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是朕誤了你。”
“這般大的火氣,這是要治誰?”皇帝進帳,沉聲詢問。
“皇爺萬安。”
在最初的慌亂之后,慶嬪鎮定心神,照著規矩給皇帝的行禮。
“回皇爺,沒誰,不過是身邊宮女打翻了妾最愛的一個瓷瓶,所以罵了兩句罷了,不值得皇爺費心。”
皇帝未曾吭聲,只是緩緩將視線移開,隨即抬腳從她身邊掠過,直直往里頭走去,在椅子上坐下,“起來吧。”
慶嬪原本還以為皇帝是察覺到了什么,特意來興師問罪的,可等了半日,也沒見著他朝自己發難,反而抬手喚她起身,心下不由稍安。
方才那冰冷的眼神,多半是自己的錯覺罷了,皇帝若當真發現了什么,自己早該被宮人軟禁了起來,哪里能像如今這般來去自如?
意識到這點,慶嬪一顆心放下大半,緩了緩神,起身笑道:“皇爺要過來,怎得也不叫人通傳一聲,妾也好提前做好準備。”
“有什么好準備的。”皇帝指了指身旁的座椅,“坐。”
慶嬪聞言,愣了好一會兒。
皇帝雖瞧著溫和,但對待自己一直都是淡淡的,同她相處時,大多都是她在一旁說,他偶爾附和幾句。
如今他竟然主動開口讓自己在他身邊落座,怎不叫人意外?
“謝皇爺。”
慶嬪被這一舉動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升起一絲歡喜,眼角更是忍不住發紅,拿帕子掖了掖,這才小心落座,接著方才的話道:
“哪里能不準備,皇爺好容易來妾這里一次,若是什么都不預備,弄得亂糟糟的,那多不好,惹得皇爺厭煩,那豈不是妾的罪過?”
“罪過?”皇帝用手指輕輕敲擊著幾案,從口中緩緩吐出這兩個字,輕笑了下,“確實是罪過。”
慶嬪有些聽不懂皇帝這話是什么意思,只以為他在順著自己的話同她說笑,“皇爺且等等,妾這就叫人去準備。”
皇帝坐在那里,沒有吭聲,任憑慶嬪一句句給宮人交代事項,眼底的神色卻越來越冷。
不過須臾的功夫,慶嬪便從外頭回來,接過宮人奉上的茶碗遞給皇帝,“皇爺吃茶。”
見皇帝并不動作,只是抬眼靜靜看著自己,慶嬪有些狐疑,“皇爺?”
皇帝收回目光,接過茶碗。
茶水溫熱,慢慢在空中升騰起幾絲霧氣,遮住了皇帝深邃的眉眼。
半晌,他將茶碗放下,叫慶嬪伸手。
慶嬪以為皇帝要握自己的手,簡直要喜極而泣,從她進宮,便從未有過如此待遇,喜悅掩蓋了內心被深埋的不安,誠惶誠恐地將手伸過去。
“翻過來。”皇帝道。
發現皇帝并非要握自己的手,又聽他這般命令,慶嬪一時之間有些發懵,但還是下意識聽皇帝的話,手心朝上。
昏黃燭光下,慶嬪的手紋便那樣清晰的顯露在皇帝眼前。
這個姿勢久了,手背只是隱隱發酸,可慶嬪卻不敢有絲毫的怨言,只是訕笑道:“皇爺,您這是?”
“那日東岳廟中,太虛道長叫你多做善事,增加修行,你是一句都沒聽進去。”皇帝視線落在她手心,淡淡開口。
慶嬪眼皮一跳,僵硬地扯動唇角,“皇爺怎么這么說?妾這些日子一直聽太虛道長的話,替太后抄寫佛經,善待宮人,給錢叫他們去布施,從不敢有一日懈怠。”
“哦?”皇帝抬眼,“那你修行如何?”
“妾”慶嬪緩了緩心神,“妾自覺進益良多。”
“是嗎。”皇帝沉聲開口,“可你的三才紋告訴朕,并非如此。”
“你的修行不但沒有任何進益,反而倒退許多,將來恐怕難以善終。”
難以善終
這話太重了,慶嬪有些承受不住。
她不明白,皇帝說這些話是為了什么,往日里就算對她冷淡些,也不會這般專扎她的心窩子。
慶嬪壓下心底的凄愴,道:“皇爺何時喜歡上看手相了?”
皇帝的視線在她掌心掠過,聲音淡淡,有些飄忽不定,“朕不喜歡,也沒興趣,但有人膽大包天,敢動朕的人,朕就想知道,上天究竟給了她幾條命,夠不夠朕砍的。”
慶嬪心頭咯噔一聲。
方才的溫情如洪水般瞬間褪去,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冷峭。
深秋了,西北的夜只是一味的發冷,即便帳子里烘著炭火,仍舊凍得人發抖。
慶嬪指尖冰涼,只覺得等待自己的不是一直追求的榮華富貴,而是一條討債的索命繩。
他這是知道了?
不,不會,那人答應過會替她處理好一切,絕不會就這樣輕易地叫皇帝知曉。
越是這般場面便越不能露餡兒,否則若是先漏了怯,那才真要惹人懷疑。
她連忙將手收回來,不敢看皇帝的眼睛,欲蓋彌彰地笑著:“皇爺說什么呢,妾怎么聽不懂?”
皇帝抬眼,端起幾案上的茶碗在手上輕輕搖晃。
明明是這般尋常的動作,在他做來,卻莫名帶了股肅殺之意。
慶嬪下意識覺得不好,果然,帳子外很快就有腳步聲傳來。
緊接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便被帶了進來。
一見著她的臉,慶嬪便立時神色大變,手掌暗自按在幾案上,方才勉強穩住身形。
“方才你不是說,朕的話你聽不懂么,這是常年在你身邊伺候的宮女,她的話,你總該能聽懂一二。”
慧蘭‘噗通’一下就走到慶嬪身邊跪下,抱著她的腰不撒手。
“娘娘,奴婢對不住您,您就招了吧!咱們是瞞不住皇爺的。”
“住口!”慶嬪將她推到在地,指尖微微發抖,指著她道:“什么對不住我,什么招了?你豬油糊了心了,滿嘴胡吣些什么東西!”
“皇爺。”慶嬪轉身跪在皇帝腳下,扶著他膝蓋急切道:“這丫頭患有瘋病,妾不知她究竟同您說了些什么,但妾可以明確告訴您,那都不是真的,望您明察。”
她一邊磕頭一邊暗自咬牙,早知道就應該聽那人的話,辦完事便將這丫頭殺了,可她不愿引人注目,又自認她家人的性命在自己手上,這丫頭自然不敢背叛自己,沒成想終究還是失算了。
是她太笨,太蠢,竟留下這么大個隱患沒有處理,當真是
失策。
皇帝聽著慶嬪的辯解,眼底的冷意越發顯眼,抬起她下巴,淡淡道:“你究竟無不無辜,朕心里有數,朕過來,也不是為了聽你認罪。”
慶嬪渾身一軟,跌坐在地。
若皇帝細細審問她,便代表他還念著舊情,不想追究,她便還有機會搪塞過去,畢竟,只是下個春藥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罪,更何況那沈荷回到如今還只是一介平民,罪過便更小。
可如今,皇帝用這樣一種無所謂的態度對自己說這樣的話,那便是已經認定了她的所作所為,并且不打算饒恕,若是她還死撐著不說實話,只會罪加一等。
“皇爺。”她立時反應過來,抓住皇帝的衣擺,痛哭流涕,“妾錯了,妾是一時糊涂,這才冒犯了沈姑娘,求皇爺看在妾無知的份兒上,饒恕妾吧。”
“朕說了,朕不是來聽你認罪的。”
慶嬪愣愣地仰頭看向皇帝,“那您”
皇帝淡淡垂眼,瞳孔冰凌凌,叫人不敢直視。
“你給她下的那藥,可摻雜了其他東西?”
慶嬪不想他問的竟是這個,整個人怔愣住。
她的丈夫,她一生都在仰望的天子,在她犯了錯之后,做的頭一件事,不是對她表示失望,更不是質問她,而是過來向她詢問確認別的女子的安危。
她在他那里,根本入不了眼,只是空氣,不,可能連空氣都不如。
“您來這里,就只是為了問這個?”
皇帝靜靜望著她,答案顯而易見。
再大的忽視和被趕走的屈辱,都抵不上他如今的沉默。
慶嬪忽然捂著臉笑起來,可笑過之后,卻發現自己滿手都是淚。
“她憑什么?”她詢問皇帝,“她有哪里比妾強?妾愛您敬您,陪伴您十余載,竟比不上這么一個同您認識不到半年的小丫頭片子?皇爺,您不能這么對我。”
她所有的青春都埋葬在宮里,埋葬在眼前這個男人身上,到頭來,卻不如旁人的一句撒嬌,一句哭訴。
她不甘心。
什么想要巴結寧王,害怕沈荷回將來會對自己不利,統統都是借口,她只是——
嫉妒她。
她嫉妒沈荷回。
她已經開始年華老去,而沈荷回卻正當妙齡,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有無限美好的未來。
她嫉妒她的年輕,她的鮮活,可她最嫉妒的,是她擁有自己夢寐以求的皇帝的寵愛。
是什么時候開始發現不對勁的呢?
是萬壽節上,皇帝若有似無飄向沈荷回的眼神,是那夜聽戲時皇帝身上忽然出現的陌生荷包,亦或者是發現他幾次三番挑選沈荷回去慈寧宮的時辰去向太后請安
她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等自己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她的丈夫,她崇敬的天子,明顯對那鄉下來的小姑娘上了心。
他為了她一個笑臉,瞞過左右所有人,千方百計編造理由出宮,只為了讓她能夠在那一日祭祀她上的祖母——一個毫不重要的死人。
在宮中十幾年,她從未見到他對誰這樣上心過,仿佛她是他心尖上的寶物,只要能博她一笑,他的那些規矩和體統通通都可以不存在。
從那一刻起,她便知道皇帝完了。
他已經全然被那丫頭蠱惑,變得再不像他。
她要救他,她要他重新變回從前那個皇爺,他可以對她冷淡,可卻決不能對別的女人那樣好!
所以,她要毀了沈荷回。
只要沈荷回毀了,皇爺自然會回到她身邊。
只是可惜,計劃失敗了。
沈荷回安然無恙地被皇帝接了回來,毫發無傷。
不對。
想到這里,慶嬪忽然抬頭,望向皇帝,看著他左邊明顯被咬破的唇角,腦海中有片刻的空白。
那春藥根本無藥可解,只能同男人交歡。
難不成
慶嬪睜大眼睛。
“皇爺,您你們——”
話音未落,慶嬪下巴被皇帝扼住,他已經快要失去耐心,“回朕的話。”
慶嬪望著他,輕輕笑出聲。
荒唐,自己費盡心思算計一切,到頭來卻是為別人做了嫁衣裳。
“是。”她眼睛木呆呆地看著地面,好似一瞬間徹底被抽走了精氣神,“妾在那春藥里頭,還加了旁的東西。”
皇帝蹙眉,“說。”
“妾加了能讓女子不孕的藥,皇爺。”慶嬪抬頭,“太虛道長說,妾一生無兒無女,注定孤老一生,而她終將貴不可言,如今妾告訴您,道長算錯了。”
慶嬪輕聲道:“沈荷回,她如今也同妾一樣,這輩子都不會有一兒半女,您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韙娶了她,也沒什么用,她肚子里出不來皇嗣。”
話音未落,皇帝猛地扼住她的咽喉,手上用力。
慶嬪從未見過這樣的皇帝,心驚之余,內心充滿酸楚。
她的夫君,為了另一個見不得光的女人,這樣對她。
“主子!”王植跑過來,低聲在皇帝耳邊道:“主子三思,慶嬪還有用。”
皇帝恍若未聞,眸光沉沉。
“主子想想沈姑娘,今日她同慶嬪娘娘一同出去,下午出事回來,晚上慶嬪便死了,叫外頭人如何作想?”
眼見著慶嬪已經快要沒氣,王植嘆了口氣,別過臉去,隨即,便聽見重物落地的聲音,又連忙轉過頭去,只見慶嬪正趴在地上止不住地咳嗽。
皇帝神色如常,走出了帳子。
“把東西從她嘴里撬出來后,賜自盡。”
“是。”-
從慶嬪帳子里出來,皇帝站在外頭,抬頭看著漫天星辰,忽然不想回自己的營帳,收回視線,轉身朝西北方角落里的一個小帳子走去。
王植吃了一驚,這四周都是人,若是被人瞧見,可不是小事。
然而他也知道,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只能回頭暗示那些錦衣衛處理好一切,確保無人看見皇帝,這才跟了上去。
卻說姚朱給荷回梳洗過后,又給她涂了藥,正打算吹燈歇息,忽然聽到背后聲響,一轉頭,卻見帳子里進了一個人影,嚇了一跳,正打算喊,被另一個進來的人捂住嘴。
“別叫。”
姚朱聽出王植的聲音,這才知道是皇帝來了,不免松了口氣。
“她如何?”皇帝沉聲問。
姚朱恭敬道:“回皇爺的話,姑娘已經睡下了。”
皇帝唔了一聲,“出去吧,朕同她呆一會兒。”
這要求屬實有些不合規矩,姚朱正想勸皇帝回去,等明日再尋機會同沈姑娘說話,卻見王植對她暗自搖了搖頭。
瞧他的神色,好似發生什么事了一般。
姚朱想了想,沒再堅持,對皇帝行了一個禮后,隨著王植出去。
皇帝緩緩走到榻邊坐下,低頭瞧見荷回散著頭發睡得正香,一張小臉陷在枕間,神色平靜安詳。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臉,似乎是嫌棄他手上的繭子扎手,她在睡夢中微微躲了下。
見狀,皇帝嘴角微微彎起,卻又很快放下。
他將被褥替她掖了掖,腦袋抵在她額頭上,無聲嘆息。
“終究是朕誤了你。”
第62章 第62章同朕在一起,不好么?……
等翌日荷回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
身邊無人,爐子上的水被燒得咕嚕直響,不停冒煙,水汽彌漫在陽光下,煙霧繚繞,恍若夢中。
她略有些遲鈍地眨了下眼睛,后知后覺地發現了不對勁。
身體像是被灌了土一般,沉得很,動一下便渾身酸疼。
尤其是兩腿間某處,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拿利斧鑿開了似的。
荷回猛地坐起身,卻因為起得太急,很快便因身體酸痛而不受控制地發出一聲低吟。
簾子被掀起,腳步聲響徹耳畔,姚朱放下手中膏藥,將荷回扶好,避免她摔下榻去。
“姑娘醒了?感覺如何?”
荷回如今已經比方才清醒了許多,聽見姚朱的聲音,轉頭望向她。
見她只是直直看著自己,姚朱有些擔憂,“姑娘?”
荷回握住她的手,緩
了緩神,問:“我怎么了?”
聞言,姚朱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小心翼翼問道:“昨日的事,姑娘不記得了?”
荷回當然有印象,只是因為藥物的作用,昨日她腦袋一直昏昏沉沉的,說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記不真切,好似所有的人和物都被無形中蒙上了一團云霧一般,只能記個大概。
“我昨日,”她有些難以啟齒,“是不是同皇爺”
姚朱想起昨日荷回回來時,那眼底散不去的春意,以及貼身褲子上那滿手的黏膩,耳朵有些微紅,“這樣的事,姑娘應當比奴婢要清楚。”
荷回想起來了。
漫天的風、不斷搖擺的黃布條、赤條條的身體、男人寬闊的胸膛以及彼此沉重的呼吸。
一幅幅難以啟齒的畫面就那樣毫無征兆地接連浮現在眼前。
真實得叫人膽戰心驚。
在漫天曠野里,她同皇帝緊緊抱在一處顛鸞倒鳳,還險些被李元凈發現。
回來時,她渾身幾乎沒有力氣,是姚朱替她褪的衣裳,燭光下,她胸前和臀上的指痕超乎尋常地顯眼,更不要提那正在從她身體里流出的東西,完全叫人忽略不得。
她清楚記得,自己是怎樣坐在浴桶里,將那些東西一點點地扣出來的,又是怎樣拒絕姚朱的幫助,一個人在那種地方抹上了止疼的藥膏。
太荒唐了。
荷回重新躺回榻上,望著帳子頂端發呆,有些生無可戀。
是真的。
她真的同皇帝做了那事。
更羞恥的是,是她求著皇帝才成的事。
那一聲聲嬌媚的皇爺,一個個迫不及待落在他唇上的吻,都是她的杰作。
荷回捂著臉。
亂套了,全都亂套了。
他們這樣的關系,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往后可怎么辦才好?
她將被子蒙在頭上,努力蜷縮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乍然掀開被褥,拉著姚朱的手,指尖有些發涼。
“姐姐,我會不會有孕?”
張司籍曾說過,只要男女同房,女子便極大可能會受孕,她同皇帝昨日那樣,若是有了可怎么辦?
這個問題,姚朱倒是未曾想過,她雖比荷回年長幾歲,但畢竟未曾嫁過人,對男女之事所知甚少,不過她倒是聽宮中老人們說起過一種藥湯,婦人服下便能夠避孕。
“姑娘別急,奴婢去找王太醫問問。”
“嗯。”荷回一邊被宮人伺候著梳洗,一邊焦急等待著。
不一會兒,宮人放桌,送來飯菜擺在桌案上,“請姑娘用膳。”
然而如今的荷回又哪里心思吃什么飯,搖了搖頭,“你們吃吧。”
幾名宮女互看一眼,隨即齊齊在她跟前跪下,直將荷回唬了一跳。
“做什么?快快起來。”
這些宮女都是到了行營之后,被暫時分配過來伺候她的,來這里兩三日,個個少言寡語,做事利落,卻又十分進退得宜,不惹人排斥。
由于她們太過安靜,荷回大多數時候甚至注意不到她們的存在。
“請姑娘用膳。”她們仍舊重復著方才那句話,好似若是荷回不答應,便要一直跪下去似的。
荷回無奈,只好拿起筷子。
原本以為上來的不過是些打來的野味兒,沒成想卻有她愛吃的花頭鴛鴦飯、冰鴨以及粉湯。
在草原上,這些東西可不易做。
荷回聞著香氣,終于有了些許食欲。
剛咬了一口鴨肉,便聽見外頭有人通傳,說是淑妃和寧王過來了。
荷回眉心猛地一跳,不知他們此時過來做什么,心中有些忐忑,正要下榻行禮,被進來的淑妃止住。
“在榻上待著就是,不必如此拘禮。”
荷回道了謝,微微垂下頭,不著痕跡地檢查了下自己的穿著。
昨日那種情形,她已經記不清皇帝在自己身上究竟留下了多少痕跡,只能盡力遮掩著,不叫人發現。
她忽然有些慶幸,淑妃和李元凈不是昨天她被帶回來時便過來看她,否則但凡長了鼻子的人,便能輕易嗅到她身上那種屬于男人的味道有多強烈。
“娘娘和小爺怎么過來了?”她強撐著笑意問。
淑妃輕聲道:“太后叫我們過來瞧瞧你,腿傷如何了,如今可好些?”
她語音輕柔,神色關懷,叫人如沐春風,不自覺放下防備。
荷回:“多謝娘娘關懷,已經不疼了。”
她的腿根本沒事,是別的地方不適,可如今只能這般扯謊。
“真的?”這回開口的是李元凈。
荷回不敢看他,一想到昨日自己同皇帝在石頭后做那事時,李元凈就在外頭,可能還聽到些許聲響,便整個人無所適從。
“是。”
李元凈:“你昨日是在哪里傷著的,我尋了一圈都沒瞧見你的影子。”
結果讓他父皇尋著了,還害得他險些誤會。
荷回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她昨日被救之后,一直同皇帝呆在一起,李元凈又到哪里去尋她?
然而這話自然是不能說的,只能含糊應付道:“回小爺的話,不記得了。”
“好了。”淑妃朝李元凈道:“荷回本就無端遭了一場禍,好歹是平安無事回來了,小爺還計較這些細枝末節做什么?”
李元凈不過隨口一問,聞言點頭:“娘娘說的是。”
淑妃原本就是依著太后的意思,陪著李元凈過來的,為的就是讓他們兩培養感情,于是坐了一會兒便起身離去,只留李元凈獨自在那里。
乍然少了個人,荷回覺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催促留下的李元凈:“小爺若是沒事,便也先回吧,妾的傷沒什么大礙。”
聞言,李元凈愣了好一會兒,狐疑道:“你在趕我走?”
她從前巴結他巴結得不得了,如今卻一副趕瘟神的樣子趕他,這臉變得也太快了些。
難不成是因為他沒及時找到她,所以生氣了?
李元凈拿不準注意。
“不是。”荷回道:“只是有些累了,怕招待不周。”
見她眉眼間果然有些倦怠之意,李元凈點了頭,起身要走,然而腳剛踏出兩步便又轉身回來,對她道:“父皇方才招我過去,對我說了些話。”
以為是皇帝將兩人的關系對他攤了牌,荷回心中不由一緊,啞聲問:“皇爺他說了什么?”
“父皇說,叫我別將目光只落在你和司司身上,京城里的名門閨秀還有宮里那些秀女,若我喜歡,都可選來做王妃。”
荷回聞聽這話,下意識的反應,不是傷心自己早就看好的王妃之位可能被人搶了去,而是猛松了一口氣。
不是攤牌就好。
“你這是什么表情?”李元凈本想荷回聽見自己話會著急,卻沒成想她如此鎮定,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好似做不做王妃,甚至嫁不嫁給他,都無所謂似的。
“沒什么。”荷回問:“小爺過來,就是為了對我說這個?”
李元凈被她噎了下,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不舒坦,道:“自然不是,不過隨口一提罷了。”
她在他心里,根本不重要。
他才沒有對她無所謂的反應感到失望。
話音剛落,李元凈便帶著一腔憋悶扭頭抬腳走了,獨留荷回坐在那里,看著他的背影,如釋重負。
卻說淑妃從荷回帳子中出來后,被宮女扶著往自己住處走去,整個人若有所思。
宮女小聲抱怨道:“今兒早上娘娘說想喝粉湯,尚膳監的人硬說沒有,分明就是在扯謊,沈姑娘的矮桌上明明就——”
“閉嘴。”淑妃低聲斥責,淡淡道,“只是太后偏疼她罷了,這有什么好計較的。”
然而,當真是如此么?
太后是頂重視規矩的人,即便再疼愛,也不會叫一個還沒嫁入皇室的平民越過她們這些人去。
可那道連她都吃不成的粉湯,終究是出現在了沈荷回的桌上。
還有她帳子里的那些宮
女,也是不合規矩的。
隨扈出來的宮女本就不多,除了太后那里,她們也只新添兩三個伺候的而已,可是沈荷回的帳中,卻足足有六個之多,只比太后那里少一個。
這也是太后的恩典嗎?至少她自己,從未聽過她老人家下過這樣的命令。
那能是誰?
淑妃眼底帶著深深的疑惑,抬腳繼續往前走,不期然路過慶嬪的帳子,瞥見幾個宮人正在從里頭往外搬運箱籠,不由感到困惑。
“你們在做什么,慶嬪呢?”
慶嬪一向是最閑不住的,可今日一上午都不曾瞧見她人影,連她身邊伺候的宮人都不知所蹤,不免叫人感到奇怪。
宮人見是她,立即停下手中動作行禮,恭敬道:“稟娘娘,慶嬪娘娘身子不適,已經稟明了圣上,圣上下令著人送娘娘回京師,好修養身子,只是娘娘走得急,留下許多箱籠在這里,奴婢們正在搬運。”
身子不適?
