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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71章瞧見

    在好容易鼓起勇氣,將心里話一股腦兒告知眼前的男人后,荷回便摒心靜氣,直直地望著他。

    然而不知等待了多久,卻見皇帝還是原來那副神情,并沒什么反應,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荷回一顆心開始止不住往下沉。

    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么?

    難不成他對自己,當真只不過是一時興起,玩玩而已?若是如此,那自己的一番心意,對他而言,就不過是消遣罷了。

    那他從前還總是問她喜不喜歡他做什么?

    作弄?

    可她卻傻乎乎得當了真,臉面矜持都不要了,冒著被發現的風險,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傻乎乎地對他訴說自己的心意。

    一股難言的委屈瞬間涌上心頭。

    這個人怎么這樣壞,將她身子和心一并騙去之后,又表現出這般不在乎的模樣,顯得她方才的緊張和忐忑像個笑話。

    荷回說著就要將手從他手臂上拿下來,卻被他反手握住,使了半天勁兒,卻依舊猶如蜉蝣撼樹,對方連衣角都沒動一下。

    荷回心中越發覺得憋屈。

    他都這般不在乎她的心,還拽著她不放,什么意思。

    “我說錯話了,您放開我吧,在外頭呢,拉拉扯扯的,叫人家瞧見不好。”

    話音未落,便覺腰間一沉,卻是皇帝將手臂伸了過來,一把將她攬了過去。

    兩人腰肢就這么貼在一起,密不可分。

    荷回下意識就要掙扎。

    她今日所戴的冪籬雖然不短,但也只能堪堪遮住兩人的手臂,他如今這般動作,旁人一眼便能瞧見兩人身子挨得多近。

    果然,在他將她撈過去之后,原先嘰嘰喳喳的婦人說話聲響瞬間消失片刻,有人在說,“你瞧!”

    聲音響亮,正傳入荷回耳中。

    荷回臉頰頃刻間燙得驚人。

    雖然在大周,上元節比平日里松散些,男女可以一同出游,但即便再情濃,也頂多不過是拉手說些悄悄話,像他們這般大庭廣眾之下將身子貼在一起,屬實有些過了。

    “您放開我。”

    皇帝不吭聲,反而將手臂收得更緊。

    兩人貼得更近了,她有些疑心,若是他再用力些,她的的腰肢會不會被他勒斷。

    “再說一遍。”皇帝緩緩開口。

    荷回一愣,抬頭,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方才說喜歡我的話。”皇帝一只手捧上她的臉,“再說一遍。”

    說起這個,荷回心中的委屈復又回來,咬唇道:“您又不在乎,還說什么呢,您就當我胡言亂語吧。”

    皇帝又不言語了。

    荷回以為他是默認了自己說的話,眼眶有些發酸,再次想將手抽出來,然而卻聽見他在耳邊無聲嘆息,隨即手被他拉著,放到了他心口上。

    “可感受到了?”皇帝問。

    荷回動作一滯,緩緩張開唇,隨即訝然抬眼。

    皇帝一雙漆黑的眼眸靜靜注視著她,而她能感受到,在自己手心下,隔著厚厚衣裳和一層皮肉,他的心正在不停跳動。

    一下一下,震得她指骨都開始有些發麻。

    “好姑娘。”皇帝喉結在燭光下輕聲滾動,“你真是”

    “打了朕一個措手不及。”

    雖然已經同她這般親密,可她的心并不在自己身上,他早早便知曉這一點,即便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不強求。

    他是有把握能贏得她的心,可沒想到會這樣快,他總以為,即便他們的三月之期到了,要叫她真正屬于自己,終究還是要再費上一些時間。

    他從沒指望過,她能在今日說出那樣一番話來。

    不過短短三個字而已,便勾他魂,擒他魄,叫他一顆心隨她擺弄。

    他抱著她,無聲喟嘆。

    荷回見他這般反應,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方才的失落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歡喜,只覺得自己一顆心也隨著手下的那片胸膛,不自覺地跳動起來。

    “您嚇我一跳。”她語氣有些委屈。

    “是朕的不是。”皇帝拇指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著,他還惦記著她的話,“還不說嗎?”

    雖然此刻的荷回已經沒有了方才的勇氣,可瞧著皇帝那雙灼灼望著自己的眼睛,猶豫片刻,終究還是緩緩張口,“我喜歡您,您每日也多喜歡我一些,可好?”

    皇帝目光閃動,雙手去捧她的臉。

    很快,荷回便看見他開口。

    “莫不從命。”

    有煙花在空中炸響,猶如驚雷響徹耳畔,叫荷回一顆心怦怦直跳。

    在這無盡的喧囂里,皇帝的聲音卻那樣清晰地在她耳邊響起,帶著輕柔的詢問。

    “朕想親你,好不好?”

    若是尋常,周圍有這么多人,荷回肯定不同意,定要尋個妥帖的地方才成,然而此刻,望著皇帝的臉,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不管不顧一回。

    已經壓抑這樣久,任性一回又何妨?

    這是在宮外,不會有人知道他們的身份,只這一次

    荷回將雙手放在皇帝腰上,在皇帝微感意外的目光中,緩緩踮起腳尖,仰頭印上他的唇。

    她感到皇帝的身子頓了下,隨即,他呼吸微重,兩只手臂收緊,將她緊緊抱住-

    宮中燈會已經開始,太后在眾人陪同下,正觀賞那座百來仗高的鰲山燈。

    見早前派去的管事牌子再次返了回來,不免問,“怎么樣,皇帝還不來?”

    管事牌子恭敬答道:“回太后的話,皇爺還在前頭處理朝務,怕是還要等會兒。”

    話音剛落,太后不免嘆了口氣,“這都快寅時了,有什么朝務不能明日再辦,那些大臣們都歇了,放了假,偏他,好容易過節,還這般苦著自己。”

    誠益夫人笑道:“這么些年,您還不清楚皇爺的性子,有些事兒沒辦好他是不會撂開手的,這是咱們大周朝之幸,您吶,就別再抱怨了。”

    “那也不能不顧及自個兒的身子。”太后有些奇怪,“卿兒往日最能勸動他,怎么今日倒不管用了?到乾清宮這么久也沒回來。”

    誠益夫人腳步一頓,隨即笑道:“您還不知道我那小子,好容易進宮一趟,多半是纏著皇爺說他那些市井聽來的不著調的話呢,哪里顧得上旁的,回去我就收拾他。”

    一番話終于把太后逗樂了,這才心情好些,兩個人一路看著燈,說說笑笑,等李元凈來時,見只有他自己,太后不免奇怪道:“不是叫你去儲秀宮帶沈丫頭一塊兒來?”

    李元凈道:“回皇祖母的話,孫兒去了,到了宮門口,沈姑娘身邊的宮女姚朱說,她今日身子不適,正收拾著,先讓孫兒自己過來,她收拾妥當了便來。”

    太后還沒說什么,安王先笑了,狀似不經意道:“倒是趕巧,皇兄和沈姑娘都沒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商量好的。”

    這話聽著不過是句玩笑,可淑妃聞言,卻暗自變了臉色。

    當真是趕巧嗎?

    她想起上回太后壽誕,皇帝和沈荷回好似也是一起消失了一段時間,當時不覺得有什么,可如今想來,卻分外可疑。

    兩人雖不是一起回席的,但卻帶著股莫名的相同氣息,舉手投足之間,兩人尤其關注對方的動靜,只是一抬眼,一舉手,便能被對方捕捉到一般。

    淑妃疑心是不是自己又想多了,就像那回在外頭,她懷疑皇帝與沈荷回一同坐馬車出去,可最終事實證明,那不過是一場誤會罷了。

    可,當真如此

    嗎?

    索性她剛捏緊帕子,便遠遠瞧見眾人簇擁著皇帝的御攆緩緩而來,中斷了她這個念頭。

    荷回是在半個時辰后到的,太后見她面色果然有些蒼白,不免關心道:“這是怎么了?”

    荷回說是午后吃壞了東西,太后點頭,問用過藥沒有,聽荷回說用過了,這才點頭:“看會兒燈,若是身子撐不住,便提早回去。”

    荷回謝過恩,在位子上坐下。

    到了散場,已經是一個時辰后,太后吩咐淑妃,“陪你們萬歲爺一起回去,我們也散了。”

    皇帝神色沒什么變化,點頭稱是。

    眾人已經回宮,姚朱提著燈,陪著荷回從瓊華島上下來,往原先的住處壽明殿走去,打算在那兒歇一晚,然而兩人剛走到夾道處,便瞧見前頭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皇”

    姚朱趕忙將手中燭火吹滅,以免叫人瞧見。

    荷回站在原地,想勸皇帝回去,卻不知怎么的,瞧見他走過來的身影,卻怎么都開不了口,只能由著他牽起自己的手,拉著她往玉熙宮走。

    “會被人瞧見。”

    “朕已經安排好了,不會。”皇帝的聲音在夜色中緩緩響起,如同一杯甘醇的酒,散發著陣陣清香,不停引誘著她。

    荷回感受到他拉著自己的手是那樣緊,腳步雖說不上急切,但顯然比平日里快上許多,一顆心忍不住怦怦跳了起來。

    明明已經有過幾次,可如今卻還是分外緊張。

    “淑妃娘娘怎么辦?”她問。

    皇帝丟下她過來找自己,難保她不會起疑。

    皇帝沒吭聲,只將她拉到邊上一處屋子里,抬腳關上房門,轉身將她抱起,開始親吻。

    荷回雙膝被他分開,兩條臂膀摟上他脖頸,被他抵在門框上。

    夜色中,兩人呼吸交織在一起,灼熱得像是要將對方燒化。

    叮鈴咣當的禁步、首飾被扯落在地,黏膩聲四起。

    他咬她圓潤的肩頭,無聲喟嘆:“方才在宮外,朕就想這般對你。”

    只是那是在外頭,怕嚇著她,便生生忍住了。

    “我也是。”荷回抱緊他,聲似蚊蠅,“我想同您在一起,想您親我,抱我”

    仿佛只有這般,她才能獲取足夠的安全感,才能證明她將一顆心交付給他的選擇是對的。

    她這樣可憐的模樣落在皇帝眼中,只覺得心軟成一汪水,邊親邊哄,將她往榻上抱。

    床榻吱呀吱呀的響,他摸著她汗濕的鬢發問,“是朕好還是凈兒好?”

    這叫荷回怎么回答,她同李元凈又不曾有過,只能將藕臂掛在他脖頸上,“自然是您,我只有您呀。”

    這時候說這樣的話,當真是要人命。

    皇帝手指在她鎖骨上輕輕摩挲著,半晌,緩緩往下去。

    天地造神秀,在半年前,他從未想過,世上竟有這樣一個人,能哪兒哪兒都生得這般合他心意。

    這不是孽緣,而是上天對他的恩賜。

    借著微薄的月光,皇帝望著她,眸光微閃,手上用力。

    荷回猛地咬唇,瞳孔中瀲滟出無盡的水光,整個人好似冬日里盛放的一朵梅花,純真中帶著幾分魅惑。

    黑暗里,她瞧不見,身體的反應便越發厲害,一條腿顫巍巍掛在他肩頭,忍不住往下滑,被他接在手里。

    “熱。”她聲音沙啞,開口抱怨。

    屋子里的炭火燒得太足,將兩人都要燒化了。

    皇帝將荷回從被褥中剝離出來,抱著她下榻。

    荷回驚呼一聲,將他摟得更緊。

    這對她來說太過厲害,有些吃不消。

    皇帝可憐她,不過走了幾步便罷,將人抵在墻上吻。

    然而或許是動靜太大,兩人竟不知何時將窗子抵開,皇帝就這么摟著荷回,將她壓在了窗臺上。

    回來尋鐲子的淑妃隔著朵朵紅梅,遠遠瞧見這一幕,手中帕子不由猝然掉落。

    第72章 第72章“你同皇爺,不會有結果……

    夜色之下,窗戶半開,月光瀑布似的灑在皇帝打赤的上半身,將他左側肩頭那道被人新咬的牙印照得異常顯眼。

    而他身下,赫然是個女子,那女子被他壓在窗臺上,只露出一頭散亂的青絲,在空中不停地回蕩,口中發出微弱的嬌吟,似歡喜,又似悲鳴。

    即便不知人事的人聽見,都要臉上一紅,知曉她此刻正在經歷什么。

    或許是受不住,又或許是覺得羞澀,那女子原本握在窗欞上的手忽然轉換了方向,朝皇帝的脖頸而去,然而終究是失了準頭,手落在他臂膀上,指甲陷在皮肉里,不消片刻,皇帝臂膀上便留下幾道分外顯眼的帶血劃痕。

    皇帝的龍體斷乎損傷不得,否則便是不敬,可被劃傷后,皇帝卻并沒有生氣,反而神情越發柔和,將女子那只手握在手心里親了一下,與之十指相扣,俯下身去,在女子耳邊說了什么。

    她這才漸次放松下來,往皇帝懷里鉆,就著這個姿勢,仰頭與皇帝親吻。

    皇帝向來不是個喜歡親吻的人,如今卻同身下人親得異常投入,甚至特意去捧著她的臉,迫使她張開唇,與她唇舌追逐。

    淑妃呆呆望著這一幕,忘記了反應,直到皇帝動作停頓,像是發現了什么,抬頭往這邊瞧,方才猛地回過神來,快步走到一旁的石像后。

    “娘娘”陪她過來的宮人早已經嚇傻了,睜著一雙眼睛望著她,有些不知所措。

    淑妃指尖發涼,雙眼望著虛無處,久久沒有反應。

    “這可怎么辦才好?”宮女回想起方才的場景,只覺得驚駭萬分。

    皇爺不把娘娘當回事,撇下她跑這里來同人私會就算了,畢竟堂堂天子,愛與哪個女人親近都是他的權利,旁人管不得,可這些女人里,絕對不包括此刻正在同他顛鸞倒鳳的那個。

    她那樣的身份,皇爺怎么能同她廝混在一起?若不是親眼瞧見,打死她都不會相信。

    這太荒謬了,叫人難以置信。

    可她家娘娘卻好似還打算欺瞞自己,道:“晚上太暗,鐲子明日再尋,先回去。”

    “娘娘,那分明是——”

    她簡直不敢想,若今日發現這一切的不是她們而是寧王的話,宮中會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

    “住口!”淑妃低聲斥責,閉上眼睛,竭力穩住自己的心神,“今日之事,需爛在肚子里,記著,要想保住小命,這是唯一的法子。”

    然而淑妃嘴上說著這話,臉上卻沒什么血色,接過宮女拾起的帕子緊緊攥在手里,指甲陷入皮肉里都沒發現。

    皇爺他,竟同沈荷回,這個要成為他兒媳的人,有私情!

    她后知后覺想起這半年來皇帝的不對勁,從皇帝看上一個秀女卻不封位份,到他不招幸妃嬪,再到他數次對沈荷回的破例一雙手握得越發緊。

    本以為他是因為太后才對沈荷回這般好,如今看來,全錯了。

    他對她好,不是因為寧王,也不是因為太后,而是因為沈荷回是他的情婦,他們從一開始,就勾搭上了!

    難怪慶嬪忽然間便沒了,怕也是發現了此事,惹著了皇帝,才遭至滅口。

    想到方才瞧見的香艷場景,淑妃一口氣險些沒抽上來,竭力忍著,才沒立時暈過去。

    這廂荷回察覺到皇帝的動作,緩緩睜開眼,問:“怎么了?”

    黑夜中,幾株紅梅在寒風中微微打起顫來,上頭的雪花撲簌簌往下落,被風吹著,飄到皇帝眉宇間。

    “沒什么。”皇帝收回目光,說,“方才太大聲,怕是招惹了小貓小狗。”

    話音剛落,便有貓叫聲響起,卻是玉小廝來尋主人來了。

    它跳到窗臺上,看著兩人親密的動作,睜著一雙眼睛,好奇地張望。

    荷回借著月光瞧見了它,瞬間腳趾蜷起。

    “不過是只貓而已,便惹得你這般。”皇帝呼吸沉重,手捏著她耳垂,聲音喑啞。

    荷回紅了臉,趁著喘息的空檔摟上皇帝的脖頸,低聲求他,“把它趕走,到里頭去,冷。”

    皇帝于是單手抱起荷回,將窗子關上,那貓卻思主心切,硬是在窗戶閉死之前,從縫隙里鉆進屋子里來。

    皇帝并不理會它,只是重新抱著荷回往榻邊走。

    隨著兩只腳一起一落,不過幾步的功夫,荷回便咬著皇帝的肩膀瞳孔失焦,不知身在何處。

    有什么東西淋淋漓漓落到皇帝鞋面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貓聞見氣味,直叫喚。

    皇帝手撫在荷回脊背上,調侃她,“路還沒走一半,離榻還遠著,這可如何是好?”

    荷回在黑暗中低聲啜泣,聲音也跟貓似的,嬌嬌怯怯,撓人的緊,“都怪你。”

    “唔,都怪朕。”皇帝一邊幫她順氣一邊繼續走,將人放到榻上翻了個身,手落在她脊背上,撫摸那些被壓出的紅痕。

    “疼嗎?”他聲音沉穩,一點都聽不出他如今在做什么。

    荷回卻沒他這樣好的定力,整個人如墜云端,半張臉伏在鴛鴦枕上,渾身都是汗。

    因為夜里瞧不見,身體便更加敏感,只是一點動靜就叫她連自己都忘了,好半晌才聽清他說的是什么,本是不疼的,可她就是想讓他著急,“疼,下回您輕些。”

    皇帝一顆心化成水,翻過她身子,撈起她的腰,將她整個人面對面抱在懷里。

    “這樣呢,算重還是輕?”

