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婚紗
【好帥!帥車就要配帥哥![開心][桃心眼]】
【媽呀這車的燈帶感覺是科幻片才能看到的,太帥了!和風神一樣帥[狗頭]所以吉量不打算拍個宣傳片之類的么拍好了可能跟斷橋一樣出圈啊】
【他們家剛鬧出官司,這是怕這車賣不出去趕緊找人挽尊嗎】
【回復:這車最低一百多萬,有沒有可能挽不挽尊你都買不起】
【吉量剛出聲明了,對家黑,有理有據說得挺清楚的。說實話新能源車自燃每個品牌都有,吉量點兒背,一共就燒兩次兩次還都被鬧大了】
【Maje是不是Majesty女王的意思啊很好,賽車戰士就是要配女王!![鼓掌]】
【我為女王而戰,嘶……我怎么聽出一絲表白的意味哈哈哈哈】
……
梁弈劃掉評論區,眉心很輕地擰了擰。
長指輕劃,平板屏幕亮起,顯示電子合同。
梁風在電話里開門見山,舊話再提時,他沒有拒絕的理由——頂級賽車手公開聲援,為Maje站臺,能夠強而有力地扭轉吉量的風評和輿情。
敲山震虎,這一波看似沖吉量來,實則對準的是他們。今日早盤乘光股價大幅低開,下周即將開售的新車也被人拿“與吉量共享電池技術”大做安全問題文章……
回國后,他們兄弟倆面談加通話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這回是時間最長的一次。
也是梁弈沉默間隙最長的一次。
沒有緣由的,他突然想起秋月參加乘光早會那次。
“還記得你第一次說要用Maje參賽的時候嗎”他問梁風,“那次你說,Maje是適合賽場的好車。所以,這回還是這個理由嗎”
“還是說——”梁弈頓了下,字音咬重,“只是為了她”
梁風不屑哼笑:“不論什么理由,對梁總您有好處不就成了。”
他也頓了下,語氣倏冷:“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是,的確在明知故問。
梁弈意外的是,梁風這次居然會先聯系自己。
他沒有越過他這個未婚夫直接和秋月談。
前所未有的邊界感……
門被頗有節奏地敲響三下,是沈總助的特色。
梁弈拉回思緒:“進。”
總助將一摞需要簽字的文件放上辦公桌,又匯報道:“輿情監控那邊說風向好了不少,吉量的聲明回應反響很不錯。”
頓了下,他睇梁總臉色:“Gale官宣的熱度也很高。您看,我們這邊還繼續投放嗎”
梁弈一時沒做聲,鏡片后的眼定定看電腦。
屏幕上顯示著梁風車隊的官宣文案:
【為女王戰死,是圣士的榮光。
我是賽車手Gale,我為Maje而戰。】
兩分鐘前,吉量的官博轉發了這條文案,回復: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我是Maje,我為我的車手護航[心]】
底下評論很多,贊數最多的一條是這樣的:
【哈哈,怎么感覺有點甜啊[狗頭]】
濃眉不著痕跡輕皺,梁弈開口:“吉量的那篇聲明繼續投,尤其是自燃數據和安全報告方面。”
“好的。”沈總助繼續匯報,“董事會那邊的意思,還是希望Maje最好延遲——”
“這件事昨天已經定論了。”梁弈強勢打斷他,“Maje照常上市。”
沈總助猶豫道:“可是我們下周要發布的——”
這一次,他主動噤聲。
——梁弈撩起眼皮看他,鏡片后的目光泠然,壓迫感十足。
他平靜緩聲:“你老板是董事長,還是董事會”
“……”
“明白。”沈總助立刻說。看人再無話,他自覺往外退。
走了兩步他又回身:“對了梁總,豐馳的馮總剛才來電。”
梁弈目光一頓:“他說什么”
“沒說什么。”沈總助回答,“不過,豐馳的新車今天開售,似乎不太理想。”
“據說……是受到自燃官司的影響。”
梁弈輕呵:“受官司影響”
沉吟片刻,他又道:“通知法務部,半小時后開會。”-
秋月剛放下電話,敲門聲就響起。
“請進。”
看見正裝挺括的男人推門進來時,她眼中劃過訝異。
——一向都是她去乘光找他,梁弈來公司的次數屈指可數。
見她面露吃驚,梁弈笑了:“不歡迎”
秋月也笑了,搖搖頭起身:“你今天不忙”
“剛開完會。”梁弈坐到她對面,“下午,我要飛北城出差。”
秋月“哦”聲,點頭:“好。”
她反應很平淡,可不知道為什么,梁弈總覺得她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察覺到男人諱莫如深的眼,秋月趕緊又補了句:“什么時候回來”
這時秋月的助理敲門進來,將一杯溫茶放到梁弈手邊。
男人長指輕搭杯壁,等人離開才緩聲:“比較久。”
“回來正好趕上高珠展晚宴。”
他慢慢抬眸看秋月,繼續道:“豐馳那邊……聽說了吧”
秋月目光晃了下,氣音笑:“嗯。”
她真覺得蠻好笑的。
要說三年前吉量出事連累其他新能源品牌她認,畢竟他們第一個吃螃蟹,很大程度奠定大眾對新能源車的印象。
可這幾年,大家對新能源早不陌生,各大車企的形象和調性也早深入人心。都現在了,豐馳新車賣不好還要賴他們,真是……個矮怨天高。
“不用擔心。”梁弈跟女孩道,“我都跟馮總處理好了。”
秋月搖搖頭沒作解釋:“我不擔心他們。”
“你放心出差吧。”她朝電腦示意,“官司這事兒,基本已經平了。”
頓了下,她繼續:“最新試生產出來的Maje也已經送到梁風車庫,他們的工作人員會進行改裝。”
梁弈端茶杯的手一滯。
這應該她第一次,主動提及梁風。
梁弈注視著女孩無波無瀾的臉:“你不改裝了嗎”
“他們車隊有專業的改裝維修人員,跟梁風也比較方便溝通磨合。還是交給他們吧。”秋月神色語氣皆如常,她微笑看梁弈,“有什么問題嗎”
梁弈看著她毫無情緒的眼,很輕地搖了搖頭:“沒什么。”
當然沒問題。
他忽而想起很久之前那個烈日灼灼的夏日午后,他和秋月在車里的那次談話。
她跟他說了一些心里話,前所未有的。
之后,也再沒有過了。
他也幾乎卸下心防,認真地請求她離梁風遠點。
她現在正在這樣做。
她和梁風不約而同地,朝對方劃出一條界線。
很多事情似乎都在朝他設想的方向發展。
但為什么,他反而愈發不安呢……
垂眸默然片刻,梁弈站起來:“吃飯了嗎,一起”
秋月也起身:“好啊。”
并肩往外走時,男人繼續道:“時間緊么,想不想去試試婚紗”
秋月愣住:“……婚紗”
梁弈站定,金絲邊框后的眼被反光凐滅:“D家的創意總監這兩天正好在榮城,見一見或者,我們再找個時間去紐約也行。”
女孩無懈可擊的面容終于出現一絲裂隙,透出說不上是恍惚還是抗拒的情緒。
不過一瞬。
“不用那么麻煩。”秋月笑得溫婉,“我們吃完飯去D家看看就好。”-
D家這間門店坐落在南環,也是國內幾家旗艦店規模最大的一間。
門店經理為他們打開VIP通道,直達接待室——這里只接待高級定制的客人。
婚紗不是D家的主項,基本只活躍在名媛明星結婚的新聞上——百萬級婚紗,注定價貴物稀。
創意總監熱情地給秋月展示手稿和靈感樣板,又將她帶到自己的杰作面前:這是一件手工縫制700+小時的高定,蕾絲刺繡與軟緞拼接,滿鑲的施華洛起水晶如同銀河一般傾斜在裙擺上,是當之無愧的重工高奢婚紗。
設計師笑瞇瞇地問準新娘要不要試穿,秋月下意識回頭看未婚夫。
——他注意力壓根不在她這兒,正舉起手機放耳邊,眉心緊皺。
見秋月望過來,梁弈瞟了眼婚紗,沒做評價,只道:“喜歡就試試。”
電話接通前他又補了句:“不用顧忌價格。”
“……”
見男人接著自顧自講起電話,秋月垂下眼眸。
“那就試一下吧。”
兩名店員開始幫她試紗,花了近半小時才穿好。
試穿時秋月就已經對這件高定萌生拒意——太麻煩了。這樣沉重的裙擺,走路都費勁。
婚禮本該是輕快愉悅的不是么
可一轉念,她又自嘲一哂:自己的這場婚姻,本就與輕快愉悅無關。
——和身上這襲華紗一樣,昂貴但沉重,體面卻緊繃……
拖著六米長的裙擺站上展示臺,帷簾緩緩拉開時,秋月的心還是難以自制地快跳起來。
——這應該就是first look吧
