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蒼曉,你不是別人。”……
在心上人面前掉眼淚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 我努力忍住眼淚,但是身體不聽我的話,有點喘不上氣來, 喉嚨就跟火燒似的,堵得慌。
也不知道百里澤和姜久思什么時候離開的,等我抬起頭的時候, 院子里便只剩下我和尹問崖了。
滿院的明輝燈,照得整個院子亮堂堂的。
我不敢去看尹問崖, 我哭起來肯定很丑,上次已經把他嚇到了,這次我不想再嚇到他。
我背過身去,用衣袖搓了搓我的臉,想把淚痕什么的都擦掉。
“放心,他們把燈放下就走了。除了我之外,不會再有人看見你哭。”尹問崖以為我是怕被其他人看見我哭, 還笑著寬慰我, 可我不怕別人看見, 我就是怕他看見。
他走到我的面前,我轉了個方向, 用手臂擋住自己的眼睛, 不想讓他看見我的臉。
我的眼睛肯定都哭腫了,萬一腫得跟青蛙一樣怎么辦?
真不想讓他看到我丑陋的樣子。
一想到上次把他嚇到的情景, 我又忍不住想哭。
被心上人討厭什么的, 是人都會難過吧!
明明每一次都很善解人意的尹問崖, 偏偏這次沒有如我的愿。
我轉到哪個方向,他就跟著我轉到那個方向。
我往左邊轉,他就往我的左邊走, 正面對著我,像是看出我的窘迫,還故意逗我玩。
他居然是這樣一個惡劣的人。
可我對他的喜歡卻沒有消減半分。
我忍不住生氣,他就不能讓讓我嗎?
最后一次轉身,尹問崖又跟了上來,衣服下擺撩過我的小腿。
我氣得抬起頭,瞪著他。
滿院燭火閃爍了一下。
尹問崖的笑容一頓,表情愕然,似乎沒想到我會生氣,嘴角的笑容漸漸收斂,愧疚地皺起眉。
我的心臟泛著輕微的刺痛,明明是他惹我生氣,我為什么還要心疼他的愧疚。
他朝我伸出手,我以為他要幫我揩去眼淚,屏住呼吸,他的手卻停在了空中。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指尖顫抖了一下,似乎想要觸碰我,又突然收了回去,眼神閃過一瞬慌亂,別過臉,沒再看我。
“抱、抱歉。”我不知道他在道哪門子的歉。
尹問崖蜷縮著手指,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又撓了撓頭,說:“以前和師弟師妹們玩鬧慣了,他們一般會追著我打,然后就忘記哭了……不是故意惹你生氣的,抱歉。”
我稍微想象了一下尹問崖被他的師弟妹追著打的畫面,忍不住想笑,但剛哭完又笑,就像個傻子,于是我咬住了下唇,抿了抿唇角。
“問崖師兄,也會給師弟妹弄這滿院子的燈嗎?”我希望在他心里是特別的,才不是他的某個師弟。
尹問崖揚了揚眉,似乎對我剛才的那個稱呼有些不滿。他率先走向院子里的石桌,把酒壺往桌上一放,撩開衣擺在凳子上坐下。
“他們要是受了欺負,當場就拔劍了。我嘛,頂多就是在旁邊盯著別讓他們出事。”
看來劍尊的弟子講究一個快意恩仇,有仇當場就報,真是瀟灑啊。我有些羨慕。
我在石桌旁坐下,微仰著頭,看掛在院子里的燈。
尹問崖從儲物袋里掏出兩個杯子,給我倒了一杯酒壺里的水。
杯中水晶瑩剔透,卻沒有酒的氣味,反倒是充斥著香甜的果味。
“打架的時候順便去討了一壺果茶,不是酒,不會醉人,放心吧。”尹問崖將杯子往我面前推。
我拿起杯子,杯壁涼涼的,紫色的透明液體倒映著我的影子,在燭光中晃動。
果茶入口,冰涼甘甜,又帶了一點青澀的酸意,還沒來得及回味,唇齒就被清爽的回甘充斥著,好像吞了一口甜味的雪。
我驚訝地看向尹問崖,這是什么?好好喝!我決定把它封為“世界第一好喝的小甜水”!
尹問崖又給我倒了一杯,說:“我想你不愛喝酒,但上次喂你喝的茶你應該挺喜歡的,所以我去找專門種茶的修士請教了一番。
“除了果茶,還有花茶、藥茶,我問他們要了方子,你要是想喝,我給你泡。”
平時最愛喝酒的劍修,把他的寶貝酒壺拿來冰鎮給我喝的果茶。
我攥著手里微涼的杯子,掌心的滾燙都快要把杯里的茶水溫熱了。
想問他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他是對每一個人都這么好嗎,還是只對我一個人這樣好?
他是不是……
“你們劍修,都對別人這么好嗎?”我假裝不在意答案的樣子,端著杯子看向其他地方,偏不看尹問崖,只悄悄用余光偷瞄他。
尹問崖放下手中的杯子,單手撐著腦袋看向我,即便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我猜他也是笑著的,而且肯定還笑得特別好看。
“如果我說不是所有劍修,聽起來像是在背后抹黑劍修。”尹問崖頓了頓,言語間的笑意更深,“那么答案只能從后半句入手。”
我沒聽懂,回頭看向尹問崖。
四目相對。
滿院子的燭火都在這一刻定格,光線不再晃動,風也停了下來,聽不見除了我和他之外的呼吸聲。
尹問崖對著我莞爾一笑。
他說:“蒼曉,你不是別人。”
我竭盡全力,才沒把手里的杯子攥碎。
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我用力吞咽,調整自己的呼吸,以免暴露我的心思。
這句近乎表白的話從尹問崖的嘴里說出來,語氣就跟今天天氣真好一樣稀松平常。
他說完,就錯開我的視線,抬起頭看向院子上方的夜空,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句話背后的含義可以有多沉重。
我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呼吸卻沒有辦法恢復正常,心跳像是在打鼓,聲音大得驚人。
尹問崖有這么多朋友,平日又這么善解人意,人人都向往成為他的伙伴,他最擅長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讓人高興肯定也只是他的基礎技能罷了。
但我像是著了魔一樣,迫切想要確認那個我想聽到的答案。
“什么意思?我不懂。”
盡管我的理智告訴我,結合上下文,八面玲瓏的尹問崖只是為了不讓劍修風評被害,才故意說些好聽話來搪塞我,我還是想要知道,我在他心里不是別人,是什么人。
尹問崖指著頭頂的那片夜空,說:“我們劍閣最頂上那層,也有一個四四方方的洞,抬頭就能看到星空。”
這算什么?轉移話題?我的胸口悶得慌,卻也知道我不能再追問下去了。
不能表現得太明顯。萬一他根本沒有那個意思,我的追問就是在暴露我對他的在意。
真狡猾啊,尹問崖。
在我和尹問崖的“交鋒”里,我壓根沒有談及輸贏的機會。
“是嗎?”我只能不咸不淡地接一句,不讓他的話掉在地上。
尹問崖說:“我們劍閣一共九層。劍閣弟子的基礎修煉,就是從第一層開始,努力往上打。考核就是打敗這一層的傀儡。”
我對此也略有耳聞,劍閣內有玄清宗初代宗主,也就是我的師祖給年輕弟子們留下的練劍傀儡。從第一層向上,傀儡逐漸變強。有時候修為到了,但劍術未到境界,也無法打敗這一層的傀儡。
“我到金丹初期的時候,打到了第九層,看到頭頂的這片星空。按照往屆記載,能到第九層的弟子大多數都是金丹期巔峰。我以為我已經很厲害了,所有人都說我是這一輩最強劍修。”尹問崖輕笑了一聲,仿佛在嘲笑那個不可一世的自己。
我聽出了他的自嘲,有些意外。
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尹問崖,我忍不住去好奇,他到底經歷了什么,才會讓他把所有鋒芒都藏起,就連為自己驕傲時的光芒也那么柔和,傷不到人半分,只覺得溫暖。
雖然柔和的光芒也很好,但我也喜歡他帶著鋒芒的樣子。
我發自內心地夸他,語氣理所當然:“不用以為,你就是。”
尹問崖垂下眼眸,凝視著我。
我被他盯得有點不好意思,于是抬頭看頭頂的星空,學他轉移話題:“真想看看劍閣的星空,是否和景山千洞的星空一樣好看。”
尹問崖沒給我轉移話題的機會,他喚我的名字:“蒼曉。”
晚風輕輕,燈火搖晃,對飲的影子交錯相疊,灰色的影子變深。
尹問崖身上的光影美得不真實,映照在我的眼眸里,成了水光。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拿起酒壺給自己倒茶,說:“劍閣的第九層,有一塊和景山山頂一模一樣的練劍石。
“早在我登頂的時候,你就已經看過我想看到的風景了。”
我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這是什么意思。
是夸我嗎?那我現在要做什么反應?
要安慰尹問崖嗎?說你也很厲害?
不是吧,我算什么,我配說這種話嗎?我自己有幾斤幾兩,我不知道嗎?他金丹初期就打通劍閣了,換做是我的話,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打到最高層,他這分明在謙虛而已啊!
我端起茶杯,又放下。
茶杯里面的茶水早就空了。
或許是我的手足無措過于明顯,平日那個善解人意的尹問崖又回來了,他按住我的手腕,就著這個姿勢給我斟茶。
尹問崖抬眸,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不過,我第一次看見那塊練劍石的時候,除了意識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很想見一見那位……
“在練劍石上刻‘最討厭練劍了’的小友。”
某一串歪歪斜斜,丑得認不出字跡的句子突然閃過我的腦海。
我身體僵硬,耳朵莫名發燙。
明明我長大之后就把它劃掉了!怎么尹問崖還記得這么清楚?!
尹問崖像是故意的,他笑得眼睛彎彎,說:
“我想問問他,現在還討厭嗎?”
我紅著臉,低頭戰術性喝茶。
哼!可惡的尹問崖!
明知故問。
第22章 第 22 章 討厭有人在尹問崖的心里……
我對自己的劍術如何, 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簡單評價,就兩個字——不差。
經過千音門那場比試后,尹問崖和百里澤針對我們的個人特質, 研究出一套新的打法。
尹問崖主攻,姜久思防御,百里澤輔助, 我則尋找機會攻擊對手的關鍵位。
世人永遠不會知道,無情道修士能做到什么地步。
尹問崖作為上一屆仙門大比個人賽的魁首, 總是最先被對手圍攻的那個,他們都覺得只要牽制住尹問崖,其余的三人根本不成氣候。
然而,當他們將大部分戰力都集中在攻擊尹問崖的時候,卻沒想到我已經潛入了他們的后方,把劍抵在了他們隊長的脖子上。
要是他們不認輸,那就把小命留下。
對手只能舉手投降。
結界打開, 外界的吵鬧聲傳入耳中。我揉了揉耳朵, 不太適應從極靜到極吵的切換。
觀眾席里有參賽選手的仰慕者, 他們形成一支小團隊,有些舉著寫著選手名字的板子, 有些還會在勝利之后拿起嗩吶、鑼鼓、古琴什么的, 合奏一段喜慶的音樂。
我眼尖,看見有人舉了“尹問崖我愛你”的木牌, 于是瞪向那塊木牌, 打算用我灼熱的視線盯穿木牌。
不過大部分觀眾都只是純粹來看比試的路人, 他們對這場突然結束的比試還一頭霧水,發出疑問。
“不是,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去到對手身后的嗎?”
“他是修習了隱身術嗎?不可能啊, 對面不是有看破一切幻術的千里眼嗎?”
“對面太菜了吧?!”
有位看破了真相的高境界修士出來為對手澄清,解說:“不是對面太菜了,是那個無情道修士的氣息,隱匿到與自然融為一體。
“你會戒備接近你的人,卻不會戒備自然存在的東西,比如風,比如空氣。”
我抬起頭,看向那個解說的紅衣修士。
有眼光。
紅衣修士與我對視,他微微一笑,緩慢展開手中的折扇……
我瞇起眼睛,念出折扇上的字:
“操、所、有、人?”
身后,靠近我的腳步聲停頓了一下,緊接著就是一陣慌亂的步伐。
尹問崖用大掌捂住了我的眼睛,熟悉的藥草味圍繞著我的周身。
“有臟東西,別看。”尹問崖的聲音從我的頭頂上方傳來。
姜久思和百里澤也一左一右地護在我身旁。
我還是頭一回見到他們擺出這樣嚴防死守的架勢,有些好奇。
尹問崖捏住我的肩膀,將我轉了半圈,背對著剛才那個紅衣修士,表情有些難看。
我見他這個表情,獲勝的喜悅也被沖淡了不少,下意識緊張起來,開始反思我剛才有沒有犯什么低級錯誤。
啊,難道是我念錯了那個?
都怪他折扇展開的方式不對!
我連忙找補,說:“他折扇寫的是‘人有所操’吧?”
尹問崖低頭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唇,說:“不,就是……”
他哽了一下,沒有說出那四個字,而是別扭地說:“你剛才念的是對的。”
咦?我想繼續問,卻被尹問崖按著肩膀,帶出了比武場。
他甚至連平日和對手寒暄都沒有了,而是讓百里澤和姜久思代勞,仿佛后面有狗在追他。
我察覺到那個人對尹問崖的特殊。
為什么他的出現會讓尹問崖如此異常?肯定有問題!
難道他也是尹問崖的仰慕者?
我把他歸為那些在觀眾席給尹問崖舉牌子,加油打氣的仰慕者。
如果是對待這種普通的仰慕者,尹問崖的態度也很尋常,就跟對待萍水相逢的朋友一樣,但是那日他一見那個紅衣修士,就帶著我逃一樣地離開了比武場,這個態度就相當耐人尋味了。
我的心情有些煩悶。
討厭有人在尹問崖的心里是特殊的。
這兩日,我在尹問崖面前旁敲側擊,想問那個紅衣修士是誰,可是我越問,尹問崖的臉色就越難看。
下面的一場比試,那個紅衣修士也來了,而且我每次看他,尹問崖都陰沉著臉,然后紅衣修士還對他拋媚眼。
我好生氣!
他有什么資格給尹問崖拋媚眼?!我請問,他哪位啊?
也就是會打扮,穿了一身鮮艷的紅衣,在一眾愛穿白衣裝仙風道骨的修士里,顯得白了一點,笑起來又燦爛了一點罷了!
不對,難道……這樣就能吸引尹問崖的注意了嗎?