淑妃微微一愣。
她記得昨日傍晚慶嬪還活蹦亂跳的,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就生了病,竟還需要回京醫治?
“什么時候的事?”她問。
“就今兒早上。”說罷,回話的長隨繼續指揮小火者干活。
淑妃站在那里,靜靜看著他們將慶嬪的箱籠一件件搬上馬車,陷入沉思。
慶嬪。
當真病了嗎?
淑妃垂了眼眸,又在那里站了好一會兒,方才轉身扶著宮人的手臂,“走吧。”-
在淑妃和李元凈走后,荷回便一直等著姚朱回來,可或許是身子太累,昨日沒休息好,荷回用過膳,坐了一會兒后,便睡了過去。
等再次醒來,天已經黑了,四周寂靜無聲,荷回想喊人,身子一動,一只腳卻不期然踢到什么東西,不免嚇了一跳。
正要叫喊,腳踝被一只溫熱的大手在黑暗中乍然握住,隨即她便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帳子里響起。
“醒了?”
荷回心頭一跳。
是皇帝。
“皇爺怎么在這兒?”
行營里那么多雙眼睛盯著,他怎么就這么過來了?
“想你了。”他說。
她還是頭一回聽見他這樣直白的情話,一顆心怦怦直跳,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抽了抽腳踝。
“您放開我。”
皇帝卻并不聽她的,非但不放手,反而用指腹在上頭輕輕摩挲了兩下。
黑暗中,荷回越發敏感,他這個動作,下意識就叫她想起昨日她一雙腿掛在他肩膀上,被他摸腳的畫面,一股酥軟的麻意直攛天靈蓋。
“睡覺的時候,腳落在外頭都不知道,也不嫌冷得慌。”
說著,將她的那只腳塞入被中。
荷回咬著唇,“多謝皇爺。”
這太尷尬了,意識到自己已經同眼前男人有過真正的肌膚之親,再同他說話相處,已經再難有從前的從容,連臉都瞧不見,只是知曉他在身邊,聽著聲音,便心慌得不行。
剛想摸著床沿,想下去叫人,便感覺一條有力的臂膀橫在腰間,將她整個人撈過去。
聽著耳畔男人的淺淺呼吸,荷回的指尖無意識陷入皮肉。
“你在躲朕。”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被他如此輕易看穿,荷回簡直無地自容,“別拆穿我,求您了。”
皇帝將她抱坐在懷里,說:“你已經同朕有了夫妻之實,能躲到哪里去?”
“那是意外!”荷回辯解道:“我是被人下了藥,才不得已”
“嗯。”皇帝表示同意她的話,然而接下來的話卻叫荷回大為震驚,“一次是意外,二次三次便不是了,四次五次便是尋常,總有一天你會習慣。”
荷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皇帝怎能一本正經說出這般叫人不恥的話來?
“您這是賴定我了,就不能當沒發生過么?”她有些無奈。
“不能。”皇帝將她轉過身來,親了親她的耳垂,“你啊,昨日那般求朕,喊得朕心都軟了,如今穿上衣裳就不認賬,你說,你這般作為,對是不對?”
荷回想叫他別說了,自己好容易忘記的事情為何他偏要一遍又一遍地提起,又聽他指責自己薄情,一時之間又羞又愧,“我并非故意,您大人大量,寬恕我吧。”
“寬恕不了。”皇帝在她唇上輕吻了下:“荷回,女兒家的身子何其珍貴,你既把自己給了朕,又哪里再能想旁人。”
他語氣放軟,捧著她的臉嘆息:“別想著凈兒了,想想朕,同朕在一起,不好么?”
又是這個問題,荷回一時之間不知作何回答,想起身,身子一軟,栽倒在皇帝懷中。
涂藥的時候到了。
這是個頂好的趕人借口。
她轉頭,在黑暗中下意識朝藥瓶放著的方向看了看,推了推皇帝:“時辰不早,還請皇爺早些回去。”
皇帝卻覺察到她的動作,握住她的手,“要涂藥?”
荷回點頭。
皇帝沉默片刻,點了燈。
燭光下,他眉眼深邃,挺拔的鼻梁遮擋住一半的光亮,將右邊臉留在陰影里。
他拿來那藥膏捏在手心里,“是這個?”
荷回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剛想再次催促他出去,便聽他緩緩張口,明明聲音那樣沉穩,說出的話,卻叫人臉紅心跳。
“躺下,裙子撩開。”
第63章 第63章第二次(三更合一)……
荷回心中的皇爺,雖然面對自己時,偶爾會流露出一絲絲掩不住的霸道,但言行上依舊很是沉穩莊重。
可不知是否是同自己有了肌膚之親的關系,他說話好似越來越露骨。
不過短短半炷香的功夫,他先是拒絕她提出的忘記昨日之事的要求,之后言語間表示要同她繼續同房,勸說她要習慣,如今更是直接讓她主動在他面前撩起裙擺!
“我”面對這樣的攻勢,荷回如今根本毫無招架之力,只能蜷起兩條腿裝聽不見,“您說什么呢。”
“沒聽見?”皇帝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單手將她臉掰過來,逼迫她同自己對視,“那朕就再重復一次。”
話音剛落,荷回便慌忙將手捂在他嘴上,臉頰燒得滾燙,“別說。”
皇帝直直注視著她,眼底雖隱約帶著一絲笑意,但更多的,是藏不住的侵略和占有欲,看得荷回臉紅心跳。
然而更讓她渾身發麻的是,她開始察覺到皇帝在親吻她的手心。
先開始還只是用唇輕輕觸碰,后來,她感到有什么東西,像一條溫熱的蛇,不經意間劃過她的手心。
荷回額頭突突直跳,猛地將手收了回來。
那是皇帝的舌頭。
她不敢看他,只能低聲阻止:“您不能這樣。”
他從前那樣一個正經的人,怎么能,能
荷回一想到他伸出舌尖舔她的場景,便頭皮發麻。
一朝天子,做這樣的事,也不怕別人笑話。
“不能怎樣?”皇帝眉梢輕挑,虛心請教。
“不能”荷回有些難以啟齒,最后干脆心一橫,垂下眼道:“不能那么親我。”
話音落下,耳邊便傳來皇帝的輕笑,“閨房情趣,往后習慣便好。”
荷回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什么閨房情趣,那是夫妻之間才會說的用詞,他渾說什么。
荷回說不過他,反倒容易被他弄得手足無措,只好重振旗鼓趕他出去。
“您真的該走了。”
皇帝也不生氣,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藥膏,“朕走了,誰幫你涂藥?”
“有姚朱她們,用不著——”
“唔。”話音未落,皇帝便打斷她的話,拆穿她的謊言,“你不會叫她們碰你,至少。”
他抬手,輕輕撫摸荷回的臉頰,湊到她耳畔,低聲道:“不會叫她們碰你那里。”
荷回的臉騰的一下,紅個徹底。
這個男人對自己太了解了。
他清楚她的過分矜持,她的閉塞,她近乎所有的一切,并且明明白白告訴她——
他懂她。
所以,她應該敞開內心,向他打開懷抱,將他迎進門。
荷回毫無招架之力,只能看著他一步步逼近自己,占領原本不屬于他的領地。
“別說了。”她實在受不了他言語間的直白,做起最后的掙扎,“我可以自己來。”
荷回覺得皇帝可太壞了,
竟將她逼到在他跟前說出這樣話來。
皇帝眼前浮現出她褪了裙擺衣褲,一個人小心翼翼將膏藥抹在那里的樣子,眸色沉了沉。
“你自己不成,抹不好。”
荷回反駁,“您怎么知道?我昨日就”
說到一半,立即住了嘴。
天爺,這太荒唐了,她究竟怎么了,竟在這里同皇帝討論起這種私密事來!
本想趕緊結束這話題,然而皇帝卻不打算放過她,彎了彎嘴角,說:“昨日就自己抹?”
荷回簡直要找個地縫鉆進去,想再次堵上他的嘴,卻怕又發生方才的事,只能捂著臉,“求您別問了,成嗎?”
放過她,趕緊走吧!
皇帝嘆口氣,將她捂在臉上的手挪開,拉起其中一只攥在手心里。
“傻孩子,那樣的事,你自己一個人沒人幫忙,哪里能做得來?”
“我可以。”她還在狡辯。
皇帝明顯不同意,“可你今日還是有些痛,不是嗎?”
這藥膏是他叫人送來的,是皇家專治跌打損傷的秘藥,只要在傷處抹了,第二日便能立竿見影,然而瞧她方才起身時那緊蹙的眉頭,顯然身體還很是不適。
她根本沒將藥抹好。
荷回面對他的目光,羞得忍不住趕緊逃走。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荷回沒了話,只能小聲道:“明日就好了。”
只是她用藥的次數太少而已。
皇帝見她這般自欺欺人的樣子,心頭忍不住浮現一絲心疼,拉著她的手,大拇指輕輕在她手背上摩挲,語氣輕柔。
“荷回,別跟朕置氣,你自己做不來。”
他的神色太過認真,以至于荷回并未從他眼眸里瞧見絲毫情|欲,她想繼續拒絕,可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鬼使神差地問:“不做別的?”
這是她最后的讓步。
皇帝聞言,頗有些無奈地嘆口氣,“朕又不是禽|獸。”
她還疼著,即便他再想,也不會不顧及她的傷,強行同她歡好。
荷回也不知相沒相信,只靜靜望著他,但很顯然,神色中那股排斥之意已經淡了許多,眉眼間只剩下羞澀。
“您快些。”
這話太曖|昧了,知道的是要他抹藥,不知道的還以為是
荷回話音落下,已經有些后悔,可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眼前這個男人也不會容許她收回。
皇帝眸光閃了閃,握著她的手,在她手心里輕劃了下,說好。
昏暗的燭光下,他緩緩起身,將燭臺擱在一旁的桌上。
姚朱不知何時進來,端了盆熱水擱在架子上。
荷回余光瞥見她身影,心跳如鼓,不知她有沒有聽到他們的話,知不知道他們要做什么,手攥緊床褥。
待她離去,一切聲音都消失,荷回才終于在皇帝的目光中緩緩躺了下去。
皇帝在凈手。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即便他動作很輕,可在這靜謐的夜里,依然是那樣清晰,猶如穿云裂石,震徹天地。
噗通,噗通,荷回感覺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心口。
明明已經同他有過肌膚之親,可如今依舊緊張得要不得。
腳步聲響起,她察覺到皇帝重新走到榻邊。
荷回不敢看他,支起兩條腿踩在床榻上,顫顫巍巍撩起裙擺,將它卷到腰腹間。
當她意識到自己的整個動作都是在皇帝的注視之下完成時,手指緊緊攥住印有合|歡紋的馬面裙上,指尖發顫。
幸好為了不磨到傷處,她里頭只穿了開叉的脛衣,不必再去褪褲子,只需分開膝蓋,便能將傷處露出來。
荷回一想到自己要做的動作,便整個人臊得要不行,低聲哀求皇帝:“您別看。”
其實她不過是在自欺欺人,即便現如今他不看,待會兒給她抹藥時,也照樣會瞧見,雖然明白這一點,但荷回仍舊想能拖一刻是一刻。
皇帝‘唔’了一聲,竟當真聽話地別過頭去。
荷回微微松了口氣,緩緩將膝蓋分開。
“成了?”她聽見皇帝問。
“嗯。”荷回想裝死。
皇帝將視線轉回,一垂眼,便瞧見一副此生叫他難忘的景象。
燭光下,他的小姑娘靜靜躺著,雙眼緊閉,將身體最脆弱的一部分毫無保留地讓他瞧。
香|艷么?這一點毋庸置疑。
可相比這個,她愿意向他展露自己身體的行為,更叫他動容。
即便,這并非她本意。
曾經有人告訴他,當女人的身體對他不排斥時,那就表示她的心也在向他不自覺地靠近。
他并不確定這話是否真實,但他愿意試一試。
荷回聽見動靜,瞧瞧抬起腦袋去瞧,只見皇帝正用手指挑起一點藥膏,在指尖輕揉開來。
他手背隱隱泛著青筋,動作之間,越發顯得手指白皙修長。
她只是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當終于察覺到他指尖的溫熱時,荷回身子下意識一顫。
她聽見皇帝問:“疼么?”
荷回不知該怎么回答。
最開始是疼的,是疼痛過后,是一股如水般的溫軟和酥麻,絲絲縷縷,不斷往她身體里鉆。
她不回答,只是輕聲道:“可以了。”
皇帝卻道不成,“還要多抹些,有些腫。”
短短三個字,足以讓荷回腦袋炸開。
她想立刻結束這一切,卻被他緊緊扣住膝蓋,說:“聽話。”
荷回即刻就動不了了。
一想到皇帝如今在做什么,又究竟瞧見了怎樣的情景,她便想抽出腰帶將自己吊死。
可惜,帳子里根本沒有房梁,她便是想上吊也找不到地方。
她捂著臉,啞聲抱怨:“都怪你”
他可真是她的活冤家,自從遇見他,她當真是變得越來越不像她,連這般讓男人給自己上藥的事都做得出來。
皇帝的動作越發放輕,“嗯,你說得對,都怪朕。”
她這般埋怨指責他,原本是極冒犯天威的一件事,可不知怎么的,他卻不生氣,反而心里覺得無比地熨帖。
“是朕昨日未曾收好力道,傷了你。”
他已經極力地克制,可無奈她太過嬌嫩,終究還是留下了傷。
他說話間,呼吸不期然灑落在荷回肌膚上,叫她忍不住蜷縮起腳趾。
等一切結束,她瞧見皇帝抬起的指尖隱隱有光亮出現。
起先還有些不明所以,等意識到那是什么,荷回整個人騰的一下快要燒著,連忙起身放下裙擺,拿枕邊汗巾子去擦。
皇帝只是靜靜注視著她的動作,并不言語,嘴角卻掛著一抹淺淺的笑意。
荷回放下他手,背過身去,整個人抱坐,縮成一團。
“我并非有意。”
她不明白自己的身體究竟怎么了,她根本控制不住。
“嗯。”半晌,她終于聽見身后的男人開口,話語十分善解人意:“這不是你的錯。”
他不說還好,一說荷回更是無地自容,越發將自己縮緊,卻被皇帝抬起下巴。
“荷回。”
荷回不敢看他。
皇帝注視著她的眼眸,聲音輕柔認真。
“這很正常,你無需為此感到羞恥。”
荷回聞言,愣愣掀起眼簾看他,眸光微閃。
心頭似乎被某種東西震了一下,微微發顫。
從來未曾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從小,她便被教導三從四德、男女大防,更羞于面對自己的身體,后來,太后為了叫她知人事派張司籍來教她看春宮圖,她也只是教導她要學過之后,往后在床榻間好好服侍寧王,讓他舒坦高興,至于她,卻要節制自己的欲|望,無論身體出現何種反應,都不能沉溺其中。
女人的身體若是太容易產生反應,便被視作淫|蕩。
可是如今有個人明明白白告訴她,那是極
尋常的一件事,她不應該將它看做恥辱。
她應該接受,甚至于——
享受它。
荷回的目光落在皇帝臉上,久久不曾移開。
皇帝被她這樣清水一樣的目光注視著,喉結微動,捧著她的臉,緩緩湊近。
這回,她沒有推開他,亦沒有開口叫他離去,只是就那樣凝望著他,臉上的神色,迷茫中夾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依戀。
兩人的呼吸噴灑在雙方臉頰上,越來越熱。
就在彼此的唇即將碰上之際,外頭忽然響起一聲低低的咳嗽。
荷回瞬間驚醒,從皇帝懷中出去。
“何事?”溫香軟玉忽然消失,皇帝抿了抿唇角,微微側臉開口。
是王植的聲音,“主子,有急報。”
皇帝靜默片刻,說:“知道了。”
轉頭朝荷回道:“一會兒起來用點晚膳,別餓著肚子。”
說罷,又看了她一眼,這才抬腳離去。
荷回聽著他腳步聲遠去,緩緩轉過頭,卻只瞧見他半點殘影,須臾,厚重的簾子落下,便什么都看不見了。
她這才后知后覺想起,她好像,忘記了給他行禮送行。
這在宮中,乃是大不敬之罪。
可是如今,卻好像無人在意。
她是因為害羞忘記,而他呢?
是跟她一樣不記得了,還是壓根不在乎?
他那樣事無巨細的一個人,如何也不可能是前者。
他不介意她的失禮,愿意包容她的過失,無論是有心的還是無意的。
他甚至,愿意給她在那種地方上藥,天子的手,是用來提朱筆、握御刀、安邦定國的,如今卻去為她做那種事。
事實上,從知道他有些喜歡自己之后,她便已經幾次三番在他面前做出越矩之舉。
她同他生氣、拒絕他、在他面前不再自稱‘民女’可他從頭到尾都未曾表示過不滿,反而總是帶著一股寵溺的眼神看她,好似她只是個未長大的孩子般。
她不怎么喜歡‘寵’這個字眼,可她卻能實實在在感受到,皇帝在有意無意將自己滲透到她的身體和精魂之中,用自己的方式寵愛她。
強勢卻并不急切,步步為營卻又不叫人覺得壓抑,大多數時候,都是以她的意念為先。
其實,以他的身份,想要將她納了,不過一句話的事兒,而他卻因她的排斥和猶豫,一直在推遲這一進程。
荷回想到這些,一顆心有些發脹,酸澀中帶著些許甜蜜。
若她不是早被暗地里指給李元凈,又或者,他不是李元凈的父親,那該有多好。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姚朱最終還是從王太醫那里尋來了避孕湯,只不過等荷回終于喝上之時,離她和皇帝做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兩日。
她不知這時喝下去還有沒有效果,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好在在她服藥的第二日,她便來了月事,在看到褻褲上那攤發紅的血跡時,她心中一顆大石頭終于放下。
荷回因為要‘養傷’,因此在之后的幾日里,都留在帳子里未曾出去,其實,是她自己因為經歷了那事,還未曾想好要如何面對旁人,因此便借故躲在帳子里。
等她終于從帳中走出來時,這才發現不對勁。
慶嬪不見了。
雖然人人都說她是因生了病,才不得已回宮,但私底下都在傳,是她不知怎么得罪了皇帝,這才被厭棄,叫人提前被送回宮去。
有人甚至說,在慶嬪離去的前一|夜,皇帝曾去過她帳中,隨即便聽到慶嬪的哭求聲,待皇帝一走,慶嬪便徹底沒了聲響,翌日便被送回京師。
荷回聽那些宮女嘰嘰喳喳的說話,半晌才反應過來,原來那日害自己的,是慶嬪。
可她為何要害她?難不成,是她已經知曉了自己同皇帝那見不得人的關系?
一想到這個可能,荷回便再次緊張起來,深怕有人同慶嬪一般發現了什么。
索性觀察了好幾日,也不曾察覺到可疑之人,提起的心又被稍稍放下。
皇帝事忙,那日之后,不曾再來找她,兩人偶然遇見,會當著眾人的面說幾句客套話,除此之外再無交流,仿佛當真只是有些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而只有荷回自己知道,在與皇帝表演彼此生分之時,那日他在自己胸口留下的齒痕還在隱隱作痛。
她太過緊張,以至于不曾注意到李元凈望向自己和皇帝的眼神,與平常有些不一樣。
“凈兒。”安王拍上李元凈的肩膀,“瞧什么呢。”
“皇叔。”李元凈身子一僵,瞧見是安王,這才回過神來,松了口氣,“沒什么,只是閑著無聊,隨便看看罷了。”
他撒謊的技術著實有些拙劣,安王看著不免笑了,卻也沒拆穿他。
“明日圣駕就要回鑾,你不好好到處跑著玩兒去,倒在這里混日子,這圍場還有什么好看的。”
李元凈勉強笑了笑,沒吭聲。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若是往年,他根本閑不住,非要每日到外頭去看看,打街走馬,玩兒個盡興才成,畢竟他出宮的機會著實不多。
可他這幾日卻并不想出去,總是神色懨懨的。
追其緣由,不過是慶嬪出事后,姚司司總是用盡各種辦法逼著他去打聽慶嬪被提前送回宮的緣由。
他知道她們兩人關系好,可慶嬪一眼就能看出是得罪了父皇才有如此下場,他一個小輩,去打聽這些做什么,沒得叫父皇知道,惹他厭煩。
原本他就因為沒處理好幾件朝政,而招致來了父皇的不滿。
上個月有言官在朝堂上再次提出立太子一事,父皇罕見地不曾像從前那般說等明年開春再定,而是直接將提出此事的言官晾在了那里,奏章留中不發。
一時間,朝堂上一片嘩然,都在猜父皇此舉究竟是何意?畢竟大臣的奏章不管同意與否,都要批復下發回來,而留中不發,其中的意味就非常耐人尋味了。
此事下了朝,掀起的風波也不小,甚至有人傳言,父皇瞧他不堪大用,已經不打算立他當太子。
這話雖然只是少數,且并沒有多少人信,卻還是在他心里扎下了深深的烙印。
父皇他當真要棄了他嗎?
不可能,他是父皇唯一的兒子,除了他,他還能立誰?
如此這般安慰自己,可內心深處依舊惴惴不安。
正心神不寧間,姚司司還一個勁兒攛掇他去打聽慶嬪的消息,觸父皇的眉頭,他自然心生不滿。
他總感覺,姚司司不再像從前那般善解人意,身上好似藏著什么目的似的。
想散散心,一轉眼卻碰見皇帝和沈荷回在說話。
雖然周圍還有不少人,且他們兩人不過彼此寒暄幾句,說完便沒再搭腔,非但如此,彼此更是連給對方一個眼神都無,瞧起來關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就是覺得奇怪。
這正常嗎?
答案是正常的,他們瞧起來,就是尋常長輩同晚輩的關系,每一句話一個眼神,都天衣無縫,叫人無可指摘。
可李元凈眼前偏偏就開始浮現出那一日,他的父皇將沈荷回帶回來的場景。
兩人同乘一騎,彼此挨得那樣近,皇帝的手甚至都落在了沈荷回的腰間,而她恍若對此已經習以為常,半點排斥的意思都沒有。
雖然知道
事出有因,但如今想起來,他們當時也著實太過親密。
而如今,他們又太過陌生。
好似那日的那一幕,只是他的錯覺,從未發生過似的。
沈荷回他了解,一直是那般謹慎守禮的模樣,如此做派不稀奇。
他的父親,當今圣上,面對他曾經救過的姑娘,寒暄過后,竟連一個眼神都沒落到她身上過。
這太正常,反而透出幾絲詭異來。
有時候,對有些人來說,越是表面忽視,心中便是越在意。
然而,這終究只不過是他腦海中一瞬間的錯覺罷了。
他是這些日子煩心事太多,才會這般膽大包天,竟下意識將自己的父親同祖母要他娶的姑娘聯系起來,覺得他們私下有何不可告人的關系。
李元凈抬手,輕輕錘了錘自己的腦門,對安王道:“明日就該啟程,侄兒哪里還能亂跑。”
安王頷首,“說的是。”
轉頭卻又看了看那邊,道:“沈姑娘同之前比,好似有些變了樣?”
“如何變了?”他最近對沈荷回好似比往日留意許多,他有些懷疑是他身上屬于男人的劣根性開始顯現,她越是不在意他,他便越想將目光落在她身上。
明明從前她追著她跑時,他半點不在乎她,非但如此,還很是厭惡。
安王想了想,道:“變得更嬌媚了些,身上有了婦人的韻味,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已然成親。”
他蹙眉,湊過來,小心問道:“你告訴皇叔,你們私下有沒有”
“自然沒有!”李元凈耳朵漲得通紅,回答得斬釘截鐵。
他心里有些不喜歡安王這般說沈荷回,可是目光遠遠再度落到她身上,卻發覺,她好似當真如安王所說的那般,眉眼間忽然添了許多媚態,那是從身體里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味道,好似一枚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被人灌了水,悄無聲息地綻放開來。
他不知道那是否屬于婦人的韻味,但他確實能明顯感覺到。
沈荷回,她同從前不一樣了。
若不是安王特意提醒他,他還不一定會注意到。
安王聽見他的回答,笑道:“是嗎?”