她承認,她也曾對這樣的時刻抱有浪漫的期待與幻想……
黑色帷簾拉到頭,正對展臺的沙發空空如也。
腦中憧憬的小泡還未成形,就這樣噗地碎滅。
不知道為什么,秋月臉上有種熱辣辣的痛感——類似自作多情的尷尬與窘迫……
很有眼色的經理立刻笑著解圍,說梁先生剛才還在這兒坐等呢,突然接到個電話才出去的,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秋月沒說什么,只微笑著請店員幫自己換下婚紗。
事實證明,經理剛才確實只是在幫她挽尊:直到秋月換完衣服,梁弈依舊沒回來。
設計師耐心地問她要不要再試試別的。秋月正欲拒絕,目光一轉,忽而頓住。
墻邊不太起眼的角落里掛著一件婚紗,風格跟其他的都不太一樣:純白緞面,蕾絲長袖,修身魚尾,一字領的設計簡約又大方。
見狀,設計師立刻介紹道這是他們的古董款,很顯氣質的輕簡高級風。
而且,這件婚紗的最大亮點在頭紗。
說著,店員拿出白色薄紗——很長的一大片,墜珠和蕾絲鉤花層層錯落裝飾,看起來就像堆疊的海浪。
秋月腦中恍惚,又想到很久之前寫的那篇日記:那時候,她堅信自己未來的愛人是一位披荊斬棘的戰士,擁有從深海向她走來的勇氣。
其實,她也可以很勇敢。
她也愿意為他潛入海里面……
于是當設計師問她要不要上身時,鬼使神差一般,秋月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魚尾婚紗上身后她才發現,這款婚紗還是個大露背設計。一字肩往后收成優雅而深邃的V,一對腰窩若隱若現。
再次站上圓形展臺時,秋月只坦然地打量鏡中人——這件婚紗,她是穿給自己看的。
然而帷幕緩速展開時,她再次怔住。
心神俱震。
高大挺拔的男人西裝革履,就站在沙發前。
這是秋月第二次見他穿正裝——準確點說,應該是頭一回真正見到他的西裝。
上次乘光晚宴他頂著梁弈的名頭,穿著也是梁總的風格。而梁弈的西裝除了黑灰卡其,秋月沒見過別的顏色。
眼前這身,是與晚宴那天完全不一樣的風格:意式,戧駁領,深棕底料暗藍條紋的外套,搭咖色馬甲,翡冷翠寬白條紋襯衫。
領帶與西裝同色,再加上金飾駁頭鏈,有種考究又騷氣,沉穩又張揚的腔調。
——很符合賽車手一貫的行事作風。
整理袖口的大手頓住,梁風偏頭,發現一襲白紗的準新娘。
他不自覺屏息的動作很明顯,就連瞳孔放大的細節都好清晰。
這樣的反應,和秋月曾經憧憬過的,新郎第一次看到新娘穿婚紗的模樣如出一轍。
——一眼驚艷。
一眼萬年。
在這樣的注視下,秋月情不自禁邁開腿,走下圓臺。
走向他。
女孩素凈的臉上不染濃妝,魚尾白裙勾勒出典雅曲線,身后拖曳著漫長的海浪,漂亮得簡直不真實。
——就像童話里的小美人魚一樣。
梁風定定看著她,歡喜全從眼眶中滿溢而出。
某一時刻,他似乎突然又想起什么,黑眸刺痛般驟縮。
——秋月的心口也隨之抽疼一下。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有時候他看她時,眼里會那樣難過了。
原來,愛而不得,是這種感覺……
等她走到他身前,男人眼中的情緒已斂盡。
目光劃過她雅致的裙擺,他輕佻揚眉,笑得痞氣。
“你好啊,人魚小姐。”
秋月也笑了。
“你好啊,騎士先生。”她認真回復他。
四目相對,他們笑意更深。
可不知道為什么,笑著笑著,秋月的眼睛就酸了。
她垂頭問他:“你怎么在這兒”
梁風依舊混不正經的:“來接你私奔。”
他朝外面挑挑下巴:“我們可以直奔索菲亞大教堂。”
秋月微怔:“啊”
男人氣音輕呵:“逗你呢。”
他輕撣袖口:“下周高珠展的衣服,來試試。”
“哦……是Bvlgari的高珠展嗎”秋月順著他的話問,思緒卻悄然偏移。
——如果梁風剛才的提議是認真的,她……會同意嗎
“唔。”男人單手抓上翡冷翠色的領帶,擰眉動了下脖子,“前幾天收到的邀請函。”
他落下手抄進褲兜,問女孩:“你——你們也去”
秋月點頭:“嗯。”
提及第三人,氣氛瞬間便冷下來。
默然片刻,梁風先開口,嗓音有些低:“婚禮……準備穿這身么”
女孩一字領上的肩頭不自然動了動,她抬起眼皮看他,聲音也很輕:“就試一下。”
梁風沒說話,直勾勾看著她。
似乎要將她此刻的模樣鐫刻在心。
“很漂亮。”他沉聲贊道。
秋月眼睫微動:“謝謝……”
“秋月——”身后忽而揚起熟悉的男聲。
秋月回頭,看到梁弈正握著手機走過來。
看見她面前的人,梁弈步伐變快。
“走么”身側的男人再次沉沉發出邀請,他瞟向另一道房門,黑眸漆深,“一起”
秋月下意識扭頭看梁弈,心臟都拎高。
梁風低低笑出聲:“你怎么這么不禁逗”
“……”
秋月緊攥的手慢慢放開。
她確信,剛才的某個瞬間,他一定和她一樣,也是認真的……
梁弈已經踏進試衣間。
梁風再次輕聲開口:“我是第一個看見你穿婚紗的男人么”
秋月心頭一痛,眼眶倏地紅了。
“是。”
梁風輕闔眼皮,笑了:“嗯。”
“這就夠了。”
第32章 點天燈
秋月坐進自動開門的車后排。
梁弈緊隨其后。
剛才他和梁風碰頭的場景比她以為的要平靜許多,他們沒有針鋒相對,沒有出言不遜,真的就只是如偶遇一般,不咸不淡地寒暄了兩句。
隨后梁風離開。秋月也回到帷簾之后換下了婚紗。
等她出來后,梁弈的手機又響起來。
他一邊摁下接聽,眼神詢問秋月要不要走。
秋月沒說話,跟設計師道過感謝和再見后往外走。
坐上車,梁弈翻開平板,開始和電話里的人核對數據。
秋月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兩秒,扭過頭注視窗外倒退的街景。
景色被車速攪動模糊時,她腦中思緒也恍惚。
她想起他剛才那句“我是第一個看見穿婚紗的男人么”。
想起他低沉的音和晦暗的眼,想起他勉強的笑。
她又想起設計師聽到婚期時笑道恭喜,又問:“只剩一個月了哦,你們都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嗎
她真的,準備好了么
準備好一個月后穿著婚紗,正式地走向貌合神離的新郎。
也正式地,錯過他。
他們以后還是會見面,見很多次面。
或許在高朋滿座時,也可能像今天這樣,四目相對,猝不及防。
他們會若無其事地打招呼寒暄,將所有的試探,不甘都小心翼翼地掩藏。
以玩笑語,說真心話。
面無表情,內心滾燙。
最后在對方離開時淡然說再見,余光千百遍。
——她真的準備好這樣了嗎
她以為,自己準備好了……
“在想什么”梁弈的聲音打斷她思路。
秋月一驚,回過頭才發現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結束了通話。
她垂頭掩下眸中神思:“我在想……”
“要不婚紗還是用一開始試的那件吧”
“可以啊,你喜歡就好。”梁弈一口答應,稍作停頓,他繼續道,“我還以為,你會更喜歡剛才試穿的那件。”
“哦……”秋月扯了下嘴角,“剛才那件尺碼不太合適,要定制的話時間會很久。”
她在說謊。
那條魚尾裙合適得如同為她量身高定一般。
可她就是不想。
不想穿著這件第一眼被他看到的婚紗,走向另一個男人……
秋月將鬢邊長發別到耳后,沒看梁弈:“第一件很合身,都不用改。”
梁弈點點頭:“行。你喜歡就好。”
秋月淡淡“嗯”了聲,再次扭頭看窗外。
女孩素凈的臉拓印在車窗上,面容模糊,看不清表情。
梁弈突然出聲:“秋月。”
秋月回眸:“嗯”
他鏡片后的眼晃了下:“我們談談”
秋月微怔:“什么”
“……”
梁弈薄唇很輕地動了下,沒發出聲音。
他也不知道要談什么。
只是剛才看見車窗上她的影,他心神忽而游離:自己這些天看到的她,正如這玻璃上的倒影一般——表情模糊,情緒不明。
可望不可及。
這樣的她讓他莫名惶惶。
就好像心里突然空出一塊。
——他才發現,心里原來空了一塊。
卻找不到東西來填補。
到底,需要什么呢……
梁弈抬手推了下金絲邊框,笑了:“沒什么。”