我越想越睡不著,都已經洗漱完躺下了,發冠都解了,外衣都脫了,還是起了身。
我端來水盆,從院里的水井打了一盆水,對著盆里的倒影,擠出一個笑容。
倒影里的人好像死了三天,好心的收尸人為了讓他的親人看他最后一面,于是特意給僵硬的尸體弄出微笑的表情。
正好這時,百里澤從外面回來,跟我打招呼:“這么晚還不……”
我抬起臉,看向他。
百里澤的腳步一頓,然后表情驚恐地后退了三步,撞到了同樣剛回來的姜久思。
“你干嘛不進去?”姜久思雙臂環胸,繞過僵在原地的百里澤,大跨步走進院子里,一抬眼對上我,她停住腳步,淡定地轉身,“走錯院子了,不好意思。”
我:……
從他們的反應來看,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可怕吧。
我揉了揉臉,把水盆里的水倒掉。
這盆潑出去的水就是我在心里默默流的眼淚。
雖然我沒有表現出來,但是我其實對自己樣貌嚇人這件事,開始有點在意了。
次日,附近不知道怎的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傳言,說是滿月的時候,會有長發白衣的美艷女鬼坐在井邊,對所有路過的人露出一個凄美薄涼的笑容。
如果真有這樣的美艷女鬼,我還真想見見她,問她怎么才能笑得好看。
嗯,前提是我克服怕鬼這個小缺點。但是為了尹問崖,我想我應該可以勇敢起來的。
我連著兩天晚上在水井旁邊蹲鬼了,但是都沒有蹲到。
尹問崖似乎發現了我的異常,但他不像平時那樣關心我了,居然都沒有問我為什么要在水井邊上,看我的時候,眼神還有閃躲,和我打了個招呼就回房了。
可惡!他一定是被那個紅衣修士擾亂了心緒。
我煩躁得不行,又不知道怎么辦。
“師弟,你要實在閑得慌,你要不去鎮上看看戲吧,別再對著水井發呆了!”姜久思給我塞了一張戲票,硬是把我從水井旁邊拉走了。
我無法拒絕她的好意,只能按照她說的,去鎮上看戲。
只是,虛假的戲有什么好看的?特別是這場演的什么《仙尊的白月光替身》,一聽名字就……
“別笑,你笑起來就不像他了。”
“呵,原來……你只喜歡我的臉。”
“我和他,你到底愛誰?”
“當然是他!我的心里只有他!你也只有這張臉,才能讓我心里有一絲波動!”
我悟了。
轉身出門,去成衣鋪買紅色的衣服。
沒關系的,是替身也沒關系。
只要能夠吸引尹問崖的注意力,我即便有千百個不甘心,也會努力做好替身。
成衣鋪老板很會做生意,我換上那身紅衣之后,她還假裝被我驚艷到的樣子,話都不說了,店員也直勾勾地盯著我,不呼吸了。
他們真的好會演,難怪他們的生意這樣好。
我心疼憋紅了臉的店員,付了錢就連忙走了,那些圍觀的客人也如夢初醒一般沖上去,說是要買我身上的紅衣。
也是,只需要一百靈石,就能讓店主和店員給自己提供專屬的“驚艷”演技服務,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也挺好的。
這天,我從外面回來,剛走近住處,就聽到尹問崖和姜久思的聲音。
“蒼曉最近不太對勁。”
“他大概是悶壞了吧。沒事,我把人支出去看戲了。”
“不,我是說他自從看到那個合歡宗修士,就變得不對勁了。”
“什么?那不是無情道的天敵!師兄,你的意思是說……”
“別問我,我不知道,我現在也很亂。”
“啊?師兄你……”
“……我是說,這種毀人修行的事情,我絕不允許發生在蒼曉的身上。”
什么毀人修行?誰毀我的修行?
我走到門口,里面的說話聲也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
坐在院子里的兩人同時看向我。
尹問崖神情恍惚,喉結滾動。
姜久思“啪”一下,撩開面門的符箓,喃喃自語:“世上竟然有比我還……”
我沒有錯過尹問崖的表情,心情既喜悅,又難過。
“替身”這一招果然起效了,他是吃這一套的。
尹問崖回過神,從我身上收回視線,沉聲對姜久思說:“師妹,你先出去,我有話要和蒼曉說。”
院子的氣氛無比沉重,空氣都快結成霜了。
姜久思背上重劍,火速逃離,路過我的時候,她還拍了拍我的肩膀,對我比了個手勢。
我現在也能看懂他們的手勢語言了,這個意思是說“干得漂亮”。
是嗎?我在心里冷笑,原來人人都喜歡替身。
我垂著眼眸,試圖掩飾心里的難過,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進院子。
越是靠近尹問崖,越是感到悲哀。
我喉嚨堵得慌。難道為了吸引尹問崖的注意,我一輩子都只能當別人的替身了嗎?
在我即將抵達尹問崖的面前時,我腳步沒有停下,與他擦肩而過。
不行。
我還是做不到。
我輸給了自己的驕傲,回去就把這身晦氣的衣服脫掉!
就在我準備開門進屋的時候,突然被人按住了房門。
尹問崖高大的身影覆蓋在我的身上,嚴嚴實實地擋住了所有吹向我的風。他的大掌按在我的身旁,骨節分明的手掌緩慢地蜷縮成拳,像是在隱忍著什么。
我背對著他,被他囚禁在這一小塊影子里,不敢回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因為我不想看到他在我身上找別人的影子。
“蒼曉,你……”尹問崖的呼吸紊亂,聲音顫抖。
他攥著拳頭,砸向我的房門。
剛修好的房門震動,差點又要塌了。
我的心臟也像是被他這一拳砸中,鈍痛蔓延至我的四肢。
“什么?”我竭盡全力,才擠出這兩個字,語氣平靜到冷漠。
尹問崖做了個深呼吸,低下頭,我甚至能夠感受到后脖頸掠過他的氣息。
“……你是因為喜歡上他,所以要和他穿一樣的衣服嗎?”尹問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我。
我如遭雷擊。
哈?!這種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第23章 第 23 章 我會一直纏著你,直到我……
天殺的。
太晦氣了!
我喜歡的人居然以為我喜歡上了別人, 還為了別人,偷穿和他一樣的衣服?!
如果不是時機不對,我恨不得當場脫衣以證清白!
但我冷靜了下來, 維持住了一個無情道修士的體面。
我正要轉過身,告訴尹問崖,事情絕非他想的那樣。
然而, 尹問崖卻用力地摁住了我的肩膀,并沒有讓我轉身。
不知道是不是不想看見我的臉, 還是說他看見我的臉,有些話就沒有辦法說出口了。
他沉下聲,先進行了一段鋪墊:“蒼曉,你們年輕修士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不喜歡聽別人說教。”
我的心情忽上忽下的,一會兒因為他對我的在意很高興,一會兒又因為他用“你們”隔開了我和他而感到失落。
尹問崖當別人的大師兄多了, 對我也要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了。我有點難過, 不希望和他有太遙遠的距離啊。
至于不喜歡聽別人說教, 尹問崖,你也不是別人, 我討厭百里澤說我帶錯丹藥, 但我并不討厭你的關心。
“我不希望被你討厭,所以我很少在你面前說這些……”尹問崖還在鋪墊。
要是換做別人, 我現在已經把他的手甩開, 直接走人了, 但是如果是尹問崖,我想說請他多說點,說得再慢一點, 我想和他待得久一點。
真好啊,這房門也好看,房門上我們重疊的影子也好好看。等等,重疊的影子,那我現在和尹問崖的距離……
我下意識咽了一口唾沫。
晚風從我們的身后吹來,尹問崖的衣擺撩動,蹭到了我的小腿。
我垂著腦袋,盯著我們的影子,視線里尹問崖湛藍色的衣角像潮水一樣,時而上漲,時而退去,我的呼吸也隨著它的靠近,一呼,一吸。
他怎么能連衣角都這么會撩撥我的心弦呢?
好喜歡他。
好喜歡尹問崖。
“……合歡宗修士以狩獵無情道修士為樂,你們無情道的很多前輩,就是被合歡宗修士玩弄身心,導致道心破碎,無法進階。”說到這里,尹問崖按我肩膀的力度加重了一點,我才回過神來。
原諒我,尹問崖,你剛才的聲音太好聽,晚風太溫柔,我沒注意聽你前面說了什么。
但按照我的推理,尹問崖一定是在關心我。
他真是個好人,還在關心我,壓根不知道我現在對他有什么想法。
他按著我肩膀的力度雖然有點重,摁得我有點疼,但這也恰好說明了他對我的在意程度,不然換作別人,他還會這么苦口婆心嗎?
當無情道修士真好,還能得到尹問崖的擔心。
尹問崖似乎意識到自己手下的力度,又松開了我的肩膀,垂下手。
我突然想到,最近雖然在比試,但是因為掛心那個紅衣修士和尹問崖的關系,我好像有幾天沒有鍛煉身體了。
我手臂到肩膀的肌肉線條還好嗎?尹問崖捏起我的手感會不會不太好?
不行,等會兒和尹問崖聊完回房,我一定要狠狠鍛煉!
“……蒼曉,你是我的師弟,又是我的好友,我絕不能讓‘任何人’破壞你的修行。”尹問崖的語氣鄭重到幾乎是在宣言。
我被和尹問崖的關系進階的狂喜沖昏頭腦,并未多想這句話。
什么?!
原來我和尹問崖已經算得上“好友”了嗎?
我猛地轉過身,衣角帶起一陣風。
尹問崖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會突然轉過來,對上我的眼睛,他后退了半步,神色復雜。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試圖把我眼底的情緒遮掩起來,師父說過我眼神可怕的,但是不行,我太高興了,眼眶都忍不住發熱。
尹問崖眼睫輕顫,又退了一步,和我拉開距離。
“師弟,你……”
“我不知道原來我們已經算‘好友’了。”我的聲音一出來,居然有點哽咽。
太幸福了,所以很想哭。
我承認先前說我師父愛哭是我不對,情到深處哭一哭是人之常情,對吧?
尹問崖喉結滾動,他負在身后的本命劍顫抖了一下。
他輕聲說:“是我多管閑事了嗎?對不起,我……”
怎么會是你多管閑事?
尹問崖,你管的從來不是閑事。
我搖搖頭,別過臉調整呼吸。
終于明白剛才尹問崖不讓我轉身的心情了,我也很難對著他開口剖白自己。
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既希望能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像那種大家都喜歡的角色,但是我又希望他能觸碰到我的一點點真實,即便大家都不會喜歡這樣的真實。
“蒼曉,如果我剛才的話讓你不舒服了,我……我先回房吧。”尹問崖非常體貼,看到我情緒不佳,他會識趣地離開。
在他轉身要走的時候,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尹問崖停下腳步,回頭望著我。
我不敢看他,便只能看他地上的影子。
“從小到大,我沒有交過一個朋友。”我鼓起勇氣,說出了這句話。
這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情。
我去秘境歷練的時候,那些弟子們好像都互相認識,而且玩得很好,又是勾肩搭背,又是嬉笑打鬧,開各種幼稚的玩笑,還給對方取各種冒犯的外號,有時候我都覺得過分了,但他們卻一笑置之,或者取更加冒犯的外號“報復”回去。
遇到危險的時候,他們會第一時間拉起對方逃跑。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們又恢復成以往打來打去的樣子。
我才知道,原來他們的生氣根本不是生氣,只是玩鬧。
我覺得他們吵鬧的同時,又忍不住羨慕。
真好啊。
這樣的友誼,什么時候輪到我。
我也想和他們開玩笑,可是我笑起來很嚇人。只要我一笑,整個場面就突然冷卻下來,冷得我不敢再笑,于是我只能保持我的冷酷形象,以免讓大家發現我的窘迫和尷尬。
而且我也很難把握笑的時機。
我一直在景山千洞修煉,對外界的事情并不了解,有時候他們說的八卦,時下流行的戲文,我一個都不知道,他們說到一些關鍵詞,突然大家就開始笑了,我不明白這有什么好笑的,有貼心的人替我解釋,說完之后場面更冷了。
非常抱歉,讓大家尷尬了。
我很難過我是一個這樣無趣的人。因為交不到任何朋友,所以我故作堅強,標榜自己不需要朋友。我是強大的無情道修士,所以我靠我自己,也能過得很……嗚嗚嗚。
我越想越難受。
尹問崖,你什么都不知道,你這個天天被朋友包圍的萬人迷,哪里懂我們這些沒有朋友又渴望擁有朋友的人有多苦?!
“蒼、蒼曉,”尹問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對不起,我剛才說錯話了,你別哭啊……”
我為什么在尹問崖面前就這么脆弱啊?!還有他能不能不要在我哭得說不出話來的時候誤會我啊?我更難過了,這讓我怎么解釋?
我死死地攥住尹問崖的袖子,把他的衣袖都拽出褶皺來了。
“不、不是,這樣。”我抽泣著,好想給自己抽一大嘴巴子,死嘴快說啊。
尹問崖發現我哭得越來越厲害了,他直接抽出他的本命劍,遞到我面前。
“師弟,你要是實在氣不過,用我的本命劍砍我消消氣吧,別哭壞身子了。”他說。
誰不知道劍修的本命劍傷不了自己啊!尹問崖你太狡猾了!
我終于忍住了哭泣,抬起頭瞪向他,但是又很丟人地抽泣了兩下。
尹問崖眨了眨眼睛,根本沒有把我弄哭的愧疚,還直勾勾地盯著我看。
“我想說,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我哽咽著,恨自己脆弱,恨自己掉眼淚,恨自己說話不利索。
尹問崖表情愕然。
他這個意外的表情好像在說“這個世界居然會有人沒朋友”!
我有點想罵人,但是沒有人教過我怎么罵人,所以沒辦法表達我現在的心情。
尹問崖,你有點討厭了。
“蒼曉……”他張了張唇,好像才反應過來,眸光閃爍,“原來你是這個意思。”
不然還有什么意思?為什么要誤會我?你這么會察言觀色,能不能也把我的心意看得更準確一點?
大概是因為右手的袖子被我一直拉著,尹問崖用左手利落地收回他的本命劍。
他的嘴角上揚,似乎覺得不合適,又壓了下來,抿了抿唇。
難道沒有朋友,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嗎?我還以為你會可憐我,是我看錯你了,你居然沒有一點同情心。
補充:對我的同情心。希望其他人不要因此誤會尹問崖,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只是有時候沒有那么好,會讓我委屈難過,但也是因為我太敏感了。
我憋著一口氣,我會一直憋氣憋到原諒他為止!
