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出宮
紅福摟著包袱皮,氣喘吁吁跟在郗瑛身后朝廣場方向走去,左顧右盼之后,沮喪地道:“七娘,我們去何處?我們只有金釵耳墜,還有幾件衣衫,我都帶著了。”
郗瑛本在榻上歇息,她嫌棄發釵耳環躺著不舒服,頭發披散下來,只在腦后用細絹帶系了一小縷。如今她穿著貴重的絲絹衫裙,身無分文。
“七娘,我們沒戶帖,過所啊!”紅福擦了把汗,不安地道。
既然寧勖放她離開,他若還有點人性,就不會在她的戶帖之事上動手腳。有戶帖,自能辦過所。
不過,擺在眼前的是,郗瑛先要真能走出皇城。
畢竟寧勖是天子,天子從來都不可信。心眼小,多疑,謊話張口就來,還出爾反爾。
“先出去再說。”
郗瑛腦子亂糟糟,此刻她沒力氣,亦沒心思多想。紅福哦了聲,加快腳步緊隨其后。
穿過廣場,到了宮城城門口,紅福看到值守的宿衛,氣鼓鼓道:“七娘,我們先去找常山,讓他把寶貝還回來。這些時日他躲著不見人,肯定想將我們的寶貝私吞了!”
“常山不敢私吞我們的寶貝,他是皇城使,不會特別躲著你。”郗瑛滿身的怒火,被紅福念叨得散了大半,耐心跟她解釋。
紅福始終惦記著寶貝,朝經過巡邏的宿衛喊道:“常山!”
宿衛腳步不停,一言不發朝前走,還是有人忍不住朝她們偷看。紅福兇悍地瞪回去:“常山呢,讓常山出來,他偷了我的寶貝!”
無人回應紅福,天氣太熱,她只能氣咻咻放棄了,抬手擋在額頭前,關心道:“七娘,你走慢些,千萬莫要中暑。”
到了宮城城門處,值守的宿衛如往常那樣,只看了她們一眼,便任由她們走出了宮門。
宮城城門外是護城河,過了護城河的橋,則是朝臣官員當差理政的衙門。在衙門外,還有道巍峨高大的皇城城門,郗瑛每次被“請”回來的地方。
宮城守衛是宿衛,皇城守衛則是禁衛。宿衛是寧勖親信中的親信,禁衛要疏遠些,不過都是從他親兵營中挑選出來,人人皆帶著殺氣,十足地兇神惡煞。
郗瑛穩住神,目不斜視朝城門走去,禁衛手搭在腰間刀柄上,不茍言笑迎了過來,刀柄擋在她們身前,不客氣地道:“娘子請回。”
“你們難道沒接到上峰的命令?”郗瑛停下腳步,冷聲質問。
禁衛面面相覷,卻一動不動,依舊道:“娘子請回。”
紅福抓住常山不放,生氣地道:“常山呢,你們去問常山!”
禁衛神色狐疑,低頭與同伴說了句什么。同伴立刻頷首走開,郗瑛仍然被擋在了城門口。
這時,一道溫和的男聲道:“讓她們出去。”
禁衛猶豫了下,起身讓到一邊。郗瑛循聲轉頭看去,她愣了下,高興地笑著頷首:“行刺史。”
行山依舊斯文溫潤的臉上浮起笑意,很是客氣地道:“天氣熱,我送七娘一段路。”
郗瑛心里有數,行山肯定是得了寧勖的旨意而來,她毫不猶豫應了,問道:“對不住,你現在應當升官了吧,叫你刺史就不合適了。”
行山側身讓過郗瑛,落后她一步朝城門洞走去,道:“我只暫時在京城,不久之后便會外放,七娘無需客氣,喚我名字就好。”
“行啊,你也可以叫我名字,我叫郗瑛。”郗瑛隨和得很,問道:“你要外放到何地,還是平江城嗎?”
“四明城,不知七娘可曾熟悉?”行山依然稱郗瑛為七娘,問道。
“四明城啊,我不熟悉。”郗瑛微微一笑,答道。
行山問道:“不知七娘要去何處,郗氏的宅邸仍在,七娘可是要回去?”