“等高珠宴那天,再挑些首飾怎么樣”他笑意溫潤,“正好搭配你的婚紗。”
秋月眼皮動了動,僵硬的唇角拱出弧:“好啊。”
她垂眸,說不上是在回應未婚夫,還是在規勸自己。
“這樣……就都準備好了。”-
梁弈出差后,秋月回自己的公寓住了幾天。
她發現自己開始前所未有的戀家,晚上工作一結束就往家跑,甚至這兩天午休時都會回來——也沒什么特別的事,不過坐在島臺后磨杯咖啡發發呆,或者站在落地窗前看人來人往。
驀地秋月才反應過來:她不是戀家。
她是在留戀與人同床異夢前這最后的自我與真實……
高珠晚宴前兩天,品牌將當季新品直送市中心的平層——這是VVIP才有的待遇。
秋月以前在國外時也是他們家的VIP,奉節過生日品牌總會貼心地送上禮物。后來爸爸出事,她有大概兩季時間沒做任何消費,噓寒問暖的SA便銷聲匿跡了。
秋月并不感到失落——她要賺錢,SA也是要吃飯的。
今天客戶經理帶著模特上門為她展示服裝,試戴珠寶,秋月也沒覺得有多榮幸,只草草選了兩件當季衣服,以及晚宴要穿的長裙。
高奢晚宴當天,梁弈從機場直達宴會現場。這次宴會頂著答謝宴的名頭,重頭其實在藏品發布環節,除了梁弈VVIP這樣的金主,品牌高管,有合作的當紅明星,時尚名流都在邀請之列。
沒有受邀的媒體從來賓入場就開始拍,到了內場手機鏡頭也不少,因此雖說在私人山莊,實則私密性很一般。
富麗堂皇的宴會廳里擺著兩張四十余米的長桌。落座后,秋月很快發現座位的排布大有講究:就近坐的基本都是熟人或半熟,不至于冷場。女性VVIP旁邊陪坐的,不是品牌高管便是男明星;而男性VVIP身邊總有女明星出沒。
梁弈另一側端坐的便是品牌大使,最近風頭頗盛的一位女演員,她不像屏幕上那般高冷,很快就跟梁弈搭起話來——言談間沒一點風月意味,話題還老往秋月身上跑,明示暗示準梁太太和今晚的限量版高珠有多相配。
——這年頭,世界就是個巨大的帶貨市場。
光鮮亮麗也好,星光璀璨也罷,在資本家們面前也都各有KPI。
而梁弈這樣的主顧,幾乎是所有人都想遇上的。女星贊綠表盤最襯秋月冷白膚色,他便很給面子地拿下這款近七位數的腕表。而后人家說婚事將近,情侶款添喜氣,他就輕飄飄地將男表一起收入囊中。
梁總的腕表基本都是理查德米勒,秋月猜測今晚的男表大概率會出現在沈總助手上。
為了不讓沈總助明天就領完年終獎,也不想自己再多一只一模一樣的手鐲,秋月不動聲色地岔開女明星的話頭。
對方很懂眼色,也見好就收。
相比他們這邊的不咸不淡,另一張長桌就熱絡多了。
有人大軸出場,同時姍姍來遲,趕在開場之際,梁風才款款落座長桌中央。
他穿的正是那天定制的西裝,又跟那天有些不一樣:領帶沒系,襯衫扣子從上往下解開三顆,硬生生穿成深V,為的是讓脖子上那條靈蛇銜尾的項鏈更為矚目。
——今晚最貴的高定之一在他身上是有理由的,相比在場男明星,梁風的氣質明顯與名牌調性更契合:六邊形鱗片鑲鉆與縞瑪瑙點綴的黑色靈蛇上身,無二矜貴,又將他骨子里浪蕩的危險氣息放大,深邃且迷人。
梁風參與的商業活動不多,卻依舊連續三年高登運動員收入榜——他的商業價值很高。
今天的晚宴是他回國以來公開參加的第一個品牌活動,自然被奉為座上賓。
而且他那邊的座位排布似乎也很特別。
秋月不著痕跡地瞟了一眼,眉心微動。
——好一個花團錦簇,美女如云啊。
還都是非貴即貴,背景很深的二代三代們。
梁風坐在這么一群大小姐長公主中間,還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懶散樣,只神色淡淡地單手輕晃酒杯。
偶爾撩下眼皮,不經意對上哪個姑娘的眼,對方便臉紅心跳地移開視線——男人眸色比酒色還浪蕩。
他不說話,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大小姐們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好意思先開口。
與他隔桌對坐的倆女孩互相遞了半天眼色,其中一個終于鼓起勇氣:“嗨Gale,方便……跟你合張影嗎”
“成啊。”男人一口答應,混不正經的語氣,“一張九塊九。”
女孩愣了下,笑,起身往賽車手身邊走,一邊將手機遞給身邊朋友:“給我照個五十塊的!”
咔咔幾張后,她拿回手機,媚眼如絲地看男人:“怎么付你呀”
“稍后。”梁風懶懶道,黑眸滑過周遭蠢蠢欲動的臉,他唇邊勾了下,“組團打八折哦。”
女孩子們嗤地笑出來,瞬間活絡起來。
“兩人就八折嗎四個人五折行不行呀”
“那我們要一起呢,能免費嗎梁老板”
“何止啊。”男人挑眉,“那該我買單。”
姑娘給這三兩句撩得花枝亂顫,滿面飛紅。
兩張桌隔得本就不遠,還都在中間位置。秋月稍一側眸,就看到女孩子們紛紛聚在他周圍,有坐身側的,也有站在背后的。
萬花叢中一點綠的男人笑瞇瞇地看著姑娘們圍著自己忙活,長腿不緊不慢交疊起來,端酒杯的手也懶洋洋搭上隔壁椅背,姿態松弛又風流。
不經意轉眸間,梁風對上隔壁長桌的幾雙眼,淡淡舉了下酒杯。
梁弈也朝他輕點頭示意。
秋月默然垂下頭。
她沒有看清梁風剛才的眼。
或許,他根本沒有向她看……
梁弈旁邊的女明星突然笑了下,歪頭揶揄:“梁總,看起來,你弟弟的人氣可比你高哦。”
梁弈輕呵:“他向來招女孩子喜歡。”
“他是單身不啦”女明星對面的女董事接話。
“應該是。”梁弈回答,他又看秋月,“對么”
秋月眼皮動了動,輕聲:“是。”
女明星看著百花叢中的賽車手,笑:“應該很快就不是啦。”
有人玩笑:“搞不好你們兄弟倆可以一天辦婚禮咧!”
梁弈眉梢揚了下:“那可真是……雙喜臨門。”
他轉向秋月,半玩笑樣:“要不我們加快點進度”
周圍人都笑起來。秋月勉強的笑臉還沒擠出來,頭頂的華燈忽而暗了一層。
藏品發布拍賣環節開始了。這也是今晚的重頭戲。
一通開場白介紹詞過后,第一件展品悠然登場。
秋月下意識摸向自己脖間的吊墜。
——展柜里的耳夾,是和她這條吊墜同款的古幣系列。
這種古董首飾很有收藏價值,古幣帶鉆耳夾又遠比吊墜還要稀有,遇見的想結緣。
起拍價十萬,很快就被叫到三十萬。
梁弈淡聲抬手:“五十萬。”
旁人都是兩萬五萬的加價,他這個叫價,顯然是志在必得的架勢。
臺上的拍賣師笑瞇瞇地問梁總是不是很喜歡古幣系列。
梁弈不置可否,只看向身邊人脖間自己送出的吊墜:“來之前就答應未婚妻,要給她首飾配套的。”
歡呼掌聲中,拍賣師連連點頭:“古董首飾最配復古婚紗哦!”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大家自然也會賣梁總個面子。
錘落成交時,周圍人紛紛提前恭賀他們新婚快樂。
秋月微笑著一一道謝,視線始終沒有往另一張桌上看。
接下來出場的藏品愈加昂貴,也一個比一個有典故:有比冰糖塊還要大的祖母綠項鏈,也有140年前,品牌創始之處制作的鉆石胸針。
品牌方拿貨這么有誠意,大家叫價的氛圍也很熱烈。
一只彩虹般絢麗的彩寶腕表拍出八百萬之后,晚會暫停片刻。
宴會廳的頂光又黯了一度,展臺上的光源便更為矚目,也更為溫柔——是屬于首飾本身的光芒。
“我們的壓軸展品,是這套月光貓眼石,藍寶石的珠寶套裝。”
伴隨拍賣師的講解,人形展示架緩速轉動,一套項鏈和耳飾呈現于觀眾面前。
月光石搭配藍寶石巴洛克項鏈,強烈的中古風格。相比前面光芒奪目的彩寶鉆石,這套首飾看起來低調很多,也特別很多:靜謐古樸的月光石浮動幽藍光暈,仿佛柔柔月色灑在水面之上……
“在古羅馬時期,人們認為月光石是月神賜給人類的禮物,帶有神秘而難以抗拒的力量,能夠封存月光,也能夠喚醒人心底的柔情與愛意。因為,月亮石也被成為‘戀人之石’,是愛情忠貞的象征。”
“我們現在看到的這套月光石首飾,意義更是非比尋常——”拍賣師刻意頓了下,聲音提高,“它是百年前,由我們品牌的首任設計總監兼創始人親自設計制作,送給愛妻的新婚禮物!”
