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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我只要他好好活著。

    我并沒有把尹問崖的玩笑當真, 不是不想,是后果我承擔不起。

    這是一個非常狡猾的請求。

    雖然是尹問崖說的請多管管他,但我擁有管他的權力, 也是他賦予我的。

    他什么時候想收回,就可以收回,輪不到我做主。

    若我把他說的話當真, 等他離開我的時候,可悲的人就成了我自己, 我在他那里,什么也不是。

    但如果只是單純把這句話當作短暫的火花,在它燃燒的時候緊緊握住,那這一刻他就是屬于我的。

    于是,不到半個時辰,我們和蠱修就又見面了。

    麻花辮姑娘背對著我們,正在擺弄她的瓶瓶罐罐, 語氣調侃, 說:“我還以為你們會在我們離開的前一天才來, 沒想到這么快就想清楚啦。”

    尹問崖被我摁在椅子上,撓了撓臉, 表情尷尬, 抬頭望向我,似乎想求情。

    我用盡全身力氣才克制住低頭看他的沖動。

    不能看他的眼睛, 不然就會可憐他, 被他牽著鼻子走。

    是他自己說的, 讓我多管管他的。

    我怎么可能放任他傷害自己的身體而不管呢?

    小孩蠱修坐在尹問崖的對面,掌心朝上,示意他伸出手。

    我的余光瞥見尹問崖一直在看我, 他似乎以為還有商量的余地。

    我緊繃著表情,為了讓自己的態度表現得更加堅決,甚至閉上眼睛,不去看他。

    “蒼曉……”尹問崖還伸手捏住了我的衣袖,輕輕搖晃。

    我半睜開一只眼睛去瞄他。

    嗚,這還是尹問崖第一次和我撒嬌。

    但是不行!

    我不能讓步。

    既然連蠱醫都主動提出說要給他清理毒素了,說明尹問崖現在體內的毒已經到了一個外人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好啦好啦,別打情罵俏了。”麻花辮姑娘捧著一堆罐子靠近我們。

    什、什么打情罵俏?我可沒有!

    我睜開眼睛,緊張地盯著說話的麻花辮姑娘,難道她看出了什么?

    但她神色如常,甚至連看都沒看我一眼,似乎只是隨口一說。

    于是我又去瞄尹問崖,看他什么反應。

    尹問崖倒是坐得筆直,乖乖把手交給她師哥了。

    看來只有我一個人在提心吊膽,生怕被人看出來我對尹問崖的心意。

    我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點莫名的失落,也不知道在失落什么。

    小孩師哥握住尹問崖的手,另外一只手在他的手背拂過。

    一陣風吹過,我突然聽見了山間的聲音,抬起頭,環顧一圈尋找聲源。

    鳥叫蟲鳴,花草樹木被風吹動的簌簌響聲,小溪叮叮咚咚地流淌,仿佛置身于山林間,甚至還能嗅到濕潤的霧氣。

    不,不是嗅到,是真的有霧。

    原先與尹問崖面對面坐著的小孩師哥周身起了一陣白霧,霧氣逐漸濃郁,幾乎都要看不清他本人了。

    我也是第一次和蠱醫打交道,擔心會不會有什么問題,于是將手搭在尹問崖的肩膀上,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立刻帶他瞬移離開。

    麻花辮姑娘似乎察覺到我的警惕,視線在我的手上頓了頓。

    如果這是他們給人看病的方式,那我非常抱歉。

    雖然很抱歉,但我依舊沒有移開搭在尹問崖肩上的手。

    過了一會兒,霧氣散盡。

    原先坐在面前的小孩突然長大成人了。

    他有著一頭幾乎長到地面的紫發,雙眸也是黑得發紫,周身皮膚被詭異的黑色花紋覆蓋,下半身都在白霧里面,只有上半身清晰。

    我也是頭一回聽見“白霧”會說話,紫發蠱修沒有張嘴,卻有一個空靈的男聲從霧里傳來。

    “毒很好清理,或者說正合我意。我的蠱蟲需要你體內的毒,不過蠱蟲吸走你體內的毒素之后,你體內的‘欲果’也會成熟長大。”

    欲果?

    這個名字一聽就不是什么好東西,該不會是和媚.藥一樣的東西吧?!

    我緊張起來,下意識吞咽唾沫,看向淡定自若的尹問崖,想從他的表情里找到答案。

    尹問崖垂著手,正在玩我衣袖垂下的帶子,有些心不在焉。

    于是我抬頭看向兩位蠱修,詢問道:“什么是欲果?”

    麻花辮姑娘解釋:“由欲望結成的果實。它還是一顆種子的時候,就非常擅于偽裝,比如在你靈力枯竭時,偽裝成掉落在地上的丹藥;又比如在人渴得快死掉的沙漠里,偽裝成汁水飽滿的果實。就連元嬰期修士都無法看破它的偽裝。”

    難怪尹問崖會不小心,他當時被劍尊丟進萬魔窟里修煉的時候,也才剛筑基。

    我忍不住去怪素未謀面的劍尊,竟對尹問崖如此狠心。

    壞人!怪不得我師父老和我說劍尊的壞話,果然是有原因的!

    “那要怎么辦?”我追問道。

    先前尹問崖說過,讓它消失的方式可以很簡單,我暗暗祈禱它不要太難,希望是我可以做到的。

    尹問崖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扯了一下我衣袖上的帶子,把他自己先前系好的蝴蝶結給拆散了。

    我看了他一眼。

    尹問崖卻沒有看我。

    白霧說:“欲果從長大到成熟,會散發出花香,引誘聞到花香的人,讓他們陷入欲望的幻境,主動獻祭出自己的靈魂和性命。

    “根據記載,曾有一整個城鎮的百姓,因為一棵欲果樹而死,死后連靈魂都被欲果吞噬了。若不是恰好路過一位克制幻術的大能,把樹上的欲果摘下,恐怕還會死更多人。”

    我聽完之后,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是我能做到的。

    我說:“普通幻術對我沒用,我可以摘下欲果。”

    尹問崖身體僵硬,攥住了我的衣袖帶子,蠱醫還沒說什么,他就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我皺起眉頭,覺得尹問崖簡直是無理取鬧。

    就算他想要懲罰自己,這么多年,從筑基到金丹,他帶著這一身毒,提心吊膽地熬了這么久,也該懲罰夠了。

    我將衣袖帶子從他的手里抽出,反問:“為什么不行?我修無情道,一般的幻術對我不會有任何影響。我是最適合摘欲果的人。”

    誰見了不說一聲“命中注定”?

    或許我就是上天派來拯救尹問崖的人!

    我內心燃起了一團火焰,不管等下尹問崖說什么,我都會毫不猶豫……

    “順便一提,”白霧打斷了我們的對視,提供新的情報,“摘下欲果的那位大能最后殺死了自己救下的那位修士。”

    為什么?我察覺到不對勁。

    “摘欲果的人,在摘取的瞬間,會被欲果的宿主看見自己內心深處的欲望。”白霧里的蠱修看了看我,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尹問崖,“人都是有秘密的,即便是最親近的朋友,也不一定想要把自己的欲望坦誠公開給對方。尹道友,你說呢?”

    尹問崖垂下眼瞼,不說話。

    顯然他也很清楚,人與人交往的法則,就是不要知道得太多。

    我攥緊了掌心。

    對不起,這回我是真的猶豫了。

    我如何能讓尹問崖知道我對他的欲望?

    白霧里的蠱修豎起食指,笑瞇瞇地對我說:“再順道一提,尹道友體內的毒素如果不清理的話,最遲一年,最早不到一個月就會毒發,到了那個時候,他就會和欲果同歸于盡。”

    我的心臟沉了下去,目光緊鎖在尹問崖的身上。

    尹問崖的表情有點僵硬,但他依舊用輕松的語氣說:“沒關系,我會在太虛靈境找到續命的藥草。”

    說罷,他站起身,摸了摸我的腦袋,就像是一個習慣性的動作,垂下的手臂遮擋住了我看向他的視線。

    “蒼曉,我們回去吧。”他的語氣一如往常,似乎早就知道會是現在這樣,并且早已經接受了這個結果。

    他是怎么做到如此平靜的?

    我回想起在對戰千音門的前一天晚上,我曾經跟尹問崖說過,幻術對我不起作用,他當時什么也沒有問。

    我很想知道,那個時候的他,有沒有一瞬間,起過讓我幫他摘下欲果的念頭?

    我的心臟好像被針扎一樣刺痛,喉嚨也像堵了一塊石頭,難以吞咽。

    是我非要帶著尹問崖來尋醫的,現在明明知道了解決的方法,也知道了怎么救他,可是卻因為我的私心,沒有辦法救他。

    尹問崖邁步離開了蠱修的屋子,走到院里。

    我快步追出去。

    “尹問崖!”我拉住他的衣袖,可是尹問崖卻沒有停下腳步。

    他的衣袖從我的手中抽走,我的掌心落空,好像被人從樓梯上推了下去,摔得我支離破碎。

    我咬著下唇,再次追上去,在院門口攔住了他。

    “對不起。”我跟他道歉,是我給了他希望,又讓他失望。

    尹問崖終于停下腳步,目光沉沉地盯著我。

    我第一次見他這樣的表情。

    他的眼眸像是暗潮洶涌的大海,藏著無數我讀不懂的復雜感情。

    他說:“你不需要道歉,蒼曉。我的性命不是你的責任。你救我,我感恩;你不救我,我也感謝你有想要救我的心意。

    “無論是對我,還是對任何一個人,我都不希望你委屈自己,成全別人。”

    天啊。

    尹問崖……

    你怎么能做到只用一句話,就讓我對你如此死心塌地。

    我寧愿你是騙我的。

    可是如果不是素未謀面的蠱修說要給你清理毒素,如果不是我非要押著你來找蠱醫,如果不是……

    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想過讓我救你?

    我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拯救你的可能性里?

    “我能救你。”我說。

    尹問崖做了個深呼吸,他低下頭,又抬起頭。

    最后平靜地說:“我知道。”

    他的這句“我知道”極盡溫柔,卻讓我心臟的疼痛更加泛濫。

    他知道,所以他有太虛靈境的計劃。

    他知道,所以放任毒素蔓延,直到最后能與欲果同歸于盡。

    他知道,所以他從不告訴我,我是最有可能救他的人選。

    可是,萬一他在太虛靈境沒有找到續命的草藥呢?

    我朝尹問崖靠近一步,在他面前站定,嗅到他身上熟悉的藥草氣味,以往的安心,成了現在無盡的難過。

    “我要救你。”我下定決心,就算被他知道我的心意,就算他會覺得這樣的我很惡心,就算被他厭惡,我也要救他。

    我愛他。

    我無所謂他對我如何,我不要他的回應了,我只要他好好活著。

    尹問崖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我的腦袋,然后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

    “不行。”

    我完全無法理解:“為什么?”

    尹問崖沉默了一會兒,很輕地嘆息一聲。

    “不想你為我犯險,不想……和你連朋友都做不成。”

    第32章 第 32 章 我和尹問崖冷戰了。

    我和尹問崖冷戰了。

    我想不明白為什么尹問崖不讓我救他。

    就算理由是他自己所說的, 不希望我為他犯險,可是幻境對我的影響程度并不高,所以我理應不會有太大的危險, 況且我也愿意為他涉險,所以這個理由在我這里不成立。

    其次,他說不想和我連朋友都做不成。可是, 難道和我交朋友比他自己的性命還重要嗎?他只是失去我一個朋友,但是他能好好活下來, 這樣不就夠了嗎?

    我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小隊比試前還會進行討論,但只要尹問崖一開口,我就全程閉嘴,他看向我的時候,我也不看他,問我有什么意見的時候, 我就說“沒有”, 然后沉默。

    姜久思似乎察覺了, 但是她礙于每日十句的禁言令,什么也沒說。

    遲鈍的百里澤沒發現我倆有什么不對勁, 他問我問題的時候, 我還會好好回答。

    百里澤特別高興,以為終于和我關系拉近了, 小隊討論結束之后, 還讓我留下和他私聊。

    如果是平時, 我肯定會避嫌,我會生人勿近,保持潔身自好的良好品格, 以免讓尹問崖誤會些什么。

    但我越是對某個人生氣,我就越是表現得特別明顯。

    就像以前師父惹我生氣了,我寧愿對著大白鵝說一整天的話,我也不理師父一句。

    所以百里澤一邀請,我就留下了,隨他前往院子里的石桌。

    我在石桌旁邊坐下,余光瞥見尹問崖從正廳出來之后,就直接拐回了他的房間,似乎并不在意我和誰秉燭夜聊。

    原來他也沒有多在乎我是否對他生氣……

    我的心情沉了下去。

    “太好了,蒼曉師弟。我之前還以為你討厭我,總是和你熟不起來。今晚我們終于可以敞開心扉,暢所欲言了!”百里澤給我擺了滿滿一桌的食物,像哄小孩一樣,食物大多是甜食,糕點之類的,也有肉,有果茶。

    嗯?果茶?我還以為百里澤會和尹問崖一樣喜歡喝酒,畢竟他倆是同期,尹問崖和百里澤的關系也很好,之前還見他們一起去找人喝酒。

    “喔,尹問崖說你不愛喝酒,所以讓我把酒都換成茶了。”百里澤說。

    我心頭一軟,看向尹問崖的房門。

    可是我不能這么快心軟,難道我真的要眼睜睜地看著尹問崖和欲果同歸于盡嗎?不可能。

    “這些……都是什么時候準備的?”我拈起一塊糕點,軟軟糯糯的口感,外皮覆上一層細碎的椰蓉,內餡流出甜甜的果醬,在唇齒間留香。

    “來仙門大比之前就準備好了。你放心吧,這些食物我都用法器保鮮,每日更換一次靈石,不會吃壞肚子的。”百里澤給我斟了果茶,坐到我對面,與我相隔一張大桌子。

    我回想起那天我去桃月林找他核對物資,姜久思搶他的烤雞,還提到我了,看來就是那個時候準備的。

    “為什么要準備這些?”其實我已經辟谷了,食物于我而言,可吃可不吃。

    百里澤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說:“尹問崖說,你第一次參加仙門大比,要是輸了可能會難過,先讓我備著這些。要是贏了呢,就當大家一起慶功,要是輸了也好歹還有美食安慰。

    “不過現在不用安慰了,我們已經進前十了,不管最后排名多少,我們都能進太虛靈境。這個成績對于初出茅廬的修士來說,可謂是相當亮眼啊……”

    后續百里澤的話我都沒怎么聽了。

    原來尹問崖在這么早之前,就已經想好了這些。

    那他是不是也想好了如果沒進前十,沒能進太虛靈境,吃完這一頓,他就去和欲果同歸于盡?

    我很難過。

    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今天的果茶很苦,我不喜歡。

    “蒼曉師弟,你在景山千洞是怎么修煉的?”百里澤問。

    百里澤這人挺正經的,比起尹問崖來說。

    他和我聊天,十句里面八句不離修煉,客套幾句就立刻進入正題了。

    “和你們一樣,并沒有什么不同。”我之前在秘境歷練的時候偷聽別人聊天,知道他們也會練劍,也會被師父罰抄經書,也會練身法練到哭。

    百里澤可能覺得我敷衍,他默了默,換了個提問方式,問我:“那你平時有什么玩樂活動嗎?”

