且說不定還能?壞事?變好事?,給學校要點兒撥款?
謝寶生心里打定了?主意,這一路說話,就慢慢從炫耀變成了?訴苦。
這一訴苦,還真就訴到?了?郁建秀的心窩里。
“糧校為咱們省培養(yǎng)了?不少人才,中間因為特?殊原因發(fā)展得慢了?,但底子還是非常雄厚,今年畢業(yè)的……”
郁建秀轉頭望向林思危,林思危頓時心領神會,接道:“我?們是復課后的第四屆畢業(yè)生。”
郁建秀點點頭:“這些畢業(yè)生在艱難的環(huán)境中成材,十分不容易。謝校長,你們有困難要及時向上反應,現(xiàn)在對教育是很重視的。”
這話聽上去沒有承諾什么,可謝寶生卻聽出了?更重要的信息,當即興奮得鏡片和眼珠子一起發(fā)光:“謝謝郁廳長,我?們也是十分期待有更好的發(fā)展,為咱們蘇省培養(yǎng)更多的人才。”
眼見著眾人已經(jīng)走?出教學樓,操場上有男生在踢球,謝寶生又借機發(fā)揮,說前幾個月顧主任兒子來學校,同學們個個都崇拜得不行,球都不踢了?,跑去看戰(zhàn)斗英雄。
倒是顧念申好奇:“小洽來過?”
林思危趕緊提醒:“章奶奶讓小洽哥給我?送衣服來著。”
“哦,對對!”顧念申敲敲腦袋大笑起來,對眾人道,“給他奶奶跑腿來的。沒有打擾到?你們吧?”
這種打擾簡直多多益善,自?然?又一通吹捧,從顧主任教子有方,到?顧家家風蔚然?。
郁建秀難得脫離視線中心,不由放眼四望,輕嘆道:“那幾棵白楊樹都長這么高了?,還是當年的老校長帶著我?們學校一起種的。”
白楊樹正在實踐中心的方向,林思危不失時機道:“郁廳長,咱們學校的實踐中心很有潛力呢,我?上學時最愛在實踐中心泡著。”
郁建秀一揚眉:“實踐中心?”
另一名副校長見郁廳長問到?實踐中心,趕緊回答道:“就是以前的校辦工廠,后來不是都停辦了?嘛,就改成了?實踐中心給學生們上實踐課用。前兩年學校還擠出些經(jīng)費,添了?些新設備。”
林思危再加些柴火:“我好些知識都是在實踐中心學的,特?別有效。”
郁建秀來了?興致:“校辦工廠居然保留下來了?嗎?我?記得以前有個很大的發(fā)酵池,還在嗎?”
“在在!”林思危和副校長異口同聲。
…
吳山海正埋頭試他的新配方,突然?來了?幾個大領導參觀,差點把他下巴驚掉。再一看到?林思危,更是嘴都忘了?合上。
知道林思危能?耐,但不知道林思危這么能耐,竟然?能?把領導帶來。
趁著謝寶生介紹發(fā)酵池的功夫,林思危拉過吳山海低聲道:“說困難,談前景,只要讓領導關注上,咱們的校辦工廠審批就不成問題。”
吳山海得寸進尺:“那經(jīng)費呢,成問題嗎?”
不得不說,林思危就喜歡在創(chuàng)業(yè)問題上得寸進尺的人。
“審批這事?辦得漂亮,經(jīng)費自?然?會來。如果能?拿出產品,經(jīng)費這事?就更容易解決。”
“產品……”吳山海轉念頭。
林思危卻道:“今天不用,你也拿不出。一個主管食品的副廠長,一個馬上是主管工業(yè)的副市長,只要能?讓他們倆個有印象,還怕沒有后續(xù)。”
吳山海的嘴巴又合不上了?。
他知道這兩定然?是大領導,卻實在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級別。
那邊領導們看完一圈,頻頻點頭,謝寶生也會來事?,強調艱苦,又強調堅持,就差適時灑淚來增加砝碼,反正場面一度弄得十分感人。
領導們還對吳山海這樣的技術型人才扎根教學一線的精神給予了?肯定,當然?林思危也沒少在旁邊添磚加瓦,還順便擺出一種“我?是年輕人,我?可以大膽設想”的架勢,問:“咱們這個實踐中心能?恢復成校辦工廠該多好啊!”