    荷回還在拿喬,說重,皇帝便立時不動了。

    這可害苦了荷回,不多時,她便再次低聲啜泣起來,說,“您欺負我。”

    皇帝不解,“是你嫌太重,朕都是依著你的意愿。”

    荷回咬唇,知道這回是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只能認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太多了不好。”

    “那是朕錯會卿卿的話了。”皇帝干脆松開她,從里頭出來,“卿卿說得對,這種事,需得節制,做多了傷身,對你我都不好。”

    荷回哪里能預料到是這種情形,這人把火點著了,卻不管滅火。

    “不是我說的多不是那個意思”

    她渾身酸軟,沒有力氣,只能慌忙用腳勾住皇帝的勁腰。

    “那是何意?”皇帝轉頭看她,半晌,緩緩俯下身去,捧住荷回的面頰,輕聲問:“卿卿許得仔細告知朕,否則朕不明白。”

    這人太壞了,偏要叫她說出口。

    荷回終于敗下陣來,“我錯了,您想如何便如何,只別扔下我不管。”

    “想如何便如何”皇帝低聲沉吟,在她耳邊說了什么,“這般也可?”

    荷回羞得腳趾蜷縮,“可。”

    皇帝在荷回唇上輕啄了下,“朕的小荷花,怎得這般好?”

    話音未落,人已經再度將她抱緊。

    荷回驚呼一聲,下意識緊緊摟住他的脖頸。

    月光更盛,將床頭的歡喜佛照得一清二楚,即便荷回眼神兒不好,也能瞧個明白。

    皇帝在她耳邊道:“你瞧,咱們如今可同他們一樣了。”

    荷回聽皇帝這般問,竟當真將視線落在那尊歡喜佛上,見上頭兩個小人兒赤身裸體,仿佛活物一般,正隨著搖晃的床榻抱得越發緊,竟一時之間難以離開視線。

    皇帝在她耳邊發出一聲輕笑,低頭在她脖頸上留下一連串的印子。

    出乎他意料的是,荷回并沒有像往常那般出言阻止,反而將他抱緊,主動在他面前揚起脖頸來。

    望著眼前的她,不知怎么的,皇帝忽然就想起李郢的那句詩來:

    鴛鴦交頸期千歲,琴瑟諧和愿百年。①

    他想同他的小荷花,百年長久。

    他忽然用力。

    荷回睜開眼,兩只藕臂弱弱掛在皇帝身上,時刻要落下去,“皇爺?”

    皇帝吻她,“荷回,離咱們的三月之期,只有五日。”

    荷回聞言,這才驚覺時間這樣快,抱著他,低低哼了一聲。

    “可還記得從前朕對你說過的話?”

    荷回一陣恍惚。

    她想起三月前,自己對皇帝提出的所謂三月之期的不屑一顧,這才過了多久,自己就已經如他所料,全然被他俘獲,將身子和心都交給了他。

    怕嗎,自然是怕的。

    她這樣的身份,一旦答應皇帝,成為他的妃嬪,所遭受的流言蜚語絕不會小,可如今她能如何?

    在同皇帝有私情的情況下,順應太后的意思,嫁給李元凈?

    自然是不成。

    她過不了心里那道坎兒。

    她喜歡皇帝,想要一直陪著他,不想做他見不了光的情婦。

    “記得。”荷回仰頭,望向皇帝的臉,“三月之期到,無論我愿與不愿,您都不會難為我。”

    “那你的答案是什么?”皇帝手指收緊。

    荷回受不住,不想叫他太得意,剛到舌尖上的‘答應’兩字便重新被她吞入腹中。

    “到時您自會知曉。”

    皇帝聞言,無聲而笑,滿足她捉弄自己的心思。

    左右不過幾日的功夫而已,他等就是。

    “小荷花也學壞了。”皇帝目光閃動,扯下帳子,將人徹底壓在身下。

    荷回‘哎呀’一聲,滿口告罪饒命,卻仍舊沒用,被皇帝重新拉了回去。

    玉小廝聽著兩人的動靜,跳上四方桌,歪頭瞧了好一會兒,似乎有些不理解兩人在做什么,舔著爪子,最終趴在那里,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待到屋內徹底安靜下來,已經月上中天。

    皇帝親了親荷回的鼻尖,起床套上寢衣,王植正在門外等著,一見他出來,便連忙道:“主子。”

    皇帝‘唔’了聲,神色中帶著一股饜足感,脖頸里更是遮不住的牙印,看得王植止不住暗自嘖嘖稱奇。

    能這般損害龍體的,也就只有里頭那位了。

    “安王還是沒有動靜,要不要繼續派人盯著?”

    “嗯,一旦他有所動作,即刻報與朕。”

    “是。”

    王植正要走,卻聽皇帝叫住他,“主子還有何吩咐?”

    “送些吃的過來,不要油膩的,粥和小菜即可,旁的她吃了要積食。”言語間事無巨細。

    王植這才意識到皇帝的吃食是為沈姑娘要的,不免微微一愣,等到皇帝的眼風掃過來,方才連忙應是。

    皇帝轉身進屋,怕自己冰著荷回,在炭火邊烤了好一會兒才重新上榻。

    荷回迷迷糊糊聽見動靜,下意識往他懷里鉆。

    皇帝摸著她的臉,目光沉靜,只覺得一顆心無比熨貼。

    不知過了多久,方才緩緩在她鼻尖落下一吻-

    隨著與皇帝約定的日子越來越近,荷回越發緊張起來。

    她深知兩人之事一旦被眾人知曉,會是怎樣的腥風血雨,旁的不說,單就太后那里,她就沒法交代。

    選定的未來孫媳婦兒同自己的兒子有了首尾,變成了兒媳,她老人家不知作何感想。

    至于李元凈,他原本就不喜歡自己,自己跟了皇帝,同他就沒有

    了干系,他自然高興。

    然而事實好似與荷回想的有些不同,在荷回緊張地等待著同皇帝的約定時,李元凈不止一次地到儲秀宮來找她。

    “你這些日子,怎么總躲著我?”

    荷回說哪有,“小爺多慮了,我只是身子不舒坦,不大想出去罷了。”

    “我?”聽見她的自稱,李元凈不免蹙了眉,“你究竟怎么了?如何就不自稱‘妾’了?”

    荷回略有些尷尬地想,自己是要當他母親的人,怎么還能同從前一般在他跟前說話?自是要換個稱呼。

    然而這話此時自然不能說出來,只能扯些旁的東西轉移話題。

    而李元凈卻只是直直望著她,不發一語。

    荷回被他瞧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免問:“小爺這是怎么了?”

    李元凈別過臉去,有些別扭地開口:“你當寧王妃也挺好的。”

    他聲音太小,荷回沒聽清,湊過去問:“小爺說什么?”

    “沒什么。”似乎是被她的忽然湊近嚇了一跳,李元凈耳朵有些紅。

    “哦。”荷回點頭,忽然想提前試探試探他的態度,躊躇片刻之后,問:“小爺,若是將來,我不嫁給您,而是嫁給一位同您十分親近的人,您待如何?”

    李元凈一時被她這個問題問得有些發懵,半晌,忽然冷哼一聲,“你以為自己是誰,想做小爺王妃的人大有人在。不缺你一個,我待如何?自然高高興興娶旁人去了,你不嫁給小爺,小爺樂見其成!”

    雖如此說,李元凈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

    不嫁給他,她還能嫁給誰去?

    轉念一想,大抵明白是因為自己從前那番作為,叫她沒了安全感,所以才說出這番話來試探自己心意。

    這般想著,李元凈心頭那些異樣便也慢慢消失,與此同時,自然也就忽略了荷回口中要嫁給他一個十分親近之人的話。

    “你莫要再想別的,安心等著就是,小爺自會給你一個交代。”李元凈清了清嗓子,有些別扭地說道。

    荷回聞言卻有些發懵。

    交代?什么交代?

    正要詢問,便聽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動靜之大,便連李元凈也被驚動,站起身來出去瞧。

    “姑娘。”來人不是旁人,正是王植,他瞧見李元凈出現在這兒,不免微微一愣,“小爺也在。”

    “大伴,您這是”李元凈有些沒回過神來,不知道他父皇的近侍如何會出現在沈荷回的宮里,在他看來,這兩人在宮里,完全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

    話音落下,李元凈這才瞧見王植身后一大幫涂脂抹粉的小唱,以及他們手中皮影箱,不免微微一愣。

    王植也不瞞著,道:“皇爺聽聞姑娘想聽皮影戲,便特意囑咐奴婢將戲班子帶來,演給姑娘聽。”

    “父皇?”李元凈聞言,更加有些不明所以。

    宮中的戲班子由鐘鼓司掌管,一般宮里人要聽戲,都是到雨花閣,除了太后,還沒誰有權利將鐘鼓司的人叫到自個兒宮里來演戲。

    父皇平日里并不好這些東西,一個還沒嫁進皇室的平民,有什么值得他這樣留心,甚至破例下了這樣一道命令

    荷回在一旁瞧著,略有些尷尬,自從她對皇帝表情心意,他就好似不想藏了一般,底下人進貢了什么好吃好玩兒的,都叫人送到她宮里來。

    昨晚上她不過隨口提了一句兒時喜歡看皮影戲,他今日便叫人過來演給她看,還這樣湊巧,偏偏就叫李元凈碰上。

    也不知他作何感想,有沒有發現其中的不對勁兒。

    荷回正要說話,便聽李元凈道:“父皇待你真好。”

    皇帝是待她很好,卻不是他想的那種好,荷回想說什么,然而剛張開口,便聽李元凈接著道:“往后,你要同我一起,好好孝順他老人家才是。”

    荷回滿腔的話,瞬間便堵在了那里。

    她想起皇帝在榻上的動靜,有些不知道怎么開口。

    老人家?

    那份生龍活虎的勁兒,像是要把她活吞了似的,跟這三個字怕是搭不上邊。

    好容易打發走了李元凈,荷回抬手叫鐘鼓司的人也都回去。

    她知道皇帝想對她好,可她終究不想這般顯眼。

    這日,荷回給太后請過安,剛要回去,便聽她道:“快開春了,你同凈兒的婚事也該定下來了,這幾日皇帝忙,等閑下來,便叫他給你們下旨賜婚。”

    過兩日便是到了與皇帝約定的日子,荷回此時乍然聞聽太后的話,神色不免有些異樣。

    太后一直不知道她同皇帝的事,還滿心滿眼地想著將自己和李元凈湊一對兒,荷回想到太后一直以來對自己的好,心中愧疚。

    “小爺不是還沒選好?”

    太后是知道皇帝準許李元凈從眾多女子中挑選王妃的事的。

    太后聞言,卻拉著她的手笑,“從前凈兒不懂事,皇帝此舉,不過是安撫他罷了,最后除了你,他還能選誰?”

    “好孩子,你別多心。”

    荷回手心發涼,指尖有些泛白,想著要不今日便將事情透露一二,免得來日皇帝說出真相時,打得老人家措手不及。

    “太后”

    “沈姑娘。”正當荷回剛要張口之時,一旁的淑妃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太后這樣替你操心,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人要惜福,還不快快謝恩?”

    荷回微微一愣,望著直直看著自己的淑妃,又瞧了眼含笑望向自己的太后,喉嚨發緊,半晌,終究還是磕下頭去。

    “謝太后恩典。”

    罷了,等過幾日皇爺親口與太后說就是。

    起身,又同太后說了幾句話,荷回便與淑妃一同出了宮,正待要同淑妃告辭,卻聽她開口道:“姑娘若不嫌棄,同我一道走走。”

    自己同淑妃一向并無交情,乍然被她這般邀請,荷回頗感意外,但也只是愣了下,便緩緩點頭。

    “是。”

    兩人沿著宮墻夾道往前走著,很快便來到一座裝有門窗的亭子。

    淑妃擺手,叫身邊宮人都退下,帶著荷回進去。

    “坐。”淑妃在上首落座,指了指身邊的太師椅。

    荷回謝過禮,緩緩坐下。

    兩人都不是多話的性子,亭子里一時十分安靜。

    注意到淑妃落在自己身上,一直不曾移開的眼神,荷回緩緩抬頭。

    淑妃笑了下,“當真是不一樣了,姑娘剛進宮時,面對這種情況,可不會這般鎮定。”

    荷回:“娘娘謬贊。”

    淑妃:“姑娘多大了?”

    “回娘娘的話,再過兩個月,民女便滿十七。”荷回有些不明白淑妃怎么會忽然問起這個。

    “十七。”淑妃望向窗外,神色恍惚,“真是花一樣的年紀,本宮像你這般大的時候,也容易做錯事。”

    荷回聽她話中意有所指,下意識抬頭。

    只見淑妃安靜坐在座位上,直直望著自己,神色平靜,說出的話卻跟刀子似的剜在她心口上:

    “你同皇爺,不會有結果。”

    第73章 第73章“皇帝,你說的事同沈丫……

    四周門窗緊閉,所有的嘈雜都被擋在門外,亭子里寂靜無聲,只有腳下的炭盆偶爾發出幾聲微弱的‘噼啪’聲響。

    荷回坐在那里,許久不曾有反應,落在扶手上的指尖微微泛白。

    “娘娘說什么?”

    “說你同皇爺的私情。”

    淑妃紅唇微張,仍舊是那副淡然神情,然而說到‘私情’兩字時,舌尖微微的停頓仍舊是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她可以接受皇帝喜歡上一個女人,可那個人為何偏偏是沈荷回?

    她這樣的身份,怎么能同皇帝有什么首尾?

    然而就算她不愿相信,這般大逆不道,驚世駭俗的事,終究是在眼皮子底下發生了。

    她看著荷回那張俏生生的臉,仍不住想,他們是何時開始的?

    是從他們外出狩獵,她不見了被皇帝尋到,還是在寧王拒婚,兩人開始頻繁接觸后?

    亦或者是更早之前,從半年前皇帝外出征戰回鑾,他們便由于某種原因勾搭在了一起。

    若真是這般,那當初皇帝明明答應了選秀,卻在秀女面圣后一個位份也沒封,便說得明白了。

    他中意的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秀女,而是沈荷回,這個被太后選定的寧王妃,他的未來兒媳。

    難怪那時,皇帝雖然瞧著并沒有什么

    不妥,但眉間總是時刻氤氳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郁在,她并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只以為是他不過是在為朝堂之事煩心,到如今,卻終究有了答案。

    至于那回皇帝到自己宮中,卻以她身體不好為由不曾召幸,而是獨個兒歇在偏殿,想來也是疑點重重。

    那讓她昏昏沉沉的藥,當真是她平日里所用的安神湯?她的貼身宮女甚至在半夜聽見了開門聲

    皇帝說不定,并不在她宮里。

    那他會去哪里?

    淑妃抬起眼眸。

    沈荷回所在儲秀宮,離她的宮殿,緊緊一墻之隔。

    意外嗎?

    自然是意外的。

    皇帝那樣的人,一向不好女色,最是遵禮守節,竟也會看上一個女人,為她費盡心思,做這種欲蓋彌彰的事。

    然而意外之下,更多的,是難言的震驚。

    皇帝所做的這些事,對象不是旁人,而是他的未來兒媳。

    是有多喜歡,才會絲毫不顧及彼此的身份,同她暗通款曲,即便是片刻也忍不住?

    “姑娘可認得這個?”淑妃定了定神,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匣子打開,拿出里頭的東西。

    荷回自然認得,那是當初皇帝給自己的定情信物,因為發現他不是寧王,為避免招惹事端,她特意用匣子將它裝起來,埋在承明殿自己所住屋子前的樹下。

    原本她早該處理了它,但她能來西苑的機會本就不多,由于各種原因阻礙,終究不曾將它挖出來。

    看到淑妃將它拿出來,荷回便知道,方才她并非在詐自己,而是當真發現了她與皇帝的事。

    “這是皇爺的貼身物件兒,這些日子卻從沒見皇爺戴過,我還以為是皇爺不喜歡了,卻原來是給了姑娘你。”淑妃將那簪子在手上端詳著,緩緩張口。

    見荷回一直坐在那里不吭聲,淑妃抬眼,對她笑了笑,道:“放心,我今日在你面前揭穿此事,并非要對你做什么,你無需驚慌。”

    她緩緩攥緊手中的簪子,目光從荷回身上移開,落在泛著紅光的紅羅炭上。

    “我只是想勸姑娘,為了自己個兒好,還是早早同皇爺斷了,否則等將來落入萬丈深淵那一日,若再后悔,可就來不及。”

    荷回緊緊握住扶手,“民女不明白娘娘這話的意思。”

    “姑娘是個聰明人,我的話是何意,當真不懂?”

    淑妃并不打算叫她糊弄過去,“若姑娘是尋常身份,你同皇爺的事,便是誰,也說不了一個‘不’字,我身子不好,宮里的姐妹這么多年也沒幾個能寬慰圣心的,若能有個可心的人兒陪伴皇爺,叫他開顏,我只怕高興還來不及,哪里還會做這個惡人,同你說這番話。”

    “可你不是。”

    淑妃再次將視線落在荷回臉上。

    “你是太后給寧王選中的未來王妃,不是尋常女子。”

    “你想沒想過,一旦你同皇爺的事暴露,做了皇爺的妃子,叫寧王如何自處?每回面圣,他都會想起,他的父皇搶了他的未來妻子。”

    “小爺并不喜歡我,他不會”

    荷回話剛出口,便被淑妃打斷,“是么?”

    “荷回姑娘,你太天真了。”

    荷回微微一愣。

    “小爺喜不喜歡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宮里人都知道,你曾經可能是他的女人,自己的女人被父親搶了,成為了自己的庶母,你覺得,他會怎么想?他還會沒事人兒似的,一如既往地尊敬他的父親嗎?”