    我想了一下。

    “景山千洞有很多個洞口,每個洞口都通向一個幻境。無聊的時候可以去幻境里打僵尸。”

    “打、打僵尸?蒼曉師弟的玩樂活動也怪特別的……說起打僵尸,也是我們符修的強項,你怎么打的?”我看得出來,百里澤已經在努力讓話題繼續下去了,他真不容易,還費心應付我這樣無趣的人。

    “就是坐在僵尸潮里,然后用靈劍射擊,指哪里就打哪里。小時候不太熟練,經常被咬。不過咬著咬著就習慣了。我師父很擅長清理尸毒。”嗯,從我一直被咬之后,師父就擅長了。

    百里澤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說:“……啊,有段時間劍尊好像也在找清理尸毒的方法,還讓尹問崖去山下背了很多糯米回來。”

    呵。學人精!肯定是知道我師父在學,他也去學。我不屑地撇了撇嘴。

    “說起劍尊,他對尹問崖真的很嚴格。”百里澤壓低了聲音,嘆息著搖頭。

    我見他這個表情,不像是沒能拜劍尊為師而感到遺憾,反而是站在尹問崖的角度,真心實意地在心疼好友的經歷。

    我有點高興尹問崖有百里澤這樣為他著想的好友,又有點不高興,不高興我無法參與尹問崖的過去,便也無法像百里澤這樣,與尹問崖有同行的經歷。

    我嫉妒百里澤,又欣賞他是個很好的朋友。

    這樣復雜的心理,還好百里澤不知道。

    “劍尊的萬魔窟修煉方式,確實很嚴格。”我捏緊了茶杯,比起百里澤,現在我最討厭的人是劍尊。

    有這么多修煉方式,他偏偏選了這一種,害尹問崖吃下欲果。

    沒錯!都是劍尊害的。

    我完全偏心尹問崖,千錯萬錯,都不會是尹問崖自己的錯。

    “不止呢。”百里澤也端著茶杯,抬頭看向虛空,好像在回憶著什么,“我突破金丹那天,去找尹問崖慶祝,結果看見他被劍尊罰跪,說是他的劍術沒有進步,比起別人家的徒弟差遠了什么的。我是不知道那位‘別人家的徒弟’是誰,但尹問崖……已經是我們這一屆最強的劍修了。”

    我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力道,這才沒把茶杯捏碎。

    劍尊真的超壞!什么“別人家的徒弟”,肯定都是他編出來恐嚇尹問崖的。

    我不敢想當時的尹問崖有多難過和生氣,自己的師父拿自己和別人來比較什么的,要是換作我,我直接不干了,這么不喜歡我的話,那就換個徒弟好了。

    哼,怪不得師父討厭劍尊,他果然是個壞人!

    新仇(尹問崖)舊恨(師父)加在一起,我更討厭那位素未謀面的劍尊了。

    “哎,不過尹問崖也是苦盡甘來了。等他進了太虛靈境,說不定就能領悟,突破元嬰,然后出師了。”百里澤對天才好友抱著很大的期望。

    啊……他不知道。

    我意識到連尹問崖的好朋友,百里澤都不知道尹問崖體內的毒到了什么程度。

    或許根本等不到突破元嬰,尹問崖就要和欲果同歸于盡了。

    我垂下眼眸,又一次飲盡杯里的果茶。

    真的太苦了,一點也不好喝。

    小隊去抽簽匹配對手的時候,我們剛好輪空了。

    我本來看完抽簽結果就要回去,卻被姜久思攔住。

    姜久思掏出了四張門票,把票拍到我的手里,說:“大家一起看比試吧,這場是云霄宗對戰天衍宗,肯定很精彩!”

    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吵得要死。

    正要拒絕,姜久思湊近我,壓低聲音說:“比試的時候,我要和百里澤坐一邊,你去和師兄坐。”

    我狠狠心動了。

    觀眾提前進場。

    過道狹窄,兩人并排稍顯擁擠,還是單人通行比較舒服。

    我謹記著我還在和尹問崖冷戰,姜久思走在最前面,我走在姜久思的身后,心里期待著尹問崖會跟上來,但我的余光瞥見他的腳步頓了頓,似乎有意識放慢,于是正常步速的百里澤趕上來了,走到了我的后面。

    這樣的話,我就沒法和尹問崖坐在一起了。

    落座之后,姜久思看見身旁的人是我,露出“怎么是你”的表情,然后用眼神示意我和百里澤換位。

    可是,如果我主動和百里澤換位,那我就是主動坐到了尹問崖的身旁,那豈不是我先和尹問崖低頭了嗎?

    我不。

    我的驕傲,我的一些美好的品格,不允許我主動低頭。

    于是我假裝沒看出來姜久思的意思,端正地坐在原位,目不斜視地看著前面。

    姜久思幽怨的眼神有如實質,快把我盯穿了,但我還是巋然不動。

    她彎腰,隔著我和百里澤,看向尹問崖。

    我瞥見她在和尹問崖打手勢,拼命比劃著什么。

    心臟沉重地跳動,我暗暗祈禱,希望姜久思能成功說服尹問崖,讓他主動換位。

    拜托了……

    我雙手環胸,掌心攥握成拳頭。

    尹問崖,你先低頭吧。

    算我求你。

    過了一會兒,姜久思坐回原位,似乎失敗了,她整個人生無可戀般癱坐在位子上。

    我閉了閉眼睛。

    姜久思,我也很遺憾!我甚至比你還要遺憾!

    一排四個人,百里澤什么都不知道;尹問崖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許他根本不在乎;姜久思的哀怨都要沖破天際了,如果嘆氣算一句話,她今天已經超標了。

    我拍了拍姜久思的肩膀,“我和你換位。”

    雖然這樣就離尹問崖更遠了,但好歹是成全了姜久思。

    姜久思立刻起身,提著裙擺和我換位,然后坐到了百里澤身旁。

    我以為他倆有什么話要說,結果姜久思一坐下來,就朝百里澤攤開手。

    百里澤也像是被訓練過無數次,熟練地從儲物袋里掏出一包瓜子,遞到她的手里,然后給她塞各種果脯、蜜餞,還掏出空的紙袋,給她裝嗑完的瓜子皮。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我和尹問崖還在冷戰,姜久思和百里澤兩人倒更要好了,還在點評哪家的蜜餞最好吃。

    嘖。

    礙眼!

    早知道不換了!

    討厭!討厭姜久思!討厭百里澤!

    我心緒不平,特意往旁邊坐了一點,遠離姜久思和百里澤。

    “啪。”折扇打開的聲音,我面前出現了瀟灑的兩個字——約嗎。

    不用抬頭,我都能猜到是誰。

    “蒼曉道友,我可以坐你旁邊嗎?咱們交個朋友,如何?”紅衣修士用折扇指向我身旁的空位。

    我的劍已經蠢蠢欲動。

    限他在我抬頭之前消失,不然我就讓他血濺三尺。

    我抬起頭,一陣冷風吹過。

    連劍身帶劍鞘的寒霜劍飛出,劍刃出鞘一半,抵在紅衣修士的面前,被他用折扇擋住,折扇扇面結了一層霜。

    “哎呀呀,這么兇……”紅衣修士笑嘻嘻地看向寒霜劍的主人——端坐在另外一頭的尹問崖。

    他人沒到,但劍到了。

    我回眸望向尹問崖,他的臉色看起來很差。

    百里澤終于動了動他的小腦筋,反應過來要做什么,探頭問我:“蒼曉師弟,我和你換個位置?”

    他大概是覺得讓我坐在自己人的身邊,就沒有機會被合歡宗修士騷擾了。

    我抿了抿唇,不太愿意動。

    但是既然本命劍都出來了,說明尹問崖并非全然不在意我。有時候,劍比人的心意還要準確。

    我猶豫了一下,正要起身。

    “師妹,”尹問崖站起身,一臉嚴肅,指了指姜久思,又指了指自己的座位,“我和你換位。”

    “咔擦,咔擦。”姜久思還在嗑瓜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尹問崖,默默起身,繞過百里澤,坐在尹問崖原先的位置上。

    尹問崖朝我走近,眼神冰冷地盯著紅衣修士,寒霜劍也隨他的步伐,一步一步逼近紅衣修士。

    紅衣修士的折扇被劍削斷了,掉落在地上,他臉上的笑容也繃不住了,被劍逼得不斷向后退,退到離我十米開外,寒霜劍才飛回來。

    尹問崖收回劍,在我身旁坐下。

    清風吹過,他的衣擺蹭過我的膝蓋,身上的甘苦藥草味飄來,帶著一股寒意。

    我的手原先撐在身后,因為他坐過來了,我便將手收了回來。

    估計尹問崖的體型坐在我原來的位置會嫌擠,于是我又往旁邊坐了一點。

    “就這么討厭我了?”尹問崖輕聲問。

    這是我們冷戰之后,他第一次與我說比試相關以外的話。

    我抬眸看向他。

    尹問崖眉心微蹙,望著我。

    我在他的眼眸里,淋了一場潮濕的陰雨。

    我的心也變得濕漉漉,皺巴巴的。

    說不出話,害怕一開口就是哽咽。

    尹問崖朝我低下頭顱,用額頭抵住我的肩膀,就像野獸自愿被馴服,向對方露出脆弱的脖頸。

    “蒼曉,你說什么,我都答應你……”

    我的世界掀起洶涌的巨浪。

    看不見他的神色,只能聽見他顫抖的呼吸聲,啞著嗓子,問我:

    “別不理我,好不好?”

    第33章 第 33 章 尹問崖也會犯傻。

    其實尹問崖朝我走近的時候, 我就已經不想冷戰了。

    冷戰太折磨人了。

    我也不忍心看到尹問崖難過的樣子,我看到他委屈的眼神,心臟就碎成一塊塊的, 只覺得自己該死,竟然讓他難過了。

    可是,我更希望他能好好活著。

    “等這場比試結束之后, 我們再聊。”我決定要和尹問崖認真談一談,正好借這場比試的時間, 可以好好想想怎么說服他。

    尹問崖聞言,坐直身體,眼里閃爍著亮光,嘴角翹起,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總覺得如果他身后會長尾巴,現在應該搖起來了。

    “好啊。”他笑著應我,然后還在盯著我看。

    他好可愛, 好想摸摸他的腦袋, 但是我不敢。

    我被尹問崖盯得耳熱, 呼吸放緩,生怕驚動了他, 被他看穿我的小心思。

    “看比試吧。”我裝作內心毫無波瀾的樣子, 雙手環胸,克制著觸碰他的欲望, 面向擂臺。

    我的余光瞥見尹問崖也轉了回來, 他動作的時候, 手肘碰到了我的身體,他的體溫隔著布料傳來,我抿著唇, 盡量不讓自己的開心表現得太明顯。

    “還有嗎?”尹問崖在問百里澤要什么東西。

    我目不斜視,不能太關注尹問崖。

    其實我的世界已經兵荒馬亂,滿腦子都是尹問崖,心臟也不受控制地瘋狂跳動。

    還好我修習了隱匿的術法,可以隔絕修士的查探,偽裝成正常心跳頻率的樣子,所以即便他離我再近,他也不會發覺我的異樣。

    只是一直保持著這個術法,難免會消耗一些靈力。

    不過沒關系,我可以!

    從旁邊遞過來一個剝好的糖炒栗子。

    尹問崖的掌心很大,栗子躺在他的手里顯得很小。

    “吃嗎?”他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小心翼翼的,生怕我會拒絕。

    我再說一遍,尹問崖遞過來的就算是毒藥,我也想嘗嘗咸淡。

    “吃。”我鄭重地點了點頭,正要松開環胸的雙手,從他手里接過栗子,卻見他捏住了栗子,送到我的嘴邊。

    香甜的氣味縈繞在我的鼻間,沖淡了尹問崖身上的苦澀藥草味。

    我飛快地眨了眨眼睛,隱匿心跳的術法有一瞬間的失效。

    “嚇到了?”尹問崖以為我的心跳加快是被他嚇到了。

    我搖了搖頭。

    不是被他嚇到,我的心跳一直都這么快——只要他在身邊。

    “別弄臟你的手,這樣吃吧。”尹問崖舉著那顆小小的栗子,眼神期待地等我吃下。

    我咽了一口唾沫,低下頭,控制著自己的動作幅度,以免碰到他的指尖,咬住栗子的上半部分,然后叼起栗子,成功!

    我美滋滋地叼著栗子,抬頭看向尹問崖,眼睛微微瞇起,有點小驕傲。

    尹問崖對上我的視線,愣了一下,轉過頭,用手背捂著唇咳嗽了一聲。

    “還、還要嗎?”他從百里澤的手里拿過來一整袋糖炒栗子,不等我說要不要,他就低著腦袋,認真地剝了十幾個,手指上都沾染了栗子外殼淺淡的棕色。

    我看著他剝栗子的動作,覺得尹問崖好笨。

    我知道尹問崖在討好我,他也會怕我不理他,怕我生氣,所以笨拙地把我想要吃的東西剝好,遞過來給我。

    他在意我。

    意識到這一點,我的心情變得明媚起來,周身暖洋洋的。

    擂臺上電光火石,刀光劍影,兩撥人打得要死要活,甚至云霄宗弟子在擂臺上被對面打到哭,我卻非常沒有同情心地覺得今天真好,天氣好,人也好。

    “要吃不完了。”我按住了尹問崖剝栗子的手腕,他已經把大半包糖炒栗子給剝完了,剝好的栗子都裝到了另外一個干凈的紙袋里。

    尹問崖就著我握住他手腕的姿勢,朝我張開掌心。

    他的手上染了顏色,看起來有點臟,但是滿手都是糖炒栗子的香甜氣味。

    “手臟了。”尹問崖皺著眉,言下之意是不能喂我吃栗子了。

    我哪里在乎這個。

    我把尹問崖的手拉到面前,對他施了一個水球術,精準控制著水球的清洗范圍,既能減少靈力的消耗,又能把他的手洗干凈。

    給尹問崖洗完手之后,再用御風術把他的手吹干燥。

    水珠吹到了百里澤那邊,濺到他的臉上,百里澤回頭看向我們。

    百里澤瞇起眼睛,盯著我和尹問崖的手。

    我對上百里澤的視線,生怕他看出點什么,于是立刻松開了尹問崖的手。

    百里澤搖了搖頭,說:“真奢侈啊,蒼曉師弟。你給尹問崖用個水球術,讓他自己甩一下手就好了,他這人糙得很,不用給他浪費靈力。”

    尹問崖抬起腳,踩在了百里澤的鞋上。

    百里澤痛呼一聲,手里的瓜子都拿不穩了,抖了一些出來。

    我用御風術把地上的瓜子撿起。

    不能亂扔垃圾。

    百里澤見我用靈力用得這樣頻繁,好像突然悟了,打了個響指,說:“我明白了,這就是蒼曉師弟的修煉方式吧!不能節約靈力,要經常使用術法,增加熟練度。原來是這樣!”

    他搶過姜久思手里的瓜子,“你先別吃,等我用術法給你剝瓜子。”

    姜久思的掌心突然一空,剛才專注看比試的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吃得正歡的瓜子沒了。

    她轉過頭,盯著尹問崖給我剝好的一袋糖炒栗子,視線上移,和我四目相對。

    我攥住了糖炒栗子的袋子,姜久思雙指一并,往前面一劃——我的袋子破了一個小洞,一顆剝好的栗子飛速地從洞里跑了出來。

    什么?!居然敢搶尹問崖給我的栗子!

    我二話不說,使用術法截住了這顆飛起的栗子去向。

    尹問崖抬起頭,看著浮在空中的那顆圓溜溜的栗子,似乎覺得好玩,也不阻止我們,只是笑瞇瞇地看著頭頂栗子的拉扯。

    姜久思加強靈力輸出,咬著下唇,繼續和我搶奪栗子!

    我也認真起來了,把手里的紙袋先放到尹問崖的懷里,然后雙手掐訣,加強御風術!