一時引得大家浮想聯(lián)翩。
領導們離開時,吳山海偷偷拉住了?她:“林同學,我?記得你奶奶家住陽川路?幾號啊?星期天我?去找你,有事?跟你商量。”
林思危揚眉。
這個校辦工廠是越來越近了?呢。
第078章 不同
顧淮混在人堆里, 這里看看、那里瞧瞧,除了剛抵達時?因為學霸身份收獲了糧校老師的贊美之外,其余時?間他都不顯山不露水, 不管其他人討論多熱烈, 他都只看只聽,不插嘴。
一直到謝寶生率領“糧校天團”把郁建秀他們送上車, 又目送他們離開,顧淮才道:“這個學校挺不錯的。”
一個全?國頂尖學府的學生,竟然還能對糧校給?出“挺不錯”三個字的評價, 實屬意外。
林思危以為他是當著郁建秀的面,不好意思說領導的母校不好,心想這小?淮哥看著不善言辭, 關鍵時?刻情?商閃現(xiàn)?
果然郁建秀笑問:“哦?咱們京城的高?材生居然給?出肯定, 愿聞其詳。”
顧淮扶了扶眼鏡, 認真道:“學校設備的確破舊了些, 但判斷一個學校的質量, 不看大樓, 看教學。”
“教學如何?”顧念申也好奇起來。
他們在學校走了一圈教學樓, 在教師辦公室交談過一會兒,并沒有具體留意上課內容,顧淮是如何得出這樣的結論?
“課程安排得非常科學。辦公室墻上有課程表, 我?仔細看了食品工程和糧食機械兩個專業(yè), 一到三年?級的課程實用?性都很強,有兩門課應該是這兩年?新?設的,據(jù)我?所知, 食品專業(yè)強校也開設了沒幾?年?,還在試點階段。說明糧校的課程設置, 是跟國內食品行業(yè)高?校有合作的。”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不愧是高?材生。”郁建秀欣慰道,“據(jù)我?所知,糧校在教學上一直很有追求。有了專業(yè)的、領先的課程,學校的設備環(huán)境要?是跟不上,豈不太可惜了。看來省廳也得重?視起來。”
顧念申道:“糧校設在我?們晉陵,晉陵也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人才難得,我?們不是首都,不是申城,吸引大學生來太難了,多虧有糧校培養(yǎng)人才。”
兩位領導聊著高?瞻遠矚的話題,一路將郁建秀送到了火車站。她要?回省城。
冬天日頭短,太陽已快落山,余暉照著晉陵城,也照著熙熙攘攘的站前廣場。
從剛剛車上顧念申和司機的對話,林思危聽出來顧念申還要?趕回單位工作。身為即將上任的副市長?,春節(jié)前有一大堆的事務在等著他。
“顧伯伯你送小?淮哥吧,我?直接回家,也不遠的。”林思危不肯再上車。
顧念申卻瞥一眼顧淮:“你送薇薇回家,這是任務。”
“不用?不用?,我?很近的。”林思危婉拒。
顧淮卻道:“我?送你回家吧。”
說著替父親關上門,問:“那不回來吃晚飯了?”
“嗯,別等我?了。”
不知怎的,林思危覺得顧淮有話要?跟她說。
…
這個年?代的晉陵城區(qū)并不大,近郊也還完全?沒有開發(fā),真正熱鬧的繁華地段,也不過數(shù)平方公里,哪怕從城區(qū)最北邊的火車站,走到城區(qū)最南邊的國道,也不過三四公里。
陽川路距離火車站,公交車三站路,步行大約半個多小?時?。
沒想到顧淮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不住魚骨巷?”
