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受傷我想回青州
從刑場回來的時候,李瓚就有些后悔了。
不該帶她來的,原本也只是想讓她開心開心。但現在看來完全適得其反。
興許是那畫面太過血腥了,又或許是大仇得報、卸下重擔,這會兒她一手撐在馬車的窗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沒看到開心的模樣,反而整個人都沒了精神。
李瓚抿著唇,他自己的情緒好像完全不受自己掌控了,在察覺到女人的低落時,同樣的低落便在他的身上揮之不去。
完全被牽著走了。
他握住了戚鈺的手。
這動作終于拉回了戚鈺的心神,女人側目看了他一眼。
“近日庫房新進了一批進貢之物,要不要去挑一挑?”
戚鈺轉開了視線:“這于禮不合。”
什么都是借口,她不感興趣才是真的。
李瓚指腹摩挲著手下的皮膚,頓了頓又繼續開口:“近日京中的天氣著實熱,不若過幾日,我們去避暑山莊待上幾日。”說完還補充,“帶著昭兒一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提到了齊昭,戚鈺雖然沒有立即回答,但總算是有了點反應,被握著的手也動了動。
李瓚還在耐心等著她回答,就見女人突然反握住了他的手,白皙的手指覆蓋上來,讓男人的眼驀然一暗。
“皇上。”
戚鈺這么叫了以后,隔了一會兒,李瓚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嗯?”
“我想回一趟青州,祭拜哥哥和父親。”
李瓚方才像是嘗了一塊蜜餞的心,甜意瞬間褪去,他張嘴就想說不行的,可又想起他沒有不許的理由。
是的,大仇得報,她要回去告訴親人,不也很合理嗎?他其實沒有任何反對的立場。
可李瓚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手越握越緊。
他……舍不得。
連不見她三日讓自己抓心撓肺,這一別幾月,自己怎么……
李瓚突然有些不認識這樣軟弱的自己了。
“如果可以的話,”戚鈺還在繼續說著,“我想帶著昭兒一起。我哥和我爹泉下,應該也想看看他。”
她這話說得很小心,潛意識里也是知道李瓚不愿意。
果然,這話一說,她甚至能聽到男人因為憤怒而瞬間變得急促的呼吸聲,一雙手放在了她的下巴處,桎梏著她看向旁邊的男人。
“你是單純地想回去祭拜,還是想帶著昭兒跟齊文錦團聚?”李瓚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都是蹦出來的,“他是我的兒子,齊昭是我的兒子,還有你……”
也是我的……
怎么會這么惱?只要是想到他們三個人真的團聚的畫面,強烈的恨意與憤怒,夾雜著嫉妒,讓他像是要瘋了一般。
以前呢?
他以前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讓齊文錦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陪在這對母子身邊?
他已經記不起來了,至少現在,他是一刻也無法容忍。
戚鈺這會兒看著他的目光里帶著驚訝,就像是不解他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
“這與齊文錦……”
李瓚低下頭,在戚鈺唇上輕輕啄了一下,止住了她后邊的話。
連這個名字,都不想從她嘴里聽到。
柔軟的觸感讓男人勉強將翻江倒海的思緒都壓了下去:“是我說錯了話,”他主動放緩了語氣,“你要回青州也可以,再等我兩日,我處理完一些事情,與你一同去。”
“帶著昭兒一起。”
他因為想出了這個“兩全之策”,眉心都紓解了不少,也一掃先前的不快,戚鈺甚至讀出了兩分期待。
她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李瓚如今對自己的“性趣正濃”,她不至于看不出來,所以也想到了這個人不會輕易放自己離開的。
至于跟他一起……
那戚鈺就更不愿了。她重新手撐在車窗旁不說話。
這次李瓚除了與她靠在一起,終究是未再出聲打擾了。
***
李瓚現在不能走,是因為蘇家的案子還沒結束。
蘇家自他登基到現在,前朝有蘇丞相,后宮有皇后。所以黨羽眾多,如今朝中這個關口,要么人人自危,要么趁著這個機會落井下石,正是勢力重新劃分的時機。
他得在這里坐鎮,讓事情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
原本這并不是著急的事情,一點一點地部署更好,但李瓚突然就多了幾分著急。
他或許是讀懂了戚鈺的不愿,而后潛意識里拒絕將這份不愿歸結到是不愿跟自己一起,而是不想等太久。
那自己就快些,不要讓她等太久了。
陪她……回去。
李瓚回到宮中就立刻看起了奏折,不多時,一個太監進來,悄悄與王林耳語了幾句,只見王林臉色大變。
確實是大變,連傳話的小太監都愣了愣,看著平日里素來穩重的王公公馬上到了皇上跟前,面容焦急。
“皇上,下人傳話,齊公子方才從馬上摔下來了。”
接近著那身著黑色蟒袍的帝王霍然起身:“什么!”又驚又怒,還帶著掩藏不住的擔心與焦急,“怎么弄的?伺候的人都是干什么的!”
小太監還沒見過皇帝這副模樣,他來傳話其實沒有很急的,畢竟齊公子也不過是齊尚書的孩子,所以他見皇上在忙,才先知會王公公的。
李瓚已經在往外去了,他也是被王公公瞪了一眼才后知后覺地跟了上去,趕緊把自己知道的又說得更詳細一些。
“回皇上,聽說是馬受了刺激發狂,不過好在齊公子機靈,最后只傷了一只腿,也沒什么大礙。”
李瓚聽到沒什么大礙,是松了口氣,但腳步一點也沒放緩。
“去把太醫院的御醫都叫過去。”
“是。”
***
齊昭確實沒什么大問題,也就是跳下馬的時候一只腳崴了。所以看到李朔兄妹二人和皇上站在自己跟前,另外還有一堆太醫,一個又一個地來給自己診斷時,被這陣仗弄得滿心不安。
“回皇上,”最后一個太醫也跟李瓚稟報了,“齊公子就只是崴了腳,沒有傷到其他地方。”
李瓚的表情微微緩和了一些:“確定就只是崴了,沒有斷骨吧?”
“是的,沒有。”
“皇上,”齊昭也說話了,“讓您費心了,我沒事的。”
他的腳踝處看起來腫起了一塊,但已經被涂過藥了。
他大概是看出了李瓚的擔心,揚起的小臉里帶著安慰的笑容。
李瓚的心一軟,手摸上了孩子的臉,這動作對于大人來說,也不算太過突兀,到李朔應該是多少有些覺著奇怪的,視線往這邊來了。
不光是他,自己的行為,在很多人眼里大概都是有些費解的。
李瓚不得不短暫地停留過后就收回了手:“以后得當心些。”
“我知道了。”
孩子脆生生地回他。
他確定了沒事,自己也沒留下來的理由了,李瓚慢慢轉過身,他稍稍離開些床邊,瑞康公主便湊上去了。
“齊昭,你怎么了?”
“沒事。”
“疼不疼?”
“不疼。”
“你看你都成豬蹄了。”
李瓚又離遠了一些,與李朔說過幾句話,才開口:“既然沒事,朕就先回去了。”
他在眾人的恭送下離開了。臨走之前,視線又最后掃了一眼床上的人。
若知道傷的是皇子,下人來報的時候,定然是著急忙慌的。御醫們也不用自己吩咐,想必都會過來了。下人們也會更盡心盡力,說不定壓根就不會傷著了。
自己這會兒……更不用走,就能名正言順地坐在那里關心他。
他原本就是自己的孩子。
李瓚動腦子似乎要被這些思緒攪成一團亂麻,但在那之前……他嘆了口氣,難得涌出一股心虛和頭疼來。
要怎么跟戚鈺說才好。
第122章 請出宮她對自己就這么厭煩嗎?……
晚會兒的時候,齊昭旁邊就安靜下來了。
李朔和公主殿下都有課業,只有他的腳崴了被勒令在殿里休息。
他坐在床上,讓人拿了本書看。
但翻了兩頁,其實一眼也沒能看進去。宮殿里也有不少伺候的下人,尤其是他現在受了傷,更是如此。
可還是莫名地空曠。
齊昭看向了自己的腳,他已經是個大孩子了,得長大了。可他現在好想爹爹和娘親。
要是他們看見自己受了傷,肯定擔心死了。
也說不定會臭罵自己一頓。
可齊昭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害怕被罵。
他正想著的時候,外邊突然傳來請安的聲音,抬頭一看,就見早就已經離開的皇帝,又回來了。
齊昭身子剛動,男人就馬上抬手:“你別動!”見齊昭安靜了,才舒了口氣,“病著就好好養傷,這些虛禮以后就免了。”
“多謝皇上。”齊昭雖然沒動了,也還是規規矩矩地道謝。
李瓚揮了揮手,讓旁人下去后,才坐去了齊昭的旁邊:“疼不疼?”
齊昭下意識想說不疼,又記起來爹娘交代過,在皇上面前不能說假話,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于是想了想,還是點點頭:“疼。有點疼。”
李瓚聽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你說你平日里騎術那么好,今日是怎么回事?”他的語氣不自覺地就帶著親昵,沉默片刻又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偷偷說,“等會兒你娘來了問你,你別跟她說疼。”
齊昭先是一喜:“我娘要來?”
隨即又一驚:“她知道我受傷了嗎?”娘親肯定會擔心的,不知道會不會生氣。
但不管怎么說,聽到要見到娘親了,齊昭的臉上還是止不住的高興。
李瓚是習武之人,聽力更敏銳,注意到外面那熟悉的腳步聲時,已經先起了身。
“我出去看看。”他跟齊昭這么說了一句。
步履飛快的女子幾乎是要飛起來了一般,長裙都被生起的風吹得向后鼓動,一路忽視其他人往前走。李瓚已經在那里等著她了,女人一進門,就被他攔腰抱進了懷里。
飛舞的裙擺落下,淺嫩綠色被黑色蟒服覆蓋了大半,李瓚聽到了她急促的呼吸聲,以及鼓跳如雷的心跳聲。
該是嚇壞了。
跟隨的下人原本就被甩得有些距離了,這會兒更是被王林有眼色的攔在了外面,李瓚拍了拍戚鈺的后背,柔聲安慰:“沒事的,沒事的,昭兒很聰明,就只是崴了腳。”
戚鈺的心跳還沒有緩下去。
她如今還剩什么?就只有這個孩子了。
戚鈺想象不到自己失去他會怎么樣。
她看也沒看面前的人,一把將李瓚推開就往里去了。
男人原地站了一會兒,才默默地跟了上去。
“娘!”
孩子坐在床上,眼看著精神很好,眼睛甚至還有幾分光芒,確實是不像有事的模樣。
戚鈺的心終于慢慢放了下去。
“怎么弄的?腳崴了?”她坐在床邊,一邊問一邊去查看齊昭的傷勢。
齊昭忙不迭地點頭:“嗯,就只是崴了,馬場突然闖進來了個人,馬一時受了驚,還好最后我跳下來了!”