    觀眾席上,平地起風,我周身形成了一陣小旋風,卷著那顆栗子朝我飛來,可是姜久思更加平實,她雖然是筑基期巔峰,基礎卻非常扎實,栗子只朝我移動了半個指甲蓋的距離,就鎮住了,就像她的重劍一樣,在原地扎根。

    姜久思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周身狂風大作,坐在我倆中間的百里澤和尹問崖身處戰場的中心,卻相當平靜。

    周圍的觀眾被吹來的狂風迷了眼,紛紛朝我們這邊看過來。

    我不喜歡引人注目,正要收斂術法,空中的栗子被人伸手握住。

    風靜了。

    尹問崖神色自然地吃下這顆栗子,對那些被打擾的觀眾們點了點頭,相當于認下這場小動亂是他干的。

    觀眾們見到是尹問崖,最多是抱怨兩句就沒了,還有一些認識他的,紛紛朝他揚手打招呼。

    看得出他人緣有多好了。如果是我和姜久思,估計現在已經被罵個狗血淋頭了。

    “師妹,別胡鬧了。百里,把瓜子給她。”尹問崖指揮著旁邊的兩人,讓他們安靜點看比試。

    百里澤剝了一把瓜子,遞給姜久思。

    姜久思滿足了,捧著瓜子,繼續看比試。

    我看向尹問崖,等待他教訓我。

    尹問崖只是摸了摸我的腦袋,什么也沒說。

    我有點疑惑,“你不說我嗎?”

    我都做好心理準備了。

    “為什么要說你?”尹問崖反問。

    “我打擾人家看比試了。”我說。

    尹問崖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嗯……確實是。但是沒關系,你也是為了把栗子搶回來嘛。而且只是稍微打擾了一下下,你已經認識到錯誤了,對不對?”

    我知道要怎么在別人面前表現,才能給人留下一個好印象,比如這個時候,我就該低頭認錯,說我知錯了,我下次不會了。

    可是,我這人又有點叛逆,喜歡順竿爬,還喜歡得寸進尺。

    我想要給尹問崖留下好印象,讓他覺得我是個很好的人,但同時我又忍不住向他透露出一點點我真實的陰暗面。

    我害怕他不喜歡這樣的我,同時又極度渴望他能接受這樣的我。

    我抿了抿唇,捏住尹問崖的衣袖。

    “但是我不會改的。”我這樣的人,很差勁吧。

    尹問崖沒有看我,只是繼續點頭,拖長了尾音,“知錯不改啊……”

    我被他意味不明的語氣攪得心情忐忑。

    什么意思?

    他會討厭這樣的我嗎?

    我垂下腦袋,嘴邊又被人遞過來一顆栗子。

    我默默吃下他喂過來的栗子。

    尹問崖:“那會摔很多跟頭的。”

    他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并沒有責備我,而是很溫柔地告訴我,知錯不改的后果。

    摔跟頭,很痛吧。

    他是不是也摔過很多次?

    “那怎么辦?”我問。

    尹問崖看向我,眸光閃爍,笑著說:“不知道啊,摔了再說。”

    微風又起,燦爛的陽光被吹過來的云朵遮擋,尹問崖身上覆了一層陰影,但沒過一會兒云又飄走了,他側對著我,安靜地看著擂臺的比試,仿佛剛才的對話只是尋常日子里最簡單的閑聊。

    我有時候覺得尹問崖很近,又覺得他很遠。

    他說的話,好像在說字面意思,又好像有很多意思。

    我初見尹問崖時,以為以我剔透敏感的心已經看穿了他。

    可越是接近他,我越是不懂尹問崖。

    我越來越想要懂得尹問崖。

    這一場比試結束,百里澤和姜久思都有約,一個去安慰云霄宗弟子,一個去和天衍宗弟子慶祝。

    我準備和尹問崖好好聊聊欲果的事情。

    趁另外兩個隊友不在,正是好時機。

    入了夜,我走到空無一人的院子,明明感覺到了尹問崖的氣息,卻沒見到人。

    “蒼曉,抬頭。”我看向房頂,坐在上頭的尹問崖對我晃了晃酒壺。

    我腳尖點地,御風而起,輕巧地在他身旁落下。

    尹問崖在屋頂仰面躺了下來,看著頭頂的那片夜空。

    我學著他的樣子,也在他身旁坐下。

    經過一場比試的時間,我已經想好了勸說的說辭,一定循循善誘,讓尹問崖答應解毒,答應我給他摘欲果。

    “為什么會覺得如果我幫你摘了欲果,我們就當不成朋友了?”我看向躺著的尹問崖。

    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他額前的頭發被風吹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眉宇間縈繞著淡淡的郁色。

    看得出他其實并不想和我聊這個話題,但如果想和我結束冷戰,又繞不開這個話題。

    尹問崖罕見的話少。

    既然他已經朝我主動低頭,我也應該向他邁出一步。

    我主動進行猜測:“是因為擔心看到我的欲望嗎?”

    我的欲望與他有關,如果他看見了,確實我們就做不成朋友了,見面也會尷尬。

    尹問崖看著我,沒有說話。

    “和你能好好活著比起來,我無所謂我的欲望被你看見。”我說。

    就算做不成朋友也好,就算秘密被你發現也好。

    尹問崖朝我伸出手,指尖觸碰我的眉眼,他的動作很輕,我覺得有點癢,垂下眼睛,卻沒有拒絕。

    “你太純粹了,蒼曉。”尹問崖收回了手,我看見他眼眸里的溫柔,好像要刺穿我的心臟,“看見你,就想要用同樣的純粹,回應你的純粹。”

    他移開視線,看著天上的星星,語氣平靜:“如果我讓你為我涉險,我們之間的感情就不單純了,好像我對你的接近,成了別有用心。

    “我不想利用你的純粹達成什么目的。

    “你值得別人對你好,你的真心也不該被人辜負。”

    我的心臟好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

    我想過很多理由,卻沒想到是這個。

    原來,尹問崖也會犯傻。

    他說我值得別人對我好,可是他從來沒想過,他自己也值得別人對他好嗎?

    為什么要推開對他好的人呢?

    為什么要推開我呢?

    他怎么就不相信,這個世界上也會有人心甘情愿被他利用。

    我根本無所謂他接近我是不是別有用心,我甚至特別高興能夠被他利用。

    或許我的存在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遇見他,愛上他,拯救他。這讓我感覺到我是真實存在的,我的靈魂是鮮活的,我的心也是會跳動的,我的愛是無比珍貴的。

    畢竟,會有人用性命來守護它的純粹。

    我鼓起勇氣,伸出手,勾住了他的尾指,就像那次我被別人冤枉時,他勾我的手指,給予我安心那樣。

    尹問崖抬眸看向我,他的眼睛明亮又溫暖,比這片夜空的星星還要璀璨。

    我定了定心神,問他:

    “如果我的真心,就是想讓你活下來呢?”

    第34章 第 34 章 陪我看會兒星星。

    尹問崖怔了怔, 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說。

    晚風慢了下來,輕輕柔柔地在我們之間打轉,云霧遮蔽了月光, 從云層透下來的光很暗,他垂著眼,看不清神色。

    我等待著尹問崖的回應, 這句近乎告白的話語,不知道是否傳達了我的心意。

    云霧逐漸散開, 月光又一次照了下來。

    我看清了尹問崖的神色,他的眼神很復雜,并沒有我想象中的欣喜,或者驚訝,而是一種我不懂的平靜,好像洶涌的巨浪被人強行壓了下來,大海重歸平靜。

    也許在我說出口的瞬間, 他也有過波動, 但是很快就消逝了, 就跟流星一樣短暫,并未在他的心里留下什么痕跡。

    “……那是很好的。蒼曉, 謝謝你。”尹問崖笑了一下, 移開視線,坐起身, 喝了一口酒。

    我從來沒有覺得哪一句“謝謝你”是傷人的。

    但這一句是, 它深深刺痛了我。

    他并沒有想要展開這個話題的意思, 而是直接用一句“謝謝你”結束了。

    我第一次覺得尹問崖好固執。

    該如何叩開他的心門,該如何讓他相信我的真心?

    他說我像烏龜,我說他才像烏龜。

    這個笨蛋。

    尹問崖是笨蛋!

    我盤起腿, 背過身去,不去看他,自己生悶氣。

    “別生氣啦。”尹問崖扯了扯我的衣服袖子,我回頭瞪了他一眼,他笑著指向天空,“今晚的星星很好看,別辜負這片美景。”

    誰要和你看星星?我要和你談正經事!

    話雖然這樣說,可我還是隨著他一起,躺了下來。

    微風拂過我的臉頰,我聽到身邊尹問崖的呼吸聲,十分平緩,我的心緒也平靜了下來。

    明明做好心理準備,要長線作戰了,我都醞釀一整天了,不能這么輕易敗下陣來。

    我打算迂回作戰。

    “你……以前被人辜負過嗎?”是不是他之前被人辜負過,所以才不相信我是真心對他好的?

    “嗯。”尹問崖的聲音很輕,好像快睡著了,或許是怕我覺得他的回應敷衍,他咳嗽了一聲,補充了一句,“被很多人辜負過。”

    難怪他會不相信我了。

    我忍不住靠近尹問崖,與他肩膀抵著肩膀,偏頭看著他的側顏。

    “誰?”我要問出名字,然后一個個殺過去,替尹問崖報仇。

    “……太多了,數不過來。”尹問崖閉著眼睛,呼吸放緩,聲音低低的,有些字眼粘連在一起,含糊不清。

    好在這片夜足夠安靜,我能聽清他說的話。

    他說:“在世間行走,光憑一腔熱血和善良,容易被人算計。遇見殺人奪寶的,不夠強,便只能自認倒霉。交了很多朋友,有的是好人,有的是壞人,不過更多的是不好不壞的人,不知道哪天他就背叛了你。

    “一開始也很難分辨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后來就不去分辨了。因為好壞往往都只是一念之差。沒有永遠的好人,也沒有永遠的壞人。”

    我聽著他平靜的敘述,好像跟著他一起走過了他的曾經。

    好想參與尹問崖的過去,好想在他被人辜負的時候擁抱他,告訴他相信我,我永遠不會辜負他,我會一直一直對他好。

    尹問崖比我入世更早,經歷得更多,他見過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所以才能在與人交往的時候游刃有余。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他的“善解人意”背后是無數次的背叛和辜負。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反而寧愿他不要那么善解人意,不要那么懂事。

    難怪他非要保證我們之間友情的純粹,因為他被別有用心的人這樣利用過,所以他不想我也被這樣對待,是嗎?

    我不敢想他被人背叛的心情。

    我只痛恨我出生得太晚,不能更早遇見他。

    我難過得胸口發悶,好像壓著一塊巨石,讓我喘不過氣。

    尹問崖卻好像覺得這沒什么,帶著釋然的笑意,緩緩開口:

    “人心是最難猜透的東西。有時候我以為我懂了,但其實沒有。即便是對方親口說出來的言語,也未必是真的。

    “所以我也不去分辨真假了。不如就讓它維持現狀,讓它處于未知真假的地帶,或許更加美好,不是嗎?”

    這就是他的保護色。

    不知道真假,就能相信自己相信的。

    與其最后發現那是假的,不如自己親手推開。

    可我對他是真的。

    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反正都不能阻止我對他好。

    我半撐著身子坐起,長發垂落,發尾掃過尹問崖的手背,他的指尖小幅度地動了一下,但他依舊沒有睜開眼睛。

    “尹問崖,你是個膽小鬼。”我直言。

    其實我并沒有什么資格說別人,因為我也是個膽小鬼。

    尹問崖的手指蜷縮了起來,很快又松開,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看他的視線,翻了個身,轉了過去,背對著我。

    “對對對,我是膽小鬼。”

    他直接承認下來,有點無賴,但又很可愛。

    我拉住他的手臂,強迫他轉過來,面向我。

    尹問崖以為我和他鬧著玩,還悶悶地笑了兩聲,故意作怪,任憑我用了多大的力氣,他都巋然不動。

    他真的很愛對我使壞,很愛惹我生氣。

    他不想和我繼續聊,但我偏要勉強。

    我這人比他固執一百倍,我不想放手,誰也別想逃脫我的手掌心。

    先前不過是怕他受傷,我才沒有認真,現在我要認真了!

    我擼起袖子,用了十二分的力氣,雙手按住尹問崖的肩膀,就要強行將他扳回來。

    然而,尹問崖卻在這個時候泄了力氣。

    他雙手環胸,笑意吟吟地任由我扳他的身體,可是我的力氣太大,幾乎是把我全身的力氣都用上了,他不和我對抗的話,我的力氣就會傷到他。

    我當機立斷,收回我的力氣。

    后果就是,我摔在了尹問崖的身上。

    “唔!”尹問崖一聲悶哼。

    我被他身上甘苦的氣味包裹著,耳朵緊貼他的胸膛,聽到他沉重有力的心跳聲,臉頰滾燙,不知道是他的體溫傳到了我的身體,還是我本來就這樣熱。

    漫天星辰都在旋轉,歡呼雀躍地閃爍,晚風和月亮一起跳舞,世界毀滅又重生,但我什么都不管了,我的腦子早就亂七八糟的了。

    我的理智告訴我要立刻馬上起來,但是我的情感又讓我忍不住再在尹問崖的懷里躺多一小會兒。

    就一下下,我馬上離開。

    我閉上眼睛,咬著下唇,狠狠記住這一刻的溫存,捂住怦怦直跳的心臟,飛快地彈坐起身。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這回真不是故意的。

    我迅速地躺回我原來的位置,閉眼裝死,在腦海里無數次回憶剛才那個美好的意外。

    身邊的風打轉了一圈,我不敢睜開眼睛,不敢去看尹問崖的表情。

    眼皮的光似乎有變,晃了一下,應該是身旁的人坐起來了。

    “蒼曉,你砸人真的有一手的,快睡著都要給你砸清醒了。”尹問崖玩笑道。

    我聽他語氣如常,松了一口氣,睜眼瞄他。

    尹問崖正在揉自己的心口,好像我真的把他砸疼了。

    我皺了皺眉,有點愧疚。

    但是我很快又想到,他一個金丹期巔峰的修士,還怕被人砸一下?有一場比試,對面的法修用了“移山術”,整塊小山一樣的巨石砸向尹問崖,他一聲都沒吭。

    “被我砸疼了嗎?”我問。

    尹問崖望著我,點了點頭,又做出可憐巴巴的表情,但他的演技拙劣,我一眼就能看穿。

    “那你疼著吧。”我鐵石心腸,絕不會被他騙了。

    尹問崖裝了一會兒,見我不為所動,撇了撇嘴角,委屈地說:“蒼曉,你好狠的心。”

    說罷,他又閉上眼睛,倒在我的身旁,好像被我砸得起不來身了。

    我瞄了他一眼。

    他沒有動作,但呼吸逐漸平緩,又恢復剛才的平靜。

    我看著頭頂的星空,卻想著身旁的人。

    “尹問崖,你的毒平時對身體會有什么影響嗎?”我問。

    如果蠱醫不說,我根本看不出來尹問崖有中毒,猜測他的毒應該都是慢性,平時看起來沒什么,一旦爆發就無力回天了。

    “……”尹問崖沒說話。

    空氣沉默得太久,久得我以為他睡著了。

    我轉過頭,卻撞進了他沉靜的雙眸,不知道尹問崖這樣看了我多久。

    尹問崖彎了彎眼睛,回答道:“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就是偶爾會有點疼,然后失眠睡不著。”

    能疼到失眠睡不著,還算“有點疼”嗎?我懷疑他的忍痛程度了。既然這個疼痛程度都有可能是假的,那“偶爾”也有可能是假的。

    這人說的話,我已經分不清真假了。

    我垂下手,指尖觸碰到他的手背。

    “你先前說,不管我說什么,你都答應我,現在還作數嗎?”