    自然不會,即便表面恭敬,內心深處依舊難保會生出些許不滿。

    而這些許不滿就像一顆小小的種子,天長日久,極有可能長成參天大樹,到那時,一場悲劇便要在這宮廷之中上演。

    這是人性,任何人都不可避免。

    “若皇爺有其他兒子,這些東西你自然不必擔心,勸說皇爺廢了寧王,另選皇儲就是,可姑娘別忘了,皇爺他,只有寧王一個兒子。”

    荷回心頭咯噔一聲。

    寧王是獨子,那就意味著,大周將來的江山,必定是他的。

    因為這個,皇帝也絕不會對他如何,若皇帝長命百歲還好,一旦他出了什么事,自己這個勾引未來公爹的人,便難有好下場。

    “姑娘應該明白,皇爺是明君,即便他如今中意你,可感情這種東西,終究飄忽不定,唐明皇那樣喜愛楊貴妃,可在馬嵬坡上,為了安穩兵變的軍士,依舊下令叫人勒死了她,為了江山穩固,等有朝一日,皇爺要在你和寧王之間做選擇的時候,你猜,他會如何做?”

    荷回想象著她說的場景,垂下眼睛,明明手心里有暖爐,腳下是不斷冒著熱氣的炭盆,指尖仍舊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涼。

    她知道,淑妃說的是實話,即便皇帝再如何喜歡自己,可若有朝一日自己與寧王發生沖突,他終究不會選擇她。

    她會同楊貴妃一樣,被當成棄子,毫不留情地丟掉。

    這些日子,皇帝對她太好,將她捧在手心里,叫她沉醉其中,以至于她刻意忽略了許多可能發生的危險,總想著同他在一起便好。

    如今淑妃這一番言語,好似當頭棒喝,叫她一瞬間清醒了不少。

    她這樣的身份,同皇帝在一起,很大程度上,難有好下場。

    可路已經走到這里,她別無選擇。

    要往哪里走,從來由不得她選,即便她想退縮,皇帝也不會允許。

    “娘娘的話,民女都聽見了,只是這些話,您應當訴說的對象并非是我。”荷回緩緩站起身,語氣平靜。

    淑妃見自己廢了這般口舌,對方仍舊不為所動,不免有些意外。

    她倒是小瞧了這個小姑娘,她如今心性竟這般厲害,全然沒了剛進宮來時的那股唯唯諾諾、小心謹慎的勁兒,被人揭穿這般大的事,都能面不改色,叫人刮目相看。

    “皇爺正在興頭上,我如今同他說這些,自然是吃力不討好,所以,只能來找你。”淑妃也不欺瞞,實話實說。

    荷回道:“娘娘怕是要失望,此事,民女做不得主。”

    “不,這個主你必須要做,因為你別無選擇。”淑妃站起身,走到荷回跟前。

    “為什么?”

    “因為你心悅皇爺。”

    若不是心里有皇帝,在方才聽她提起他時,她眉宇間不會閃現出那種神情,那種可能被拋棄的委屈,不是一個無情之人應當有的。

    “因為你心悅他,所以不舍得叫他為難。”

    荷回想要逃離的腳步頓住,站在那里。

    淑妃往炭盆邊走近兩步,伸出手去烤火,待到指尖徹底變暖才緩緩開口,聲音疏冷:

    “你應當聽說過,十幾年前先帝帶著皇爺造反的事,這些年來,皇爺的江山瞧著坐得穩當,其實四處暗藏殺機,那些躲在暗處、效忠前朝的反賊們,時刻在等著將皇爺推下馬,而一旦你與皇爺的事被他們知曉,便是絕佳的借口。”

    “一個搶奪未來兒媳的皇帝,在民間會是何種名聲,你應該能想象得到,到時墻倒眾人推,究竟會發生什么,誰也不知道。”

    “沈姑娘”淑妃終于轉過身來,望著荷回道:“即便如此,你依然要同皇爺繼續下去?”

    荷回站在那里,久久沒有反應。

    淑妃說的這些,她并不知曉。

    她知道皇帝與先皇的皇位是搶來的,卻并不知曉,如今在大周朝的暗處,還有那么多反賊。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眾人到北邊狩獵,在獵場里,那想害她的兩個賊人說的話。

    他們說,他們的人要刺殺皇帝。

    那日之后,她好似是聽到皇帝隱約提到一句反賊的事,只是那時她剛同皇帝發生關系,滿心惶恐,怕被人發現,又太過勞累,所以并沒當一回事。

    如今想來,皇帝當時差點遇刺,是真的。

    見荷回愣愣站在那里,神色恍惚,淑妃便知自己的話她聽見去了,拉過她的手,將那根簪子放入她手心。

    “我知道,你是個心懷天下的好孩子,即便不為了皇爺,為了天下百姓著想,有些事情你也該下個決斷,天下人才過好日子沒幾年,別再叫他們陷入動亂之中,你來自民間,父母兄妹都看著你,應當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

    “該如何做,姑娘自己做決定。”

    說完這話,淑妃便拍了拍荷回的手背,轉身離去。

    到了外頭,宮女迎上來,對淑妃的行為有些不解,“娘娘,既然發現了這事,何不稟報給太后,由她老人家定奪,您何苦蹚這趟渾水?”

    淑妃拿帕子捂著唇,輕咳了兩聲,道:“你懂什么,如今皇爺對沈荷回正熱乎著,我若去告狀,豈不是白白惹皇爺的嫌?”

    “可您今日同沈姑娘說這些,皇爺知道了,也是一樁麻煩事。”

    淑妃緩緩搖頭:“不會,除非皇爺他當真昏聵,為了沈氏不管不顧了。”

    她今日這番言辭,為的是皇室名聲,天下大義,這番賢妃作為,皇帝知道,只會贊賞敬重她,斷不會有任何不滿,說起來,她還盼著皇帝知道,這樣自己當皇后的籌碼便更重一些。

    “娘娘聰慧。”宮女忍不住稱贊她。

    淑妃扯動嘴角苦笑了下。

    抓不住皇帝的心,她也就只能在這種事情上下功夫了。

    想到這個,她忽然有些羨慕沈荷回。

    雖然她是那樣一種身份,卻能得到皇帝的青睞,而她自己,卻只能在這寂寂深宮之中,每晚數著磚瓦過活。

    她回頭,瞧見荷回坐在亭子里,像是一尊泥像,不知在想什么,亭子上落了一只喜鵲,叫喚兩聲,抖動了下羽毛,張開翅膀飛走了。

    淑妃轉過頭去,對身邊宮女道:“走吧。”

    亭子里,荷回在那里不知坐了多久,直到聽見姚朱的聲響方才回過神來。

    “姐姐。”或許是坐得久了,荷回的聲音有些沙啞。

    姚朱摸了摸她的手,訝然道:“姑娘的手怎么這樣涼?”

    拿來荷回手心的暖爐一看,才知是里頭的炭沒了,“已經這么涼,姑娘怎么也不叫人換了?”

    荷回勉強笑了下,說:“我忘了。”

    姚朱瞧荷回的臉色有些不對勁兒,問:“姑娘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淑妃娘娘同您說了什么?”

    荷回搖頭,“沒什么,在外頭久了,覺得有些冷而已。”

    姚朱轉頭,瞧邊上炭盆里的炭火燃得正旺,不免又轉頭將視線落在荷回身上,“姑娘”

    荷回握住姚朱的手,“姐姐,我有些困了,想回去睡一會兒。”

    姚朱點頭,“好。”

    夜里,荷回察覺到有人一直在摸自己的臉,悠悠轉醒,見是皇帝,便沖他笑了下。

    “聽姚朱說,你今日睡了一天,可是身子不適?”

    皇帝顯然是剛處理好國事趕來,眉宇間還藏有幾分倦怠之意,即便他竭力隱藏,但仍舊叫荷回捕捉到。

    她坐起身來,鉆進皇帝懷里,“沒有,就是有些想您。”

    皇帝被她這一番言行給打得措手不及,竟難得愣了愣,半晌,終于將手落到她脊背上,笑道:“今日怎么這般主動?”

    荷回就笑,她抬頭,望著眼前這個男人,抬手去摸他的臉。

    “皇爺。”

    “嗯?”

    荷回目光閃爍,有些話終究沒說出口。

    說什么呢?

    問她若將來自己被冠以紅顏禍水之名危害到江山社稷時,他會不會棄了她?

    還是問,若太后和李元凈執意不同意她嫁給他,他會如何做?

    是頂著不孝辱子的名聲繼續,還是迫于壓力將此事擱置,隨意將她安置在一個地方,繼續叫她做他見不得光的情婦?

    她不敢問,怕收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可又怕是自己想要的,因為那樣,就證明他為了自己,變成了一個昏君。

    她不喜歡那樣。

    他是她崇敬的天子,是應該在青史上萬世流芳的明君,不應該為了她跌下神壇,受世人唾罵。

    她不愿成為他的污點,那比殺了她更叫她難受。

    她心里的恐慌和失落如荒草般蔓延,不知該去向何方。

    “小荷花,究竟怎么了?”皇帝捏了捏她的臉頰。

    荷回沉吟片刻,問:“皇爺,您究竟喜歡我什么?”

    這個問題她藏在心里許久了,她模樣家世都不十分出挑,著實不明白怎么就入了他的眼。

    皇帝輕笑,“這個問題,朕回答不了你。”

    荷回抬眼。

    燭光在皇帝臉上晃動,映照出他深邃的眉眼。

    “朕從小到大,還沒誰敢灑朕一身的錠子粉,除了你,明明怕極了還一個勁兒求朕救你,尋不到人,便成日里在太液池邊轉悠,想著把銀子給朕,擱別人早不見人影的事,偏你一個勁兒找人,當時朕就想,這么笨的姑娘,也不知是怎么進宮的。”

    “原來您都知道”

    “嗯。”皇帝哄小孩兒似的輕拍她的脊背,“后來你被凈兒當眾拒婚,就那么直直跪在那兒,小小一個人兒,遇見這樣的事,連哭都不敢,朕當時就想,真是可憐,對你的氣便消了大半。”

    到了后來她又陰差陽錯在山洞里找上他,將他認成李元凈,他便更放不下她了。

    至于何時喜歡上她,非要她不可,連他也記不清,等反應過來時,只知道他們這輩子注定都要糾纏不清了。

    “小荷花,你怎么不早生幾年?”

    這樣,他便能早些遇見她,也不用在感情上渾渾噩噩地過了這么多年。

    每每想起此事,他都深覺遺憾。

    他比她大這樣多。

    荷回聽著,眼睛逐漸泛起熱來,被皇帝發現,用指腹抹去,“可是想著后日就要隨朕去面見太后,所以心中忐忑?”

    荷回沒吭聲,半晌,終于點了點頭。

    “別怕。”皇帝將下巴抵在荷回發頂,“朕會安排好一切。”

    荷回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從皇帝懷中鉆出來,仰頭去吻他。

    皇帝不由愣了一下,隨后收緊落在荷回腰間的大手。

    從前兩人之間,都是荷回被動承受,偶爾興致來了,才會回應一下。

    而如今這次,卻是荷回全程追著皇帝的唇舌跑,動作之間,甚至帶著股莫名的急切。

    皇帝大手撫著她的脊背,想舒緩她的情緒,卻收效甚微。

    他垂著一雙眼簾,漆黑的眼珠在她近在咫尺的臉上掃過,捏住她的下顎,反攻過去。

    荷回心中那莫名的慌亂終于紓解些許,正當兩人十分急切之時,荷回忽然聽見皇帝從喉嚨里發出一聲極輕的悶哼。

    荷回立馬停止動作,低頭一瞧,卻是他左側肩頭微微動了下。

    她心頭一跳,連忙扯開皇帝的衣裳。

    “皇爺”

    只見皇帝左肩被紗布包著,有血正從里頭一點點滲出來。

    “沒事,一點小傷而已。”皇帝用另一手摸了摸她的臉,輕聲安慰。

    “究竟是怎么傷的?”

    皇帝出行都有人護衛著,應當沒人敢傷他才對。

    “幾個小毛賊而已。”皇帝叫她放心,“已經收拾了。”

    “是前朝的反賊嗎?”荷回滾了滾喉嚨。

    皇帝不想她知道這個,眼底閃過一絲訝然,隨后點了點頭,“不是什么大事,你別擔心。”

    荷回望著他肩頭冒出的那些血,心頭忽然閃現出淑妃對自己說的話來。

    “那些躲在暗處、效忠前朝的反賊們,時刻在等著將皇爺推下馬,而一旦你與皇爺的事被他們知曉,便是絕佳的借口。”

    今日之事,是被她知道了,可這些年,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這種事又發生過多少次?

    荷回視線靜靜注視著那些血跡,喉頭發緊。

    皇帝還想在荷回這里陪

    陪她,被她義正言辭地拒絕,“皇爺的傷口在流血,合該回乾清宮找太醫。”

    皇帝沒法子,只好囑咐姚朱照顧好荷回,自己趁著夜色從儲秀宮出來。

    宮門原本已經下鑰,此時卻一道道被人重開,開門的當值太監一個個堵著耳朵,頭低得如同鵪鶉,深怕聽見瞧見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主子。”王植提著琉璃宮燈為皇帝照路,“您受傷的消息已經叫人傳了出去,想必安王應該很快就會得知。”

    皇帝點了頭,并沒有在這事上多花心思,反而問,“今日淑妃跟她說了什么?”

    王植知道他問的是荷回,便道:“回主子,當時宮人們都離得太遠,沒人聽見,可是有何不妥?”

    皇帝想起荷回方才的神情,抿了唇。

    “罷了,大概是朕多心。”

    離約定日期越來越近,她有些不安也是尋常。

    王植有些心疼皇帝:“主子,您何不把準備好的東西告訴姑娘,也好叫姑娘高興高興?”

    “朕想給她個驚喜。”

    皇帝想到什么,嘴角浮起一抹不易覺察的笑意,未幾,轉身又囑咐王植:“你仔細盯著,千萬別出了差錯。”

    “主子放心。”王植聞言,不由有些失笑。

    又不是頭一回封妃,皇帝卻像頭回要娶妻的半大小伙子似的,什么都要操心緊張,深怕出了一點差錯。

    或許是他的笑意太過明顯,皇帝一個眼風掃過來,王植這才將嘴角壓下去,一臉正色。

    宮中人發覺皇帝這兩日心情尤其好,往常他雖然瞧著也十分溫和,但骨子里的冷淡卻能叫人一眼察覺,一般人難以親近。

    可是這兩日,他身上那股冷意莫名消散許多,走哪兒眼底都帶著一抹笑意。

    因為皇帝心情變好,滿宮上下可都開始變得喜氣洋洋,連最底層負責掃雪的小火者都得了幾貫賞錢。

    到了同荷回約定的三月之期,皇帝起了個大早,由宮人們伺候著梳洗、穿戴好之后,被人抬著去上朝。

    朝堂上,有人瞧見皇帝不時拿眼睛瞥一旁的沙漏,不免有些驚奇。

    皇爺他今日可是有什么要緊事要辦?這才多久啊,眼睛落在沙漏上已經不下數十回了。

    好容易挨到散朝,皇帝回乾清宮換衣,臨行前,特意叫王植找來荷回給自己繡的汗巾子塞在袖中,一切準備妥當,這才坐攆朝儲秀宮去。

    后宮眾人瞧見皇帝的御攆大清早過來,不免有些驚奇,又瞧見他往儲秀宮去,更是忍不住驚掉下巴。

    若是他們沒記錯,儲秀宮里住著的,是沈荷回沒錯吧?

    皇爺身為她的未來公爹,這般過來,知道的,以為是有事尋她,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同她私會。

    面對眾人或疑惑或訝異的目光,皇帝坐在御攆上像是沒瞧見一般,安之若素。

    然而等了許久,終究沒見人出來。

    王植到里頭去,半晌回來,對他道:“主子,沈姑娘一早便被太后叫去慈寧宮,不在宮里。”

    皇帝神色這才緩和些許,緩緩抬手。

    王植:“擺駕慈寧宮——!”

    眾人又浩浩蕩蕩往慈寧宮中去,到了慈寧宮,荷回果然在那里,正被太后拉著說話。

    皇帝一顆心放下,撩起衣袍給太后請安。

    太后叫起,一手拉著荷回一手拉著李元凈,對皇帝道:“你來得正好,今兒是個好日子,你這便下旨,將兩個孩子的事定下來吧。”

    皇帝轉頭去瞧荷回,見她低著頭,安靜得像是什么都沒聽見,收回視線。

    “母后,兒子今日有件要緊事要同您稟明。”

    太后難得見皇帝這般正色的模樣,不免有些奇怪,問皇帝是什么事。

    皇帝將目光投向荷回。

    太后和李元凈見狀,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

    “皇帝,你說的事同沈丫頭有關?”

    “是。”皇帝點頭,朝荷回走去。

    荷回瞧著皇帝離自己越來越近,心跳如鼓,就在皇帝要伸出手拉自己之時,猛地開口出聲:“太后。”

    皇帝的動作一頓。

    荷回手心里都是汗,不敢看皇帝的眼睛。

    “皇爺所說的事,是民女繡壞了給您的抹額,此事恰巧在幾日前被皇爺瞧見,皇爺見我可憐,所以想給民女求情,請您寬恕。”

    話音未落,她便察覺到皇帝周身的空氣瞬間冷了幾分。

    第74章 第74章“同朕的皇貴妃,行夫妻……

    暖閣里的紅羅炭放得足,燒得荷回臉蛋紅彤彤,叫人絲毫察覺不到她后背生出的涔涔冷汗。

    太后雖然奇怪皇帝怎么會平白無故替荷回求情,畢竟繡壞抹額不過是小事,且自己從未表露過要用此事為難荷回的念頭。

    但皇帝表現出對荷回的好感,是她喜聞樂見的,畢竟這證明他對自己給他挑的這個未來兒媳十分滿意。

    “我當是什么大事。”太后接過宮人奉上的茶,笑著呷了一口,“一個抹額而已,繡成什么樣都是沈丫頭的心意,我又怎么會怪罪,倒是皇帝,這樣大張旗鼓的,險些嚇了我一跳。”

    她心情好,原本是想沖著皇帝說笑兩句,一轉頭卻瞥見他一雙眼睛正直直盯著荷回,像是并不曾聽見她的話,不免喚了句:“皇帝?”