“據說,他們的婚禮上除了交換戒指,創始人還為新娘戴上了這串月光石項鏈,同時深情告白:‘我見月光,在你愛意永存的雙眼中。’”
她看向長桌中央的某個位置,意有所指的:“誒,聽起來,這套首飾就是給準新娘預備的嘛!”
數不清的目光紛紛投向秋月。
梁弈身邊的女明星稍探身:“你名字里也有‘月’哎,太巧了吧!”
她深深看梁弈一眼:“梁總,這你不得——”
“起拍價,九十九萬元!”臺上的拍賣正式開始。
“一百五十萬。”梁弈最先出價。
秋月看了眼神色淡淡的男人,嘴唇動了動沒出聲——不管是被周圍人架上去的,還是真因為這套首飾和她有緣,總之,這輪競價他跑不了了。
“一百八十萬。”
“兩百萬。”
有點意外的是,叫價的接二連三,還不是幫忙抬價。
——也對,畢竟品牌創始人的結婚首飾,確實意義斐然。
梁弈抬手正了下領帶,眉心輕擰:“兩百六十萬。”
剛才跟他競價的女聲再次響起:“三百萬。”
“四百萬。”梁弈沉聲。
現場默了片刻,一時無人跟價。
梁弈沖秋月彎了下唇邊,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好的,四百萬了!”拍賣師出聲,“四百萬第一次——”
“五百萬。”一道男音打斷她。
——和梁弈聲音很像,但多了放浪形骸的拽勁兒。
秋月感覺到握著自己的那只手明顯一緊。
她呼吸一窒,有些僵硬地轉頭。
梁風依舊沒看他,黑眸含笑睇臺上,一條胳膊還吊兒郎當地掛在身旁姑娘的椅背上。
拍賣師作驚奇狀:“嚯,這還是我們賽車手大明星今天第一次出價——怎么,也喜歡月光石”
梁風沒回答,只翹翹唇邊:“剛做人形打卡點,攢了點錢。”
他周圍的女孩子們都笑起來。
拍賣師也笑,同時高聲:“好,來到五百萬——”
“六百萬。”梁弈開口。
“七百萬。”梁風懶洋洋跟上。
拍賣師張張嘴“啊”出一聲,竟然一時卡殼——也不怪他,這種大跨步的競價著實嚇人。
他即時為自己打起圓場:“哎呀,這親兄弟果然心有靈犀,連品味都很像啊。不過我們梁總下狠價是要送新娘子的,難不成——”
“賽車手你也有心上人了”
拍賣師的八卦還沒落地,梁弈聲如沉水:“八百萬。”
梁風手腕輕揚,將酒杯一飲而盡。
他被酒精炙過的嗓音有點啞:“九百萬。”
“……”
現場人面面相覷,交換眼色。
——明眼人都看出這兄弟倆明顯在針鋒相對,互相較勁了。
梁弈沒有理會那些探究的眼,抓握女孩的手動了動,淡聲啟唇:“一千萬。”
四周有些嘩然——一場晚宴性質的拍賣會,居然叫出佳士得的價了。
臺上,拍賣師舉起小錘子,卻遲遲不開口,兩只眼溜溜看下面某個方向。
臺下人也跟隨他的目光齊刷刷望過去——
梁風面無表情地轉了轉脖子,很輕地彈響舌。
“點天燈。”
不少人同時倒抽一口氣,又嗡地炸開了鍋。
有人很小聲問:“‘點天燈’是什么意思啊”
被問的人沒有回答。
秋月一動不動,心跳如鼓。
她知道點天燈是什么意思。
點天燈——
價不封頂,買到為止。
第33章 涼薄
現場的目光都在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孔之上游移。
——八卦的,揣度的,別有意味的。
這些視線交織成嚴密的網,將秋月團團網羅。
幾欲窒息的感覺。
“算了吧。”
她聲音很輕,只有身邊的梁弈能聽到。
梁弈緩緩側眸。
他的未婚妻沒在看他,眼眸無神低垂。
她似乎又瘦了,巴掌大的小臉上薄薄一層皮肉,清麗到毫無血色,就像一株正在枯萎的水仙花。
掌心又往緊里攏了攏,她的手也一動不動,任他握著。
沒有溫度,也沒有生機。
梁弈忽然想到山路拉力賽那天。
他不是沒見過她眼眸生光,笑意鮮活的模樣。
只是,那樣的笑容,從來不屬于他……
“你不想要那套月光石了”梁弈低低問女孩,也是只有她能聽到的音量,“還是說,你知道它最終總會送到你手上——”
“無論我倆誰拿到。”
眼皮猛跳了下,秋月抬頭看梁弈。
“現在是你比較在意你們誰能拍到吧”她的目光和語氣不帶任何情緒——她終于學會把情緒都藏起來。
——像他一樣。也如他所愿。
“你并不在乎我到底想要什么,不是么”
梁弈鏡片后的眼晃了下,還未開口,臺上拍賣師的聲音便響起:“天燈一點,千金難免!”
“這還是我從業以來第一次遇上天燈——這些年也算沒白干!”他又轉向梁弈的方向,“那,梁總這邊呢我看——”
“好像正和我們新娘子……商量呢是吧”
順著他的話,眾人都望向對峙的兩人。
秋月轉開視線,面無表情地垂眸。
梁弈推了下鏡框,神色如常地笑:“是啊,我的撥款申請剛被駁回了。”
拍賣師笑起來:“理解理解,畢竟Happy wife,Happy life嘛!那,咱就再瞧另一位——”
他又看正在自酌自飲的賽車手:“梁二先生,這天燈您是點了,可梁總剛報價一千萬,您看這……”
慢悠悠放下分酒器,梁風晃了晃高腳杯:“那就,一千零一萬吧。”
拍賣師輕“嘶”了下:“這跟剛才的百萬跳價差的有點大吧”
梁風嘖出一聲,輕佻揚眉:“咱不還得攢老婆本么。”
“老婆”倆字被他說得黏黏連連,縱是玩笑話,也惹得周圍幾個女孩低眉羞笑。
拍賣師見好就收:“明白明白,就是圖個好意頭。千萬里挑一,一千零一萬——”
他手里的小錘又落下:“成交!”-
藏品拍賣完畢,晚宴也落下帷幕。
離席的人卻寥寥。
實際上,今晚的重頭戲才剛剛開始。
高端社交局,名利場而已,熙攘皆為利往。
梁弈向來左右逢源,這種場合免不了忙活。
秋月伴他身側,盡職盡責地做一名體面的未婚妻。
言笑晏晏間,心神總恍惚。
縱然不喜歡交際,她這樣不在狀態,也是前所未有。
就好像,整個人都是空的。
——不管是情緒還是思緒,她似乎都沒有了。
旁人夸她新得的古幣耳夾有品位,夸她手上的訂婚粉鉆耀眼,秋月笑著應承道謝。
內心卻不起波瀾,毫無喜意。
她這才意識到,其實每一次收到這些禮物時,自己都算不得歡喜。
可是秋月——
她問自己:
你到底是不喜歡這些東西,還是不喜歡送東西的人
答案顯而易見,卻也無關緊要。
她接受不喜歡的禮物。
她接受不喜歡的男人。
以前只知道愛是有力量的,可如今秋月才恍然,原來“不喜歡”的力量更為可怖。
——能夠一點一點蠶食掉愛的能力。
將她自己,都變成自己不喜歡的模樣……
放下香檳暫停心亂如麻,秋月對梁弈道:“我有點舒服,想先回去了。”
“怎么了”梁弈側眸打量女孩,“是不是胃——”
“梁總——”
應酬又來了。
梁弈小聲對秋月道:“稍等一下。我們一起走。”
秋月沒吭聲,細不可查地擰了下眉。
看見來人,她眉心更緊。
是那位馮姓總裁。
自家新車買不動還一個勁兒將禍水往吉量的官司上引,企圖讓她背鍋的馮總。
梁弈手里的香檳杯舉了下:“馮總,幸會。”
姓馮的使勁擺了下手,笑得三分虛偽兩分諂媚:“再幸也比不上您啊!”
他往梁弈跟前又靠近點,身上酒氣逼得秋月偏頭皺鼻。
“又創新高了啊梁總——乘光新車開售五分鐘破萬臺,看來你們那個‘零燃保障’很叫座嘛,恭喜!”
他又看了眼梁弈身旁的秋月:“真是雙喜臨門!”
“謝謝。”梁弈淡淡客套,“都是承蒙各位關照。”
馮總趕緊搖頭:“哪兒的話,分明是您關照我們。我可都聽老杜說了啊,你那個‘零燃聯盟’,一定得帶我玩兒啊!”