    尹問崖的眼眸閃爍了一下,好像沒想到他自己說過的話,變成了回旋鏢,在這里等著他。

    他倒也沒有猶豫,十分坦然,坐起身,將手撐在身后,與我指尖的距離很近,近得我只要再往下一點,就能夠到他的手。

    “作數,當然作數。我可再也受不了蒼曉你不理我了。百里那家伙還和我炫耀,說你和他說了很多在景山千洞修煉的事情,你都沒和我說過。蒼曉,你有點偏心了。”尹問崖碎碎念一般抱怨著。

    就算是在抱怨,他也很可愛。

    我曲起手指,勾住他的食指。

    尹問崖回過頭,看向我。

    我問:“仙門大比過后,讓我幫你摘下欲果,好不好?”

    尹問崖沉默著,移開視線,似乎又想逃避這個話題。

    我圈住他的食指,就像抓住救命稻草,明明被拯救的人是尹問崖,我卻比他還要渴望他能獲救。

    “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尹問崖沉默了一會兒,他閉了閉眼睛,終于點頭答應:

    “好。”

    他這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就像是在說仙門大比之后就是他的死期。

    不是他的死期,他會獲救。

    只是我們的友情走到了盡頭,而已。

    我目的達成,便不打算再和他呆下去了,一會兒隊友回來,看見我倆在房頂看星星,又不好和他們直說尹問崖中毒的事情,說不清,會讓他們誤會我倆有什么。

    ……我倒是希望我倆有什么,但也不能壞了尹問崖的名聲。

    我起身,正要下去,左腳突然被人一絆,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摔去。

    晚風在耳邊快速掠過,我倒向尹問崖。好在這次有所準備,雙手撐在他的腦袋旁邊,只是跪坐在他的身上,并沒有和他有過多的身體接觸。

    “別走這么快,再陪我看會兒星星。”尹問崖的眼眸閃過狡黠笑意,好像他從一開始的本意就是為了讓我陪他看星星,至于其他的,攸關性命的那些,也完全都只是順帶。

    “你……”我呼吸紊亂,胸膛起伏不定,覺得這人簡直、簡直是……

    尹問崖笑得格外好看,眼眸澄澈,倒映著我的身影,輕而易舉地掌控了我的心跳。

    “嗯,我是故意的。”

    第35章 第 35 章 尹問崖是個騙子。

    說是陪尹問崖看星星, 實際上也沒有看多久,我總擔心會有人回來,會被人看到, 沒過一會兒,尹問崖也看出我的心不在焉,放我回去了。

    我當然也很想陪他看星星啊, 他在身邊的話,做什么都可以。

    不管是看星星, 還是看海,無聊的事情和有聊的人做,總是有趣的。

    但我還有理智,我會清醒地認識到,我和尹問崖不一樣。

    我對他有別的心思。

    而且我是無情道修士,愛上誰,誰就得背負上毀我修行的壞名聲。即便我不會在乎外界對我的看法, 也會在乎外界對我愛的人的看法。

    我哪里舍得他為我擔上罵名。

    本不該他承擔的, 又何必為了我承擔?

    接下來的仙門大比, 我放下了心頭大石,對戰的時候反而更能得心應手, 但尹問崖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每一次對戰都像是過了今天沒明天一樣,那種不要命的打法和氣勢, 別說把對面嚇到了, 隊友都嚇到了。

    “尹道友, 不是都進前十了嗎?用不著這么拼命吧?!”對手認輸了,或許也是不想為了爭個第一,把自己的小命都丟了, 他們還要留著命進太虛靈境。

    贏了。

    卻沒有想象中的激動和興奮。

    百里澤和姜久思都很開心,在原地起跳,繞場三圈,與前排觀眾擊掌。

    我的視線從觀眾席上模糊的人臉掃過,然后仰起頭,看向灰蒙蒙的天空。觀眾席傳來掌聲和歡呼聲,像一只只飛鳥,盤旋在空中,久久沒有散去。

    耳邊的喧鬧是嘈雜的,聽不清具體的聲音,但我的心情卻無比平靜,或許預見了某個即將到來的結局,那種悲傷沖淡了獲勝的喜悅。

    我對于榮譽什么的,并不在乎。

    仙門大比的魁首如何?最后一名又如何?

    無數人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或羨慕或嫉妒,或仰慕或憎恨,我都無所謂。

    對我來說,有所謂的,只有那一個人。

    我安靜地站在原地,凝望著遠處的尹問崖。

    尹問崖收起寒霜劍,擦去嘴角的血跡,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向對手,雙臂一邊摟著一個,把對面天衍宗的弟子拐到了我們這邊。

    百里澤擊完掌回來了,收拾他飄了滿地的符箓——剛才被尹問崖的劍陣刮跑了一半。

    姜久思用她的重劍撐著身體,下巴放在劍柄上,對著面門上的禁言符箓吹氣,眼睛滴溜溜地轉著,一會兒看我,一會兒看尹問崖。

    尹問崖帶著兩個穿著紫衣的天衍宗弟子回來,拍了拍他們的肩膀,介紹道:“柳茂,這是我師妹,姜久思,和你一樣用重劍的。”

    叫柳茂的弟子對姜久思拱了拱手,“姜道友,你的防御很強,有機會的話,我可以私下請教你嗎?”

    姜久思站直身體,回禮:“當然可以。”

    尹問崖又搭著另外一個弟子的肩膀,帶他走到我的面前,說:“蒼曉,這是唐年,和你一樣都是剛進階金丹的修士。唐年很厲害,先前在劍術交流會上,一劍驚人,連宗主都夸他的劍術超出同輩弟子一大截。”

    真不想從尹問崖口中聽到他說誰誰厲害,這讓我嫉妒得發瘋。

    我從尹問崖身上收回視線,勉為其難地掃了一眼唐年。

    唐年比我略微高一點,相貌清俊,像是一桿竹子,筆直且瘦長。

    我對他的人沒有什么特別的印象,倒是他的劍,是青色的,揮出來的劍氣還帶著竹香。

    一般人的劍氣都是由內向外,攻擊力逐漸遞減,他不同,他的劍氣是反過來的,最外那層反而是攻擊力最高的。近身好打,但不好近身,十分難纏。剛才若不是尹問崖的劍陣,我也沒那么容易靠近唐年。

    “蒼曉道友,久仰。”唐年看我的眼神帶著銳意,似乎剛才對比試時的交手意猶未盡,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還想和我再約戰一場。

    我沒有那種閑心應付他,仙門大比結束之后,我還要去找被我請求留下來的蠱修,讓他們幫忙把尹問崖身上的毒素清理掉,然后幫尹問崖摘下欲果。

    我的視線在尹問崖搭在他肩上的手上頓了頓,移開,很沒禮貌地說:“不見得。”

    話一出口,對面的兩人都愣了一下。

    我承認我是故意讓他們尷尬的。

    尹問崖朋友眾多,就算以前不認識,打完一場也認識了。這個唐年和那個柳茂看起來是早就和尹問崖他們認識了,那邊的百里澤還和柳茂憶往昔,說是他們之前曾經一起組隊做懸賞來著。

    嘖。

    真討厭。

    我就是討厭所有參與過尹問崖曾經的人,討厭那些我不在他身邊的日子里,出現在尹問崖身邊的人。

    這種情緒很無理,但是我說不出來為什么,就是煩。

    “蒼曉師弟的意思是說,他平時一直在宗內修煉,沒怎么出過山,這還是第一次下山參加仙門大比,應該沒什么人聽過他的名字。”尹問崖又在為我找補,打圓場了,“唐年,我們蒼曉不喜歡和人客套。”

    尹問崖說話的時候,唐年一直在看著他,那雙眼睛里只裝了尹問崖一個人,我不喜歡。

    我看著他倆站一起的樣子,從未有過的煩躁。

    雖然平時百里澤也很礙眼,但這個唐年更礙眼。

    為什么尹問崖的身邊不能只有我一個呢?

    “原來是這樣。”唐年回過頭,我立刻移開了視線,生怕他看穿我的嫉妒。

    唐年對我一拜,起身時,看我的眼神更加灼熱了。

    “蒼曉道友,我那不是客套話,我其實從很早之前就在關注你了。”

    他動作的時候,尹問崖原先搭在唐年肩上的手,垂了下來。

    “是嗎?”我隨口一問,有些心不在焉。

    對面的人倒是來勁了,他說:“是啊。我第一次聽說你的名字,是從秘境歷練回來的師弟口中,他說你一個人就把蝕骨石花的全部仇恨都吸引走了,還為了大家,吸收了全部毒霧,渾身都石化了,真是太驚險了!他這次也來仙門大比了,可惜很早就被淘汰了,沒機會和你見上面。”

    我沉默。

    這人不是說真的吧?

    唐年越說越興奮了,那張清俊的臉上染了輕微的薄紅,專注地看著我,朝我又走近了一步。

    “你們隊伍的比試,我也一直有在關注。特別是你單人直拍的留影石,我每一顆都買下來了,每天都在反復觀摩,非常期待和你的交手!這次終于和你交上手了,我也沒有遺憾了。

    “你很強,那記‘春回大地’,我反復看了五十幾次,太厲害了!和你交手的時候,每次劍氣拍過來,我都覺得自己可能要死在你的劍下了,沒想到你能控制得這樣好,只是傷到我,卻沒有殺死我。”

    這、這人有病吧?!被我傷到還這么開心?

    我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尹問崖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了我的身旁,他笑著對唐年伸出手,問:“可以讓我看看那些留影石嗎?”

    我眨了眨眼睛,感到困惑。

    我就在尹問崖的面前,他要記錄我的留影石做什么?

    唐年從衣袖暗袋里掏出一個儲物袋,小心地交到尹問崖的手里,說:“尹道友,小心一點,這些都是珍藏版,好多場比試因為蒼曉道友的蹤跡太難以捕捉,所以拍著拍著就不見了,這些珍藏版是所有留影石里,蒼曉道友出現時間最長……”

    他的話還沒說完,儲物袋就在尹問崖的手里自燃起來了。

    啊?我看了看儲物袋,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尹問崖,更加不解。

    唐年石化在原地,好像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怔怔地看著那個燃成灰的儲物袋。

    “啊,不好意思,手滑了。”尹問崖手里的儲物袋化成灰,被風一吹,就消散了。

    我是該信尹問崖睜眼說瞎話,還是信他真的手滑呢?

    唐年也終于回過神,他紅了眼睛,按著劍柄,沖向尹問崖:“拔劍!拔劍!來戰!”

    我將尹問崖往我身后一攔,擋在他的面前,“我和你戰。”

    唐年正要抽出劍,視線越過我的肩膀,似乎看到了什么,他渾身一哆嗦,僵硬著身體,又把劍收了回去。

    我困惑,回過頭。

    尹問崖站在我身后,對我揚起一個明媚的笑容。

    這和平時的他沒什么兩樣啊。唐年看到了什么?把他嚇成那個樣子?

    尹問崖揉了揉我的腦袋,對唐年說:“我是不限制我們蒼曉交友的。他這人話少,朋友也少,但是呢,如果你對他有什么想法,我勸你還是打住。那些留影石我幫你毀了。賠償的話,你說個數,我賠給你。”

    我抬頭看向尹問崖。

    他是為了讓我交朋友,才給我介紹朋友的嗎?

    這一刻,我已經想好了,如果那些留影石很貴的話,還是和唐年打一場吧。

    唐年撇嘴,說:“什么嘛,我不就是讓你幫我牽線搭橋,認識一下蒼曉道友,用得著這么生氣嗎?我對蒼曉道友只有純純的仰慕之情。

    “我又不是合歡宗那些滿腦子只有雙修的無良修士,只追求刺激,就愛勾引無情道修士。哼,毀人修行,天打雷劈!”

    尹問崖放在我腦袋上的手頓了頓,垂了下來。

    “只是仰慕之情,那我就放心了。”他語氣自然,低頭看著我,聲音放低了一些,貼近我的耳朵,和我說話,“唐年是可造之才,劍術也不錯,除了有時候想法奇怪了一點,但人不壞,可以和他交朋友。

    “以后……算了,你還會遇到更好的人,要是和他合不來,你就再找一個新朋友。”

    尹問崖放低的聲音十分溫柔,溫熱的氣息掠過我的耳廓,我的耳朵被燒得發熱,害羞得想要逃離,雙腳又像是釘在原地,只能強裝鎮定地聽完他說的話。

    “喂喂喂!我人還在這里呢。我可聽見你說的話了啊!我和誰都合得來,蒼曉道友……”唐年在對面嚷嚷著,我卻無心聽他說的什么。

    那邊的百里澤三人也聊完了,朝我們這邊走過來,問我們要不要一起去聚餐,有位財大氣粗的修士在醉仙樓擺七天的宴席,慶祝玄清宗奪得仙門大比魁首。

    我看著尹問崖。

    尹問崖推了推我的肩膀,把我推向他們,自己一個人站在原地,對我們揮了揮手,說:“你們去吧,師尊有話要我帶給顏婉前輩,我去找前輩一趟。”

    他的笑容無懈可擊。

    理由也非常完美。

    陽光被厚重的云層遮蔽,冷風吹過,只留下寒意。

    我沒有動。

    其余人三兩成群地往擂臺下走。

    即便是敗者組,也是這次仙門大比的第二,觀眾們給予他們尊重和掌聲,他們也抬手回應。

    百里澤和姜久思走了幾步,回頭看向我,等我跟上他們。

    我伸手抓住尹問崖的衣袖,用力攥緊。

    “你如果不去的話,我也不去了。”我說。

    尹問崖笑著說:“去啊,我把話帶到就去。你先行一步,等等我。”

    他雙手環胸,后退了一步,衣袖從我的掌心里抽走。

    我垂下微微發燙的掌心,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那你要來。”

    尹問崖依舊是微笑的表情,朝我點了點頭,說:“一定來。”

    我轉過身,跟上百里澤和姜久思他們。

    在我走下擂臺的時候,眉心微涼。

    我抬起頭,天上飄起了雪花。

    是初雪啊。

    我回過頭去找尹問崖的身影。

    但他的身影卻被無數涌向我和他的人群淹沒。

    與他相隔人海,我望向尹問崖,從人群的間隙中尋找他溫柔的雙眸,隱隱約約的,似乎找到他了,但眨了一下眼,他就不見了。

    那一刻,心臟空了。

    尹問崖是個騙子。

    我信他才有鬼。

    第36章 第 36 章 那不是我的眼淚。

    一個時辰后, 人跡罕至的某座山。

    我背著小孩蠱修,身邊跟著坐在靈蝶上的麻花辮姑娘,帶著御劍飛行的姜久思和百里澤, 抵達了山的入口。

    顏婉前輩坐在山林入口的石碑上,雙腿懸空,單手撐著一把傘, 哼著一曲不知名的小調,右手拿著一本帖子扇風。

    她看到我們, 朝我們招了招手。

    一行人在她面前落地。

    顏婉前輩向眾人說明:“尹問崖的毒藥都是我給他配的,這次找我要了最大劑量的藥,想要在仙門大比結束之后,就和欲果同歸于盡。”

    我攥緊掌心。

    果然沒有猜錯,尹問崖根本就是在騙我。

    好在我早有準備。

    “我按你的要求,給他換成了迷藥。清毒的同時催熟欲果,這我不擅長, 讓蠱醫來正好。”顏婉前輩在尹問崖去找她的時候, 就給我通風報信了。

    “多謝前輩。”我恭敬地彎腰道謝。

    顏婉前輩在我面前燒掉了手里的帖子——是先前在議事堂的時候, 她給我的帖子。

    她說:“這個人情就算還清了。”

    指的是先前因為她,我被人冤枉的事情。

    根據顏婉前輩所述, 尹問崖想要找個不會有人來的地方和欲果同歸于盡, 請求她幫忙在這里設下不許別人進入的陣法,等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后, 再把陣法收起來。

    麻花辮姑娘和她師哥商量過后, 制定計劃:“我和師哥先進去, 預計半個時辰就能把他的毒清理完。我們出來之后,欲果就會徹底成熟。花香的范圍不會超出這座山,除了陣法之外, 最好是有人在外圍巡邏,以免誤傷無辜之人。”

    百里澤和姜久思對視了一眼,說:“等你們出來,我和久思師妹就封閉嗅覺,在外圍巡邏。”

    麻花辮姑娘點了點頭,然后看向我,說:“我和師哥進去之后,不管里面傳出什么聲音,都不能進來。師哥的蠱不同于一般的蠱,看見他真身的人,會被詛咒,最后七竅流血而亡。”

    為什么要看我?