隨即眼底帶著玩味,拍了拍李元凈的肩膀,“看來是你小子有福氣啊。”
李元凈總覺得他這話怪怪的,可究竟哪里怪,又一時說不上來,只能岔開話題-
翌日一大早,圣駕便按原路返回京城,一路上,眾人顯然都比來時要疲憊些許,于是大部分時間,他們都用來在馬車上休息,除了到各地行宮,甚少會下來走動。
京城那邊還是照舊每日都有加急奏章往皇帝這邊送,由于他批奏章忘了時間,好些時候,竟連膳都忘了用。
王植勸了幾次都不奏效,無奈,只得冒險,私下悄悄叫人尋上荷回。
荷回的身子已經好了許多,原本聽見皇帝尋她不想去,畢竟外頭那么多雙眼睛,被誰瞧見了都不好,可聽聞皇帝已經好幾日不曾正常用膳,猶豫了好一會兒后,終究還是在宮人的掩護下,飛快上了皇帝的馬車。
當皇帝處理完手頭上的一個奏折,剛要拿下一個時,便聽見馬車上有動靜傳來,不禁下意識道:“朕不是說過,無詔不得過來打攪朕,出去。”
久不見人回應,抬頭,卻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自己面前,明顯愣了一下。
“你怎么過來了?”他擱下筆問。
荷回已經有好幾日沒瞧見他了,見他雖仍舊十分精神,但好看的眉眼下明顯生出幾分倦怠之意來,掩都掩不住,不禁沉默了下。
他平日里不同她見面的時候,都是在做這些?
荷回連禮也不記得行了,只直直地望著他。
皇帝笑:“怎么這般瞧著朕?幾日不見,便不認得了?”
荷回見他還有心情同自己還玩笑,抿了抿唇,正色道:“皇爺為何不按時用膳?”
皇帝手一頓,聞言,不禁莞爾:“荷回是來指責朕的?”
這話可不能隨便亂應,弄不好便是犯上的罪過,可荷回不知怎么的,看到他這般不愛惜自己的模樣便覺得生氣,竟連害怕都顧不得了,點頭,“皇爺這般作為,可是明君之舉么?”
皇帝見她神色頗為認真,也就收了逗弄的心思,將剛打開的奏章又重新闔起來,撂在一邊,“荷回在關心朕?”
荷回不吭聲。
皇帝嘆口氣,認輸。
還是王植了解他,竟將這么個能輕易轄制住他的人請來,叫他不得不暫時將朝政放下。
他朝她伸出手去,“好了,別生氣,是朕不好,往后再不如此了,可好?”
荷回知道這人慣常說一套做一套,有些不相信,“當真?”
“你不信朕?”皇帝道:“若是如此,你便一直待在這里監視朕,如何?”
呸,想得美。
荷回別過來臉去,“皇爺的身子是自個兒的,民女可沒法兒一輩子監視您,難不成民女不在了,您就不用膳了?”
“說不準。”皇帝見她不理自己,便主動伸手,一把將她拽過來,抱坐在膝上,“怎么又民女民女的叫上了,不說‘我’了?”
荷回被他突然的動作弄得有些發懵,反應過來時便推了推他,“您放開我。”
皇帝卻抱住她不放,將下巴抵在她發頂,淡淡道:“別動,叫朕好好靠一靠。”
荷回的動作微微一愣。
這是皇帝頭一次在她跟前流露出倦意。
原來這個大周朝無所不能的天子,竟也會感到疲累。
這一刻,她的心像是有一陣溫熱的溪水流過,整個人軟得不行。
人說,當婦人的心掛在一個男人身上時,便會不由自主地開始心疼他。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不是在他身上,但她知道,她此刻,確實對他產生了別樣的情緒。
明明他比她大那樣多,又是那樣一種接近神明的身份,可她就是想抱著他,叫他依靠。
她目光落在桌上那對堆積成山的奏章上,垂下眼睛,緩緩將手落在皇帝脊背上。
皇帝注意到她的動作,將她抱得越發緊。
當王植過來端上膳食時,皇帝仍舊維持著原有姿勢,不肯松開她,任憑荷回怎么說都沒有,最后,她只好臊著臉,將整張臉埋進皇帝胸膛,眼不見心凈。
到了用膳時,他才終于放開她,他手一松,荷回便逃也是的從他懷里溜走,坐到角落里離他最遠的地方。
皇帝瞧見她這個動作,眼底劃過一抹淡淡的笑意。
見他終于開始用膳,荷回自知任務已經完成,她本想行禮告退,可又怕自己前腳剛走,皇帝后腳又復舊如初,畢竟王植說,他有兩次已經勸得皇帝休息用膳,轉眼他便又拿起奏章看起來。
于是想了想,終究沒有動身。
皇帝用膳很斯文,從頭到腳流露出一股風雅之氣,叫人看著賞心悅目。
荷回想起來,按照規矩,皇帝用膳,她該站在一旁布菜,便連忙起身走到桌前。
剛要拿起公筷,便被皇帝止住,“不必,坐下同朕一塊吃。”
荷回有些猶豫:“皇爺,這不合規矩。”
皇帝聞言,不著痕跡地挑了挑眉。
荷回耳尖微紅,別提經常在他跟前忘記行禮這種小事,她連同眼前男人私通這種最不守規矩的事都做出來了,還有什么資格說這樣的話?
于是只好厚著面皮,坐在皇帝的桌對面。
用膳期間,兩人誰都不曾說話,空氣中卻無端流露出一抹久違的溫馨,好似他們當真只是世間最尋常不過的一對夫妻一般。
直到碗碟被收走,荷回才終于打破兩人努力維持的平靜。
“皇爺,我該走了。”
“好狠心的人。”皇帝控訴她,“這么久沒見,就不想朕?”
哪有多久,荷回提醒他,“不過才幾天而已。”
“是么?”皇帝道:“可是朕卻是度日如年。”
他朝她伸出手,“過來。”
這回,荷回沒有拒絕,將手伸了過去。
皇帝將她的手緊緊攥在手心里,拉她到身邊,“叫朕好好看看你。”
荷回的腰肢被他攏在臂膀里,好似輕輕一掐就會斷。
她想起那日在草原上,他掐著她的腰使勁將她壓向他,不叫她逃的畫面,一時間心怦怦亂跳。
“身子可好了?”
這話太過意味不明,荷回咬著唇,不知道該怎么回
答,總覺得說出口之后,事情便會走向她無法預料的方向。
可看著他漆黑的眸子,里頭仿佛只有自己清晰的倒影,再裝不下其他,便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皇帝笑了,夸她,“好姑娘。”
“想不想朕,嗯?想不想?”他又捧著她的臉,啞聲問她。
荷回逃脫不掉,被他噴灑的熱氣給熏得暈暈乎乎的,再次頷首,“想的。”
地轉天旋,等荷回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已經被壓在桌面上,身下,便是皇帝日以繼夜批閱的奏章。
她覺得不妥,剛想叫皇帝抱她起來,便被他吻住。
那些隨便一個就能決定許多人命運的奏章就那樣被她壓在身下,隨著兩人親吻的動作,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像下了一場無盡的細雨。
“還記得上回朕同你說過的話么?”皇帝停下動作,輕輕撫摸著荷回的臉頰。
荷回猶如身處云端,緩了好一會兒氣才道:“什么?”
“朕說。”皇帝輕啄著她粉腮,“頭一次是意外,二次三次便不是了,后邊的,就都屬尋常。”
“荷回,記得,這是第二次。”
他單臂抱起她,將剩余的奏章全部掃落,隨即重新將她壓在那張用來制定無數國策的矮桌上,手猛地收緊。
第64章 第64章冤家,你怎么這樣壞?……
天空下,大隊人馬正在井然有序地往東南方向行進著,剛下過一場小雨,官道上有些泥濘,馬車所過之處,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車轍。
天氣變涼,空氣中氤氳著薄霧,舉著旌旗的宮人拿手往自己臉上一抹,瞬間是一手的濕氣。
馬蹄在泥地上不住輕踏,應和著空中被風吹動的旌旗,噠噠作響,錦衣衛甩動馬鞭,策馬在隊伍兩側來回不停轉悠,維持秩序,以防發生不測,身上的盔甲隨著動作,發出‘吱吱’的金屬摩擦聲響。
然而這所有的一切,荷回全都聽不見。
她躺在桌案上,耳邊鋪天蓋地的,是自己的心跳,以及身上男人在親吻她時,響起的若有似無的水聲。
那聲音鋪天蓋地,好似要將她整個人徹底淹沒。
“別”荷回別開臉去,終于尋得一絲喘息之機,眼睫顫得厲害。
皇帝微微抬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但見美人鬢發松散,臉頰粉紅,眼睛里滿是春情,就那么望著自己,不禁喉結滾動,再次俯下身去,一邊親一邊用手指在她耳后輕輕摩挲。
“嗯?”
荷回想著這男人當真是厲害,兩人之間不過才有過一回,他便已然將她身上的敏感點摸透個七七八八,只是片刻的功夫,她的身體便已經有了明顯的變化。
他似乎也察覺到了,頓了下,隨即親了親她的鼻尖,在她耳邊輕笑。
“好姑娘,慢慢來,別急。”
荷回羞了個大紅臉,一邊推搡一邊低聲提醒,“咱們還在馬車上。”
他要做那種事怎么也得挑個地方,怎么能在這里?這太驚世駭俗了。
外頭全是人,若是被聽到可怎么辦?
“唔。”皇帝停下動作,指腹輕輕在她腰間摩挲著,清凌凌的目光與她對視,“朕知道。”
知道他還如此?荷回想起身,卻又被他按了回去。
“在馬車上,不是更好么?”皇帝緩緩張口,“幕天席地都試過了,朕以為你會喜歡。”
荷回一開始還有些發懵,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簡直無地自容。
堂堂天子,明明外表那樣溫和儒雅,怎么說話卻如此露骨不加掩飾?
“我——上回那是意外,您明明知道的”她慌忙辯解。
“可你很喜歡。”皇帝眸光微閃,沉默片刻,隨即將手緩緩舉起來,目光落在上頭,聲音啞沉:“這回也是。”
荷回下意識順著他的視線抬眼去看,只是一眼,便眉心一跳,立即羞得別過臉去。
他兩根手指立在一起,上頭是耀眼的水光,那光亮凝結成滴,還在不斷地往下流,經過他的手掌,滴落在她的心口上。
她被燙得一顫,捂起臉,聲音又嬌又軟,懇求他,“等晚一些時候好不好,等到了行宮咱們再”
等一等吧,只要一會兒,她便能撐過去,這回她沒有中春藥,很快就會好的。
皇帝唔了一聲,答應了她。
可是很快,荷回整個人便開始越來越不對勁,手猛地攥住桌角,鬢邊沁出細密的汗珠。
“您好歹也是一國之君,怎么說話不算話”
皇帝正襟危坐,衣袍整齊,甚至還有心思撿起地上的一本奏章打開來看,聽到荷回的抱怨,頗有些無奈:“做什么冤枉朕?”
冤枉?
荷回咬著唇,頗有些幽怨地瞧他,眼角的飛紅分外顯眼。
在說這兩個字之前,他是不是忘了將手從她身上拿下去?
她別過臉去不理他,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她臉上的紅暈越來越明顯,最后實在受不住了,只好咬著手指,神色戚戚地微微抽泣。
“我錯了,您寬恕我吧。”
好不可憐。
皇帝恍若未聞,并不理會,甚至在聽完她的話后,從另一個矮桌上拿起一只朱筆,開始在奏章上若無其事地批閱起來。
荷回見狀,眼底的幽怨越發濃郁,求他,“您理理我呀。”
將她撂在這里算怎么回事?
皇帝繼續不吭聲,日光從外頭進來,照在他英挺的鼻梁上,留下一大片陰影,越發顯出他的沉穩莊重來。
若不是整個人如今正被他攥在手心里,荷回說不準還真信了他這幅端方君子模樣。
她控訴,“您怎么這樣?”
皇帝終于抬起臉來睨她一眼,眸色漆黑,“不是你叫朕等等?朕聽你的話,好好批閱奏章,你倒不滿意起來。”
這個人怎么能一本正經說出這種話?
“是我的不是。”荷回終于受不住,朝他伸出手,目光懇切,“您來。”
不過短短兩個字,便叫皇帝停下了手中動作,他視線從奏章上移開,緩緩道:“想清楚了,朕可沒逼你。”
“嗯。”荷回眼里透著盈盈水光,聲音軟得不成樣子,“您沒逼我,是我求您。”
皇帝闔上奏章,起身過去。
之后的半炷香時間里,荷回上半身都躺在那張矮桌上,整個人的魂魄不知飄到了何處。
皇帝原本的馬車很大,可卻走得比較慢,為了盡快回京,他便吩咐人換了一輛小的,能在里頭用膳休息即可。
他此前,并未想過要同荷回在馬車上做這種事。
到了跟前才發現,它對如今的兩人來說,有些太小了,許多動作施展不開。
桌子離車壁太近,以至于他不得不伏下身,將一只手墊在荷回的發頂,才能避免她撞到腦袋。
當她連人帶桌,滑到車壁上時,他又要將人拽回來。
桌子到底太硬,即便墊了軟枕,依舊免不了有些硌得慌,怕荷回不舒服,皇帝最終將她抱了下去。
車廂地板上鋪著一層厚厚的氈毯,荷回整個身子陷在里頭,舒服得從嗓子眼兒里發出一聲悶哼。
皇帝瞧得眼底一暗,將她抱坐在懷中。
“荷回。”
“嗯?”荷回暈暈乎乎,咬著唇睜開一雙杏眼。
皇帝抬手,將她鬢邊散落的濕發撩至耳后,淡淡問:“之前的那些東西朕還沒教完,想不想繼續?”
之前的東西?
荷回一時未曾反應過來,直到皇帝又低低在自己耳邊說了三個字,才終于粉頰猛地一燙,胸膛里的那一顆心哐哐直跳,全身的血液開始奔走。
到如今這時候,她可以說不嗎?
這位天子的手段她算是真真切切見識到了。
一開始先是將你引誘到他想談論的話題里,好聲好氣詢問你的意見,等你說不樂意,他也不腦,一本正經地答應你,說要以
你為先,可實際上卻暗暗用各種手段逼得你潰不成軍,最后不得不去求他。
而這時候,他還恍若不知發生了什么,一臉猶豫,最終看在你太可憐的份兒上,不得不答應你的請求。
她涉世未深,本就未見過這種手段,便是再長八百個心眼子,也斗不過這種老狐貍。
他莫不是精怪投生的吧,怎么會這般算計人心?
而且你明知被他算計,還生不出反感來,反而心甘情愿地一步步走進他的陷阱,最終被他成功捕獲。
為了避免自己受苦,荷回只能應下,“想。”
語氣含糊,聲音微顫。
“好姑娘,這樣好學,為師甚慰。”
一句話聽得荷回腳趾蜷縮。
什么為師,他何時搖身一變,成了她的先生?
世間若哪位教書育人的先生敢教人這種東西,早被人大掃帚打出去,用唾沫淹死了。
皇帝瞧她不服氣,將她的腰肢往自己身上按了按,挑眉,“周公之禮,亦是一門深奧的學問,世上多少夫妻是因為這個而拆家散伙的?你同朕學了,對你有好處。”
明知道他不過是哄騙自己,可不知怎么的,荷回竟然覺得有些道理。
她定是還沒睡醒,所以腦袋糊涂了。
她由著皇帝擺動她的身子,兩條藕臂緊緊摟住皇帝的脖頸不放。
“好了沒?”她吸了吸鼻子。
皇帝的吻落在她汗濕的鬢角,“好了。”
荷回發現自己正背對著皇帝,眼前就是雕刻著龍紋的車廂,不免呼吸一窒。
這個動作叫她有些心慌,胳膊下意識往后,去夠皇帝。
很快,一條有力的臂膀環在她腰間,給了她些許安全感。
荷回的腦袋緊緊貼在車廂上,手指發緊。
“您別欺負我。”她聲音飄在空中,若有似無。
皇帝的心軟成一汪水,“朕怎么是在欺負你,朕是在教你。”
他手勁放緩,“學得如何,哪里不懂,記得張口問朕,別過后忘了,朕豈不是白費了功夫。”
荷回不理他,他便將她下巴掰過來,低聲問,“聽見了?”
荷回眼角的淚花無意識流到他唇邊,被他吃下。
“聽見了。”
“好姑娘。”
荷回是想皇帝夸贊她,卻不是在這個時候,于是不免抱怨道:“之前我學寫字,您不是這不滿便是那不悅,從來未曾夸贊過一句,怎么如今倒換了性子,好話一籮筐往外說。”
跟不要錢似的。
皇帝在她身后愣了一下,隨后扯了扯嘴角,“那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您分明就是厚此薄彼。”
“這個詞不是這般用的。”皇帝糾正她,“回宮后,抄錄十遍《千字文》。”
一聽要抄書,荷回一個頭兩個大,雖然她很樂意讀書寫字,但抄那么多字,想一想就覺得手腕疼,“還說您沒欺負人,我都這般了,您還惦記著罰我抄書。”
“玉不琢,不成器。”皇帝聲音沉啞,“朕這是為你好。”
荷回不干了,“您不講道理。”說著,就要掙扎著起來。
皇帝‘嘶’一聲,箍住她,手背青筋乍起。
“別動。”
荷回也察覺到厲害,整個人顫顫巍巍,險些失去全身力氣,半晌才回過頭來,一雙眼睛凄然瞧著他。
仿佛在說,冤家,你怎么這樣壞?
皇帝被她瞧得呼吸加重,湊過去將她抱在懷里吻,“好人兒,別哭。”
荷回并不是想哭,而是身體下意識被激出了反應,那種感覺太過厲害,以至于她有些害怕。
但此時,她聽著身后男人語氣里的心疼,竟無端無師自通了一招惹男人愛憐的招數,聲音抖動,眼淚撲簌簌落下來,控訴他:“天殺的活冤家。”
這話由旁人說,別說項上人頭,便是九族都不一定保得住,可這話是出自荷回之口,又是在這時說出來,便不是殺人的刀,而是一味無敵的催/情藥,叫皇帝箍著她的手猝然收緊。
很快,荷回便因方才的這句話而付出了代價。
她手撐著車廂,泣然道:“好皇爺,饒了我吧,我是一時糊涂,才口不擇言。”
她一邊說著,一邊又惦記著外頭有人,竭力控制著自己不叫聲音發出去。
皇帝吻她的后頸,低聲笑,“這么快便投降了,真叫朕失望。”
荷回向后抱著他,口中止不住求饒,連他說的是什么都沒聽見。
兩人正鬧著,忽然從外頭隱隱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父皇可方便,兒子有事求見。”
這聲音
荷回瞬間清醒了不少。
是李元凈。
第65章 第65章“放開她。”
他怎么這時候過來了?
荷回真覺得自己同李元凈八字有些不合,連續兩次,每回她同皇帝親近時,他都會出現,打她一個措手不及。
本就是緊要關頭,不由自主的緊張叫她的心跳得越發快,手指痙攣,指甲不自覺陷進皇帝后頸那一小塊皮膚里,劃出幾道血印子來。
她回過頭去,眼中滿是急切,用目光詢問身后的男人該怎么辦。
馬車可比不了堅硬的石頭,即便用再好的木頭,用牛皮包裹得再嚴實,只要聲音大了點,離得足夠近,總能聽到些什么。
皇帝因她的緊張而喉結滑動,攥在她腰間的手青筋不自覺凸起,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臉,注視著她汗濕的發、紅潤的唇以及她沾染了淚珠不停顫抖的眼睫,目不轉睛。
未幾,吻了下去。
一廂之隔,李元凈正在馬車外焦急地等待著。
就在今早,他忽然接到消息,稱皇帝忽然罷免了他最親近的一位老師——戶部主事袁毅,并將他革職流放,不免吃了一驚。
袁毅是他最信任之人,從他孩童時期,他便一直在他身邊,給他授業解惑,真要論起來,自己見皇帝的次數都比不上見他的多。
況且一直以來,皇帝都十分賞識袁毅,這些年來,對他委以重任,只是如今不知怎么了,忽然就要罷免了他。
此事一直橫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父皇前些日子剛將言官請求立自己為太子的奏章留中不發,如今又罷免他的老師,這一系列的行為,究竟是何意?
他越想越覺得不安,終于還是決定過來求見皇帝。
一方面是為袁毅求情,另一方面,也是探皇帝的口風,看袁毅被罷之事同自己究竟有沒有關系,免得一顆心成日里總是七上八下的。
這廂,宮人們因為知道荷回在御攆上頭,小姑娘面皮薄,有些東西被人聽見不好,為了給她和皇帝留空間,都各自退到后頭馬車上,只留下一個耳朵被塞了棉花的馬夫,因此一時之間,竟無人發現李元凈的到來。
遠處巡查的錦衣衛瞧見,也只以為是皇帝找李元凈過來問話,并不當回事,更何況王植吩咐過他們,沒有傳喚不得靠近御攆,因此只是差人將情況告知王植,遠遠看著,并不曾上前。
李元凈見四周無人,本就心中奇怪,等了許久都未曾聽聞皇帝回應自己,還以為出了什么事,不免重復道:“父皇?”
正要往車轅處走,想要上去一探究竟,便聽見從里頭緩緩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唔。”
看來是沒事,李元凈這才松了口氣,停下要上馬車的動作,恭敬道:“父皇,兒子是為老師之事而來,他雖有錯,但不過是督工失察這種小事,還望父皇瞧在他這些年為朝廷盡心盡力的份兒上,寬恕他這次。”
“你過來尋朕,就是為了這個?”
好半晌,才終于從馬車里再次傳出皇帝的回應,只是不知是不是李元凈的錯覺,他總覺得今日的皇帝與平日的不同,聲音里多了幾絲醇厚和沙啞,好似在極力忍耐什么。
只是這種感覺十分隱晦,并不明顯,加上李元凈此時注意力都在袁毅身上,因此只以為皇帝是在為自己替袁毅求情的行為生氣而已。
“是,父皇,兒子知道自己不該過來,但老師年事已高,即便您再生氣,也請您看在兒子的面子上,寬宥一二,楚地天高路遠,老師這樣大年紀的人,只怕還沒到地方便一命嗚呼了,還請父皇開恩。”
馬車一直在行進著,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李元凈一路跟著走,險些跟不上。
按理說,知道他來求見,父皇一般會直接叫他到馬車上去親自問話,可他來這么久了,父皇仍舊沒什么表示,就這么將他晾在這里,李元凈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又等了好半晌,終于聽見皇帝一句:“此事往后再說,你先下去。”
這便要趕他走,這一路上皇帝都在忙,李元凈好幾次過來都被王植他們給堵了回去,如今好容易尋著機會面圣,哪里就肯輕易放棄。
“父皇,兒子知道自己不中用,總是惹您生氣,您怎么對兒子都成,只求不要遷怒于兒子身邊的人,否則兒子便是死了,也難心安。”
他微微抽泣,拿衣袖擦了擦擠出的眼淚。
然而他一番懇切言辭下來,里頭人像是沒聽見一般,毫無聲響。
他心道完了,別不是皇帝當真是為了削弱他的勢力,這才尋個理由處置了袁毅,于是哭得愈發厲害,“父皇,兒子”
正在腦中仔細盤算著接下來要說什么,忽聽里頭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悶哼,那聲音似快意又似痛苦,鉤子似的,就這么直白地鉆進他耳朵里,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因為太過模糊,甚至叫他有種那聲音并非是由皇帝,而是由女子發出的的錯覺。
“父皇?”他下意識以為皇帝生病了,立馬放下袖子,擔憂道:“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適?”