郗瑛愣愣看向行山,他忙垂首回避,看上去恭敬而守禮。
郗氏被流放抄家,郗氏的宅邸,除非寧勖下令,無人敢擅自處置。
無論寧勖是何居心,眼下她與紅福的確無處可去,當即應了,“不過還勞煩行刺史,我要去一趟府衙辦理戶貼。”
行山道好,兩人一道走出城門洞。車夫架著馬車立刻上來,行山很是君子要去坐車轅,將車廂讓給郗瑛與紅福。
府衙離皇城近,半盞茶的功夫便到了。有行山露面,郗瑛順利地拿到了她與紅福的戶貼,過所。她還打算要郗氏宅邸的地契屋契,轉念一想,硬生生忍住了。
郗氏宅邸的地契屋契,府衙肯定不敢給她補辦。免得節外生枝,郗瑛與紅福未做逗留,由行山將她們送到了郗氏的宅邸前。
巷子空無一人,古樹枝丫伸出高墻,樹影婆娑。大門的尚書令匾額早已不在,朱紅厚重的大門,經過世事變遷,像是干涸了的血。
行山立在側門前,猶豫片刻,終是關心道:“郗宅寬敞,宅子只有你們兩人,七娘要是害怕,不如去尋一間小些的宅子。”
除非是不長眼的愣頭青,誰都不敢與郗氏沾上關系。且郗瑛能住進來,要找她麻煩的人,得要仔細斟酌了。
郗瑛心中另有打算,她現在也沒有多余的錢去賃宅子,欠身道了謝,“畢竟是天子腳下,總該有點王法。要是有人來尋事,我就來找你幫忙。”
行山笑著道好,“我住在青梧巷,與七娘只隔著兩條巷子,有事七娘盡快來尋我,若我不在,交代門房一聲就是。”
道別后,郗瑛與紅福進了門。宅子完好無缺,四下空蕩蕩。到底久未住人,花木恣意生長,墻角起了青苔。
郗道岷住的前院,屋中家什仍在,只多寶閣與書架幾乎空了。郗瑛走了幾個院子,里面情形大致與前院差不多,值錢的珍寶都已不在,連只像樣的花瓶都沒留下。
郗瑛不死心,來到了郗氏的庫房。庫房磚墻厚重,門上掛著兩把碩大的鎖。郗瑛上前推了推門,門紋絲不動。
亦步亦趨跟在郗瑛身后的紅福,緊張地到處張望,道:“七娘,我們住哪間院子?”
郗瑛笑了下,轉身下了臺階離開,逗著她道:“這么多間院子,我們挑著住還不好?我們回原來住過的院子去看看。”
紅福勉強擠出絲笑,道:“七娘,宅子太大了,就我們兩人,我怕得很。”
郗瑛道:“總比流落街頭,要去破廟投宿好。”
“還不如破廟呢。”紅福嘟囔著道。
郗瑛只當沒聽見,經過府中的湖,湖中荷葉連連,荷花盛放。
“紅福,我們等下來抓魚,抓下。”郗瑛靠在欄桿上,指著湖中游弋的魚蝦,“湖水清澈,魚蝦肯定鮮甜得很。”
紅福忍不住跟著她一起看,終于露出了笑臉,道:“我以前看到湖中的魚,想著要抓幾條,那時府里的仆從兇得很,不許我抓。”
“你想抓多少就抓多少,我們抓到后,就在那里煮著烤著吃。”郗瑛指著九曲橋連著的湖心亭道。
“好呀,我等下去灶房,將小爐鍋碗瓢盆都準備齊全。”紅福興奮地道。
兩人說起了吃,紅福原來的害怕散得七七八八。來到原來郗瑛住過的院子,推開半掩的院門走進屋,除去淡淡的霉味,陳設依舊,甚至郗瑛睡過的床榻,上面的被褥都在。
紅福放下包袱,前去灶房轉了一圈,打了水進屋收拾清掃。灶房還有些米面糧油,放置太久已經不能用,紅福出去買了些回來,順道買了些燒餅饅頭。
兩人都累了,燒水喝了幾口,躺在榻上歇息。
天漸漸暗下來,紅福望著照進屋子的夕陽,起身去拿了燒餅,兩人吃完,無所事事靠在榻上發呆。
紅福問道:“七娘,接下來我們該如何辦?”