“自然。”梁弈看著他,鏡片后的眼別有意味,“咱們之前合作就很愉快,不是么。”
馮總臉色僵了下,隨后更為賣力地訕笑:“是是是,咱們一直都很好,只是偶爾有個小誤會嘛!誤會而已。我怎么知道梁總您那么有遠見,那么……宏韜遠略!”
視線轉到秋月身上,他笑意更尬,表情也有些復雜:“秋總也是,真是……女中豪杰,舍身取義!”
“……”
這莫名奇妙,拽文弄墨的贊美讓秋月摸不著頭腦。
她下意識扭頭看自己的未婚夫。
梁弈卻沒有看她,只抬手跟馮總碰了下杯,又三言兩語打發了對方。
看著人端起酒杯,一步三晃悠地走了,秋月再次轉頭:“他剛才那話什么意思”
她盯著男人的金絲邊框:“什么叫我‘舍身取義’”
梁弈攬過她肩頭:“先回去吧,回家再說。”
秋月甩開他胳膊:“現在就說。”
“……”
梁弈瞟了眼周圍,抓上女孩的手腕。
“這邊。”
沉重的隔音門推開又閉合,將嘈雜一起關在外面。
秋月脫開男人的手,回頭看他:“到底怎么了”
梁弈看著她:“你記不記得我跟你提過,乘光那個‘零燃’保障的企劃。”
“記得啊。”秋月回答,“乘光的新車不是已經啟用了嗎”
前兩天乘光新車發售后,她也跟著松了口氣——沒有受他們官司影響就好。
梁弈“嗯”聲:“是啟用了。”
“所以呢”秋月繼續問,“‘零燃聯盟’又是怎么回事”
梁弈一時沒說話,手摸進兜里拿出手機摁了幾下。
秋月的手包響出一聲,打開郵件,她看見“零燃聯盟”的企劃案。
“簡單說,就是乘光牽頭其他六家公司,包括吉量一起啟用零燃保障。”梁弈說,“我們共享保障服務,必要的話也為他們提供一定的支持。”
“……”
視線掃過擬聯盟的幾家公司,秋月抬眼看男人:“這里面除了馮總的公司,還有速馳。”
——就是之前公放吉量事故視頻,企圖公開處刑她的那家。
梁弈很平靜地看著她:“我知道這樣你會有些不舒服,不過……冤家宜解不宜結,與其一直防著他們背后捅刀子,不如放兩個甜棗出去換清凈。”
他拉起她的手:“你應該聽過一句話:生意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
“……”
秋月心頭有點憋。
她確實很不舒服,卻無法反駁。
因為他說得有道理。他的考量是從大局出發的。
與大局相比,她的感受不重要——而且她應該要有這樣的自覺。
秋月無聲嘆了口氣,放下手機:“新電機是吉量和乘光共同研發的,如果你要和其他人共享,至少應該和我商量一下吧”
“這不還在初擬階段么”梁弈回答,“我也是今天在機場才收到具體企劃,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秋月沒再說什么——畢竟他的解釋那么合情合理。
手機放回手包時,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動作頓住:“馮總剛說我什么……女中豪杰,舍身取義,又是什么意思啊”
梁弈攬向女孩后腰的手明顯一滯。
注意到他的遲疑,秋月心頭疑云更甚,定定注視男人等待下文。
梁弈鏡片后的眼低垂片刻,目光晦暗不明:“‘零燃保障’這個企劃,乘光一年多前就在做了,只是一直敲定不下來。法務部的擔憂在于,會有人人為損害發動機騙取保障。”
秋月覺得他這個假設有點耳熟:“……所以呢”
梁弈注視她的眼眸起伏了下,緩聲:“所以,需要比較清晰的責任劃分。官方并沒有制定具體法律條款。也沒有相關案例能夠……進行參考。”
秋月眼睫動了動,沒說話,再次解鎖手機打開郵件,將剛才沒有細看的內容又讀了一遍。
她看到了一份無懈可擊的保障協議。
簡而言之,如果乘光再遇上吉量前幾天的自燃事故,他們的官司一定不會輸。
——不,他們壓根不會惹上官司。
“這份協議,是在吉量敗訴的基礎上完善過的。”秋月得出結論。
梁弈正欲開口,她抬手打斷他:“從一開始,你就有這個打算,是不是”
“那天在會所,我問你這場官司要不要打的時候,你就是這樣計劃的,是嗎”
她終于明白那天他為什么會毫不猶豫地讓她打官司,以及他那句“輸了有輸了的辦法”是什么意思了。
秋月慢慢抬起手戳向自己的胸口:“你讓我,去以身試法,幫你試出一份無懈可擊的保障,然后你再拿著這樣的保障去牽頭聯盟”
“風險我來擔,好人你來做,是這樣嗎”
她冷呵出一聲,一字一句:“真厲害啊,梁總。”
“……”
梁弈緩慢地眨了下眼,開口依舊平靜:“秋月,我承認從一開始我就有兩手打算——不算輸贏,我們都要應對,不是么”
“但請你相信,不管我怎么打算,對你都絕對沒有惡意。即便現在官司輸了,結果也不算糟糕,風向不是早都翻轉——”
“沒有惡意不算糟糕”秋月連連反問打斷他的話,“那你有沒有想過,結果也有可能很糟糕——如果沒有翻轉,吉量真栽在這樁官司上怎么辦”
“如果我們的處境又回到三年前,再也翻不了身呢!”
他當然想過。他也很清楚她會面臨什么。
不管是她被輿論聲討,連帶亡父都被人咒罵,還是吉量有可能至此萬劫不復,他都不在乎。
因為所有的后果和風險都是她的。
與他無關。
方格窗外的夜色突然被照亮一瞬,雷聲緊隨其后。
暴雨忽至時,梁弈輕聲開口了:“秋月,吉量這樁官司是在所難免的。官司有輸贏,后果就有風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他直直看著她,反光的鏡片沒有焦點:“我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當時場景下的最優解。”
“換句話說,如果吃官司的是乘光,是我,我也希望你能像我現在這樣選擇,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把風險和損失降到最低。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他的話音被一聲驚雷吞沒,卻炸得秋月太陽穴突突直跳。
抬頭直視著男人諱莫如深的臉,她忽然想起見完梁父那天送自己回家的車上,梁弈曾接過一通工作電話,電話里的人問他是要把善款捐給母校,還是用來買靶向藥,捐給一位身患罕見病的乘光車主。
幾乎沒有猶豫,他選擇了前者。
理由很簡單:靶向藥治不了病,幾百萬拿來續一段時間的命,他覺得不劃算,還不如捐給學校。
——被捐助的高材生畢業后還可能進乘光給他當牛做馬。
聽完這通電話后,秋月整個后背都在發涼,腦中同時冒出一個念頭:如果躺在病床上等待靶向藥的人是她,他的選擇或許也不會變……
和梁弈結婚,她壓根沒指望能和他舉案齊眉,恩愛不疑。
——因利而合,哪來的朝朝暮暮
可既然同床共枕,怎么也該同舟共度。
只是她忘了,因利而合,便能因利而絕。
她以為他們是利益共同體,可現在看來,他考量的在乎的,自始至終,就只有利益……
秋月訥訥點頭:“我明白……”
閃電再次劃破夜色,也刺透女孩失身黯然的眼。
她深吸了口氣,又重復一遍:“我明白了。”
說完,秋月便轉身向門外。
梁弈愣了下:“秋月——”
手搭上門把,秋月回頭看男人,眸光很深。
凝目片刻,她很輕地笑了下:“梁弈,其實我一直都明白的。”
——涼薄之人,不堪偕老。
秋月拉開門往外走。