    炭火爆了一下,在暖閣里發出一道響亮的‘噼啪’聲響。

    皇帝臉轉過來,“母后說的是。”

    神色平靜,仿佛他此番當真只是為了一個小小的抹額替荷回求情一般,任誰看了,都要暗自夸一句好長輩。

    荷回的腦袋垂得愈發低,盯著自己的鞋面不發一語。

    皇帝沒有再瞧她,開始同太后拉家常,太后斜倚著繡枕,說誠益夫人的大孫媳婦兒又給她添了個小重孫,叫皇帝派人賞些東西。

    又說快要立春,到那一日叫皇帝留空陪她去西苑賞海棠,可別再像往年似的,被事拖著,怎么叫都叫不來。

    “到時沈丫頭同凈兒的婚事已經定下,她也去,人多熱鬧,皇帝到時一定要捧場,就算不為著我們,也要給你這個要過門的兒媳婦兒面子。”

    荷回雙手在袖下攥得發緊,下意識抬眼去瞧皇帝的臉色,卻見他仍舊是那副淡淡的模樣,側著臉,瞧不清神情,像是在安靜傾聽太后的話,并沒有因為方才自己阻止他揭露兩人關系的事情而動怒。

    可不知怎么,她心頭卻仍舊是止不住地發緊,重新低下頭去,指甲險些陷入皮肉之中。

    “瞧我這記性。”那廂太后說完去賞海棠的事,直起身子來,對著皇帝道:“當真是年紀大了,被你一打岔,念頭便跑到雜七雜八的事情上去,倒險些把正事給忘了。”

    說罷,她讓李元凈同荷回站在一處,見兩個模樣俊俏的少年少女這樣般配,不免滿意一笑:

    “皇帝,還不下旨?”

    不知從哪里襲來的一陣風,忽然將窗戶吹開。

    荷回鬢角的發絲被吹得落下來,略顯紛亂地散在耳畔,隨著耳墜不住搖晃。

    她微微瑟縮了下肩頭,宮人瞧見,連忙去關窗。

    皇帝起身,來到兩人跟前,不知是對荷回還是對李元凈問:“決定好了?”

    荷回指甲陷入皮肉里。

    “我”

    就在她出口之時,王植忽然出現在暖閣里,對皇帝道:“主子,沈閣老有急事稟報。”

    太后雖然想立馬將李元凈與荷回的事定下來,但也知道

    應當以國事為重,即便有些失望,仍舊還是沖皇帝擺了擺手,“你去吧。”

    未幾,皇帝的身影消失在氈簾后。

    荷回如釋重負。

    一轉眼,卻見太后坐在那里,面帶疑惑地問屋內眾人:“你們有沒有覺得,皇帝好似有些不大高興?”

    眾人紛紛搖頭。

    太后收回視線,揉了揉眉心,“大抵是我想多了。”

    皇帝神色與平日里并無不同,從頭到尾都在認真聽她講話,確實不像有絲毫不快。

    然而,當真如此嗎?

    太后望著琺瑯香爐里升起的裊裊香煙,陷入沉思-

    荷回坐在梢間的炕沿上,拿起簸籮里的針線,開始重新給太后繡抹額,然而不知怎么的,絲線卻怎么都穿不進繡花針里去。

    她腦海中滿是方才皇帝望向自己的眼神。

    平靜,卻一片漆黑,像是無底的深潭,要把她徹底吸進去。

    “沈姑娘。”正發著呆,秋彤忽然打簾子進來,給荷回端來一碟子玉石糖。

    荷回只覺指尖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低頭一瞧,卻是不知何時針扎破了指腹。

    “哎呦。”秋彤連忙將東西擱在矮桌上,要替荷回拿膏藥去,被荷回攔住。

    “姐姐費心,不過是小傷,不打緊,一會兒就好了。”

    荷回用手指按在針眼處,腦海里想的卻是那回自己同樣不小心刺破了手指,皇帝低頭細心為自己查看的模樣。

    指尖的刺疼漸漸變成了綿軟的酸麻,密密綿綿,經久不散。

    “姑娘小心些。”見荷回執意不要上藥,秋彤這才停止腳步,對她道,“太后叫我來告訴您,方才是皇爺有事耽擱了,這才沒下圣旨,姑娘且等等,等皇爺忙完了,定會給您和小爺賜婚。”

    荷回沒吭聲。

    秋彤眼見荷回聽完自己的話,眼角眉梢卻并不見想象當中的喜氣,反而有些憂心忡忡,不免奇怪:“姑娘,你不想嫁給小爺當寧王妃?”

    話說出口,又覺得自己這話毫無根據。

    沈姑娘自進宮后是怎樣費心討小爺喜歡,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日思夜想的王妃之位就在眼前,她又怎么會不想嫁?除非是腦袋進水了。

    “姑娘莫怪,是奴婢失言。”

    荷回扯起唇角對她笑了笑,沒有言語。

    半個時辰后,荷回從太后宮中出來,同姚朱一同往儲秀宮走去,半路,意料之中地被人攔住去路。

    冷風吹得檐下風鈴叮鈴作響,跟刀子似的不住往喉嚨里灌,王植站在廊下,懷抱拂塵,恭敬抬手:“姑娘現下可有空?”

    荷回暗自攥緊衣袖,點了點頭。

    “那就請吧。”

    荷回抬腳,卻又被王植攔住。

    他望著她,眉宇間凈是不解,“姑娘原本是有大造化的人,怎么忽然這樣糊涂,同自己的前程過不去?”

    荷回低著頭,沒有吭聲。

    見她這般,王植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好領著人越過啟祥門,往養心殿后頭的燕喜堂走去。

    或許是王植早打點好了,這一路上并無宮人,只有長長的夾道靜靜矗立在那兒,一眼看不到盡頭。

    荷回的青色身影在紅墻下顯得分外渺小,等終于到了燕喜堂外,額角已經生出細密的汗珠。

    姚朱被攔在門外,只有荷回一人進去。

    她推開門,將腳邁進門檻兒,只見明間內并無人影,只有一張榻椅靜靜坐落在正中央,一旁的紫檀桌上擺著叫人凝神的安息香。

    屋子里寂靜無聲,只有珠簾晃動時發出的碰撞聲響,跟荷回的腳步一樣輕。

    鞋底踏在印有纏枝花紋的氍毹上,荷回撥開了簾子。

    梢間內,皇帝正靜靜坐在那里,背影挺拔,同大臣會面的朝服還來不及換下,散發著屬于深冬的陣陣寒氣。

    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照在他側臉上,神色晦暗不明。

    荷回緩緩走過去,對他行了個禮,“皇爺。”

    皇帝掀起眼皮來,靜靜注視著她,像是要把她看出個洞來。

    “可有什么要解釋的。”不知過了多久,皇帝終于開口。

    荷回手心被掐出紅印,緩緩抬頭,花費好大力氣才終于尋到自己的聲音,緩緩跪下,沖皇帝磕了個頭。

    “民女沈荷回,有負圣恩,望皇爺恕罪。”

    皇帝指尖忽得一跳,有什么東西在眼底凝結成冰。

    “這便是你給朕的答案?”

    荷回心中涌現無盡酸楚,用盡力氣忍住喉頭的哽咽。

    他待她這樣好,冒天下大不違也要同她在一塊兒,可她終究是個膽小鬼,有著太多懼怕的東西。

    她怕被千夫所指,怕成為他的累贅,怕將來被他認清同她在一起只是個錯誤,彼此的感情在歲月和權利的磨損下,越來越少

    若當真如此,還不如斷了,趁如今大家還沒發現,及時止損。

    “皇爺。”她啞聲道:“我這些日子能得您這般看顧,已經此生無憾,至于別的,已經不敢強求。”

    “是因為寧王?”不知何時,皇帝已經來到她身前,明黃緞子做就的鞋面上,象征皇權的龍紋栩栩如生,兩只龍眼靜靜望著她,叫她無所遁形。

    荷回想說不是,他卻已經再次開口,語氣里是她從未聽過的冷意。

    他對她太好,從來不曾在她跟前冷過臉,叫她險些忘了他是那個殺伐果斷、獨斷乾坤的君王。

    “你已然同朕行過夫妻之禮。”他提醒她,“不止一次。”

    “如此這般,你覺得,朕還會依你所愿,將你嫁給寧王,做朕的兒媳?”

    荷回搖頭,這般罔顧人倫的事,她自然不能繼續,“皇爺明鑒,我不能嫁給您,亦不會嫁給小爺,給皇家蒙羞,求您可憐,放民女同親人團聚吧。”

    她一雙杏眼盈盈望向皇帝,像是要他的模樣深深印在腦海里。

    皇帝繃起嘴角,“你要出宮?”

    即便再不舍,可如今,這卻是保全彼此顏面最好的法子。

    “是,求皇爺開恩。”

    皇帝靜靜望著這個一直以來被他捧在手里的小姑娘,心中一陣似一陣的冷。

    還是不成么。

    已經這么久了,他終究還是沒法子叫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邊。

    無論他做什么,好似依舊沒辦法暖她的心,以至于叫她一到緊要關頭,便想著逃離他。

    他說過,會為她安排好一切,為何她總是不信他,被人隨意三言兩語一說便把心收回去,揚言要出宮。

    “是朕的錯。”他的手從荷回下巴上離開,眼睛低垂著,瞧不出喜怒。

    “是朕太過自負,總想著你年紀小,天長日久總會瞧見朕的好來,全身心地信賴朕,所以一再的退讓,再想要將你留在身邊也同你約定個期限,等你真的愿意再說。”

    “可事實證明,朕從一開始就錯了。”

    “朕應該一早便向天下昭告你的身份,而不是一等再等,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生出逃避的心思來。”

    荷回聞言,下意識心頭一震,覺得不好,還沒反應過來,便被皇帝拉起來往外走。

    “皇爺!”荷回心頭狂跳,“您要做什么?”

    皇帝沒吭聲,只是將她的手握得愈發緊。

    養心殿后頭的宮墻夾道沒什么人,然而等再往前走,來往的太監宮女們便逐漸多了起來。

    他們打眼瞥見皇帝拉著人過來,以為是哪宮的娘娘,正要請安,抬頭便瞧見荷回的那張臉,瞬間嚇得跟木頭似的立在那里,等反應過來,連忙閉上眼睛,面向宮墻站著。

    荷回眼見著這么多人瞧見皇帝與自己這般,有些欲哭無淚,又見皇帝帶著自己一路沿著西二長街往北去,喉頭發緊。

    “皇爺,您要帶我去哪兒?”

    眼見著離儲秀宮越來越近,荷回下意識覺得不好。

    大庭廣眾之下,這么多人瞧見皇帝同自己拉拉扯扯也就算了,若還被他們瞧見皇帝光天化日之下進了自己的寢宮,有些事便更說不清楚。

    正不知該如何辦之時,忽然見前頭站了幾位皇帝的嬪妃,其中淑妃站在最前頭,今日

    是淑妃生辰,她應當是請了眾嬪妃在自己宮里擺酒吃席,剛鬧完散場,送人出了宮門,便瞧見了這幅場景。

    有幾位嬪妃跟被定住了似的,只是睜大眼睛,一動不動,手中的錦帕都被驚掉了幾條。

    淑妃雖然還算鎮定,但目光落在他們身上,一時也忘記了反應。

    荷回想求救,然而剛張開口,便被皇帝拉進了儲秀宮。

    寢殿門被‘吱呀’一聲關上,皇帝揚手掃落桌上物件兒,將荷回抱坐上去。

    荷回被這一番動靜給嚇懵了,手抵著皇帝胸膛,胸口不住起伏。

    “皇爺。”荷回此時才敢抬眼去看皇帝的眼睛,只見他一雙黑漆漆的瞳孔正靜靜望著她,眼底藏有幾根血絲。

    她從未見過他這般神情,沉穩鎮定的表象下,好似在壓抑著什么東西,只要她稍稍一撥弄,那些東西便會立即如洪水般迸發出來,將她淹沒。

    “您要做什么?”

    都到這時候了,她還問這種問題,明顯是多余,可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同朕的皇貴妃,行夫妻之禮。”

    荷回眼皮一跳,好似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皇帝摟著她的腰,將她緊緊箍在懷里,俯身壓了下去,與她十指相扣。

    “朕已經擬好了圣旨,封你為皇貴妃。”

    “小荷花,不管你愿是不愿,如今都已經是朕的人,再逃脫不掉。”

    “可聽明白了?”

    第75章 第75章是李元凈。

    屋子里寂靜無聲,只有裝在瓷瓶里梅花上的露珠在陽光下一閃一閃。

    或許是聞到主人的氣息,玉小廝從里間榻上伸個懶腰跳下來,喵喵叫了兩聲。

    被皇帝的話打個措手不及,荷回怔怔望著皇帝許久,許久不曾回過神來。

    為了保全皇帝的名聲和自己的小命,她這里還想著忍痛離開皇帝出宮去,皇帝那邊卻已經霸道地給她封了位份。

    轉變太快,像是有什么東西‘砰’的一聲被扔進荷回腦海里,將她整個人攪合得發懵。

    還沒清醒一二,皇帝已經壓了下來,撬開她的唇齒,仿佛要報復她方才那些想要逃離的心思似的,力道比往常重上許多,叫她根本沒有掙扎的余地,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在她快要呼吸不過來之時,才終于將人松開。

    荷回如今身子被他一碰便軟得不行,更何況是他這般不要命的親吻,因此早將意識丟到爪哇國去,胸口不住起伏,只顧著喘氣。

    見她這般,玉小廝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轉動兩下,以為自己的主人受了欺負,想要撓皇帝幾爪子替她報仇,偏又懾于皇帝的氣勢,只得遠遠做炸毛狀,沖他叫了幾聲。

    貓叫聲響亮,荷回終于便喚醒幾絲神志,瞧見皇帝的臉,瞬間就想起片刻前他的那番打得她措手不及的話來,連忙起身:“不成。”

    “什么不成?”皇帝問。

    “封皇貴妃的事不成。”

    “是嫌皇貴妃的位份太低?”

    自然不是,皇貴妃位同副后,連淑妃那樣執掌后宮多年,被外間稱為賢妃的人都不曾有的位份,皇帝卻張口便給了她,這樣天大的恩德,她怎么會嫌棄?

    只是相比皇貴妃的位份,她更怕的是兩人的關系被外界知曉,有損皇帝的名聲,更害怕由此引發太后、寧王甚至朝臣百姓的不滿,以至招來災禍。

    荷回不明白,皇帝這樣一個英明神武的人,怎么偏在這事上過不去。

    “皇爺,這不是小事,您還是再思慮思慮為好,我這樣的身份,怎么能太后、小爺,還有后宮的娘娘們都不會同意”

    皇帝望著她,目光沉靜,以至于荷回越到后面聲音越低。

    皇帝:“朕方才的話,你還是沒聽進去。”

    荷回那顆還未全然清醒的腦袋還在回想皇帝口中的話究竟指的是什么,左腳已經一涼,低頭一瞧,卻是皇帝揚手褪了她的鞋襪。

    繡鞋‘啪嗒’一聲落在地面上,緊接著,是她的羅襪,只有被解了系帶的大紅膝褲松松垮垮掛在小腿上,掩蓋住半只腳背。

    女子的腳很是金貴,如今這般被除了鞋襪,就如她整個人赤身裸|體顯露在皇帝跟前一般。

    即便她與皇帝已經同過許多次房,對彼此的身體已經算不得陌生,可面對如今這般場景,她仍舊有些不大習慣。

    荷回忍不住想要縮起腳,卻被皇帝一把抓住。

    他修長的手指落在她被半遮掩的腳背上,骨節分明。

    她開口喚了一聲皇爺。

    皇帝像是沒聽到似的,視線望著她,手卻開始轉移陣地。!!

    荷回渾身一震,下一刻,便猛地攥住皇帝的臂膀,同時左腿不住掙扎。

    皇爺他,他竟然撓她的腳心!

    他明知她最受不得癢。

    荷回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皇帝拿捏住了,緊緊捂住嘴才沒發出那些奇怪的聲響。

    她一只手撐在身后,凄然對皇帝哀求,“皇爺,咱們有話好好說,您松開我,成么?”

    皇帝不理會她,動作繼續。

    他深諳她的命門,力道不輕不重,指腹在她腳心最薄弱的地方反復攻擊,叫她無所遁形。

    荷回一向極被皇帝愛護,除了在野外初次同房受傷外,其余時候恨不得被他捧在手心里,擦破一點皮都要詢問個半天,因此又哪里受過這樣的手段?

    不過片刻的功夫便受不住,低聲啜泣起來,“您何故這般欺負我?”

    “欺負?”皇帝眼見她眼含粉淚,鬢發松散,整個人像急雨打濕的花朵,好不可憐,這才停下動作,將手收回。

    “若非這般,你哪里會長記性?”

    見荷回眼睛里還帶著委屈,皇帝不免暗自嘆口氣,用那只閑置的手去摸她的臉,聲音里帶著無奈:

    “你惦記著太后和凈兒,甚至那些同你沒干系的妃嬪,怎么就不惦記惦記朕?”

    這話荷回不愛聽,抬眼,“您這是污蔑。”

    “難道不是?”皇帝挑眉,“他們一句話還沒說,你便險些嚇出個好歹來,朕不知對你說了多少掏心窩子的話,你全當耳旁風。”

    “小荷花,你就這般不信朕?”

    荷回低頭,她哪里是不信他,只是這世上許多東西并非他們能決定了的,即便他是皇帝,也是一樣。

    “可我有什么法子。”她也很憋悶,整個人忽然躲進皇帝懷中。

    “我害怕這些都不是我能應付得了的,我不想別人叫我禍水,不想因為我叫皇室蒙羞,更不想叫人說您是昏君我沒法子”

    若是可能,她也不愿離開皇帝。

    這世上,除了他,她再尋不出第二個待她這樣好的人。

    教她詩書,育她明理,告訴她,她不是沒人要的貓兒,而是能夠被發掘的珍珠,叫她有勇氣挺起胸膛面對這世間的艱難險阻。

    若只是她自己承受罵名,那便罷了,即便前途未卜,走就是了,她不后悔。

    可是還有一個他。

    他數次救她于危難,她又豈能為了一己私欲,將他至于千古罵名之中?