林思危一愣,這才想起來,顧淮這才回家第一天,哪里就能知道自己和林家的種種糾葛。
他應該是聽到顧念申說“送薇薇回家,這是任務”時?,心里就開始犯嘀咕了。
但他真是沉得住氣,竟然沒有開口問。這要?換顧洽,早就一籮筐話,來龍去脈問得一清二楚了。
林思危笑道:“我?住奶奶家,在陽川路。”
見顧淮又扶了扶眼鏡,這是不太理解、但又不方便開口問的意思。
反正等下顧淮回家,二老一定會逮著他把林思危的身世?說個一清二楚,林思危并不諱言自己的出身,坦蕩道:“林正清在農村插隊時?結過婚,我?就是那個婚生子,從小?在農村長?大,來晉陵沒多久。說起來,這是個復雜的家庭倫理故事,但也可以簡單地理解為,林家住不下,所以我?住奶奶家。”
“怪不得……”顧淮嘟囔。
“怪不得什么?”
顧淮又扶了扶眼鏡:“小?洽寫信說起過你,我?還想,林叔叔啥時?候多了個女兒。”
顧洽!
林思危心中頓時?激蕩起來,顧洽竟然跟顧淮說起過自己?
“小?洽哥說起過我??”林思危轉頭望他。
顧淮心細如發(fā)。先前跟這個“薇薇”相處半日,她年?紀小?小?卻總是一派篤定的模樣,一提到顧洽,她眼睛都亮了,頭發(fā)絲都開心了。
不知怎的,顧淮有點羨慕起弟弟來。
他真希望心底的那個人,說起自己時也能像眼前的林思危這樣,頭發(fā)絲都是招搖的。
見林思危熱切地望著自己,顧淮避開她的眼神:“他寫信很啰嗦的,說奶奶把小?瀾好些嫌小?的衣裳都送你了。”
“是啊,我?身上這件就是。”林思危拍拍身上的大衣。
“很合適。”顧淮由衷贊美。
“小洽哥還說什么了?”林思危又問。
非是她不淡定。林總上輩子在男人這件事上沒怎么留過心,這輩子被顧洽照耀到了,而且是“產婦式”的照耀。
若光是照耀倒也罷了,他還失蹤。
心中原本只是一點點牽掛,經(jīng)由這沓無音訊、生死未卜的時日,竟生生地茁壯起來,變成了不能提及的煎熬。
“說林叔叔家小?孩大概學習都很好,他倒是給?顧家掉鏈子了。”
“胡說!”
林思危撇嘴:“我?又沒上大學,他怎么就知道我?成績好。小?淮哥你上大學還是研究生,的確很厲害,但小?洽哥是戰(zhàn)斗英雄,保家衛(wèi)國,也一樣很厲害。”
“小?洽要?是愿意好好讀書,成績不會比我?差。我?就不同,我?就算想好好當兵,這體檢也是過不了關的。”
顧淮的語氣帶著真誠的惋惜,把林思危逗得哈哈大笑。
同樣是兄弟姐妹,怎么顧家的兄弟姐妹就這么彼此欣賞且齊心呢?
還是林正清這根“上梁”的緣故啊。
想到顧洽竟然可以跟哥哥說這么私密的話題,林思危心中一動?,問:“小?洽哥到底執(zhí)行什么任務,你知道他近況嗎?”