尹問崖朝我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臉,我一下子就泄氣了,眼巴巴地看著他。
他的拇指蹭過我的臉頰,專心地幫我擦掉眼淚。他的指腹有些粗糙,雖然動作很輕,但是蹭過去還是會有異樣的感覺,我并不討厭這種感覺,反而覺得真實。
一想到尹問崖在碰我耶!我就忍不住開心起來。
他的視線在觸及到我的目光時,頓了頓,然后抬起手,用指背開始胡亂地給我擦臉。
尹問崖?你在干嘛?!我才剛剛原諒你!
尹問崖放下手,看見我惱怒地瞪著他,居然還很高興。
他笑著說:“那我以后,就當你一輩子的朋友。”
尹問崖,你最好記得今天說的話。
說好一輩子的。
我會一直纏著你,直到我這輩子結束。
“好。”我用力地點頭,但又太害怕失去,于是盯著他的眼睛,追著補充了一句,“不許反悔!”
或許他在以為我和他玩笑,尹問崖別過臉,沒讓我看到他的表情。
“絕不反悔。”他說。
第24章 第 24 章 你真的,我哭死。
次日, 我們對戰的是一個沒聽說過名字的小門派。
比試前,百里澤結合留影石和收集來的情報,針對這個門派分析過后, 評價:“有點‘邪門’。”
仙門大比到現在,能夠留到現在的對手多少都是有幾把刷子的,但是這個門派就非常“怪”。
首先, 是他們的配置——一個金丹期巔峰的醫修,帶了三個筑基期的劍修, 其中兩個還沒有自己的本命劍,用的是在武器店里最便宜的劍。
其次,是他們的運氣——抽簽匹配對戰隊伍時,經常輪空。如果抽到了對戰隊伍,對手前一天晚上必定會出點小毛病,導致次日比試失利,或者壓根上不了場。
排除掉場外因素, 非要認真分析, 對方最強, 也是最薄弱的點,就是那位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醫修。
我站在選手入場的入口, 一邊等待隊友, 一邊思索著要用什么方式對付醫修,如果不能一擊斃命, 醫修總能把自己和隊友救起來, 麻煩。
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我的耳朵動了動, 捕捉屬于他的聲音。
如今的我已經能夠清晰分辨尹問崖和隊友的腳步聲了。
尹問崖的腳步聲快而不急,每一步都落在實地上,沉穩又輕盈, 像風一樣;姜久思的腳步聲更重,可能是因為她背的重劍,走得比尹問崖的步速要慢一點,像大地;百里澤的腳步聲不輕不重,但他最慢,像翻書。
我定了定心神,正要回頭。
尹問崖的腳步聲停頓了一下,我的心跳也隨之漏跳了一拍。
“蒼曉!”他喊著我的名字,一躍跳到我的身后,輕巧落地,整個人從我的身后趴到我的后背,手臂勾住我的脖子,將我攬入懷里,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被他壓得彎了彎腰。
尹問崖好像一塊暖石,周身源源不斷地散發熱量,手臂的力量不算重,我可以掙脫,但我卻不愿意掙脫。
轉頭看向他,我才驚覺我們之間的距離有多近,近得我不敢呼吸,只能傻乎乎地瞪大眼睛望著他,望見他眼里的我。
尹問崖笑容燦爛,卷翹的睫毛下,黑色的眼眸明若晨星,唇角上揚,問我:“哈哈哈,有被嚇到嗎?”
我的心臟猛地跳動了幾下。
有。差點嚇死了。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反應,只能怔怔地望著他。
這種從身后悄悄接近,然后突然嚇對方一跳的游戲,我見別人也玩過,一般被嚇的那個人都會氣得抓起武器去揍人,但是我不敢揍尹問崖,我也不想掙脫開尹問崖的這個懷抱。
“怎么啦?嚇傻了?”尹問崖見我沒反應,揚了揚眉。
我怕尹問崖下次就不找我玩這個游戲了,這個時候得表現我被嚇到了,他才會有成就感,下次還會和我玩。
于是我直起腰,學著別人被嚇到后的反應,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面無表情地說:“啊。好可怕。”
我的掌心拍在我的胸膛上,能感覺到我心跳的震動,它好像快要跳出來了,但不是因為被尹問崖嚇到,而是……而是他真的離我好近。
我甚至能看見他臉上纖細的、透明的小絨毛。
尹問崖不僅沒有因為我拙劣的演技感到失落,反而還笑得更開心了。
“蒼曉,你好有意思。”
天啊。
只有尹問崖會覺得我有意思!我每次出現,別人都會冷場的。尹問崖,你好捧我的場。你真的,我哭死。
“幼稚。”路過的姜久思就算要消耗一句話的額度,也要評價她師兄的行為。
尹問崖絲毫沒有被罵的自知,勾著我的脖子,帶我往前走。
走在前面的姜久思停下腳步,擋在我的面前,留給我一個沉默的背影。
我還以為前面發生了什么事情,也停了下來。
突然,姜久思猛地轉過頭!
她撩開面門的符箓,掰扯著自己的臉,又是吐舌頭,又是對眼,對我做了一個巨丑無比的鬼臉。
“油嚇島嗎(有嚇到嗎)?”她含糊不清地問我。
我:……不愧是同一師門的師兄妹。
“哇。好嚇人。”我學會了捧場,后退一步,裝作被嚇到的樣子。
姜久思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五官還是那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但她的嘴角都快翹到天上去了,還不忘對尹問崖挑釁地抬下巴,叉著腰,大搖大擺地繼續往前走。
尹問崖雙手環胸,搖了搖頭,嘆息著說:“幼稚。”
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這個隊伍里有兩個幼稚鬼就夠了,百里澤你可別來。
我做了個深呼吸,轉頭看向百里澤。
百里澤還是那個一本正經的百里澤,他說:“等會兒對戰的時候,要小心那個醫修。我有個朋友和他交過手,說他的真正實力可能不止金丹期巔峰,而且……他也不一定只是醫修。”
我認真地點點頭。
百里澤說到這里,視線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抬手指向比武場前面那棵掛著紅絲帶的大樹。
“蒼曉,你看那是什么?”
我順著他手指的視線,看向那棵大樹。
蒼涼得只剩下枯枝的大樹,掛滿了各種紅色絲帶,樹下空無一人,風一吹,紅絲帶便撲簌撲簌地搖晃。
背后,傳來百里澤低沉的聲音:“據說,有弟子因為比試輸了,穿著紅衣,吊死在這棵樹下。他死后,白骨成了這棵大樹的肥料,鮮血染紅了每一條絲帶。
“等到樹上長出第一千零一條絲帶的時候,他就會化身紅衣厲鬼,來找勝者復仇……”
說完鬼故事的百里澤攏著袖子,悠悠然地離開了。
留我死死地盯著那棵大樹,冷靜地吞咽唾沫。
百里澤,我恨你……
尹問崖閃身擋住了我繼續看樹的視線,低頭看著我。
我對上他的眼眸,眨了眨眼睛。
“他騙你的。”尹問崖說。
“我、我知道。我才不怕。”哈哈,紅衣厲鬼什么的,我才不怕呢。我一個金丹期修士,怎么可能怕鬼呢?哈哈!
尹問崖定定地看著我,像是在確認我有沒有撒謊,但我平時就沒什么表情,他肯定看不出來。
“那先入場吧。”尹問崖轉過身,先往前走。
他一走,就露出了那棵掛滿紅絲帶的大樹。
仔細一看,真的陰森森。而且我不看它,余光里也會出現它。
雖然沒有腳,但我好像被它跟上了,不是我在看它,而是它在看我!
我伸手捏住尹問崖垂落的衣袖,跟上尹問崖,想要借他擋住那棵樹,以免它出現在我的視線里。
我以為我的動作很輕,尹問崖應該不會發現的,但他瞥了我一眼,放慢了腳步,然后抬起手,他的袖子便從我的指尖劃過,抽走了。
啊……
我有點失落,垂下視線。
下一刻,尹問崖朝我靠近,攬住了我的肩膀,徹底擋住了右邊那棵大樹的視線。
“我跟你說個秘密。”尹問崖壓低了聲音,“百里澤最怕蟲子,特別是腳多的蟲子,腳越多,他越害怕。”
我抬起頭,尹問崖眼眸里閃過狡黠的笑意,似乎在鼓勵我捉弄回去。
我捏著拳,決定今晚就去抓蜈蚣!
剛入場,簽完到。
“哇……什么情況?”姜久思站在通道的出口,和百里澤一起仰頭看向觀眾席的方向。
我和尹問崖前后腳走出通道。
放眼望去,一片紅海,其中夾雜著一小撮一小撮分散開來的其他顏色的宗門弟子。
負責這次簽到的云霄宗弟子也是嘖嘖稱奇,一邊搖頭,一邊解釋道:“據說是昨天城鎮里出現了一個穿紅衣的美人。只是最經典的普通紅色圓領袍,在他身上卻是倔強中帶點破碎,陰柔中帶點憂郁,疏離中帶點自傲。整整十八間成衣鋪,紅色系衣服全都賣脫銷了!”
姜久思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古怪。
看我做什么?我雖然昨天也穿了紅衣,但我沒見到弟子說的那個人啊。
我是想象不出來,誰能這么分裂,一個人身上有這么多亂七八糟的特質。
“這么說,你見過?”百里澤好奇地詢問。
云霄宗弟子搖了搖頭,“沒見過。我這不也是聽說嘛。松山書院今天出的新章里也寫了這個紅衣美人,你要不要來一本看看?”
他偷偷摸摸地給百里澤塞了一本書,攤開手:“十個下品靈石。”
我視力不錯,看見書封的標題——《萬人迷劍修被我強取豪奪了》。
嗯……
嗯???
我朝那個弟子走近,正要給他靈石,讓他給我來一本。
“蒼曉師弟,你對其他劍修的感情故事很感興趣嗎?”尹問崖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我身后,也不知道他看我看了多久,才會第一時間發現我在看那本書的封面。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隱約感覺這會是道送命題。
“不感興趣。”我只對你感興趣。
尹問崖揚起唇角,把我和那個云霄宗弟子隔開,攬著我往前走,說:“你要是感興趣的話,直接問我就好了。書上說的故事,說不定還沒我講的有趣,而且我的故事都是真的喔。”
我忍痛收回了視線,決定比完這場要去書局逛逛了。
“你的感情故事嗎?”我隨口一問。
其實不是隨口,我只是假裝隨口。
尹問崖半瞇著眼睛抬頭,望向天空,“我的感情故事啊……”
我的心臟懸到了嗓子眼。
難道尹問崖之前和誰有過什么感情糾葛嗎?
也是,他這么受歡迎,肯定有很多人喜歡他。
那他呢?有喜歡過誰嗎?
我揪住衣袖,呼吸都不順暢了。
尹問崖低下頭,笑瞇瞇地看著我。
“還沒開始。”他說。
第25章 第 25 章 真是容易心軟。
我并不擅長記名字。
但這次我徹底記住了對手的門派名字。
比試開始前, 對面那位穿毛領白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醫修豎起右手掌心,對那個準備放煙花的裁判弟子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然后看向他的三個隊友。
他的三個隊友在我們對面一字排開,跳起一段步伐凌亂的劍舞,其中穿綠衣服那個弟子還差點把自己絆倒了, 但好在最后還是以劍撐地,將身形穩住了。
三人擺出詭異的“凹”字陣型。
我感到莫名其妙, 轉頭去看我的隊友們。
尹問崖表情一如以往的平靜,從容地等待比試開始。
姜久思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百里澤用手肘撞了撞姜久思,問她:“你們劍修也會做法嗎?難道這就是他們讓對手倒霉的秘密?”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謹慎起見,我握緊了手里的劍。
“我叫‘赤’。”這是穿赤衣的劍修。
“我叫‘青’!”這是中間半跪在地上,穿綠色衣服的劍修。
“我叫……‘劍’。”這是最右邊穿黑衣的劍修,也是唯一一個擁有本命劍的劍修。
此時, 他的表情比我還冷。
我可以理解他, 任誰被分到叫“劍”這個名字, 都不會高興的。
除了那位“劍”,其余兩人齊聲喊道:“大家好, 我們是赤青劍派!明年是我們赤青劍派的招生季, 歡迎大家加入我們赤青劍派!”
我沉默了。
但觀眾席卻沸騰了起來,盡是一片罵聲。
“什么鬼?我們要看比賽!”
“這種連招生都招不到的垃圾門派到底是怎么混進來的?!”
“黑幕!黑幕!黑幕!”
“再不開始就退錢!”
我看到對面那三個劍修臉上的表情都繃不住了, 其中青衣劍修最先紅眼圈, 抬頭去看黑衣劍修。
黑衣劍修緊抿著唇角, 死死地捏住自己手里的劍。
我的視線落在那把劍上,有些意外。
這是一把好劍。從它的光澤和鋒利度來看,劍的主人把它保養得極好, 劍身刻了兩個古文字——“赤青”。
“是赤青劍仙留下的劍啊……”尹問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唏噓。
我沒有聽說過赤青劍仙,但從尹問崖的語氣判斷,那應該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只是如今他的門派已經沒落了。
尹問崖往前一步,站在我們隊伍的最前面。
他用了靈力,將聲音傳遍整個比武場,壓過了觀眾席的喧鬧聲。
“玄清宗,尹問崖。
“久仰‘赤青劍派’大名,請多指教。”
在場所有人都聽清了這個赤青劍派的名字,觀眾席都安靜了下來,目光投向擂臺賽那個挺拔的身影。
我明白尹問崖的意圖。
既然對手寧愿在無數人面前出糗,都要打響門派的名號,那他就幫他們一把。
尹問崖毫不吝嗇對遇見的每一個人釋放他的善意。
那我能怎么辦?