方才那聲音確實極不尋常,父皇是個天地間的大丈夫,即便是受再重的傷也從未見他吭過一聲,如今發出這般聲響,定然是極不舒坦。
難怪他一直不搭理自己,原來是身子不舒服,并不是因為別的,李元凈一時間將心稍稍放下,
“父皇恕罪。”
為怕皇帝有什么事,李元凈一邊喚人一邊下意識去推馬車的車窗,想瞧一瞧皇帝如今的狀況,看他有沒有事。
里頭的荷回聽見外頭動靜,手指緊緊扣在車廂上的龍紋上,一顆心瞬間被提到嗓子眼兒。
只要李元凈稍稍掀開一絲窗戶縫,便能瞧見她同皇帝如今是何種荒唐的情景。
原本就是在緊要關頭被打斷,每一瞬每一刻都如日入年,有什么東西在她眼前越積越多,仿佛下一刻,那些東西就要化為漫天大火,將她焚燒殆盡。
她被皇帝堵著不能出聲,整個人難受得緊,目光緊緊盯著那扇將要被李元凈打開的車窗,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皇帝還在不停在她發絲間親吻,想要叫她鎮定下來,可如今情形,荷回哪里還鎮定得下來,只能用牙狠狠咬上他的手指。
她說不成,他偏要在這里,這下可好,她今日可真要徹底被他害死了。
她咬的深,唇舌間很快嘗到一股血氣,然而皇帝卻只是摸了摸她的肩頭,將她背后滿頭繚亂的青絲撥到她身前去。
“噯?”車窗在李元凈手中一動不動。
荷回抬眼去看,卻發現原來它早被皇帝從里頭扣住,即便李元凈費再大的力氣也難從外頭打開,她心一松,下意識地將拱起的腰軟了下去。
這回卻是皇帝沒有忍住,從喉中發出一聲極輕的嘆息。
“父皇?”李元凈也不知聽到沒有,動作一頓,有些躊躇地道:“您,您究竟怎么了?”
皇帝抿著唇,聲音無比沉啞。
“朕無事。”
察覺到李元凈還想說什么,皇帝道:“你說的話朕都聽見了,朕此時正忙著,待會兒再找你談,現下。”
他滾了滾喉嚨,“忙你自己的事去,往后無詔不得過來。”
許是聽出他話里的強硬,李元凈一時沒了聲響,很快,便聽見有腳步聲傳來,隨后便是王植的規勸聲,“小爺怎么在這里,外頭這樣冷,您到這兒來做什么?皇爺正忙著呢,要不您有什么事兒同奴婢說”
腳步聲遠去,不過片刻的功夫,外頭便再次陷入寂靜。
皇帝垂眼,就這么俯下身去。
等一切徹底歸于平靜,皇帝才聽著身下人的呼吸聲,緩緩將右手兩根手指從她唇齒間拿出來。
不過看了一眼,他便眸光一閃,嘆道:“牙齒這樣鋒利,可怎么好?莫不是屬小狼的吧。”
迎接他的,是荷回含羞帶怨的目光控訴。
皇帝瞬間心一軟,摟著她道:“是朕的不是,考慮不周,沒成想凈兒會此時過來,叫你這般提心吊膽,都怪朕。”
荷回此時渾身上下哪兒都是紅的,吸了吸鼻子,道:“本來就怪您,我方才還以為自己要死了”
皇帝想起方才荷回的反應,眼底一暗,喉嚨不自覺再次有些發緊,低聲哄她:“告訴朕,怎么個要死法?”
荷回望著他近在咫尺的深沉目光,臉一捂,不想回答。
太丟人了,他不是都知道,怎么還問。
“您就這么欺負我吧。”荷回不理會他,低聲抱怨,可因為剛經歷過那事,再不好聽的話從嘴里說出來,也不自覺帶來一股軟糯嬌媚之意,以至于不像是在抱怨,而像是在撒嬌。
皇帝聽著,低聲嘆息,“莫要再勾朕。”
他怎么還冤枉人,荷回將手放下來,想同他分辨一二,然而乍然瞧見他手指上被自己咬出的血印子,到了嘴邊的話又立即咽了回去。
“皇爺恕罪,我并非有意損傷龍體。”
“嗯。”皇帝見她乖巧認錯的模樣,心下歡喜,“朕恕你無罪。”
“說起來,這都是皇爺您的錯。”
皇帝挑眉。
荷回看著他手指上殘留的自己的東西,雙頰微紅,“誰叫您把手”
害得她現下舌頭還麻著。
皇帝笑了笑,道:“朕若不如此,你忍不住,叫凈兒聽到可怎么辦?”
荷回鬧了個大紅臉,目帶不滿地瞧著他。
這都是怪誰?若不是他執意要同她在此做這事,她也不會這般。
想起方才險些被李元凈發現一事,荷回如今仍舊有些心有余悸。
皇帝見她這般神色,抬手理了理她汗濕的鬢發。
她如今這般,究竟是不想他們的關系被旁人知曉,還是只是單單不想叫李元凈知曉?
他竟有些不敢問。
想他一朝天子,從來是想什么便做什么,即便是在戰場上也從不曾害怕過,如今卻因眼前這個小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輾轉躊躇。
當真是叫人始料未及。
“荷回。”
“嗯?”
“還喜歡凈兒么?”他想了想,終究還是開了口。
荷回聞言,愣了好一會兒。
皇爺以為自己是因為喜歡李元凈所以才不愿徹底接受他?
正想開口回答,忽然覺得身上一冷,忍不住輕咳兩聲。
皇帝即刻眉頭一皺,也不再想聽答案,一把撈過自己平日里蓋的毯子往她身上裹去。
“來人。”-
由于開始下起小雨,一行人來不及到行宮,便先在不遠處一處寺廟停了下來。
宮人們將一輛輛馬車拉進寺廟內,小心伺候著各位貴人下來,絕不叫他們沾染一絲泥濘。
李元凈還惦記著下午同皇
帝交談那事,站在落雨的屋檐下,滿心疑惑。
父皇方才究竟怎么了?先開始,他只以為是他身子不適,可如今細細想來,后頭父皇說話聲音那樣沉穩,中氣十足,著實有些不像生病的模樣。
他仔細琢磨著,腦袋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他在馬車外最開始聽到的聲音,怎么同那日在圍場里聽到的那樣像?
莫不是——
父皇當時,正在寵幸自己的哪位庶母吧?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青天白日的,若沒有特殊的事,那些宮人們怎么可能一溜煙兒地不圍在御攆周圍,等著時刻調遣,反而全都不謀而合地離得遠遠的,躲了起來。
方才姚司司還告訴自己,說就在他走后不久,有人瞧見一個女子戴著冪離從父皇馬車上下來。
他當時并不當回事,如今想來,那大約就是他父皇的哪位妃子。
怪道那些人要竭力將他引走,原來當時父皇可能正在干那事兒。
想到這里,李元凈頗有些意外。
他的父親一直是個穩重端方之人,白日里,別說是同人在馬車里做那種事,便是連見都甚少見他的那幾個妃子,一味地只知道批閱奏章,許多時候甚至忙得連飯都不記得吃。
因此一想到,皇帝可能同人白日宣淫,他就立即有一種不真實感。
假的吧?他那英明神武的父親怎么可能會做出這種事?
可方才他聽見的那恍似女人的聲響又不似作假。
若是真的,他還當真有些好奇那人是誰,能叫他向來持節守禮的父親不顧規矩,等不及到行宮便加以寵幸起來。
若是知道那人是誰,早早同她打點好關系,平日興許能叫她在父皇面前替自己美言幾句,如此,自己也不必成日里提心吊膽,擔心父皇是不是對他有什么意見。
正想著,李元凈低頭,不期然瞧見自己的衣擺和鞋面,不禁蹙了眉。
方才只顧著求見父皇,竟沒注意到道路有多泥濘,以至于衣擺和鞋面兒上都是泥點子,瞧著便叫人煩心。
抬頭,瞥見荷回遠遠過來,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下意識開口叫住她。
聽見他的聲音,她似乎有些意外和慌張,躊躇了許久才過來行禮,“見過小爺。”
李元凈問:“到哪兒去?”
荷回垂著腦袋,深怕他瞧出什么來,道:“回小爺的話,尋個地方歇歇腳。”
“你倒是挺累。”
李元凈不過是隨口一說,并沒旁的意思,可架不住荷回心中有鬼,扯了扯嘴角,道:“小爺說笑了,坐了一日的馬車,自然是累的。”
行了禮,轉身就要走,卻被李元凈再次喚住。
荷回緊了緊手心,緩緩轉過身來,笑道:“小爺可還有何事?”
李元凈不吭聲,目光靜靜落在她身上。
荷回被他瞧得脊背漸漸生出汗來,不禁抬頭道:“小爺?”
李元凈蹙了蹙眉,想起安王的話。
沈荷回好似當真同從前不一樣了,就像安王說的,眉眼間有了些許屬于婦人的嬌媚之態。
是因為又長一歲的緣故么?
他心里有些紛亂,問:“這些日子你怎么總躲著我?”
荷回眉頭一跳,笑道:“小爺說的哪里的話,妾怎敢躲小爺,只是小爺事忙,怕打擾您罷了。”
李元凈也不知信沒信,道:“咱們的婚事還沒徹底定下,你這般模樣,不怕我選了別人,把你給棄了?”
若在從前,荷回聽見這話,心里定然要發慌,可是如今,她心頭卻毫無波瀾,甚至還有空去想,也不知皇爺如今在做什么,是不是還在批閱奏章,同人商議國事,待會兒的晚膳,他還會不會按時吃。
“小爺要選誰,那是您的權利,妾也不好插嘴。”
見她一副這樣無所謂的態度,李元凈簡直吃了一驚,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已經對自己如此冷漠了?
“你”
李元凈不知該說什么,一甩衣袖,道:“不是要尋地方歇腳,你走吧。”
荷回求之不得,行了個禮,便要離去,然而剛同李元凈擦肩而過,走了不過幾步路,便聽他又道:“回來。”。
“小爺?”
李元凈滿臉不解,“你裙擺和鞋面怎么那么臟?”
同他一樣,沾滿泥點。
馬車是直接被拉到寺廟里的,寺廟里都是青石板,根本沒有泥。
她身上那些泥點從何而來?
“你方才下過馬車?”李元凈一步步朝荷回走去,一把抓住她的右手手腕舉起。
荷回不知他忽然發什么瘋,手腕疼得厲害,正要掙脫,卻被他握得更緊。
“說,你方才去哪兒了?”他望著她,冷聲質問。
“我”
正慌亂間,荷回余光忽然瞥見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正站在不遠處,靜靜地望著兩人。
他眸色夜一般漆黑,仿佛能吸納萬物,身影矗立在那兒,如山一般,穩重中帶著不容置噲的威嚴。
一張臉神色淡淡,瞧不出情緒。
明明他并沒有看自己,不知怎么的,荷回卻忽然莫名感到一陣安心。
皇帝緩緩朝兩人走來。
未幾,如深潭一樣幽靜的目光落在李元凈身上,緩緩開口。
“放開她。”
第66章 第66章般配
半山腰上,有僧人拾階而上,于亭中撞鐘。
鐘聲響徹云霄,透過薄霧,緩緩朝山腳下散去,聽在人耳中,明明那么輕的聲響,卻顯得震耳欲聾。
李元凈渾身一激靈,忽然就醒了過來。
“父皇”
他愣愣地看著皇帝,慌忙將手從荷回的手腕上收回。
李元凈覺得奇怪,皇帝的目光明明與平日里并無分別,可他不知為何,總覺得里頭帶著幾絲冷意,叫他有些不寒而栗。
他斂了神,慌忙給皇帝請安。
“父皇,雨這樣大,您不歇著,怎么到這兒來了?”
皇帝的視線在荷回略微發紅的手腕上掃過,抿了唇,聲音無端有些發沉:“朕隨便走走,遠遠瞧見你們在說話,便過來瞧瞧,方才,你們在做什么呢?”
若是李元凈足夠鎮定,他便能輕易察覺到皇帝話里的不對勁。
一般男人,在瞧見兒子跟未來兒媳湊在一塊兒說話,不管是親密也好吵鬧也罷,都會下意識走開,連眼神都不會往他們那邊瞧一下。
畢竟他是長輩,人家未來小兩口的事他實在是不便摻和,便連多看一眼也不合規矩,容易叫人說閑話。
然而皇帝卻反其道而行之,非但不避,反而還要湊上來瞧。
然而李元凈平日里實在是太過畏懼皇帝,心中即便泛起一絲絲懷疑,也如雨落大海般瞬間消失無蹤,他只是下意識感到脊背有些發涼,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脖子,有些呼吸不上來。
太奇怪了,父皇同沈荷回又沒有什么關系,他做什么這樣害怕,仿佛若是沈荷回受了什么委屈,他也要不好過似的。
分明自己才是父皇的兒子,而沈荷回只是個外人罷了,父皇怎么可能會為了她而生自己的氣。
即便父皇要對自己生氣,也只是因為自己下午時險些擾了他同妃嬪的好事,不會同沈荷回有什么關系。
“回父皇的話。”李元凈緩了緩神,恭敬作揖:“沒做什么,兒子與荷回不過是鬧著玩兒罷了,若是叫父皇誤會,是兒子的錯。”
皇帝聞言,微微抬眼,好似無意間重復道:“荷回?”
李元凈不知怎么了,小心覷向皇帝。
皇帝轉頭瞧向屋檐下的雨,見雨勢越來越大,緩緩抬了眼。
“還沒成親就叫人家姑娘的閨名,成什么樣子。”
荷回沒想到他會在這種細枝末節上計較,下意識抬頭,恰巧皇帝的視線也掃了過來,還是一如既往的深沉幽靜,然而荷回卻十分敏銳地在那幽靜里察覺到了別的東西。
那種東西,被叫做占有欲。
她感受著身體里還沒被清理
干凈的屬于皇帝的東西,想到方才在馬車上,他伏在她耳邊,叫的那一聲聲‘荷回’,下意識飛快收回視線,垂下腦袋。
他這樣霸道,她的名字只許他喊,旁人叫一句,都要生氣。
李元凈對兩人之間的暗流涌動一無所知,只是在聽到皇帝的話之后微微愣了一下。
父皇說的沒錯,他這樣在他跟前直呼沈荷回的閨名,確實十分不妥。
“是,兒子謹記。”
他本想著,皇帝會接著同自己說話,卻沒成想他只是淡淡‘唔’了一聲,便將他撂下,轉身朝身邊的沈荷回緩緩走去。
荷回也注意到皇帝的動作,下意識抬頭。
皇帝在她跟前停下腳步,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一尺有余,荷回立在那里,甚至能隱約聞見皇帝身上熟悉的龍涎香的味道。
“若是他欺負你。”皇帝凝視著她一雙清凌凌的眼睛,緩緩開口,“便告訴朕,朕替你做主。”
這不過是一句極普通的話,尋常人家里來客,有人同自家小輩玩耍,長輩都要說上這么一句,不過是客套而已。
然而荷回卻知道,皇帝同他們不一樣,他是認真在告訴自己,若是從李元凈那里受了委屈,她不要不吭聲,他自會替她討回公道,即便李元凈是他兒子,他也不會手軟。
他在給她撐腰。
心中涌現一股暖流,荷回垂下眼睛,緩緩道了句萬福,“謝皇爺,民女曉得,小爺方才不過是同民女玩鬧罷了,并沒對民女怎么。”
皇帝頷首,“那便好。”轉頭朝李元凈道:“下午不是有事找朕,過來。”
說著,抬腳順著廊廡往不遠處的亭子走去。
然而此時的李元凈,還在想著方才瞧見的那一幕。
他的父親和他內定的未婚妻旁若無人地交談著,兩個人站在一塊兒,竟莫名的有些
般配。
是的。
般配。
他不知是腦袋進水了還是豬油糊了心,竟會在腦海中浮現出這兩個永遠不可能被用在他們兩人身上的字來。
仿佛他們才是將要成婚的一對未婚夫妻,而自己,只不過是個外人罷了。
可要追究起來,兩人又并無任何越矩之處,如此做派,倒顯得自己如今的心思有些莫名其妙。
何其荒謬。
雨漸漸停下,風吹過檐下的風鈴,發出叮鈴的聲響。
天冷寒重,李元凈想,自己大約是病了,著了風寒,腦子有些不清醒,需找太醫醫治一番才成,否則照此情形下去,他不知還會冒出什么叫人匪夷所思的念頭來。
正怔愣間,乍然再次聽聞皇帝深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卻是他發現自己未曾跟上去,停下腳步,張口喚他。
明明是極尋常的語氣,可卻驚得李元凈心頭下意識一跳,那才在腦海中產生的所有的或正常或荒謬的念頭,瞬間被這兩個字燒得灰飛煙滅。
李元凈回過神來,慌忙朝皇帝望去。
“怎么?”皇帝站在前頭廊廡下,回頭看他,神色淡淡。
李元凈連忙垂頭,恭敬行禮,快步跟了上去-
這一場雨,直到入夜才漸漸停歇,眾人只得在寺廟湊合一晚。
這間寺廟原本是前朝一位財主出錢修建的,雖然位于官道不遠處,但整體并不大,能夠住的房間不多。
即便那些僧侶將房間全讓出來,也不夠他們這些人住的。
因此為了方便,荷回同太后擠在了一個房間,太后睡床,而她則在旁邊支起的一個小榻上湊合。
睡前,她不敢太靠近太后,怕她察覺到自己身上的不對勁,畢竟太后同李元凈不同,她是由婦人過來的,人又心細,但凡多看幾眼,便能發現她究竟膽大包天地干了什么。
幸虧那些小沙彌送來的燭火并不明亮,加上太后一路舟車勞頓,有些疲累,她方能順利蒙混過關。
伺候太后梳洗歇息后,荷回這才躺下,然而或許是今夜月光太亮,荷回被照得全無睡意,百無聊賴之下,只好側著身子,枕著自己的臂膀出神。
窗欞破舊,離得近了,上頭的蓮花紋清晰可見。
半晌,她伸出手指,輕輕在自己唇上摩挲,就像不久前皇帝在馬車上對自己做的那樣。
她仍舊記得,在李元凈去推車窗,險些要發現她之時,她是怎樣的緊張,以至于身子緊繃,將自己和皇帝都弄得一塌糊涂。
兩個人都急需解渴,可偏又沒法動,便越發的磨人。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對皇帝求助的了,只記得皇帝將手從她唇齒間拿出來之時,自己已經小死過一回,而李元凈如她所愿,什么都沒聽到。
她忽然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當時的情況,當真只是皇帝一個人造成的嗎?
在整個過程中,她其實有無數個機會能夠拒絕,可是事實上。
她沒有。
她什么都沒說,默認了皇帝對她所做的一切。
同他說的那些話,相比排斥,更像是打情罵俏。
從前,面對皇帝下意識的逼迫和侵占,她是害怕和恐懼的。
她畏懼他,更畏懼同他的私情被旁人發現,罵她是勾引未來公爹的無恥蕩/婦。
可如今,當他再次親近她時,她還是會害怕,可是在那害怕里,卻不知何時,生出一種隱秘的甜蜜和期待來。
她喜歡他的觸碰,更喜歡他無意識對她的偏愛。
即便她知曉,一個帝王的所謂偏愛,是極其虛無縹緲的一種東西,信不得,可那一瞬間的感動與欣喜卻還是悄然占據了她的心神,叫她下意識緩緩朝他靠近。
她得承認,她是個俗氣的人,做不來寧死不屈、心如鐵石的貞潔烈婦,被一朝天子偏愛的感覺太好,她暫時沒法兒拒絕。
她清楚地看著自己正在一步步滑向皇帝為她準備的陷阱,卻無能無力。
荷回擁被起身,朝著屋內那一尊佛龕無聲跪拜。
佛祖,請寬恕信女,求您給我,指條方向吧。
求您告訴我,究竟該怎么辦。
正在心內祈求著,卻敏銳地察覺到窗外有什么人正在靜靜望著她,荷回神色一震,還未反應過來,便聽見窗戶被人緩緩打開的聲音。
“睡不著?”
荷回瞧不清人臉,只能隱約瞧見外頭人模糊的輪廓,可即便如此,她仍舊一眼認出了對方。
她睜大一雙眼睛,手扒著窗戶,下意識朝太后的方向望去,神色緊張。
“皇爺?!”她拼命壓低聲音,滿心慌亂,深怕太后和外頭守夜的宮女聽見聲響,“您怎么在這兒?”
“夜里睡不著,忽然想來瞧瞧你。”
荷回漲紅了臉。
他們兩人不過才兩個時辰不見,有什么好瞧的。
往常時常召她偷偷見面也就算了,如今,他怎么還尋到太后跟前來了?若是被發現可怎么辦?
“我很好。”荷回一邊用耳朵注意太后的動靜,一邊低聲催促皇帝離去,“時辰不早,您快些回去睡吧。”
說著就要將窗戶闔上,卻被皇帝無聲止住。
荷回手指收緊,無聲地與他對望,即便她什么都瞧不見,但還是能感受到皇帝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有多熾熱。
叫她連再次拒絕的勇氣都沒法兒生出來。
荷回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
他們的動靜終究是引起了太后的注意,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緩緩朝荷回所在的方向望去。
只見窗下的小榻上,被褥微微鼓起,只能瞧見一個模糊的背影,應當是荷回蒙著腦袋睡得正香,月光悄無聲息地消散,屋里一片昏暗,寂靜無聲,只有更漏上的水在滴答滴答地發出輕響。
應當是夢中幻聽了。
太后本就疲累,不過淡淡掃了一眼,便收回視線,再次沉沉睡去。
而此時的屋外,荷回正躲在皇帝懷中,雙手捂著唇,一顆心怦怦直跳。
她不曾想過,皇帝會這樣不管不顧,就這么單手
將她從屋里撈了出來。
她此時只著一身中衣,赤著腳,連鞋襪都沒穿,就這么踩在他的鞋面上。
皇帝將她打橫抱起,快步離去。
不多時,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從寺廟的角門悄無聲息地出去。
荷回還以為皇帝夜半三更將她帶出來,還是為了同她做那事,卻沒成想剛進馬車,皇帝便撈過早備好的銀鼠皮襖、泥金裙替她穿好,又用手搓了搓荷回有些發涼的雙腳,將早備好的鞋襪親手替她套了上去。
先開始,荷回還有些吃驚,畢竟她雖然已經同他做過那事,有些親密,但卻從未想過,堂堂天子,會親手替她穿衣。
她受寵若驚,下意識想要推拒,卻被他從身后牢牢抱在懷里,不容拒絕地道:“別亂動。”
荷回咬著唇,沒再吭聲。
他替人穿衣的動作很是生疏,顯然并不擅長此道,荷回小聲提醒他:“皇爺,衣帶系錯了。”
皇帝聞言,手微微頓住,片刻后,方才若無其事地解開衣帶,重新系上。
荷回別過頭去,無聲偷笑。
她從未見過皇帝如此模樣,只覺得兩人的距離無形中被拉近了許多。
原來這世上,還有皇爺不會的東西。
她像是發現了一件極有趣的新鮮事,心情不自覺好起來,甚至連可能被發現的恐懼也因此消散了許多。
皇帝察覺到她在笑自己,也不腦,低頭在她唇上輕輕咬了一口。
“怎么不問朕,要帶你去哪兒?”