    她找不到解決的法子,只能想到出宮這一條路。

    她攥住皇帝的衣袍,開始低聲哽咽出聲。

    皇帝聽她這般言語,只覺得一顆心止不住地發脹,手緩緩撫上她的脊背,輕拍起來,“是朕的錯。”

    他低下頭,吻掉她眼角的淚花,“是朕叫你這般害怕,心里總沒個著落。”

    她才多大,哪里經過這樣的事,心中惶恐,自是尋常,是他不好,竟一直沒發現。

    被他說中心事,荷回心中連日來繃著的那根線瞬間斷掉,淚越來越多。

    皇帝的朝服被淚浸濕,他也不管,只單手托在荷回臀上,將人抱起。

    在離紫檀圓桌不遠處,有一扇山水花鳥屏風,皇帝帶著荷回越過它,直往里頭的床榻上去。

    他本就生得高大,加之懷中的荷回身子嬌|小,整個人縮在他懷里,更襯得他氣勢迫人。

    玉小廝追上去,叫喚聲越發大起來。

    皇帝不理,只將荷回放在榻上。

    剛要直起身子打發了它,便被荷回摟住脖頸,“您要去哪兒?”

    皇帝眸光微微閃動。

    他的小荷花終究是高估自己,他不過是想離開一會兒她便這樣慌張,就這樣,她心里還惦記著出宮。

    怕是剛出順貞門,人就要躲起來哭。

    皇帝低下頭,含|住她的唇。

    “不成,您有傷。”意識到他要做什么,她忍不住開口提醒。

    皇帝捏

    她的臉頰,動作不停,“你注意些就成。”

    荷回不過微微一愣,隨即闔上眼簾,摟著皇帝的脖頸主動回應。

    他疑惑于她這般乖覺聽話,卻也沒說什么,捏著她的小腿,壓了上去。

    或許是為了懲罰她,皇帝沒有落下帳子。

    晴絲潑灑下,他能清晰看見她身體的每一處反應,以及她臉上那似歡喜又似痛苦的神情。

    在結束第一回之后,她已經不流淚了,只是躺在榻上,那樣靜靜望著他,像是看不夠似的。

    他摸她的臉,起身從里頭出來,打算叫水替她擦洗,卻被她翻身壓住。

    她此時衣裳并未完全脫落,動作之間,有什么東西在皇帝眼前跳動,他抬起眼,手捏了上去。

    “做什么?”他問。

    平日里時間稍久,她都要喊累,如今卻主動挽留他。

    荷回此時剛緩過神來,又被他這般握在手心,雙|腿止不住地打顫,但她仍舊不曾退縮,主動坐上去。

    皇帝動作一頓,眼底閃過一絲意外。

    “小荷花。”他抿唇喚她起來,“你受不住。”

    荷回卻搖頭,散落的青絲劃過他手背,帶來陣陣癢意。

    “我想皇爺,您就依了我吧。”

    皇帝呼吸加重。

    半晌,他向她伸出手,“撐好。”

    荷回張開唇,緩緩將手送過去,與他十指相扣。

    “您教我。”

    “嗯。”

    荷回仰頭,目光望著床頂雕刻的那副賞荷圖微微出神。

    微風吹拂下,湖面一片漣漪,湖中心的那株荷花腰肢款擺,主動掀起一波狂風驟雨。

    雨點不間斷地打在花瓣上,將上頭的花蕊打得四分五裂。

    這太要命了。

    荷回暗想。

    與往常被動接受的不同,這一場由她主動攪弄起的風雨,只是稍稍一動,竟都比往日激烈百倍。

    她著實受不住,快要失去了力氣。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脫力,皇帝的手落到她腰間,主動幫她。

    荷回重新低下頭去,努力叫自己的瞳孔不要失焦。

    “這是最后一次了,皇爺,您明日便叫人送我出宮吧。”

    像是被人忽然從頭澆了一盆冷水,皇帝的手一頓。

    荷回望向他,似乎已經打算認命,“咱們的事,終究是不成的呀。”

    皇帝目光沉沉,沒有吭聲。

    難怪她這般主動,原來是在這兒等著自己。

    他翻身將荷回壓住,望著她一字一句道:“成不成,由朕說了算。”

    落在她腰間的手開始用力。

    眼見著皇帝的傷口又開始有冒血的跡象,荷回咬唇。

    “您何苦逼我?”

    “是你在逼朕。”

    皇帝捧起她的臉,不住親吻,隨即鼻尖輕觸她的臉頰,“小荷花,相信朕,好嗎?”

    他神情太過認真,叫荷回不忍再說出拒絕的話來,只是望著他,目光閃動。

    相信他吧,留在他身邊,同他一起賞雪、游湖、看燈

    別把他一個人丟在這里,叫他變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張了張口,剛想說什么,目光卻又看見他的傷,神色很快暗淡下去。

    她若在他身邊,那些反賊怕是會更肆無忌憚地攻擊他。

    兩人正焦灼間,忽聽外頭傳來姚朱的聲音,似乎是在攔什么人。

    “您不能進去,沈姑娘如今不方便。”

    “既如此,我同往常一樣,只在外間講話,說了話我便走。”

    “沈荷回?”那人開口喚人。

    荷回心頭猛然一跳。

    是李元凈。

    這個時候他過來做什么?!

    她正想要推開皇帝,將人打發走,卻見他瞳孔漆黑,半張臉隱藏在陰影里,神色晦暗不明。

    “凈兒之前常來尋你說話?”

    荷回緩緩點頭。

    皇帝笑了。

    然而不知為何,荷回卻直覺這笑有些不一般,瞧得人身上寒涔涔的。

    人還沒反應過來,便已經被皇帝披上外裳,從榻上抱起,趴在了那架山水屏風上。

    他從身后抱著她,熱氣噴灑在她耳邊:

    “開口,回他。”

    第76章 第76章撞破(文案)

    這要求太要命,荷回聞言,下意識便要拒絕。

    然而似乎早預料到她是這種反應,皇帝與她對視片刻,便立刻垂下眼簾,十分恰當地向她露出眼底的那絲失落。

    “果然。”

    只不過短短兩個字,連語氣都與尋常別無二致,可不知怎么的,荷回卻仿佛從里頭聽出些許感傷的味道。

    “還是不成。”皇帝作勢就要松開手,“你這就出去吧,朕待會兒就把圣旨收回,照舊給你同凈兒賜婚,全了你的心愿。”

    突如其來的轉變,叫荷回有些發懵,見皇帝口口聲聲要替自己和李元凈賜婚,她連忙拽住皇帝的手臂,“皇爺?”

    她已經同他這般,哪里還能再嫁給李元凈?

    皇帝被她拽住手,動了兩下,便似沒力氣似的不再掙扎,沉聲道:

    “朕知道,相比朕,你還是更喜歡凈兒,什么害怕無奈,都不過是誆朕的借口罷了,既如此,朕又何必再逼你,惹你厭煩,還是趁早成全了你們為妙。”

    “不是。”荷回下意識辯駁,又怕自己聲音太大叫外頭人聽見,連忙瞧了一眼窗子,低聲道:“我我對小爺并不像皇爺想得那般。”

    從前對李元凈示好,不過是為了生存,被逼無奈,她何曾有一點心思在他身上?更談不上‘更喜歡’三個字。

    她怕皇帝當了真,真給他們賜婚,雖然這個可能性很小,但一想到自己與李元凈躺在一張榻上的場景,便一身雞皮疙瘩。

    一個女人同父子二人都有肌膚之親,這算什么事兒?

    還不如出宮去。

    即便她這般說,皇帝卻還是那副神情,“可你不肯出聲,怕他發現什么傷心。”

    “不是。”她低聲否認。

    她不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何干系。

    聞言,皇帝的眼睛卻亮了亮,手指在她粉頰上輕輕摩挲著,低聲哄誘,“那就證明給朕看。”

    荷回已經經過一遭,好容易鼓起勇氣在上位,正在要緊之處,卻被皇帝打斷,整個人除了腿腳酸軟,連腦袋都是懵的,仿佛被扔在熱騰騰的迷藥罐子里,暈乎不知去向,自然是皇帝說什么就是什么。

    況且,他又不像話本子里那些惡霸,兇神惡煞,為達目的吹胡子瞪眼的,而是采用一種十分溫和的方式同她交談,一向沉穩的臉上,此刻更是難得帶著一絲被辜負的挫敗感,叫荷回下意識便覺得是自己做錯事,心里只剩下愧疚,哪里還顧得上其他?

    于是就這么暈暈乎乎同意了他的提議。

    “那,您別吭聲。”

    皇帝重新將手落在她的纖腰上,大手悄然覆蓋住不久前才印到上頭的粉紅掐痕,“唔。”

    卻說殿外的李元凈,見自己在外頭喊了幾聲,里頭都沒有絲毫回應,不免蹙了眉。

    沈荷回當真在里頭?

    她一向是個謹小慎微的性子,從前自己亦不是沒有在她不便的時候過來過,即便是已經睡下,聽見他聲音,她都要起身穿戴好衣裳,出來與他相見,請他到明間吃一杯茶。

    怎么今日卻這般拿喬?

    難不成是病了,起不來床?

    然而

    不過是片刻的功夫,他便搖了搖頭,否認了這個想法。

    半個時辰前她離開慈寧宮之時,臉色還分外紅潤,怎么可能這么快便病成這樣,連應他一聲的力氣都沒有。

    更何況,若她當真身子不適,此時便該有醫婆在這里為她診治,她的宮女方才也會直接將實情告知于他,而不是閃爍其詞,只說什么她此刻不便的話。

    可既不是生病,那又是為何?

    李元凈一時沒了頭緒。

    不過他此次來,乃是為了通知她一件事,同她在外頭講也沒什么,即便她沒聽見,她的貼身宮女知道了,晚些時候告訴她也是一樣的。

    不久前她離開慈寧宮,太后便拉住他,詢問他意見。

    “怎么跟個鋸嘴葫蘆似的,跟沈丫頭的婚事,你究竟是怎么個意思?”

    李元凈心里也是亂糟糟的,被太后這么一問,一時半刻也說不出話來,只道:“您不是已經替孫兒決定了么,孫兒都聽您的。”

    “你的媳婦兒,自然得你自個兒滿意,否則將來成了怨侶,可不要埋怨我老人家。”

    太后沒好氣地開口,瞪了他一眼,隨即又嘆口氣,語重心長道:“方才我叫你爹爹賜婚時,你不說話,是怎么個緣故?上回萬壽節上,你可不是這樣。”

    李元凈懦懦道:“孫兒還沒想好。”

    太后提起眉頭,問:“你還真看上那些秀女了?還是”

    她拉長了聲音,“還想著姚司司?”

    “你可別糊涂。”太后提醒他,“你爹爹遲遲不給你和沈丫頭賜婚,分明是為了考驗你,你還沒封太子,你爹爹在朝堂上又屢次斥責你,若是在此事上再惹他生氣,可真要當心挨板子了。”

    李元凈嘟囔道:“爹爹同這事有何關系?”

    太后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拿起一旁的茶水呷了一口。

    “你還看不出來,你爹爹,很喜歡沈丫頭。”

    這話一出口,李元凈眼皮便下意識的跳了下,“喜歡?”

    父皇他喜歡沈荷回?

    太后點了點頭,“你爹爹是從我肚子里出來的,雖然這些年,他越來越不愛說話,但脾性我還是知道的,若不是喜歡她,即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也不會這般看重沈丫頭,這說明什么?”

    李元凈不解。

    太后笑道:“這說明你爹爹心里想的,就是讓她做咱們李家的兒媳婦兒,你這傻孩子,可千萬別同你爹爹憋著氣打擂臺,選了其他人,可明白?”

    李元凈點了點頭,可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

    他知道皇帝對沈荷回好,但只以為他是為了孝順太后而已,可方才太后用上‘喜歡’二字,卻好似叫他們的關系突破了尋常長輩與晚輩的界限,變得有些不可捉摸起來。

    他知道,這不過是他錯覺罷了,父皇那樣英明的人,怎么可能會同沈荷回有什么超乎尋常的關系?

    不過是他這些日子心緒不寧,所以想得有些多罷了。

    他這段時日確實過得不大好。

    除了早先被流放的近身官員,近日,又有一個同他交往甚密的官員被斥責,雖然知道父皇此舉,不過是因為那官員自己做錯了事,同他沒有干系,但他仍舊是心有戚戚焉。

    這么久了,太子之位仍舊沒有著落,身邊的官員又一個接著一個被皇帝責備,他自然心中惶然。

    想同人傾訴心中苦悶,可安王已經回藩,姚司司又總是埋怨他近日不可陪她過生日,說不兩句就要哭訴,他心里的憋悶無處可撒,只能時不時去尋沈荷回。

    從前并不將她看在眼里,如今卻不知怎么的,看她在身邊坐著,懷中抱著貓兒玩耍,即便說不上幾句她便有意無意地趕人,他心里卻也不腦,反而意外地平靜。

    他想,無論是為了討爹爹喜歡,還是為了旁的,讓荷回當自己的王妃,好像也沒什么不好。

    “祖母說的是,還是讓爹爹早些賜婚為好。”

    就這么著,他與太后兩人,將此事說定。

    在他看來,一旦他點頭,皇帝的圣旨是一定會下的,因此此刻在他心里,便已經當將這樁婚事徹底定下。

    他不知別的男子在訂婚時會做什么事,但他的第一反應便是到儲秀宮來。

    他想叫沈荷回知道。

    他愿意娶她。

    在來的路上,他反復思量著等見到沈荷回,自己要用何種語氣,擺何種姿勢,才能將話說得利落又漂亮,既能準確傳達事實,又不至于叫她覺得自己上趕著。

    反復想了不知多少話語,到了跟前,卻是這種情形。

    她閉門不語,究竟是為何?

    李元凈忽然想起來時,西二長街上,那些宮女太監看自己的眼神,不由抿了唇。

    那些宮人從前瞧見自己只會上前請安,可方才,他們卻好似被什么絆住腳似的,懦懦囁囁,半點不敢上前,甚至在行禮之后,飛快起身想溜,眼睛時不時瞥他一眼,像是瞧見什么了不得的東西,想看又不敢看。

    有嬪妃見著他,也是同樣的神情,聞聽他要到儲秀宮來,立時好似被噎住了似的,似有千言萬語要說,但終究只是擺了擺手,勸他:

    “小爺您還是到別處去為好。”

    他當時沒當回事,如今想來,這里頭卻大有文章。

    腦海里想到什么,李元凈張開口,沖里頭道:“可是有人欺辱了你?”

    必定是欺辱得緊了,否則沈荷回不會不理會他,那些人也不會是那番神情。

    見里頭還是沒有聲響,李元凈便道:“你等著,我去叫太后替你主持公道。”

    兩人的婚事往后再說。

    “小爺!”一聽他要去找太后,荷回連忙張口,“我沒事,沒人欺負我。”

    李元凈一聽里頭有了響動,剛抬起的腳又立馬折了回去,站在廊下窗口邊問:“當真?”

    “當真。”里頭又傳來微弱的聲響。

    她的聲音有些酥軟,甚至帶著些不易察覺的輕顫,但因為隔著窗子,李元凈并沒有察覺到。

    “那便好,只是,方才你為何不做聲?”

    荷回半邊身子倚靠在屏風上,另外半邊貼著皇帝的胸膛,素手落在他臂彎里,回頭瞧了他一眼。

    皇帝抬手,理了理她鬢邊汗濕的亂發,示意她繼續。

    陽光透過窗子照在皇帝面頰上,在他英挺的鼻梁上留下一道光暈。

    不知是不是身子沒被滿足的緣故,荷回的心也跟著一起不平靜起來,險些瞧癡了去。

    真奇怪,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人,一邊逼著人做壞事一邊還能這般好看。

    “沈荷回?”李元凈提高了聲量。

    荷回連忙回過神來,轉過頭去,不再看身后的男人。

    “我方才沉睡未醒,所以沒聽見。”

    似乎是相信了她這句話,李元凈沒再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只是輕輕‘哦’了一聲,說道:“那我等你收拾好再同你說話,你如今可方便?”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語氣變的有些緩慢。

    荷回只想快些打發了他,便道:“恐是不大方便,小爺可有事?”

    李元凈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嗯,我有些話要同你說。”

    “什么話?”荷回只以為同尋常一樣,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哪知他卻道:“是是咱們兩人的婚事。”

    荷回微微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便察覺到身后男人落在自己腰上的手忽然力道加重。

    荷回沒想到李元凈是來說這個的,便道:“小爺,此事往后再說,咱們的婚事,我會向皇爺說明情況呃——!”

    ‘求他作罷’幾個大字還未出口,她便猛地趴在屏風上,來不及止住聲響,腰肢塌陷下去。

    因為事出突然,她身子本來就渴著,哪怕一丁點火星子就能燒著,更何況是皇帝這般作弄,因此聲音又高又媚。

    李元凈在窗下乍然聽聞,只以為她被什么東西砸了,或是跌倒傷著了腳,因此立馬轉身,在姚朱沒反應過來之前推門而入。

    聽見明間的門在耳畔‘吱呀’響起,荷回立時呆愣住,整個人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心不自覺提起。

    她望向皇帝,眼睛里滿是錯愕。

    他們竟忘了落上門閂!

    皇帝也意識到此事,動作下意識停了下來。

    寢殿里十分安靜,除了李元凈的腳步聲,便只有皇帝與荷回那灼熱的呼吸,在彼此耳畔響動。

    皇帝要退出來,卻被荷回猛地攥住臂膀。

    她如今受不得一點動靜,整個人好似一個蓄勢待發的煙火,任何一點微弱的火花

    都能點燃了她。

    “您您別動。”她在他耳邊低聲哀求。

    他被她攥緊,自然能清楚意識到她此刻的處境,離得這樣近,但凡她經歷的,他都能幾倍感受到。

    他抿唇,聲音低啞,“放輕松。”

    荷回何嘗不想,但如今這般情況,想要做到又哪里這般容易?