戚鈺抬頭看到孩子略帶緊張的模樣時,意識到自己的模樣可能是有些嚴厲,語氣便柔和了些:“馬受了驚也不是你的錯,昭兒還能自救,已經很厲害了。”
母親的夸獎馬上讓齊昭笑了出來。
“疼嗎?”戚鈺又問。
哪怕是知道沒有大礙,那腫起的腳踝依舊讓她心驚。
齊昭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李瓚,想著他方才說的話:“不疼。”
李瓚就站在這不遠不近的地方,聽著母子二人說話也不敢動,頗有一副心虛等著挨罵的模樣。蓁蓁一眼也沒看他,他哪怕是看著女人的后腦勺,也知道她是生氣了。
直到戚鈺的視線終于轉到他那里去了,男人似是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避開了些視線。
“是我沒照顧好他,”他低聲說,“我會嚴查的,也交代好了下人。”
齊昭隱隱覺著那模樣有些不對,因為爹爹做錯了事情的時候,在母親面前,好像也是這樣的。
莫名的不安升了起來。
“皇上言重了,是昭兒給您添了麻煩,怎么能怪您?”
那生疏守禮又冷硬的語氣,讓李瓚的心狠狠一疼,他盯著戚鈺看,帶著絲絲縷縷的委屈。好不喜,她用這模樣對自己。
然而不等李瓚再說什么,就見戚鈺突然起身,又跪了下來:“皇上,齊昭如今有傷在身,留在宮中也是多有打擾。請皇上恩準,允我接他回府養傷。”
若是之前,李瓚大概也就同意了。
畢竟他也知道戚鈺擔心,孩子受了傷,肯定也會念著母親的。左右自己每日都能去齊府,偷偷看上一眼就可以了。
她已經惱了,就順著她好了。
可這會兒他卻完全是不同的心情。
他只要一想起戚鈺說的,帶齊昭回青州,那聲好就怎么也說不出口。仿佛自己一答應,她就馬上會帶著孩子遠走高飛似的。
只要齊昭在這里,她就不會離開的。
這樣隱隱約約的念頭,讓李瓚終究是出口反對:“宮里御醫多,也能讓昭兒盡快好起來。再說,有李朔和瑞康在這里,也能替他解解悶。夫人若是擔心,不若也在宮中小住幾日。”
他的語氣不可謂是不溫和了,但如今齊昭在這里,他們就是君臣,帝王的威嚴是不容挑釁的。
李瓚倒是沒想拿皇帝的身份來壓,他甚至準備了許多說辭來說服他,哪知他這話說完后,戚鈺沉默了一會兒就沒再堅持了。
“皇上既然一番美意,妾身也不好辜負了。只是妾身想與齊昭單獨說些話……”
李瓚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
只要不提帶走齊昭的事情就好:“那你們慢慢說。”
戚鈺目送李瓚離開了,視線才轉回床上。齊昭看上去還有些失望,方才母親說要接他走的時候,他其實挺高興的。
但結果還是走不了。
于是戚鈺一坐下,他就問了:“娘,你要留下來嗎?”
戚鈺笑笑:“我留在宮里像什么樣子?讓人會議論的。”
齊昭失望地耷拉下小腦袋。
戚鈺又問了他今日的事情,齊昭也說了一遍,與方才說的大差不差。
戚鈺聽完了,暗自思索了一會兒,聽齊昭說的,倒是沒有什么問題,但終歸是讓她心有不安。
她又看了一眼兒子。
“昭兒。”
“嗯。”
“想回家嗎?”
齊昭自然是馬上點頭的。
戚鈺于是往他那邊湊了湊:“會哭嗎?”
齊昭愣了愣,臉微微有些紅:“男……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哭的。”
“假哭不算哭的。”戚鈺教他,“等娘走了,你就偷偷地哭。”
齊昭眼睛轉了又轉,終于跟上了母親的思路:“我偷偷地哭,皇上不就不知道了嗎?”
“他會知道的,還有,若是不小心被二皇子殿下看到了你在哭,你就說你想爹娘,想家。”
那個不小心,被她咬得幾分重,聰明的齊昭馬上便領悟到了。與母親謀劃這種事情,讓他莫名新鮮,眼睛亮亮地點頭:“娘,我知道怎么做了。”
戚鈺叮囑他過后,才不太放心地離開了。
沒看到李瓚的身影,她也松不了氣,果然,等進了馬車,就看到了已經等在那里的李瓚。
戚鈺不吭聲地坐在了離他稍遠的位置上。
李瓚一看就知道,她是生氣了。
戚鈺不是沒跟他惱過,像他床上太過火了,過后女人也會不耐煩地不想理他。
但那樣的不耐煩,對于李瓚而言,反而是有幾分親昵與特殊在里面的,就像是夫妻之間的小性子,讓她看起來格外鮮活。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冷若冰霜的。
但這會兒是自己理虧。
李瓚坐過去,問道:“還在生氣?”
戚鈺耐著性子回了一句:“沒
有。”
但男人明顯是不信的,安靜了一會兒才開口:“今日的事情不管是意外還是人為,我一定會查出來給你一個交代。”低沉的聲音里帶著歉意。
“青州那邊的人,我都打過招呼了。你的人他們都會幫著的,要不了多久,原先戚家的產業,都會轉到你的名下來。”
“昭兒難得跟我親近一點的,我想再多跟他相處相處。等我最近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就帶著你們一同回青州,好不好?”
他的手伸出,最后卻是拉住了戚鈺的衣袖:“你看看還有什么想要的,都跟我說。”
戚鈺在心里氣得發笑,她想要什么?她想回青州,李瓚不許。她想把齊昭接出來,李瓚還是不許。
她哪里看不明白,李瓚把齊昭留在宮中,就是為了拿捏她。
他如今還這樣,用著低三下四的語氣,看似給了自己極大的恩寵,但其實那些都是對他無關緊要、他樂得給的東西罷了。
一到了自己想要、他又不愿,或者是真正觸犯到他利益的時候,就沒了任何商量的余地。
戚鈺按了按那竄起來的怒火,閉上眼睛。
“皇上,我有些累了。”
李瓚唇微微動了動,像是還想說什么,到底是歸于沉寂。只有沉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還沒有人敢在他面前這般擺臉色。
可偏偏這會兒的他,居然在惶恐,惶恐她對自己更加不喜。在為怎么讓她消氣而焦躁,唯獨沒有一絲不耐。
怎么會有人,讓他束手無策到此。
李瓚握著戚鈺的衣角始終不肯放開:“既然累了,今晚就好生休息。我今晚……回宮里。”
他是說完才發現,這樣說,好像就已經默認,自己的存在,是讓她不快的事情。
可戚鈺就像是松了一口氣,難得有了點好語氣:“好。”
李瓚的手抓得更緊了。
煩躁,那是說不出的煩躁,壓得他喘不過氣,讓他無法回避那個從未想過的問題。
她對自己,就這么……厭煩嗎?
他們親密過這么多次,還有了孩子,自己在她心中,就沒有一絲特殊嗎?
第123章 遇刺便原諒我這一次
李瓚確實收到了宮人的消息。
“齊夫人走了以后,齊公子偷偷地流眼淚呢。”
“眼睛都紅了。”
可戚鈺的態度讓李瓚心里太過沒底,所以沉思良久后,到底還是沒有松口。
戚鈺不肯見他,說來也奇怪,明明自己才是皇帝,但是每每只要女人一認真,李瓚就不自覺地落了下風去,什么都忍不住順著她。
不能跟戚鈺見面讓他的心情每日都處在異常的焦躁之中。
沒過兩天,李朔也來找他了。
“父皇。”
李瓚瞥他一眼,視線重新回了奏折之上:“嗯?”
“要不您還是讓齊昭回府去吧。”
就知道又是說這事。男人若無其事地翻看著奏折,漫不經心的聲音里沒有透出心底的煩躁:“怎么?嫌他煩了?”
“那哪能啊?但是……”李朔嘆了口氣,“他現在受了傷,不能見到母親,真的很可憐。”
何止是他見不到。
李瓚想到自己這幾日吃的閉門羹。
“齊昭的馬發狂這事,還沒完全查清楚,他留下來是最好的。”但是停頓片刻,李瓚還是留了些余地,“好了,這事朕會考慮的,你先去太傅那里好好讀你的書。”
“是,謝父皇!”
李朔滿意地離開了,桌旁的男人卻是厭煩地將奏折一扔。
“王林。”
“皇上。”
“擺駕。”
王林以為李瓚是要去齊昭那里,他也確實去了,但在那之前,皇帝又拐到了庫房,認認真真挑選了好一會兒。
“讓人把這些東西,都給她送過去。”
王林能看出來,皇上這是絞盡腦汁地想讓夫人開心呢。
可送這些,夫人也不見得喜歡啊,倒不若……倒不若讓齊公子回府呢。
李瓚顯然也想到了,目光沉沉地在那站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往齊昭那里去了。
齊昭正躺在床上翻著書,大約是因為沒什么心情,書上的東西也透著幾分無趣。
看到皇帝時,他立刻坐了起來,比起平日里的緊張,李瓚從他的眼里看出了一些慌亂。
“皇上。”
“嗯。”李瓚順勢就在他旁邊坐下了,“在看什么書?”
一邊說,一邊從齊昭手里將書拿到了自己手上。
另一邊,王林早就已經將下人遣退,自己也跟著去了外面,給這對父子留下了獨處的時間。
被他拿去了書的齊昭面露尷尬,因為那不是正經書,只是民間的話本。
李瓚翻了兩頁就也發現了:“這書是宮里的?”
“不是,是我娘怕我養病無趣,讓人帶給我的。”
聽到是戚鈺給的,李瓚翻頁的動作都慢了下來,還重新又看了眼最外面的書皮。
這么又翻了兩頁,他才遞回去。他盯著齊昭觀察了一會兒,孩子看上去果然憔悴了許多,眼眶還隱隱泛紅。
“想家了?”他問。
齊昭點頭,小聲嗯了一聲。
李瓚跟這個孩子接觸的時間不算長,卻也是了解幾分他的性子的,所以這會兒試探地問:“是你娘教你哭的?”
等看到孩子那一瞬間沒掩飾住的驚訝,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一時間好氣又好笑,這個女人,就是吃準了自己會心軟是吧?
“不……不是的,”齊昭很快就調整表情認真反駁了,“我是真的想家。”
這話,倒也是真的。
李瓚知道。
想戚鈺當然沒什么,李瓚介意的是這個“家”里包含的另一個男人。但孩子,又知道什么呢?他只能按捺住那滯悶的心情。
“今日的藥喝了沒有?”
齊昭苦著臉搖頭。
李瓚開口:“你先把藥喝了,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你母親,她很快就會來接你回去。”
他到底還是妥協了。
不妥協又能如何?
但看著孩子滿眼的喜悅,他卻歡喜不起來。他先前提議過與齊昭說明身份,被戚鈺阻止了,反對的理由,李瓚也無法辯駁。
可如今那樣的念頭再次升了起來。隱瞞著齊昭的身份,始終就像是一種桎梏,阻攔著他與這對母子的親近。
既然單獨跟齊昭說不行。
那就……公開呢?
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又被李瓚敏銳地捕捉到了以后就不放了。
公開又如何呢?他本來就是自己的皇子,為什么自己要眼睜睜地見他叫別人爹?
若是跟戚鈺說,公布齊昭的身份,讓齊昭進去皇家玉牒里,她會是什么反應?
思及此,男人皺了皺眉心,直覺告訴他,應該不會是什么自己喜歡的答案。
“皇上?”