“我只是突然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接受這樣。”
第34章 奔
從休息室出來,宴會廳里的人已經少了一半。
賓客們陸續坐上大門外等待的私家車。豪車接送,司機護駕,這場雨縱然來勢洶洶,也連他們的一根頭發絲都淋不著。
秋月遠遠站在人群之外,靜看迎來送往。
兩分鐘前,梁弈的司機剛過來問她要不要回去,她拒絕了。
她不想和梁弈同乘一車,也不知道要回哪兒——不管是大平層還是小公寓,她都不想回。
這種茫然又恍惚的感覺,很像她和梁弈公開訂婚時那天……
緩緩吁出口氣,秋月沿著長廊走到盡頭。
這里一個人都沒有,水晶吊燈在大理石地板上投下冷影,她站定在拱形落地窗后,看外面暴雨如注。
突然很想點一支煙。
需要煙草刺激一下麻痹的神經。燒熱的煙頭,也能驅散指間的冷意。
捏了捏手包,秋月失落地垂下手——煙和火機,她都沒帶。
在梁弈面前,她還在偽裝自己不是煙鬼。
高跟鞋在瓷磚上踩出幾聲脆響,正欲拿出手機叫司機,秋月目光驀地頓住。
一片純白花瓣在她眼前飄搖而下。
是今晚裝點長桌的山茶花。
下意識抬眸間,更多的花瓣以及完整的小山茶簌簌而落,為她下出一場香氣馥郁的花雨。
抬頭看見樓上圍欄后的身影,秋月笑了。
除了他,還會有誰跟她玩這種幼稚把戲。
——可就是這樣幼稚的小把戲,讓她急需煙草的神經活絡起來。
麻木的心房也騰起熱意。
梁風翹起唇邊,晃開腿往下走。
走了兩步,他突然一跳,坐上樓梯扶手。
轉瞬滑到底,男人長腿展開,穩穩落在秋月面前。
他脖子上靈蛇銜尾鏈沒了,領口依舊大敞著,明明一身高定正裝,卻有種痞氣的少年感。
秋月先開口:“還沒走啊”
梁風朝她挑挑下巴:“你不也是。”
秋月彎彎唇邊沒接話,拿起胳膊上的一枚花瓣,捏在手心。
梁風垂在身側的手蜷了下,沒有幫她拿掉落在頭上的山茶花。
她今晚這身禮服裙和小山茶很配,都是一塵不染的白。
修身剪裁,微閃緞面,女孩仿佛將月光披在了身上。
月色也籠在她濃眉淡眼間,欲語還休的愁思。
梁風往女孩跟前又靠了半步,偏頭盯著她:“不高興”
秋月愣了下:“嗯”
她明明一直在笑,他卻能看出她并不開心……
她沒有正面回答,梁風也沒追問,大手摸進外套里兜:“那,收個禮物,能不能開心點兒”
巴掌寬的長首飾盒遞到秋月面前,上面拓著今晚主辦方的香檳色LOGO。
秋月知道這里面裝的是什么。
她沒有接,抬眸熒熒看男人。
梁風挑眉,嘖出一聲:“不會是因為我搶了你未婚夫的風頭,才不高興的吧”
秋月搖頭,無奈笑:“不是……”
她抿抿唇,眸光微動:“我只是覺得,你點天燈出那么高價,不值得……”
梁風很慢地眨了下眼。
怎么會不值得。
點天燈也好,燃地火也罷。
為你,就都值得。
咽下真心,男人很輕地彈響舌,語氣淡淡:“沒什么值不值的。千金難免我樂意。”
他拉過秋月手腕,將首飾盒放她手里:“拿著吧,當我提前送賀禮了。”
頓了下,梁風嗓音更低:“我明兒的飛機。你的婚禮……我就不去了。”
秋月怔住:“你去哪兒什么時候回來”
“肯尼亞南邊新開了賽道,去跑跑。”梁風看著她澄凈的眼,“可能再去S城呆一陣兒。十一月底回。”
他離開的時間卡得微妙。秋月咽下晦澀的嗓:“是為了……錯開婚禮么”
男人鼻音“嗯”聲,吊兒郎當地笑:“免得我一不小心搶個婚。”
時至今日,他的真心話只能以玩笑來表達。
秋月一點都笑不出來,眼眶與心房皆酸漲。
垂眸看著首飾盒,她指尖撫過香檳色。
“梁風。”
男人喉尖滾落,又定定看她兩秒才應聲:“唔。”
秋月抬頭:“你官宣合作Maje的時候,心里在想什么”
眉心訝異微動,梁風反問:“怎么突然問這個”
秋月扯了下嘴角:“就是……突然想起來了。”
回想起兵荒馬亂的那兩天,她最大的感受便是惶恐。
澄清發出,萬一大家還不買賬怎么辦
吉量就此一蹶不振,Maje賣不出去怎么辦
她想,他應該也有過類似的猶疑吧。
——口碑會不會被他們拖累,車隊其他人會不會很反對……
或許,她不該怪梁弈。
她不該怪任何人。
情況不樂觀時,計量風險,規避損失是人的本能……
單手不緊不慢抄進褲兜,梁風開口回答:“在想,怎么能讓你接受。”
他嗓音低緩:“怎么能讓你,沒有壓力地接受。”
“……”
秋月目光輕晃,瞳中攪起無聲的漩渦。
她沒說話,垂頭更低,肩膀很深地起伏了下。
看著女孩瑟瑟微抖的肩頭,梁風喉結動了動:“好了。”
他朝大廳偏頭:“進去吧,冷。”
“嗯。”
嘴上應著,秋月腳下卻沒動。
使勁眨眨眼,再次抬頭看向男人,她眼眶泛起水光。
梁風卻不動聲色地轉開視線。
他藏不住了。
——即便捂住嘴,愛意也會在心里泛濫,再從眼中溢出。
男人抬手扯了把松垮垮的領口:“走了。”
撂下這兩個字,他便轉身快步離開。
似乎再多留一刻,便走不了了。
秋月望著男人寬肩闊背的背影,有種喘不上來的感覺。
——窗外的傾盆大雨,全部都涌進她心底。
用力地吸了口氣,她垂眸,慢慢打開首飾盒。
月光石在水晶燈下跳躍出淡藍色光暈,美得令人心碎。
一張卡片內嵌于盒子邊角。
沒有稱呼,也沒有署名,只有兩行黑色手寫體。
男人的字跡瀟灑而遒勁:
【月亮不為我所得,但她的光芒會一直照耀我。
新婚快樂。】
秋月關上首飾盒,抬頭。
男人的身影拐出大廳門口,剛好消失。
想要叫住他,想要大聲呼喊他的名字,卻怎么也發不出聲音。
怔怔盯著大門,她腳下邁開步——
手包突然響了。
來電鈴聲仿佛將秋月從夢中驚醒。原地怔然片刻,她慢慢拿出手機接起來。
“喂”
“秋小姐,您現在在哪兒”司機的聲音有點急,“梁總喝醉了,您能過來搭把手嗎”
秋月愣了下:“喝醉了”
掛掉電話,她將首飾盒一起放進手包,匆匆返回宴會廳。
迎面撞上司機架著梁弈從休息室出來。
男人的胳膊壓上秋月肩膀時,她立刻聞到濃烈的酒精味。
秋月將人攙穩,這才發現梁弈的領帶和眼鏡都不見了。
他緊閉的眼皮發紅,額前的發絲都有點亂。
——前所未有的不事邊幅。
秋月皺眉:“你怎么喝這么多”
男人沒有回答他,酒氣氤氳的腦袋種種壓上她肩頭。
司機舉著雨傘回來了,秋月攙扶著醉酒的男人,一步一晃地走到門口的車旁。
她將梁弈推進后排,扶著車門注視他不省人事的臉。
司機看著原地不動的女孩:“……秋小姐”
秋月沒吭聲,僵滯片刻后,她突然抬手擼掉臉側的耳夾。
隨后又摘掉配套的古幣項鏈。
最后,她取下手上的粉鉆訂婚戒,將這些首飾一股腦扔到車后排,轉身跑起來。
司機驚呆了:“秋、秋小姐!”
無人回應的呼喊中,梁弈在車內睜開眼,睇向后視鏡。
鏡中映出女孩頭也不回的背影,以及他清明而絕望的眼-
轟隆隆——
雷聲過后,雨意瞬間又重了一層。
秋月渾身都被淋透,茭白長裙緊緊貼在身上,腳下步伐卻絲毫不減。
她一點感覺不到冷——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一路小跑回空無一人的廊下,秋月左右張望,再次奔入雨中。
——沒有方向,又目標明確。
轉眸瞥到停車場的標識,秋月下意識跑過去。
遠遠就看見男人石柱一般立在車旁。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和她一樣,早已渾身濕透。
“梁風……”秋月唇片囁嚅著,隨后又很深地吸了口氣,用盡全部的力氣——
“梁風!!”