    只能捂著唇,忍著不叫自己發出聲響。

    這架山水花鳥屏風是皇帝私底下專門吩咐御用監給她送來的,因為怕她來回進出不小心碰到被砸著,便吩咐宮人在底下加了一座大理石做的底座,上頭用東西加固,因此便是他們如此這般,也不必擔心它倒掉。

    屏風上,喜鵲站在枝頭,眼睛滴溜溜地瞧著荷回,仿佛將兩人的一切隱秘都盡收眼底。

    “你怎么了?”李元凈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荷回落在皇帝手臂上的那只手用力,指尖險些陷入他皮肉里。

    “別過來!”她輕咬舌尖,終于保持一絲清醒。

    李元凈聞聽她這般聲響,下意識將腳步頓住。

    他粗了蹙眉,有些不明所以。

    沈荷回給他的印象一向溫溫柔柔,從未同人紅過臉,在他面前更是謹小慎微,半句重話都不敢,如今卻這般高聲阻止他,難免叫他心里有些不舒坦。

    她今日怎么這般反常?

    “小爺恕罪。”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容易叫李元凈起疑,荷回竭力忍下身體里那跳動的洶涌,艱難啟唇。

    “只是被貓撓了一爪子而已,我如今衣衫不整,怕是不便見小爺,還請小爺趕緊出去為好。”

    似乎是為了印證她的話,玉小廝仰頭叫喚了一聲,立著尾巴出去。

    李元凈見狀,這才放下心中疑惑,道:“傷得重不重,可要請御醫來看?”

    荷回只想他趕緊走,因此道:“多謝小爺關懷,不打緊,不必麻煩御醫。”

    “哦。”李元凈點點頭。

    不知怎么的,他總覺得荷回的聲音有些不大對勁,嬌嬌啞啞,還帶股說不出的魅惑。

    她平日里聲音,從不是這樣。

    李元凈又問,“你當真無事?”

    荷回從來不知,李元凈竟這般難纏,一時有些欲哭無淚。

    她同皇帝都已經忍到極處,若再如此下去,當真不知要發生何事。

    “當真。”她道。

    這一回,她的聲音比方才更明顯。

    李元凈想上前一探究竟,免得她萬一當真有什么事卻不說,耽誤了她自己便不好了。

    然而剛走兩步,腳下便被什么東西絆住,低頭一瞧,卻是一只繡鞋。

    再往旁邊看去,是一只雪白的羅襪。

    他的臉登時就紅了起來。

    這種隱秘的物件兒,她怎么隨意丟在這兒?

    “那成,我走了。”

    然而人剛走到門口,卻又折了回來,對著屏風道:“有些事情,還是今日說了為好,免得將來再跑一趟。”

    屏風這邊,荷回已經徹底抵不住,被皇帝抱起,往榻上去。

    而此時的李元凈,正全身心落在自己要說的話上,并未注意到里頭的動靜。

    “我已與皇祖母說了,等過了明路,咱兩兒的事兒就算徹底定下,成婚后你需得收起你那鄉下做派,別給我丟臉,知道嗎?”

    這么說,應當不丟自己的身份。

    然而他這話說完良久,她卻并不答話。

    李元凈疑心她沒聽見,便又說了一次,期間,宮人進來喚他出去,他都恍若未聞。

    里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就是沒有回應。

    李元凈蹙起眉頭,轉身繞過屏風進去,“你啞巴啦?”

    話音未落,卻是一愣。

    只見荷回身著里衣,衣領松散,露出鎖骨處的一點紅梅,正著急忙慌往榻上蓋被子,而她腰間晃蕩的那根明黃汗巾上的團龍紋樣,分外顯眼。

    那是只有他的父皇,大周皇帝才能用的東西。

    第77章 第77章您究竟為何要搶走兒子的……

    寢殿內,是死一般的寂靜。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垂落在地的水紅床帳上,像灑落的薔薇粉,更加映襯出室內的旖旎生香。

    李元凈已經呆愣住,目光緊緊落在荷回腰間的那根汗巾子上,像是被什么東西扼住了咽喉。

    他想,他大抵是眼神兒不好,不然怎么會在沈荷回的腰腹間瞧見父皇的東西?

    還有她身上的那些紅痕,分明是

    還待要再看清些,床榻上卻有了動靜。

    好似一顆巨石狠狠砸向湖面,水花四濺,李元凈被弄得滿身是水,狼狽不堪。

    石破天驚。

    寢殿內的平靜就這么被輕而易舉地打破,有人伸出一只大手來,用被子將沈荷回整個人蓋住,隨手落下那半邊沒來得及放下的床帳。

    那只手骨節分明,十分寬大,分明屬于一個男人,而且他下意識察覺到,這個男人他還十分熟悉。

    他又想起方才瞧見的那方繡著團龍紋樣的汗巾子,抿了唇。

    難不成里頭的人當真是

    李元凈不愿再想下去,心頭咯噔一聲。

    他下意識想逃,腳下卻似生了根,半點動彈不得。

    仿似過去千萬年之久,他終于聽見里頭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響。

    若是可能,他多么希望自己此時即刻聾了,如此,就能阻止那人的聲音進入自己的兩只耳朵。

    “出去。”

    不過短短兩個字,卻已經昭示里頭男人的身份。

    那是他的父親,同樣也是這大周的天子。

    恰如頭頂響起一道焦雷,將李元凈的腦袋劈得暈暈乎乎,險些要站不穩。

    還是姚朱進來,慌忙將他拉了出去,站在院中被冷風一吹,方才有了一兩分的清醒。

    他抬頭,望著被重新閉緊的殿門,只覺得渾身冷得直打顫。

    明明已經是快二月的天,頭頂的大太陽已經戰退了烏云,持續向大地散發起溫熱,可不知怎么的,李元凈卻好似還身處數九寒天里似的,渾身凍得直打哆嗦。

    殿門上的菱花落在他眼中,叫他的意識有些模糊,腦海中只緩緩浮現出一句話:

    他的爹爹,在沈荷回的屋子里,正與她同臥一榻。

    難怪要大白天關閉房門,原來是為了這個。

    他想起方才他進去時,那散落在明間的鞋襪、沈荷回同他說話時那不自然的嗓音腔調,以及彌漫在寢殿內的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沈荷回同自己父親之間那骯臟的、不可告人的關系。

    或許,就在他滿心滿眼地要將自己同沈荷回的婚事告知她,在外頭與她說話,擔心她是否身子不適時,她也許,正在同他的父親歡好。

    不,一定是。

    她鎖骨處的齒痕、臉上未曾散去的紅暈,以及眼角眉梢間散發出的屬于婦人的欲求不滿都明明白白昭示了她正在經歷什么。

    或者,方才正在經歷什么。

    畫面的沖擊力比他想象的還要巨大,即便他心中不愿相信,但如今仍舊不得不確定一個事實——

    他的父皇同他的未婚妻有了首尾。

    瞧著眼前情形,兩人已經不是第一次。

    他們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是從他于萬壽節上拒絕同沈荷回的婚事之后,還是外出狩獵那一回,兩人勾搭上的?

    他想起那回沈荷回不見,皇帝坐在馬上將她抱在懷中帶回行營時的場景,渾身開始發涼。

    難不成,當真是那一次?

    他當時只覺得父皇身為長輩,抱沈荷回的姿勢有些太過親密,但因為沈荷回受傷的緣故,他也沒來得及多想。

    后頭安王提醒他沈荷回的狀態不對,已經隱隱有了婦人的嬌媚之態,他也沒當回事,反而內心有些怨怪這位皇叔嘴巴有些不干凈。

    私下議論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甚至說出那樣充滿暗示的話來,到底有些不妥。

    然而,卻沒想到,還真被他給說中了。

    他的這位二叔怕是早早便發現了不對勁,所以委婉提醒他,可他卻豬油糊了心一般看不清,反而錯怪他,以至于被瞞到今日,做了那供人取笑的跳梁小丑。

    皇祖母說的對,父皇是喜歡沈荷回,卻不是他們想象的那種喜歡。

    他是看中了她,要讓她做他的女人!

    可究竟是為什么?

    父皇那樣英明神武一個人,看上誰不好,偏偏就看上了沈荷回?

    她是皇祖母為他選的未婚妻,他的未來兒媳呀。

    即便自己與他的婚事還未過明路,但滿宮有誰不知,她是他的人?

    可他從小敬愛的父親,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同她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這般所作所為,欲至他于何地?!叫天下人該如何看他?

    他是他的親生兒子啊,他為何要這般對自己?

    想到方才一路過來時,那些宮人們看他的眼神,他牙齒便止不住打起顫來。

    原來,他們一早就知道,只有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成了全宮的笑話。

    而促就這一切的,是他的親生父親。

    風越來越大,李元凈的衣袍被吹得颯颯作響,然而他卻毫無知覺似的,只是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不多時,姚朱過來對他行了個禮,提醒他,“小爺,皇爺叫您去前殿等他。”

    李元凈也不知聽沒聽見,緩緩點了點頭,漫無目的地轉身,順著長廊往南走,腳下卻沒注意,險些摔了個趔趄。

    “小爺小心。”他的管事牌子見他面色不對,上前攙扶住他,卻被他猛地甩開臂膀,從身后踹了一腳。

    “狗奴才。”

    管事牌子爬起身,諾諾不敢言語。

    余下跟著的宮人見狀,一個個噤若寒蟬。

    小爺究竟在里頭瞧見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怎么這般動怒?

    而知道內情的姚朱望著這一幕,心中同樣不免浮上幾絲擔憂。

    小爺這般反應,若是鬧起來,皇爺同沈姑娘的事怕是不好收場。

    然而想了想,終究是覺得自己多慮了。

    有皇爺在,小爺便是有再大的不樂意,又能翻出什么花樣來,又敢翻出什么花樣來?

    更何況他對沈姑娘也并不十分喜愛,被皇爺截了胡,應當也不會多在乎。

    方才那一幕,不過是他乍然發現真相,有些震驚罷了,很快就會好的。

    姚朱這般想著,定了定神,終于將視線從李元凈收回。

    卻說李元凈進前殿之時,皇帝已經坐在那里等著他。

    或許是因為朝服沒法穿,而儲秀宮又沒有他的衣裳的緣故,皇帝只著了一件中衣,衣領微微敞開著,能清楚瞧見他脖頸間的紅痕。

    李元凈甚至能想象到,沈荷回是怎樣被他抱著,在他身上留下數道痕跡的。

    李元凈跪下去,沖皇帝行禮,“父皇。”

    皇帝淡淡‘嗯’了一聲,視線落在他身上,看著這個如今還處在震驚中的兒子,眸色漆黑如墨。

    “可有什么想問的?”

    李元凈跪在地上,默然無語。

    他是他的父親,是大周高高在上的帝王,即便是做出這種事來,他又能說什么?

    “凈兒。”皇帝再次開口,這一次,直接喚起了他的乳名,“朕再說一次,有什么想問的。”

    或許是這句話給了李元凈勇氣,他緩緩直起身,滾了滾喉結,竭力讓自己的雙手不要顫抖。

    “既然爹爹讓兒子問,那兒子便開這個口。”

    “爹爹。”

    他抬頭,就那么直直望向皇帝,與他對視。

    “您究竟為何”

    “要搶走兒子的未婚妻?”

    第78章 第78章皇貴妃

    少年跪在地上,直挺著上半身,目光里滿是迷惑。

    他當真想不明白,那個他從小敬仰的父親,怎么會做出同未來兒媳爬灰這種事情。

    這著實太叫人匪夷所思。

    殿里門窗緊閉,陽光從窗欞透進來,在墻面和地上印下一朵朵海棠花紋的陰影。

    皇帝的靴子軟綿綿踩在上頭,起身從桌后出來,高大的身影將跪在地上的少年整個人蓋住,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未婚妻?”皇帝望著他,緩緩開口,沉聲道:“你的未婚妻是誰?”

    李元凈沒想到他會這樣問,快速向前移動了兩下膝蓋,回答道:“爹爹明知故問,除了沈荷回,還能有誰?”

    皇帝抬了抬眼簾,“朕不記得自己曾經給你們賜過婚。”

    李元凈啞口無言,愣在那里。

    皇帝確實還沒有給他和沈荷回賜過婚,至少,還沒有過任何圣旨和口諭。

    “可可您已經答應了皇祖母,她老人家一直在撮合兒子同沈氏的婚事,您是知曉的。”

    就在幾個時辰前,皇祖母還當著他的面催促他趕緊下旨,當時父皇他,并不曾拒絕。

    “朕是知曉,可朕從來沒有說過,要給你們賜婚。”

    皇帝的聲音輕且緩,卻似一記鐘鳴響徹李元凈耳畔。

    李元凈滾了滾咽喉,神絲飄蕩,努力在腦海中搜刮這半年多來皇帝在此事上的所言所行,最后發現了一個叫他無比氣餒的事實——

    他的父親,確實從不曾對他和沈荷回的婚事發表過意見。

    每回皇祖母提及此事,父皇要么沉默不語,要么隨口附和一兩句,實在推脫不掉,他便尋借口往后推脫。

    當時還以為他是因為自己未曾點頭,所以不好表態,只能如此,心中還有些感動。

    畢竟自古以來,子女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誰嫁誰,哪里有本人插嘴的份兒?民間尚且如此,更何況皇家?

    因此每次他的父親對給他賜婚之事遲遲不做決斷時,他都當他是為了自己。

    如今想來,卻是大錯特錯。

    他不賜婚,只是因為自己的私心。

    他要沈荷回,又怎么會讓她嫁給自己?

    從前,他竟全然不曾意識到。

    “爹爹,為何是沈荷回。”李元凈愣愣開口:“天下的女人那么多,您為何非要她?”

    “她是皇祖母為兒子選的人,即便未曾被您賜婚,但宮中上下早已認定了她是我未來的王妃,您這般將她搶去,叫兒子還有何顏面做人呢?”

    他說著說著,心中不禁涌上無限委屈,好似一個被人搶走玩具的孩子,眼角泛紅。

    皇帝見他這般,眼睫微垂。

    “朕給過你機會。”他道。

    李元凈微愣。

    “朕知道她進宮來,是為了你,所以一開始,朕不想同她私下有何干系。”

    “那您還——”李元凈下意識直起身子。

    “可是你叫她傷心。”皇帝的聲音十分平穩,同平常沒有任何區別,卻隱約帶上一絲不易覺察的冷意。

    “你在朕的萬壽節上,當眾拒絕同她的婚事,當時可有想過,她的顏面何在,她往后在這宮里,又該如何做人?”

    李元凈張了張口,啞口無言。

    拒婚一事,確實是他做的,但對他來說,那不過是一件小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又能怎么著。

    然而如今被皇帝驟然提起,腦海里卻不知怎么的,漸漸浮現出當日沈荷回低著腦袋,眼角泛紅的模樣來。

    當時,不過是看一眼便忘記的畫面,如今卻變得這樣清晰。

    從前他不在乎,也從未想過,可如今被皇帝提醒,卻也能意識到,在事情發生后,沈荷回在宮中,是怎樣的艱難。

    一個小姑娘,被他這樣身份的人當眾給了難堪,流言蜚語自是少不了,那些拜高踩低之人,也會瞅準時機在背后踩一腳。

    她一個平頭百姓,在宮里毫無根基,即便有太后的庇護,想來那段時間,日子也是難過的。

    尋常人遇見這種事,早已吊了脖子,可她卻是硬撐了過來,私底下又吃過多少苦頭,流過多少滴眼淚?

    “我,我不知道”李元凈微微搖頭,神色萎靡下去。

    然而捫心自問,即便當時他知道這些,他又會在乎嗎?

    不會。

    高高在上的王爺,瞧不見一個平民小姑娘的悲歡,更何況,他當時滿心滿眼都是姚司司,實在分不出一丁點眼神給沈荷回這個彼時在他看來無關緊要的人。

    一股深深的挫敗感從腳底升起,李元凈頹然坐在自

    己小腿上,漸漸垂下了腦袋。

    “父皇,便再無回旋余地了嗎?”他問。

    “你覺得呢?”

    李元凈愣愣望著地面上,被陽光照射出來的海棠花紋,久久不曾言語。

    當父子兩的談話結束時,荷回已經在后頭廊下站了不知多久。

    她此刻已經沐浴收拾完畢,上頭穿著一身淡粉色的銀鼠皮襖子,底下綠色泥金拖地裙,頭發用一根木簪子隨意挽著,模樣倒真與她的名字契合,頗有一股荷花的清雅。

    瞧見皇帝過來,她抬頭望向他,對他扯起一個略顯生硬的微笑。

    皇帝過去,將她橫抱起來,“怎么在這里站著,也不嫌冷。”

    荷回手臂掛上他脖頸,整個人窩在他懷里,“皇爺,我偷聽您和小爺的墻角,您別怪罪我。”

    她甚少主動對他流露出這般依戀的神態,皇帝忍不住收緊臂膀,將她抱得越發緊,“說什么傻話。”

    或許是為了避開兩人,廊下沒什么人,走廊蜿蜒曲折,像是永沒有盡頭似的。

    兩人重新進入寢殿,床榻已經被收拾干凈,皇帝將人放到榻上,被荷回拽住衣袖。

    知道她此刻必定心緒十分紛亂,皇帝握住她的手。

    “別怕,跟著朕走就好。”

    荷回抬眼,控訴他,“我也想不怕,可我控制不住,如今被小爺瞧見了,可怎么收場才好?”

    “他總歸要知道,也不能瞞一輩子。”

    說完這句話,皇帝又忍不住補充一句:“難不成你還真惦記著他?”

    “您別總曲解我的話。”荷回張口為自己辯駁,“您知道,我沒這個意思。”

    見她一副委屈的模樣,皇帝立馬改口,“是朕的不是,朕不該同你說方才那句話,可這也怪不得朕。”

    他倒是會推脫責任,荷回:“這是怎么說的?”