一臉陰沉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男人明顯讓齊昭有些疑惑,開口喚了一聲。
李瓚回了神,干脆起身:“那你先喝藥吧,你娘應該很快就會到了。”
***
戚鈺接到消息就來了,她對于李瓚的決定沒有太大的意外,無論是一時的新鮮感還是虧欠,她只能抓住一切對她有用的。
等齊昭回了府,她再計劃離開的事情。
才進宮里,她就看見了等在那里的李瓚。男人的高調讓她有一瞬間的停頓,但終究是壓下了不滿。
還是先把齊昭帶出去要緊。
“皇上。”戚鈺略行一禮。
男人嗯了一聲:“來接齊昭吧?正好我也要去那邊,便一同吧。”
戚鈺沒有異議,她也沒法有異議,只能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邊。
沒有往前太久,原本領先幾步的李瓚放緩腳步,一步步拉進距離到并肩。
“我讓太醫跟著你們一同回去,好給齊昭看看。”
沒辦法再落后了,戚鈺只能往旁邊拉開了距離:“謝皇上美意,但齊昭只是扭傷了腳,休息幾日便可,不敢勞煩太醫。”
“事關孩子,不管是什么傷也不能大意。也算是,我當父親……”
“皇上!”戚鈺冷眼馬上看了過去,開口阻止了他后邊的話。
她原本一直低著頭的,這一看,兩人就對上了視線。
他們有些時日沒見了,這段時間,戚鈺都不怎么見他的。
李瓚也愣了愣,他的手別在身后,因為心口那異樣的情緒,幾乎要捏碎了佛珠。可最后也只是將自己原本要說的話也都咽下去,壓低了聲音問她:“還在生氣嗎?”
戚鈺收回了視線不說話,只聽著男人的聲音繼續在耳邊響。
“你這些天不見我,我都依你了。如今也齊昭回府了。”
“就消消氣,便原諒我這一次怎么樣?”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著痕跡地又往戚鈺那邊靠了靠,分明是比戚鈺更高上一些的,但哪怕是在俯視,那凌厲的眉眼里,也透著莫名的溫順。
“皇上這是說的什么話?妾身沒有生氣。”
她的語氣明顯緩和下來了,讓李瓚的眼中都多了幾分笑意,如釋重負一般。
想著這幾日的輾轉反側,他恨不得現在就把這小沒良心的抱在懷里,卻也只能低聲呢喃:“還說沒生氣,都快把我折磨死了。”
兩人就快到了的時候,李瓚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看到他就往外跑,他出聲叫住了:“李朔。”
身影馬上停在了原地。
“過來!”
戚鈺默默后退了一些,見轉過身來的確實是二皇子,這會兒帶著明顯的心虛,但又因為對父親的懼怕,到底是慢慢挪過來了。
“父皇。”
“你現在不應該是在念書嗎?跑這里來干什么?”
“我……我就是怕齊昭一個人無趣,想來看看他。”
“朕看你是又想逃課了。”
李朔不敢面對父皇的指責,只能將視線轉向了戚鈺:“齊夫人。”
戚鈺笑著行禮:“二皇子殿下。”
“你是來看齊昭的吧?他這些日可想你了。”
“回殿下,我是來接齊昭回去養傷的。”
李朔愣了愣,倒也不是意外,甚至已經有了猜測,但猛然這么一聽,還是有些舍不得的。
“那父皇,我也送送齊昭吧。”
李瓚被這么一打岔,倒是也不好再說他了,正要點頭允了,突然聽到屋里一聲清脆的瓷器摔地的破碎聲。
他的心莫名一突,快步跑進了殿里。
眼前的一幕,讓跟進來的所有人都大驚失色,本該在床上的齊昭,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到了地上,一個女人正用一塊布料狠狠勒住了他的脖子,孩子自然是無法反抗大人的力度,只能雙手死死扒著布料,但臉都因為無法呼吸而變得青紫了。
聽到動靜的女人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還沒看清楚,就被已經到了跟前的李瓚一腳踢開了。
這一腳是往心口去的,女人幾乎是是飛了出去,狠狠撞在一邊的桌椅上,口吐鮮血。
要不是殘留的理智讓李瓚知道得留活口,這一腳,滔天怒火下的他是想直接要了這個女人的命。
“昭兒!”這是戚鈺第一次失了態,這一聲更是近乎凄厲。
她好像不能呼吸,也聽不到看不到了什么,所有的意識,都在方才進來的那一瞬間都丟了,只留下面色與口唇都變得青紫的孩子。
好像她再松一下手,孩子就要徹底離自己而去了。
戚鈺顫抖著將他脖上的布料扯開,不斷拍著他的后背給他順氣:“昭兒,快呼吸。”
好在他們明顯趕過來得及時,齊昭輕咳的兩聲,像是把她從地府拉回了人間。
“娘,”齊昭看出了戚鈺的擔心,一邊喘氣一邊開口安慰她,“我沒事。”
戚鈺的眼淚,一瞬間就不受控制地滑下了。
就不該讓他進宮的!怎么就能讓他離開自己?
不對,當初就不該挑中李瓚的,為什么他要是皇帝?
為什么偏偏是李瓚?
他不是皇帝嗎?又為什么要讓齊昭受這么多的苦?
該死的……該死的……
她養了這么多年好好的孩子,就是從李瓚出現開始,一切就不受控制了。她一次又一次地,看著她的孩子受傷、身處險境。
她都已經那么努力地去掙扎了,怎么兜兜轉轉得,事情好像永遠不會往好的方向發展?
第124章 身世不要娘了
李瓚的手,第一次不知道該放在哪里好。
孩子、戚鈺,他誰都不敢碰,半天才想起來轉頭看向身后的人:“愣著干什么?快去叫御醫!”
有宮人急急忙忙出去了。
他這才回了頭:“你放心,不會有事的,我肯定……”
他話沒說完,女人就抬眸看了過來,那雙眼里的冰冷、無聲的責怪,憤怒和憎恨,讓李瓚的心像是被攥緊了一般,連呼吸都帶著疼意,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無能與無力。
連一個孩子都保護不好。
蓁蓁,不要這樣看他,不要討厭他。
不要……恨他。
她明明才剛剛松了口的,就要跟自己和好了。
現在……李瓚將手放在戚鈺的手指旁,那正在失去的恐慌感,讓他幾乎用盡了自制力,才沒去握住女人的手。
***
李朔也是在第一時間就跑過來了。只不過此刻他無法去注意兩人的暗潮洶涌了,他的注意力都在剛剛被父皇踢出去的女人身上。
熟悉的面容讓他無法置信。
“杜若姑姑?”那是他與妹妹的乳娘,從小看著他們長大的,對他與妹妹來說,無異于親人了,尤其是妹妹,因為常年多病,對她最為依賴,怎么會……“為什么要傷害齊昭?”他怎么都理解不了,“為什么?”
李瓚也因為他的聲音看過去,在看到杜若的臉時,悔恨更是讓他抿緊了唇。
上次戚鈺提了以后,李瓚知曉戚鈺的顧忌,便將原先蘇蓉宮里的人全部遣散,就是唯恐這里面留了蘇蓉的暗樁,會對昭兒不利。
但蘇蓉雖然不在了,兩個孩子還需要下人的照顧。
李瓚換掉了所有人,唯有杜若,是安瀾的乳母,孩子怎么都舍不得她走,他一時心軟,便留了下來。
蘇蓉……她早就算好了的,是不是?
戚鈺聽著李朔用這樣的語氣問,又一步步走向地上捂著心口的女子,又哪里不明白,這定然是李瓚沒有遣走的人。
也是,他哪里舍得呢?哪里舍得將自己的兒女身邊全都換人。對于他來說,這都是他的孩子,甚至二皇子兄妹,是他更重要的孩子。
他哪里會有自己這樣的心情,這樣不敢在昭兒的身邊留一絲隱患的心情。他哪里會像自己這樣提心吊膽。
恨!某一刻,戚鈺恨得咬緊了牙,手都攥緊了。
而抹掉嘴邊鮮血的杜若卻是笑了出來,怨毒的目光看向那邊的母子:“為什么?皇子殿下,我都是為了你啊!”
她手指向李朔身后的三人,聲音愈發尖銳:“殿下您不妨回頭看看,看看他們,像不像他們才是一家人!您知不知道,齊昭他是皇上的親生孩子!”
幾人都愣住了,呆呆轉頭的李朔更是如此。
可杜若的聲音還在回響著:“您敬重的夫人、信賴的朋友,其實在做什么?他們在把您當作工具來接近皇上,他們對你哪有真心?甚至還蠱惑皇上拔了蘇家,斷您羽翼。”
“齊昭受傷的這么多天,您知道皇上來過多少次嗎?您看他為什么不舍得離開?就是在借著這個機會迷惑皇上。”
“他們就是在拉扯皇上的心,讓皇上偏向他們,您難道感受不到皇上對他的寵愛嗎?”
“您可知道,他們想要取代的,是你母親的位置!是你的位置!”
“皇上!您分明答應過皇后娘娘,要立二皇子為太子!”
大概是知道必死無疑了,杜若一股腦地都說了出來,滿眼憤恨,她這些日,就看著皇上對齊昭的親近,看著殿下渾然不知地對齊昭好,看著皇帝明里暗里的偏心。
他怎么能如此!他如何對得起皇后娘娘!所以她才選擇痛下殺手,哪怕是豁出去自己的一條命,也要為殿下掃清障礙。
齊昭原來與李朔一直同吃同住,她尋不到機會。
這一次是良機。
只是沒想到齊昭年紀雖然小,卻尤為警惕,先是不知道察覺到了什么,拒絕喝她的藥。后邊又拼死反抗,讓她錯失良機。
她的這番話已經讓在場的人,無不變了臉色。
李朔和齊昭仿佛都沒反應過來,大概是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錯了,畢竟每一句話聽上去都那么荒謬。
戚鈺沒想到這個秘密會被捅破得這么突然,在齊昭求證的目光看過來時,她除了抱緊他,下意識就回避了。
唯有李瓚,這會兒比起秘密不秘密,杜若那膽大包天的行為,更讓他怒不可遏,尤其是聽到對戚鈺的污蔑,上沖的怒火剎那間就灼燒了所有的理智。
什么東西,敢對自己的孩子有這么惡毒的心思。
男人起身往那邊走過去了,昭兒的受傷、戚鈺的憎恨,都讓他恨眼前這個人恨得要死,甚至是此刻不在這里的蘇蓉:“你知道他的身份,還敢做這種事情?”
哪怕是已經存了死志的杜若,這會兒面對步步靠近的皇帝,也不自覺地升起了恐懼。
李瓚又是一腳踢了過去,女人被踢得整個人又在地上滑行著后退。
“父皇!”
李朔看不下去了,趕緊過來想要阻攔,可想說的話在看到李瓚那雙因為憤怒而發紅的眼睛時,都說不出來了,只能小聲地又叫了聲:“父皇……”
李瓚這會兒怒氣正盛,他的視線徑直越過李朔去看地上的杜若。
“你也不用想著一死了之,謀逆皇子,這是誅九族的罪,朕定要讓你眼睜睜地看著!”
皇子……
李朔有微微的暈眩感。
誰?齊昭嗎?好像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了,他真的是父皇的孩子嗎?
李朔看向杜若姑姑,女人的臉上一片灰敗,到底是從小到大在一起的奶娘,他下意識想要說什么:“父皇……”
李瓚幾乎是一瞬間就看了過來:“她現在是謀殺皇子的逆臣,你要替她求情嗎?”