荷回:“皇爺若是想告訴我,自然會說,多問也無用。”
皇帝聞言,不禁微微一愣。
他明顯感覺到,自從自己從賊人手中救了她,同她發生關系后,她對自己,再無從前那種從骨子里散發的抗拒,越來越信賴自己不說,有時候言語間還會不自覺對他流露出一股撒嬌的意味,這一點,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
皇帝摸了摸她的臉,眸色微閃。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荷回垂了眼簾,無意識將臉頰在皇帝手心里蹭了蹭,點頭,“只是勞煩皇爺,等辦完了事,快些送我回去,太后還等著我去伺候。”
皇帝被她這個小動作取悅,將人抱在懷里,抬手拍了拍她的脊背。
不過兩炷香的功夫,馬車便緩緩停下,在皇帝的示意下,荷回掀開馬車氈簾。
一開始,荷回還未曾反應過來,等映著初升的晨曦,遠遠瞧見自家那熟悉的房屋時,整顆心猛地一顫。
同記憶中的一樣,房屋坐北朝南,兩間門面房,房前一棵高大的棗樹。
或許是由于如今還天蒙蒙亮,兩間房門緊緊閉著,四周寂寥無聲。
不一會兒,或許是聽到雞叫,房門被打開,一個熟悉的中年男人從里頭走了出來,他還是穿著記憶中那件半新不舊的灰色薄襖子,搓了搓手,朝手中哈氣,隨后將門板往旁邊搬,打算開張。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他們,下意識朝這邊望過來。
皇帝緩緩開口:“可要下去?”
荷回想點頭,然而瞧見繼母和一雙弟妹出來后,自己的父親便飛快轉過頭去,對他們笑臉相迎的樣子,手不禁緊了緊。
她靜靜望著他們一家三口歡樂的場景,緩緩放下簾子,搖頭:“不了,這不合規矩。”
能遠遠看上一眼,已經知足,又哪里奢望下去說話?
皇帝將她鬢邊的亂發塞到她耳畔,沒有吭聲。
很快,他再次帶她來到兩座孤零零的墳前。
荷回下了馬車,瞧見墳前早備好了紙扎香燭,不免眼角通紅,對著皇帝鄭重行禮。
皇帝將她拉起,沒說別的,只道:“去吧。”
荷回頷首,轉身走到兩座墳前,直直跪了下去,“娘,奶奶。”
等荷回重新回到馬車上時,已經是一炷香后,她眼角雖然有些發紅,但精神頭卻比方才好了許多。
她鄭重向皇帝道謝,“我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法見到她們,再給她們磕頭了。”
“高興了?”
荷回點頭,擦了擦眼角的淚花,“高興,皇爺待我的好,我至死不敢忘。”
皇帝聽見這話,卻不大高興,“什么死呀活呀的,嘴里也沒個忌諱。”
荷回無奈:“皇爺不喜歡,我往后再不說就是了。”
皇帝這才滿意:“好孩子。”
回去的路上,荷回不住拿眼覷皇帝,皇帝還從未見過她這幅神情,不禁捏著她下巴,問:“瞧什么呢?”
他離得太近,可荷回不知怎么的,卻并不想推開他,道:“沒什么,只是想問,皇爺這回特意沒有按原路回京,而是往南繞上這么大一圈,就是為了叫我見見家人,給娘和祖母磕個頭?”
皇帝先是唔了聲,等荷回滿心愧疚時,又道:“你想哪里去了,當然是為了正事。”
謝天謝地,萬幸不是因為她,否則她不成了禍害明君的妖孽了?為一己私情動用如此大的人力物力,屬實不應該是明君的作為。
皇帝一眼便瞧出她的心思,揶揄道:“放心,朕不是昏君,你也當不了禍國妖妃,好好養身子,別成日里胡思亂想。”
被他這樣輕易看穿,荷回鬧了個大紅臉,別過臉去小聲道:“民女不懂皇爺您在說什么。”
皇帝聞言,只是輕笑,“當真不懂?”
荷回點頭,“不懂。”
皇帝又開始親她。
荷回身子倚在車廂上,被他攥著手,緩緩閉上了眼睛。
她開始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煩心的事情,只將注意力落在眼下。
落在皇帝寬闊溫暖的懷抱,以及兩人此刻正在互相追逐的舌尖上。
他們在緊要關頭及時停止,沒有再繼續,荷回睜開有些迷離的雙眼,望向男人,皇帝微熱的呼吸灑在她面頰上,沉聲開口:“你昨日累了。”
荷回的臉噌的一下就紅了,背過身去,捂住了臉。
回去的路上,荷回興致有些高昂,瞧見田野間跑著只野兔,于是睜著一雙杏眼,直直地瞧著它。
皇帝看出她的蠢蠢欲動,道:“想抓?”
荷回回頭,可憐兮兮問:“皇爺,可以嗎?”
她用這幅表情和語氣同自己說話,皇帝哪里受得了,于是帶她下了馬車。
“抓過嗎?”皇帝問。
“沒有。”荷回怕皇帝嫌棄自己,打了退堂鼓,“我不抓了,咱們回去吧。”
皇帝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目光望向那只野兔,“心無旁騖,眼睛除了它,什么都不要看,去吧,朕等你。”
他這樣鼓勵她,荷回亦不想叫他失望,于是提著裙擺,小心朝那只野兔緩緩走了過去。
然而那兔子著實太過警惕,荷回廢了好大的功夫仍舊碰不到它分毫,幾個回合下來,她額角已經生出細密的汗珠。
皇帝在一旁問:“累了?”
荷回一邊喘著氣一邊搖頭。
皇帝又道:“別逞強,想要幫忙,告訴朕一聲。”
荷回骨子里的執拗浮現出來,聞言,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手,再次搖頭,將兩只袖子卷起,再次朝兔子撲了過去。
像個打不敗的士兵。
皇帝望著她,看她一次次跌倒又爬起,卻還是一聲不吭的樣子,目光中有什么東西閃過。
在不知多少次失敗后,他終于聽見荷回從口中發出一聲驚呼,朝他揮了揮手,“皇爺,我抓到了!”
她目光中帶著前所未有的興奮,兩只手抓著那只兔子的耳朵走到他面前炫耀,像打了勝仗的將軍,“皇爺,您瞧!我就說我可以!”
皇帝望著她的眼睛,恍惚間瞧見一個人。
那是許多年前,才初出茅廬的自己。
用盡一切力氣去證明自己可以,即便一次又一次地跌倒,也絕不放棄。
他曾經覺得自己很奇怪,宮里那么多女人,自己究竟為什么非沈荷回不可,讓他寧愿冒天下大不違也要想辦法得到她。
若說是圖她年輕,宮里年輕的小姑娘,并不只她一個。
若說圖她的色,他如今已經得到她的身子,所謂的新鮮感已經過了,可他非但沒有產生任何厭倦之情,反而那份要讓她徹底屬于自己的心開始變得愈發強烈。
方才瞧著她,他好像找到了答案。
荷回見皇帝一直盯著自己瞧,有些奇怪,“皇爺?”
皇帝回過神來,將她手中的兔子提過來,問:“開心嗎?”
荷回頷首,眼睛變成一彎
月牙兒,“嗯,開心的。”
皇帝的心軟得一塌糊涂。
路邊一個老漢瞧見兩人手里提溜著兔子,遠遠喊著:“兔子賣不賣?”
荷回望了一眼皇帝,皇帝道:“你的東西自然是你做主。”
荷回于是笑起來,沖那老漢揮揮手:“賣的老伯。”
笑起來時,眉眼間的那份生機,叫皇帝目光越發變得柔和。
也不討價還價,荷回將那兔子給老漢,老漢瞧他們兩人這樣好說話,便掏出幾個銅板給荷回,嘴里說著奉承話。
“老爺太太真是郎才女貌,甚是般配,方才我遠遠瞧見,還以為遇見神仙了呢。”
“般配?”皇帝抬眼。
荷回聞言,以為皇帝是生氣了,畢竟能同皇帝用這兩個字的,就只有皇后,她這樣的身份,哪里配得上?
因此連忙擺手,想要否認,然而剛有所動作,便見皇帝朝一旁的王植看了一眼,王植會意,立即上前往那老漢懷里扔了一錠足金。
“借老伯吉言。”
皇帝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拉著她便上了馬車。
那老漢拿著那錠金子,只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等反應過來,立馬十分識眼色地朝馬車上的兩人道:
“老爺太太萬福金安,天生一對,夫妻和滿,多子多福!”
話音未落,腳下便又多了一錠金元寶。
“哎呦,今兒真是遇到神仙了,多謝老爺太太,多謝多謝”
荷回坐在馬車里,臉頰有些發燙,埋怨皇帝:“他說錯話了,您做什么給他錢?”
兔子沒換幾個銅板,反倒搭進去不少。
“說錯話?”皇帝將視線落在她身上,目光幽幽,“朕倒覺得,他說的話十分中聽,不是嗎?”
荷回別過臉去,臉愈加發燙。
皇帝看了她片刻,抬手將她昨日那只被李元凈抓著的手拉過來,放在手心。
見上頭紅印已經消了,皇帝的指腹輕輕在上頭摩挲。
“疼么?”
荷回一愣,明白過來他問的是什么,緩緩搖頭。
“往后離凈兒遠點兒。”皇帝知道她多半不大喜歡自己提這樣的要求,畢竟她心里有李元凈,又怎么舍得遠離他?
于是未等她開口便緩緩垂眼,唇微微張開,印在她手腕上,徹底將李元凈留在她身上的痕跡抹得一干二凈。
荷回脊背下意識一顫,只覺得他此時落在她手腕上的吻,比方才落在唇上的,還要燙上十倍-
而此時的寺廟內,淑妃已經起身,梳洗完畢,正端著吃食朝皇帝所在的禪房來,走近了,發現房門口守著的不是常見的王植,便不免問了一句:“王大伴怎么不在?”
守門錦衣衛道:“回娘娘的話,王大伴正在里頭陪著萬歲。”
“怎么?”淑妃道:“皇爺還沒起身?”
錦衣衛說沒有。
淑妃抿了唇。
皇帝一向是起早貪黑之人,即便沒有早朝,也要起來打拳,鍛煉身體,像如今這般天亮還沒醒的情況,當真是不多見。
她有些擔憂,“皇爺可是昨日下雨,著了風寒?”
錦衣衛只道不知。
淑妃下意識感覺這些人有事在瞞著自己,可他們到底皇帝的人,她也不便為難,只能將手中吃食交給他們,囑咐他們等皇帝醒來讓他吃。
“臣等謹記。”
淑妃轉身離去,抬腳往太后那里走去,伺候太后的宮女只說太后還未醒,不便進去打擾。
淑妃見她們言語間的意思,好似里頭還有別人似的,便問:“里頭除了太后她老人家,還有誰?”
“稟娘娘,還有沈姑娘。”
淑妃:“她也沒醒?”
眾人點頭。
淑妃下意識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太后她老人家未醒便罷了,沈荷回那樣一個謹慎的小輩兒怎么可能不提前起身收拾,以便待會兒太后醒來,好近身伺候?
淑妃想了想,抬腳進去。
越過一道花鳥屏風,瞧見太后正睡得香,而不遠處的窗戶邊,有一個小榻,應當便是沈荷回的床榻。
那被褥鼓著,里頭人好似正蒙頭酣睡的樣子。
淑妃看了片刻,抬腳朝窗邊走去。
第67章 第67章懷疑
禪房門窗關閉得極為嚴實,外頭晨光熹微,天色將要大亮,而屋內仍舊光線暗淡,走路都要小心桌椅,避免磕著碰著。
淑妃停在羅漢榻前,低頭瞧了眼腳踏上的繡鞋,又將視線落在隆起的被褥上,微微蹙眉。
往日沈荷回雖然瞧著有些拘謹,不大愛說話,但為人還是比較守規矩的,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竟睡起懶覺來。
都這個時辰了,還睡得這樣死,難不成還等著太后待會兒醒來伺候她?
淑妃壓下心頭不滿,耐心地拿手輕輕拍了拍被褥,然而手掌剛落到上頭,便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怎么這么軟?不像是人,倒像是
淑妃動作一頓,下一刻,抬手掀開被褥,見到里頭情形,下意識輕‘啊’一聲,怕被太后聽見,驚擾她老人家歇息,又連忙拿手捂住唇,然而太后還是聽到一絲響動,翻了身子,閉著眼問:“誰?”
淑妃緩了緩神,將被子重新蓋回去,緩步走到太后跟前,小聲道:“回太后,是妾,沒什么事,您繼續睡吧。”
妃嬪起早過來伺候婆婆是尋常事,因此太后只是唔了一聲,說:“你先到外頭忙你的去,等我起了,自會有人叫你。”
淑妃稱是,又抬眼看了一眼遠處的羅漢榻,起身離去,到了外頭,見秋彤領著小宮女們正在翻花繩,輕腳走去。
“娘娘。”秋彤放下東西,起身行禮,“奴婢早說過,太后這些日子舟車勞頓,早就累壞了,加上昨日到這寺廟里,又是拜佛又是聽寺里師父講經,到了亥時才睡,今日必定要晚些時候才醒,娘娘要不先回去,等太后醒來,奴婢再派人通知您?”
左右她住的屋子離這里不遠,不過是幾步路的事兒。
然而淑妃聞言,卻并沒有吭聲,秀眉微蹙,好似心中藏著事兒似的。
秋彤見狀,不免收斂了笑意,“娘娘這是怎么了?”
想到什么,下意識朝屋子瞧去,語氣有些急切:“可是太后——”
“不是。”淑妃打斷她的話,叫她安心,“太后無事,正睡著。”
秋彤心下稍松,道:“那便好,瞧娘娘眉頭緊鎖,奴婢還以為太后出了什么事。”
說完抬頭又道:“娘娘為何事煩惱,若娘娘信得過奴婢,還請告知一二,奴婢說不定還能幫娘娘拿個主意。”
淑妃卻似有些猶豫的樣子,半晌才道:“你方才說,沈姑娘也在里頭?”
秋彤不明白淑妃怎么忽然提起荷回來,點頭,“正是,可是沈姑娘起來了?”
淑妃聽她不似作假,這才告知她實情,“起來什么,里頭除了太后,壓根就沒人。”
秋彤聞言,不便愣住,道:“怎么會?昨日沈姑娘確實是歇在太后屋里沒錯。”
“那是何故?”淑妃還以為自己是撞鬼了,“里頭鞋子衣裳都在,只是不見人,可是她已經出來了,你們沒瞧見?”
秋彤說不會,“我們幾個一直在外間,天還未亮便起了,并沒瞧見姑娘,況且娘娘方才不是說了,姑娘的鞋子衣裳都在里頭,若要出來,也該將這些穿上才是,總不能赤腳只著一件中衣便到外頭來,娘娘別不是瞧岔了?”
淑妃搖頭:“是與不是,你進去一探便知。”
秋彤進去前還有些不相信,只以為是里頭太黑,淑妃沒瞧清,等瞧見里頭果然沒有荷回的身影,這才一臉驚訝地出去。
“這這是怎么說的?”
一個大活人,怎么突然會平白無故地消失不見?
“娘娘。”秋彤怕太后聽見擔心,壓低聲音道:“可否請娘娘差人找一找?”
沈姑娘雖是一介平民,但卻是太后私下認定的未來寧王妃,若是有個好歹,底下伺候的人,難保不會被連累遷怒。
淑妃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她掌管后宮之事,這事她自是要管,“你先將沈姑娘的衣物收起來,待會兒太后醒來,便說她到我那里去了,剩下的等之后再說。”
秋彤點頭:“是,娘娘。”
這是在宮外,沈荷回又身份特殊,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若是叫人知道不見了,不免有些不好,因此淑妃特意囑咐底下人尋人時不要聲張,只默默在寺里頭找便是。
然而她們如今在外頭,她一介后宮婦人,除了伺候的,身邊可用之人到底有些不夠,尋了兩炷香的時間,還是沒個音訊。
淑妃于是便想到了那些錦衣衛,他們素來是辦案的一把好手,平日里連官員私下鎖起門來說的悄悄話都能探聽個一清二楚,如今不過是尋一個人,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
只是這些人除了皇帝,不聽任何人的調令。
淑妃放下手中茶碗,緩緩起身。
說起來,因為太后的關系,皇帝對沈荷回倒是頗為看顧,只要太后有的東西,她都能得一份兒,有時候,待遇甚至比她這個掌管后宮的皇妃還要好。
要說不在意,那是假的,可她明白,以自己的地位,同沈荷回這樣身份的人爭這些東西,著實是沒有必要。
可即便明白這個道理,心中偶爾仍舊有些不舒服。
然而此時此刻,她卻有些感謝沈荷回,給了她一個絕佳的同皇帝見面的理由。
為了太后,在聽聞此事之后,皇帝絕不會做事不管,定然要召見她。
如此一來,她便能再次伺候圣駕。
她已經好些時日不曾見過皇帝了,也不知他如今怎樣了,王植那些人有沒有好好照顧他。
只是想到自己如今竟要借助一個外人才能同自己的丈夫見面,淑妃心中難免還是有些悲涼。
但她一向懂得開解自己,不過片刻的功夫便已經整理好心緒,起身,帶著人再次朝皇帝如今所住的禪房走去。
然而這回,皇帝仍舊未曾露面,就連王植也瞧不見一點人影兒,還是原先那些宮人,開口閉口便是讓她回去。
淑妃察覺到一絲絲不對勁兒,“皇爺還未醒?”
宮人道:“回娘娘的話,皇爺已醒,不過有些事忙,正在屋里批閱奏章。”
既然已經起來,不先去給太后請安,反而悠閑地在這里批閱起奏章來?
淑妃朝宮人身后的窗戶望去,眼底漸漸浮現起一絲疑惑。
皇帝是極孝順之人,便是隊伍因為有些緣由未曾按時抵達行宮,又找不到房屋安置,只能原地扎寨為營,他都要按時到太后那里問安,從不曾缺過一次,今日這是怎么了?
沉吟片刻,淑妃將荷回不見之事和盤托出,“本不便打攪皇爺,只是出了這事,太后那里不好交代,你將此事稟明皇爺,請他派些人手去尋人。”
宮人聞聽此言,笑道:“是,奴婢一定將話給娘娘帶到,娘娘還是回吧,此事皇爺會管的。”
“那便好。”雖不能見著皇帝,但到底將沈荷回的事解決了,皇帝出手,即便過后沈荷回出了什么問題,太后那里也怪不到她分毫。
淑妃在宮人的攙扶下往自己所住的禪房走去,然而剛拐彎踏過月洞門,腳步便下意識頓住。
“娘娘,您怎么了?”貼身宮女見狀,有些狐疑地開口。
“太快了。”淑妃喃喃開口。
“什么?”
淑妃微蹙眉頭,道:“他的反應,太快了。”
她不過才開口,那宮人便已經接上她的話,且眼中沒有任何意外之色,像是早知道此事一般。
淑妃下意識轉頭,目光朝皇帝禪房的方向望去,緩緩握緊了手帕。
皇帝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亦或者說,沈荷回不見,同皇帝有關?
后頭的那個猜想叫淑妃下意識心頭一跳,手一松,手帕掉落在地。
“給娘娘請安。”
正當淑妃怔愣之際,忽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抬頭見著來人,愣了下,等緩過神來,這才點頭:“安王殿下。”
抬手抽出他手中自己掉落的手帕就要走,卻被他喚住。
“殿下有事?”她一個后妃同皇帝弟弟呆在一起,若叫人瞧見,難保不傳出閑話來。
安王瞧著還是那副笑模樣,道:“娘娘這是剛從皇兄那邊來?”
他怎么連這個都知道?
淑妃頷首:“是。”
安王:“娘娘想必是沒有見到皇兄,是也不是?”
此事與他有何干系?淑妃心中有些不悅,面上卻不顯,道:“我還有事,便不同王爺說話了,告辭。”
然而剛轉過身,便再次被安王喚住,淑妃已經有些不耐煩,然而沒成想,他接下來的話,卻叫淑妃大吃一驚。
“娘娘可是在尋人?太后身邊那位沈姑娘亂跑,倒是把娘娘累壞了。”
淑妃眉心一跳,下意識便以為是手底下哪個宮人泄露了消息,有些不滿,面上卻笑道:“王爺說笑了,沈姑娘好好在太后那里待著,哪里需要人尋?”
安王也不拆穿她,只是自顧自地說道:“娘娘既想見皇兄,又想尋著沈姑娘,不若臣弟教娘娘一個兩廂便宜的法子。”
他沖淑妃緩緩扯起唇角,像是在同她分享一件極有趣的事。
“娘娘順著這條路直走,到二角門那里等著,很快就會有一輛馬車進來,到時您要找的人,無論是皇兄還是那位沈姑娘,臣弟保證,您都能一并見到。”
這話著實是太過驚悚,淑妃聽罷,愣了許久方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猛地抬頭,抿唇朝他問:“王爺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安王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轉身擺了擺手,“只是早晨沒睡醒,胡言亂語罷了,娘娘不必當真。”
說著,含笑轉身離去,獨留淑妃站在那里望著他的背影久久未曾回過神來。
“你說,安王的話,究竟是何意?”淑妃捏著帕子,詢問身邊的宮女。
宮女一頭冷汗,低頭回道:“奴婢不知。”
“是不知。”淑妃望向她,“還是不敢?”
宮女手心發涼,不敢言語,半晌,道:“娘娘,安王也太大膽了些,什么話都敢編排,他那話分明是在暗指——”
“暗指什么?”淑妃盯著她道。
“奴婢不敢說。”宮女頭垂得越發低。
淑妃也不難為她,深吸一口氣,抬腳往回走。
然而一邊走,安王方才的話便一邊不停在她耳邊回蕩,經久不息,叫她滿心煩躁。
她的宮人說的不錯,安王屬實太過大膽,那樣的話也敢編排。
他言語之間,分明在暗示她。
皇帝并不在寺廟內,而是坐馬車出去了,同沈荷回一起。
安王屬實是膽大包天,這樣荒謬、冒犯天顏的話,他也敢說出來,也不怕她在皇帝那告他一狀,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她是不信這些話的,皇帝那樣一個極注重規矩的人,怎么可能同沈荷回單獨坐車出去?孤男寡女,他們
不可能不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然而想到皇帝素日里對沈荷回的那些遠遠超出她身份的賞賜,淑妃不免捏住了手中帕子。
在外頭這些時日,皇帝不曾召幸過一次妃嬪。
他一個正值壯年的男人,身子又沒有毛病,怎么會一次嬪妃都不召?
除非他身邊有人給他舒緩。
她一直以為那人是他身邊伺候的宮女,可是觀察了一圈,并沒發現什么可疑之人。
經過安王這一提醒,淑妃才發覺自己可能觀察錯了人。
也許,并不是皇帝身邊伺候的人。
也許,是沈荷回呢?
當這個聲音在心里響起的那一刻,淑妃不免手心發涼,立時否定了這個念頭。
不,不會。
沈荷回是未來的寧王妃,皇帝未來的兒媳,即便他再饑渴,也不可能朝她下手。
那是爬灰,是要被世人戳脊梁骨的!
皇帝那樣一個注重名聲的人怎么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來?
定是安王居心叵測,污蔑于他!
