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正文完
郗瑛遇到賊子安然無恙,遇到寧勖,差點被他勒死。
“放開我!”郗瑛掙掙扎著喊,寧勖卻死死抱住不放。
耳邊是他心怦怦的心跳,溫熱的呼吸噴在她耳邊,觸及間是他濕潤的衣袍,像是經過了長途奔襲,摟著她再也放不開。
郗瑛心煩意亂,見掙脫不開,被禁錮在腰間的手,便順勢去掐他。
寧勖常年征戰,勁瘦有力,郗瑛掐得用力,他卻毫無反應。
周圍的燈盞,不知何事悄然熄滅。紅福跳腳大罵常山的聲音逐漸遠去:“常山,你個混賬,還我寶貝,你不許跑,站住”
依稀夜色下,風吹來荷葉的清新氣息。寧勖聞著懷中郗瑛熟悉的氣味,她身上傳來的熱意,咚咚亂跳到逐漸平緩。摟著郗瑛的手臂,始終沒有松開,舍不得松開。
自從奪得江山后,寧勖許久不曾體會過今晚這般恐慌的滋味。他仿佛回到了她從城樓上跌落下來,重病的那段時日。那時候他白日要事纏身,夜里卻不得安眠。
他怕失去她,怕得不敢閉眼。
“寧五!”郗瑛熱得透不過氣,她煩躁無比,干脆抬腳踢他。
寧勖不躲不閃,郗瑛一腳踢中,清楚聽到骨頭清脆的聲響。她愣了下,罵道:“你瘋了!”
寧勖的確快瘋了,腿上傳來清晰的痛意,讓他那顆飄蕩倉皇的心,終于落了回去。
“我們回宮。”寧勖手臂送開了些許,啞著嗓子道。
“呸!”郗瑛用力推開他,嘲諷地道:“寧五,虧你還是天子,天子金口玉言,你親口說出來的話,你都忘記了?”
“我還未正式登基。”寧勖聲音溫柔,沒肉沒腦說了句。
郗瑛一臉莫名其妙,呵呵一聲,“你沒登基,沒登基就不是天子,就可以不守信。反正無論如何,你就是出爾反爾定了,我能怎么辦呢,一切都由你說了算!”
“我從來說了不算。”寧勖向前走了一步,站在郗瑛面前,一瞬不順凝視著她。
失而復得,寧勖脾氣極好,他的姿態放得極低,她是他的命,在她面前,他根本做不到真正狠心,也無所謂尊嚴臉面了。
“我并非出爾反爾,我從沒想過要與你分開,一切都做不得數。七娘,我們有婚約在,你依舊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郗瑛愣住,她想起曾見過的婚書,立刻反唇相譏道:“當時郗氏猶在,與你訂親的是郗七娘,如今郗氏已是十惡不赦的罪人,還是你親手所下令定的罪。寧五,你提婚書,就是天底下最最大的笑話!”
“這個,是我的聘禮。”寧勖沒理會郗瑛的嘲諷,伸手指著她脖頸上的繩索。
郗瑛下意識抬手去摸,脖頸上的繩索,是寧勖親手所系,里面裹著他的私印。
“還給你!”郗瑛毫不猶豫去解繩索,因著戴了太久,繩索的結變得結實,她摸索著,好一陣都沒能解開。
寧勖見郗瑛連私印都不要了,一下變得恐慌,連忙道:“郗氏的宅邸,我下旨令人不許動,只為留下給你。七娘,你姓郗,你就是郗氏,我要娶之人,是郗氏,并非你。”
“你要娶我,何須說那么多廢話,直接下旨不就行了?”郗瑛冷笑一聲,轉身朝湖邊走去。
天氣太熱,她腦中心中都汪著一團火,伸手摘了片嫩荷葉夢在臉上,使勁聞著荷葉的氣息,試圖使自己變得平靜。
“我不敢。”寧勖亦步亦趨跟上前,站在郗瑛的身旁,重復了句:“我以為自己敢,如今我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你說得沒錯,我是瘋了,先前聽到常山回稟,你可能有危險,我就在想,要是你有閃失,我該如何辦呢?”
郗瑛嗤笑一聲,“你該如何辦,你是天子,富甲天下,你立皇后,封嬪妃,生一堆皇子公主。享受無邊權勢,坐擁天下江山,環肥燕瘦環繞,榮華富貴過一生。寧五,你別告訴我,你會為了我,痛苦得拋棄天下江山。”
“江山與你,缺一不可。若是沒有你,我會神思恍惚,無心朝政,江山也坐不穩。”寧勖想都不想道。
“呸!”郗瑛愣了楞,將手上的荷葉砸過去,罵道:“臉皮還真是厚!”