凌厲的語氣沒有一點客氣,嚇得李朔噤了聲,可隨即眼眶就是微微一熱,差點落淚。
李瓚對他鮮少有流露出溫情關愛的時候,但也很少這樣不假顏色過。對比大哥,他對自己的的偏袒與重視,向來體現在方方面面。
可是現在父皇是真的生氣了,不僅是對杜若姑姑,也有對自己的怒氣。
李朔咬唇噤了聲。
皇帝閉眼緩了緩,也知道不能把情緒帶給孩子:“王林。”
“奴才在。”
“把二皇子殿下先帶出去。”
李朔沒有動,他看看父皇,又看向不遠處的齊昭,齊昭的臉色比起他們剛剛進來的時候好像更差了。嘴巴微張像是要說什么,大概是“不是這樣的”之類的,卻又整個人失了魂一般愣在那里。
這個場面太尷尬了,連王林一時間都不知道要怎么開口,還是李瓚又低吼了一聲:“王林!”
王林趕緊開口:“二皇子殿下,要不您還是先去偏殿等等。”
李朔這次終于動了,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外去,那失魂落魄的背影終于讓齊昭回了神:“殿下!”
李朔有一瞬間的停頓。
“不是的,”他急忙解釋,“我不可能是皇上的兒子,我有自己的父親的。”他甚至著急地去拉戚鈺的衣角,“娘,你快跟殿下說,我有爹的。我有爹爹的啊!”
快點!少年心中無聲地哀求著!娘!快點回答我,說爹爹才是我的父親,說那個女人說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娘親的沉默就像是在訴說另一個答案。
齊昭的心如墜冰窟。
怎么可能呢?他想起齊文錦的臉,想起爹爹從小到大對他毫無保留的愛,怎么也無法相信。
他明明有這個世上最好的爹爹與娘親,他的爹爹娘親就算是會鬧脾氣,也是真正相愛的。
怎么可能呢?皇上怎么可能是他的父親?
他怎么可能跟殿下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他不要!他不想要!
他的世界在這一刻仿佛是崩塌了,過去的一切都成了謊言。少年看上去勉強還算平靜,卻又像是下一刻就要崩潰了。
對孩子的心疼戚鈺說不出話來,她也無法否認。
可是昭兒,母親……從未想過要傷害你,也從未想要看到你現在這樣的模樣。
李朔重新抬起了腳步,齊昭掙脫了母親的手想追出去的,下一刻又因為受傷的腳跪了下來,還是戚鈺急忙扶穩了他。
“昭兒。”
“我要我爹,”淚水早就糊滿了齊昭的臉,他一把甩開了戚鈺的手,“我誰都不要,我只要我爹!我要見爹爹。”
戚鈺的心好像被無數針尖刺入,疼,怎么會這么疼。
“那娘呢?你也不要娘了嗎?”
齊昭看她,模糊的視線讓他無法看清母親的面容,他只憑著胸中的那一口氣哽咽著嘶吼:“不要了!我也不要娘了!”
李瓚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第125章 皇嗣你們在說什么呢
在孩子說不要自己的那一刻,戚鈺的眼淚突然就止不住地下落。
沒人比她更清楚,齊昭有多依賴自己。是受了多大的傷,什么樣的委屈,才能讓他說出那句話。
才能讓他……真的討厭自己?
“對不起,”戚鈺低著頭,一遍遍道歉,“昭兒,對不起。”
這一天終歸是來了,用自己最不愿看到的方式。
那向來清冷的聲線里有了些顫音在里,讓齊昭也僵住了。
母親哭了,那是他從未看到過的,但現在,她因為自己哭了。這樣的認知,讓他幾乎就要撲進母親的懷里說對不起了。
可下一刻,他就聽到了皇帝的聲音。
“齊昭,你在怎么跟你娘說話?”
男人已經走到跟前了。
李瓚這會兒的眼中,比起這一個個的孩子,他能看到的只有戚鈺。他從未見過的、脆弱得好像隨時能倒下的戚鈺。
他想起前些日從刑場回來時,那個眼中空無一物的女人。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什么是她在意的,是能牽絆她的,那就只有這個孩子。
現在齊昭說不要她。
怎么能對她說這種話?他知不知道這是在誅他母親的心?
李瓚伸出的手不敢真正地觸碰到戚鈺,他看過去,齊昭正在怒目瞪他。
這一眼,倒是讓李瓚的氣焰短了一截:“有些事情,你總歸是要知道的。便是論對錯,也是齊文錦有錯在先,是他先不配為人夫、為人父。”
“跟你沒關系,”戚鈺看他,這會兒的她也顧不上尊卑了,“你先閉嘴。”
李瓚一愣,心口被她對自己的厭煩刺得一疼。
齊昭更是根本不想聽,拖著受傷的腳
又后退了兩步:“你不要污蔑我爹,我就只有他一個父親,我只認他一個!”
“我不想看見你們,我要去找他。”
他說完就要往外去。
“昭兒。”戚鈺趕緊去攔,但她每次伸出的手都會被齊昭推開。
孩子一邊吼叫著“別攔我”,一邊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喃喃自語:“是不是你們把爹逼走的?你們不讓他待在京城的對不對?我要去找他!我要回青州去找他。”
齊昭最后當然沒能走,他情緒失控得利害,又因為原先就受了傷,生生昏迷了過去。
***
所有人都退下了,連太醫來給齊昭看過后也離開了。大殿徹底安靜了下來。
戚鈺看著床上昏睡中也皺眉的孩子,她的眼淚已經干了,目光卻虛無縹緲得落不到實處。
有什么已經改變了,她也不知道齊昭的未來會走向哪里。
“蓁蓁。”
身后男人的聲音讓戚鈺回了神,卻沒有應答。
李瓚跪坐在她腳邊抬頭看她:“我已經宣了六部的人和丞相進宮,準備昭兒皇子的儀式。”
戚鈺終于看他了。
那下俯的視線一掃過來,男人便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想站在戚鈺的旁邊,成為能讓她依靠的存在,想讓戚鈺知道她不是一個人,無論什么難關,他們可以一起面對,一起度過。
而不是總想著用那單薄的身姿去抗,總是讓他這么心疼。
“這一天總歸是要來的,”他伏在戚鈺的腿上繼續說,“時間會撫平一切,昭兒他總能慢慢接受的。”
“如今他的身份是瞞不過去了,遲早會被更多的人知道。只有讓他坐在他應有的位置上,才是對他的保護,才能讓人不敢輕舉妄動。”
戚鈺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她實在是覺得好笑,他以前可不是這么說的,什么保護不保護,他真的有把齊昭的安危放在心上嗎?
“皇上不想認他的時候,他就是齊公子。皇上想認他了,哪怕是撕下我們母子的一層皮,他也得是您的皇子。”
李瓚沉默了,戚鈺太聰明了,聰明到他為自己辯駁的話都不需要說出口。
他無法否認,當初與現在的決定,都有自己的私心在里。
無法否認,今日種種,都是源于他心境的變化。
“蓁蓁,不管你信不信,現在,我是真的只想好好對你們母子。”
戚鈺轉過頭去不說話了。
***
朝中高品階的官員和公爵,在御書房里從晌午等到日暮,皇帝才終于出現。
“參見皇上,皇上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眾人紛紛跪下。
李瓚則是快速地越過他們坐到了上位。
“都起來吧。王林。”
他一句廢話都沒有,眾人甚至都沒完全起身,王林宣旨的聲音就已經出來了,惹得大家又匆匆忙忙地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昔年于民間偶遇賢淑……”
圣旨很長,關于那段風流韻事倒是沒想多提,一大半的話,都是在贊揚孩子的賢德兼備、赤子之心。以及血脈相連、父子之情。
眾人低垂的頭中,表情各異。
李瓚已經重新起身了,慢慢踱步著穿過跪地的他們,從房間這頭到了那頭,蟒袍的一角劃過眾人的余光里,帶來無形的壓迫。
“從即日起,恢復皇嗣身份,為朕之四皇子,賜名昭,擇日入吉日宗譜,著令禮部、內務府等衙門,依祖制籌備相關事宜,不得懈怠!”
“欽此!”
剎那之間,屋內鴉雀無聲。
李瓚抱著手,在這樣的寂靜中又從后面再走到前面,才淡淡開口:“都起來吧。”
蘇丞相年紀大了,起身的時候旁邊的人還攙扶了一把,李瓚的視線往那邊掃了一眼:“王林,給丞相大人看座。”
“老臣謝皇上。”
因為瓊州一案,蘇丞相這段時間都是在家的,今日是被李瓚特意叫來。
“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說出來。”李瓚一副很急,所以也不廢話的態度,“丞相大人呢?”
蘇丞相才剛剛坐穩,冷不防被李瓚問話,只沉思了片刻就不得不接話:“皇上尋回骨肉,此為大喜。亦是國之大幸,既是皇上血脈,理應認祖歸宗的。”
李瓚又看向其他人。
眾人面面相覷。
蘇丞相自然有蘇丞相的考量,現在蘇家正是風口浪尖上,哪怕多一個皇子對二皇子來說是巨大的威脅,他也不得不順著皇上的意思來。
但自然有他的黨羽來提出其他的問題。
“既是皇嗣,認祖歸宗當然是沒問題。但就怕有心之人,冒充皇室、擾亂皇家血脈啊。”
“是啊,聽說這位……公子,先前是齊府的公子吧。”
“就怕狼子野心。”
有了人開頭,就有其他人的附和。
李瓚伸手用銀簽戳了桌上的一塊蘋果,一邊送進嘴里,視線一邊在開口的人臉上掃過。
那眼神,就像是在心里記著什么賬一樣。
聰明的人趕緊更加沉默了,這哪還能不清楚,皇子的事情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現在皇上心中,可能已經到了計較儀儲的層面了。
他們能閉嘴就還是閉嘴吧。
當然,李瓚不需要說什么,也自有人替他說了。
“趙大人是覺得,皇上糊涂到連自己的孩子都認不出來了嗎?”
“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只是怕皇上受了蒙騙。”
“那不還是說皇上糊涂的意思嗎?”
“這等大事穩妥一些有什么不對!”
……
李瓚靜靜地聽著他們吵,一直等到自己嘴里的蘋果吃下去了,才漫不經心地開口。
“我讓你們說說有什么意見,指的是朕的皇子認祖歸宗相關事宜,有什么意見。你們這是在說什么呢?難不成朕是在問你們,這道圣旨朕應不應該撤回來?”