她早知安王并不像表面瞧起來那樣溫和,他內心深處一直是狼子野心,時刻想著取皇帝而代之。
她不能相信此人的話。
然而越是告誡自己,心中那份懷疑便越是加重,不多時,淑妃猛地停下腳步。
只是看一看罷了,不礙什么事兒。
只是看一看
淑妃捏緊帕子,轉身朝二角門走去。
在那兒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見并沒有安王說的什么馬車,淑妃心下稍松,轉身就要離去。
未曾想剛走兩步,便瞧見有一輛馬車遠遠駛進來,很快,馬車停下,有人從車轅上下來,從上頭搬了板凳擱在地上。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皇帝身邊的王植。
緊接著,有一只屬于女人的纖纖素手從里頭伸了出來,握住了車簾。
而那女子手腕上戴的鐲子,正是太后從前賞給沈荷回的那只。
淑妃正瞇眼瞧著,卻見很快,又有一只男人的手從里頭出來,手掌覆在女人的手背上,緩緩握住,即便如此,仍舊不滿足,大拇指輕輕在她手背上摩擦了下。
淑妃望著這一尋常卻又十分香艷的場景,呼吸不由狠狠一滯。
第68章 第68章他抬手指向自己的唇。(……
“娘娘?”
正當淑妃怔愣之時,忽聽有人喚了自己一聲,淑妃下意識要走,卻見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王植,不由驚愕。
這種時候,王植不幫著替皇帝隱瞞,怎么還主動往自己跟前湊?
只得裝作還不知情的樣子,強自鎮定道:“大伴,這么巧。”
王植躬身行禮,“娘娘這時候怎么在這兒?可是有什么事要辦?”
不愧是皇帝身邊的老人兒,到了如今這時候,還能臉不紅心不跳,跟沒事兒人似的。
淑妃有些僵硬地扯起嘴角,“沒事兒,不過是散散心,不知不覺就走到這兒來,如今時辰不早,我也該回了,大伴自便。”
她想著給彼此留些顏面,本以為王植聽聞自己要走后會異常歡喜,卻沒成想他卻開口攔住自己,一臉恭敬地笑道:“娘娘且慢,奴婢有一事,還請娘娘幫忙。”
說著便將目光落到不遠處的馬車上。
淑妃瞳孔微縮,一只手緊緊攥住帕子。
怎么,難不成是發現事情敗露,想著要她幫著隱瞞不成?
正要拒絕,只見簾子微動,那只寬大的手再次伸了出來。
淑妃下意識別開臉,就要躲避。
這事太突然,也太大了,她心中紛亂,還沒做好要面對的心理準備。
正要尋借口離去,卻聽王植道:“昨日太后說想要吃捻轉,可惜擅長做此物的師傅年前告老回鄉,這次帶出來的人做的都不合太后心意,幸好那位師傅老家就在這一帶,所以皇爺今早便差奴婢將人接過來,專門給太后做捻轉,也好叫她老人家吃個舒坦。”
“還請娘娘待會兒稟明太后,就說人已經到了,請她稍候片刻就是。”
淑妃人已經有些糊涂了,什么捻轉,什么師傅,里頭的人不是皇帝和沈荷回?
下意識抬頭去看,卻見馬車里的兩人已經下來,確實是一男一女,卻是兩幅從未見過的生面孔。
淑妃一愣,快步走到馬車跟前,隨即抬手猛地掀起車簾。
里頭空無一物。
“娘娘?”王植見著她這番動作,像是有些奇怪。
淑妃愣愣出神,問:“只有他們兩個?”
王植:“娘娘說笑,除了他們,還能有誰?”
淑妃緩緩放下車簾,抿起嘴唇。
幸好。
幸好不是真的。
可若是假的,安王怎么會平白無故同自己說那番話?難不成就是為了戲耍自己?
不會。
在她面前污蔑君父,暗指他同自己未來兒媳有染,他那樣謹慎,不像是會干出此事之人。
可若他所言屬實,眼前這幅情景要作何解釋?
說皇帝和沈荷回在馬車上,可如今她卻連兩人的影子都沒瞧見。
淑妃視線在馬車邊的兩人身上掃過,最后落到那婦人身上。
王植見狀,連忙道:“這是朱師傅之妻,胡氏,過來替他打下手。”
淑妃的目光又落到胡氏手腕上,那只同沈荷回一模一樣的鐲子上。
王植:“這是太后提前賞的,娘娘可覺得不妥?”
淑妃沉默片刻,搖頭:“未有不妥,既然是太后想吃,大伴還是趕快領人到灶下去,我這便去稟明太后此事,你們也快著些。”
“是。”
王植望著淑妃逐漸遠去的背影,緩緩站直身子,半晌,終于朝身后兩人道:“走吧,別叫太后久等。”-
卻說淑妃滿心狐疑地返回太后所住的禪房,剛進月洞門,便見荷回端著水盆從里頭出來,不由下意識停下腳步。
只見她上頭著一藕粉色鼠皮小襖,底下漸變色湘裙,頭發規規矩矩梳著,上頭簪一臥兔,一瞧便知是仔細打扮過。
淑妃視線在荷回渾身掃過,最后落到她一張臉上,微微瞇起眼睛。
或許是她的目光太過顯眼,荷回剛將水盆交給一個小宮女,便下意識朝淑妃這邊望過來。
“給娘娘請安。”
望著荷回如往常般過來給自己行禮的模樣,淑妃兀自出神,直到荷回再次開口,方才將人叫起。
“方才姑娘到哪里去了,倒叫我們一頓好找。”
荷回恭敬道:“是民女的不是,民女原本只是想到佛前給太后求個平安符,因為怕吵到秋彤姐姐她們,所以未到卯時便起了身,方才才回,叫娘娘和秋彤姐姐擔心,是民女的不是。”
“求平安符?”淑妃抬眼。
“是。”荷回說著,便從袖中掏出一枚精致的平安符給她瞧,“正是這個,民女也不知領不靈驗,不若娘娘掌掌眼?”
淑妃說不必,“左右都是姑娘的一番心意,不管靈驗與否,太后她老人家都會高興的,只是”
她視線落在荷回的襖子上,輕聲詢問:“我方才進去,瞧見屋子里有姑娘的衣裳,姑娘怎么沒穿那個?”
荷回竭力叫自己鎮定,回道:“昨日晚間姚朱替民女拿了兩套衣裳備著,今日民女選了身上這件來穿,那一套便擱在那里了。”
“是么?”淑妃視線在荷回身上來回掃視,“這件銀鼠襖子瞧著眼生,倒是從未見姑娘穿過。”
“這襖子是出宮前新做的,出宮后一直壓在箱底沒拿出來,娘娘沒見過,實屬尋常。”荷回將那枚平安符重新塞進袖口,低垂著腦袋,希望對方沒發現自己手心沁出的濕汗。
難不成當真只是一場誤會?
一切都很合理,可淑妃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勁兒,正待要再說什么,忽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淑妃轉頭一看,連忙收起話頭跪下:“見過皇爺。”
皇帝一身家常貼里,外頭罩著狐皮大氅,朝這邊走來時,腳上的白底皂靴
若隱若現。
他一雙腳在淑妃跟前停住,叫起,問:“天氣轉涼,這樣冷,你在外頭做什么?”
淑妃自然不敢像方才打量荷回一般打量皇帝,恭敬道:“沒什么,不過是遇上沈姑娘,同她說說話,皇爺忙完了?”
皇帝像是才發覺她身邊還站個人一般,隨意瞥了荷回一眼,很快又將視線收回來,落到淑妃身上。
“沒有,還剩幾本奏章,想起今日還未曾給太后請安,特意過來。”皇帝說罷,像是想起了什么,道:“你方才尋朕尋了兩趟,朕在里頭都聽見了,只是實在分身乏術,這才沒見你,沒生氣吧?”
這一番話下來,淑妃哪里還敢說什么,連忙道:“妾哪里敢生皇爺的氣,皇爺以國事為重,是天下百姓的福氣。”
皇帝點了頭,兩個人說著話朝屋內走去。
荷回望著他的背影,不自覺松口氣。
今日這事,總算糊弄過去了。
就在半個時辰前,荷回忽然想起寺廟的人,立馬憂心忡忡催促著王植趕回來,而皇帝卻一臉淡定地吻她:“別急。”
荷回怎么能不急?
他是無所謂,恨不得早些叫人發現他們的關系,可她卻始終未曾做好準備。
一想到被發現,將要面臨的情況,她就不由得心跳加速,渾身不舒坦。
還好時間來得及,緊趕慢趕回到太后所住的禪房,這才有驚無險度過這一遭。
雖然皇帝早將一切安排好,在寺廟外就讓宮人將自己收拾妥當,換掉弄臟的衣裳,又將這平安符交到自己手中,想好大清早不見的理由,但荷回一顆心到了如今,才算徹底放下。
只是
荷回目光落在皇帝與淑妃并肩而行的身影上,垂下眼簾。
真奇怪,他們的事沒被發現,她應該同往常一般,感到慶幸才是,怎么如今心底反倒漫上一股沒由來的失落?
姚朱見她一直盯著皇帝的背影看,眼底還隱約流露出一絲恍然之色,不由提醒道:“姑娘,該進去了。”
荷回猛然回過神來,緩緩點頭-
雨已然停歇,眾人在寺廟又修整一日后,終于再次開拔,不過七日的功夫,便已然回到紫禁城。
此時,京城已經入冬,街道旁的楊樹上,葉子已經落得一片不剩,枝丫光禿禿的,像是人剝了衣裳,赤|裸地站在那兒被人打量,風一吹,便搖搖晃晃地打起顫來。
天地間是一片灰撲撲的蕭瑟,一路上灰墻黑瓦,直到快到皇城,眾人才遠遠瞧見一抹大紅的鮮活。
荷回望著高高|聳立的朱紅城墻,心頭不知怎么的,忽然浮現起一絲悲涼。
這些日子在外頭,皇帝處處護著她,帶著她游玩談心,那些在紫禁城內要守的規矩,在彼時已經被視若無物。
她身子有恙,他親自抹藥,他不按時吃飯,她便柔聲勸導,有時甚至明明周圍都是宮人,她卻可以旁若無人地給他甩臉子。
即便她如此,他也不生氣,反而溫聲寬慰道歉,叫她許多時候當真有種錯覺,好似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她也不是被太后指定給他兒子的人,他們只是世上最尋常一對夫妻罷了。
從前還好,自從兩人有過肌膚之親,這種感覺在荷回心里便愈發強烈。
然而在看到紫禁城那一瞬間,這種感覺便忽然消散了,荷回的腦袋漸漸清醒過來。
這些日子的肆意溫情不過是假象,他們都該回到彼此的身份當中去,這世間的規矩只是暫時被她故意視而不見,并不代表不存在。
她只是他見不得光的情|人罷了,再想要更多,便是罪過。
她應該遠離皇帝,不能越陷越深,否則當真會萬劫不復。
然而人若是當真能控制住自己的心便好了,也不知是不是那日中的春|藥的藥性還未發散完,即便她已經竭力控制自己,可仍舊會不自覺的想他。
從前只想躲著他,可這回回來,她總是不自覺打聽皇帝的消息,想著他何時來同自己見面。
去給太后請安,再不似從前般躲著人走,反而會不自覺尋找皇帝的身影,看他在時不在,若在,便滿心歡喜,若不在,便控制不住地失落。
然而這些都不過是小事,最叫她難以接受的是,他開始不停出現在自己夢里,怎么趕都趕不走。
在夢里,他總是肆無忌憚地抱著她,探索她的身體,并且絲毫不講場合。
幕天席地、樹林山坡,她的繡鞋總是在他肩頭不住地晃悠,叫她沒來由地發暈。
她怨怪他沒個輕重,卻惹得他在耳邊止不住輕笑。
“好人兒,你不喜歡?”
荷回不理他,耳邊架子床的聲響沒完沒了,像是永不會停歇似的。
吱呀,吱呀。
像老鼠在打洞。
等醒來時,身上的褻|衣已經不能穿,濕漉漉的,沾滿汗液以及從身體里出來的一些不可名狀的東西。
她明明沒有與皇帝歡好,身體卻還是有了反應。
這時候,她恍然意識到。
她的身體,在渴望著他。
當意識到這一點,荷回只覺得萬念俱灰。
她幼時不理解隔壁家的劉寡婦為何會時常說自己心火難耐,渾身不舒坦,要她的情郎來才成。
如今,她好似明白了。
她們的身體被人點了一把火,要男子才能澆滅。
羞恥嗎?
自然是的。
女人,怎么能有欲|望?那是可恥的,是要被浸豬籠的。
可是,她控制不住。
她控住不住想他。
想他的臉,他的唇,他數次拂過自己身體的那雙帶著薄繭的手
她想,她大抵已經變成了世俗意義上的蕩|婦。
這全是他的錯。
幸好,她只是想念他給她帶來的歡愉而已,并不因為喜歡他才想他。
不是。
她這般暗示自己。
就這么著,回宮后,荷回心煩意亂地又過了大半個月,期間,她一直躲著皇帝,深怕自己一個把持不住,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叫人瞠目結舌的事來。
她整日抱著玉小廝在屋里窩著,除了給太后請安,平日里幾乎不出去。
玉小廝很聰明,自己大半個月在外頭沒見它,它也能認出自己來,自從回宮,便一直粘著自己不放,很是乖巧。
只是相比上個月出宮那時,它的毛長長的了許多,都打了結。
荷回便叫姚朱拿了梳子來,坐在火盆前給它梳毛,每當這時,它喉間總是發出咕嚕咕嚕的響動,聽著很是愜意,一人一貓,就這么安靜坐著消磨時光。
只是這一平靜終究還是被人打破了。
張司籍又帶著人上門來,說要將春宮圖上還未教完東西繼續教給她。
荷回表示拒絕。
在從前,面對這種場景,她雖然會覺得有些羞恥,但畢竟只是圖畫而已,隨便聽聽看看也就過去了,可如今她已經知了人事,甚至親自體驗過,再聽張司籍講這些,就不知是羞恥這樣簡單了。
她只想逃。
因為其中有些姿勢,她已經同皇帝親身試驗過。
張司籍講解那些圖時,荷回總是不自覺想起皇帝當時是怎樣擺弄她的身體,又是怎樣親吻撫摸她的。
那些圖變成了一個個真實的場面,不停在她眼前顯現。
那些被她刻意忘掉的畫面,又再一次被人從腦海深處勾了出來。
當然,有些姿勢他們沒試過,荷回不了解,但在張司籍的繪聲繪色描述下,她仍舊會忍不住想象自己和皇帝若是做這些,會怎么樣,感受如何。
這太荒唐了,荷回難以接受。
面對她的竭力拒絕,張司籍一臉正色,“沈姑娘,這些東西你遲早都要學,還是不要讓太后擔心為好。”
荷回實在受不了,開始裝病,卻被張司籍一眼看穿,“沒什么,既然姑娘肚子疼,
躺在床上看,也是一樣。”
荷回終于敗下陣來,隨她去。
這日原本是最后一日,本以為熬過去便成,哪成想李元凈卻忽然到訪,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荷回趕忙讓張司籍將東西收起來,卻聽她道:“小爺來了正好,一起聽便是。”
荷回呆愣許久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什么,猛地站起身來,說不成。
她朝李元凈使眼色,“小爺,妾這里不便,您還是待會兒再來。”
然而李元凈卻像是沒聽明白她話里的意思似的,一屁|股坐下來。
“害什么羞,不管小爺選不選你當王妃,你終究是要嫁給我的,這些事往后躲不掉。”
荷回瞠目結舌,她沒想到,李元凈竟然同他那個父親一樣無恥。
一個同未來兒媳偷|情,一個親事還沒定下,便同姑娘一起看春宮圖!
荷回還想趕人,卻見李元凈蹙了眉,“怎么,你不想嫁給我?”
荷回立馬住了嘴。
為怕露餡兒,荷回只好重新坐回去。
聽著張司籍又開始講解那畫,荷回只覺得自己此刻一個頭兩個大。
這個姿勢,她同皇帝有過。
若在方才,她可能還只是想逃,可如今她就坐在李元凈身邊,腦袋里想的卻是同他老子做過的那些親密勾當,便想死了。
這叫什么事兒。
太荒唐!
好容易送走張司籍,荷回已經抬不起頭見人,抱著玉小廝對李元凈道:“小爺可還有事?”
李元凈精神有些不好,坐在杌子上許久不曾動彈,最后才道:“慶嬪死了。”
荷回一愣。
李元凈抬頭看她:“說是受了風寒,剛回京,人便沒了。”
荷回抱著玉小廝緩緩坐下,兀自出神,“這么快。”
“你覺得,她當真是因為生病沒的?”
李元凈看她。
荷回心中咯噔一聲,還以為是他看出了什么,緩了緩神,這才問:“小爺怎么會這樣說?”
李元凈搖頭:“只是有些懷疑罷了,頭天晚上父皇見過她,第二日便打發她會來,緊接著人便沒了,這一切也太湊巧了些。”
荷回抱著玉小廝的動作有些緊,惹得它叫了兩聲,荷回回過神來,連忙松開臂膀,用手給它順毛。
“小爺想說什么?”
他是發現了什么,想要揭穿她?
荷回以為自己會很怕,可臨到頭,她心里除了有些緊張,余下的,只有平靜。
然而同她設想的不同,李元凈并不知道她和皇帝的事,只是有些傷感:“沒什么,只是慶嬪到底是我的庶母,從前關照過我,有些嘆息罷了。”
荷回不知是慶幸還是什么,心情有些復雜,道:“這些話,小爺往常從不會對我說。”
李元凈點頭。
從前,他累了倦了,有什么話,傾訴的對象都只會是姚司司。
可今日不知怎么的,他不知不覺便走到這里來,想坐在這里歇會兒。
他太累了。
猜父皇的心思累,同那幫大臣打交道累,好容易回宮,姚司司卻滿口都在向他打聽朝堂上的事,連他口渴都不曾注意到,還不如沈荷回對他貼心。
察覺到李元凈的目光,荷回以為他又相出什么法子整治自己,下意識站起身來,“小爺?”
李元凈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在這里呆的時間有些久,蹙眉起身。
他想對荷回說些什么,然而終究只是張了張口,什么都沒說,轉身離去。
荷回有些莫名其妙-
這日太后生辰,又恰逢冬至,宮中大擺宴席,荷回也沒法再窩在儲秀宮中不出來。
去時,在宴上沒見到皇帝,荷回的心情說不出是失落還是慶幸,悶悶的,偶爾同太后說上幾句話,也是心不在焉。
太后察覺到她不大對勁,問:“沈丫頭這是怎么了?”
荷回連忙搖頭:“沒什么,只是昨夜沒睡好罷了,并不礙事。”
太后卻拉著她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原本聽見這話,荷回還有些緊張,然而很快卻又聽她道:“你放心,皇帝的話只不過是說說罷了,那些秀女即便是再好,也越不過你去,凈兒不會選她們的,你放心。”
太后只以為她是在為李元凈可能選旁人當王妃而擔憂。
荷回扯了扯唇角,心中有些愧疚。
太后這時候還在為她著想,而自己卻
她低著頭,不敢看太后的眼睛,“是。”
皇帝是跟淑妃一起來的,除了太后,眾人起身給兩人行禮。
荷回低著頭,看著兩人的鞋面先后在自己眼前走過,彼此只差不到一尺的距離,不免垂了眼。
半晌,她隨著眾人被叫起,抬頭便瞧見皇帝正在同淑妃說話,兩人郎才女貌,站在一起,十分登對。
或許是荷回看得久了,被姚朱發現,從身后拽了拽她衣袖,“姑娘,該入座了。”
荷回這才發現眾人已經入席,只有自己還呆呆站在原地,甚至因為她發呆的時間太久,已經有人朝她這邊看了過來。
荷回重新低下頭去,回到自己座位上。
之后的時間,荷回腦海中都是皇帝方才同淑妃說話時的場景,怎么都揮之不去。
戲臺上,咿咿呀呀地演著五女拜壽,唱念做打,好不熱鬧。
荷回飲了幾杯酒,便借口寬衣,到外頭來。
被冷風一吹,荷回這才稍稍有些清醒,望著天上的月亮,搓了搓自己有些發冷的手臂,嘆了口氣,轉身就要回去,剛走兩步,便被突然竄出來的一個人拉到旁邊抱廈內。
“皇——唔”
荷回剛張嘴要說話,便被對方抱在懷里,抵在門板上不住親吻。
她想要逃,對方不讓,攥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荷回被熟悉的氣味包裹住,這才漸漸安靜下來,緩緩閉上眼睛。
黏膩的聲響在巴掌大的抱廈內響起,震耳欲聾。
直到荷回有些呼吸不過來,手輕輕在男人肩膀上拍打,他才終于將人松開。
昏暗光線內,一根銀絲在兩人之間被扯開,皇帝目光暗了暗,抬手將她嘴角的銀絲抹掉。
“吃酒了?”他問。
荷回并不看他,說沒有。
“是么?”皇帝指腹在她唇上輕輕摩挲著,再次向她湊近,啞聲道:“那姑娘方才吃了什么,這樣甜,朕需得好好嘗嘗。”
說著,再次將她含在唇里。
他這樣霸道,根本不給人反應的時間,等荷回意識到不對,整個人已經被他抱起。
因為雙腳離地,她不得不將整個人身子掛在他身上,兩只臂膀摟住他脖頸。
這樣的動作,叫他們的身體離得更近,身上的頭冠和禁步發出叮鈴的碰撞聲響。
荷回怕別人聽見,慌忙推開皇帝,“不成”
皇帝被她這樣推,也不腦,握起她的手在嘴邊輕吻:“朕知道,只是許久不見,朕有些情難自禁。”
他吻了一下她的手心,道歉:“嚇著荷回,是朕的不是,你原諒朕。”
他這樣溫言軟語,荷回哪里還狠得下心,別著腦袋低聲道:“皇爺言重了。”
“既如此,過來。”皇帝嘆口氣,“叫朕抱抱。”
荷回不動,皇帝挑了挑眉頭,湊過去將她重新抱在懷里。
“這些日子怎么躲著朕?”他問。
荷回搖頭:“沒有,皇爺說笑了,民女怎么敢躲您,只是外出一趟,著實有些累,所以不大出門。”
皇帝手掰過她的臉,“生氣了?”
“沒有。”荷回矢口否認。
皇帝:“張口閉口民女,還說沒生氣。”
荷回又不吭聲了,皇帝無奈,單手拍了拍她脊背,“到底怎么了?”
又是一陣沉默。
“不說?”皇帝緩緩張口,“既然不說,朕便回去了。”
說
著,作勢就要松開她。
荷回咬著唇,再度別過臉去,聲音低低的,“嗯,淑妃娘娘身子不好,您快些回去陪她吧。”
話音剛落,皇帝動作便頓住,視線落在她臉上,眼神晦暗不明。
荷回察覺到他的目光,以為是自己說錯話了,下意識將視線投過去,卻瞧見他正直直望著自己,目光中竟隱隱藏著幾絲不易察覺的歡喜。
“吃醋了?”皇帝將落在她脊背后的手拍了拍,低聲詢問。
荷回連忙搖頭:“沒有。”
她是什么身份,哪里有資格吃淑妃的醋,她只是只是有些心里不舒坦,緩一緩就好了。
“民女只是吃了酒,胡言亂語罷了,皇爺莫要當真。”
皇帝靜靜望著她,嘴角浮現一絲笑意。
在他的目光下,荷回這才后知后覺察覺到自己的演技有多么拙劣。
她方才明明否認了自己吃酒一事,如今又說有,當真是錯漏百出。
荷回無地自容,將一只手從他脖頸上拿下來,捂在自己臉上。
皇帝抱著她,小孩兒似的哄。
“淑妃有事同朕稟報,所以朕才同她一起過來,方才在太后跟前,朕也只是詢問她一些事情罷了,你莫要吃味。”
他越是這樣說,荷回便越覺得自己壞透了。
他堂堂天子,哪里用給自己交代這些,淑妃本就是他的妃嬪,便是他們再親密無間,也實屬尋常,旁人有什么理由不滿,更何況她還是這樣一種見不得光的身份,便更沒有資格。
可是荷回控制不住。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失落和郁悶正在一點點蠶食她的心智,叫她變得越發不像自己。
這種感覺對她來說太過陌生,叫她有些無措,不知怎么辦才好。
“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荷回捂著臉嗡聲道:“皇爺,我就是難受。”
“朕知道。”皇帝手臂收緊,下顎在她鬢角輕蹭。
“您討厭我吧。”她忽然放下手,目光盈盈地望向他,“我妒忌別人,壞透了,一點都不好。”
他討厭她,她就有理由遠離他,就不必再如此痛苦。
皇帝抱著她坐到里頭羅漢榻上,叫她坐在自己膝頭。
“朕很高興。”
“什么?”