似是驚雷乍醒,梁風身體很輕地晃了下,驟然回頭。
他看到大雨滂沱,世界都傾倒。
他看到月亮終于奔他而來。
他沒有理由不同樣奔向她。
男人身高腿長,三兩步就跑過來,又在秋月身前一臂之處剎住腳。
秋月抬手抹了下濕漉漉的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梁風也沒有說話,黑眸深深灼灼看著她。
雨水交纏,他們衣裙粘身,交織的視線也愈發黏連不清——
直到手機再次響起。
秋月后背一僵。
鈴聲執著地響過一遍又一遍,她僵直地胳膊拿出手機。
梁風更先看到屏幕上的來電。
她清晰地看見他眼眸瞬間黯然。
秋月咽下生疼的嗓,摁下接聽。
沒有開場白,她單刀直入,語氣平靜:“梁弈,我們分開。”
——不是疑問句,不是祈使句,而是肯定句。
“合約與婚約,都到此為止。”
第35章 愛吧
梁弈沒有吭聲。
電話里死一般沉寂。
對不起。
秋月在心里小聲道,隨后掛斷通話。
她緩緩抬頭看面前的男人。
卻被他此刻的眼神震得說不出來話——他的目光比雨水還要洶涌,想要將她吞沒。
很深地吸了口氣,秋月心跳如鼓:“我后悔了……之前說要權衡利弊,放棄你的那些話。”
她放棄不了他,也放棄不了自己。
她一度很努力地,想要殺死那個需要愛的自己。
可他一次又一次地讓她活過來……
秋月抬手抹了下眼睛,抹掉的不止雨水。
“我以為我可以做到……我以為我不需要的……”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在哭,連聲音都在發抖,語無倫次。
“可是,如果沒有愛的話,這一生太漫長了,我——”
未出口的話全部被堵住——被另一張口。
梁風扣住女孩后腦,壓低頭直接吻上去。
這樣的初吻來勢洶洶,混合冰涼的雨意,男人唇上的炙熱和柔軟愈發灼人。
秋月抖得更厲害了,腿都要站不住。
四片唇廝磨片刻,又或者更久,梁風放開女孩。
他的額頭貼著她的,他們身上的雨水交融,氣息也是。
“什么都不用說。不用解釋。”
當你看向我的第一眼,我的靈魂便向你俯首。
“歡迎入局,秋月。”梁風胳膊收緊,抱住女孩,也抱住他僥贏命運這場豪賭的憑證。
“我絕不會讓你輸。”-
兩人都喝了酒,誰也開不了車。
代駕的司機帶了兩條浴巾過來,梁風把它們全裹在秋月身上。
她說她不想要回家,不想要回公寓。
男人說好。
他帶著她走,沒說去哪兒,只讓車開了很久。
開到夜色濃厚,開到月明星稀,最后停到一片空曠的平地上。
雨停了。
下車后秋月反應幾秒才認出來:這是梁風的賽車場。
男人攬著她乘電梯上樓,指紋打開密碼鎖進房——看起來像一間不帶床的起居室。
他從柜子里快速找出兩件自己的衣服給秋月:“先湊活換上,別著涼。”
給她指明浴室在哪兒后,梁風帶上門離開房間。
站到淋浴頭下,秋月指尖撥開沐浴露的瓶蓋,鼻子湊過去聞了聞。
臉頰不知道為什么有點熱,腦中的恍惚感也更甚——一切都太不真實。
一小時前,她還在名利場上被賀新婚之喜,現在卻在梁風的房里。
穿著他的衣服。
渾身裹滿他的氣息和味道……
男人的長袖在秋月的胳膊上挽了三四折才露出手腕。他的短褲也變成她的八分褲。
走出浴室,梁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回房了。他顯然也剛洗過澡,新換的黑色坎肩緊身裹在寬肩闊背上——是她第一次來這里穿的那身。
他好像瘦了一點,或者說又精壯了一些,裸-露的兩條臂膀看起來更加結實,上面攀附的條條青筋也更加突兀。
這樣野性十足的身軀,從她身后攬抱上來時卻很溫柔。
“沒找著吹風機,剛下單買了個。”梁風將干凈毛巾蓋到女孩頭上,“一會兒送到。”
男人的大手隔著毛巾將發絲揉搓出絲絲沙沙。秋月的臉在下面又偷偷紅了。
她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和沐浴露的一樣。
和她身上的也一樣……
她抬手接過毛巾自己擦起來:“不用了。擦干也一樣。”
“以后也用得到。”梁風說。
秋月咬住下唇沒說話。
以前從沒覺得,“以后”這兩個字,能讓人如此曖昧地浮想聯翩……
頭發擦到七分干,男人牽著女孩的手下樓。
電梯直達秋月上次來過的P房,又和她上次來時完全不一樣。
那些閱兵般羅列的頂級超跑通通不見,房間中央只停放了一輛車——吉量交給車隊用來改裝的Maje。
Maje周圍是散落一地的改裝工具。除此之外,P房里還有很多男人的私人物品和露營裝備:折疊桌椅,筆電,水壺,扶手沙發等等。
靠墻處甚至還有吊床和音響。
秋月看明白了:“你在這里改裝Maje啊”
梁風唇邊翹了下:“唔。”
“不是說你們車隊的人改嗎”
梁風氣音呵:“我不就是車隊的”
他怎么舍得交給別人。
他將這輛車視為和她之間唯一的鏈接,每次改裝時都帶著沉重的儀式感:一人一車關在這間房里,一呆就是好幾個小時,甚至一天一夜。
他享受這種封閉的獨處,只有他,和她的車。
她創造的車在這里,她似乎也就在這里了……
轉眸看向縮在自己衣服里的女孩,梁風眼睛有點漲。
他回身走向折疊桌,打起卡式爐:“我弄點姜湯。你先坐會兒。”
秋月“哦”了聲,趿拉著拖鞋晃到Maje車邊。
改裝已經完成七七八八。看來,這段時間他沒少泡這兒。
拉開前排車門,秋月的視線停在擋風玻璃后。
后視鏡下面掛著一個護身符,是之前拉力賽時,男人往懷里揣的那個。
他說,他什么都不信,只信這個……
秋月伸出手,指尖碰到護身符的布料——
“好了。”梁風揚聲喊她,又勾了下手腕,“過來喝。”
秋月關上車門走過去,坐到他旁邊的扶手沙發上。
湯勺在鍋中黃曼攪動,熱氣騰騰間,男人深邃的眉眼也氤氳。
秋月收回視線,垂頭莞爾。
“笑什么”梁風將她所有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秋月抿唇搖搖頭,沒有回答。
她只是突然想到,這應該算是他們兩個人頭一回好好坐下來,一起吃喝點什么。
以往,他們相處的時間總是匆忙,短暫,隱秘的。
獨處于這樣無人打擾的一隅天地,是夢中都不存在的場景……
梁風盛好一碗姜湯,秋月正要接過來,男人卻繞開她的手,舀了一勺湯水遞到她唇邊。
抬眸對上怔愣的眼,他挑了下眉:“張嘴。”
秋月眼睫輕顫,嘴巴不自覺張開。
男人喂食自己的模樣,讓她臉頰的溫度比口中的味覺還要熱辣。
秋月垂頭拿過碗,小聲嘟噥:“我自己來。”
連續吞下兩小勺,她側眸看男人:“你怎么不喝”
“你喝不完的給我。”梁風說。
秋月沒做聲,拿起勺子繼續。
余光之內,男人還在看她,直勾勾的。
手里的碗都有點端不住了,秋月頭更低:“你干嘛,一直看我”
梁風低低笑了下:“要不,你掐我一下”
“……”
秋月乜他一眼,伸手快速在男人筋脈凸起的手背上掐了下。
梁風嘖出一聲:“掐,不是撓。”
他將一條健碩的胳膊到她面前:“使點勁兒。”
這一次,秋月不肯照辦了。她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抗議:“你皮糙肉厚……”
沒聽清她說什么,卻明白她的抗拒,梁風從折疊椅上起來:“那換個法子。”
還沒反應過來是什么法子,秋月身下突然一空。
男人拿過碗放到桌上,單手攔腰將她抱起。
他高大身軀占據單人沙發,又將她安置在自己腿上。
心臟有所預感般震顫,這一次他的唇壓下來時,她沒有雨中初吻時那樣錯愕了。
——卻依然悸動不己,后背過電般發麻。
真奇怪。他們以前總是能聊起來的。
可從剛才到現在,他們還沒好好說過話。
親在一起的時間比說的話要多。
但好像,又沒有什么不對。
唇齒交接時,秋月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起留宿大平層的那個夜晚。
也是在一張單人沙發上,也是坐在男人的腿上。
她每一寸皮膚都僵硬,渾身上下都在抗拒。
她沒有準備好。
原來,根本不需要準備。
即便面龐和DNA都一模一樣,她也只對他有親吻的欲望。
如磁極引力般自然而然,他們不約而同地向彼此靠近。
理所當然地親密。
他如此密切地吻著她。
沒有雨水隔膜,他的溫度和力量完全傳遞給她——滾燙到她幾乎不能喘-息,用力到唇瓣幾欲被碾碎。
氧氣告罄時,男人終于放開她。
“有點辣。”梁風的嗓音全啞。
秋月氣息還亂著:“……什么”