一時間,所有人都沒了聲,還是有人聰明,先反應過來,立刻接話:“臣以為,此等喜事,當至皇陵祭祖。”
“嗯,”李瓚又戳了一塊蘋果,“有理,禮部記下。”
活絡的大臣慢慢多了起來。
“臣聽聞四皇子殿下今日于宮中遇刺,定然是心懷不軌之人提前得了消息,妄圖對皇嗣下手。臣以為,此事當徹查。”
那一聲四皇子,似乎是讓皇帝的眉宇舒展了不少:“此事交予刑部、大理寺、還有御史臺,一同審理。”
立刻就有三人回應:“臣等領旨。”
其實大家還是有想問的,比如四皇子的母親是誰,會不會一同晉封諸如此類的,可面對著皇帝的那張臉,硬是沒敢問出口。
這次商討結束得沒有一絲懸念,比起應對他們,倒不如說,面對戚鈺,更令他束手無策。
齊昭從醒了之后就拒絕跟任何人見面,也包括戚鈺。
戚鈺在門口等了多久,李瓚就陪了多久,一直到她像是終于認清齊昭是真的不想見她。
李瓚看著她盯著那扇門看了許久后,終于轉了身。
才走兩步,搖搖欲墜的身體就突然倒下,好在被跟在后面的李瓚及時扶住了。
“蓁蓁!”他慌亂地抱起了人,懷里的人輕得不像話,仿佛沒有重量一般,那一刻,李瓚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恐慌。
恐慌于,他留不住這個人。
這世間,留不住這個人。
上天這是在懲罰他的貪心,他不該的,不該在最開始得知齊昭的身份時不去爭取,不該一次次地沒有護好齊昭,不該一步步把他們逼到了這個境地。
如果自己從一開始就做好認回齊昭的準備,一定能有更好的方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每個人都毫無準備。
他讓這個本就艱苦了這么多年的女子,又陷入了更艱難的境地里。
李瓚從不知道,他也會心疼一個人,心疼到恨不得所有的痛,都是降在自己身上的。
***
從御書房回來的時候,宮人跟他說齊昭還是不見任何人,戚鈺也已經出宮了。
李瓚看了看眼前緊閉的門,手幾乎都抬起來了,硬是沒能砸下去,這要是自己養大的孩子,讓他母親這么傷心,李瓚怕是真的要沖進去把人揍一頓了。
偏偏……他這會兒哄著都不夠,最終只能慢慢收回手。
“皇上,”王林在一邊提醒他,“二皇子殿下,還在等著您。”
第126章 病我什么都聽你的
戚鈺原先經常難以入眠,這幾日卻總是在昏昏欲睡。每日醒著的時候,便頭疼得利害,似乎是身體在逼著她去休息,去逃避發生的一切。
但又無法睡得安穩。
她在滿腹心事中睡去,又在那隱隱的惦記中猛然驚醒,如此循環往復。
白日她就往宮中去,哪怕是無論她在齊昭門外如何道歉哀求,齊昭也不見她。
李瓚見她一遍遍往返,提議過讓她就住在宮里,戚鈺當然沒有同意。她知道這座宮殿
,還有另一個主人。
她跟李朔又見面過。
這孩子以前是偏活潑鬧騰一些的,身上是有正宮出身、父親重視的底氣在里。
如今整個人內斂消沉了許多。
不知道李瓚跟他說過什么了,少年的情緒已經明顯平穩下來了,見了她也是客客氣氣招呼了一聲:“夫人。”
但明顯沒了以往的親近之意。
戚鈺在他眼中還看到了那尚且藏不好的糾結。
她沒有精力去辨認、去面對,也就干脆能避則避了。
她暈暈沉沉的腦子在這些時日想了許多,她是不是真的做錯了?是不是從一開始,就不該用這樣的方式來報復齊文錦?
她要是再聰明一點,手段再多一些,總歸是有不用傷害孩子的方法的。
想得多了,一遍遍回憶起齊昭說的那句“不要你了”,又時常覺得人生真是沒意思極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房間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變暗的。
她剛要起身,就被一雙手攙扶住了,戚鈺這才發現旁邊有人,不用想便知道是誰了。
果然,李瓚的聲音想了起來:“醒了?感覺怎么樣?”
戚鈺沒理他就要下床,下一刻就被李瓚按住了。
“你病了,最好再休息休息。”
“我今日還沒去見他。”
“昭兒才開始愿意吃飯,這會兒已經睡下了。”
李瓚這么說了以后,戚鈺不動了。
直到熟悉的頭痛又襲了過來,戚鈺倒了回去,見此,男人的聲音多了幾分急切:“怎么了?哪里痛?”
戚鈺不說話,她聽著李瓚叫下人進來掌燈,又聽著他把御醫宣進來。
“夫人,您現在身上哪里不舒服?”御醫把了脈問她。
戚鈺轉過頭不想回答。
這……太醫為難了,病人明顯不配合,他們也不好對癥下藥啊!他看了一眼皇帝,男人的眉心里寫滿了焦躁,但往床上一坐,聲音卻耐心得不像話:“阿鈺,有什么不舒服,就跟大夫說好不好?”
像是哄小孩子一般。
御醫光是在旁邊聽著都覺著誠惶誠恐了,可被哄的人好像沒有一點領情。身子側在床里誰也不理。
無法,皇帝又將目光轉向了他:“你不是把了脈嗎?就按你的經驗先來。”
御醫趕緊拱手告退,去外間寫藥方去了。
房間安靜了有一會兒,李瓚聽著戚鈺的呼吸又平穩下來了,他脫鞋上了床,輕輕探過身子去看,戚鈺果然又重新入睡了。
方才下人已經掌了燈,這會兒戚鈺的臉都藏在了陰影中,他也還是能用目光描繪著女人的眉、眼、鼻子、嘴,甚至是每一處皮膚。
他是真的后悔了,在看到這樣的戚鈺后。
李瓚小心地把女人擁在了懷里,身體相貼時,就仿佛她在依靠著自己,良久,只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
男人將頭靠在了她的背上,連日來的疲憊席卷而來。
要怎么,才能讓你開心起來?
要怎么,才能真正擁有你。
***
戚鈺后面幾天都是這樣暈暈沉沉。
偶爾醒過來,也不再提去看齊昭的事情了。她看起來很不舒服,但無論旁人怎么問,她就是咬著牙一聲不吭。太醫們更是束手無策,急得李瓚每日都在發怒。
怒氣是對別人發的,對于戚鈺,他除了好聲好氣地哄著,再也沒有旁的辦法。
連續幾日不眠不休的男人早就沒了平日里的無可挑剔,甚至是有幾分狼狽的。下巴處也能看到明顯的未打理的青紫。
這如果是戚鈺對自己的反抗,李瓚不得不承認,是她贏了。
戚鈺又開始整天整天地昏睡。
“皇上,”伺候的下人們自然也知道這位夫人的金貴,看了一眼正在喂藥的秋容,跟李瓚解釋:“夫人……夫人不肯喝藥,喂不進去。”
李瓚看著床上的人,女人緊緊抿著唇,秋容喂的藥一點也沒進去,都順著嘴角流出來了。
男人走了過去,秋容看了他一眼便識趣地退下了。
李瓚接過她的位置,拿出手帕來為床上的女人擦拭,他擦得認真,哪怕是臉上表情沉得可怕,手上的動作卻明顯的控制了力道。
眾人都低著頭等待,一直到皇帝收起手帕開口:“藥拿來。”
秋容將藥遞了過去。
李瓚端著藥半天沒有動靜,只是定定地看著女人。眸光愈發狠戾,不行,誰都帶不走她,閻王爺也不行!
他將藥放到自己嘴邊含了一口,便俯下身去,貼在一起的唇分不清楚誰的更滾燙一些,感受到女人的反抗,李瓚死死壓著她的身子,熟練地撬開緊抿的唇,將藥送了進去。
如此這樣,一口又一口,直到碗見了底。
最后這碗藥她喝了多少,自己咽了多少,李瓚已經分不清了,他看到了戚鈺眼角流下的淚,一顆浸泡在苦藥里的心,卻不自覺柔軟下來。
“乖,是不是苦?我給你親親。”
說完便親了下去,長舌在女人口中席卷著,似乎是要把所有的苦味都帶走。
親完了,又將她的淚也舔舐了去。
“快好起來吧。”
好起來吧,阿鈺。換一種方式來折磨我,好不好?
藥是喝下去了,卻還是半點效果也沒見到。
眼看著皇上又要發怒了,太醫小心翼翼地進言:“皇上,夫人這不僅僅是不配合微臣的問題,她是……她是沒有活下去的念想了。”
“庸醫!胡說八道什么!”李瓚怒不可遏地將空碗狠狠砸了過去,“什么叫沒有念想!你知道什么?她是不可能……”
李瓚喘著怒氣,他說不下去了,因為他也無法說服自己。
那種抓不住的感覺又來了。
眾人只看到他們向來不動聲色的皇帝,這會兒卻如同籠中的困獸一般,憤怒而又無可奈何。
“阿鈺,醒醒。”
一面對床上的人,男人又換成一副溫柔腔調。但那溫柔沒有持續太久,隨著女人繼續的昏睡不醒,他的焦躁也幾乎要溢了出來,聲音也變得狠戾起來。
“戚鈺!你以為齊昭當上皇子就算結束了嗎?你有沒有想過,他未來還有多少危險?”
“你知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在等著要他的命?”
“你打算就這樣拋棄他嗎?”
不行!李瓚意識到這樣不行!如今也只有把齊昭叫過來了,讓他好好看看他娘如今都怎么樣了,也只有他來了,戚鈺才會愿意配合。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提起了齊昭,床上的人突然有了動靜。李瓚聽到了小聲的啜泣聲。
那聲音其實很小,落在李瓚的耳里,卻好像將他的心神魂魄都揉成一團吸附過去。
除了臣服,也只能臣服,再無他法。
男人將那個讓他無可奈何的人抱在懷里,聲音哪里還有剛剛的狠勁:“怎么了?蓁蓁,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戚鈺緊緊閉著眼,她沒有意識,只有不斷有只有疼痛下不斷從眼角滑落的眼淚,一滴又一滴,李瓚去擦,卻好像怎么也擦不完。
但他終于聽到戚鈺出了聲。
“爹爹。”
“嗯嗯,爹爹在。”
“哥。”
“哥哥也在,哥哥也在。”
李瓚抱著她,只管什么都順著她回答。哪怕是女人這會兒破碎又脆弱的聲音,讓他的心幾乎也要碎了。
或許是他的回答讓戚鈺安心了些,女人的腦袋往他懷里拱了拱,用帶著濃濃委屈的語調抱怨:“爹,我疼。”
這一刻,她好像不是那個家破人亡、滿腹怨恨的女人,不是別人的妻子、母親,就還只是那個會跟父親撒嬌的女兒。
“哪里疼?跟我說好不好?”
“頭疼。”
李瓚轉過了頭,還跪在地上的御醫看到皇帝泛紅的眼
眶。
“她說頭疼,快給她治。”
雖然努力壓下了聲音里的哽咽,但好像仍然能聽到那一絲在里的顫抖。
總算是知道了根源,御醫也不敢耽擱,趕緊下去重新開藥了。
李瓚抱著戚鈺的手一刻也沒有松開,懷里人還在嘟囔著什么,他湊近了去聽。
“爹爹,”他聽到戚鈺說,“教教我。”
教教她該怎么做,該怎么成為一個,真正的母親。
她埋在李瓚的胸口,眼淚似乎要把那里都浸透,一直滲進他的心里。
“蓁蓁,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你是最好的女兒,也是最好的母親。你爹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你快好起來,等你好了,我什么都聽你的,好不好?”
那一刻,他好像什么都能妥協,只要她能快樂安康。
就像曾經在他看來毫無自我的齊文錦一般。
“我從來不知道,我會這么……喜歡你。”
第127章 同意離開會有什么獎勵
戚鈺再醒來時,頭痛欲裂的感覺已經緩解了許多。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記不清內容了,只記得夢里哥哥與父親的身影。
如今醒來了,看著上方熟悉的床頂,如隔世的恍惚感讓她怔怔的片刻。
戚鈺是被人抱在懷里的,一動,身邊的人就醒了。
李瓚睜開惺忪的眼來,他還沒完全清醒,那雙平日里凌厲的眸子這會兒搭著那疲憊凌亂的模樣,沒有一絲攻擊力。
“醒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自己的額頭貼了貼戚鈺的。
“不燙了。你昨夜有些燒。現在還疼不疼?”