面對林思危毫不掩飾的關心,顧淮差點脫口而出。
可終究還是忍住了。
顧洽又一次立了生死?狀,這回只讓顧淮一個人知道。顧淮心里的煎熬一點不亞于爺爺奶奶,不亞于父親,也不亞于眼前這個一臉稚氣的小?女生。
第079章 來訪
年前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陽川路變得?異常熱鬧, 路口的第?七百貨商店已經(jīng)張起了兩盞紅燈籠。那燈籠紅艷艷的,一看就是今年新置的裝備。
對門的婆婆坐在?門口,擺出一盤大大的竹匾, 竹匾里放著十來雙虎頭?鞋, 都是婆婆閑時的手作,趁著年下也大膽地擺了出來, 紅紅綠綠的煞是惹人喜愛。
一輛解放大卡車開進陽川路,車門上噴著“晉陵釀酒總廠”的字樣。
“前頭?理?發(fā)?店那兒?就到了。”林思危坐在?駕駛室,威風凜凜。
駕駛員自然就是釀酒總廠的車隊長蔣新泉。快過年了, 廠里發(fā)?了每人五斤豬肉,兩斤糖,兩斤醬油, 一箱晉陵白酒。
實習生原本沒有, 但?林思危是普通的實習生嗎?當然不是。
職工們?都歡歡喜喜地領到了東西, 假裝很愁人地商量怎么大張旗鼓拿回家。這個大張旗鼓十分有技術含量, 既要顯過謙虛、不當回事, 又要讓四鄰八舍都知道我廠就是牛, 我廠福利就是好, 我廠發(fā)?了好多年貨哦。
有兩車間里的小伙子很沒眼色地拍著自行車座跟林思危獻殷勤:“小林同志,不好拿吧,我?guī)湍闼突厝ィ ?br />
蔣新泉從人堆里擠過來, 大聲道:“思危啊, 爺叔幫你送回去。”
誰不知道蔣新泉是釀酒總廠一霸,一聽他自稱爺叔,就知道林思危這丫頭?在?廠里的靠山是一山接著一山, 兩小伙子跟自行車一起縮回了人堆里。
然后蔣新泉就開上他那輛能拉幾十噸貨的大卡車,幫林思危送十幾斤的貨。
要的就是個氣派。
果然大卡車停在?281號門口, 對面做虎頭?鞋的婆婆首先就震驚了,當即停了手里的活計,視線從老花鏡上方直投過來。
又見林思危從駕駛室搬了大箱小箱的,婆婆就在?街對面喊:“丫頭?,廠里發(fā)?年貨啦。”
這一聲喊,好幾家門口窗口都伸出腦袋來。
“是呢!”林思危喊得?脆生生的。
“都是什么好東西啊?”隔壁大伯問。
“五斤肉,糖,醬油,還有我們?廠的白酒。”
周圍一片羨慕之聲。不出意?外的話,明?天半條陽川路都會知道釀酒總廠發(fā)?了什么年貨。
這年頭?的小城就是這樣,那些知名的國營廠家明?里暗里的都會攀比,誰家效益好,誰家職工福利好。
二?樓窗口,胡巧月聽到了孫女?的聲音,也開了窗。
“思危啊,這是廠里的駕駛員師傅?”她?聽林思危提起過廠里的車隊長要用沙平縣小姨夫的營業(yè)執(zhí)照開配載點的事,心想這應該就是那位姓蔣的車隊長。
蔣新泉正打算離開,聽見老人家的聲音,便從駕駛室里探出腦袋:“婆婆好,東西多不好拿,我給思危送回來。”
“謝謝啊,快上來坐坐,喝口水。”
蔣新泉哪里肯,大聲客氣著,終于還是告辭,在?鄰居們?羨慕的眼神中開著神氣的大卡車駛遠了。
…
對于林思危一個實習生廠里也給發(fā)?年貨這件事兒?,胡巧月倒是覺得?心安理?得?。
“我孫女?兒?給廠里作貢獻,別說給年貨,就是給獎金也是應該的。”
林思危倒是不甚在?意?,她?賺錢也不急在?這一時。來到這里將近半年,她?已經(jīng)慢慢立足,有了親人的溫暖,有了逐漸清晰的夢想,也有了牽掛于心的人,她?已經(jīng)與這個世?界融入,甚至平時覺得?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人。
“奶奶,這肉要不要腌起來啊。”林思危問。
“這是后臀肉啊,精瘦精瘦的,我切一點下來,明?天給你做頓紅燒肉。余下腌起來,你送點到魚骨巷去。”胡巧月說完,又補上一句,“我是說魚骨巷顧家。”
林思危心中一動,她?始終不知道顧家和奶奶到底是怎樣的糾葛。期間她?去過顧家,也與奶奶朝夕相處,只覺得?雙方都沒有怨懟,心照不宣的樣子。
著實有些奇怪。
“好的奶奶,明?天你腌好,我晚飯后就送過去。”
話音剛落,就聽到樓下有人敲門。
“誰啊?”