    皇帝嘆口氣,坐在她身側,只得將一直壓抑在心底的話告訴她。

    “因為朕有陰影。”

    此話一出,荷回便更不明白了。

    皇帝這樣視一切為無物的人,什么能成為他的陰影?

    她以為會是他戰場殺敵險些遇險之類的,沒成想卻聽他道:

    “你最開始接近朕,原本就是因為將朕認成了凈兒,同朕好,也并非自愿,你可還記得,你沒認出朕身份之前,對朕是如何百般撩撥的?”

    “朕每次想到,你討好的不是朕,而是朕的兒子,心里便總是不是滋味兒。”

    “更何況,白日里能瞧見人時,你還不止一次地湊到凈兒跟前說喜歡他。”

    這樣親密的話,她對自己也就僅僅說過一回罷了,對他卻不知說過多少次。

    如此這般,他心中不平衡,也屬尋常事。

    荷回聽他說完這些話,整個人已經有些呆住,他沒想到兩人已經到了如今這地步,他卻還將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記得這樣牢固。

    最重要的是,被他這樣一說,她竟覺得,好像當真是自己的錯一般,是她喜歡上他喜歡得太慢,以至于叫他受了委屈。

    “從前的事,您就別提了吧,這時候拿出來說,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對小爺的那些話都不是真心,您就別醋了吧。”

    聽見‘不是真心’幾個字,皇帝心中一時間無比熨貼,同時一伸手,將荷回攬到自己懷中坐著,得寸進尺地問:

    “對他不是真心,那對朕就是了?”

    荷回全然不知兩人的話題是如何拐到這上頭的,但還是點了點頭。

    她瞧見皇帝的眼睛亮了亮,抱著她嘆道:“好孩子。”

    “既然喜歡朕,那你還當真再舍得出宮去?”

    荷回頓了一下,抬頭,撇了撇嘴道:“原來繞了這么一大圈,您是在這里等我呢。”

    她語氣不自覺帶上一股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嬌嗔,“還是做皇帝的,這般算計小姑娘,叫人怎么說。”

    皇帝喜歡她這么同自己說話,像是羽毛似的,一個勁兒地在他心尖兒上掃。

    “還不是因為這個小姑娘太過叫人操心,左盼右顧的,這也怕那也怵,總是要人推著才往前走,朕不一步步逼近算計著,可怎么成?”

    這話叫荷回一時沒了言語,手指在剛換好的鴛鴦被上不自覺扣弄著。

    皇帝輕拍著她脊背,道:“朕知道你在怕什么,如今朕明明白白告訴你,你擔心的情況,斷不可能發生。”

    荷回停下動作看他。

    皇帝:“如今宮里已經知曉咱們的事,紫禁城你是出不去了,既如此,還不如好好待在朕身邊,做朕的皇貴妃。”

    荷回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沒有說話。

    皇帝也不腦,輕輕拍了拍手。

    荷回下意識回頭,只聽外間一陣腳步聲響起,卻是王植手捧著一道圣旨進來,在不遠處站定,身后還跟著些許宮人。

    荷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看向皇帝。

    皇帝只是含笑不語。

    “圣上有旨。”王植緩緩將圣旨打開。

    荷回愣了一下,從皇帝身上下來,緩緩跪了下去。

    王植:“唯長武十四年歲次己丑元月甲戌朔初二十日。皇帝制曰:朕袛承大統,仰率圣謨,永唯王化之基,實系彝倫之重爾沈氏懿哲徽明,端莊誠一,和惠本乎天性,靜順合于坤柔。惟乃令猷,章膺顯冊,特封爾為皇貴妃。往服訓詞,永膺福錄。欽哉!”①

    荷回已經呆住了,她本以為皇帝說的封她為皇貴妃的話,不過是口頭上說說而已,做不得真,畢竟后宮中的最高位分也就是淑妃的妃位,連貴妃這等尊貴至極的位份都無人擔得,更何況離皇后只一步之遙的皇貴妃?

    皇帝卻這樣輕飄飄地給了她。

    “我”荷回已經說不出話來。

    看著她直挺挺地跪在那兒,就是沒有反應,王植在一旁急得要不得,偷偷在一旁低聲催促,“皇貴妃娘娘,快謝恩吶。”

    后宮多少女人盼都盼不來的位份,還不趕緊的,等什么?

    荷回轉頭望向皇帝,只見他正靜靜望著自己,漆黑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在微微閃動。

    她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不知從哪里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氣來。

    是啊,有他在,她怕什么呢?

    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總該去闖一闖,不能像個縮頭烏龜似的,縮在殼里一輩子。

    不知過了多久,她望著他,終于盈盈俯下身去,“妾領旨,謝皇帝陛下隆恩。”

    話音剛落,皇帝一雙龍靴已經到她跟前,將她拉了起來。

    王植見狀,又適時從身后宮人手中接過兩樣東西捧上來,一個是刻

    著字的黃金做就的冊子,另一個則是像玉璽一樣的印章。

    荷回不曾見過,卻能明銳感受到它們身上撲面而來的厚重感。

    她重新與皇帝對視,緊了緊喉嚨。

    “小荷花。”皇帝漆黑的眸子注視著她,像是黑夜里的繁星。

    “朕賜你金冊、金寶,給你后宮女人中最至高無上的地位和權利,有了它們,你無需懼怕任何人和物,挺起腰板,大步往前走,有朕替你撐著,一切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魎,都傷不著你,可明白?”

    皇帝這番話,語氣那樣輕,卻好似無數雨點,重重敲打在荷回心尖上。

    她心口處一陣熱似一陣,有什么東西在身體里極速呼號、奔走。

    那些隱藏在心底深處的膽小、怯懦,此刻,在眼前這個男人的目光中,漸漸化為塵煙,消失于無形。

    “娘娘。”王植將金寶送到她跟前。

    荷回緩了緩神,在眾人的注視下緩緩伸出手去。

    然而指尖剛落到金寶上,便聽一陣熟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皇帝,沈丫頭”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第79章 第79章被皇帝當眾橫抱起來……

    太后站在殿門口,瞧著身著單衣的皇帝同沈荷回站在一起,身子差點沒站穩。

    又望向他們身邊宮人捧著的金冊、金寶,兩只眼睛瞪得溜圓,只覺得是自己老眼昏花,瞧岔了。

    對于太后的到來,皇帝并不意外,只是沒想到她會這般快。

    目光在她身后跟著的那些嬪妃身上飛快掠過,皇帝輕輕握了下荷回手稍作安撫。

    轉過身,對著太后行禮,“本想著叫人去請母后,哪知母后提前過來了。”

    太后自然瞧見了他明目張膽的小動作,腦袋里‘嗡’的一聲響,眼神中滿是難以置信。

    李元凈朝她哭訴,說皇帝同沈荷回有首尾,還被他親眼撞見時,時,她還有些不相信,只覺得她這孫兒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不干不凈的東西,以至于鬼上身,胡言亂語起來。

    到了院子里拜過了神,又叫人燒了符水給李元凈,然而他喝過之后,癥狀卻更嚴重了,連儀態都不顧了,巴巴坐在臺階上,抱著碗哭,嘴里說著‘怎會如此’的話。

    太后當即嚇出一身冷汗,張羅著就要請道士過來給他做法驅鬼。

    然而派去的小火者踏出門檻兒沒多久,便又返了回來,神色慌張地跪在腳下回道:“稟,稟太后,剛才奴婢出去,確實聽見外頭都在傳這事兒,小爺他興許沒有毛病。”

    太后還是不信,只叫那小火者自個兒掌嘴。

    她當時只覺得,她這些日子對宮人們是不是有些疏于管教,以至于有人開始發起瘋,胡言亂語起來。

    這等敗壞皇帝名聲,給皇室抹黑的話,安敢說出口!

    還是淑妃她們進來,勸說她放了那小火者,他才避免廢了一張臉。

    “他敗壞皇帝清譽,哪里就能這么輕輕揭過?”太后無奈嘆氣。

    “他說什么?”淑妃問。

    太后冷著臉道:“他說凈兒沒魘著,外頭都在傳皇帝跟沈丫頭有事。”

    淑妃默然。

    太后瞧見她這幅神情,又看向其余嬪妃,見她們都是如出一轍的欲言又止,心頭終于忍不住咯噔一聲。

    在進儲秀宮之前,她還始終有些不相信,期盼著他們說的都是假的。

    皇帝和沈丫頭,他們兩個,怎么可能有什么干系?

    然而等瞧見眼前這幅場景,太后心中那最后一絲期望霎時間便落了空。

    她的兒子,同她選的準孫媳,有了首尾。

    這句話在她耳畔不斷回響,叫她霎時間腦袋一片空白。

    待反應過來,太后抬頭望向皇帝——這個一直未曾讓她操過心,如今卻做出這般駭人之舉的兒子,啞著嗓子問道:

    “皇帝,你犯糊涂了,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指向被他護著的荷回,“她馬上就是你的兒媳,這種事你如何做得出來!”

    在她心中,沈荷回早已是李元凈的人,不過是差走個過場而已,皇帝此舉,無異于強搶兒媳。

    此事在民間尚且要被人戳破脊梁骨,又何況是天下人都盯著的皇家?

    “母后稍安,兒子所言所行,皆明朗于心,自是清楚明白。”

    “兒子心悅荷回,已經封她為兒子的皇貴妃,時間匆忙,未曾來得及知會母后,望母后莫要怪罪。”

    此話一出,太后連同那些嬪妃全都如同被孫猴子施了法術,齊刷刷定在那里。

    空氣中,是死一般的安靜。

    風吹過,殿檐上的風鈴被吹得叮鈴作響,驚飛了站在檐上的喜鵲。

    “太后——!”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眾人只見太后在聽到皇帝的話后,身子一晃,轉眼歪在貼身宮女懷中,不省人事-

    “皇爺不必憂心,太后她老人家不過是急火攻心,所以才招致暈厥,臣已經用針灸給太后扎過人中、天沖兩穴,想必很快就會起作用。”

    御醫從慈寧宮寢殿里出來,將診治的情況說給皇帝聽。

    皇帝點了頭,叫人帶他去寫藥方。

    不知過了多久,西洋鐘響了七八遍,太后終于悠悠轉醒。

    秋彤從里頭掀簾出來,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后的荷回,還是沒明白她是如何從寧王的準王妃,一轉眼變成皇帝的皇貴妃的。

    跟做夢似的。

    別說是她,怕是滿宮里的人沒幾個反應過來的,太后更是一時難以接受,直接暈了過去。

    想來也是情有可原,任誰遇上這種事兒,怕是都要糟心得受不住。

    秋彤低頭走到皇帝跟前,道:“皇爺,太后請您進去。”

    眾妃嬪面面相覷,都不敢吱聲,下意識朝皇帝望去,卻見他正拉著那沈荷回的手,細心囑咐著什么。

    沈荷回聽得認真,卻也不自覺流露出幾分擔憂和膽怯,皇帝上前一步,摟住她肩頭,不厭其煩地寬慰著,那認真的模樣,叫眾嬪妃覺得分外陌生。

    皇帝并不喜愛女色,又極其怕麻煩,因此宮里已經多年不曾進新人。

    除了皇帝去年實在被太后逼得不行,宮中勉強舉行過一次無疾而終的選秀,其余許多年,這項本該十分頻繁的活動在宮中已經形同虛設。

    曾經也有官員私下向皇帝進獻美人,本想討個好,沒成想卻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美人被退回去不說,官員自個兒還被當眾訓斥了一番,在朝堂上丟盡了臉面,自此,官員中便再沒有人敢在這上頭打皇帝的主意。

    她們這些人,都是在皇帝還是太子時,被先皇做主賜給他的。

    從到皇帝身邊到如今,已經過去了十幾年。

    這十幾年的時光里,她們見皇帝次數并不多,甚至可以說少得可憐,即便見著了,皇帝也并不與她們親近,神色總是淡淡的。

    他太忙,心里總是裝著許多事情,不會為任何一個女人浪費時間和精力。

    她們以為,一個帝王這樣,實屬正常。

    可到了如今,她們卻發現。

    不是。

    皇爺他,是可以對一個人關懷備至的,只是對象不是她們而已。

    那專注的眼神、親密的姿態,以及不厭其煩的囑托,她們從未在皇帝身上見過。

    好似深怕懷中人受一星半點的委屈。

    眾人看得眼熱,心里止不住泛起酸來。

    皇帝并不曾注意到她們的神色,眼睛只盯著荷回,道:“朕去去就來。”

    荷回方才心中還有些慌亂,如今被他一番話說得已經漸漸鎮定下來,聞言,緩緩點了點頭。

    皇帝松開荷回的手,抬腳進殿。

    走至太后榻前,不等她開口,率先撩起龍袍跪下來。

    “兒子叫母后受驚,特來謝罪。”

    太后躺在榻上,聞言也不瞧他,只是幽幽開口。

    “多久了。”

    皇帝:“母后問什么?”

    “你和沈

    丫頭,多久了。”

    瞧兩人那熱乎勁兒,顯然不是這會兒才開始的。

    皇帝緩緩張口:“大約半年。”

    太后一愣,只覺得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

    她指著皇帝,手指有些發顫,“你”

    半年,那就是去年夏天的事兒,那時他剛回鑾,她也剛告訴他,自己給他兒子尋了個相看的姑娘。

    竟然已經這樣久。

    這么長的時間,她對此事竟然毫無察覺,以至于到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險些沒嚇出個好歹來。

    “你瞞得好哇。”太后重新躺回去,心口不斷起伏著,“不知不覺就干了這么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若不是凈兒他們告訴我,我還被蒙在鼓里。”

    皇帝道:“原本早想告知母后此事,只是一直被耽擱著,驚擾了母后,是兒子的過錯。”

    他語氣平緩,好似說的不是同準兒媳私通,而是吃飯、散心這樣的小事。

    太后聽得越發來氣,她一向對皇帝同先皇一樣的沉穩脾性感到得意和慶幸,如今卻厭惡起他這番處變不驚的模樣來。

    錯全都認,事兒是一件沒少干。

    都將人封皇貴妃了,才到她跟前來認賬,這等有恃無恐,先斬后奏的行徑,著實叫人惱火。

    她看著他,一腔怒火窩在心頭,朝他發不出來,自然只能遷怒。

    “你是皇帝,要做什么我攔不住,只是我沒想到沈丫頭也會同你一般期瞞我,她如今同你做下這等叫人不恥的丑事來,著實叫我失望,我往日待她的心,竟全都白費了,來人”

    “母后。”

    太后話音剛落,便被皇帝出聲打斷,他視線落在進殿的宮人身上,靜默無語。

    宮人被他瞧得下意識打了個寒顫,連忙低著腦袋,悄然退了出去。

    皇帝這才重新抬頭望向太后,眸色漆黑如深潭。

    “是兒子逼迫的她。”

    “她開始并不情愿,是迫于兒子的淫威才委身于我,母后生氣,打罵都使得,只是對著兒子便是,不與她有何干系。”

    “在這件事上,她沒有任何不是之處。”

    太后先是被他當著自己的面,逼退自己宮人的行為給氣得不輕,如今又聽他這樣一番言論,不禁越發心驚。

    已經這般護著了么?

    她不過說了沈荷回一句,喊了‘來人’兩個字,連什么吩咐都沒來得及說出口,他便這樣緊張,深怕她對她不利。

    這樣的皇帝,叫她覺得陌生。

    這么多年,她從未見過他在自己跟前這樣維護一個人,還是一個女人。

    他是當真著了魔了。

    也是,若不是著了魔,又怎么做出這等事來。

    “你痰迷了心竅,已經聽不進去話了,還真想當唐明皇不成?”

    這話其實已經極重,皇帝卻還是那副淡然神情。

    “母后多慮了,兒子不是唐明皇,荷回也做不了楊貴妃,安史之亂是治國者之失,跟玄宗娶了誰沒有干系。”

    “你——”太后爭辯不過他,只好閉上眼,眼不見為凈,“皇帝走吧,既然你不怕天下人說你是強搶兒媳的昏君,還有什么好說的。”

    她言語里的失望不滿,皇帝自然能聽得出來,但他卻沒再多說什么,只是靜靜望著她,隨即收回了視線。

    “母后好好歇息。”

    說完這話,皇帝這才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外頭,見荷回與一眾嬪妃正在廊下等候自己,只是荷回是跪著,而那些嬪妃則是遠遠聚在一起,時不時望著荷回,彼此交頭接耳,見著他出來,這才連忙禁聲。

    皇帝走下玉階,來到荷回跟前,旁若無人地單手將她拉起。

    “不是叫你在外頭安心等朕,怎么跪下了?”

    見著他,荷回的心才踏實下來。

    只是她原本就沒適應自己的新身份,加之這是在外頭,兩人的事又剛被發現,在宮中掀起了這樣大一場風波,便更想謹慎些,不大樂意同皇帝這般親近,下意識就要將手從皇帝手中抽出來。

    “別,大家都看著呢,這樣不好”

    皇帝卻攥住她的手不放,“你如今已經光明正大是朕的人,有什么不好的,誰愿意看就讓她看,怕什么。”

    一番話說得遠處的嬪妃都垂了腦袋。

    說是這般說,可荷回還是覺得有些不妥,但知道對方是關心自己,終究不曾說什么。

    皇帝:“你還沒回朕的話,怎么跪下了,可是有人欺負你?”

    說到后半句,他的語氣莫名有些發涼。

    荷回搖頭,“沒有,就是想著太后被我氣成這樣,覺得心里過意不去,想要贖罪。”

    皇帝不同意這話。

    “你這般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攬的毛病,究竟何時能改?”