他們不是沒有靠得這么近過,但是這樣帶著……熟稔而自然的親昵,還是讓戚鈺不太適應的動了動身子。
“不疼了。”
她動的時候,李瓚以為她是姿勢不舒服,于是松開了些手等她調整,等她安靜了,才重新將人抱住。
戚鈺僵了僵,到底是沒再動了。
男人的眼睛這會兒已經完全清明了,打量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才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
“餓不餓?你都有些時日沒好好吃東西了。”
戚鈺其實不怎么餓的,但也不想這么跟他耗在床上,于是想了想便點頭了:“有點。”
李瓚這么多天臉上終于第一次有了笑意。
戚鈺看著他起了身,只著里衣地對著外面開口:“來人,傳膳。”
她不顧李瓚的勸阻執意起了身。
李瓚看向女人的眼里始終帶著些緊張,視線更是一下也不舍得離開。好在戚鈺看上去并沒有什么異常,她更衣后便安安靜靜地用膳,一勺一勺小口地抿,好歹也吃下去了些。
戚鈺也發覺了李瓚的目光。
她抬眸掃了過去,男人才像是想起來拿自己的筷子。
“昭兒怎么樣了?”戚鈺問他。
她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讓李瓚莫名不安。但見女人眼里沒了病中時的空洞,也只能先按捺著回答她:“他現在情緒已經平靜下來了。”
李瓚以為她還會繼續問的,誰知戚鈺得了這么一句回答,就直接跳過了這個話題:“冊封的典禮在什么時候?”
她的話語間,像是已經接受了齊昭皇子的身份。
李瓚深深看了她一眼:“欽天監與禮部定了下個月初五的吉時。”
那差不多是還有大半個月。
戚鈺沒有言語了,剛低頭又喝了一口粥,就聽李瓚說了:“我把齊文錦召回來了。”
戚鈺抬頭去看他。
男人一邊面色如常地給她夾小菜,一邊解釋:“我就怕齊昭會多想,以為我讓他回青州,是把他怎么樣了。見了他,齊昭也能安心些。”
“另外,如今朝中空缺眾多,我打算免了齊文錦的守孝,讓他回來繼續任職。”
戚鈺這會兒哪怕精神還不太濟,也嗅出一絲異樣來。
讓齊文錦任職?甚至不顧他還在孝期?她不至于相信,朝中缺人至此。
李瓚也不隱瞞,有什么,便一五一十地說:“昭兒成為皇子,以后……不管怎么說,朝中都得有人支持。齊文錦再怎么樣,至少會向著他,這事……你怎么想?”
到底是戚鈺跟他的糾葛,所以李瓚決定之前,要問她的想法。若是戚鈺不愿意,他再想別的法子就是了。
戚鈺沉思了好一會兒。
這樣的行為,無異于在向朝中大臣們傳遞著訊息,對于齊昭來說,是危險的。但又能怎么辦呢?
如今木已成舟,她只能往前看,齊昭若是一點助力也沒有,真有那么一日,就只能是案上的肉,任人宰割,一絲還手的余地也沒有。
李瓚現在,又是怎么想的?
戚鈺到底是沒問出口,只是回了:“朝中之事,皇上決定就好。”
這就是默許了,她也不得不承認,至少齊文錦對齊昭,是會不余遺力的。
李瓚懂了她的意思,就不問了。
“等你病好一些,我再安排你與昭兒見面。”
這話,戚鈺沒接,李瓚不知怎的,心驀然一突,還沒說什么,就聽女人開口:“皇上。”
她叫過自己那么多聲皇上,偏偏這一句,李瓚心跳好像都停滯下來,只停滯了一瞬間,下一刻就鼓跳如雷。
“嗯。”他回應。
“我想出去走走。”
明明還是她平日里的語調才對,但李瓚卻在這樣的平和中,品出一絲溫情來,甚至喉嚨發緊:“好。”
雖然念著她還病著,但不管怎么說,這樣有些精神的戚鈺,都讓李瓚心安了不少。
***
正是盛夏之際,但入了夜,外面已經涼快下來了。
兩人走在園中,四周都是蟬鳴蟲叫聲,戚鈺卻并不覺得吵鬧,只感受到了生命的氣息。
她不能……總把信念,寄托在事情、或者人身上。
無論是復仇也好。
還是齊昭也好。
戚鈺伸出手來,任由月光從指間傾泄而下。她像是鬼門關里走一遭,又被爹爹和哥送了回來,活著就是活著,不該為了什么而活著。
“皇上。”
“嗯?”男人低沉的聲音柔軟得不像話,月光下的女人,每一根發絲都像是在發著光。
“我想回青州一段時間。”
她又提起了這個話題。
上次,李瓚拒絕了,如今,他喉結微微滾動。不舍與擔憂讓他想再度拒絕,可又始終無法說出口。
戚鈺側目去看他:“你不是說了,等我好了,就什么都聽我的嗎?”
那理直氣壯又篤定的語氣,連帶著眼睛都亮了不少,仿佛此刻籠罩在她身上的月光,是為她注入生命。
此刻,胸口那無法抑制的悸動、對她無處藏匿的喜歡,蓋過了方才種種顧慮。
李瓚聲音有些發澀:“你都聽到了?”
那是她昏迷時自己說的話。
“只聽到了這一句嗎?”
“還有沒有?”
戚鈺想起自己還聽到的那句喜歡,她逃避般避開了視線繼續往前:“我想明天就走。”
一句話,讓男人方才心中的酸甜澀,全變成了苦,臉上的表情都變了:“那不行,你才剛剛病好,怎么也得養兩天。”
這么說,其實就是已經同意了。
“我自己的身體,我心中有數。”
“你是胡鬧!”
李瓚如今在她面前,連發怒都沒有威懾力了,這不,戚鈺看都沒多看他一眼。
女人抬手用衣袖擺了擺,像是在驅趕什么,李瓚便馬上湊上前:“有蚊蟲?”
夏日里花園確實蚊蟲多,戚鈺又細皮嫩肉,最招惹了。
男人一邊說,一邊手環過去替她驅趕,又將自己的香袋解下來給她系上:“這個能驅蚊。”
這也算是把剛剛的話題打岔了,安靜了有好一會兒,戚鈺還是聽到李瓚問她:“那要什么時候回?”
她在心中估算了一番:“大約三個月吧。”一半的時候算在路上了,“我不會太久的,太久了,齊昭該以為我不要他了。”
她嘆了口氣:“我就是夢到了我爹和我哥,先前……先前有一次,我以為自己快不行的時候,爹爹也出現了。”
“我總是在讓他們擔心。說不定,都這么久了,他們還因為我停留在這里,不能往生。”
“我得回去看看,讓他們安心才行。”
她這樣說了,讓李瓚那些等等他的話語,此刻都咽了回去。但那舍不得的心情,卻怎么也平復不了。
三個月……么。
是不是有些久?不對,是太久了。李瓚幾乎是下意識地握緊了手,想用這樣的方式,來讓自己不那么煎熬。
“那也要修養兩日再上路,不然我不放心。”
戚鈺也沒想真的就明日就離開,于是故意思索了片刻便同意了,她剛又繼續往前兩步,突然被人抓住手腕,一把拽了回來。
“皇上?”她猝不及防地差點沒站穩。
“你可以去青州,但是蓁蓁,你得答應我,三個月后,必須得回來。”
“這是自然。”她也確實要回京城里來,齊昭在這里,她不能丟下不管。
“然后……”男人彎下了腰,他看起來依舊是強硬的,卻又帶著一種脆弱感,眸中像是藏著被壓制的猛獸一般,“你得親我一下。”
他說著,是哀求的語氣:“你親我一下,三個月或許就沒有那么久了。”
男人看上去很耐心,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戚鈺也沒有猶豫太久,已經彎了腰的男人不需要她再墊腳了,她只需要身子微微前傾一些,唇就觸碰到了男人的臉頰。
該有什么感覺嗎?好像沒什么感覺,這只是作為讓她能回青州的交換罷了。
可攬著自己身體的男人,身體仿佛都變得僵硬了。眸光側過來時,漆黑的眼中,灼熱一片。
“你從現在開始,就得想了。”他說,“我若是忍耐那么久,該有什么獎勵才好?”
明明應該是他最擅長的等待,可一涉及到戚鈺,他可以在面對她時有用不盡的耐心,也會因為看不到她一刻也無法忍耐。
分離還沒開始,這顆心就已經在焦躁不安了,不管什么獎勵都好,就當是給他一個念想。
若獎勵是她能多喜歡自己一點就好了。
那就沒什么不能忍的。
第128章 坦誠離開之前,戚鈺去見了齊昭。……
離開之前,戚鈺去見了齊昭。
她是在齊昭睡著的時候去的,少年看著疲憊又消瘦了許多,蜷縮成一團,懷中抱著被子,如同受傷的小獸。
戚鈺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一瞬間又揪了起來。
她不敢在齊昭醒來的時候見他,她承認自己怕了,怕孩子再說一聲不想要她、不想見她,自己沒想象中那么可以承受。
戚鈺跪坐在床邊,看著自己的孩子。
從襁褓中的嬰兒,一轉眼,就這么大了。
戚鈺的眼前閃過了很多畫面,從他不會說話時向自己伸手笑,到第一次叫自己娘,跌跌撞撞地走路,到如今……
她眨了眨自己有些酸澀的眼睛:“昭兒,娘希望,這一生,你都高高興興的。”
這個孩子,是作為她的籌碼出生的,但其實在第一次抱起這個小家伙起,戚鈺的心就一次又一次地偏了。
甚至比起復仇,她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快樂。
“你爹很快就會來了。娘也要去處理,娘該解決的事情。”
“昭兒,別恨娘。”
她盯著孩子許久,直到屋里有了天光,才終于起身。
走兩步,她似乎聽到了孩子的夢囈,轉過頭時,房間又恢復了安靜,就像是自己的錯覺一般。
她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再次轉過身子,房間吱呀一聲門響,蓋過了孩子夢中的那聲“娘”。
李瓚就在外面等她,見她出來了,給她披上了一件薄衫,便牽住了她的手,動作熟稔無比。
他沒有問戚鈺要不要等齊昭醒了再告別,只是送她往宮外走。
“如今昭兒身份已經昭告天下了,你與齊文錦和離之事,也不必藏著掖著。趁著此番和離,我已經讓齊文錦配合過了,把戚家的產業都劃分出來,歸于你名下。”
這確實是戚鈺這次去要解決的事情,李瓚說的,也是她想的。齊昭身份暴露以后,齊文錦早就知道便不說了,齊家其他人定然是炸開了鍋。
這個時候不去收拾殘局,以后怕是就麻煩了。
“謝皇上。”
李瓚沒領這聲謝,畢竟就算沒有他,他知道齊文錦也會這么做。
“我給你個人,你帶著。有什么事情,他可以替你去做。”
戚鈺往他的視線看過去,就看見了一個略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訝異:“我沒記錯的話,叫關五是吧?倒是有些時日沒見了。”
確實,從上次送了兩封信,被李瓚換了個人后,就再也沒出現過了。
一聲冷哼從旁觀傳來:“你的記性還真是好。”連握著戚鈺的手,都愈發用力了。
關五頭低得更低了,也架不住李瓚越看他越煩。倒不是別的,換作任何人站在這里,李瓚想到能他跟在戚鈺身邊,都不順眼得很。
戚鈺已經不說話了,關五就這么終于等到了皇帝的一聲:“你先下去吧。”他如釋重負,馬上就離開了男人的視線中。
他是念在戚鈺的事情都是關五查的,讓關五去做,也會更順手一些,才按捺住了不爽的心情。
戚鈺的視線里突然多了一串東西,是李瓚那串沒有離手過的佛珠。男人從手上摘了下來,又放進了她的掌心中、握緊。
他應該是有很多話要說,那握著自己的手,也在不斷收緊,甚至掌心的佛珠都硌得戚鈺有些疼。
“你也……偶爾想想我。”半晌,他才說道。
戚鈺抬頭看他,曾經那張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嚴的臉,這會兒莫名得柔和,透出幾許纏綿的味道。
連她,也無法感知不到那溢出來的不舍眷戀。
真的……喜歡自己嗎?