“你望望呢?”胡巧月道。
林思危好奇,開窗向下望。只見街邊停著一輛眼熟的汽車,一個男人正從車里往外搬東西,一個麻袋,又一個麻袋。
這男人她?認識,是顧念申的司機啊。
所以敲門的人是顧念申?真是說到曹操,曹操就到啊。
“是誰啊?”胡巧月見她遲疑,不由?問。
林思危關上窗:“是顧伯伯,就是顧明?德的兒?子。”
胡巧月怔住。
敲門聲又響起,伴隨著顧念申的聲音:“家里有人嗎?”
“我去開門?”林思危問。
胡巧月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點點頭?。
一開門,林思危開心地喊:“顧伯伯你怎么來啦,明?天我正打算去魚骨巷呢。”
顧念申本來很忐忑,見林思危毫無芥蒂的模樣,倒是安心了些。而且林思危說去魚骨巷,肯定是去顧家,不可能是去林家。
便道 :“那我倒是來巧了。這就要過年了,我來給你……和你奶奶送點年貨。”
說著向身后一揮手,司機將兩個大麻袋拎到門里,人卻沒進來,退得?遠遠的。
見顧念申并沒有送完東西就要走的意?思,林思危便道:“麻煩顧伯伯幫我拎上去?”
“好啊。”顧念申一手拎起一個大麻袋就往樓上走。
那麻袋看著臟兮兮的,隔著麻袋林思危都能聞到雞鴨魚肉的味道,此刻就不管不顧地蹭在?顧念申干凈得?體的中山裝上。
“別拿上來了。”胡巧月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樓道口,隔著長長的樓梯,面無表情看著顧念申。
顧念申道:“胡老師,就是一點年貨,不值錢的。”
其實這年頭?,這些年貨是很值錢,是顧念申怕胡巧月又拒絕。他不是第?一次被拒絕,所以對這個漆黑的樓道早就熟悉。
聽到顧念申喊奶奶“胡老師”,林思危覺得?,這團迷霧怕是今天就要揭開了。
只是奶奶為何讓他進門,卻又不讓他送東西上樓呢?
胡巧月淡淡地:“隔老遠就能聞到雞屎鴨屎味兒?,別拿上樓了,明?天還得?拿去菜場請人殺。”
這是愿意?收下年貨的意?思,顧念申一陣欣喜,大聲道:“好的,胡老師。我把干貨給您拎上去吧。”
說著變戲法似的,又從身后拿出兩盒南北干貨,喜滋滋上了樓。
第080章 恩怨
臥室就是客廳, 一覽無遺。好在這年頭大家都?是居室局促,這一大一小兩張床也并不會使人難堪。
林思危搬了?一張凳子,顧念申卻沒坐。
“我去倒杯水。”林思危努力活躍著氣氛, 又要往廚房走。
顧念申卻道:“思危不用客氣, 我很快就走。”
看得?出他有些?忐忑,卻又努力平靜著, 讓自己顯得?沉著。
“沒想到這么巧 ,老林居然是您兒子,住了?這么多年對門都?不知道……”
胡巧月打斷他:“林正清也只是生理?上的兒子罷了?, 都?不是一個戶口?本,不知道也不奇怪。知道了?,以?后也不必放心上。”
這話說得?清冷, 聽得?顧念申有些?沉重?, 但他還是努力和緩著:“思危很優(yōu)秀, 我爸媽很喜歡她?。”
破解尬聊, 夸對方孩子總是百試不爽的靈藥。
果然聽到這個, 胡巧月的神情?有些?松馳下來?, 嘴角也有了?一絲笑?意:“你上門說這個, 是想提親嗎?”