    荷回聽他語氣有些重,垂下眼去,“皇爺恕罪。”

    她聽見皇帝在自己耳邊無聲嘆息。

    “小荷花,在朕身邊,你什么都不必做,依仗著朕就好。”

    天已經漸漸暗了下來,紫禁城在霞光映照下,越發巍峨奪目。

    皇帝站在梅花樹下,五官被微弱的陽光一照,宛若神邸。

    荷回那微弱的不安忽然消散下去,她看著自己被他握緊的手,輕輕嗯了一聲。

    眾嬪妃原本就因為沈荷回這個原本要成為寧王妃的小姑娘,一瞬之間成了壓在她們頭頂的皇貴妃,而震驚不已,至今未曾緩過神來。

    如今見皇帝這般大庭廣眾拉著她說話,視她們這一干人等為無物,心里便越發不是滋味。

    何曾見過皇帝這個樣子?他們如今是連人都不避了。

    眼神落在荷回身上,都不免帶上幾分幽怨。

    往日里瞧著挺規矩一個姑娘,竟沒成想是這般會勾引爺們的貨色。

    這樣厲害,難怪皇帝和寧王兩父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一個不顧皇家顏面將她從兒子手中搶過來,而另一個則因為她被父親搶了,而失魂落魄、痛哭流涕。

    正心里忍不住冒酸水,卻見皇帝不知何時忽然將視線掃了過來。

    眾嬪妃像是被看穿心思似的,立馬脊背一僵,低下頭去。

    荷回怕招惹是非,伸手拉了拉皇帝的衣袖,皇帝眼底的目光這才立馬又柔和下去。

    他朝那些嬪妃囑咐道:“過幾日皇貴妃會舉行冊封禮,你們都過去見禮,不得有誤。”

    荷回原想著自己身份本就尷尬,不用這樣麻煩,然而話還未說出來,只是張了張口,便猛地察覺到身子一輕,卻是整個人已經被皇帝當眾橫抱起來。

    荷回下意識心頭一顫。

    私下里這般便罷了,如今在外頭,當著眾人怎好如此,那不是做實她惑君的傳言么。

    她掙扎著要下來,卻被皇帝阻止,“別動,仔細膝蓋疼。”

    荷回這才知道,他還惦記著方才自己跪著的事。

    心中不由一暖。

    只這一會兒的功夫,她便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皇帝抱出慈寧宮去。

    眾妃嬪跪下恭送皇帝,淑妃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攥緊了手心里的錦帕。

    等回到自個兒宮中,淑妃坐在桌前,久久地不言語。

    皇貴妃,皇貴妃

    她偷雞不成蝕把米,竟把人給送上位去,狠狠壓了自己一頭。

    她在這宮中熬油似的盼了十幾年,到如今也只是個淑妃的位置,可那丫頭一來便成了她求之不得的皇貴妃。

    憑什么。

    是她小看了皇爺對那丫頭的心思了。

    她以為,他不過是圖個年輕新鮮,玩玩而已,就算喜歡,程度也不會多深,淑媛、才人的位份已經是頂天,畢竟,沈荷回的身份對皇家來說,是那樣的不光彩。

    可她沒想到,皇帝卻一點都不怕被拆穿,好似盼著一刻盼了許久似的。

    皇家的臉面和規矩好似忽然間成了空氣,被他視若無物,明明他是最看重這些的,可為了一個沈氏,卻把它們統統拋諸腦后。

    給她這樣高的位份,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去,甚至要舉行冊封禮,讓自己過去,虔誠對著這個小她十幾歲的小姑娘跪拜磕頭,山呼千歲。

    那本該是她的待遇,如今卻落到這樣一個鄉下丫頭手上。

    多年的宮廷生活已經教會她喜怒不形于色,可面對如今這種情景,她竟難得的在眼底流露出幾絲不甘和恨意來。

    宮人怕她餓壞,端了晚膳上來,勸她,“娘娘好歹進些東西,沒的餓壞自己的身子。”

    淑妃靜靜坐在那里,拿起筷子,然而不過片刻的功夫,便猝然將銀筷撂下。

    碗碟隨之掉落地面,跌個粉碎。

    “娘娘息怒!”宮人嚇得有些不知所措,連忙跪下。

    燭光下,淑妃緩緩闔上雙眼。

    既然有人這么迫不及待想當楊貴妃,那

    她就讓她快些縊死在馬嵬坡上。

    不多時,淑妃睜開眼,神色已然恢復如常。

    “拿紙筆來,我要給家里寫信。”

    第80章 第80章驚險

    皇帝冊封準兒媳當皇貴妃,并要舉行冊封禮的消息不脛而走,不過幾日的功夫,朝野上下便人盡皆知,瞬間引起軒然大波。

    這些素來尊崇皇帝的官員們,在聽聞他做出如此行徑后,先是震驚不已,而后便是一個勁兒的上書勸諫。

    勸告他不要封妃的奏章,一本接著一本,雪花般飛向皇帝的桌案,更有甚者,直接在上朝時脫帽直諫,言明皇帝此舉不妥。

    “皇爺此舉,與昏君何異!”

    見皇帝不當回事,那言官直接撞柱,血濺金鑾殿。

    雖然之后并無大礙,但卻由此撕開了朝堂上撞柱直諫的口子。

    不過兩三日的功夫,便有五位朝臣在大殿上撞柱,一個接著一個,跟鍋里下餃子似的。

    見效果不顯著,這些人又開始改變策略,齊齊到午門下跪,逼著皇帝改變主意。

    皇帝素來關愛臣子,到了如今這地步,一般都會讓步,但這次,他卻一改往日脾性,知道那么多人在午門外跪著,只是叫人送去湯水吃食,別的一概不管,任由他們鬧去。

    “明日就是皇貴妃的冊封禮,皇爺說了,這是他和娘娘的喜事,所以不想同大人們鬧得不痛快,特意叫奴婢們送來不落夾,以免大人們餓著肚子。”

    “還有這芙蓉液,是娘娘往日親手所釀,原是給皇爺喝的,皇帝特意給大人們嘗嘗鮮,也算是吃了他與娘娘的喜酒了。”

    傳令太監的一番話說得眾官員面面相覷,臉色鐵青,卻仍舊是動也不動。

    然而皇帝賞賜東西,不用便是欺君,于是這些人只得吃了不落夾,嘗了酒。

    這是皇帝在給他們臺階下,告訴他們別鬧了,否則這次送來的是酒,下次就不一定是什么東西了。

    有那審時度勢的,借著酒勁兒裝醉,被仆人抬回家去,但還是有相當一部分人仍舊死犟著跪在那里,等著皇帝收回成命。

    “沈氏身為寧王之婦,惑亂君王,按罪當誅,請皇帝陛下明鑒!”

    即便他們知道,沈氏并不曾嫁與寧王,甚至未曾與他定下婚約,但在他們心里,在她進宮之后,在太后授意下同寧王扯上關系的那一刻,她身上便永遠印上了屬于寧王的烙印。

    來傳話的內侍見這些人這樣固執,也不再浪費口舌,轉身回去復命。

    皇帝彼時正在乾清宮暖閣里練字,聞言,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像是早有預料似的,只說了句‘知道了’,便讓人下去。

    王植在一旁道:“主子,宮里的事兒,外頭人知道的也太快太仔細了些。”

    皇貴妃當初進宮,太后是秘密督辦的,除了宮里人,外頭并不知曉。

    這半年多來,皇貴妃久居深宮,并不曾在前朝出現過,可如今外頭,連她姓甚名誰、芳齡幾何都一清二楚,更不要提她與小爺曾經的那層關系。

    “你說的不錯,是太快了些。”

    皇帝寫下最后一個‘等’字,隨即撂了筆,“叫人裱好掛起來,叫朕日日能看著它。”

    王植看了一眼那副字,點頭稱是。

    皇帝吩咐完,轉眼便出了自個兒宮殿,往儲秀宮去,剛踏進門檻兒,眼睛便瞧見荷回正抱著玉小廝坐在秋千上發呆。

    快要開春,天氣變暖,皇帝怕她總待在屋里憋悶,便特意叫人在院子里打了一架秋千供她玩耍,閑暇時曬曬太陽。

    “做什么呢?”皇帝問。

    荷回被嚇了一跳,玉小廝叫喚一聲,從她身上跳下去。

    “皇爺?”荷回拍了拍心口,“您怎么這般神出鬼沒的?”

    “朕瞧皇貴妃想事情想得入神,便沒忍心打攪,倒嚇著了你,是朕的不是。”皇帝抬手,見她鬢邊的發絲亂了,忍不住上手替她整理。

    而荷回聽見他喚自己皇貴妃,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如今的身份,下意識就要行禮。

    皇帝造訪妃嬪寢宮,妃嬪都要提前出宮門迎接,然而她卻讓皇帝這般自己進來,著實有些不合規矩。

    皇帝卻像察覺到她的念頭似的,轉身拉著她往寢殿里走。

    “咱們之間不講這些,從前如何,往后便還是如何。”

    荷回聞言愣了愣。

    從前兩人關系見不得光,許多規矩自然顧不得,如今她已經是他的嬪妃,他卻還這般對待自己,屬實叫她有些沒想到,不由心中一暖。

    皇帝進了殿,便將荷回拉坐在腿上,宮人們瞧見,不由臉色一紅,連忙低頭退了出去。

    荷回止不住渾身發燙。

    從前再如何親近,也只有他們兩人知道,如今這般當著旁人的面與皇帝耳鬢廝磨,到底叫她有些不習慣。

    “別動。”皇帝摟住她的腰肢,將下巴擱在荷回肩膀上,“叫朕好好抱一抱。”

    他的熱氣噴灑在耳畔,叫荷回下意識便起了反應。

    她咬著唇,神色中有些懊惱。

    皇帝的手段太厲害,她的身子好似已經全然不屬于自己,變得異常敏感,只是被他稍稍一碰,便不成樣子。

    偏偏他一臉正色,似乎并不是故意,也不曾往那方面想,荷回見狀,便越發難為情,覺得自己怎么變成了這樣。

    “今早不是才抱過?”荷回紅唇輕啟,“不過才幾個時辰而已。”

    自從下令封了她位份,他便夜夜歇在儲秀宮,怎么反倒說得跟兩人多日沒見了一樣?

    皇帝‘嗯’了一聲,“是么,才幾個時辰,朕卻覺得已經過去了許久。”

    因著這句話,荷回耳根又泛起紅來,別過臉去,不知該如何答話。

    皇帝見她粉面桃腮,抿著唇不敢看自己,只覺得有趣,鼻息便更往她敏感的地方輕噴。

    他最知道該如何拿捏她。

    荷回瑟縮得愈發厲害。

    然而他正想逗弄她一兩句,卻看見她神色暗淡下來。

    “怎么了?”他問。

    荷回將腦袋埋進他胸膛里,嗡聲嗡氣道:“太后她老人家,還是不肯見我。”

    自從兩人的事被太后知曉,她便一直對荷回避而不見,每日晨昏定省的問安,荷回都只能被擋在外頭,不得踏進慈寧宮一步。

    她知道,太后如此對她,實在是情理之中,若是易地而處,自己的反應,應當不會比她好上多少。

    皇帝輕拍荷回肩膀,“母后往后會想明白的。”

    荷回點了下頭,心里卻知道,這種可能微乎其微,閉上眼睛,讓自己沉浸在皇帝溫暖的懷抱中,沒工夫再想其他。

    然而此時的她并不知道,在宮墻之外,一場由她引起的風雨正在悄無聲息地上演-

    朝堂上反對皇帝納荷回為妃的聲浪越來越大,甚至已經有大臣為此絕食抗議。

    除此之外,民間開始傳播關于此事的民謠,在孩童中廣為傳唱。

    “抬頭一輪月,曾照唐時人,照著那楊家女,偷偷會明皇,恁說那,兒媳會公爹,荒唐不荒唐,天上收月光,今又有人變壽王。”

    這首童謠不但暗諷皇帝與荷回,還將李元凈給編排了進去,嘲笑他同唐明皇的兒子壽王一樣,頭上戴了綠帽,做了王八。

    當太后從淑妃的宮人口中聽到這首童謠時,登時臉色就不對起來。

    淑妃斥責了宮人,轉頭勸太后,“不過是他們自己瞎說的,外頭并不曾傳著些,太后莫要多心。”

    太后被秋彤輕撫脊背,緩了許久才將氣順過來。

    “皇帝呢?”她問。

    淑妃回答道,“回太后的話,今兒個十五,皇爺出宮,到西大營巡檢軍士去了。”

    言外之意,沒有一時半會兒,皇帝回不來。

    太后抿了唇,“叫人把皇貴妃叫到我這里來。”

    聽聞太后主動要見自己,荷回頗有些意外,連忙將玉小廝交給姚朱,從羅漢榻上下來。

    見她在鏡前仔細用桂花油梳理頭發,姚朱有些擔憂道:“娘娘,皇爺說,這些日子叫您無事不要出去,有什么事等他回來再說。”

    荷回聞言緩緩放下梳篦,道:“太后傳喚,我不能不去。”

    她本就因同皇帝的事,叫太后對自己心生嫌隙,若是再違背她命令,只怕會更惹她厭惡。

    自進宮以來,太后對她一直很好,教給她許多東西,還想將她嫁給李元凈,在宮里掙一份前程。

    是自己對不住她。

    更何況,太后的命令,她就算當了皇貴妃,也違不得,哪里是想不去便能不去的?

    太后一向心善,自己就算過去,左不過是挨些奚落和責備,算不得什么大事。

    見荷回一直不曾出去,前來傳喚的宮女在梢間又喚了一聲,“娘娘,快些去吧,仔細太后等急了。”

    荷回看了下姚朱,轉身出去。

    大約一炷香后,荷回終于跟著太后的宮人來到慈寧宮。

    太后正在里頭暖閣等她。

    荷回進去,走到炕沿邊,盈盈下拜,“見過太后,太后萬壽無疆。”

    安息香從博山爐里裊裊升起,像一縷輕紗在空中飛舞,香氣縈繞在荷回鼻端,久久不曾散去。

    “起吧。”

    不知過了多久,荷回膝蓋已經開始失去知覺,太后方才緩緩開口。

    荷回緩緩站起,過程中重心不穩,險些摔倒,還是扶著炕沿,方才勉強站定。

    “這些日子,可見過凈兒?”太后問。

    荷回愣了愣,搖頭。

    太后眼睛望著虛無處,神色間滿是疲憊,“他躲在自個兒宮里不出來,難怪你沒見過他。”

    “昨兒個我到慈慶宮去瞧他,他抱著我只是哭,說‘皇祖母,孫兒這輩子,怕是都沒法兒見人了。’”

    “是啊,遇見這樣的事,便連我都怕見著熟人,怕人家問起,沈丫頭不是我的孫媳婦兒嗎,怎么一眨眼,就變成了兒媳了?”

    太后將目光落在荷回身上,幽幽發問。

    荷回垂著眼,視線落到印著纏枝花紋的氍毹上,手指下意識微微蜷縮起來。

    “妾惶恐。”

    “你確實應該惶恐。”太后道,“因為你,皇家的顏面蕩然無存,外頭怎么傳你同皇帝的,我都沒臉聽。”

    荷回微愣。

    這些日子,皇帝只讓她待在儲秀宮里,也很少講外頭的事情給她聽,以至于她全然不知外頭發生了什么。

    但其實,就算身邊人不說,她也能想象到,外頭會有怎樣的閑言碎語,一時默然無語。

    太后見她不吱聲,道:“你如今當了皇貴妃,高高被皇帝捧著,他自然不會叫外頭的腌臜話傳到你耳朵里,可是我卻不能當聽不見。”

    荷回抬頭。

    太后望著她,道:“你是我著人帶進宮的,便該由我親手了結了你。”

    轉頭拍了拍手,很快秋彤便端著一杯酒進來,走到荷回跟前。

    太后道:“好孩子,我也不愿這般,可皇帝一意孤行,我也沒法子。”

    她嘆氣,語氣中帶著些許凄涼,“我不能叫你毀了好不容易由他和先帝開創的基業,你不知道,我們那時候有多難,皇帝才多大的年紀啊,就上戰場殺敵,身上都是傷,刀口上舔血,一刀一槍拼出的江山,我不能叫人給毀了。”

    便是有一丁點兒的可能性都不成。

    如今還只是群臣反對,將來呢?

    凈兒越來越大,經過此事,對他父親難不成沒有怨言?

    父子之間因為一個女人生出嫌隙,對江山的危害有多大,她十分清楚明白。

    還有那首童謠

    太后瞇了瞇眼。

    這東西威力更是巨大。

    任何一個朝代發生動亂之前,都會有童謠在百姓之間傳頌。

    這種朗朗上口的順口溜,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會席卷到大周的每一個角落,將皇帝是個同準兒媳爬灰的昏君形象深深烙印在百姓心頭。

    真到了那時

    難保不會真出現什么大亂子。

    要知道,在大周朝的深處,還有那些效忠前朝、時刻想要推翻皇帝的叛軍們在默默關注了朝廷的一舉一動。

    她不能不小心,也必須提前替皇室清除一切可能阻礙到他們的隱患。

    別說是沈荷回,即便是她自己,若真有一天擋了皇家的路,她也照樣不會手軟。

    “你死以后,我會著人加封你的家人,叫他們下半輩子錦衣玉食,尊榮終老。”

    太后緩緩闔上眼睛,聲音有些沙啞。

    “沈丫頭,你別怪我,誰叫你命不好。”

    “下輩子,記得托生遠一點兒的地方,別再跟我們扯上干系,也別再進宮來。”

    荷回望著秋彤手中的那杯酒,不知怎么的,竟意外的平靜。

    酒水清澈,倒影出她花一般的面孔。

    她想,今日她特意梳了個新鮮的墮馬髻,上頭還簪了朵新開的海棠,想要給皇帝瞧,只是到底沒叫他瞧見,有些可惜。

    還有那雙她親手做的靴子,正被壓在箱底,還沒來得及送給他,也不知道他穿著合不合適

    這般想著,緩緩抬手接過秋彤手中的酒杯。

    然而剛將酒杯接在手里,便察覺到一陣腳步聲傳來,隨即一只熟悉的大手猝然落在自己手腕上,輕輕一捏,那杯酒便瞬間‘啪’的一聲落在地上,摔個粉身碎骨。

    “母后這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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