男人終于松開手了,還沒完全撤回,戚鈺突然茍住他的衣角,沒用力,李瓚也順勢停了下來。
眼中還有驚訝……或者是欣喜之類的。
他是齊昭的親生父親,這一刻,戚鈺不得不清晰地認知到這一點:“皇上,近日發生的事情太多,昭兒只是一時難以接受,他其實是很懂事的孩子,請您多體諒一些,對他……好一點。”
***
天已經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了。
李瓚已經坐在這里很久了。
他沒有送戚鈺出宮,為了避人耳目,也為了……不讓自己后悔。
有齊昭在這里,她說了三個月回來,三個月就一定會回來的。想想女人那毫無生氣的模樣,他還有什么不能同意的?自己總得給她一點時間,去處理該她親自動手的事情。
李瓚這些天就是這樣說服自己的。
床上的人動了,是齊昭終于醒了。
孩子睜眼時,眼里沒有惺忪怔愣,那是睡得并不安穩的表現。
所以一看到自己,他立刻就坐了起來,眼中的神情也轉為警惕。
李瓚這些天都守在戚鈺旁邊,老實說這還是那天之后,父子倆第一次正式的面對面。
顯然,氛圍并不怎么好。
李瓚迎著他抗拒的目光,思考了好一會兒,要怎么開始交流。然后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的母親已經離開了。”
齊昭瞬間瞪大了眼睛,那漆黑的瞳仁也不由縮了縮,像是震驚,甚至是并不相信:“你不用騙我!”
“今早,我親自送她走的。”李瓚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她回青州了。”
齊昭盯著他看了許久,試圖從男人的臉上看到一絲捉弄或者嚇唬他的痕跡。大人不都是這樣的嗎?慣用這些伎倆來騙小孩子。
然而……沒有……一點也沒有,他像是在說真的,娘……真的走了?
在這樣的意識出現后,少年的動作已經先腦子一步地動起來了,他從床上爬了起來,連鞋都顧不上穿。光著腳就往外跑。
不會的,娘親不會離開的,她不會丟下自己走的。
還沒跑出去,就被李瓚一把抓住了。
“當然,這是壞消息,還有一個好消息。齊文錦……哦,不對,你的父親,很快就會到達京城了。”
齊昭轉頭仰著臉去看他,憤怒讓他不停地喘著氣,他像是恨極了,攥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地瞪著李瓚,可溢滿淚水的眼眶,又像是在訴說委屈。
對付一個小孩子,其實并不難。
甚至把他晾在這里,也有李瓚的故意在里。在經過了一開始的憤怒、憎恨后,齊昭其實更多的會是不安和惶恐。
就像他現在這樣,看著十分可憐。李瓚心軟了,但話語沒有停下。
“你不是不要她了,只要你爹嗎?馬上……就要如愿了。”
他知道自己有些殘忍,但是,這世上誰都可以恨戚鈺,唯獨齊昭不行。
絕對不可以。
母親在他心里應該是蓋過一切的,這樣……才能對得起那個女人,這些年所受的苦。
孩子在聽到他這句話時,情緒果然崩潰了,眼珠順著往下淌,嗚嗚地哭出了聲:“不是的!我沒有不要她!我要她!我要娘!”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說那些話的,對不起!對不起,”他哭得泣不成聲,“娘是不是不要我了?她生氣了是不是?”
他其實早就后悔了。
在娘親沒有來看他的第二天就后悔了,他明明是在生氣的,卻又害怕娘親不愿意哄他了怎么辦?娘親要是生氣了不理他了怎么辦?
他甚至在心里想好了,只要娘親再來,他就開門。
可娘親再也沒來了。
他只是害怕父親出意外,想要看到父親才會安心。并不是真的不想要娘親。他并不想這樣,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成為現在這樣。
看到孩子幾乎哭得要岔了氣了,李瓚改為把他抱在懷里,手在他后背輕輕拍打著,替他順氣。
“你娘沒有不要你。”他的聲音已經柔和下來了,“你娘這些天沒有來看你,是因為她病了,病得很嚴重,太醫幾乎都跟朕說她要挺不過去了。”
李瓚在齊昭眼里看到了愧疚自責還有擔心,事情確實在往他想的方向走,只是看到他這樣,男人也確實在心里心疼。
他把齊昭抱回了床上,蹲下來替他穿鞋,腦子里都是戚鈺的那句。
“對他好一點。”
應該怎么好一點?
他跟戚鈺說過,有些東西他要么不給,要給就得給到底。給一半無異于災禍。
那天安撫李朔,其實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告訴他,太子之位依舊是你的,不會受到影響。
但他最后只是說:“你跟昭兒都是我的孩子,在我心里同樣重要。”
說出來這句話的時候。李瓚就知道,他在偏心,像自己當年的父皇那樣。
他清楚地認識到了,他甚至看到了當年同樣境遇的自己,卻……沒有一點辦法。什么都阻擋不了感情的偏頗。
只是他偏的不是齊昭,是戚鈺。
所以在聽到戚鈺這樣說時,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獻上才好。如果能讓她開心一些,能讓她……多在乎自己一些。
“她去青州,也是因為有事要做,她會回來的。”李瓚跟他承諾,隨即話鋒又一轉,“但是昭兒,你已經不小了,是能懂事的年紀了。有些事情,你母親不想讓你背負,所以什么都不告訴你。”
“但我覺著,你得知道。”
他指了指那邊桌上堆起來的紙張:“你得知道,你的母親,都經歷過什么,你的父親,都做過什么。你得知道,你把過錯都推給她,指責她,對她有多么不公平。”
“齊昭,這世上,如今只有你……能傷她至深。”
他看著齊昭呆愣的表情,緩緩起身。
“王林。”
不遠處的王林馬上上前:“皇上。”
“你陪著四皇子一同看,他有不認識的字,就幫他認。有不理解的句子,就解釋給他聽。”
“要讓他全部看完。”
王林趕緊應下:“是。”
第129章 錯過想早一點見到他
李朔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他如今做什么都成了一個人,李延還因此嘲笑過他。
“你天天說你和齊昭親如兄弟,搞半天真是親兄弟啊?你說你傻不傻?一門心思地對付我,真正的豺狼在自己身邊都不知道呢。”
“你看最近父皇天天守著他那個新兒子,哪里還有心思在你我身上?”
“要我說,不若我們這次就先化干戈為玉帛,往日恩怨先放去一邊。再怎么說,咱倆也是正正經經的皇子,他一個來歷不明的東西算什么?”
這話無論真心還是假意,毫無疑問都是他母妃的授意,想要拉攏李朔。
李朔和齊昭的關系好,如今齊昭成了皇子,他倆一旦同盟,對李延自然是沒什么好處的。
按理說,拉攏沒什么根基齊昭才是最佳選擇。
但李瓚這出乎尋常的重視,實在是讓所有人都心生警惕了。
那就不如先把他踢出局,李延這邊的人如今是這么想的。
嗖得一聲,李朔的箭已經飛了出去,正中靶心。他將劍弓往旁狠狠一扔:“你就別白費心機了,就算齊……他是皇子,我也不會跟你化干戈、為玉帛。”
最后幾個字,他咬得很重。
兩人一向不對盤,李延哪里受得了這冷嘲熱諷,當即惱羞成怒:“你就等著吧你這個傻子!”
說罷就怒氣沖沖地轉身離開了。
***
李朔決定去找齊昭談談。
他相信齊昭先前也是不知道的,他還記得齊昭每次提起父親時那自豪的眼神,他應該是很喜歡那個父親,才會一時難以接受的。
這也不是他的錯。
李朔想著,可那是誰的錯呢?
他很想說服自己只需要跟以前一樣就好了,但發現無論如何,想到齊昭時他的心情,已經不可避免地有了變化。
還沒有見到齊昭,他先見到了大舅舅的人。
如今蘇家正值多事之秋,來見他的人異常謹慎,確定了四下無人才開口:“見過二皇子殿下。殿下,宮中的事情,蘇大人都已經知道了。怕您憂思過度,特意派小的來看看您。”
舅舅……
李朔眸光暗了暗,還是說了一句:“我沒事。”
“唉!”小太監模樣的人長長嘆了口氣,“誰也沒想到,這事情怎么就到今天這個地步?早知如此,當初早日讓蘇家女進宮多好,殿下您如今也不至于如此,孤立無援。”
見李朔不說話,他又問:“蘇大人讓小的問問您,這出了這事,皇上有沒有跟您說什么?”
有沒有說什么?
李朔想著那天父皇與他的交談,提醒他當初戚鈺救過他。
“她救你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齊昭的身份。但她還是沒有猶豫,不惜垮了自己的身子。”
“李朔,她若是對你有什么壞心思,不至于做到這個地步。”
“還有齊昭,你不是說過,你們遇險
的時候,他也是擋在你前面嗎?”
“你們都是朕的孩子,在朕心里都是一樣的。”
父皇當時就是這么說的,每一句李朔都無法反駁。
他因為不知從何說起,思索著沒有作聲。小太監又四處看了看,也不等了,直接就開口:“皇上可曾向殿下許諾,將封您為太子?”
李朔愣了愣才緩緩回答:“不曾。”
“哎呀,”小太監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殿下!皇上這個意思就已經是很明顯了,這太子之位,怕是要有變動啊!這個時候,也只有您的親舅舅,會永遠站在您這邊。蘇家的案子還沒結,皇上現在對您尚有些歉意,您這個時候開口,多少能救蘇家于水火啊!”
小太監走了,李朔還有些恍惚。
他以前總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自己的母親是皇后,比起大哥,父皇更喜歡自己。
太子之位遲早會是他的。
母后也是這么跟自己說過的,什么助力,都沒有父皇的喜歡來得重要。
可父皇現在不喜歡他了。
痛苦夾雜著怨氣,又有幾分“自己不該如此”的自責,一同席卷了他。
母后,我該怎么辦?
***
四皇子的消息沸沸揚揚得傳遍了大江南北。
齊文錦自然也知道了,彼時齊府其他人倒是還不知這位四皇子就是齊昭,甚至還私下里討論。
“也不知道是哪個孩子這么幸運,豈不是鯉魚越龍門了?”
“就是。不過怎么沒有聽到這孩子母親的事情呢?”