    我是這種沖動的人嗎?

    “好。”雖然感覺有些不對勁,但我還是應了下來。

    顏婉前輩收起傘,原先她布置下來的陣法有了波動,看起來就是面前的空氣在流動,使得景物有輕微的扭曲。

    麻花辮姑娘和她師哥對著顏婉前輩微微躬身,然后邁步往山林里走去。

    顏婉前輩又一次撐開傘,陣法的波動停止了,我們面前再次出現了那道空氣墻。

    我看著蠱醫的背影,心里不斷打鼓,希望一切順利。

    過了一會兒,從我身后傳來“咔嚓咔嚓”嗑瓜子的聲音。

    我轉過身,看向并排坐在石碑上嗑瓜子的三個人——百里澤、顏婉前輩、姜久思。

    他們到底會不會看氣氛啊?!現在是嗑瓜子的時候嗎?!

    “你要來點嗎?”百里澤舉起那包瓜子。

    我很生氣。

    然后抓了一把瓜子,蹲在石碑前面,跟著他們一起嗑瓜子。

    我倒也不是不擔心尹問崖,只是我能做的一切都已經做了,現在只能等了。

    “說起來,我對尹問崖的關心確實太少了。”百里澤幽幽嘆息一聲,“如果不是久思師妹撞見尹問崖去找顏婉前輩拿藥,恐怕我到他去世,都不會知道原來他吃了欲果,中了毒。”

    一開始我也不打算讓百里澤和姜久思參與進來的,他們本來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用承擔那么多擔心和壓力,就讓他們去慶功好了。

    所以我隨他們走到半路,就打算自己一個人折返回去找蠱修,結果被姜久思乘著重劍追上了。

    她直接問我:“你是不是去救我師兄?”

    我覺得姜久思被禁言不是沒有理由的,她總是能陰差陽錯地撞破一些真相,但最后又走歪路,離真相越來越遠。

    我看姜久思那個架勢,很像如果我不帶她來,我也別想走。

    麻煩。

    干脆就把姜久思帶過來了。

    姜久思一走,勝者隊伍就只剩下百里澤一人,他也覺得沒意思,非要跟來。

    來的路上,姜久思一口氣不帶喘地給我們說明了她前幾日撞見尹問崖去找顏婉前輩拿藥,又看見我給顏婉前輩遞帖子的事情。

    慶幸她是個修士,不然以她繪聲繪色的敘述能力,說到斷氣都不一定能把它控制在一句話里說完。

    “他的毒,確實……”顏婉前輩磕的瓜子皮像雨一樣在我旁邊落下,我挪了個位置,繼續聽他們討論。

    顏婉前輩晃了晃垂下的腿,朝著我和姜久思的方向:“說來也巧,這毒和你們師父也有點淵源。”

    我豎起耳朵。

    姜久思的身體靠近顏婉前輩。

    “當年清影還不是劍尊,只是一個普通劍修。他受了傷,傷口被魔氣侵蝕,清理之后,只要魔氣還存在在他的體內,沒好全的傷口就會長出潰爛的肉,碰一下就跟在傷口上撒鹽一樣疼痛難忍。

    “隱微問我有沒有什么藥可以抑制潰爛的肉長出,還能讓人無痛清理傷口。我說藥沒有,但是有一種毒,只要劑量合適,就能做到。”

    顏婉前輩抬起頭,看向半空中。

    我們也跟著她抬頭看向空中——什么也沒有。

    她又收回視線,看向我,說:“這個合適的劑量,是隱微一點點試出來的。如果你見過他的身體,就會發現他左臂有一塊黑色印記,不管用什么藥,它都很難好。”

    另外兩人的視線也落在我的身上,似乎在向我求證。

    我無語,反問他們:“誰家好弟子會扒師父的衣服,看他左臂有沒有印記?”

    姜久思一臉無辜地舉起雙手,表示自己從來不干這種目無尊長的事情,然后看向百里澤。

    百里澤立刻表態:“反正我不敢。”

    顏婉前輩樂得哈哈笑,說:“你們這一屆修士的膽子是越來越小了。像我們以前那一代,什么人都有。別說扒師父的衣服了,有些修士狂野起來,連魔尊的衣服都敢扒!”

    我們面面相覷,很難想象誰這么重口味,喜歡扒長著三頭六臂的魔尊的衣服。

    空氣安靜了下來。

    顏婉前輩開的玩笑大家都沒笑。

    大概是為了緩解尷尬,好人百里澤干巴巴地來了一句:“隱微真人和清影劍尊的關系真好啊。”

    好……嗎?或許以前是挺好的吧。但是現在,他們一個在景山千洞從不出門;一個在劍閣坐鎮,除了大事之外,不會出來露面,我至今還沒見過清影劍尊的真面目。

    更像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

    “我師父討厭劍尊,以后不要把他們放在一起說了。”我站在師父的角度,自己的名字和討厭的人一起提起,也會不高興吧。

    我說完之后,空氣更加安靜了,就連嗑瓜子的姜久思聲音都變小了許多。

    夜晚的風十分蕭瑟。

    讓場面冷卻下來的我很想立刻找個地洞鉆進去。

    我想起尹問崖。

    如果尹問崖在的話,他肯定會開個玩笑,然后順其自然地說起另外一個話題,絕不會讓場面這么尷尬。

    我垂下腦袋,面前就是坐在石碑上那三人的影子。

    最左邊的姜久思影子動了動手肘,像是在輕推中間的顏婉前輩。

    顏婉前輩咳嗽了一聲,說:“啊……剛才說到哪里了?尹問崖的毒。”

    謝謝您。

    “他有和你們提過嗎?他的毒會讓他很難入睡,睡著之后夢境就跟渡劫一樣混亂,很少能有平靜入睡的時候。當然我們修士也可以不睡覺,但是你們劍修每次戰斗之后的疲憊,最好還是通過入睡來休息緩解吧?”顏婉前輩說。

    百里澤后知后覺:“難怪之前和他做懸賞任務的時候,他總說他來守夜,敢情他是一直沒有睡著過……”

    我回想起那天晚上,尹問崖讓我陪他看星星,他就差點睡過去了。

    原來入睡對于他來說,是一件如此困難的事情。

    當時的我,就應該陪著他看完星星,陪著他睡著的。

    我好后悔。

    如果能夠回到那天……

    我閉了閉眼睛,意識到已經回不去了,等我摘下欲果,一切就都結束了。

    就在這時,山林間突然飛起一群鳥,似乎有什么驚動了它們。

    緊接著,從深山中傳來一記痛苦的嘶吼。

    我立刻聽出那是尹問崖的聲音,從原地突然站起身。

    顏婉前輩舉著傘,擋在我的身前,說:“蠱醫清理毒的方式已經算是又快又好了,讓我來清理,尹問崖只會更痛苦。蒼曉,你淡定點。”

    我怎么能淡定?!你讓我怎么淡定?!里面那個又不是你的心上人!痛的人又不是你!

    嘶吼聲中還夾雜著某種生物嚼碎骨頭的聲音,聽得我心驚肉跳,眼眶通紅。

    我的心臟像是被人用力攥緊,鮮血從無數個小孔中流出,疼痛讓我的喉嚨難以吞咽。

    姜久思和百里澤不忍再聽下去,他們借口去巡邏,就離開了此地。

    我留在原地,雙拳攥緊,緊盯著山林深處,無法控制地紅了眼眶。

    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是不是讓尹問崖無痛地服毒離開人世對他會更好一些。

    我真的該死,我為什么要這樣對他?我為什么要去請蠱醫幫他清理毒素?我就應該尊重尹問崖的選擇,至少這樣他不會太痛苦……

    對不起,尹問崖。

    對不起。

    我想要代替尹問崖承受一切的痛苦。如果可以的話,我甚至不必接受等價交換,我可以用他痛苦的百倍來置換,只要他不會感覺到痛苦,都沖著我來就好了!

    又是一記凄厲的慘叫。

    我的心臟在跳動中碎成了無數塊,我能呼吸的空氣被瞬間抽干,痛苦的窒息感淹沒了我。

    上天啊,你為什么要這樣對待一個好人!尹問崖什么也沒有做錯,你為什么要這樣懲罰他?是我錯了,都怪我。

    求求您,別再讓他痛苦了!

    我只希望他能好好活下來,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無病無痛地活下來。

    我以前從不相信命運,但如果真的有誰能夠掌控命運,請您對尹問崖好一點。

    不必對我好,我知道許愿是需要付出代價的,無論任何代價,都可以從我身上取走,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尹問崖好!

    尹問崖的聲音漸弱,我的心也碎得難以拼湊起來。

    我已經無法顧及顏婉前輩看我的眼神。

    我無所謂了……

    山林里走出兩個身影,蠱醫出來了。

    “毒素清理得很成功。接下來就得靠你了,蒼曉。”麻花辮姑娘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松開攥緊的拳頭,掌心血肉模糊,鮮血滴在地上,滲入泥土里。

    “好。”我會做到的,我會救尹問崖。

    在我走進陣法里的時候,身后傳來顏婉前輩輕而又輕的嘆息聲。

    “世上,可沒有第二顆‘浮生若夢’了。”她說。

    我不知道顏婉前輩說的是什么意思,我也不關心。

    我現在只想去救尹問崖。

    山林靜悄悄的,只有我的腳步聲。

    往里走,我漸漸聞到了一股奇異的甜香。

    這股甜香很特別,它能讓我忘記掌心的疼痛,纏繞在我的周身,讓我整個人變得輕飄飄的,每走出一步,都像是在云端飄浮。

    我瞧見前面似乎有光亮,撥開遮擋在面前的樹叢,掌心的血蹭在葉片上,葉片輕輕一動,血珠滴落在地面上,滲入延展出來的樹根里。

    樹根散發出幽幽的金色光芒,像是為我引路,指引我繼續前行。

    我小心避開樹根,順著它往前走。

    走了一會兒,樹根的光黯淡了。

    我用劍劃破掌心,任由鮮血滴落,喂飽樹根,直至它又一次亮起強盛的金光。

    我已經察覺到了這棵樹的厲害之處,它不僅喝我的血,它還一直在吸收我的靈力。

    盡管花香幻境對我沒有影響,但我走近這里,渾身無力,幾乎將我的靈力抽空。

    可是,我一想到這是尹問崖化成的樹,我又什么都原諒了。

    真好啊。

    喝我的血。

    抽我的靈力。

    這算不算我和他融為一體了?

    我抿了抿干裂的唇,腳步飄浮。

    好像走了沒幾步,又好像走了很遠,我終于走到了那棵樹下。

    我從未見過這樣美麗的樹,一時間看得怔住了。

    它枝葉繁茂,張揚地盛開,每一片葉子都是璀璨炫目的金,垂下的枝條像流水一樣泛著金輝,滿目都是金光閃閃。

    世間再也沒有什么財寶,能比這棵黃金樹還要珍貴。

    我伸出手,覆在樹身上。

    “好漂亮。”我忍不住贊嘆,卻發覺我的聲音竟然如此微弱。

    微風吹來,金葉子就像鈴鐺一樣搖了起來,在夜色中閃爍金光。

    我不難理解會有人被它蠱惑。

    但我只是恍惚了一下,就回過神,想起我的目的。

    我是來摘下欲果的。

    我抬起頭,尋找欲果的身影。

    我以為它會和金葉子一樣,也是金色的,但讓我沒想到的是,它居然如琉璃一般玲瓏剔透。

    高高懸掛在我的頭頂,藏在金色葉片之中,那顆七彩琉璃心。

    我想御風而起,但我的靈力消散得太快,于是我只能貼著樹身,爬上去。

    樹本來是沒有溫度的,但不知道為什么,我掌心下的樹越來越燙,或許是我的血印在了上面,它也在喝我的血吧。

    我踩在樹干上,小心地撫摸樹身,怕把它弄疼了。

    “對不起,很快就好。”我輕聲撫慰。

    我踮起腳尖,伸手去夠上面的欲果。

    如果是平時,我一定很快就夠到,并且摘下來了,可是現在的我無比虛弱,還需要一手抱著粗壯的樹身,才能勉強站穩,好讓我不至于掉下去。

    樹身越來越燙了,也或許是我越來越燙,我也分不清了,我的腦袋暈暈沉沉的,體內的靈力早已虧空,連讓掌心的傷口愈合都很難。

    我掐住掌心的傷口,利用疼痛讓我更加清醒。

    鮮血滴落,把我的衣袖帶子染成了深色。

    我稍微恢復了點神志,呼吸變得沉重,身體也不如之前輕盈。

    我抬頭看著那顆近在咫尺,又難以觸及的欲果。

    一鼓作氣。

    我松開了抱住樹身的手,朝著欲果,奮力一跳!

    指尖觸碰到了冰涼的琉璃欲果,然后用盡全力握住,利用身體的重量摘下欲果,至于后果是摔個斷骨或是什么,我也不理了。

    就在欲果斷枝的瞬間,我的腦海閃過無數與尹問崖有關片段——那是我內心深處的欲望。

    想要每天都看見尹問崖的笑容,想要和他回景山千洞一起釣魚,想要陪他練劍,想要和他再看一次星星,想要參與他的過去,想要告訴他我永不會辜負他的真心,想要觸碰他的眼睛,想要沉溺于他的懷抱。

    想要下雨的時候替他撐傘,想要出太陽的時候陪他曬太陽,想要看到初雪的時候第一時間和他分享,想要聞到花香的時候告訴他這花好香。

    想要他說話的時候全世界安靜,想要他看向我的時候眼里再沒有別人,想要他每天想我一萬三千遍。

    想要他快樂。

    想要他活著。

    我閉上眼睛,獻上我絕望的愛意。

    摔死我好了。

    就把我埋在這里。

    溫柔的清風拂過我的額發,我被一雙手臂接住,跌入熟悉的懷抱里。

    我不敢睜眼,也不敢呼吸,不敢面對尹問崖的眼睛,害怕他會對這樣沉重的愛意感到惡心。

    然而,一滴滾燙的濕潤落在我的臉頰上,淌過我的皮膚,滑入我的脖頸。

    那不是我的眼淚。

    第37章 第 37 章 他的溫柔刀,刀刀致命。……

    我昏迷了兩天, 對那天摘完欲果之后發生的事情全然不知,只能通過百里澤和姜久思的敘述拼湊出一個大概。

    姜久思:“我第一次見我師兄哭,他還以為自己把你給害死了, 哭得好傷心,還好顏婉前輩及時出現,不然我師兄就要當場自刎, 以死謝罪了。”

    百里澤:“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我完全能理解尹問崖, 他把你從山里抱出來的時候,我也以為你死了,臉上毫無血色,氣若游絲,好像魂魄都飛走了。”

    那么,現在尹問崖去哪里了?

    姜久思和百里澤對視了一眼,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告訴我。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難道是因為看見了我的欲望, 所以再也不打算見我了?