當然是積極響應。
“玄清宗,蒼曉。”我頓了頓,苦于自己沒什么文化,又不會說漂亮話,于是只能干巴巴地重復對方的門派名字。
我說:“赤青劍派,我記住你們了。”
姜久思惜字如金:“姜久思。”
百里澤似乎從對手身上學習到了什么,對觀眾席拱了拱手,說:“玄清宗,符修百里澤。比試期間可向我訂購符箓,基礎符箓一律一百靈石一張,大批量起訂可打九折……”
行了,這回顯眼包也不止對面有了。
百里澤的話還沒說完,云霄宗弟子舉起了“比試準備開始”的倒計時牌子。
對面的白衣毛領醫修是個披發男子,他眼睛彎彎地看著我們,似乎對我們很有好感。
比試一開始,醫修就朝著他的三個隊友打出三段治療法術,一點也沒有想過要節省他的靈力。
他的三個隊友跟不要命似的沖向尹問崖。
以他們拙劣的劍術,尹問崖要對付他們很簡單,一戳對面一個血窟窿,然而這血還沒滋出來,就被醫修的醫術給補回去了,就跟時間倒流似的,血還會自己飛回對面的身體里,連傷口都恢復如初。
要是普通修士,磨也磨死對面了,但那是尹問崖,又豈是他們幾個學藝不精的劍修能比的?
我并不擔心尹問崖,我只需要做好我的任務——刺殺醫修。
然而,我的隱匿身法終于遇到對手了。
醫修本來在專心治療隊友,突然向前走了一步。
這看似只是一小步,但對我來說卻是一大步,直接把我送到了我們隊伍陣營的后方。
姜久思和百里澤都回頭看我,像是在問我怎么跑到他們后面去了。
我皺了皺眉,說:“對面醫修會用陣法。”
這個縮地成寸的陣法,師父給我說過,擺起來很麻煩,失之毫厘,謬以千里,不是專修陣法的修士,基本擺不出來。
不過,一般來說,短時間內只能擺出一次性的陣法,如果需要用的話,就得再擺一次。
我觀察過那個醫修,他除了剛才走的那一步,就沒再動過了,應該不會再擺陣了,畢竟他還需要專注給他的三個隊友治療,以尹問崖的劍術,他少給隊友治療一次,他的隊友都要當場殞命。
于是我再接再厲,又一次使用我的身法靠近那個醫修。
醫修空出手,朝我的方向輕輕一推。
我早有防備,運劍,向前一劃——劍氣蕩開。
“當!”一記輕響,我的劍身輕顫,醫修的臉色變得蒼白了幾分,但他并沒有放棄,而是繼續輸出他的靈力,治愈那三個不要命的劍修。
與對方的掌風相碰,我的第一感覺是這個醫修很強,但他本來應該更強,而且最適合他學習的不該是醫道。
我提起劍,欺身上前,劍尖指向醫修。
他正欲空出手與我回擊,前方的隊友又被尹問崖刺出一個血洞,他只得咬牙治愈那個隊友,沒空回擊我,只能用他的身法迅速躲避。
他的身法十分精妙,每一次的閃躲都不偏不倚,恰到好處地離我的劍只有一寸,使得我好像刺中了,又好像沒有刺中。
“引雷符!落!”好在這個時候,百里澤的符箓也畫成了,他打出一道雷符,通過預判,劈在醫修下一步要落下的方位。
醫修為了躲避那道雷,只能踩向另外一個方向,然而這個方向正正好是我的劍在等著他。
他直接迎上我的劍身,就像是故意等著我殺他一樣。
仙門大比,不論生死。我就是殺了他,也在規則之內。
但是我卻猶豫了。
因為上回我差點殺了千音門的鈴,尹問崖讓我后退,我想他是不希望我殺人。
于是我后撤了一步,收起劍勢,只是劍尖刺入了他的胸膛,他一個醫修,治療自己很簡單。
醫修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繼續治療他的三個隊友,卻不治療他自己,像是在為了他的隊友節省靈力。
我緊皺著眉頭,眼睜睜地看著他胸膛里的血流出來,染紅了他的白衣。
“讓你的隊友認輸,或者,你死。”我說。
醫修沒有理會我,而是對他的隊友說:“治療不停,你們也不要停手,繼續打。赤青劍派沒有認輸一說!”
他這么做,反倒是我成惡人了。
我抿著唇角,攥緊了劍。
就在這時,一把劍被挑飛,直直地插入醫修鞋尖前的地面,劍身反射,照出我身后的景象。
那個青衣劍修最先敗下陣,他失去武器,兩手空空,茫然地跌坐在場上,好像被突然請上來的觀眾。
下一個便是赤衣劍修,他的劍被劈成兩段,手里的那截斷劍被徹底凍結,若是不放手,會連手也一起凍上。
拿著赤青劍的黑衣劍修還在努力攻擊尹問崖。
尹問崖嘆息了一聲,似乎有些無奈。
黑衣劍修紅了眼,發狂似的朝尹問崖砍去,他身上的衣服都跟破布條一樣,傷口愈合的速度也變慢了,最后被尹問崖的劍從前往后刺穿他的左手,將他釘在了擂臺上。
“啊啊啊——”黑衣劍修因寒霜劍而受傷,又因醫修的治療術愈合,但只要寒霜劍沒有從他的體內拔.出,他的傷口便永遠無法愈合,皮肉幾乎都要和劍長在一起,于是稍一動彈,或是被風吹一下,就會發癢發痛,完全是一種折磨。
尹問崖沒有理會因痛苦而啞聲嘶叫的黑衣劍修,而是看向那個醫修。
他說:“不要為了你們赤青劍派的名聲,就道德綁架我們蒼曉,他還很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愣了愣,理解了為什么當時對戰千音門的時候,尹問崖要我后退,并非是不許我殺人,而是不許我在眾目睽睽之下殺她。
我從那把劍的反光看向尹問崖。
他神采飛揚,眉梢帶笑。
“綁架我吧。
“認輸,還是讓你隊友繼續痛苦,選一個吧。”
黑衣劍修在擂臺上痛得以頭搶地,他想要拔劍,手還未觸及到寒霜劍的劍身,就被寒霜劍的劍氣凍得通紅,指尖都凝了一層霜雪。
醫修咬牙,閉了閉眼睛。
“……我想死在擂臺上,你殺了我吧。”他說。
我看不懂,我大為震撼。
尹問崖抽出寒霜劍,把黑衣劍修丟在身后,朝我一步步走近。
“你死了,你的隊友也未必能活。你們這到底是來招生的,還是來讓人滅門的?”尹問崖站在我的身側,落后我半步,替我防備著那三個劍修。
醫修臉色慘白,胸前的血還在源源不斷地涌出,還不忘去治療地上的黑衣劍修,和那個被凍傷了手的赤衣劍修。
“我本是被赤青劍派掌門撿回來的散修,他想要赤青劍派的風骨永存,名揚天下。
“我有恩必報,就是死也值得。”他說。
尹問崖默了默,問:“你叫什么名字?”
醫修說:“無名之輩,世人無需知曉我的名字。你們只需要知道,赤青劍派,永不認輸!”
好,我敬他是條好漢。
尊重,祝福!
我正要動作,身旁的尹問崖也動了,他從我的身后,握住我拿劍的手。
尹問崖的胸膛貼著我的后背,溫熱而有力的大掌包裹著我的手。
我的心跳似乎與他同頻跳動,手背覆蓋的力度恰到好處,我可以掙脫他,也可以將一切都交給他。
我向來被動,我選擇后者。
時間好像只過了一瞬,又好像過了很久。
劍送入對方的心口。
我搞不清楚劍到底是穿過對方,還是穿過我?不然為何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除了尹問崖和我的心跳聲,便什么都沒有了。
天地萬物,若只有我和他就好了。
最終結果,對手失去繼續比試的能力,玄清宗勝。
結界收起,觀眾席響起劇烈的掌聲,還有人為他默默落淚。
藥谷弟子沖上前去救那位好漢。
“還有一口氣!能活能活!”藥谷弟子驚喜道。
觀眾席又一次爆發劇烈的掌聲。
這次是在為“殺”他的人精準控劍的能力鼓掌。
我回頭看向尹問崖,他對我笑了笑,笑容稱得上靦腆。
他啊……
真是容易心軟。
第26章 第 26 章 哼哼,愛上我了嗎?
因為隊友都很掛心那位好漢的傷勢, 我也不著急離開了,陪著尹問崖他們等待藥谷弟子治療散修的結果。
傷患和外來人員以屏風相隔,我們都在外頭, 赤青劍派的三個弟子都在里面。
青衣劍修抽抽嗒嗒的哭聲從里面傳來,其中夾雜著赤衣劍修和黑衣劍修的說話聲。
他們每隔一會兒,就問藥谷弟子為什么要這樣做。
“為什么要脫他的衣服?你們城里人都這樣治病嗎?”
“……不脫衣服怎么看他的傷?”
“你給他喂了什么?為什么他這么痛苦?”
“是藥, 苦澀的藥。不痛苦就沒味覺了,沒味覺就死了。”
“為什么……”這回他的話還沒說完, 就被藥谷弟子打斷了。
“幾位道友,你們也先出去吧。我怕你們在這里,我會先被氣死。”
他們排著隊被藥谷弟子趕出來了,看到站在屏風外面的我們,都像啞巴一樣,不說話了。
畢竟剛剛才被吊打過,這會兒會覺得尷尬也很正常。
那個最高的赤衣劍修看起來比另外兩個都成熟一點, 率先站出來, 朝我們躬身一拜。
青衣劍修年齡最小, 臉上稚氣未脫,看了看赤衣劍修, 雖然不太懂, 但他也跟著拜我們。
黑衣劍修看起來有些不情愿,尤其是他的左手還被尹問崖所傷, 但他也彎了腰。
“多謝。”赤衣劍修帶頭道謝。
謝我什么?我本來是想成全那位好漢的。我才沒有做什么好事, 為什么給我道謝?
我非常不適應這種場合, 落后隊友一步,只露出半個身子,假裝自己不存在。
除我之外, 我的三個隊友似乎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
姜久思擺了擺手,雙手環胸,移開目光,神色淡淡的,仿佛這事情是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百里澤朝他們回了一禮,給予了相當的尊重。
尹問崖回過頭找我,他的手臂一揮,搭在我的肩上,把落在后面的我撈到前面,在我耳畔壓低了聲音,說:“蒼曉,讓別人好好道謝也是禮貌。”
我的耳朵燙得要命,想看他,又不敢看他,僵硬著身體,任由他動作,任由他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廓,像是微風拂柳,驚動一湖春水。
赤衣劍修從暗袋里取出一個看起來有些陳舊,絲線都脫線了,還打著補丁的儲物袋。
這個儲物袋被他折了又折,生怕弄丟似的,好好地藏在他的暗袋里,這會兒打開動作也是小心翼翼的,像是怕不小心勾破了儲物袋就用不了了。
他從儲物袋里拿出三個圓潤飽滿的柿子,遞給自己身旁的青衣劍修。
似乎覺得不夠,他又掏了掏,掏出兩個梨,兩個雞蛋,讓黑衣劍修幫他拿著梨,自己握著兩個雞蛋,拇指摩梭著雞蛋,很是珍惜的樣子。
他抬起頭,正要把這兩個雞蛋往前遞,看到我們四人,眸光閃爍了一下,低下頭,將這兩個雞蛋用衣袖左擦擦,右擦擦。
青衣劍修也有樣學樣,用衣服兜子裝起柿子,然后把每個柿子都好好擦拭過,才捧到我們的面前。
黑衣劍修似乎覺得他們這樣有點丟人,嘴角下撇,但他的余光也在檢查手里的梨子有沒有壞,有沒有臟,悄悄用指腹蹭掉了梨子沾上的灰塵。
赤衣劍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從赤青山走到云霄宗走了太久,食物都被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這些了。這是我們赤青山自己種的果子,自己養的雞下的蛋。一點點心意,還望各位不要嫌棄。”
我……
這回我是真的有點難受了。
我的腦海里閃過百里澤說過的話,有一些門派沒有條件,也買不起上品丹藥,所以只能嗑劣質的低級丹藥恢復靈力。
因為那種丹藥便宜,他們也只買得起那種丹藥。
姜久思最先動作,她從黑衣劍修手里拿過梨子,直接一口咬下去,然后滿足地彎著眼睛,什么也沒說,直接離開了。
百里澤替姜久思發言:“她喜歡吃梨。”
黑衣劍修不說話,把梨子往前遞,我猜他的意思是“喜歡就都拿走吧”。
百里澤從善如流,拿走了他手里僅剩的梨子,然后跟著姜久思離開。
黑衣劍修像是終于完成任務,松了一口氣,站回赤衣劍修的身后,沉默得像一根柱子。
青衣劍修的手小,拿不了三個柿子,只能用衣擺兜住這三個柿子,眼巴巴地看著剩下的我和尹問崖。
尹問崖解下自己腰間的一個儲物袋,非常不客氣地接過柿子,都放進了儲物袋里。
“看起來很甜,我師尊應該會喜歡,謝了。”
赤衣劍修還攥著那兩個雞蛋,期待地望著我,希望我能收下這兩個雞蛋。
我皺著眉頭,心想,可是我也不愛吃雞蛋啊,我師父就更不用說了,我就沒見他吃過東西。
或許是我不說話的時候,表情過于可怕,赤衣劍修以為我生氣了,支支吾吾地說:“對、對不起。我們只有這些東西了,等明年我們的梨子、柿子再長出來了,我們就給您送過去。”
要命,我可沒有這個意思啊!
我連忙搖頭。
赤衣劍修更加惶恐了,他抖了抖,說:“后年的梨子和柿子也給您送去!”
我這回連手也一起用上了,擺手:“不必!”
赤衣劍修忍痛,說:“我回去就把后山的雞都殺了,給您送去!”
我求救地看向另外一旁的尹問崖。
尹問崖捂著下半張臉,憋笑憋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他真是太壞了!
明明看出我的窘迫了,還不來搭救我!
似乎察覺到我的惱怒,尹問崖終于忍住了笑意。
他咳嗽一聲,直起腰,用手指勾住自己的儲物袋,在指尖晃了一圈,另外一手勾住我的脖子,笑著對赤衣劍修說:“這兩個雞蛋收回去吧,我們蒼曉不愛吃雞蛋。”
我意外他居然知道我不愛吃雞蛋,怎么知道的?
尹問崖對我挑了挑眉,一副盡在掌握的模樣。
我看見他笑得這樣得意,很想伸手捏他的臉,不許他這樣笑,笑得這么好看,怪惱人的。
但是我忍住了,捏著拳頭克制,扭頭不看他。
赤衣劍修張了張唇,小聲地問:“啊……那、那您愛吃什么?”