郗瑛起身,將藏的戶貼與過所遞給她:“你自己收好。”
紅福看著自己的戶貼,眼眶漸漸泛紅:“七娘,這是良籍。”
“當然是良籍了,你還想什么籍?”郗瑛無語朝她翻了個白眼。
紅福咧嘴笑,來回翻看著過所,問道:“七娘,我們要去四明城?”
郗瑛道是啊,“有行山在,我們去四明城,可以借他的勢,在四明城安穩度日。”
“可是,我們沒錢啊。”紅福眨巴著眼睛,一臉地郁悶。
“你看,這是甚?”郗瑛拍著身下的榻,指著墻邊的條幾,小聲道:“都是上好的酸枝木,宅子賣不掉,這里面的東西,我們可以賣。”
紅福哦了聲,將信將疑道:“可是七娘,我總覺著不對勁。陛下能將宅子給七娘,為何不讓常山將寶貝還給我們?”
郗瑛枕著手,道:“管他怎么想,反正已經出了宮,我們只管好好活下去。”
“好熱,我們買不起冰。冰鑒中至少還有點碎冰。”紅福眨巴著眼睛道。
郗瑛一眼橫去,紅福嘿嘿一聲,縮著脖子不敢吭聲了。
過了一會,紅福又不死心問道:“七娘,你為何不留在宮中,陛下對七娘很好啊。”
郗瑛閉上眼裝睡,不再搭理紅福。
福慶殿。
行山肅立在御案前,將送郗瑛出宮之事,一一仔細回稟。寧勖右手搭在御案上,修長的手指壓著折子,久久未做聲。
明明大熱的天氣,行山仿佛好似回到了北地,后背冰涼。
寧勖終于開了口,聲音淡淡:“她果然先去辦戶貼,還辦了過所。她要跟你去四明城。一直一來,她都沒良心,從未變過。”
行山不由得苦笑,他很是佩服郗瑛隨機應變的能力。如當時在平江城那般,只短短功夫內,她就能替自己找好后路。
“陛下。”行山再三沉吟,終是壯起膽子勸說道:“陛下放不下七娘,還是莫要與她爭執,向七娘服個軟。七娘如北地的寒松般堅韌,臣以為,七娘永不會向陛下低頭。”
寧勖盛怒,猛然一拍案幾:“朕放不下,朕何時放不下了?難道朕會怕了她,她不低頭,朕難道會向她低頭?”
對著勃然大怒的寧勖,行山不再如先前那般不安,暗自舒了口氣。
寧勖向來喜行不怒于色,惟有郗瑛能讓他心緒不寧,方寸大亂。登基后,寧勖后宮無人,朝臣勸他立后的諫言,他充耳不聞。
為了前去探望生病的郗瑛,身為天子,不顧辛勞安危,來回在京城吳江城來回奔波,費勁心機將郗瑛帶回京城,將她禁錮在寢殿中。
看似禁錮了她。卻是禁錮住了自己。
行山與寧勖少年相識,深知他的性情。一旦敞開了心,便濃烈如烈火。若這團火焰熄滅了,余生便再也無法容下任何人。
大雍不可無后。
“郗七娘!”
寧勖平緩下來,從齒縫中溢出了句,從御案下方取出只匣子打開,拿出一張陳舊的紙。
行山看著手上的紙,聽完寧勖的旨意,神色欲言又止。
寧勖面無表情看過來,行山只能硬著頭皮道:“陛下,臣以為,陛下要三思啊!”