    “蒼曉師弟不用太擔心……”百里澤扶住我的手臂, 姜久思也拍了拍我的手背,似乎在安慰我。

    “催熟欲果的事情被二長老知道了。這里是云霄宗的地界, 現在是沒出事情, 倒沒什么,要是出了事情, 那就是我們玄清宗故意給云霄宗找茬了。所以二長老帶著尹問崖去向云霄宗賠罪了。”百里澤說。

    賠罪?怎么賠?

    “是我自作主張要給尹問崖摘欲果, 要說有罪, 也是我有罪,罰尹問崖做什么?”我翻身起床,就要去找二長老把受罰的人換回來。

    姜久思拔出重劍, 攔在我的身前。

    她說:“師兄囑咐,他回來之前,不許你出這間屋子。”

    百里澤雙指夾著一張符箓,在我轉身面向他的時候,我的額頭被他貼上了這道符箓,整個人動彈不得。

    “抱歉,蒼曉師弟。”百里澤對姜久思勾勾手,示意她過來一起把我搬回床上,“尹問崖說,你救了他的命,他總不能什么也不為你做。要真論起來,這件事情我和久思師妹也有份參與。”

    我瞪著百里澤,他知道怎么不去說情?

    百里澤:“這件事情很復雜,少一個人參與,事情的嚴重性就會低一點。而且尹問崖是清影劍尊的徒弟,又是二長老帶著尹問崖主動請罪,顏婉前輩也是參與者,云霄宗要想罰尹問崖,就得連藥谷一起過問,所以也不敢拿他如何,頂多就是挨頓罵,再罰點靈石……呃,估計這次仙門大比魁首的那份獎金要被罰沒了。”

    姜久思一臉心疼地捂住自己的儲物袋。

    “蒼曉師弟你再休息一會兒吧。明天太虛靈境就要開啟了,最遲今晚,尹問崖肯定能回來。”百里澤又給我貼了一道昏睡符。

    這家伙!

    我想用眼神臭罵他一頓,但是本來就沒有恢復完全的身體,根本抵御不了他那張符箓,眼皮越來越沉,最后還是睡了過去。

    用了符箓睡過去,和自然入睡還是有區別的。

    我好像睡了,又好像沒有睡,身體像是漂浮在河流里的一根木頭,隨波逐流,浮浮沉沉。

    迷迷糊糊間,似乎聽到有人在我的房間里說話,好像是夢,又好像是現實,聽得并不真切,聲音也斷斷續續的。

    “師兄,現在你能確定了嗎?”

    “嗯。他很單純,只是把我當作朋友。”

    “……是嗎?”

    “我見過……對我沒有任何其他想法,他只是希望我能活下來。他說……我不敢信……但是……我才知道原來世上真的有……他很純粹,很美好,我不想玷污這份情誼。”

    “他真是個好人,等我把詛咒解除了,我也想要和他交朋友。”

    “嗯。要好好對他,才會被他好好對待。”

    我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睜開眼睛。

    月光自窗戶照射進來,灰塵在光中飛舞,清冷的月光是銀白色的,其余的一切都變成了幽藍。

    我好像在海里,四周靜謐得聽不見一點聲音。

    不知怎的,我嗅到了一股甜甜的果香。

    我循著氣味看過去,便見坐在一旁,用手撐著腦袋打瞌睡的尹問崖,他的面前擺了一盤削成各種崎嶇形狀的靈果。

    看來他的毒素都已經清理完了,此時睡顏倒是平靜。

    我緩慢起身,盡量不發出聲音,以免驚動了尹問崖。

    找不到鞋子,干脆赤腳踩在地上。我沒有那么嬌氣,況且睡了這么久,身體也恢復了許多,地面的涼意也能讓我更加清醒。

    我在尹問崖的對面坐下,安靜地注視著他的睡顏。

    原本以為摘完欲果,我和尹問崖就結束了,根本不敢奢望再多,像現在這樣還能平靜地面對面坐著,簡直是在做夢。

    尹問崖看起來和平時沒有太大區別,我卻覺得像是與他久別重逢了,用目光將他的五官描繪了一遍。

    他眉宇間的郁色終于消散,不再皺眉,目光循著高挺的鼻梁,落在他的薄唇,唇色比以往的淡粉色要更深一些,氣色看起來更好了。

    大概是因為清了毒素,又摘了欲果,身體好起來了。

    我見他眼睫顫了顫,立刻垂下視線,盯著他面前的那盤靈果。

    “……蒼曉?你醒了。”尹問崖剛睡醒,聲音帶著一點啞。

    我很輕地“嗯”了一聲,還不知道該怎么自然地面對尹問崖,不知道他看見我內心深處的欲望都是他,他是什么想法,只能假裝我很遲鈍的樣子,好歹還能維持現狀。

    “這些靈果是師妹削的,你身體的靈力虧空,多吃點恢復靈力的食物會好得快一點。”尹問崖將面前的靈果推向我。

    我看著面前數個大小不一,面目全非的靈果,不太想吃……

    “不用削皮也可以的。”我還沒到吃個果子還要削皮,這么講究的地步,比起這些丑丑的靈果,我更喜歡它們本來的樣子。

    “啊……本來是想削個好看的形狀,這樣你吃起來,心情也會好點。”尹問崖說。

    我抿著唇。

    實在不太擅長拒絕別人的好意。

    尹問崖拿起我一直盯著的那顆靈果,三兩下吃完了。

    我抬起頭,看向他。

    不是說給我吃的嗎?我還沒有猶豫完呢。

    尹問崖不知道從哪里又掏出一個紅色的靈果,將它置于掌心,雙指一并,用空氣刃在這顆靈果上切來切去。

    沒過一會兒,一顆看起來像烏龜的靈果出現在他的掌心,龜殼的果皮還沒削掉,像是背了紅色龜殼的烏龜。

    我瞇起眼睛。

    “罵我?”

    尹問崖的笑容僵在臉上,連忙又使用空氣刃,把烏龜削成了體型更小的兔子。

    我沒想到尹問崖這樣靈巧,用靈果也能削出栩栩如生的兔子。

    “很可愛。”我雙手撐著腦袋,看向他。

    尹問崖立刻掏出更多的靈果,把它們都削成了兔子形狀。

    其實我是想說尹問崖很可愛。

    每次他想對我好的時候,我都覺得他怪可愛的。

    我也不需要他對我好,我只要能看見他,聽見他,感受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我低下頭,珍惜地吃掉他給我削的兔子靈果。

    至于姜久思削的那些丑丑的靈果,則被推到了尹問崖的面前,由他解決掉了。

    我覺得有點好笑,感覺我倆像是背著姜久思干壞事,還分工合作。

    這算不算共犯?

    “關于欲果的事情……”尹問崖的一句話,又讓我笑不出來了。

    我嚼靈果的動作都變得緩慢,雙腿側坐,想要逃離,又沒有辦法逃離,垂著眼睛,等待他宣判。

    “你摘下來的那顆欲果已經銷毀,不會再有人誤食了。”他說。

    “哦。”我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并不太在乎這個。

    他說:“云霄宗最后只是罰了靈石,剛好仙門大比的獎金可以賠上。”

    我也不在乎這個,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明天進太虛靈境,我們可能會分散。不過前輩說,靈境的出口很好找,我在出口等你們。”

    嗯?為什么話題突然跳到這里了?

    我抬眼對上尹問崖的目光。

    他的眼眸澄澈,像一汪清泉,四目相對,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仿佛一直在等待著我的目光,然后在我看向他的時候,第一時間接住我。

    我的心臟好像也泡進了溫暖的泉水里,隨著泉水的流動,起起落落。

    “你如果不想我提欲果的事情,我們以后就不提了。這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它不會成為我們情誼之間的阻礙。”尹問崖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

    和以往的每一次那樣,讓我的心臟軟得一塌糊涂。

    “這樣……可以嗎?”我自己也不確定,到底想不想要尹問崖提了。

    我想要他給我個痛快,但是我又眷戀他的溫柔,想著要不就這樣好了,我們心知肚明,我們心照不宣,我們互相欺騙,我們維持現狀。

    尹問崖點了點頭,說:“只要你想,不提就不提了。”

    他等我把最后一個靈果吃完,就清理了桌上的果皮,端起托盤,起身往外走去。

    我看著他的身影,先前那些以為摘完欲果,我倆就完蛋了的情況并沒有發生,但卻陷入了一個更加模糊不清的境地。

    我有些困惑,不知道要以什么樣的方式對待尹問崖。

    他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對他的心意,但是又選擇維持現狀,那他到底是默許了我繼續愛他,還是讓我和他保持距離?

    我站起身,攥著拳頭,鼓起全部的勇氣,做了一件非常大膽的事情。

    可以說是迄今為止,我干過最出格的事情。

    我沖向尹問崖,從他的身后抱住了他,雙臂環抱住他的腰身,胸膛緊貼著他的后背。

    他會推開我嗎?

    他會后悔和我維持現狀嗎?

    尹問崖站在原地,我聽到他悶悶的笑聲。

    他并沒有推開我,而是空出一只手,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笑著說:“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之前是我防備心太重,不相信你的真心。我向你道歉。”

    他的語氣太自然了,自然到讓我困惑。

    “什么?”我松開環住他腰身的手臂,退開半步,仰頭看向他。

    尹問崖舉起手里的托盤,原地轉身,就著我虛抱他的姿勢,正面對著我。

    “我看到你的真心了,你希望我能好好活下來。”他的視線越過我,抬頭看向別處,似乎在回憶什么,“以往也有人跟我說過類似的話,但他們最后都背叛了我。我現在知道了,你對我是真心的,你是真心希望我好。

    “蒼曉,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我默了默。

    很好的……朋友?!

    我都已經在腦海里意淫和他過完一生了,這還算朋友嗎?

    你們修真界對朋友的定義,是這樣的嗎?

    我皺起眉頭,總覺得不對,于是我又鼓起勇氣。

    我說:“我喜歡你。”

    尹問崖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如常,彎了彎眼睛,說:“我也很喜歡你。不過蒼曉,這種話不能隨便說,會容易讓別人誤會。如果只是朋友間的喜歡,你只要做你自己,真誠地對待他,他自然就會感受到了。”

    啊啊啊,我就是想要你誤會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沒有誤會,也不對……

    怎么會這樣?!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么說。

    我怕他知道,又怕他不知道,更怕他知道但是他在裝不知道。

    誰來教教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對的?

    我只能用行動來表達——我又一次抱住了尹問崖,這次是與他面對面,我把我的腦袋都埋進了他的頸窩里,嗅到他身上清冷中帶點甘甜的霜雪氣味,用我的身體貼住他的身體,把我的體溫傳遞給他,完全的依賴,完全的信任。

    這樣他總能明白了吧!

    全天下,我只會這樣擁抱我最愛的師父和尹問崖。

    但師父是師父,他和尹問崖不一樣,我分得清我對他們的感情。

    尹問崖摸了摸我的后腦勺,我看不見他的神色,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樣的眼神看向我,只是聽見他一記比一記更重的心跳聲。

    他垂下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將我的手拉開。

    “蒼曉,可能以前沒有人教過你。如果只是朋友的話,不能抱太久,那太曖昧了,被抱的人會誤解你的心意。”尹問崖說。

    我攥住他的衣袖,執拗地望著他的眼睛,問他:“如果我偏要呢?”

    尹問崖定在原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最后,他無奈地笑了笑,閉上眼睛,雙手舉著托盤,把托盤舉高,像是對我舉手投降。

    “蒼曉,你對我做什么,我都不反抗。

    “但我知道你的真心,我不會誤會你的。”

    他的溫柔刀,刀刀致命。

    第38章 第 38 章 尹問崖,我想和你一起睡……

    我終于清醒地認識到, 我愛的這個人,溫柔又殘忍。

    他每一句都在說“朋友”,每一句都在給我對他的感情下定義, 將我釘死在“朋友”的位置,讓我寸步難行。

    我懂。

    我完全懂。

    像我這樣心思細膩又敏感的人,根本無需他再多暗示, 我就能明白他的意圖。

    他的意思是說,我們只能做朋友。

    無論我是清清楚楚地向他表白, 還是對他做出更加過分的事情,我們也只會是朋友。

    我從未想過原來和愛的人當朋友,比和他絕交還要讓人絕望。

    這是一段無望的感情。

    如果我愿意陪他演下去,那么我們就可以繼續假裝是朋友,回到從前那樣,可以和他打鬧斗嘴,冷戰和好, 可以光明正大地與他擁抱, 為他出生入死, 以朋友之名。

    我松開了尹問崖的衣袖,他很輕地對我眨了眨眼睛, 干凈得如同冬天的冰雪。

    我見過春天, 景山千洞唯一的一個季節,卻不知道原來春天之前的冬季這樣寒冷。

    我放他離開了。

    就算不放他離開, 我又能如何呢?

    尹問崖走了, 我的房間重新歸于安靜。

    但我的心跳卻無法平靜。

    他知道我的心意嗎?我看見的, 就是他看見的,他會不懂嗎?

    在我看來,能帶人回景山千洞一起釣魚, 和他一起看雪看星星曬太陽,就已經足夠說明我有多愛他了,這還不夠嗎?

    那他是知道,但是在裝不知道嗎?

    如果是這樣……

    啊,好復雜!

    我的腦子就像師父第一次給我煮粥,用了高級煉丹爐,卻做出了一鍋黑糊糊,亂七八糟,還飄著焦香。

    門口傳來敲門聲。

    是來探望我的百里澤。

    “蒼曉師弟,我剛從外面回來,尹問崖說你醒了。你感覺怎么樣?身體有好點嗎?”百里澤徑直走進屋里,從儲物袋里掏出各種靈藥和靈丹,“去了趟市集,這些都是給你買的,你來吃點。”

    我盯著百里澤,第一次如此仔細地觀察他。

    百里澤和尹問崖差不多高,但相比愛穿深色系衣服的尹問崖,百里澤大部分的衣服都是淺色的,像今天這身半白半黑的長衫。

    他長發半披,垂落在肩頭,頭頂的發簪是兩支毛筆,身上還帶了點墨香和符紙的氣味。

    百里澤的相貌也不差,稱得上一表人才。

    “師……弟?”百里澤似乎被我盯得發毛,哆嗦了一下,眼神疑惑地看著我。

    我披上衣服,轉了一圈,在床尾找到了鞋子,穿戴整齊之后,快步走到未關的房門前。

    左邊沒有人,右邊也沒有人。以防萬一,我抬頭看——很好,都沒有人。

    我關上房門,回過身,給房間里套了個外人無法探查的結界。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之后,我才回到桌前,五指并攏,對著百里澤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

    百里澤被我如此嚴陣以待的架勢震懾住了,他也一臉嚴肅,正襟危坐的樣子,雙手放在腿上,清嗓子,道:“師弟,你一定是有什么要緊事和我說。你告訴我,我絕不外傳。是修煉秘技,還是……”

    我打斷了他的話,說:“你是不是有意中人?”

    百里澤突然一噎,似乎沒想到我會這么問,開始打嗝。

    “嗝!”他原地起跳,憋紅了一張臉,“師弟你……嗝!怎么知道?嗝!”

    我怎么知道?我當然不知道。

    我是詐他的。

    像我這樣聰明的修士,只會在心上人的事情上,因為想太多而犯傻。

    “這件事情,尹問崖知道嗎?”我問。

    百里澤點點頭,“嗝!”

    他捶了捶胸口,實在難受得緊,于是從頭上取下一支筆,原地畫符,燒符,倒水,喝下符水。

    終于止住了打嗝。

    我等他不打嗝了,才開口繼續問他:“你怎么知道你是喜歡那個人,而不是把那個人當作朋友呢?”

    百里澤“噌”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我頭一次見他這樣生氣。

    “師弟,雖然你修無情道,但你也不能侮辱我的愛情!我不是傻子,友情和愛情我還是分得很清楚的!”