寧勖想到先前自己讓行山拿婚書來逼婚,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竟然昏了頭,要是他那般做,郗瑛估計這輩子,真與他不死不休了。
學著郗瑛那般,寧勖摘了一片荷葉,聞著荷葉的氣味,平緩著不安的心。他低垂著頭,哀求道:“七娘,你跟我回宮吧,你獨自在外,我不放心。”
“我不回去。”郗瑛斷然回絕。
“你”寧勖沉默了下,難受地問道:“可是還忘不了沈九?”
“沈九,又是沈九!”郗瑛火氣瞬間涌上頭,一字一頓道:“你們兩人,我都不會要!你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情,你總是自以為是!”
寧勖聽到郗瑛也不會選沈九,心莫名就安定了,急著道:“我明白”
郗瑛冷冷打斷了他,“不,你不會明白。我并非以前的郗七娘,我是郗瑛,我永遠是郗瑛,我不會忘記自己是郗瑛!”
寧勖靜靜聽著,片刻后道:“無論你是郗七娘,還是郗瑛,眼前的你,是我在平江城,遇到的你。”
荷葉連連,在昏暗的夜色下,似乎望不到盡頭。郗瑛嘴角浮起荒涼的笑,淡淡道:“日復一日,無論白日黑夜,都那么漫長,漫長到看不到盡頭。你坐擁天下,我見識過什么是更廣闊的天下。當歲月逝去,你我今朝的情分不在,你還有天下,我已找不回郗瑛。”
寧勖沉默著,風吹拂著荷葉,輕柔沙沙。
郗瑛不相信他,寧勖更不會說甜言蜜語去哄她。他們都看不清彼此的臉,藏在夜色中,他愿意赤誠以待。
“以后會如何,我不敢輕易許諾。就好比我以前絕對想不到,我會心悅你這般性情的小娘子。郗氏寧氏有血海深仇,我更想不到,我會與你再有任何瓜葛。”
“是啊,以后會如何,我們誰都說不清楚。但有件事非常清晰。”
郗瑛幽幽嘆息,旋即非常堅定地道:“我不可能,也永不會仗著你的寵愛,毫無保留地去喜歡你,去依賴你。你無法對未曾發生之事打包票,我卻不得不提防。因為在我們兩人之間,毫無公道可言。在所有人眼中,你對我非常非常好,因為你貴為帝王,肯為我折腰。你只和顏悅色,多看我幾眼,便是對我的盛寵。當有一日,這些不在時,我又該付出何種代價?這還不只是寵愛的問題。”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你發號施令慣了,以后也會當習慣天子。你將自以為的好,一股腦加在我的身上。起初我不接受,你覺著是好玩,新奇。待時日已久,就是我不知好歹了。可是我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你的寵愛!寵愛是對玩物,我是人,對人不該是寵愛,該是敬重!”
“七娘,我是寧勖。”
寧勖聲音無比鄭重,郗瑛不禁愣了下。
“在朝堂上,朝臣百官高呼陛下,我只是陛下,天子。我亦不想忘記,自己是寧勖。唯有在你面前,我是寧勖。我若不會忘記自己是寧勖,你就永遠會是郗瑛。”
“我先前說明白,你卻不那般以為。”寧勖側頭看向郗瑛,神色受傷,可惜她不看他,也看不清楚。
“你告訴我你不愿意,我何時強迫過你?你若不喜,你要讓我知道。我是習慣了發號施令,自小就這般,在生死緊要關頭,誰都幫不了你,必須依靠自己,盡快做出反應。七娘,其實我們很像,是一路人。你從山底爬上來,在平江城內艱難求生,先前你自己擊退歹人。在吳江城義無反顧折返,殺了郗道岷。七娘,你捫心自問,你對沈九他會為沖出城,迎接萬箭穿心,這才是真正的沈九。而你,一直只想他活著,可是這樣?”
郗瑛嘴張了張,頹喪地合上了。
她與寧勖,的確是一路人,兩人骨子里都強勢。
“沈九能為你做的事,我能為你做到十倍百倍。他跟著你折返,去赴死。我要與你一起活著,拼盡全力,待你一如既往,相守到白頭。”
寧勖輕輕牽住郗瑛的手,“七娘,你隨我回宮去,若你實在不愿意,你留在郗府,我調常山來守衛。”
郗瑛心亂如麻,寧勖對她勢在必得,她根本無路可退。
其實,她清楚得很,她的想法,脾氣,在這個世間,能接受容忍的,堪稱稀有。
而且,她已經花光了所有的運氣,遇到一個半能容忍接手她的人,一個是沈九,半個是寧勖。
沈九已不在,寧勖現在看上去極好說話,她相信,過不了兩天,他們又會吵架。
見他不再勉強她進宮,郗瑛總算長長舒出口氣。
寧勖緊接著道:“不過,我們的婚約還在,你必須嫁給我。”
郗瑛煩了,道:“你有完沒完,成日婚約婚約,婚書呢,你把婚書給我看!”