顧念申和林思危皆愕然。
奶奶竟然這么有幽默感的嗎?林思危哭笑?不得?:“奶奶,說正事兒。”
胡巧月挑眉:“最近找我說正事兒的可多了?,全是說的這個, 比如對面弄堂里的耿家……”
“咳咳……奶奶。”林思危拿別人全是辦法, 拿這個親奶奶的確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要不聽顧伯伯夸夸我工作?”
胡巧月還是那?樣淡淡的:“工作我也不必聽他來?夸,只有提親還能讓我有點兒興趣。”
顧念申突然也幽默感上身:“提親, 倒也行啊,就是我家有兩個小子, 不知思危……”
太詭異了?,這走向太詭異了?。
林思危索性道:“兩位長輩商量此?等要事,需要我回避一下嗎?”
胡巧月被她?逗笑?,輕輕咧了?咧嘴角,帶著對顧念申的勝利,仰起了?臉:“思危在魚骨巷受了?氣,是你父母護著她?,這情?份我不得?不念著,否則……”
她?冷笑?一聲:“你就是搬個金山銀山來?,我也給你扔出去。”
顧念申垂下頭,低聲道:“胡老師,我鄭重?地跟你說聲對不起。”
“為你自己,還是為你父母?”胡巧月問。
顧念申道:“為我自己。歸根到底,我父母也是為了?我,才會辜負了?胡老師。我不敢懇請您的原諒,只是來?看看您,知道您還好好的,我就心安幾分。以?后有什?么困難,只要我顧念申能做到,盡管開口?……”
“不用……”胡巧月打斷他。
幾乎是同時,林思危道:“顧伯伯說話算話?”
“顧伯伯何時說話不算話?”顧念申反問。
林思危笑?道:“那?我現(xiàn)?在就開口?。”
“思危……”胡巧月想阻止她?。
林思危充耳不聞,反而大聲道:“那?就請顧伯伯幫忙聯(lián)系市立醫(yī)院最好的骨科醫(yī)生,給我奶奶把腿治好。”
顧念申頓時眼中光芒閃動:“我給胡老師安排省軍總最好的骨科醫(yī)生,如何?”
“謝謝顧伯伯!”林思危興奮得?聲音都?顫抖了?。
省軍總是蘇省最好的醫(yī)院,骨科水平全國頂尖。林思危也是知道顧念申在晉陵的能耐,才會提市立醫(yī)院,沒想到顧念申一下子抬出省軍總。
簡直不能更完美。
“我不要……”胡巧月猶在掙扎,似乎接受了?顧念申的好意,就顯得?自己原諒了?他。
這回林思危可不容奶奶反駁:“奶奶你說了?不算,這事我說了?算。你想每天下樓曬太陽嗎?你想逛公?園嗎?萬一咱們這兒拆遷,要住新村樓房去,你不把腿治好,怎么每天去菜場買菜啊,我還想每天吃現(xiàn)?成呢。”
要打動胡巧月,說必須讓她?覺得?寶貝孫女兒需要她?。
林思危好一頓撒嬌,果然把胡巧月給說動搖了?,撇了?撇嘴,嘟囔道:“小賴皮鬼,真拿你沒辦法。”
“年前來?不及了?,一過年我就安排。”顧念申又道,“至于你們這兒拆遷,市里還沒正式定,有消息我就告訴胡老師。就算到時候您的腿治好了?,最好也要安排個一樓的房子。”
聽聽,這才是最一手的消息。劉玉秀從姐夫那?兒聽來?的不知道幾手消息,也好意思來?陽川路鬧騰。
或許是顧念申的態(tài)度著實誠懇,也或許是顧及林思危的面子,胡巧月沒有再冷著臉,稍稍與顧念申攀談了?幾句。