“朕很高興,你嫉妒朕的妃嬪,這說明,你在乎朕。”
女人之間的爭風吃醋,皇帝從前從不放在心上,只覺得厭煩,可是如今,對著懷里這個小姑娘,他卻一反常態,希望她吃醋吃的多些。
天知道之前她那副對自己無所謂的模樣叫他有多頭疼,無論他做什么,她都沒什么反應,好似一粒石子入海,毫無波瀾。
如今,她竟然學會吃醋,怎能不叫他驚喜。
“你喜歡朕。”
往常面對他這般說話,她多半都要反駁,可是這回,她只是安靜坐在他懷里,不發一語。
皇帝心中歡喜,吻了吻她的耳垂。
“好姑娘,還不答應么?”
荷回知道他說的是什么。
他想要她答應做他的妃嬪。
荷回手緊緊攥著,沒再像往常那般立馬拒絕,而是道:“今日是太后壽誕,不成”
太后她老人家對自己這樣好,她不能在今日這樣的大喜日子給她添堵。
他們的關系,太過為世俗所不容,太后一心要將她許配給李元凈,若是乍然聽聞此事,還不定要怎么樣。
皇帝見她沒拒絕,反而說了這么一句話,有些喜出望外,愣了好一會兒,才道:“你答應了?”
荷回咬著唇,說不是,“咱們的三月之期還沒到,等到那時,我”
皇帝的目光太過灼熱,荷回別過臉去不敢看他。
“我再給皇爺您一個答復。”
話音未落,皇帝猛地將她放到桌上,重新吻了上去。
兩人身上的禁步叮鈴咣當作響,唬了荷回一跳,然而此時的她已經沒有功夫去計較這聲音會不會叫外頭人聽見,只是抱著皇帝,回應他的熾熱。
心里的渴稍稍得到緩解,荷回仰著腦袋大口喘氣。
雪白纖細的脖頸如白天鵝在空中輕顫著,仿佛只要輕輕一捏就會碎掉。
皇帝眼底一暗,吻了上去。
外頭的鑼鼓聲、歡笑聲、腳步聲經久不絕,傳入荷回耳中,帶來陣陣心顫。
她推著皇帝,一只手將他的龍袍攥得緊緊的,低聲道:“時間來不及,不成。”
皇帝低低‘唔’一聲,手隔著衣衫放在她心口。
“可是你的身體告訴朕,你不想停。”
荷回心跳得飛快。
真是不知怎么了,她身子燥的不行,沾上他,便沒個好,不過片刻的功夫,便已經一塌糊涂。
然而這樣的事到底不能承認,低聲道:“沒有,待會兒就好了。”
說著伸出舌尖,無意識舔了舔有些干裂的雙唇。
皇帝的指腹在她唇上掠過。
往常兩人好時,她雖然也會臉紅,但從未紅成這樣,像是將整盒的胭脂都倒在了臉上,唇更是干得要命,身上的熱氣一陣一陣,比他還甚。
是吃了酒的緣故?
瞧著不像。
“口渴?”皇帝提起一旁的茶壺給她倒了一杯水。
荷回就著他的手喝了,點頭,“還要。”
她一雙杏眼望著他手中茶壺,眼神中露出渴望。
皇帝又倒了一杯給她。
荷回又飛速喝光,就在她想喝第三杯時,皇帝將水壺放下。
荷回有些不滿。
皇帝將她抱坐起來,問:“這些日子一直喜歡喝水?”
荷回愣了一下,點頭。
皇帝抿了唇。
方才在宴席上,她除了喝酒,便一直在吃桌上的橘子和龍眼,一刻也不曾停歇。
他想起王太醫告訴他的話,慢慢垂下眼簾。
“陛下,這些湯藥雖能夠調理沈姑娘的身子,叫她有受孕的可能,但吃多了也是不好,容易上火。”
“燥火難消,姑娘怕是受不住。”
他當時一心要調理她的身子,竟忘記了這一茬。
“這些日子,一直喝王太醫的安神藥?”他問。
荷回不知他怎么忽然問起這個,點了點頭。
“每日都用?”
荷回咬著唇,有些羞恥,“嗯,有時一日兩劑。”
她這些日子總是想他,需得壓一壓才成。
皇帝動作一頓,不知怎么的,望向她的眼睛里,帶著點掩蓋不住的揶揄。
他甚少這樣看自己,荷回還以為自己得了什么重病,有些慌張,“皇爺,這樣不好么?”
“嗯。”皇帝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輕聲道:“隔一日喝一劑便好。”
荷回愣愣點頭,“王太醫告訴您的么?”
皇帝說不是,“是藥三分毒,喝太多總是不好。”
荷回不敢告訴他自己總是想他的事,只好點頭。
眼瞧著出來的時間有些長,怕人起疑,荷回想走,然而雙腳剛一碰地便不自覺一軟,被皇帝抱在懷里。
皇帝重新將她抱坐在桌子上,手背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道:“你身子里的火沒發出來,這樣出去,人人都知道你做了什么。”
荷回不信,然而等皇帝拿來鏡子給她瞧,不免嚇了一跳。
鏡中的人是自己么?
眼角帶魅,雙頰通紅,整個人每寸肌膚都帶著股欲求不滿的味道。
“我我不是”荷回有些慌張,深怕皇帝誤會。
皇帝撫著她的背脊叫她平靜下來,“朕知道,別怕,待會兒就好了。”
荷回咬唇,凄然道:“會被人聽見的。”
“不會。”皇帝撩開她的裙擺:“朕不用那個。”
荷回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越發通紅,磕磕絆絆道:“那您用什么?”
皇帝靜靜望著她,一雙眼眸此刻顯得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深邃。
他抬起手,在她萬分驚詫的目光中,緩緩指向自己的唇。
荷回呼吸一滯,腦袋里‘轟——’的一聲,有什么東西猝然炸開。
第69章 第69章“吃下去。”
雖說在春宮圖上見到過那種姿勢,但荷回從未想過讓皇帝替自己做這個,就連張司籍在看見那幅畫時也只是匆匆翻過,說她用不上。
是啊,李元凈是天之驕子,在房事上哪里能那樣低下頭顱討好一個女人。
他尚且如此,更何況他父親?
他是天下至尊,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有供人瞻仰的份兒,像她這樣的人,這輩子能得見天顏、與他同塌而眠已經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哪里能奢望他替自己做這些?
這著實太過駭人聽聞。
荷回震驚過后,下意識的反應就是逃,卻被皇帝按住。
他挑起俊俏的眉梢,手在她纖腰上收緊:“做什么?”
“我,我”荷回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只顧著一個勁兒往后退,險些栽下桌,幸好皇帝眼疾手快,將她有驚無險撈了回去,只是過程中,他的手掌落到腰后某些地方,即便隔著層層布料,依然叫荷回忍不住蜷縮起腳趾。
荷回手心里都是汗。
只是尋常被他碰一下,她便如此這般,若是照他說的那樣做,還不知要如何渾水滔天。
“不成。”她手攥緊他的衣袍,下意識拒絕,“哪里能這樣,您別害我折壽。”
她這條小命可經不起折騰。
“這是什么話。”皇帝捧著她的臉:“荷回。”
“嗯?”
荷回落在他衣襟上的手收得越發緊。
別靠這樣近吶,她怕自己把持不住。
從前不覺得,怎么如今看他,覺得這樣好看。
他的眼睫很長,黑壓壓連成一片,落下的陰影越發顯得他一雙眼睛無比深邃,仿佛一汪清澈的深潭,叫人看一眼,便忍不住陷進去。
他鼻梁英挺,親吻時總是時不時碰到她的臉頰,帶著絲絲冰涼,叫她在同他的親吻中保持一絲難得的清醒。
還有他的唇,薄薄一片,時刻散發著溫熱,給她帶來無限歡愉
荷回疑心自己是不是吃錯了什么東西,不然如何只是單單瞧著他,心便跳得這樣快?
她飛快將視線移開,目光落在虛無處,可終究還是不行。
即便她不看不想,他身上的味道還是會不停鉆進她身體里,將她整個人占據包裹住,叫她眼里心里都是他。
他別不是個精怪托生的吧,否則怎么會這般勾|引她?
這般大逆不道的念頭,皇帝自然是不知道,他只是輕啄了下她的唇,迫使她目光與自己對視。
“我是誰?”
荷回的整個身體被他勾得渾身燥熱,腦袋昏昏沉沉,一雙眼睛含著水望向他,“皇爺。”
“不對。”他的指尖點上她的唇。
荷回目露疑惑。
皇帝指腹在她唇上輕輕摩挲,語氣卻無比認真,“我是你的檀郎。”
荷回不解。
“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①”皇帝聲音在她耳邊回蕩,“沒聽過?”
荷回怕他小瞧自己,小聲辯解道:“聽過的,只是后主那樣的昏君,怎么能跟您比呢?”
皇帝無聲輕笑,“原來朕在我們荷回心里這樣好。”
荷回當真怕了他,他如今說話總是將‘我們’同‘荷回’一起說,加上他嗓音低沉,話說出口,像一杯甘甜的酒,經久不散,叫她無法招架。
“您究竟想說什么?”
再不轉移話題,她都要渾身冒煙了。
“好姑娘,還不明白,白費朕一片心。”皇帝手指往上,輕點她的鼻尖,“朕此刻只是你的檀郎,不是什么皇帝,所以,你不會折壽。”
荷回心頭被什么東西狠狠一震,望著皇帝,說不出話來。
半晌,她別過臉,喃喃開口:“這樣的話,您對幾人說過。”
皇帝嗤笑,掰過她的臉道:“你以為,這樣的事,朕還會為誰做?”
“我怎么知道?”
“只有你。”
荷回一愣,卻見皇帝靜靜注視著她,說:“荷回,這輩子,也只有你了。”
“所以,待會兒若是不舒服的話,你別生朕的氣,畢竟朕也是頭一回做這樣的事,不熟練。”
荷回望著他,臉慢慢燙得像炭火。
他繞了這么大一圈,原來是為了這個。
明明是這樣私密叫人難以啟齒的事,怎么他卻能這樣臉不紅心不跳地講出來?
她心里說不出是感動更多還是羞澀更甚,只是問:“非要如此么?”
皇帝再次將鏡子拿給她瞧。
這回,她的情況比方才那會兒更加明顯,即便不知人事的人,也能一眼瞧出她的不對勁。
荷回當即放下鏡子,咬唇:“您輕點。”
天爺,她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想躲,然而已經來不及,紅紗褲被褪到膝蓋上,有風往裙子里灌,帶來陣陣涼意。
皇帝用方才荷回用的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俯身渡給她。
荷回‘唔’了一聲,喉頭不住滾動,水一半流入咽喉,另一半則順著唇角,流入衣領之中,留下一片淺淺的水漬。
她提出抗議,“一會兒別人瞧見,要疑心。”
皇帝嗯一聲,手指輕點在她唇上,抬起,指腹上便瞬間墜上一滴晶瑩的水珠,‘啪嗒’一聲,又重新滴落回去,被她吞吃入腹。
“還渴么?”他問。
荷回望著他那雙紅潤的薄唇,看它張開又闔上的樣子,只覺呼吸微重,“渴。”
“待會兒就好了。”皇帝安慰她。
他漆黑的眸子落在她目光里,兩人就這么無聲對視著。
外頭鑼鼓落下,第一場戲就要落幕,有腳步聲傳來,似乎是在尋找他們。
皇帝抬手,緩緩將頭頂的金絲翼善冠拿下來,輕聲擱到荷回懷中,然后在她的目光注視下伏下身去。
荷回緊緊抱住那象征著大周朝最高地位的冠帽,脖頸下意識揚起,一只手撈過自己的衣袖,緊緊咬住,方才未曾喊叫出聲。
世上怎會有這樣的事?
叫人生,同樣也叫人死。
同從前經歷的那些全然不同,她如今面對的,是一種從未預料到的,全新的體驗。
從前,都是些疾風驟雨,如今的,是春暖花開,天上滴星,一切都是暖的,她坐在溪水邊,有一條由溫水化作的小蛇,正不停往她腳心里鉆。
她能清楚發覺,哪些是那條小蛇的唇,哪些是牙,又有哪些是它的舌頭。
外頭喧囂聲更濃,鑼鼓聲飛速加快,優人的唱腔一聲急似一聲,伴隨著春雨,打落一樹桃花,撲簌簌往荷回身上落,險些將她埋住。
荷回手上沒了力氣,懷中的金絲翼善冠從身上滾落,咕嚕嚕掉落桌下,伸手要去夠,卻在下一刻,手猛地攥住桌沿,指尖泛出青白。
一出戲來到最緊要處,戲腔驟然拉到最高,咿咿呀呀唱完,緊接著便是洪水般的掌聲響起,將世間一切淹沒。
那面菱花鏡還好好擱在耳畔,好半晌,荷回側過頭去,恰巧瞧見鏡中自己的臉,只覺心中一驚。
鏡中人紅|唇微張,烏發微散,兩排貝齒之間,是不知何時探出的一點舌尖,微翻的眼瞳現如今還有些不聚焦,以至于那張臉落入荷回眼中時,面容還帶著些許模糊。
她從未見過自己這般模樣。
震驚之余,分出些許余光去看將她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
只見他衣袍整齊,頭發被高高豎起,腰間的禁步靜靜垂在那里,整個人收拾得整整齊齊,同方才在外間時并沒有什么不同。
除了那被摘掉的金絲翼善冠,還有
那從鼻端到下巴的瑩瑩水光。
那樣持節端正的一個人,偏偏被她染上了那些東西。
這樣的他,叫她想起話本子里,被蛇妖纏上的得道高僧。
高僧一臉正色,然而衣擺下,整個人正被一只蛇妖從頭到腳纏住。
香煙陣陣,高僧清心寡欲的臉漸漸被蛇身覆蓋住,只余片片抖動的蛇鱗,在陽光下,泛著青色的光芒。
鑼鼓聲褪|去,外頭的敲門聲漸漸傳入耳畔。
有人尋來了。
荷回微喘著氣,抬起松軟的身體,說著就要拿汗巾子擦掉男人臉上的東西。
然而如今她這番模樣,又哪里還有力氣,汗
巾子無聲從她手中落下,飄然掉在皇帝鞋面上。
敲門聲越發急了。
荷回無聲問怎么辦?
皇帝望著她,眼底漆黑一片,像是一汪潭水,無聲起伏奔流。
他指尖在唇上輕點了下,隨即將指上的東西用舌尖卷入腹中。
正當荷回抽氣時,他整張臉湊到她身前,含|住她的唇,聲音沉啞惑人。
“吃下去。”-
當半炷香后,太后重新在席上瞧見皇帝時,他正端坐在御座上,眼睛瞧著臺上的戲,目不轉睛。
太后問,“方才做什么去了,出去這么久?”
皇帝將視線收回:“酒吃多了,悶得慌,出去散散心。”
太后不置可否,只是余光瞥見他衣領上不知何時沾染的水漬,覺得有些奇怪。
“這是怎么說的?”
皇帝一向端正持重,便是平日里也斷乎不容許自己的儀容有任何不當之處,在她的壽宴上,他只會更加注意,怎么如今衣服上竟沾染了這些?
皇帝右手大拇指輕輕摩挲著酒杯,聲音無波無瀾,“許是方才吃酒時沒注意,灑上的酒水,還請母后寬恕兒子冒犯之罪。”
這樣尋常的話語,聽在荷回耳中卻如驚濤拍浪,她狀似隨意般低下頭去,將兩只手收進袖口中,掩飾手心里冒出的濕汗。
太后離得遠,自然未曾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在聽聞皇帝的話之后,只是淡淡點頭,“這也沒什么,待會兒換身衣裳也就是了。”
安王在一旁瞧著這一幕,垂下眼去,嘴角泛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緩緩端起自己跟前的酒盅吃酒,笑道:“皇兄這酒水灑得還真是地方,連衣領都能染上,這酒是有多好喝,叫皇兄竟吃得這樣急?”
皇帝淡淡將視線落在他身上。
安王隨之一笑:“皇兄恕罪,臣弟只是說笑罷了。”
皇帝抬手,叫人將自己眼前的青玉酒壺拿到安王桌上。
“確實是好酒,御酒房所釀的佛手湯,二弟嘗嘗。”
安王起身拜謝,“既是皇兄賜酒,臣弟是該好好品鑒品鑒。”
飲了一杯,嘆道:“果然好酒。”
太后見兩人兄友弟恭的模樣,深覺寬慰,拿帕子掖了掖眼角,道:“要是你們爹爹瞧見你們兄弟這樣好,不知多高興。”
眾人見狀,連忙寬解。
太后擺擺手,“沒什么,先帝去了這么多年,我早已經習慣了。”
余光瞥見李元凈與荷回在底下安靜坐著,不免起了意,轉頭對皇帝道:
“馬上就要過年了,日子過得快著呢,等明年開春,這兩個孩子的事情就要定下,到時納吉,得有官員擔任正副使領著人給沈丫頭下聘,雖然如今沈丫頭在宮里住著,但這道程序也不能省了。”
“皇帝可想好正副使的人選沒有?”
第70章 第70章“我喜歡您。”(三合一……
話音剛落,眾人便齊齊放下手中東西,下意識朝皇帝望去。
寧王的婚事一直是太后的心病,半年前就已經提上日程,只是到如今還未完全定下。
聽太后的意思,她已經定下未來寧王妃是沈荷回,并且皇帝也知曉此事,但他到如今還未曾下旨賜婚,便叫人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了。
要說他不滿意沈荷回,那不能夠,又是賜菜又是破例叫御醫替她治病的,上回狩獵她不見,還是他將人帶了回來,平日里遇見她,皇帝雖然話不多,但也算和顏悅色,未曾有過甩臉子的時候。
可若說他滿意沈荷回,瞧著也不像,畢竟若當真滿意,便不會在前段時間,將那些未封位份的秀女們也列入未來寧王妃的備選名單了。
難不成是寧王還惦記著讓姚司司當王妃,私下求過皇爺?所以皇爺才遲遲不下旨意?
想到這里,眾人又不自覺將目光落到李元凈身上。
而李元凈此時的心情,屬實有些復雜。
他原本不喜歡沈荷回,可經過這幾個月與她的相處,他又覺得,若是叫沈荷回當自己的王妃,好像也沒什么不好。
然而這樣一來,他便有負于姚司司,還會給眾人落下一個負情薄幸、三心二意的印象。
因此這幾個月以來,他對未來的王妃人選一直未曾徹底決定,如今聽聞太后已經開始考慮到納吉時正副使的人選,不免有些措手不及。
下意識轉頭去瞧沈荷回,卻見她并未像他想的那般害羞,反而抬著眼簾,視線落在某一處。
他順著她目光望過去,發現她視線的盡頭,不是旁人,正是他的父親。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那日她在圍場不見,皇帝將她帶回來時,兩人坐在馬上時的場景。
明明已經過去那么久,但此時此刻,那十分‘親密’的場景卻仍舊那樣清晰地出現在自己眼前。
毫無征兆。
自己這是怎么了?
沈荷回不過是太想嫁給自己,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聽見父皇給他們賜婚而已,他腦海里想的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眾人各懷心事,一時間席上安靜下來,只能聽見臺上伶人宛轉悠揚的唱腔在耳邊回蕩。
皇帝神色淡淡的,將酒杯放在桌上,發出一道極輕的‘啪嗒’聲響。
“年前事多,人選兒子還沒定下,不過母后放心,已經有了眉目。”
太后聞言,不免笑了,說道:“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不少,這些日子見你一直不言語,還以為你把這事給忘了。”
轉頭朝里李元凈道:“凈兒,瞧,父皇惦記著你呢。”
李元凈起身,“是,父皇記掛孫兒,孫兒自然明白,孫兒自當盡心盡力,侍奉父皇與祖母。”
一派闔家團圓,其樂融融的景象。
然而此時的荷回,心情卻不如方才那樣好。
她知道皇帝的話不過是為了遮人耳目罷了,可在聽到的那一刻,心中仍舊不免平添一股難言的酸澀和失落。
她在期待什么?
期待他拒絕掉太后的提議,說他不會給她和李元凈賜婚,還是期待他在大庭廣眾之下挑明他與她的私情,說他早就想納她為妃,就在不久前,兩人剛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進行了一場堪稱激烈的情事,他衣袍和嘴巴里,至今還殘留著她的味道?
別做夢了。
即便他再想要她,也做不來這般昏聵之事。
真奇怪,他這般藏著掖著,明明是她心之所向,從前他但凡做出那些可能叫人發現的行為,她都要提心吊膽,如今他按照她所期望的那般盡力隱瞞,她反倒患得患失起來。
甚至忍不住去想,他說那話,當真只是為了掩人耳目么?
若他當真是那般想的,該怎么辦?
若他與自己的私情,不過是一時興起,為的,不過是尋求刺激而已,又該怎么辦?
這些念頭一旦冒出來,便開始迅速在腦海里生根發芽。
她眼前甚至開始不自覺出現皇帝與她斷情絕義,給自己和李元凈賜婚的場面。
就在不久前,若是他這般做,她只是滿心歡喜,可是如今,光是想象著畫面,她便已經手腳冰涼。
她想,在最開始,她就不應該答應皇帝的要求,同他有什么三月之期,以至于自己一步步越陷越深,如今已經到了難以抽身的地步,三月之期只過了大半,她便已經近乎被他全然捕獲,握在掌心逃脫不得。
懷著這般的心思,之后宴席上發生了什么,眾人說了什么話,戲臺上又唱了什么戲,荷回都沒了印象,回到儲秀宮后,便叫姚朱替自己準備熱水。
衣衫褪下,褻褲上滿是黏膩。
荷回不解,明明出抱廈前,皇帝已經用帕子替自己擦過,怎么還那么多?
幸虧冬日里衣裳厚,若是夏日里,他們鬧這一遭,不被人發現才怪,說不定連她坐的椅子都
想到這里,荷回略有些難堪地捂住整張臉。
她這具身子,才這樣短的時間,便被他調|教成了這般。
雖然凈房里燃著炭火,但裸著身子站久了,依舊
能感受到陣陣涼意漫上來。
荷回松開手,轉頭去拿擱在架子上的長巾,打算擦拭身子,然而一低頭,便不自覺‘啊’一聲。
守在外頭的姚朱聽見聲響,還以為是她摔倒了,連忙要推開凈屋的房門進來,“姑娘,你沒事吧?”
“別進來!”
姚朱的手微微一頓,“姑娘?”