    他激動得胸膛上下起伏。

    我問:“怎么區分呢?”

    我看尹問崖就好像分不清楚。

    百里澤狐疑地看著我。

    我的目光也絲毫不躲閃,與他對視。

    百里澤緩過勁來,他的眼神從惱怒,到困惑,到恍然大悟,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關鍵,又慢悠悠地坐了下來。

    如尹問崖說的那樣,百里澤很擅長自我調節。

    百里澤重新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師弟,你知道什么是雙修嗎?”

    我搖了搖頭。

    不知道,師父沒教過。

    百里澤動作一頓,放下茶杯。

    他看著我,我看著他,他支支吾吾的,好像有什么話想和我說,又開不了口。

    “百里師兄,你想說什么,盡管開口。”我將茶杯往前推了推。

    百里澤做了個深呼吸,紅著一張臉,壓低了聲音,說:“就……如果是友情的話,你不會想和那個人牽手擁抱親親然后睡覺。但如果是愛情的話,你就會忍不住想要觸碰對方,只要和對方待在一起,就想要和那個人牽手擁抱親親然后睡覺。

    “這樣你懂了嗎?”

    啊……原來是這樣!

    我也恍然大明白了。

    不是尹問崖搞錯了,是我搞錯了。

    我一直想帶尹問崖回景山千洞,卻沒有想過我原來還能和他牽手擁抱親親和睡覺!

    那尹問崖看到我內心深處的欲望,發現我沒有想和他牽手擁抱親親和睡覺,他肯定就不知道我是愛著他的了。

    原來不是我想的那樣,尹問崖他根本沒懂我的心意啊。

    我看向百里澤,拍了拍他的肩膀,夸獎道:“百里師兄,沒想到你濃眉大眼的,居然這么會。”

    百里澤被我夸得不好意思,謙虛道:“過獎過獎。師弟也是見的人少,才不懂這些,你在外行走多了,總會懂的。”

    我皺起眉頭,又想到尹問崖,他和百里澤同期,而且在外行走多年,他應該也知道這些,他會不會也曾有過和誰牽手擁抱親親和睡覺的念頭?

    一想到這里,我的心臟就變得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

    話題聊到這里,百里澤又端起師兄的架子,板著臉,認真地囑咐我,說:“如果以后有人要找你睡覺,你一定要警惕,然后義正言辭地拒絕。尤其是合歡宗修士,他們很壞很壞!師弟你太純良,很容易被騙。”

    我又端正坐姿,裝作我完全不懂,只想認真聽講的樣子。

    “怎么被騙?”

    百里澤摸了摸下巴,像是在回憶著什么,說:“比如……借口怕黑,睡不著,然后敲你房門,讓你陪他聊聊天,然后聊著聊著就聊到床上去了。”

    怕黑?這個借口有點太拙劣了,我才不怕黑呢!

    我拍了拍胸口,說:“這個太簡單,我一眼看破。有沒有厲害點的?”

    百里澤吸了一口氣,抓耳撓腮,起身繞著桌子轉了兩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桌子:“我給你說個厲害的。這個套路別說我,就連尹問崖肯定也看不出來!”

    好好好!就要尹問崖也看不出來的套路!

    百里澤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告訴我,最后總結:“這個劇本結合了狗血三要素,中毒,下雪,取暖!稍微有點良心的,都不會把人趕走。”

    他走到窗前,望向窗外鋪了一層積雪的雪地,“真是應景啊……”

    我心情澎湃,覺得我行我能上。

    百里澤離開前,還留了一句:“今晚我和久思師妹受邀去聚餐,就不回來了。明天我們直接在太虛靈境入口集合,師弟你和尹問崖說一聲。”

    我點點頭,目送百里澤離開。

    百里澤,你真是我大大的好朋友,感謝你!

    我今天學會了很多,事不宜遲,現在就來試驗。

    一刻鐘后。

    我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衫,卸掉周身護體的靈氣,赤腳站在雪地里,打算像百里澤說的那樣,先讓自己受凍,這樣看起來才更加真實。

    我還是頭一回光腳在雪地里行走,柔軟的雪被我踩得嘎吱響,在平整的雪地里踩出屬于我的腳印。

    冰冷的雪隨著我一步一個腳印,跟著陷了下去,我覺得怪好玩的,又踩出下一個腳印,繞著院子里的石桌轉圈,盡量讓腳印完整清晰,不要重疊。

    玩著玩著,差點忘了正事。我的腳背被凍得通紅,開始發癢發熱。

    嘶……我蹲下身,用掌心貼住腳背。

    下一瞬,我的身體被一件厚重的大氅包裹,緊接著身體失重,被人從后面,打橫抱了起來。

    我一抬頭,就對上了尹問崖的眼睛,他緊皺著眉頭,眼神蘊含著些許惱怒。

    他沒有看我,而是抱著我,快步走進他的房間。

    咦?這個劇本不太對。

    應該是我裝可憐去敲尹問崖的門,和他說我中毒了,覺得忽冷忽熱,問他有沒有多一床被子,然后順其自然地和他一起用身體取暖,最后一起睡覺。

    尹問崖直接把我用衣服裹成毛毛蟲,將我放到他的床上。

    “為什么這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他的語氣冷冰冰的,好像換了一個人。

    我低頭看向蹲在我面前的尹問崖,他單膝跪地,握住我的腳踝,把我剛剛踩過雪地的腳放在他的腿上。

    他好燙。

    又或者是我好冷。

    我想縮回我的腳,卻被他的大掌牢牢鎖住,力道不由分說,將我的腳踝拖向他懷里。

    “尹問崖,你兇我。”

    這是我從師父那里學會的,如果無法回答問題,先指責別人。

    這招看起來很好用,剛剛板著臉,對我說教的尹問崖又柔和下來。

    他用滾燙的掌心包裹著我的腳后跟,放軟了語氣,說:“我沒有兇你……我是在關心你。”

    尹問崖沒有抬頭,我便也看不見他的眼神,無法猜測他此時的心情,只能看著他用雙手捂熱我的腳。

    他的手有些粗糙,本來我的腳就凍得通紅,正在發癢,被他粗糙指尖磨蹭過的皮膚更是又癢又疼。

    我有點不好意思,明明是我自己作的,癢也是我活該,所以我很小聲地叫尹問崖的名字:“唔……別弄了,尹問崖,有點疼。”

    尹問崖的力道突然收緊,喉結上下滾動,我聽到他的吞咽聲,在安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粗糲的拇指在我的腳踝凸起的骨頭處摩挲,呼吸聲比我還重。

    “……忍著。”他的聲音低啞,一點也不像以前那個對我百依百順的他,居然還叫我忍著。

    罷了,我要記住我此行的目的。

    直接跳過那些有的沒的,進行最后一步。

    我抬了抬腿,踩在尹問崖的膝蓋上。

    “尹問崖,我好冷,想和你一起睡覺。”

    第39章 第 39 章 “所以,我是備選?”……

    雖然不太懂, 為什么一起睡覺就會讓人覺得這是愛情,但如果這是外面的人普遍認為的觀念,那我可以遷就他們。

    所以我直接跳過前面的步驟, 來到最后這一步。

    我想尹問崖這次應該能明白我的心意了。

    尹問崖并沒有拒絕我,他用大掌把我的腳給捂熱了之后,就把我塞進了被子里。

    我本來就被他裹成毛毛蟲, 動彈不得了,他還給我蓋了一床被子, 壓得我胸口悶悶的,還只能露出一雙眼睛。

    “這樣還冷嗎?”尹問崖還非常貼心地幫我掖被角,我的視角有限,只能看見他的身影忙忙碌碌,卻看不見他的表情。

    “不冷了。”我其實剛才就偷偷打開護體的靈氣了,總不能讓我的腳一直冷冰冰的,這樣也會凍到尹問崖的手。

    “嗯。”尹問崖背對著我, 坐在床邊。

    我奇怪他為什么不躺下來和我一起睡覺, 剛才他不也沒有拒絕嗎?

    喔, 我懂了,肯定是我躺的地方占了太多位置, 他如果躺下來, 我就會把他擠下去。

    我裹著被子,往里面滾了一圈, 然后“咚”一聲, 腦袋撞到了墻。

    “唔……”都怪尹問崖, 把我裹成這個樣子,不然我肯定能在撞到墻之前就停下來。

    大概是我撞墻的聲音吸引了尹問崖的注意,我身后的床墊陷了下去, 眼前落下一道陰影,頭頂傳來尹問崖的聲音,他的語氣無奈中又帶了一點好笑。

    “蒼曉啊,你是笨蛋嗎?”額頭被溫熱的掌心覆蓋,輕輕地揉了揉。

    哈?你才是笨蛋!我聰明絕頂,什么都懂。就你不懂,你還分不清什么是友情,什么是愛情呢!

    我憤憤不平,轉身平躺過來,撞入尹問崖的眼眸。

    他看我的眼神非常柔軟。

    雖然不太恰當,但我想起了在景山千洞養的那群大白鵝,它們的羽毛是純白色的,順毛擼大白鵝的手感很好,軟乎乎的,掌心掠過羽毛,撩得人心癢,于是為了控制自己不要沉溺擼鵝,便忍不住作亂,把它的羽毛揉得亂七八糟,最后被大白鵝追殺。

    “在想什么?”尹問崖似乎看出了我在走神,輕聲問我。

    “……大白鵝。”我誠實道。

    尹問崖愣了一下,笑得特別開心。

    他笑起來的時候,我的心情也明朗起來,好像春暖花開,一瞬間花就開得漫山遍野都是了。

    “什么大白鵝?”他問。

    我動了動手,想給他比劃,但是不行,我的手被他裹進衣服和被子里了,于是只能作罷,靠口頭描述。

    “小時候,師父為了給我做吃的,和我在景山千洞養了一群大白鵝。大白鵝的毛很軟,我還沒有大白鵝高的時候,經常會被大白鵝追殺。哪只鵝啄我了,第二天就輪到它上餐桌了。”

    我說話的時候,尹問崖在我身旁和衣躺了下來。

    “好吃嗎?”他問。

    我點了點頭,“好吃。”

    尹問崖又笑。

    “后來鵝不啄我了,我覺得它們也沒有那么壞,師父就不殺鵝了,讓鵝陪我玩。它們的脖子很長,如果抱住它們的話,脖子就會纏上來,貼住你,然后輕輕蹭你。”

    我看著頭頂的天花板,房內的光線昏暗,看什么都朦朦朧朧的,像是籠罩著一層輕紗,如夢似幻,卻感到非常寧靜,仿佛能乘著這層輕紗,回到景山千洞,回到我從小長大的山谷。

    “……想回景山千洞了嗎?”尹問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情緒。

    “嗯。”我把自己埋進了被子里,聲音變得悶悶的。

    我已經出來好久了,從秋天到冬天,不知道師父怎么樣了,他會不會想我。

    師父也是個會害怕寂寞的人,以前我去洞口幻境打僵尸忘了時間,師父跑出來找我,一下子把幻境的僵尸全掃空了,說是以為我被僵尸吃掉了。我看見師父偷偷掉眼淚了,他肯定是在擔心我。

    這回我來仙門大比,好幾次九死一生。雖然師父總說生死由命,但如果我死掉了,他肯定會很難過。

    這么想,我真的很自私,我好幾次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滿腦子都只有尹問崖,只要尹問崖好,我就好了。

    要是哪天我真的為了尹問崖死掉了,估計師父會恨上尹問崖吧……但好在師父不會離開景山千洞,所以恨就恨吧,只要他倆不碰上就行。

    我又開始神游天外了。

    收拾好情緒,我探出腦袋,轉頭去看身旁不說話的尹問崖,便瞧見他彎彎的眼睛。

    銀白色月光下,周圍靜謐得聽不見其他的聲響,只有心臟的跳動聲,我和他的呼吸聲,不輕不重,不急不緩。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能第一時間對上尹問崖看過來的視線。

    是巧合,還是心有靈犀呢?

    尹問崖伸手,替我整理落在我眼前的頭發,他的指尖很輕地劃過我臉頰的皮膚,將頭發挽到耳后。

    因為動作太輕,反而覺得癢癢的。

    我瞇了瞇眼睛。

    尹問崖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后順勢蓋住了我的眼睛。

    嗯?!這是在干什么?

    “不是要睡覺嗎?睡吧。”尹問崖蓋著我的眼睛,讓我閉眼睡覺。

    “睡不著。”我都睡了快三天了,哪有這么容易睡著啊。

    尹問崖好像被我氣笑了,短促地笑了一聲,又問我:“那你來找我睡覺?”

    啊……難道要被他識破了?!

    “因為冷。”我堅持我一開始的借口,只要我咬死不認,他就沒辦法拆穿我。

    “你不去雪地里玩雪就不會冷。”尹問崖說。

    我撇了撇嘴角,他怎么知道我在玩雪?而且我那叫玩雪嗎?我不就是沒穿鞋子,在雪地里逛了幾圈嗎?我都忍住沒堆雪人了。

    我沒話說了,但尹問崖還有話要說,他有時候真的很氣人,凈說些我不愛聽的話。

    “百里就住你隔壁,我不帶你回來,你要去找他嗎?”

    什么意思?是希望我去找他嗎?現在是嫌我麻煩咯?

    我生氣了,又把自己縮回被子里,滾動著翻了個身,用后背對著他。

    “他和姜師姐去聚餐了。”

    我故意的。我就是不告訴他我要不要去找百里澤,而是說百里澤去聚餐,讓他猜去吧。他要是對我有點在意,說不定還能氣到他。

    “……知道得這么清楚,你去找過他了?”尹問崖聲音低低的,似乎壓抑著什么,“所以,我是備選?”

    我蜷縮著手指,又甜密又酸澀。

    他好像在意我,但是我又舍不得他難過。

    “不是備選。”

    我轉過身,一下子就滾進了尹問崖的懷里,他的手臂曲起,搭在包裹著我的被子上,半圈著我,就像是我對他投懷送抱似的。

    我仰頭,卻只能看見他的下巴。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百里和你聊過?”相比疑問句,這句話更像是肯定句。

    我呼吸停滯,終于意識到我被他套話了。

    尹問崖本來就是個很敏銳的人,不然也不會這么善于交際。

    我在思考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錯,讓他察覺到了異樣。還是說,從一開始,他就發現我和平時不一樣,然后就想到了是不是有誰和我聊過什么?

    我試圖低下腦袋,縮回被子里,卻被人伸手捏住了臉頰。

    “躲什么?他都教了你什么?也和我說說。”尹問崖的笑容相當危險,眼底暗潮洶涌,好像要把我吞沒進去。

    我哪里是那種背叛好朋友的人?百里澤教我的,我是一個字都不會說的!這是為了我和百里師兄的友誼!絕不是害怕尹問崖發現我拙劣的謊言后覺得我愚蠢!

    我干脆閉上眼睛,一副任他宰割的樣子,要打要殺隨便他。

    過了一會兒,尹問崖沒有動靜,我睜開一只眼睛,偷瞄尹問崖,發現他居然還在盯著我!

    我立刻又閉上眼睛了。

    心臟怦怦直跳。

    “蒼曉……我真是被你打敗了。”尹問崖松開了我的臉頰,像是嘆氣一樣。

    我睜開眼睛看向他,尹問崖平躺在我身旁,并沒有看我,而是閉上了眼睛。

    唯一的一個枕頭被我睡了,他雙手交叉放在腦后,墊著后腦勺,閉目養神。

    我盯著他的側顏看了一會兒,問他:“你以前也和別人這樣睡過覺嗎?”