而顧念申也懂得?見好就收,既然敲定了?去省軍總看病的事,便也不再擔心兩家的交往沒有下文,瞧著天色已黑,便提出告辭。
顧念申走到路邊,沒有立即上車,而是給了?林思危一個電話:“這是我辦公?室電話,有事直接給我打電話,如果我不在,就找老季。”
老季就是司機,聞言向林思危點點頭:“顧市長忙,小林同志也可以?直接找我。”
原來顧副市長已經(jīng)正式上任啦。
林思危目送顧念申的車子遠去,然后將電話號碼揣到衣兜里,返身上樓。
胡巧月其實在窗口?悄悄看,見林思危進屋,立刻收回視線,走回到桌邊。
又聽樓下一陣忙乎,有母雞咯咯噠噠在叫喚。
不一會兒林思危上樓,一手拎著一條魚:“奶奶,麻袋里有兩條大青魚。”
那?魚還活著,倔強地甩了?甩尾巴。
胡巧月道:“把床底下的澡盆拿出來?,裝點水養(yǎng)著吧,明天我拿菜場上去加工,尾巴留下,其他的做成魚丸子和爆魚。”
青魚尾巴鏈魚頭,奶奶果然會吃。
“還有兩只雞,就先放樓下,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菜場,把雞賣了?。”
賣雞這事林思危有經(jīng)驗啊。
胡巧月卻道:“到底也是人家的心意,賣了?也不好。明天就叫人殺了?,咱們燉湯吃。”
林思危心中一動,感慨這年頭的人處事的確與后世不同。再如何久有積怨,一旦接了?人家的禮,卻也是承情?的,不會轉手就拿出去換錢。
“我也不饞雞湯。要不就放北邊那?露臺上養(yǎng)著,我瞧著是母雞,應該還能下蛋。回頭我買個雞籠子就行。”
胡巧月撇撇嘴:“早知道你這么會安排,我就讓顧念申把雞屎鴨屎全拎上來?了?。”
到底是奶奶,說話還一語雙關。
林思危嘿嘿一笑?,從床底下拖出大木盆,又拎了?水桶過來?,倒了?半桶水,把魚養(yǎng)上,道:“那?當然,顧伯伯有能耐,又有誠意,我就得?替你好好安排,瞧吧,奶奶您的腿有指望嘍。”
胡巧月不由揚眉:“鬼丫頭,我一張嘴你就知道啥意思,沒勁。”
林思危道:“我一張嘴,奶奶也知道啥意思。奶奶還不打算告訴我,您和顧家的淵源嗎?”
胡巧月神情?一滯,視線越過林思危,望向了?窗外。
窗外恰好豎著一盞路燈,胡巧月有時候為了?省電就不開燈,借著路燈的光亮也能將屋里看得?清清楚楚。
“我以?前在學校當過老師,教英文,顧念申是我的學生。你也知道的,我這成分自然得?丟丑挨苦,顧念申想保護我,把我的所謂證據(jù)給偷了?,呵,顧家那?兩口?子為了?保住兒子,就犧牲了?我唄。”
她?顯然是不愿意再去細想那?些?過往,輕輕地用幾句話說完,林思危卻聽懂了?。
“奶奶……”林思危不敢想象奶奶受過的苦,輕輕擁住她?。
“其實我并不怪他們,但也不想跟他們和解。”
“奶奶都?是為了?我。”
胡巧月輕輕撫著林思危濃密的頭發(fā):“不在乎了?,他們?yōu)樽约汉⒆樱乙惨粯印!?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