好像生怕我接下來會說出什么神獸龍肉,海底鮫人的魚肉之類的。
我看著面前的三個劍修,他們都很瘦小,最高的也比我矮了一個腦袋。他們的眼神清澈而誠摯,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就算我說的是神獸龍肉,海底鮫人的魚肉,他們也會拼盡全力,哪怕窮盡一生,也會去給我找來。
很笨拙,又很淳樸。
我非常不是滋味,覺得這份感謝變得好沉重,而我不想要這樣沉重的感謝。
就像那位散修要用生命去報答他的恩人一樣,如果有人說要用生命去報答我,那簡直讓我難受至極,坐立不安。
我不想對真誠的人撒謊。其實我沒有愛吃的東西。我這個人很無趣,給我什么我都能吃得下去,畢竟在我未辟谷之前,以我師父的廚藝,也做不出什么好吃的。
我又不想拿走他的雞蛋,因為那看起來是他最后的東西了,他特別珍惜的樣子,我不想拿走別人的珍惜之物。
還是尹問崖。
他說:“這樣吧,等明年你們的果子成熟了,你們給我傳信,我帶蒼曉去你們赤青山,想吃什么我們自己摘。如何?”
赤衣劍修如釋重負,笑著點頭:“當然好。”
青衣劍修眼睛亮亮的,他扯了扯我的衣角,對我說:“我會種紫色的果子,成串的,雖然不知道它叫什么,但是它甜甜的,小小的,很好吃的。只是它一摘下來,很快就壞了,你如果來的話,就能吃到了。歡迎你來呀!”
黑衣劍修也點了點頭,用貧瘠的語言表達對我的歡迎:“嗯,好吃的。”
我和黑衣劍修算同一類型的人,我懂他貧瘠的語言底下是一顆火熱的心,所以他能說出這三個字,已經很不容易了。
“好,會去的。”我認真地應下。
尹問崖揉了揉我的腦袋,就像看到自家孩子終于會交朋友一樣,笑容欣慰。
嗯?為什么是這個比喻?打住打住!
我才不要慈父一樣的愛意!
那三個劍修收起東西,勾肩搭背地往外走,還商量著要去借廚房,給散修煮雞蛋羹補身體。
尹問崖目送他們離開。
我盯著尹問崖,想知道他到底怎么看我。
尹問崖垂下放在我腦袋上的手,解開儲物袋,把那三個柿子從儲物袋里掏出來,遞給我。
“蒼曉,幫我存一下。”
嗯?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要干嘛,但總之先幫他放好。我把這三個柿子存入我的儲物戒里。
尹問崖繞過屏風,走近正在給散修治療的藥谷弟子。
“他這醫藥費要多少?”
藥谷弟子比了個數,我聽到尹問崖磨了磨后槽牙,嘴角的笑容都要維持不住了。
“沒辦法啊,他自己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而且散修學得雜,這個學一點,那個學一點,有些術法相克,他也學,靈府都千瘡百孔的。我收這個數都算是友情價了。”藥谷弟子這么說著,一抬頭,看見尹問崖身后的我。
他清了清嗓子,說:“看在蒼曉道友的面子上,我給你抹個零頭吧。不過醫好了,要讓他給我們藥谷打幾年白工。”
尹問崖回頭看我,眉眼俱笑,墨瞳像是綴著繁星,語氣也變得柔和,說:“還好有蒼曉在。”
我的心弦被人輕輕撥動。
有你這句話,我真是……
再被冤枉一次也值了。
尹問崖盤腿坐在地上,從儲物袋里倒靈石,數了半天,還少一點。
我在他身旁蹲下,學著他的樣子,用食指勾住儲物袋的繩子,把他先前給我的儲物袋遞過去,任由儲物袋在空中晃悠,和他開玩笑:“你的半數身家。”
有一半被他拿去付給百里澤了,這是剩下的一半。
尹問崖轉頭望著我,但我沒有看他。
哼哼,我才不看他,我現在云淡風輕地給錢,一定很帥氣吧!愛上我了嗎?
“蒼曉。”尹問崖的語氣突然嚴肅起來。
我的心一下子吊了起來,吸氣,沒敢吐氣。
難道,他其實不喜歡別人插手他的事情?還是說,他有自己的金錢觀,不喜歡吃軟飯的行為?啊……那我豈不是讓他討厭了?!
他笑了一聲。
緊繃的神經又恢復輕松,我這才學會正常呼吸。
尹問崖接過我手里的儲物袋。
系著儲物袋的繩子從我指尖滑落。
正要落空之際,空氣中傳來尹問崖的聲音,他語氣無比平常地說:
“好險,差點要對你動心了。”
平地一聲驚雷!
炸得我大腦一片空白,炸得我面紅耳赤。
尹問崖只是取了足夠的靈石,又把儲物袋掛回我的指尖,離開的時候還順手摸了摸我的腦袋。
“算我欠你的。”他說。
啊,我死了。
第27章 第 27 章 我心甘情愿上當。
什么都別說了。
從今天開始, 我要猛猛賺錢。
如果錢能買來尹問崖的愛的話,我要發了瘋地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然后換來尹問崖很多很多的愛!
這是我當時的唯一念頭。我整個人渾渾噩噩的, 都忘記我是怎么回到住所的。
等我回到房間,拿出賬本計算我一共有多少資產的時候,我看著上面的數字, 翻涌的思緒終于消停了。
腦海又一次重復尹問崖說的話:
“好險,差點要對你動心了。”
他這句話, 是說真的,還是玩笑話?
如果是說真的,別說我現在擁有的全部資產,就是我以后賺來的全部資產,說送尹問崖,也是隨隨便便就送了。
但如果只是開玩笑呢?
我要是把我的全部資產都送給尹問崖,那就徹底暴露了我的心思。萬一他沒有那個意思, 他又知道我對他有意思, 那我們豈不是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徹底冷靜了下來。
結合前后文, 結合語境,結合作為一個暗戀者的經驗, 我幾乎可以確定尹問崖說的是玩笑話了。
首先, 尹問崖有那么多朋友,必定不乏有錢人, 就拿上次給他告白的藥谷弟子來說, 藥谷多賺錢啊, 一個人的醫藥費就要尹問崖掏空荷包了。
如果尹問崖真是那種會因為錢財而輕易動心的人,他就應該答應那位藥谷弟子的告白了。
其次,我當時跟他說話也是用的玩笑的語氣, 說的是“你的半數身家”,他可能就是單純為了回應我這個玩笑話,才同樣和我開玩笑。
如果我對他沒抱任何想法,聽了也不過是一笑置之,但偏偏我對他有心,才會讓我亂了思緒。
最后,我暗戀了尹問崖這么久,深知暗戀一個人的心理能有多小心翼翼。
我生怕他知道我對他的愛意有多沉重,怕我們的關系不僅回到陌生,還會尷尬,最壞的結果是他從此厭惡上我,所以又怎么可能說得這樣直白呢?
我的心潮恢復了平靜,如同一潭死水。
突如其來的難過淹沒了我。
是玩笑話啊……
我真的恨我自己,為什么這么聰明,這么敏銳,這么善于揣摩人家的心意。
我要是笨一點,遲鈍一點就好了。我就可以自欺欺人,就可以假裝尹問崖說的不是玩笑話,他是真的對我有點動心,那我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惜,我敏感得要死。
我渾身上下都是軟肋,誰來戳我一下,我都能感受到比觸覺更深刻一百倍的疼痛。
都怪尹問崖。
怪他亂說話,害得我心煩意亂,又歡喜,又難過,又生氣。
可是我一想到尹問崖,想到他的笑容,想到他那雙溫柔的眼眸,我又不忍心怪他了。
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我喜歡他,他也不會對我說這種話。
尹問崖不會拿別人的喜歡來開玩笑。
他要是這種人,我也就不會喜歡他了。
哎……世界上怎么會有像尹問崖一樣,這么完美的男人。
我恨我的不爭氣。
我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抵抗住尹問崖的魅力啊!
煩人。
我對尹問崖的迷戀簡直毫無來由。
按照我的推測,如果我本人沒問題,那么一定是尹問崖在勾引我。
從今天開始,我要把守住我的心,不能再為了他的一句話,就亂了陣腳。
“蒼曉,要去抓蜈蚣嗎?”尹問崖來敲我的房門,向我發出邀請。
他主動了!
他在勾引我。
我要矜持,我要不動聲色,我要維持住我的驕傲,我的自尊。
“去哪里抓?”但是我的嘴自有想法。
可惡啊!為什么這么口不對心?
尹問崖站在我的房外,我扶著門框,與他站在門口說話。
清冷的月光自他的身后照過來,他深灰色的影子覆蓋在我的身上,像是有溫度,我能感覺到它的暖意,身體也變得燥熱。
明明已經是深秋了啊。
“不知道。”尹問崖笑了起來。
哼,不知道還來找我。
想見我的借口罷了,詭計多端的男人。
“我們下一場對戰蠱修,正好可以借著抓蜈蚣的借口,去打探打探對面的情況。走嗎?師妹和百里都在外面等我們了。”尹問崖反手指向院子門口。
我的身體一僵,持續翻涌的喜悅才到胸口,又沉了下去。
只能慶幸剛才沒有把我的暗喜表現得太明顯,否則,就太丟人了。
他沒有在勾引我。
事實就是我單純為他著迷,僅此而已。
我的心情有點消沉,失落他并不是特意來找我,出門也不是只有我們兩人。
我很想維持住我的高傲態度。
憑什么他一來找我,我就要答應啊?
但是我的身體不受控制,關上房門,跟著尹問崖走了。
對上尹問崖,我就只有輸。
很不服氣。
我恨我自己。
“要不,你們去吧。我突然想到我還有點事情沒處理完。”百里澤走到半路,停了下來。
我先前聽尹問崖說過,百里澤害怕蟲子,要是放在平時,我說不定也會壞心眼地挑釁他,用激將法引他跟著我們繼續去找蜈蚣,嚇他一跳。
但是今天的月色這樣美好,適合兩人夜游。
比如只有我和尹問崖。
我正要點頭,尹問崖卻走到了百里澤的身旁,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說:“我們隊伍缺少了你這個分析師可不行。你上回不是說,沒買到蠱修對戰的留影石嗎?這次我們實地去探查,肯定比留影石要清晰得多。
“蒼曉,你說是吧?”
尹問崖對我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尹問崖是好意,為了幫我捉弄百里澤,報復他給我講的那個鬼故事,所以才會有這一出。
我說:“是。”
尹問崖說得對,他不管說什么都是對的。
姜久思走到百里澤的另外一邊,將他的手臂拿起來,繞過自己的腦袋,一把將百里澤打橫抱起來。
“干、干什么?!放我下來!”百里澤試圖掙扎,又怕碰到哪里不該碰的地方,冒犯了姜久思,以免招致他們師兄妹的混合雙打,所以只能高高地舉起雙手,跟砧板上的魚一樣,任人宰割。
我看他倆打打鬧鬧,百里澤急紅了眼,姜久思還變本加厲,抱著他在原地轉圈,我的心情也十分愉悅。
啊,我也挺壞的。
不過沒關系,我本來就討厭百里澤,看到討厭的人吃癟,開心也很正常。
“總算笑了。”尹問崖站在我的身旁,垂眸看著我,嘴角也帶著笑意。
“嗯?”我對上他的視線,挑了挑眉。
“剛才見你不開心,還以為是我說錯話,惹你不高興了。”尹問崖摸了摸后脖頸,看向還在打鬧的那兩人。
他先移開視線,我才得以有機會,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注視他。
夜色微沉,晚風拂來,連光影都格外偏愛尹問崖,將他的五官刻畫得這樣立體。他的睫毛濃密,壓著深邃的眼眸,鼻梁高挺,嘴唇也粉得恰到好處,像春天的花瓣顏色,不敢想象它有多柔軟。
只可惜不屬于我。
他眼睫輕顫,似乎要回過頭來,我垂下視線。
“你沒有說錯話。”他在我這里,總是對的。
尹問崖很輕地“咦”了一聲,像是在問“那你為什么不高興”。
被偏愛的人總是那么有恃無恐,說的話,做的事情都如此理所當然。
“我面無表情的時候,看起來就不高興。”只能是我錯。
我沒有看尹問崖,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是盯著我面前的那一塊地面。
這石頭可真石頭。
“又生氣。”尹問崖直接點破了我的口不對心。
為什么要點破?不能裝一下嗎?我看他跟他那些朋友在一起的時候,就裝得挺好的。
我懷疑尹問崖是不是討厭我,只是礙于我們還是隊友關系,才勉強和我維持友好關系。不然為什么他又惹我生氣?又要拆穿我呢?
他明明……
對別的朋友就不是這樣的。
還是說,他根本沒有用心對我,所以也不需要對我察言觀色,不需要去猜我想什么,不需要顧忌我是否開心,是否難過,是否會更生氣。
我心緒難平,卻又無法對尹問崖說明。
換作是任何一個其他人,比如姜久思、百里澤,我都不會因為他們隨便的一句話,就這樣生氣。
因為太喜歡他了,所以忍不住對他苛刻。
不受控制地期許他也喜歡我。如果他喜歡我的話,他就必須處處哄著我,捧著我,不會讓我生氣,更不會讓我難過。
這樣沉重如枷鎖的愛意,任誰都不會想要。
更何況,他也沒有喜歡我。
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
或許被他討厭說不定是好事。
愛是枷鎖,會套住兩個人,但被討厭,不再期許他的愛意,那我就是自由的,他也是。
我泄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
“走吧,去找蜈蚣。”
我不去看身后的尹問崖是什么表情,我自知我的忽冷忽熱有多討厭,不怕別人討厭我,卻害怕看到他眼里的厭煩。
或許我就是一棵扎手的仙人掌,刺傷別人也刺傷自己。
我聽到身后的腳步聲,比起平時要緩慢沉重得多。
尹問崖跟在我的身后,不遠不近的,不像平時,會走在我的前面,或是走在我的身旁。
前面打打鬧鬧的兩個人也停了下來,繼續往蠱修的住處走去。
他們一回過頭來,就看到我和尹問崖這樣一前一后地走著。
或許是感覺到了我們氣氛的凝重,他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本來就被迫話少的姜久思更不說話了,百里澤也沒再提回去的事情,大概是以為我和尹問崖因為他倆打鬧,忘了正事,所以生氣了吧。
一段路,一個隊伍,分成了三截。
“我去敲門吧。”百里澤甚至克服了他的害怕,主動提出去敲門拜訪蠱修。
姜久思抖了抖身子,似乎被氣氛凍到,搓著自己的手臂,火速跟上百里澤,非常堅定地和他站在一起。
“誰呀?”里面傳來尖細的嗓音,音色如黃鸝鳥。
叮叮當當的聲音由遠及近,門開了。
來人胸前垂著一條麻花辮,身上和頭上戴著各種銀飾,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腰間掛著裝蠱蟲的葫蘆形狀法器,深秋還穿得格外清涼,裙子上繡著繁復的花紋,手腕戴著銀手鐲,不小心磕在門板上,她收回手,摸了摸手鐲。
“玄清宗的?”她一眼就認出了我們,視線越過站在門口的百里澤和姜久思,掃向我,定在尹問崖的身上,停頓了一下,才回過頭,“師哥,玄清宗的人來了!”