“行山,你真以為,朕不會砍你的頭?”寧勖神色陰沉,冷冷道。
既然到了這個份上,行山深深施禮,斗膽道:“陛下,臣不敢。只臣若不如實道來,便是臣欺君。臣以為,七娘會跟陛下拼命”
第62章 遇險
皇城司值房,常山正在吃著冷淘,聽到腳步聲抬頭望去,微愣之后,飛快垂下頭,呼嚕嚕苦吃。
行山無需常山招呼,自顧自走過去坐下,看著幾乎將頭埋進碗中的常山,嫌棄道:“別裝了。”
“我沒裝。”常山咽下嘴里的酸甜湯汁,面不改色問道:“可曾用過了晚飯?我讓人給你送來。”
天氣炎熱,時辰雖不早,行山滿腦門的官司,他哪有胃口用飯,煩惱無比地搖頭。
常山不做聲了,幾口將碗中的冷淘吃得干干凈凈,替自己與行山各自倒了盞溫茶,“我要去當值了。”
“你已當了一整日的值!紅福喊你的時候,你就在當值!”行山惱怒地道。
常山心虛地東張西望,行山比狐貍都聰明,他自知不如,很是光棍地道:“紅福兇得很,我不敢答應。”
“你怕紅福?”行山來了興致,好奇地打量著常山。
“紅福煮的魚湯鮮極了,殺魚殺雞都厲害,手起刀落,眼都不眨一下。”常山比劃著,說得有些亂七八糟。
行山聽得眉毛不停揚起,漸漸湊進常山,仔仔細細地端詳著他。
常山下意識挪開身,與行山一樣,郁悶不已。
“反正我不敢見紅福,她會找我要寶貝,沒陛下的旨意,我哪敢擅自做主還給她。紅福在打仗逃難時,死都要護著她的寶貝,我不還,她得跟我拼命。”
常山不斷唉聲嘆氣,側頭問道:“陛下交代你差使了?”
“陛下交代我的差使,我不敢不遵。”行山慢吞吞說著話,將寧勖給他的舊紙,放在常山手邊。
常山好奇扭著脖子去看,他驚訝地張嘴,然后緊緊閉上,端坐著垂下頭,一言不發。
“你不講義氣。”行山冷哼一聲,將寧勖的旨意說了,小心翼翼收起舊紙,“你以為你逃得掉,你隨我一道前去。”
“我才不去!”常山跳了起來,驚駭地道:“紅福力氣大得很,我要是被她逮住,她能將我撕了。再說了,紅福還不算最兇,七娘子才是真正的厲害,陛下在她面前,從沒有贏過一次”
說到這里,常山又變得沮喪,脫口而出:“陛下這是自找”后面的字在舌尖上打轉,這是大不敬之事,他沒敢說出口,轉而道:“你說陛下何必呢?”
“你有本事去當著陛下面說?我就敢。”行山神色認真起來,“我不能做這件事,姻親嫁娶,該慎重其事。陛下雖說是拉不下臉面,欲逼七娘子回宮,七娘子卻不會領情,定會適得其反。”
常山幸災樂禍道:“你現在才知道?我早就看出來了,陛下就是口是心非,只要對著七娘子,就不能以常理猜測。”
行山道:“陛下說,內庫的私印在七娘子手上。從郗宅抄出來的珍惜寶貝,都放在了內庫中。”
“內庫又如何?”常山見怪不怪道:“陛下送出去之后,就沒想過要回來。記得那次追沈九,陛下又口是心非留了狠話,以陛下的心計,他并未將婚書還給七娘子,更未要回私印。陛下從頭到尾,未曾真正放棄過。”
行山不做聲了,只瞥了常山一眼。
“七娘子絕不是貪婪之人,她親手殺了郗道岷!”
常山佩服不已,嘆道:“敢問世間有幾人能做到?沈九對七娘子言聽計從,比狗都聽話。要不是七娘子果斷回到吳江城,解決郗道岷,沈九自行了斷,吳江城會變成煉獄。”
行山并未親眼見到這一段,他見經歷過無數大場面的常山神色怔松,流露出絲絲感傷,不由得愈發好奇。
“陛下將七娘子留在宮中,朝廷上有許多人反對。這些都是前朝的舊臣,跟著陛下進吳江城的人,從未有人說過一句七娘子的不是。趙相以前對七娘子頗多不滿,自那以后,他就沒再勸過陛下。七娘子算是弒父,手無縛雞之力,她如何敢?”