寧勖靜默了下,揚聲道:“來人!”
常山不知從何處鉆了出來,他耷拉著頭,上前聽令。
寧勖道:“行山呢,讓他把婚書還給朕!”
常山應旨退下,很快行山前來,將婚書恭敬奉上,接著夜色掩蓋,睜大眼睛使勁偷瞄兩人。
寧勖不輕不重唔了聲,行山陡然一驚,趕忙垂下頭,施禮退下。
“這是婚書。”寧勖拿著婚書在手上揚了揚,“你以前看過,我何時騙過你。你身上的私印,是我內庫的印章。郗氏的金銀財寶我都給你留著,那是你的嫁妝。”
郗瑛趁寧勖不備,跳起來將婚書搶在了手。寧勖反應極快,抓住她就要奪回:“郗七娘,你不講理!哎呀!”
寧勖捂住手背,倒吸了口氣:“郗七娘,你真能狠下心咬啊!”
郗瑛拽緊婚書,喘了口氣,腦子轉得飛快,狐疑地道:“婚書為何在行山手上,而且你來得這般快,莫非是你早就有打算,要拿婚書來逼婚?”
“你別胡思亂想。”寧勖斷然否認,心虛轉開話題:“那你將私印還給我,哪有收了聘禮,卻不肯出嫁的道理!”
郗瑛不肯上當,斷定寧勖能這般快拿出婚書,肯定不安好心,她上前一步,寧勖連著后退兩步。
“大晚上,行山也來了郗宅,而且他手上還拿著婚書。”
郗瑛呵呵,她不斷上前,寧勖站住不動了,心一橫,道:“郗七娘,婚書已經在你手上,私印我也不要了,你總該滿意了吧?”
“滿意個屁!”郗瑛怒了,抬腳就踢,“先前你還在那里花言巧語,竟然是為了騙人,寧五,你根本就不是人!”
寧勖靈活躲閃,跳開幾步,撩起衣袍下擺,拉上褲腿。
“郗七娘,你上前仔細看,我的腿肯定清淤了一大塊。”
寧勖委屈至極,將手往郗瑛面前伸:“還有我的手,也被你咬出血了。郗七娘,我先前真不知賊子的事情,趕著前來救你,你不領情,還踢我,這該是你的錯吧?就算我有錯,你踢了我一腳,還咬了我一口,我們兩清了。”
“這壓根不是一回事!”郗瑛怒道。
“那你再踢我兩腳,我不躲。”寧勖英勇地走上前,在郗瑛面前站住不動了。
郗瑛白了他一眼,“你將我當作什么人了,我從不打打殺殺!你少來故意裝慘博取同情。”
寧勖聲音變得輕柔無比,道:“七娘,我只想娶你為妻,立你為后。你不嫁給我,我無法登基。”
“你無法登基?”郗瑛以為自己聽錯了,驚奇地道。
“是啊,我無法登基,一直在等著你。”寧勖笑了起來,道:“你是我的皇后,我要與你一起登大典。你不在,我一個人,太孤單了。”
郗瑛抬頭望天,天空是深邃的藍,稀疏的星辰,泛著微弱的光。
“再說吧。”郗瑛說得很是隨意,轉身往她住的院子方向走。
寧勖大喜,立刻緊跟在她身后,不依不饒道:“何時,七娘,我去讓欽天監算吉日,唔,好似明日就是黃道吉日,宜嫁娶”
郗瑛猛地回轉身,寧勖很識相沒再說下去。
“哼!”郗瑛重重哼了聲,大步繼續向前。
“七娘,要冰嗎?”寧勖施施然跟在郗瑛身后,一本正經問道。
郗瑛腳步慢了下來,不客氣道:“要!”
“朕允了,賜給你冰。”寧勖忍笑,故意道。
郗瑛轉頭陰惻惻看來,寧勖腳步漸緩,笑容滿面道:“真是兇,給你給你,都給你!”
“真是找打。”郗瑛朝天翻了個白眼,笑罵了句。
在這個世間,她也孤單,如此時天上的星辰。
他就是此際的黑夜,也能彼此陪伴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