我很想知道她停頓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很想回頭看尹問崖有沒有注意到她那一眼,他們之間是什么關系?他們是否相識,有舊,還是……
屋里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但是這個麻花辮姑娘似乎聽到了什么,對里面點了點頭,給我們回話:“師哥說,請進院里說話。”
麻花辮姑娘側過身子,讓出大門另外一邊的位置。
百里澤猶豫了一下,站在門口躊躇,被姜久思挽起胳膊,拉進院子里。
我跨過院門的門檻,麻花辮姑娘靠著身后的門,對我笑了笑。
應該是個友善的人。我想。
我走到院里,以為身后的人也會跟上,然而尹問崖卻被那位姑娘攔住了。
“師哥說,你不許進。”麻花辮姑娘說。
這話一出,原先進到院里的姜久思和百里澤都回過頭,看向門口。
我像是終于得到赦免,也順著他們的視線,望向尹問崖。
尹問崖一臉無辜,看了看我們,又收回了腳,退回門外。
“你們聊,我去外面走走。”
我看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心臟某處突然變得空落落的。
他不在的話,我在這里也沒有什么意思。
那位麻花辮姑娘已經準備關上院門了,抬眸對上我久久沒有移開的視線,又笑了笑,重新打開了院門。
哼,我又沒說要去找他。
但是我的身體又一次誠實地邁開步伐。
這次路過那位麻花辮姑娘的時候,她攔住了我。
“其實我在屋頂看見了,他好幾次想拉住你,但是你都走得好快。
“師哥說,如果我攔住一個人,另外一個肯定也會跟他走。但我賭你不會。”
我哽了一下。
你們蠱修還真是……
“賭注是什么?”我問。
“一百靈石。”她說。
我掏出一塊價值相當的中品靈石,放到她的手里。
“你很有眼光。”我不能讓支持我的人輸得太慘。
她笑著讓開了位置。
我穿過院門,追尋剛才離開的身影。
尹問崖呢?
這一會兒的功夫,門前的這條道都找不到人了。
現在有兩個方向,一個是東邊,一個是西邊,我要往哪邊走呢?我還沒想好答案,就看到東邊的墻角露出了一塊湛藍色的衣角。
我沒有隱匿自身的氣息,也沒有放輕腳步,靠近那塊墻角。
果不其然,在下一個轉角,我看見了抱著劍,蹲在墻邊,用樹枝在地上寫字的尹問崖。
我的影子落在他的身前,他也沒有抬頭看我,手下樹枝劃拉地面的速度加快,剛才寫的什么,現在已經看不清了。
“不是說要去走走?”我問。
“已經走了。”他用樹枝戳了戳地面,像是在說他走到了這里。
我直起腰,抬頭看向距離這里不過十步遠的院子門口。
“這也算走了嗎?”我輕笑一聲,故作不屑的樣子。
尹問崖手里的樹枝“咔嚓”一下斷了。
他抬起頭。
我怔怔地看著他。
他眉心緊擰,抿著向下的唇角,委屈巴巴又可憐的樣子,像路邊的棄犬,但那雙亮得燙人的烏黑眼眸卻出賣了他。
他裝的。
我想,我才不會上當。
“我怕我走遠了,你就找不到我了。”
柔軟的心臟塌陷下去一角,剛武裝起來的世界又開始分崩離析。
……該死的。
我心甘情愿上當。
第28章 第 28 章 “又動心了嗎?”
我被尹問崖狠狠拿捏住了。
明知道他是裝的, 而且裝得一點也不像,可我偏偏就吃他這一套。
畢竟,尹問崖都為我裝可憐了。
況且, 那位蠱修姑娘也說,尹問崖幾次想拉住我,肯定是想和我道歉了, 他都不知道我為什么生氣,就想和我道歉, 那禮尚往來,我也要給他點面子吧?
話說回來,我到底是因為什么生氣來著?
算了,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尹問崖裝可憐也怪可愛……不,我是說,怪好笑的。
他一點也不可愛。
真的。
他還會惹我生氣, 我會狠狠記仇。
次日對戰蠱修, 我們隊伍提前進場, 做賽前準備。
這場比試很重要,按照賽程安排, 比完這一場, 下一場就能穩進前十了。
百里澤面如菜色,坐在木椅上, 不知道昨夜在蠱修院子里經受了什么樣的折磨。
姜久思站在百里澤身后, 給他按摩捶背, 還拉著百里澤的右手,雙手像雞爪子一樣,在百里澤的手臂上爬來爬去。
“別別別!”百里澤像是觸電一樣, 從木椅上跳了起來,渾身炸毛,平日那個一本正經的老實人形象完全崩壞,“別這樣,我又要想起昨晚被蠱修的蜈蚣爬到身上的觸感了!”
姜久思立刻舉起雙手,一臉無辜地看向站在他對面的我和尹問崖。
我見百里澤實在難受的樣子,有點擔心今天的比試,抬頭看向尹問崖,用傳音術跟尹問崖說悄悄話,問他:“我們是不是做得太過火了?”
尹問崖本來雙手環胸抱劍,笑著看他們兩個,收到我的傳音時,身體肉眼可見地緊繃起來,但很快又放松了。
他瞄了我一眼,也用傳音和我說話:“只要不讓蠱修的蟲子靠近他,就不礙事。”
傳音術的聲音并不是出現在我的腦子里,而是出現在我的耳邊,就像他貼著我的耳朵說話一樣,尹問崖的聲音比平時的聲音更加清晰,更加富有磁性。
就……聽得人耳熱。
我不太適應,摸了摸耳朵,確認我的耳朵溫度應該是正常的。
我轉向尹問崖。
尹問崖在我轉頭的同時,也看向我。
我對他點了點頭,表示我會盡快解決蠱修,這樣就不會讓蠱修的蟲子有機會靠近百里澤了。
尹問崖對上我的目光,攥著劍的手也緊了緊。
我猜他的意思是說,他也會努力拉仇恨的。
這么看來,我們還是挺有默契的。
“兩位,別說悄悄話啦,要上場了。”姜久思踮起腳尖,一左一右地將手臂搭在我和尹問崖的肩膀上,因為我們的身高差,她幾乎是掛在我們身上,像蕩秋千一樣,從我和尹問崖中間蕩走了。
她是走了,但我對隊友沒怎么防備,猝不及防地被她帶得身形一歪,往中間倒去。
不是,她的重劍也太重了吧?!
我正要穩住身形,腦海一閃而過某個念頭,便任由自己倒向尹問崖。
為了和尹問崖有肢體接觸,我卑劣地倒向了尹問崖。
沒錯,我是故意不小心的。
但如果尹問崖沒有接住我,那我豈不是太丟人了?!
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如電光火石般閃過,我甚至還沒有想好如何優雅地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就已經被人“接”住了。
準確來說,是尹問崖往我的方向側走了一步,讓我靠在了他結實的臂膀上,借由他的身體,讓我穩住了身形。
我身體傾斜,腦袋靠住他,這個姿勢有些怪,稍微想象一下就很呆,所以我立刻站直了,非常懊惱。
這和我幻想的不一樣。我以為尹問崖會張開雙臂接住我,然后我就可以順其自然地倒進他的懷里。戲臺上都是這樣演的,他為什么不按套路來?!
尹問崖還是保持著雙手環胸抱劍的姿勢,帥得不動聲色,壓根沒有要松開手接住我的意思。
他并沒有發覺我的懊惱,還笑得春風滿面:
“不用謝。”
哈哈。
他是很帥了,就是我有點可笑。
萬幸的是,沒人發現我的小心機。
在我上場的時候,觀眾席突然響起了一陣激烈的琵琶聲,緊接著是一記嗩吶乍破,全場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抬頭看過去。
就連平時只會關注尹問崖的我,也忍不住被這聲音所吸引。
觀眾席,為首的是那個穿紅衣,拿折扇的合歡宗修士。
他站起身,身后那些手拿各種樂器的觀眾穿著白衣,額頭系著紅色絲帶,看著不倫不類的,也不知道是誰的愛慕者。
合歡宗修士振臂一揮。
他身后的白衣觀眾從左到右,展開寫著大字的巨大卷軸。
這回我沒有再念出來了,因為前兩個字就讓我警惕起來了,看完整條卷軸的字,我的心也死了。
偏偏他們還渾然不知,齊聲念道:“蒼曉勇敢飛!我們永相隨!”
為首的合歡宗修士展開他的折扇,上面寫:蒼曉,我愛你。
救命!
救命啊啊啊!
一陣熱氣上涌,我從脖子紅到腦袋,頭頂都要冒煙了。
但并不是害羞,純粹是被氣的。
不要喜歡我!
我最恨我不喜歡的人喜歡我了!
我要殺了那個合歡宗修士啊啊啊!
我殺氣騰騰,抓著手里的劍就要沖上觀眾席。
就在這時,我被人鉗住了手腕,那個力道不由分說地把我拉回了他的懷里,我的腦袋幾乎是砸向他的胸膛。
我抬起頭,看見尹問崖的下巴,滾動的喉結,剛才的殺意消散得七七八八了。
“打他反而讓他爽到,不值得。”尹問崖相當鎮定,眼神冷得像是萬里冰封的雪國,“不要理會他,穩住你的心態。蒼曉,我相信你,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無情道修士。”
他垂下眼,與我對視。
我在雪國里迷了路,風雪吹得我頭腦清醒了不少。
看來尹問崖并沒有因為有人對我示愛而有什么波動。
意識到這一點,我更加冷靜了。
我做了個深呼吸,平靜下來。
盡管尹問崖不在乎也好,我還是要對尹問崖解釋:“我不認識他,我也不認識他后面那群人。”
就算有一丁點的可能,我也舍不得尹問崖因為我而不高興。
尹問崖點了點頭,下頜線緊繃。
“我知道。那些是有一半是千音門的修士,估計是為了孟綺欠你的人情,來支持你了。”
喔……原來他知道。
那我解釋也是多余了。
像是和這邊的白衣觀眾對陣,隔壁也升起一團藍色的柔軟布料,展開后,上面用金絲線繡著一句話:
“亂花漸欲迷人眼,唯有問崖最耀眼!”
藍衣觀眾以壓倒性的氣勢呼喊尹問崖的名字,又是敲鑼,又是打鼓的。而白衣觀眾也不輸他們,一半的人吹奏喜慶無比的樂曲,一半的人跟著喊我的名字。
于是兩廂結合起來,就變成了:“尹問崖!蒼曉!咚咚鏘!尹問崖!蒼曉!咚咚鏘!”
我沉默了。
尹問崖也沉默了。
路過的姜久思:“知道的他們是來支持你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今日大婚,哈哈哈!”
我驚悚地看著她。
怎么把我的心里話說出來了?!
尹問崖用劍柄敲了一下姜久思的腦袋,笑著說:“別胡說八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語氣比起剛才要輕松許多,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
我看向觀眾席那兩支合奏喜慶樂曲的隊伍,嘴角微微翹起。
嗯哼,好像這樣也不錯。
屏蔽觀眾聲音的結界落下,終于能安靜一些了。
我看向對面的蠱修隊伍。他們都穿戴著各種銀飾,身上的衣服也差不多,除了長短不一的發型和他們的性別之外,非常整齊,一看就知道來自同一個門派。
隊伍里站在最中間的是昨日見過的麻花辮姑娘,她抬起手,對我揮了揮,笑容燦爛。
“你們之前認識?”尹問崖問我。
我看了他一眼,平時比試開始前他很少和我說話的,因為我會緊張。
“昨晚認識的,我替她付了賭資。”我誠實地說。
尹問崖揚了揚眉,似乎還想問些什么。
比試開始的信號煙花“咻”一聲,飛上了天空。
尹問崖無縫銜接戰斗狀態,在煙花炸開的同時就已經抽出寒霜劍。
我只感覺到一陣風拂過我的耳畔,余光留下尹問崖的殘影,他人就不見了。
有時候真的會覺得尹問崖是個每時每刻都在備戰狀態的戰士。
當然,我在這一方面也不輸尹問崖。
我隱入風里,朝著為首的光頭紋身蠱修靠近,我能感覺到,他給人的壓迫感是最強的。
他的手臂紋了一個蝎子,放出的蠱蟲也是一只巨大的毒蝎子。
毒蝎子行動十分敏捷,不斷朝著百里澤的方向靠近,好在被姜久思的重劍擋住了,百里澤畫符的手勢僅頓了頓,又繼續了。
尹問崖運起寒霜劍,迅疾的劍術瞬間逼近,比毒蝎子還要敏捷數倍,精準地刺向毒蝎子。
毒蝎子揮了揮它的蝎尾,竟然擋住了寒霜劍的攻擊,堅硬外殼沒有絲毫影響,甚至還擊出火花。
尹問崖變換了招式,用寒氣冰霜凍結了那只毒蝎子,一劍挑飛毒蝎子,朝著蠱修隊伍攻去。
光頭蠱修隔壁的寸頭蠱修雙臂一揮,召喚出無數飛蟲,密密麻麻的飛蟲幾乎要將天空的日光都遮蔽了。飛蟲大軍的陰影籠罩著半個擂臺,擋住了我的去勢,也擋住了尹問崖的寒霜劍沖擊。
嗡嗡嗡的聲音在我耳邊充斥著,我穩下心神,速戰速決,乘著疾風靠近蠱修隊伍。
我的長劍在擂臺的地板劃出一段火花,在即將靠近飛蟲大軍的時候,劍尖抬起,浩蕩劍氣揮出,一道半弧形的烈焰隨劍氣一起揮出,燒掉了阻擋在我面前的飛蟲大軍。
那些飛蟲想要靠近我,我雙指一并,指腹擦過劍身,以劍氣為引,結合火球術,蕩開一道熾熱的紅色圓形弧線,頓時火光沖天。
飛蟲大軍成了香香脆脆的燒烤蟲子。
“啊啊啊!我的蟲!”寸頭蠱修可憐巴巴地捧著他的蟲子尸體。
但我使用了攻擊,也無法隱匿身形了,他的蟲子也算死得其所。
蠱修隊伍中,有個被所有人保護在中心的小孩蠱修。
麻花辮姑娘喊他“師哥”。
他笑了笑,手指在空中輕點,剛才被我燒烤過的蟲子居然死而復生,從地上又一次飛了起來!