“陛下說,七娘子是抱著赴死的決心。七娘子平時怕死怕痛,其實并非那樣。七娘子亦并非心狠手辣之人,起初回到莊子時,她的身子很不好,天天晚上做噩夢,吃了就吐。她告訴紅福,她沒事,就是壓力有點大。我當時不明白,后來問了陛下。陛下說,七娘子殺了郗道岷,她其實很怕,無關弒父,郗道岷是好是壞,因為自己殺了人而做噩夢。”
行山神色肅然,道:“七娘子是真正大義。”
常山點頭,回想起那段時日,寧勖經常徹夜不眠,隔著一道墻守著郗瑛,心痛難過卻無計可施,人比郗瑛還要憔悴消瘦。
后來郗瑛逐漸好轉,寧勖才活了過來。
“兩人都硬氣,唉!”常山愁得很。
這時,禁衛承直郎神色驚慌進屋,稟報道:“老大,七娘子那邊出事了,有兩個宵小進了宅子!”
“什么?!”常山一下跳起來,神色大變,問道:“人呢,人可有事?”
行山也大吃一驚,接連追問:“人呢,七娘子可還好?”
禁衛承直郎見狀更不安,幾乎快哭了:“金吾衛,金吾衛有人前去搭救,屬下不知七娘他們可還好”
常山一聽,直接往外沖,行山頓了下,連忙追上前拉住了他:“你去找陛下,我去!”
“好!”常山想都不想,轉身朝福慶殿疾奔。
承直郎還在那里傻站著,行山皺眉道:“還不快去牽馬來!”
“哦哦。”承直郎抹了把頭上的冷汗,讓禁衛去馬廄牽馬,結結巴巴道:“郗宅從未有人敢靠近,誰都想不到,有人會如此不長眼。那兩人一個叫黃狗子,一個叫許賴皮,平常游手好閑,喜歡偷雞摸狗。金吾衛察覺到不對勁時,兩個蠢貨已經偷偷摸進了宅子。”
行山懊惱不已,這兩人死不足惜,要是郗瑛有事
他打了個寒噤,不敢深想下去,接過禁衛手上的馬韁,翻身上馬,朝郗宅奔去。
寧勖緩緩走進福慶殿寢殿,抬眼望去,里面的陳設依舊,矮案上的碗碟中,放著剩下的果子。雪白茶盞杯沿*上印著一層茶漬,里面留下半盞茶水。
龍床的錦被平鋪,這是她的習慣,說是被褥疊起來麻煩,且汗水臟污被裹起來,容易發臭長蟲。
箱籠中的衣衫,只上面一層穿過,其余的皆原封不動擺著。妝奩臺上匣子中的頭面倒動過,赤金與玉石寶石分開放在了一起。
寧勖一看,便知是她親自動手擺放,她曾說過,在亂世中,金為上。
她始終未曾得到過安寧,總想著有朝一日會逃亡。她逃得那般急,連最看中的金都顧不上了。
寧勖的呼吸又開始變得急促,眼神沉下去,“砰”地一聲,用力合上匣子。
這是他的寢殿,將龍床都讓給了她,就像在莊子一樣,讓出自己的院子,她卻一點都不領情!
真真是沒良心,他就不該一次次退讓,讓她肆無忌憚,簡直無法無天!
憤怒快將他淹沒,悲傷卻仿佛翻滾的江潮,一波波裹挾著他,連氣都透不過來。
寧勖雙手撐著妝奩臺,好半晌后,方緩緩直起身。正要傳人來收拾,常山在殿外揚聲見禮:“陛下。”
聽到常山聲音發顫,寧勖心微微沉下去,道:“何事?”