    尹問崖應了一聲:“嗯。”

    我攥緊了拳頭,心臟泛著細細密密的疼痛。

    “但我睡不著。那個時候的毒素……一睡著就會夢見我在萬魔窟里殺魔,不安、動蕩,總覺得自己處在危險之中。半夢半醒的時候,還可能會傷到身邊的人。

    “所以當我身邊有人的時候,我會盡量保持清醒,需要守夜的時候,也會提出我來守夜。”尹問崖好像哽咽了一下,很快,表情又恢復平靜。

    我沉默了,更多的是對尹問崖的心疼。

    一直以來辛苦了。

    “我也有遇到好人。他們雖然嘴上不說,但都是很溫柔的人,吵吵鬧鬧地說要吃燒烤,一吃就吃了一晚上,聊天的話題也是漫無邊際的,有一句,沒一句,聊到最后沒話聊了,便又從頭開始聊。看著像是纏著我陪他們聊天,其實是他們在陪我守夜。”尹問崖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好像回到了他以前歷險的時候,遇到了那些很好的人。

    我垂著腦袋,挪動身體,更加靠近尹問崖,希望自己也能給他一點溫暖,能占據他的心,成為他口中“很溫柔的人”。

    尹問崖低了一下頭,他的下巴蹭過我的額頭,我聽到他沉沉的笑聲。

    “蒼曉,謝謝你。”

    “謝什么?”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值得他感謝的,我今天一晚上都很蠢,干什么都不順利。

    尹問崖換了個睡姿,他側躺著面對我,將手放在我的后腦勺上,把我擁入他的懷里。

    我吞咽唾沫,攥著拳頭,身體僵硬,不敢放松,很怕一放松,就從他的懷里掉出去了。

    劇烈跳動的心臟一下一下地撞著我的胸膛。

    隔著厚重的被子,我無法依偎他的身體,卻能感受到他的溫暖。

    一呼一吸間,他的氣息掠過我的額發,好像隔著空氣親吻我的額頭。

    我知道這是錯覺,又忍不住沉溺于這錯覺。

    甜蜜充盈著我的心間,像是有誰拉著我的手,帶我穿過云層,鉆過幽靜的森林,泡進溫暖的海洋里。

    尹問崖的呼吸變得輕緩,聲音漸弱:“謝謝你替我摘下欲果,給予我新生……”

    伴著他的聲音,我的眼皮子也變得沉重,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睛。

    好想就這樣在他的懷里躺一輩子,聽他呢喃輕語,像是哄我入睡,和我講很多關于他的事情。

    終于明白為什么百里澤說,愛情就是想和喜歡的人一起睡覺。

    原來和喜歡的人一起睡覺,這樣舒適,這樣讓人安心。

    夜色漸濃,一顆心安定下來,另外一顆心也在忐忑的跳動中,逐漸變得平穩,進入夢鄉。

    半夢半醒間,我似乎聽見有人輕聲許愿: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就好了。”

    第40章 第 40 章 仙人撫我頂。

    我不知道尹問崖是隨口一說, 還是有心明示我。

    但如果這是尹問崖的愿望,我會替他實現。

    就維持現狀,其實也沒什么不好的。

    要是說破了, 反而更加麻煩吧。

    我也該稍微替尹問崖考慮考慮。

    如果讓尹問崖知道我的心意,我是能得到一個痛快,但痛苦就轉移到了尹問崖的身上。

    我要讓尹問崖背負上毀我修行的“罪名”嗎?

    我愛他愛到這個地步, 我會舍得嗎?

    所以第二天,我清醒過來, 在尹問崖還沒醒之前,就獨自一個人,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間。

    我已經不需要尹問崖的回應了。

    而且我希望他最好不要回應我,這樣我就可以作為他的朋友,占據他身邊最重要的位置。

    這樣一來,誰又能說得清我到底是他的摯友,還是他的愛人呢?

    太虛靈境入口。

    這次仙門大比前十的隊伍里, 只有我們隊伍來自玄清宗。

    我來的時候, 瞧見我們宗主和二長老站在一起說話。

    “……好懷念啊, 上次進太虛靈境,還是和隱微、清影兩人。”宗主說。

    二長老:“是啊, 出了太虛靈境, 隱微就改修無情道了。”

    雖然二長老依舊是笑容慈祥的樣子,但我卻隱隱能察覺到二長老語氣里對宗主的埋怨。

    難不成師父修無情道還和宗主有關系嗎?

    宗主摸了摸鼻子, 說:“我也是好心嘛。誰身體里有只蟲子都會難受的, 我只是幫隱微把情蠱引出來而已……”

    咦?我忍不住朝宗主和二長老兩人靠近了一些, 原本還想再多聽聽他們說什么,結果我才靠近,宗主就不說話了。

    果然, 我的隱匿身法只對同階修士最有效。

    我禮貌地對兩位前輩行禮。

    “啊,是蒼曉啊。”宗主和我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了,上次去秘境歷練之前,宗主還在正殿廣場,對我們這些弟子進行了一些冗長的講話,聽得我昏昏欲睡。

    宗主樂呵呵地笑著摸了摸我的腦袋,說:“這次你們隊伍拔得頭籌,作為長輩的,也該獎勵你點什么。說罷,你想要什么?”

    我本來想說沒什么想要的,但是又想起尹問崖曾經在我面前提過,宗主很會釀酒。

    “仙人醉的配方。”我說。

    宗主臉上的笑容更盛,他說:“真不客氣啊。”

    他從衣袖里掏出了一塊玉簡。

    這么痛快就給了嗎?我先前聽尹問崖說,有人用上萬靈石求一杯仙人醉,應該是很珍貴的東西。

    宗主:“這本來就是你師父的東西。”

    我沒見過師父釀酒。

    我好奇地看向宗主,但宗主沒再多解釋什么,只是看向入口處,我們小隊的三人,將我朝他們的方向輕輕一推。

    “如果進去之后看到一棵很像云的樹,記得躲遠點。”宗主說。

    我暫且記下宗主的提醒,回到了隊伍里。

    不知道百里澤哪里惹惱了尹問崖,兩個人在入口處打了起來,但也只是玩鬧一樣的打架,看得出來兩人都沒有認真。

    “你小子,滿腦子都是什么?”尹問崖把百里澤的符箓斬成兩半。

    百里澤丟出水球術,拍向尹問崖:“他早晚都要懂的,我只是提前教會他而已。”

    “滾!不準你亂教!”尹問崖直接把水球凍成了冰塊,結果冰塊掉落,砸中了站在中間的姜久思的腳,疼得她嗷嗷叫。

    姜久思給了他們兩人一人一拳。

    我來的時候,他倆剛被姜久思教訓完。

    尹問崖瞧見我來了,立刻閉著眼睛倒向我,毫無感情地說:“啊,我被師妹揍暈了,要蒼曉背我才能好。”

    我扶住尹問崖,他的手臂順勢搭在我的肩膀上,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我的身上。

    百里澤唾棄他:“無恥!”

    尹問崖閉著眼睛,掛在我的身上,但是嘴角上揚。

    我也忍不住笑,心情輕快。

    這樣就很好。

    我已經很滿足了。

    太虛靈境開啟,眾人陸陸續續地進入靈境,但也有不少隊伍在入口處抱著哭。

    為什么要哭?

    我不懂。

    “蒼曉師弟。”百里澤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過頭來,對上他微紅的眼眶,愣了一下。

    百里澤從儲物袋里掏出了幾張上品符箓,遞給我。

    他說:“此次一別,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么時候了。這次能和蒼曉師弟組隊,見識到真正的修煉天才,我很開心。

    “我打算在太虛靈境尋找符修前輩留下的修行手記,學習更多符箓。你們若有自己的機遇,要提前出靈境,就先出吧,不必等我了。”

    我的心臟塌陷下去一塊,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因為百里澤的話,心情酸澀。

    明明最開始,我是討厭他的。

    百里澤朝我伸出手,手里還攥著那幾張符箓。

    我認出了這幾張符箓的靈力,來自百里澤。

    我發自內心地贊賞他:“百里師兄,你也是天才,是符道的天才。”

    極少數人能在金丹期就畫出上品符箓。

    我握住他的手,被百里澤拉進懷里,狠狠抱了抱,他拍了拍我的肩胛骨,就像我和尹問崖第一次擁抱那樣,很快又松開了我。

    百里澤揚起笑容,將符箓塞進我的手里,低低地說:“我知道。”

    他知道。

    他當然知道,否則也不會從劍道改修符道。

    姜久思站在旁邊,看了看百里澤,又看了看我。

    她握住我的手,也學百里澤剛才那樣,把我拉進她的懷里,重重捶了我后心一拳,捶得我咳嗽起來,說:“很開心和你組隊。我能成為你的朋友嗎?”

    我松開她的手,抬頭看向身旁的尹問崖。

    尹問崖雙手環胸,微笑地看著我和姜久思,對上我的視線,他點了點頭,似乎在鼓勵我什么。

    我說:“我們不是早就成為朋友了嗎?姜師姐、百里師兄……還有尹問崖。”

    姜久思面門上的符咒被風吹得貼在臉上,遮蓋住了我看向她的視線。

    她拉起我的手,咬破她的指尖,在我的掌心上畫了一個奇異的符號。

    鮮血畫成的符號在我的掌心閃爍了一下,然后隱去不見。

    姜久思念起一段很長的咒文,腔調古老又神秘,是我從未聽過的語言。

    最后,她說:“祝福你。”

    我攥了攥掌心,感覺到一股陰寒伴著暖意,從腳底鉆進我的掌心。

    雖然不太懂,但應該是好事吧。

    “謝謝你。”我認真道了謝。

    百里澤拉了一下姜久思的衣袖,示意她去另外一邊說話。

    姜久思跟著他離開。

    我看著他倆的背影,頭也沒抬,用傳音術和尹問崖說話:“百里師兄的意中人是姜師姐嗎?”

    尹問崖沒說話,我的余光瞄到他的影子動了一下,我轉頭看向身旁人。

    尹問崖豎起食指,抵在唇邊,對我眨了眨眼睛。

    我想到剛才百里澤的話,如果百里澤要在太虛靈境學習,那他豈不是和姜久思要很久不能見面了?

    “他們……會在一起嗎?”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關心起別人的感情,明明我自己的感情都理不清楚。

    尹問崖看向遠處的那兩人,像是預見了什么,說:“難說。”

    “為什么?姜師姐不喜歡百里師兄嗎?”我追問道。

    尹問崖將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望著我的眼睛,說:“有時候,即便兩個人互相喜歡,也不一定能在一起。而且不在一起,對于他們來說都是好事。”

    我皺起眉頭,不想聽這種話。

    我喜歡圓滿的結局。

    喜歡有情人終成眷屬。

    身邊竄過一道身影。

    姜久思不知道聽百里澤說了什么,飛速跳進了太虛靈境的入口。

    百里澤走了回來,和尹問崖對視一眼,臉上掛著苦澀的笑意,對我們拱了拱手,然后邁步進入太虛靈境。

    我看見百里澤的表情,心里也有點難受,捏著他剛才給我的那幾張上品符箓,就像對待遺物一樣,小心折疊起來,放進了我的儲物戒里。

    “我們也進去吧。”尹問崖抬步往入口走去。

    我跟在尹問崖的身后,瞅準時機,在他即將邁進入口的時候,牽住了他的手。

    也就只有在這種不允許他后悔的情況下,我才敢這么做。

    尹問崖似乎要回頭看我,但他半個身子已經邁入靈境,我只能看到他將要回頭的動作,卻看不見他的神情。

    我的掌心落空,身體被靈境吞沒。

    一陣輕緩的風吹過來,包裹住我的身體,送我來到云端。

    真不巧,剛進來就碰見了宗主說的那棵很像云的樹。

    不能說很像云的樹,更應該說很像樹的云。

    軟綿綿的白色樹身,一朵又一朵白云飄過來,舉在樹枝上,充當它的葉子。

    “哎……”我聽到一記嘆息。

    我抬起頭,尋找聲源,繞過十人環抱才能完全抱住的樹身,看見坐在大樹背后的一位老者。

    我在猶豫要不要聽宗主說的,先躲遠點。

    “躲不掉的。”

    嗯?!誰在偷聽我的心聲?

    老者抬起頭,皺巴巴的臉,眼皮都耷拉下來,看不見他的眼珠了,卻能精準地找到我的所在。

    我見已經被他發現了,便也不躲了。

    聽說太虛靈境到處都是飛升大能的殘念,我一個小小金丹期修士,又能跑到哪里呢?

    老者笑了起來,說:“你倒是通透。”

    這人真討厭,我的心聲全被他聽見了。

    不過方便的是,我也不用說話就能和他交流了,挺好。

    老人家,您有事嗎?

    老者:“是你師父讓你來把我的果實還給我的嗎?”

    “什么果實?”

    老者掐指,像是在卜算著什么,嘴里念叨著:“你不知道?不應該啊……”

    我聽得云里霧里,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稍一眨眼,明明剛才還在大老遠的老者,突然來到了我的面前。

    他對我招了招手,示意我低頭。

    我想,有他這個速度和能力,想取我的命也很簡單吧。

    如果他是為了我師父取走他的果實,而將怨恨報復在我的身上,那也好吧,就讓我來替師父償還他的恩怨。

    我低下頭。

    老者抬起手,撫過我的頭頂。

    “啊……原來是時機未到。”他退開兩步,捋他的白胡子,臉上的皺紋顫動,被藏起來的眼眸閃爍著精光,像兩顆黑豆,望著我笑。

    我皺著眉頭,這人在說什么謎語?

    但是我也不問了,畢竟一般這種時候,算卦的人都會說什么“天機不可泄露”。

    老者哈哈大笑,擺了擺手,說:“我可以泄露給你。”

    我望向他。

    老者在我的面前漸漸膨脹了起來,聲音空靈,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小友,你離‘得到’,僅有一步之遙。”

    得到?

    還是得道?

    我覺得我的修行還差得很遠,而且我動了情,再也修不了無情道了。

    “非也非也。若你不知情為何物,又怎知何為‘無情’呢?”

    老者的身體膨脹到和那棵云樹一樣高,即便我仰著頭,也看不見他的眼睛了。

    我渺小得就像他腳邊的螻蟻。

    “聽不懂。您能給我個明示嗎?”我恭敬地對老者一拜。

    老者抬起手,給我指了一條道路。

    我回過身,那邊本來是沒有道路的,此時卻鋪開了一條云梯。

    我半信半疑地踏上云梯,往下走。

    心情忐忑,不知道云梯的盡頭是什么。

    我該不會是被那位老者騙了吧?

    原本想要回頭找那位老者,但是轉念一想,來都來了,就算白走一遭又如何呢?

    我的心情又變得平和起來,看著往下的云梯,想起先前被師父罰掃山門的通天云梯,當時還有尹問崖陪著我,這回……

    我看見云梯盡頭,站著一個抱劍的高瘦身影。

    心臟歡快地跳動。

    我腳下的步伐不自覺地加快,喊著那個人名字。

    “尹問崖!”

    那人回過身,抬頭朝我看過來。

    我與他對上視線,腳步又放緩了一些,在確認他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幻象,畢竟我只能應付元嬰期以下的幻境,這里處處都是能人,我得小心一點。

    尹問崖彎了彎眼睛,眼眸徜徉著溫柔,見我猶豫的步伐,眸光閃爍了一下。

    他撇嘴,又用那種委屈巴巴的眼神看著我:“蒼曉,我等你十年了。還要讓我等下去嗎?”

    竟然已經十年了嗎?!

    我急忙跑下云梯,一不小心踩空了一級,還沒來得及用御風術,就跌進了那個熟悉的懷抱里。

    尹問崖環抱著我的腰身,與我對視,眼里閃過狡黠的笑意,烏黑的眼眸亮晶晶的,似星夜起風。

    “騙你的。”他說。

    哼,這個愛騙人,他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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