我意識到,這個小孩才是最棘手的。
一擊不成,我準備退回隊伍,休整之后再來,卻沒想到身后的飛蟲大軍和毒蝎不去攻打尹問崖,反而追著我來了。
我看見隊伍里臉色慘白的百里澤,我這要是把蟲子帶進隊伍,恐怕百里澤這輩子都不會給我好臉色了。
看在他是尹問崖的同期份上……
我調轉方向,停住了回隊的動作,將劍身橫擋在身前,使出一記防御劍術,運起劍氣護在我的面前,無數朝我攻擊的蟲子都被攔截在半球形的劍氣防護罩外。
密密麻麻的蟲子阻擋住了我的全部視線,我聽到蟲子外殼被我的劍氣撕裂的脆響,也聽到毒蝎子揮舞蝎尾攻擊我的防護罩的咚咚聲響。
這些蠱修的蟲子很強,加上它們死了又會復生,斬都斬不盡,再這樣下去,我會耗盡靈力無法再運氣。
意識到這一點,我額頭滲出冷汗,想要再動劍攻擊,又不能取消我的防御,因為一旦取消防御,就會被將我圍得密不透風的蟲子大軍找到可乘之機。
以蠱修的養蠱能力,被蟄一下都非死即傷。
恐怕此時在外人看來,我已經兇多吉少,是個死人了。
“蒼曉!”
一道浩然劍氣揮出,勢不可擋,朝我逼近!
我曾經感受過尹問崖的劍氣,霸道且溫柔,但這一次不同,完完全全的不同。
這道劍氣帶著極寒的冷意,觸及到劍氣的一切都會被凍結成冰,于是我便眼睜睜地看著從地面長出的冰墻凍結住了圍攻我的蟲子大軍。
我完全被冰墻包圍了。
我好像住進了一個空心的冰球里,冰墻里的蟲子一動不動,時間也在此刻停止了。
我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么,因為使用了太多靈力,身體變得沉重疲憊,拿劍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
我不敢過于松懈,只是收起劍氣,大口大口地喘氣,調整呼吸,哈出的氣變成了一陣白霧。
冷得要死。
一般來說,普通的寒冷對修士是沒什么影響的,但是這次的寒冷不同,我能感受到空氣中充斥著無數外溢的靈力,這是尹問崖在時時刻刻維持著這面冰墻,以免蟲子從里面掙扎出來。
在空心冰球里面的我聽不清外界的聲音,也不知道外界的戰況如何,心焦尹問崖用這么多靈力保護我,他自己怎么辦?!
我恨我自己不夠強,如果我再強一點,就不會拖他的后腿,也不用他分心來保護我了。
但現在想這個沒有用。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盤腿坐在冰面上,一口氣吞了十顆靈丹,抓緊時間恢復我的靈力。
好冷。
我冷得牙齒打顫。
我周身的靈氣有了輕微的波動。
冰內的蟲子動了一下。
我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去想尹問崖現在的情況有多危急,不去想這些蠱修強得可怕,不去想我的無能為力,我的不夠強大……
師父說過的,我的劍術像云,弱的時候毫無殺傷力,但強的時候,雖然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但……好歹是能殺敵。
我咽下喉嚨的腥甜。
空氣中的靈氣波動更大了,冰墻“咔擦”一聲,破開了裂痕,里面的蟲子扭動著身體,馬上就要破墻而出。
我握住了劍柄,起身。
這記劍招只能用一次,會耗空我的全部靈力。
如果不成,等我的就是被蟲子蟄死。
但是。
無所謂。
我不會讓尹問崖輸。
就在冰墻破碎,蟲子飛出的那一刻,我腳尖點地,御風飛起,身后跟著無數飛蟲。
我看向底下的眾人。
擂臺被冰層覆蓋。
蠱修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劍傷,外露的皮膚都凍得通紅,此時已經是勉力維持,但他們的蟲子沒有失去攻擊性,那他們就還有反撲的機會。
我們小隊比起蠱修更慘。
姜久思周身貼滿了百里澤的符箓,強行抵御尹問崖的冰霜劍氣和蠱修的攻擊。百里澤在重劍背后,臉色慘白,畫符畫到靈氣耗空,空中那道用他指尖血所畫的符箓靈光閃爍,似乎已經快要走到盡頭了。
尹問崖嘴角帶血,唇色發白,勉強支撐著身體,和蠱修繼續周旋。
在我飛起的時候,他分神仰頭看我,我看見他嘴角很淺地彎了一下,像是很高興看到我安然無恙,但很快又擰起了眉頭。
我身后的飛蟲大軍壓過了整個擂臺的天空。
或許,所有人都以為我死定了。
我飛到擂臺的正上方。
閉眼運劍。
無數飛蟲從我的四面八方朝我撲來。
心臟的跳動變得極其緩慢。
瞬息之間,我的世界為之一靜。
睜眼,劍指蒼穹!
“春回大地——”
劍氣蕩開,以我為圓心,覆蓋了整個擂臺。
所有冰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空氣里的微弱冰霜氣息安然消退,擂臺邊上長出了不知名的小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那些朝我撲過來的飛蟲全都褪去了可怕猙獰的外殼,長出了色彩斑斕的蝴蝶翅膀。
它們扇動著柔軟的翅膀,悠然地在我身邊翩翩飛舞,毫無殺傷力,美得像是一場奇跡。
所有人都看呆了,怔怔地望著我。
小孩蠱修最先回過神,他搖搖頭,對麻花辮姑娘做了個手勢。
蠱修認輸。
一片喝彩聲中,我的靈力徹底耗盡,御風也不成了,抱著“大不了摔死”的念頭,泄了力氣。
風聲蕭蕭,我疲憊地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從空中墜落。
然后,穩穩地落入一個帶著微涼氣息的懷抱里。
我費力地睜開眼睛,望見尹問崖無比柔軟的眼神。
尹問崖的眼眸像一湖春水,光墜入他的眼眸里,泛起漣漪,碧波蕩漾,柔情萬千。
也就只有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我。
我抬起手,用指背蹭掉他唇邊的血跡,沙啞著聲音,玩笑般問他:“又動心了嗎?”
尹問崖怔了怔,眼眸閃爍,啞然失笑。
鬧鬧哄哄的歡呼聲蓋過了他的笑聲,我以為不會聽到他的答案,卻見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的嘴唇上下一碰,聲音輕而又輕。
“不敢。”
第29章 第 29 章 給個機會。
他的這句“不敢”, 就算只是回應我的玩笑話,我也已經心滿意足。
可以說是死而無憾了。
我本來想就這樣躺在尹問崖懷里裝暈,然而……
左邊冒出一顆姜久思的腦袋。她低著腦袋, 面門的符箓垂了下來,在我頭頂上方被風吹得搖晃,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似乎在關心我是否一切安好。
她旁邊湊過來一顆百里澤的腦袋,一臉感動地抿唇忍住流淚。
拜托千萬忍住, 不要把眼淚滴在我身上,好臟。
我的頭頂又探過來一顆锃亮的光頭,蠱修身上的銀飾反光晃到了我的眼睛。
光頭旁邊擠過來一根麻花辮,她的辮子太長,差點要垂到我的脖子。
我偏了偏腦袋,往尹問崖的懷里靠近,嗅到他身上熟悉的藥草味道, 安心了不少。
“他怎么樣了?讓我也看看!”寸頭蠱修撥開光頭和麻花辮, 抱著小孩蠱修強行擠進來。
于是我徹底被他們圍了起來, 光都被這些腦袋給擋完了。
我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神獸嗎?!
為什么要圍觀我?!
我很生氣,氣他們來打擾我和尹問崖的二人世界。
“我是蠱醫, 要不我幫忙看看他怎么樣了?”麻花辮姑娘詢問道。
尹問崖:“有勞道友了。”
除了尹問崖還抱著我之外, 其他人都直起腰,稍微退開了一點。
陽光重新落在我的眼皮上, 暖暖的。
啊, 重見天日的感覺真好。
麻花辮姑娘打開她腰間的葫蘆法器, 放出一只周身散發著柔和光芒的蝴蝶。
這只蝴蝶和現在滿擂臺亂飛的鮮艷蝴蝶不一樣,它的翅膀呈深藍色,飛起來的時候帶著細碎的光點, 如夢如幻。
蝴蝶飛到我的眉心,輕輕落下。
我的周身像是被溫潤的泉水浸過,從頭到腳,因為靈力虧空的疲憊感驟然減輕,仿佛卸下了壓在身上的重擔。
麻花辮姑娘操縱蝴蝶,探查了我的身體狀態,睜開眼睛,說:“沒事。就是短時間內靈力消耗過多,一時沒有力氣,有點發昏頭暈而已。本人的身體非常健康,回去吃點恢復靈藥之類的就好了。”
啊,那我就不能在尹問崖的懷里裝柔弱了。
太過拙劣的欺騙反而是在侮辱我自己。
我狠狠閉了閉眼睛,放棄這個打算。
她揮了揮手,蝴蝶又翩然起飛,在我頭頂繞了一圈,卻沒有回到她的法器里,而是落在了尹問崖的頭上。
蝴蝶的翅膀不動了。
“咦?”麻花辮姑娘的表情有些詫異,“尹道友,你……”
尹問崖抬起手,很輕地掃了一下腦袋上的蝴蝶。
蝴蝶又一次起飛,只是這次它周身的光芒黯淡了不少,飛起時帶起的靈光點點也變少了,像是受了什么委屈,收起翅膀,回到了麻花辮姑娘的掌心里。
“多謝道友。”尹問崖對她笑了笑,卻沒有平日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反而疏離禮貌,眼底像是藏著什么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秘密。
我手指蜷縮,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想問他,又覺得不合時宜,只能暫時壓下。
光頭蠱修和寸頭蠱修在和百里澤、姜久思兩人約去鎮上的酒樓吃酒。
“我們就是來交流交流,積累實戰經驗的。輸給你們,我們也不丟人。”
“這記‘春回大地’也太厲害了!他也是修劍道的劍修嗎?”
“不,蒼曉師弟修的是無情道,只是剛好用劍而已。”
“無情道?那情蠱對他有用嗎?”
“沒用吧。師父說之前有個劍修來我們寨子求情蠱,說要用在無情道修士的身上。”
姜久思一聽有八卦,撩開符箓詢問:“然后呢?”
“百年煉出一個情蠱,可那無情道修士吃的是千年一結果的‘浮生若夢’,一覺睡醒,全忘了……”
幾人越走越遠,說的什么也聽不清了。
我也不太在意,像這種需要使用外力強求才能圓滿的愛情,我才不稀罕呢。
尹問崖把我放下來,扶著我,問:“能自己走路嗎?”
我如果說不能的話,他會抱我回去嗎?
我回憶起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他用法術“搬運”我上仙舟的場景……我怎么舍得在他經歷大戰之后,還消耗靈力搬運我回去?
“能。”我將劍收回劍鞘,負在身后。
站穩后,我往前走了兩步,感覺頭重腳輕的,好像踩在軟綿綿的云朵上。
我正要走下擂臺,眼前的臺階不知道怎么回事,從五級變成了好多級,左右搖晃。
不行。
我剛才說過我“能”,那我就一定能。
我在臺階前站定,定睛等待臺階不再搖晃,正要邁出步子,確定落腳點,卻突然踩空。
眼見就要摔下臺,腰間被一道有力的臂膀撈起,緊接著我雙腳騰空,身體突然失重,天旋地轉。
風與陽光從我眼前掠過,周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唯獨面前的尹問崖最為清晰,我舍不得眨眼,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
尹問崖單手把我抱了起來,我的視線變高了一大截,安然地坐在他結實有力的臂膀里。
為了穩住身形,我扶著他的肩膀,但也不敢太過放肆,只是將手虛虛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暗暗竊喜,能與他有這樣的接觸。
這……算得上親密了嗎?我抿著唇,呼吸亂了節奏。
尹問崖微仰著頭,與我對視,眼眸含著笑意,說:“不要逞強。向隊友求助,不丟人。”
我攥緊掌心,眨眼的頻率都變快了許多。
尹問崖只是把我當隊友,隊友互幫互助,在他看來很正常,所以他非常坦然。
但我卻做不到。
我的心臟撲通撲通亂跳,整個人被掏空了思緒,滿腦子都只剩下尹問崖。
尹問崖目視前方,抱著我走下擂臺。
這是我第一次用俯視的角度看尹問崖。
他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高低起伏似山峰,落下的陰影就像山林中化不開的濃霧。
有時候覺得他陽光開朗,有時候又覺得他深沉憂郁。
尹問崖到底有什么煩惱,我好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如果人與人之間,可以完全信任,完全心意相通就好了。
我垂著眼眸,用視線描繪著他的五官。
這個角度很好,他并未發覺我一直在盯著他看,即便被他發現,我也能在他抬眼的瞬間收回視線。
很想觸碰他。
其實我不貪心,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只會用指尖點一下他的鼻子,碰一下他的薄唇,輕輕的,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可是我不敢。
我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能再這樣任由自己沉淪下去。
“尹道友。”身后傳來那位麻花辮姑娘的聲音,“我師哥說,如果你需要清理體內的毒,我們能幫你。”
尹問崖在原地站定。
我感受到他身體的僵硬,于是我回過頭,望向身后的蠱修。
小孩蠱修不說話,只是看著尹問崖,笑得很開心,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新鮮事物。
他身旁的麻花辮姑娘又說:“我們會在這里再呆兩天,如果你想好了的話,就來找我們。”
尹問崖沒有再停留,繼續往前走。
我的心卻揪了起來。
難怪尹問崖身上總是有股苦澀的藥草氣味,原來他是中毒了。
“什么毒?”我忍不住問。
尹問崖張了張唇,不說話,皺著眉頭,似乎有難言之隱。
我意識到這個問題觸及到了他不想回答的內容。
“如果不想說,可以不回答。”我立刻補充。
尹問崖眼睫輕顫,眉頭松開,像是天氣變化,多云轉晴了。
他笑著說:“蒼曉,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像……烏龜?”
哈?
烏龜?從來沒有!像我這樣聰明伶俐,身手敏捷的修士,怎么可能和遲鈍的烏龜扯上關系?