他們正討論著,原本一言不發的齊文錦果然起身,動作幅度之大,甚至帶著桌上的杯盞都動了動,動靜大到所有人都側目看了過來。
只見男人一臉陰沉地往外去了,那模樣誰都不敢再發出聲音。好不容易看到男人走到門口了,他們剛松口氣收回視線,就聽砰的一聲。
是齊文錦一腳踢翻了椅子。
一時間眾人都是噤若寒蟬,哪怕是心里犯嘀咕,也一句都不敢問。誰不知道,齊文錦最近在家就像是發了瘋似的,每日神經兮兮,也不跟人說話,發脾氣更是家常便飯了,根本無人敢招惹。
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了,老太太舒了口氣:“真是的,要是阿鈺在就好了。這小子,沒有阿鈺管著真是不行。”
齊文錦這會兒真的是滿腹苦悶。
他渾渾噩噩過了這么些時日,唯一的盼頭,就是孩子。只要他還是齊昭的父親,他跟戚鈺的聯系,就斷不了。
戚鈺就不會丟下他。
可是現在怎么辦?李瓚認他了。
孩子才七歲,七歲而已,李瓚將來能有一個七年,兩個七年,更多個七年。
李瓚只需要對他好一點,而后總有一天,齊昭會淡忘自己這么一個曾經的父親。
那戚鈺就再也……不需要他了。
思及至此,急火攻心間,齊文錦只覺得喉間一陣腥甜上涌,踉蹌著差點摔倒。
絕望快要把他溺斃了。
阿鈺,你不能這樣對我,你說過的,你會回來,你不能就這樣把我丟下了。
所以當圣旨傳到齊家的時候,齊文錦想都沒想,立刻啟程地往京城去了。
他現在還有機會,齊昭肯定還是認他這個父親的,他要牢牢在這對母子的生命里扎根,就算是賴,也得賴著不走。
他連夜收拾行囊,只帶了一個隨從便輕裝上路,一路策馬而奔。
路過客棧之時,隨從看了看天色,已經快要暗下來了,便提議:“老爺,要不我們先歇息一晚吧,明日再趕路好了。”
齊文錦只快速掃了一眼客棧便立刻否決了。
“再多趕些路吧,等天黑了,再找地方歇。”
他得再快一點,越是想到就要見面了,那思念就越是沸騰不息。哪怕是一刻也好,他想快點看到戚鈺。
兩匹馬很快就消失在原地了,一輛馬車卻緩緩停了下來。
“夫人,我們今日在此歇息一晚,估計再有個四五日,就能到青州了。”
第130章 信一天也不想分開
自從齊文錦高中為官后,戚鈺就很少回青州了。她大部分時間都是隨著齊文錦四處調任,后來就更是定居在了京城。
如今回到這個自己熟悉的地方,聽著喧囂人聲的戚鈺有些恍惚。
她現在所處的這條是青州最繁華的街道,與她走之前沒什么變化,甚至與再遠一些,自己未出嫁前,也沒什么變化。
正因為如此,才讓她有一種經年都是夢的錯覺。
穿過鬧市,馬車這才進入了稍稍僻靜的街道。
“夫人!就快到了!”
秋容在馬車外面跟她說道,聲音里是藏不住的歡快,她性子向來沉穩,能看得出是這回歸故里是真的高興了。
戚鈺正想著,聽到外面又傳來一道男聲:“秋容姑娘!”
她聽出了是方尚的聲音,手徑直掀開了車簾,不遠處一身青衣的方尚果然在往這邊走,與戚鈺對上視線后,腳步立刻快了幾分。
“夫人!”
方尚是在青州案子結了以后便馬不停蹄趕回來的,他這番打扮得要比在京城的時候精致些,整個人也舒展了不少,渾然有種自家地盤的風采了。
戚鈺唇角微微上揚:“方公子。”
“夫人真是太客氣了,都是過命的交情了,叫我方尚就好了。夫人這是剛到吧?我來為您駕車。”
說是駕車,其實也是有話要說。
戚鈺自然是聽懂了他的意思,然而這會兒坐在馬夫位置的關五卻沒有動靜,還是戚鈺開口:“關五。”
關五終是沉默不語地讓了位置,多少能看出幾分不情不愿。
而方尚則是笑著接替了戚鈺他的位置:“夫人是要回戚家吧?”
戚鈺嗯了一聲:“你怎知?”
方尚傻傻地笑,這哪能不知道?
“現如今您與齊公子的和離之事已經傳到青城了。自然是不會回齊家了。”他駕著車,與戚鈺隔著一道轎簾說話,“前些日子我就在安排人收拾戚家宅院了,但我也是剛落腳不久,所以好多地方還沒收拾出來,夫人先委屈委屈。”
戚鈺笑了笑,低聲地道:“回自己家,有什么委屈的?”
其實戚家的房契,在齊文錦當家做主后,就送到了戚鈺手里。
是戚鈺自己,從沒有回去看過。
大概是因為不知道要怎么面對,哪怕是現在,自己已經做到了暗地里發下的誓,卻還是會生出一股無名的緊張來。
她在這樣的忐忑中不知道過了多久,連秋容的一聲“夫人,我們到了!”都沒有立即回應。
馬車外的人都在等,戚鈺抬頭時,看到方尚的身影,似乎是往轎簾的方向靠了靠。
“夫人,”他的聲音很輕,“到家了。”
到家了,戚鈺的手指瞬間攥緊了裙擺,才壓抑住了眼眶那一瞬間的熱意。
轎簾被打開,晌午的陽光刺得她眼微微疼,早有下人給她搬來了腳凳,戚鈺微微緩了緩,在秋容的攙扶下下車。
眼前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太過熟悉了,她從小生長的地方,每一處,都留著痕跡與她的記憶。
方尚所說的“委屈她”,著實是謙虛了。
戚鈺從在戚府門口,便已經發覺了那噌亮的大門、干凈的牌匾,等進了里面,就更明顯了,旁的不說,那長得郁郁蔥蔥又沒有野草的花園,便不是三兩日能做到的。
她看向方尚,語氣里是情真意切的夸贊:“你做事,果然讓我放心。”
老實說,方尚以為等著自己的會是一句感謝,但當戚鈺用的是這樣夸贊的語氣時,他只覺得精神驀然一振奮。
不是“你做了我不該麻煩你的事”,而是“該你做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這樣看似細微的區別,其實已經渾然是把自己化為自己人了,方尚連神情都飛揚起來,快步追上已經往前的女人。
“那是自然,夫人,以后有什么事,你就放心交給我好了!”
戚鈺笑而不語。
***
她在家休頓了三日。
方尚把握得很好,第四日就提溜著包子上門了。
“夫人,我特意從東街買回來的灌湯包,您嘗嘗看。”
戚鈺已經梳洗更衣結束,看了一眼那包子便問他:“是馬大嬸家里的?”
“夫人知道?”
戚鈺笑:“那都是老招牌了,從我記事的時候就有了。”
“那我還挺會找吃的。”
方尚是真的高興,面前的人雖然還是那個人,但又仿佛有了另一種生命,不奪目,但就是讓人移不開眼。
他也沒客氣,就坐在石桌的另一邊,與戚鈺一同吃。
“看來夫人對青州城里的吃的都了解得清楚,回頭得帶我多去幾家品鑒一番。”
戚鈺已經咬了一口,微燙的湯汁混著鮮美的肉餡,仿佛一下子在舌尖迸開來。
熟悉的美味讓她心情都好上了不少,這會兒聽了方尚的話,自己也在腦子里回憶了片刻,似乎頗有些想念,點了點頭。
“好。”
還是那般清冷的語氣,這會兒卻又帶著慵懶和閑適,像貓似的,方尚想著。
不過……下一刻,戚鈺的表情嚴肅了些:“在那之前,我們還有正事要做。”
方尚也正了正神情,說起正事,當然是毫不含糊:“夫人放心,賬簿都已經準備好了,定會讓您一樣也不漏地都拿回來。”
戚鈺點點頭,就像她先前說的那樣,方尚做事,總是讓她放心的。
***
等方尚走了,關五就出現了。
男人杵巴在不遠處,還是一副冷硬的面孔:“夫人,您應該跟方公子保持些距離。”
戚鈺原本打算進屋的,這會兒腳步頓下來,眉微微一挑:“我現在是什么距離了?”
關五被問得一噎,仔細想想,要說夫人與方公子有什么逾矩的地方,倒也沒有,兩人沒有任何過于親密的接觸,言語之間更是沒有男女曖昧。
但就是看得關五有些著急,替皇上著急。
“至少……不應該……”關五愣是憋得結結巴巴,“與方公子一同用食。”
“你家主子說的?”
“不是。”
“他都沒說,你操什么心?方尚是為我做事的人,一同用食又怎么了?”
“那也……不能單獨。”
“哦~”戚鈺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原是如此,那下次你也一同坐過來,便不算單獨了吧?”
關五只覺得脖子涼颼颼的,訥訥說了聲不敢,又想起自己的任務:“皇上的信昨日就已經到了,還請夫人盡早查閱。”
他覺得自己要是不提醒,夫人能繼續把那信不當回事地扔在一邊。
好在這次夫人總算沒有堵他的話了,而是說了一聲知道了,便進去了。他舒了口氣,對于這個讓自己這么多年一直在栽跟頭的女人,他總是還沒開口,就不自覺地處在下風了。
***
李瓚的信,確實昨日就到了。
左右看個信也不是什么大事,戚鈺也不想在這種地方找不痛快,于是進了屋就打開了看了。
男人的字很好看,好看到賞心悅目,這大概是戚鈺唯一能讀下去的理由。要論內容來說,她實在是想不到,那個男人是怎么寫出這么多啰嗦的話語來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隔一段就提兩句齊昭,讓戚鈺不得不看了下去。
直到看完,除了齊昭讓她沉思了好一會兒,信已經被放去一邊無人在意了。
***
李瓚已經有些日子沒有好好睡過了。
睡不著,他只要一離開政務,躺在那張床上,便只覺得抓心撓肺一般,腦子、心、身體,俱是一團火熱,燒得他睡意全無。
他從不知道,想一個人真的能想到其他的一切事情,都沒了生趣。
明明只是又回到了她沒有出現的那幾年里,卻又像是有什么不一樣了。
確實不一樣了,得到過,就回不去了。
李瓚算了算時間,自己的信已經到了她的手里。他確實在信中會時不時提起齊昭,說起他的近況,到了此刻,李瓚已經不得不承認,他本人對于戚鈺的誘惑力,實在是小得可憐。
這種思緒在這樣本就苦悶的時候,無疑是種折磨,他不得不讓自己思考別的。
再算算,大概再有幾日,應該就能收到她的回信了。這樣的念頭,讓斜趟在床上的男人,臉上表情終于有了些許緩和。
他習慣性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已經空下來了。
雖是空下來了,想到此刻戴在那個人的手里,他又覺得心好像被填滿了。何止如此,食髓入味的身體,甚至隨著他想象中女人手指輕撫佛珠的畫面,而有了動靜。
太荒唐了,她怎么能……遠在千里之外,還在操控著自己,完完全全地,心就罷了,連身體也不放過。
李瓚越想越是焦躁不安,還有幾分不甘在里。
“王林!”他高聲叫。
王林一刻也不敢耽擱地進來了:“是,皇上。”
結果,剛剛還有些不甘心的男人,這會兒說出的話卻是:“青州若是有信過來,不論什么時候,都馬上給朕送過來。”
“是。”
其實他不說,王林也肯定會這么做的。
等王林出去了,李瓚俯身,輕輕嗅了嗅戚鈺用過的玉枕,被他固執留下她氣息的龍床,這會兒幾乎要沒什么味道了。
他就只能靠想象,想女人被自己滾來滾去時,那慍怒又生動的眼睛,想他們用更荒唐的事,在這張床上留下印記。
李瓚閉上眼睛,深深吐了口氣。
三個月,他想著,不過就三個月。
等她回來,自己的事也該忙完了。
以后,她不管想去哪里,自己都能陪著了。他再也不想分開了,一天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