半晌,才終于聽見里頭傳來一句,“我沒事,姐姐,你替我再提一桶熱水來。”
姚朱答應了一聲,去了。
而凈屋里的荷回胸口正微微起伏,再次低下頭去。
映入眼簾的手印和齒痕叫她暗自吸了口氣。
冤家。
屬狼的嗎?牙這樣利。
她小心將東西擦了,隨即一把將長巾扔到架子上,抬腿進入浴桶之中。
沐浴過后,荷回到榻上歇下,姚朱過來詢問還要不要服安神湯,荷回原本想點頭,但想到皇帝的囑咐,便說不用。
說來也怪,沒有了安神湯,她身體里的那份燥意反倒散去不少,不再如前幾日那般,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不過半炷香的功夫,便沉沉進入夢鄉。
太后壽誕之后,安王原本要回封地,然而由于快要過年,太后不舍得放安王回去,皇帝向來孝敬太后,便破例叫安王在京中多呆些時日,等到來年上元節之后再回去。
安王上表,不勝感激,朝堂上下,一片贊譽,說皇室這般和睦,是黎明百姓之福。
臨近年關,宮中之人都分外忙碌,臘月二十四祭灶過后,宮眷們便都換上葫蘆景補子,尚膳監和各宮小廚房開始蒸各式點心分發各宮,荷回今年收到的點心顯然比去年要精致許多,來送點心的長隨更是與去年的敷衍不同,滿口吉祥話。
荷回月錢不多,但皇帝卻私下賞賜了她許多金銀珠寶,都是借著太后的名義登記在冊的,叫她留著自己玩兒,或是賞人都成。
可荷回卻不敢動那些名貴的東西,只能隨意抓一把八寶聯春金稞子給那長隨,多謝他跑這一趟。
長隨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她有這么多好東西,須臾,便喜上眉梢,千恩萬謝地去了。
過年了,眾人都忙了起來,反倒是荷回,除了每日陪伴太后,無事可做,不過她因為同皇帝的事兒,原本也不大愛出去,如今正好窩在儲秀宮養神。
三月之期就快要到了,皇帝這些時日,卻不再提起此事,甚至連見她的次數也少了起來。
荷回望著瓷瓶中那支綻放的紅梅,呆呆地出神。
姚朱打簾子進來,抖落肩頭的雪花,“姑娘,您要的東西奴婢拿來了。”
荷回聞言回神。
天冷了,她又無事可做,便打算給自己納雙鞋,也好打發時光。
她從簸籮里拿出剪刀,打算先剪個鞋樣出來,然而一旁的姚朱瞧著瞧著,便發現了不對勁。
“姑娘,是不是有些大了?”
那鞋樣,明顯是屬于男人的。
荷回動作一頓,卻又很快低下頭去。
“姑娘想給皇爺做雙鞋子?”
“別渾說。”荷回當即否認,“皇爺的衣裳和靴子都由尚衣監負責,哪里會穿別人的東西,我是給我爹做的,久未在他面前盡孝,給他做雙靴子,也能聊表心意。”
姚朱點頭,沒有再問。
這日,荷回聽見外頭隱隱傳來鞭炮聲響,好奇問了一句,姚朱便道:“那是乾清宮門前在放煙火呢,要到正月十七才消停,只可惜只有前朝的那些大臣能有幸一觀,咱們是看不到的,只能聽個響兒罷了。”
荷回點頭,低下頭去,沒有再吭聲,似乎并不感興趣的模樣。
然而不過一日的功夫,皇帝身邊的小火者便來了儲秀宮,將一套宦官的衣裳給了她,“姑娘隨奴婢來。”
青天白日的,皇帝竟這樣大膽,這般明打明敲地傳喚她過去。
荷回本以為自己會拒絕,然而不知怎么,口中卻下意識吐出一個好字。
“姑娘快些,奴婢等著。”
荷回換衣裳的時候,手都是抖的。
這算什么,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上趕著同皇帝偷|情?
這是要遭天雷劈的。
然而,她想見他。
明明她身體里的燥火已經下去,她也不再做那樣的夢,可還是忍不住想見他。
或許,她那些身體的反應不是因為上火,只是因為她想他而已。
當踏進乾清宮門檻兒的那一刻,荷回便清楚聽見里頭皇帝的聲音,他似乎在同朝臣商量國事,聲音不急不緩,單單聽著,便帶著一股屬于上位者的威嚴,叫人下意識信任臣服。
與同自己說話時的溫和哄誘,很不一樣。
荷回被帶到暖閣外,那小火者還有事,便率先下去,緊跟著,那些原本侍立的宮人全都跟著走了,只留下荷回一人。
荷回有些莫名,正要跟著離去,卻聽里頭傳來皇帝聲音:“茶。”
荷回一愣,想張口喚人,卻想到里頭還有大臣,自己一張口只怕要露餡兒,而要再找人,只怕來不及,便硬著頭皮,倒了兩杯茶進去。
剛掀起棉簾,鼻端便瞬間聞到一股熟悉的龍涎香,夾雜著暖意,一股腦兒撲面而來。
暖閣內,皇帝與一個著仙鶴緋袍、胡子花白的大臣正坐著說話。
荷回還是頭一回見著這樣的他,通今博古、鎮定自若,在那大臣提出異議時,不著痕跡地拐著彎兒叫他同意自己的意見,還能叫對方心悅臣服。
他往日使在自己身上的手段,竟不及對臣工們的萬一。
似乎是察覺到異樣,皇帝將視線投了過來。
荷回下意識垂下腦袋,將茶奉了過去。
剛將茶碗擱在炕桌上,手腕便被皇帝悄然握住。
溫潤的觸感慢慢爬上荷回心頭,帶來陣陣戰栗。
被發現了。
皇帝目光中的沉靜散去,漆黑的瞳孔帶上幾絲愉悅,視線落在她被抓的手腕上。
荷回這才發覺是皇帝上回給自己找回的手鐲暴露了身份,趕忙將袖子拉了下去,將鐲子全然蓋住。
“您放開。”她無聲對他開口,幸虧她站的位置正好擋住皇帝的身影,不然叫身后那位大臣瞧見被他崇敬的天子拉著一個宦官的手腕不放,可不要嚇壞?
皇帝抬起手。
正當荷回要松口氣時,卻發現他的手并不曾離開,而是轉頭與她的手指勾在一起,期間,他的中指指腹一直不曾離開過她的手背。
而即便與她暗自做著這般勾當,他面上仍舊是那番端穩持重的模樣,甚至還有空指出她身后那位老臣方才所說策略中的不當之處,同他辯論一二。
荷回一顆心怦怦亂跳,卻再沒有往常那般的緊張,反而心底涌現出一絲連她都未曾覺察到的刺激。
那位臣子似乎察覺到什么不對,同皇帝說話的聲音慢了一瞬。
荷回抬眼看向皇帝。
皇帝不動,在那臣子起身之前,終于用指尖在她手心里輕撓一下,將手收了回去。
“到后頭等朕。”她看見他無聲對自己吩咐。
荷回險些將余下那一碗茶給撒出去。
終于有驚無險將茶奉完,荷回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兩盞茶后,皇帝終于來到后殿梢間,見荷回正坐在窗下練字,不免悄聲過去,站在她背后。
“嗯,果然進益了許多。”
原本應當是李元凈教荷回寫字,但不知是他事忙還是忘記了,自打上回外出圍獵開始,他便一直未曾提及過此事,這些日子,一直是皇帝在教她。
一開始,皇帝還因為她的字有些像李元凈而不滿,直到如今才好些。
荷回嚇了一跳,回頭瞧見皇帝,捂著心口道:“皇爺莫要再這般神出鬼沒的,我可受不了。”
擱下手中筆,“皇爺可還要吃茶么?”
不過一句尋常話,卻叫皇帝想起她方才在前頭暖閣里那股驚慌失措的可憐模樣,不免點頭:“方才吃過,如今便不吃了。”
荷回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免紅了臉。
“那皇
爺想吃什么?”
“你。”
皇帝撈過她腰肢,叫她兩膝岔開,抱坐在膝上,開始吻她。
荷回如今還穿著宦官的青色曳撒,頭上的冠帽隨著兩人的動作掉落在地,青絲散落,覆蓋在皇帝手背上。
皇帝的手指緩緩卷起她一縷發絲,在親吻的間隙啞聲問:“你問過朕這么多問題,也該朕問問你。”
“上回的東西,好吃么?”
荷回原本被他弄得迷迷糊糊,聞言,怔愣了好一會兒,等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么,整個人立即紅成一只被炒熟的蝦,掙扎著就要從他身上跳下去。
“不好吃,您太壞了,怎么能這般欺負人?”
“朕如何欺負你了?”皇帝挑眉。
“您,您”荷回實在說不出口,“您就是欺負我,別不承認。”
見她這般模樣,皇帝眸光輕閃。
她在自己面前,越來越放松了,像是一朵被精心呵護已久的花,語氣和眉眼間都帶著股天然的嬌氣,叫人聽之欲醉。
誰能想到半年前,她在自己面前,還是那樣一副木訥害怕的模樣?
見皇帝不說話,只是直勾勾盯著自己,荷回忍不住開口:“您說句話呀。”
她如今對他說話,尾音都帶著鉤子,像一片羽毛在他心尖兒上不停輕拂。
皇帝捏著她的耳垂,說:“怎么自己的東西都嫌?”
這話太過于直白露骨了,荷回當真受不住,再次掙扎著要走。
“別動。”皇帝呼吸微重,手在她腰上收緊。
荷回感受到什么,下意識也沒了動靜。
她咬著唇,怯怯望向他,“您這么忙,別累著身子,好歹忍一忍。”
“你倒是教訓起朕來了。”皇帝捏她的臉。
荷回說不敢,“我也是為了您的龍體著想。”
皇帝望著她,沒好氣地問:“若是忍不了,該怎么辦?”
這話可叫荷回有些作難,思索片刻,她紅著臉道:“我像從前在儲秀宮那次一樣幫您。”
皇帝唔一聲,“若還不成呢?”
荷回湊過去,在離他唇不過一寸的地方停下,“那我親親您,親親您就好了。”
皇帝忽然想起他們初次發生關系時,她好似也對自己說過這話。
只不過那時,她中了春|藥,神志不清,在他的刻意引誘下才吐出這般言語,而如今,卻是她主動提及。
她變得這樣乖。
有什么東西在皇帝心頭閃過,叫他語氣放得越發柔軟,“嗯,朕把自己交給我們荷回,你可要好好待朕。”
這樣將自己放在低處的一句話,被他講出來,卻帶著股難言的雅痞之氣,叫荷回聽得越發臉紅。
“我想將這身衣裳換下來。”
她總覺得穿這身宦官的衣裳做這種事,有些不大合適。
皇帝卻按住她,“別換,就這樣。”
說完這句話,皇帝頭不自覺揚起,眼睛卻仍舊那樣直勾勾盯著她,叫她越發緊張。
他微蹙眉頭,輕嘆一聲,微張開唇。
荷回湊了過去。
“荷回。”
“嗯?”
“你有沒有小名?”
荷回啞聲道:“母親和祖母叫我小荷花。”
“好名字,很襯你。”
皇帝將舌尖從她齒間收回來,輕聲嘆息。
“小荷花,卿卿,往后多吃點。”
他眼底的灼熱像巖漿那般不停翻滾,落在她身上的手忽然用力。
“你太慢了。”-
等屋子里再次只剩下荷回自己時,已經是半個時辰后。
那件宦官的衣裳已經不能穿,荷回坐在榻上,整個人還沒回過神來。
明明他們只是親吻,并沒做什么,可荷回卻覺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
皇帝還有事要處理,剛剛出去,而她要等宮人送來干凈的新衣裳,所以只能暫且穿皇帝的寢衣。
可問題是,寢衣之下,她底下什么都沒穿,一伸腿便容易走光。
她實在是忍不了皇帝回來時,自己用這幅樣子見他,只能去拿衣裳,可衣物都被放在屏風后,要去拿,得需要走一段不小的距離,不過索性屋里沒人,并不會被瞧見。
荷回小心掀開被褥,雖然地上鋪有氍毹,但她還是記著皇帝的話,不敢赤腳下榻,可如今這里只有皇帝的睡鞋,沒別的可穿。
她想了想,終究是將兩只腳踏了上去。
然而剛將衣裳抱在懷里,便有個宮女端著一雙繡鞋進來,恰巧碰見她穿著皇帝的寢衣和睡鞋,散著頭發,露出半截小腿的模樣。
宮女愣在原地。
荷回輕‘啊’一聲,連忙抱著衣裳跑進屏風內。
她竟然這般衣衫不整地被人瞧見,雖然皇帝宮里的宮女都早知道她和皇帝的事,但仍舊免不了有些尷尬。
她在這里緊張羞惱,卻不知外頭的宮女正處于震驚之中,久久不曾回過神來。
她震驚的,不是為荷回跟皇帝的私情,而是為她身上那件皇帝的寢衣,以及她腳下踏的那雙鞋。
若是她沒瞧錯,那是皇爺的御|用之物吧,別說她們,便是皇爺的那些嬪妃,也是不讓碰的,可如今,就這么大咧咧地被沈姑娘穿上了?
震驚過后,宮女連忙將繡鞋放下,“姑娘,您的鞋奴婢已經替您拿了過來,可要奴婢送進去?”
半晌,才聽見一聲嬌滴滴的‘不必’。
宮女稱是,“那奴婢出去了,有什么事您喚奴婢一聲就成。”
正要轉身離去,卻聽里頭道:“且慢。”
宮女停下腳步,細心傾聽。
荷回在里頭抱著衣裳,聲音有些發緊,猶豫好半晌才道:“之前,有誰來過這兒?”
宮女反應了好半晌才明白過來荷回問的是后宮的那些娘娘們,道:
“姑娘說笑了,除了您,還有誰能被皇爺帶到這里來,別說遇見姑娘前沒有,便是見了姑娘后,也不曾聽說過,自從見了姑娘,皇爺連妃嬪都不幸了,又哪里會帶人回乾清宮?”
荷回聞言,愣了好半晌。
皇爺他,已經這樣久不曾召幸過妃嬪了么?唯有的兩次,還是為了掩人耳目,同她幽會。
這大半年的時間,他就只跟她有過,而他們兩人上次做那事,也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前了,之前在太后壽宴上,他只替自己解決,而他自己卻強自忍著。
怪不得,方才兩人什么都沒做,她只是單純幫他,他便弄得她衣裳都沒法穿。
正想著,皇帝忽然回來,瞧見荷回站在那里,不免挑了挑眉頭。
荷回順著他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瞧見那件寢衣,這才意識到不妥。
御|用之物,她怎么能隨意穿,那是大不敬之罪。
剛要謝罪,身子便忽然一輕,卻是皇帝已經大步過來,將她打橫抱起。
“怎么這樣就下榻?”
荷回一只手抱著她脖頸,另一只手小心護著懷里的衣物,嚅囁道:“我沒衣服穿。”
“所以就穿朕的?”他問。
荷回不敢反駁,畢竟這事情確實是自己不對,“您要處罰我嗎?”
“嗯。”皇帝將她放下,說:“轉過去趴好。”
荷回顫顫巍巍趴在那里,被皇帝提起寢衣,啪啪在臀上輕拍了兩下。
“好了。”
荷回‘騰’的一下,整個人被燒個徹底。
老不羞!
她又不是三歲小孩兒,怎么能這么對她?
皇帝疑心是自己沒控制好力道,將她抱在懷里,“疼?”
疼倒是不疼,就是有些羞恥,荷回咬唇,“您再這樣,我便不理您了。”
“是嗎。”皇帝也不急,語氣篤定,“好事多磨,朕方才那樣你都受不了,只要朕離你近些”
話音未落,荷回便已經飛快捂住他的嘴。
他那個‘磨’字咬得那么重,傻子也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他們方才
“您別再說話了。”荷回兩頰飛紅,有些羞惱。
“好了,朕不跟你鬧了。”皇
帝將她的手拿下來,放在手中吻了吻,“跟朕到前頭看煙火去。”
“皇爺怎么知道我想看這個?”
“朕有千里眼,順風耳。”皇帝摸了摸她的發絲。
見他如此逗弄自己,荷回不免忍不住笑了,“那皇爺先回避,我換衣裳。”
“你的什么朕沒瞧過,避什么?”皇帝握住她的一只腳往褻褲里套。
荷回還是有些不適應,“使不得,皇爺,求您。”
到底是姑娘家,臉皮薄,皇帝也不難為她,摸了摸她的腦袋,“快些,朕到前頭等你。”
荷回心里有些甜蜜,點頭。
白日里放煙火,其實瞧不到什么光景,不過是圖個熱鬧和吉利。
噼里啪啦的炮仗往天上竄蹦,聽得人心也振奮起來。
隔著簾子,荷回被皇帝捂住耳朵。
“皇爺,往后”
皇帝沒聽清,垂下眼簾,“什么?”
荷回搖搖頭,“沒什么,這煙火真好看。”
皇帝笑:“等夜間宮里點鰲山燈,你再看。”
“我瞧過的。”荷回點頭,“去年皇爺在外出征,我在宮里瞧過,是很漂亮。”
她嘴里說著漂亮,可皇帝卻并沒在她眼睛里瞧見該有的歡喜。
“等上元節,東安門外有燈市,到時候朕帶你去瞧,就只咱們兩個。”
荷回眼睛一亮,“當真可以?”
想了想,又覺得不行,“還是不了,若叫人知道了不好,況且,也不安全。”
御駕若是在外頭磕著碰著該怎么辦,便是蹭破點皮被熏著了,都是她的罪過。
“朕會安排妥當,你安心跟著就是。”
皇帝拇指輕輕摩挲她臉頰,“小荷花。”
她的小名被他喚出來,竟顯得這般旖旎,荷回光是聽著,便忍不住紅了耳尖。
“嗯?”
“朕想叫你高興。”
荷回一顆心怦怦直跳,像是被什么東西忽得擊中,有些發脹發酸。
在這寂寂深宮里,有一個人,這樣惦記她。
“嗯。”外頭都是人,雖然有簾子遮著,他們也知道兩人的事,但荷回仍舊不敢太過明目張膽,只用小拇指在袖中輕輕勾起皇帝的手指,緩緩點頭。
皇帝目光微閃,緩緩將她的手徹底握在手中-
到了上元節這一日,因還要參加宮中宴席,皇帝與荷回早早便換了便裝從宮中出來。
到了東安門外的一條偏僻小巷內,皇帝便帶著荷回從馬車上下來。
將他們帶出來的王卿見狀,趁著夜色趕忙攔上去,沖著皇帝不住拱手作揖,小聲道:
“我的好皇爺,好主子,您可得記著弟弟我的話,只有兩炷香的時間,兩炷香完了,您必須得回來,否則我小命不保哇。”
“還有這位”他眼睛止不住往帶了冪籬的荷回身上飄,想探探這位能叫他的皇帝表哥這般不顧身份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卻被皇帝一個眼風掃了回去。
皇帝拉著荷回往前走:“不是一直想要一匹好馬?宮中御馬坊新進的馬隨你挑。”
“得嘞!”王卿撫掌,在背后沖兩人搖手,“哥哥嫂嫂玩兒得盡興,小弟隨時在此恭候大駕”
荷回想叫他別亂喊,卻被皇帝拉入人群之中,“別管他。”
原本荷回以為,上元節燈市便只有彩燈可看,卻不成想各家鋪子都開著門,人流攢動,有掙著搶著到鋪子里欣賞字畫的,也有在攤位上把玩瓷器的,更有那駐足在彈月琴的跟前聽曲兒的琳瑯滿目,應有盡有。
當然,最矚目的當屬那由竹篾和各色紙做成的鰲山燈,模仿飛禽走獸、妖魔神仙,惟妙惟肖,這鰲山燈足有數人之高,雖跟宮里的比不了,但卻多了幾絲民間的煙火氣。
荷回瞧得高興,皇帝也瞧著得趣兒,荷回轉頭看他,道:“老爺從前沒怎么出來過?”
在外頭,她不敢稱呼他為皇爺,怕人聽見。
皇帝說沒有:“小時候想,但爹娘管得嚴,不讓出來,后來能自己做主了,也沒那個閑情,只我一個,好沒意思。”
“那老爺今年有我陪著了,可有意思么?”荷回歪著頭問他。
雖然瞧不見她容貌,但皇帝依舊能想象出她此時略顯俏皮的神情,不由會心一笑。
“有。”皇帝握緊她的手,“托娘子的福。”
荷回聽著歡喜,拉著他去猜燈謎。①
第一個是螃蟹燈,謎紙上寫著‘詠詠詠詠詠詠’,猜一人名,彩頭是一把湘妃竹骨、畫著鴛鴦戲水的折扇。
荷回正想著,皇帝湊到她身邊說了什么,荷回眼睛閃動,沖著攤主道:“是陸游。”
“娘子猜得好。”攤主取下折扇給她。
第二個是蘭花燈,謎紙上寫‘雙雁齊飛’,打一字,彩頭是裝有香茶的穿心盒一個。
荷回:“從。”
第三個是飛天燈,謎紙上寫‘三星半月’,照舊打一字,彩頭是一把雕刻和合二仙的木桃梳。
荷回剛要張口,便聽那攤主道:“這位老爺可莫要再告知娘子答案了。”
“瞧不起人?”荷回輕哼一聲,仰頭道:“心字,是也不是?”
攤主撫掌稱是,將木桃梳取來送與她,“老爺娘子可是新婚不久?”
皇帝道:“我與卿卿還未成親,等到成親之日,請你吃喜酒。”
“哎呀。”攤主道:“原來如此,我說呢,瞧著老爺娘子這般恩愛模樣,便知是好事不遠,承兩位的福,等兩位成親那日,我必送上厚禮,小的在這兒祝老爺娘子永結同心,早得貴子。”
等走得遠了,荷回還在道:“這些人怎么都愛渾說,上回那個老漢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便老爺夫人的叫,您還故意引著他們誤會。”
皇帝替荷回整理著有些歪掉的冪籬,“你又怎知他們說的不會成真?”
荷回聞言,微微一愣,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皇帝笑了笑,沒吭聲,拉著她離開人群。
“要不要到上頭去瞧瞧?”
荷回點頭,上頭位置好,看燈也方便。
到了上頭二樓站定,荷回細細清點著贏來的東西,發現都是些隱含男女情愛的物件兒,有些想丟掉,被皇帝攔住。
“這可是你千辛萬苦贏來的,舍得丟掉?”
荷回道:“只有最后一個是我得的,其他都是老爺的功勞,我可不敢居功。”
“咱們分什么你我?”皇帝淡淡開口。
荷回叫他注意點兒,“這是在外頭呢,叫人聽見不好。”
皇帝便笑,這一笑,恰如懸崖峭壁上開了花,晃眼得很,惹得周圍的婦人們紛紛投來視線。
荷回這才知道,原來皇帝就算剝離了他高高在上的身份,照樣是那樣招人。
咬了咬唇,將東西收好,沖皇帝招手。
“您來。”
皇帝挑眉,湊了過去,她在外頭無人認識的地方,倒這樣大膽。
荷回將冪籬掀開,將他一同遮住。
“皇爺。”荷回在他耳邊小聲開口,呵氣如蘭,“從前您好幾次問我喜不喜歡您,我都回答會,可我那都是逼不得已,渾說的。”
皇帝動作一頓,低頭瞧她。
“可是這次——”荷回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深怕他誤會,飛快接著道:“可是這次,我說的是真話。”
她抿了抿唇,暗自給自己鼓勁兒,一雙杏眼在冪籬遮蓋下依舊亮如繁星。
“我喜歡您。”
“很喜歡很喜歡。””
可我是個膽小鬼,總是害怕,所以,您往后可否每日多喜歡我一點,叫我有勇氣繼續喜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