我雖然并不討厭烏龜,但總覺得它用來形容人的話,怎么也算不上好詞。
比如,縮頭烏龜。
這不是在罵我嗎?
我很輕地撇了撇嘴角,不高興。
甚至有點生氣。
我明明在關心他,他卻罵我。
我握著拳頭,砸了一下他的肩膀,但是又怕我力氣太大,會把他弄疼,所以頂多算是敲了他一下。
尹問崖抬頭看我,對上我微惱的眼神,他的眼睛笑得彎了起來,哪里還有剛才被人冒犯時,陰云密布的樣子?
“我錯了,我們蒼曉才不像烏龜。”他乖乖認錯。
我輕哼了一聲,算他認錯認得快,我勉強原諒他吧。
他又說:“那你有沒有見過一種草,它被人碰一下,葉子就會全部縮起來?
“我覺得你像那株草。”
我這回是用力地捶了他一下!
不會說話你可以當啞巴,誰要當草了!我要好好做個人,不行嗎?
尹問崖的笑意更盛。
但他笑完,又垂下眼睛,穩穩地抱著我,往我們住處的方向走。
或許是為了顧及我的面子,他還很貼心地往無人的小道走,雖然這樣會繞更遠的路。
不過這也很合我的心意,安安靜靜的小道,沒什么人能來打擾我們。
“為什么像?”雖然但是,我還是想聽聽他的解釋。
他最好是給我好好解釋,不然我會記仇。
“能夠敏銳地感知到外界的一切,在沒有受到傷害之前,就迅速退回安全的地方。”尹問崖說。
我怔了怔,沒想到他居然能看穿我的處事準則。
這是當然的啊,誰會想要受傷呢?我寧愿被他覺得膽小,也不想在他這里受到傷害。
打個比方,如果說我被師父嫌棄,對我造成的傷害是一點,那么被尹問崖嫌棄,對我造成的傷害是無限。
我會痛苦到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從此永世長眠。
“這樣,不好嗎?”我試探性地問。
如果我是烏龜的話,那我現在大概向他探出了一小截爪子,可能連指甲蓋都算不上。
尹問崖緊了緊單手抱我的動作,他的手握成拳頭,貼在我的膝彎側,極具分寸感,不會讓我感到任何不舒服。
“唔……”他抿著唇,眉心微微皺起,似乎在思索。
我不想他因為我皺眉,早知道就不問了。
“不好說。”尹問崖給了我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這讓我非常困惑,好像走獨木橋走到一半,不知道是要繼續前進,還是往回退。
我擰著眉頭,語氣略有不滿:“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這有什么不好說的?”
就算你是尹問崖,挑起我的興趣,又給我這樣的答案,我也會不高興,誰也無法剝奪我不高興的權利。
我也有我不可侵犯的原則。
尹問崖說:“我覺得好,因為這樣你就不會有受傷的機會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他這是在擔心我受傷嗎?
緊接著,他又說:“但我也覺得不好。”
這一刻,我像是被人高高拋起,找不到落地點,稍有不慎就會摔得支離破碎。
我一直都是這樣處事的,難道我做錯了什么嗎?他不喜歡嗎?厭惡我了嗎?
我抬了抬膝蓋,想要從他的懷里逃離,但又忍不住追問他哪里不好。
喉嚨發緊,我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為什么?”
風輕輕的,帶來他的聲音。
“因為這樣,就沒機會靠近你了。”
第30章 第 30 章 真心換真心啊。
什、什么?
他說的, 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尹問崖想要靠近我嗎?為什么?難道他對我也有意思嗎?
我的腦子好像炸開了煙花,試圖冷靜下來好好思考,心臟又開始響應, 撲通撲通地撞著胸膛。
安靜。
不要再跳得這么快了!
我做了個深呼吸,平復心情,告訴自己要冷靜思考, 要理智分析。
如果尹問崖真的對我有意思,他為什么能這么坦然自若?
我在這邊因為他一句話就小鹿亂撞, 心亂如麻,他看起來卻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神色平靜,就像跟我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尋常。
我定了定心神,鼓起勇氣,將原先禮貌而克制地虛搭在他左肩上的手抬起。
陽光透過無數交叉樹枝的縫隙照射下來,我的手影貼在他的肩上, 不知道是陽光的溫度更燙, 還是我掌心的溫度更燙。好羨慕我的影子, 影子比我幸運,能與他如此親密。
金色光斑熨過我的手背, 我終于放下手, 蓋住手影,與他的身體相貼。先是掌心觸碰尹問崖的肩膀, 然后是手指搭了上去, 手臂垂落, 碰到他的后背,清晰感受著他的肌肉線條,他走路時的節奏。
我閉了閉眼睛, 心跳加快,緊張得吞咽唾沫。
我的掌心好燙,他會不會覺得不適?我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尹問崖看起來并沒有察覺到我的小動作。
我試探地詢問:“我們……現在還不算靠近嗎?”
是他先說的,他先表現出來想要向我靠近的意思,所以我也理所應當地表示一下,也朝他靠近一步,這并不過分。
尹問崖莞爾一笑,我撞入他的眼眸。
每一次與他對視都幸福得鼻酸,尤其是當他的眼里只有我的時候。
他的笑容迷人,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唇角勾起,漆黑的眼眸襯得墜入其中的光點更加明亮。
閃爍的光芒晃到我的眼睛,美好到像是夢境。我眨一下眼,又眨一下,他的笑容沒有消失,依舊這樣明媚燦爛。
“我說的是,心與心。”他說。
我的心臟快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
我說的當然也是心與心啊!我只是裝作不懂,因為我害怕我的“懂”與你的“懂”,不是一個懂。
住處院子就在眼前,尹問崖把我放了下來。
我的手從他的肩膀滑落,我竟然這樣舍不得,卻又不敢再過多停留。
想要他屬于我,更想要我也屬于他。
雙腳落在地上的時候,還有點飄飄然。
我站在門口,視線緊緊跟著尹問崖的身影。
好想知道他的心意。
好想,好想與他心意相通。
尹問崖并未察覺到我灼熱的視線,他只是推開門,往院子里走,沒有回頭,對我說:
“如果你想要交到好朋友的話,就要用真心換取真心,太害怕受傷,總是退縮,對他也不公平。不是嗎?”
他的語氣自然,原來只是在教會我怎么交朋友而已。
朋友……我們只是朋友。
我垂下眼睛,艱難咽下期待落空的難過。
不該抱有期待的。
我只能慶幸,我沒有把我對他的喜歡表現得太明顯,我的裝不懂,很好地防守住了我的心門。
“嗯。”我悶悶地應了一聲,低著腦袋走進院子里。
正要從尹問崖的身邊路過,又被他拉住了手腕。
我回過頭,疑惑地看向他。
“不是想知道我中的什么毒嗎?”尹問崖偏了偏腦袋,又看向院子里的石桌位置,示意去那邊坐下聊。
我當然想知道。
關于他的每一件事,我都想知道。
尹問崖松開我的手腕,在石桌旁邊坐下,雙腿叉開,面對著我的方向,似乎準備與我好好聊聊。
石桌旁邊的四張石凳是固定在地上的,東南西北各有一張石凳,若坐下來的話,兩人的距離還不如我剛才與他站著那樣近。
如果坐在石凳上,太遠;如果站在他的跟前,又太近。
我走到他和另外一張石凳的中間,卻沒有在石凳坐下,而是轉過身,身體靠著石桌,側對著他,雙手環胸,微微抬起下巴。
這個姿勢很好,在我看來,只要我不正眼瞧他,就不會暴露我對他的過度關心。
要掌握好與“朋友”交往的分寸感。
“什么毒?”我擺出一副高傲的姿態,睨著他,表現出我并沒有特別在意他身體的樣子,這樣就不會給他太大的壓力。
說不定我這樣還有點欠揍。我想。
慶幸的是,尹問崖并沒有討厭這樣的我,他只是朝我伸手,拍了拍我垂下的衣袖——上面不知道什么時候沾了灰塵。
他好體貼。
我垂眸看著尹問崖動作,他拉著我的衣角,展開寬大的袖子,在上面拍了拍灰塵,拍著拍著,就把衣袖上用來固定的帶子給弄散開了。
“之前我師尊不是帶我去萬魔窟修煉嗎?”他一邊說話,一邊幫我重新系上帶子。
他的手很大,手指卻十分靈活,纖細的帶子緊緊纏繞著他修長的手指,在他的指骨繞了一圈,又被他的食指勾住抽出。
某一瞬間,我居然會羨慕那兩根帶子。
“嗯。”
“我不小心吃錯了東西。如果放任不管的話,它就會把我變成一棵會害人的樹。”
我倒吸一口氣,心臟隱隱作痛。
尹問崖卻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語氣平淡,還在系我的衣服帶子。
他打了個平結,歪了歪腦袋,似乎不太滿意,又扯開帶子,重新系。
我的靈魂也在被他拉扯著,從平整的兩根帶子,纏上他的指尖,變得扭曲,變得面目全非,然后永遠纏繞在他的身上,永遠無法分離。
“讓它消失的方式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目前應該是無解。所以為了不讓它在我體內長大,我從很久之前就開始對自己用毒,抑制它的成長。”
尹問崖的手指捏著那兩根帶子,往兩邊一拉,系了一個蝴蝶結。
這回他似乎滿意了,手指撥了撥帶子最下面的流蘇,仰頭對我笑,像是在問我是否喜歡他系的蝴蝶結。
我對上他的視線,卻沒有管那個蝴蝶結,只是安靜地注視著他。
我不知道我現在的表情是什么樣的,但我自認我已經用最可怕、最嚴肅的眼神瞪著他了。
我表現出自己的不滿,用眼神來控訴他。他這人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吧!
尹問崖望著我,似乎有些走神。
難道他被我嚇傻了?我眨了一下眼睛。
尹問崖的眼睫也跟著顫了顫,回過神來,他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我靠近。
我以為他要和我說什么秘密,于是我單手撐著他身旁的石桌,俯身朝他靠近。
我呼吸放輕,控制著靠近他的距離。
不能離他太近,怕剛剛平復的心跳又不聽話。
我的影子落在他的臉上,擋住了傾瀉進入他眼眸的陽光。
尹問崖朝我伸出手,僅用一只手就捏住了我的臉,粗糙的指腹擦過我的皮膚,并不用力,只是像大人逗小孩一樣捏了捏我的臉。
我瞪大了眼睛,緊抿著唇,看著他。
尹問崖眼里閃爍著狡黠的笑意,像是在故意捉弄我,但他的語氣又比平時玩笑時要嚴肅得多。
“不要同情我。蒼曉,這會讓我以為自己很可憐。”
我望見他那雙無光的漆黑眼眸,那不是溫和沉靜的星夜,那是寂靜無邊的深淵。
我的心臟好像在這一刻停止了。
要退縮嗎?
現在的我就像是站在懸崖邊,我不知道懸崖底下是什么,跳下去是會得到奇遇,還是摔個粉身碎骨。
要賭一把嗎?
我向來是個保守被動的人,因為這樣讓我很有安全感。
尹問崖正要別過臉,收回手。
我的身體不知道怎么回事,腦子還沒想清楚答案,掌心朝上,接住了尹問崖垂下的手,讓他的掌心搭在了我的手上。
尹問崖低頭看了看我們相貼的掌心,視線短暫停留片刻,又抬眸望向我,變回了從前那個善解人意,愛和別人開玩笑的他。
他語氣散漫地問:“師弟,這是把我當狗狗了?來來來,握爪。”
他捏著我的指尖,上下搖了搖。
似乎要把這件事就這樣揭過去。
“我沒有同情你。”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告訴他。
尹問崖停住了動作,卻避開了我的眼神,視線垂落,看著我們相牽的手。
其實都不算牽,他只是握著我的指尖而已。
“人無完人。既然你說了是不小心吃錯東西,那就是不小心,你也不想的。”
我不知道尹問崖在萬魔窟經歷過什么,也不知道他吃錯這個會害人的東西之后,引來了什么后果,但是肉眼可見的是,尹問崖他很自責。
如果他不自責的話,就不會一直對自己用毒了,更不會在蠱修提出幫他清理毒的時候,會是那個抗拒的反應。
他是在愧疚什么,所以懲罰自己嗎?
“你不想害人,已經用毒來壓制它的成長了,如果還有什么其他的補救方式,你肯定也已經用過了,對不對?”我問。
我的指尖被尹問崖攥住,指腹底下的掌心溫度燙得嚇人。
尹問崖的喉結上下滾動,似乎有什么話想說,卻又咽了下去。
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現在的心情是什么樣,會不會覺得我多管閑事,會不會討厭我對他的事情評頭論足。
“蒼曉啊……”他像是嘆息一般喚我的名字,抬起頭,仰視著我,“你真的很敏感。”
我的心臟向下沉了沉,好像在一望無際的海洋上航行,卻找不到一個對的方向。
是我說得太多了嗎?
但這是他教的,真心換真心啊。
我讀不懂他,我想要讀懂他。
即便,他給我的答案是我不想要的。
我問:“……你討厭我的敏感嗎?”
尹問崖的眼眸像是有流星劃過。
他笑著搖頭:“不討厭。”
仿佛很高興我向他邁出了這一步,很高興我也向他敞開了心扉。
我眨了眨眼睛。
原來懸崖底下等待我的不是奇遇,也不是摔得粉碎,而是倒轉的銀河流星。
尹問崖攥著我的手,和我玩一問一答的游戲,問我:“那你呢?你討厭我愛開玩笑嗎?”
啊,那不是他的優點嗎?
我也學著他的樣子,搖頭:“不討厭。”
尹問崖捏了捏我的指尖,眼眸清亮,期待地望著我,等待我提問。
我的心臟又高高地蹦起。
或許是氣氛太好,我忍不住得寸進尺,往前進一步,又進一步。
“那……你討厭我管你的事情嗎?”
問出這個問題后,我呼吸都不順暢了。
如果他說討厭的話,從此以后,我只會默默守護他,絕不礙他的眼,也不會再過問他的事情,只當好他那位沉默的“朋友”。
回應我的,是尹問崖牽起我另外一只手。
我垂著眼眸,看著我們相牽的手,心跳被他掌控,浮沉之間找不到自己。
他捧著我的指尖,學狗狗握爪的樣子,輕輕搖了搖我的手。
我抬起眼眸,望向他。
四目相對。
烏黑的雙眸倒映著我的身影,溫柔地引誘我投身那片星海。
他說:“請多管管我吧,小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