常山躬身進殿,道:“陛下,有兩個宵小溜進了郗宅”
寧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他緩緩抬眼,面無表情看了過來。常山頓覺著像是有烏云壓頂,雙腿不受控制發軟,還要強撐著道:“臣不知七娘子可還好,臣得知消息后,便”
常山只感到一陣狂風從身邊掠過,他怔怔回過神,寧勖已經沖到了兩丈之外。
“快快,備馬,前面清道!”常山驚慌不已,連忙跟上去,急急吩咐宿衛布防。
晚間郗瑛與紅福早早用過飯,洗漱之后準備上床歇息。想著偌大的宅邸中,只有她們兩人,郗瑛讓紅福去拿了兩根搗衣棒,放在身邊防身。
屋內悶熱,郗瑛與紅福翻來覆去,許久都沒能睡著。郗瑛口渴起來,干脆起身走到外間,摸到條幾邊,提壺倒水喝。紅福見黑燈瞎火,擔心郗瑛撞到,趕忙起身下榻,準備拿火折子點燈。突然,紅福握著火折子不動了,緊張地壓低聲音道:“七娘,我好像聽到外面有動靜。”
郗瑛連忙輕手輕腳放下茶盞,側耳傾聽。院子久未住人,庭院中鋪滿了落葉,石縫中長出了雜草。郗瑛聽到草葉沙沙,明顯是有人進了院子,心立刻涼了半截。
要是寧勖的人,他們不會,也無需這般鬼鬼祟祟。郗道岷與沈九皆仇人遍地,她的身份太過顯眼特殊,哪怕是竊賊盜匪,她與紅福都是年輕小娘子
郗瑛不敢再深想下去,飛快低低對紅福說了幾句,各自將搗衣棒拿在了手中。她們兩人一路逃亡過來,配合默契得當,一人一邊守在了門后。
正門的門栓發出小聲的響動之后,門栓脫落。門被推開,門軸許久未上油,吱地一聲響。來人似乎駕輕就熟,很快便將動靜壓下去,門無聲無息開了。
有人進了屋,兩人用耳語嘀咕起來,似乎在商議著什么。旋即,腳步聲朝著東屋的方向而來,郗瑛心快提到嗓子眼,紅福的喘息也開始急促。
腳步聲到了門前,郗瑛伸手在紅福面前輕輕搖了搖,紅福心領神會,屏住呼吸一動不動,雙手緊握住了搗衣棒。
葦簾被撩起,屋門被悄然推開一條縫,有人側身進了屋。
郗瑛聞到一股酒味與酸臭氣,她貼著墻,努力穩住神,待后面的人也進屋之后,急促地咳了聲。
屋內黑暗,進屋的兩人還未看清,聽到咳嗽陡然一驚。反應不及,被當頭一棒打得頭暈目眩,捂著頭踉蹌慘叫。
郗瑛與紅福不敢掉以輕心,追著他們一陣亂打。紅福勁大,被她打的那人,第一棒就差點暈死過去,第二棒下來,他已經嚎叫著,趴在地上不知死活了。
紅福絕不戀戰,趕緊來幫郗瑛,朝掙扎著要奪郗瑛搗衣棒的那人用力一揮,不知打在了何處,只聽“喀嚓”清脆一聲,那人彎下腰去,痛苦地哀嚎。
郗瑛又熱又怒,揮棒朝著他背上敲去,紅福喊道:“七娘,讓我來!”
紅福只一棒,就將他解決了,倒在地上哼唧,半晌都沒能爬起來。郗瑛猶然不放心,對紅福道:“敲他們的腳腕!”
“好!”紅福應了聲,上前在兩人的腳腕上飛快補了兩棒。
“啊!”慘嚎聲接連而起,兩人叫得比殺豬還要大聲,一邊呻。吟著,一邊求饒:“饒命啊,娘子饒命啊!”
郗瑛聽到碎裂的聲音,估計他們一時半會肯定無法走路。擔心他們還有同伴,會被他們的嚎喪引來,將搗衣棒杵在一人嘴上,堵得他嗚嗚哭,眼淚鼻涕流了一臉。
紅福有樣學樣,拿著搗衣棒一陣亂杵,痛得那人連叫都叫不出來,蜷縮成一團不斷抽搐。
郗瑛厲聲呵斥道:“閉嘴!否則,將你們捶成肉醬!”
兩人頓時沒了聲響,郗瑛喘了口氣,思考著接下來該如何辦。
留在屋內等于甕中捉鱉,郗府占據了一整條巷子,外面黑漆漆,又不敢貿然跑出去報官。
思索了下,郗瑛斷然拉著紅福朝外走去,小聲道:“我們去湖邊的湖心亭,那邊空曠,竊賊不會來。若是其他的賊人,一靠近我們就能發現。”
紅福緊跟著郗瑛,借著依稀的夜色,摸索著朝湖邊走去。剛走到湖岸,身后腳步聲大作,火燭映照過來,四下明亮。
郗瑛以為是那兩人的同伙,驚惶回頭,只看到寧勖慘白的臉一閃,便被他緊緊摟在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