“姜湯。”他說的是湯,目光卻從她紅腫的唇,看到水光瀲滟的眼。
秋月下意識抿住濕漉漉的唇瓣:“不辣……”
她口腔里和皮膚上的灼熱火辣,通通與姜湯無關。
男人結實的胸腔震出一聲低笑,笑里全部是依從她的寵溺:“好,不辣。”
他又就近她唇間嘗了嘗,喉結下沉時,唇片也下移。
“你身上好香。”
他嗅她頸間的動作太繾綣,秋月心神一漾。
“是么……”她聲音飄起來,手臂也是——不自覺,就抱上他強勁的肩背。
“是你……沐浴露的香味。”
“不是。”梁風沉沉反駁她,“是你。”
“是你身上的味道……”
他怎么會分不清他沉迷的是什么。
唇葉順著香氣再次降落,印在女孩平直細膩的鎖骨上。
隨后又是小巧的耳垂,纖薄的眼皮,以及顫抖不停的睫毛。
秋月在蜻蜓點水般的密吻中戰栗起來,身下卻在男人腿上陷落更深。
他已經吻遍她的臉。
他說過,他想要吻遍她全身……
輕柔的吻從臉頰回到頸間時,秋月呼吸一窒。
是心跳太快的緣故么,她四肢都軟下來。
環抱男人胳膊無力垂落,堪堪掛在他胸口。
懸空的腳也晃了晃,圓潤的腳趾陷入沙發松軟的皮質。
他們相擁的身體也在深陷。她倒在他強健的臂彎里。
這樣的時刻,乍響的鈴聲分外刺耳。
恍惚兩秒,秋月才反應過來不是自己的手機。
梁風嘆了口氣:“吹風機到了。”
——女孩的頭發早被他身上的溫度炙干。
他抱著她坐起來接電話,讓外賣員將東西放到門口。
“餓不餓”梁風摸了摸女孩發燙的臉,“我還叫了雞湯和面點,吃兩口”
秋月垂著眼皮搖頭,又反問他:“你餓嗎要不再去吃一點”
“不用。”梁風回答,幽幽黑眸盯住女孩紅腫的唇,“已經吃飽了。”
“……”
秋月抬眸嗔他一眼,指尖在男人小臂上掐了一下。
——挺用力的。可梁風看著胳膊上的這個紅印,唇邊就翹起來。
他笑著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秋月眼睫微動,再次掐了男人一下。
他又親了她一下。
他們在反復的疼痛與親吻中確認彼此的存在。
掐夠了,也親累了,梁風手臂收了收,將女孩整個人都團抱進懷里。
“去睡覺”
他此刻的嗓音沙啞低沉,說什么都曖昧。
可秋月知道,這個“睡覺”,就只是字面意思。
——有些時機轉瞬即過,恰到好處的氛圍也就不在了……
秋月輕“嗯”出一聲,低頭看地面:“我拖鞋呢……”
還沒好好找,身體就再次懸空。
梁風抱著她站起來,這次是標準的公主抱。
“不用穿了。”
秋月有點不好意思:“等睡醒也要穿的啊……”
梁風看著她:“你要樂意,可以長在我身上。”
話雖然這么說,可在秋月的抗議下,男人還是彎腰拾起她的拖鞋。
將剩下的姜湯一口喝干凈,梁風又抱著女孩去門口取上外賣才進電梯。
他帶她回到剛才洗澡的房間。秋月這才發現,這里面還有一間套房——純臥室,只擺了一張單人床。
“你晚上在這兒住嗎”她問梁風。
“偶爾。有時候忙太晚懶得回去。”
臨時落腳點,男人過得又糙,這里的設施都很簡約,又因為她的到來,開始一點一點變得繁雜起來。
秋月接過梁風從外賣袋里拿出的日用品,進浴室簡單洗漱了下。
等她回來,臥室就變了樣:床上的東西都換了新,床頭甚至還多了一盞小燈,明若月光。
秋月坐到床邊,男人整理好床被站直身。
抬頭與垂眸間,他們眼目相交。
他的身影將床上的她完全籠罩,氣氛又開始朦朧微妙起來。
“你在哪兒睡”秋月小聲問。
“我不睡。”梁風聲音磁沉,說著往她身前邁進,“給女王殿下守夜。”
秋月低下頭看男人的投影,聲音更小:“哪兒能一晚上不睡啊……”
“你意思是——”他坐下,一把把她攬進懷里,“我摟著你睡”
炙熱的唇貼近女孩耳廓,輕佻又玩味:“我上來,咱倆今晚就都別睡了。”
“床也會塌。”
“……”
秋月剛降溫的皮膚又迅速升紅。
她推男人結實的胸口:“那你出去。”
“不出。”梁風拒絕得理直氣壯,一手伸到床下。
拖出一張防潮床墊。
——他說要守她的話,不是玩笑。
翻身坐上床墊,男人伸手拉過毛毯蓋到女孩的腰。
“睡吧。好好睡一覺。”
秋月依從躺下來。
床頭燈被調成亮度很低的暖色,男人躺倒在床邊時,衣服和防潮墊窸窸窣窣。
她忽覺天地都安穩。
很慢地眨了下眼,秋月翻身——面朝梁風,也瞥見窗簾縫隙后的月亮。
這輪月比中秋那天的還要圓亮。
腦中驚覺一瞬:現在已經是深秋了。
可為什么,她卻有種春色正濃的錯覺。
——這是一個春風沉醉的夜晚……
“梁風”
“嗯。”
秋月無聲莞爾——她喜歡這樣,喚他的名字就立馬能聽到回應。
“你平時會失眠么”
“偶爾。”梁風回答,“今晚會的。”
他哼笑:“這輩子好像都沒這么高興過。”
秋月沒接話,默默將起飛的顴骨埋進枕頭里。
“睡不著”梁風也翻了個身,聲音朝向她,“擔心明天”
他們今晚一直很默契地避開一些話題。
只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來接吻,對視,緊密相擁。
明明才在一起,卻有種久別重逢的彌足珍貴。
——愛吧,愛了再說。
其余的一切,都等到太陽升起再說。
秋月沉吟片刻,誠實回答:“有一點擔心。不過……”
數不清今晚這是第多少次,她嘴角又揚起來:“我好像,不怎么害怕了。”
邁出這一步,原以為會疾風驟雨,失魂蕩魄。
沒想到內心卻意外很平靜。
——原來,遵從本心的選擇會這么有力量。
爸爸去世后,全世界都將她遺棄。
而后婚約加身,她也總感覺在孤軍作戰。
直到今晚。
大雨中,他的吻將她徹底融化:她終于,不再是一個人了……
“嗯,不怕。”男人的手伸到枕邊撫上她側臉,溫柔得讓秋月想要落淚。
“事兒我抗,麻煩我平。”他動作和語氣都是安慰和珍惜的意味,“我只要有口氣在,就托得住你。”
眼角的淚偷偷滑進枕頭里,秋月低低“嗯”出一聲。
男人收回胳膊時,秋月聽見他很輕地抽了下鼻子。
“你冷嗎”她立刻問他。那張床墊上什么都沒有,他是合衣躺下的。
梁風彈響舌,混不正經:“想讓我抱就直說。”
秋月在床邊拍了一巴掌:“我說真的。”
“現在夜里降溫了,你還是蓋上點吧。”她說著,一邊撥開自己身上的雙層薄毯遞給男人。
梁風握上女孩手腕,將她手里的毯子扯出去,蓋回她身上。
“我只要這個,就夠了。”牽引秋月的手到唇邊吻了下,他將她手掌貼上自己胸口,正對心跳。
“晚安,女朋友。”
第36章 請柬
再次醒來時,秋月恍惚了好一陣。
窗簾后天光大亮,但并不刺眼——昨晚那道縫隙,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合攏了。
窗外有不知名的鳥在鳴唱,一聲聲拖腔帶調,婉轉又輕快。
秋月將臉懶懶埋進枕頭,重新閉上眼睛。
久違地想要賴一下床。
摸到床頭拿起手機,慵懶靜好頓時跑掉大半。
居然已經十點多了。
她沒有失眠,也沒有認床,一夜無夢地睡到自然醒——這兩年以來前所未有的好眠。
愛是靈藥。
療愈她精神上的瘡口和病態。
撐床起身,秋月滿漲的心臟空落一瞬。
——那張守護她的地鋪已經沒人了。
防潮床墊的東西只多不少:好幾把車鑰匙,她昨晚換下的禮服和手包,以及一套嶄新的日常裝和平底鞋。
手指輕翻衣領后的標簽——是她常穿的品牌,也是她的尺碼。
秋月笑彎眼,一手關掉手機的飛行模式。
好幾條微信同時涌入屏幕,最上面的是Ventose字母涂鴉的頭像。
Gale:【車隊試跑,先走了。地庫里的車隨便開,隨時為你候命】
【我也是】
秋月舉著手機倒回床上,又扯過毯子蓋住發熱的笑臉。
她昨天還腹誹他幼稚。
可自己現在這個模樣,和初嘗戀果,滿腦袋粉紅泡泡的小女生有什么兩樣
又在床上賴過一會兒,秋月起來洗漱換好衣服,乘電梯直下地庫。
他的跑車們又都被挪出來了。秋月選了其中最低調的——一輛黑色寶馬。
上車系好安全帶,她突然又想起什么,拿過副駕上的手包。
昨晚收到的首飾盒還在里面。
秋月翻開盒子,取出月光石手鏈戴好,又對著方向盤比了個V,拍下照片。
她將這張照片發給梁風。
Luna:【出發啦~】
對面一時半會沒回復。
眼睫動了動,秋月抿唇,慢慢摁出兩行字。
Luna:【本來想忙完聯系你,但突然……不想等了。】
【所以早啊:)男朋友】-
車開進市區后,基本上一公里一堵。
正逢早高峰。
長長的車流依次匯入乘光大樓的地下停車場,仿佛萬蟻歸巢,秩序感與壓迫感并存。
這種感覺也越來越沉地壓上秋月心口。
昨晚她說出分手后,梁弈那邊便再無回應。
也不需要回應。秋月對自己說。
分手本就是單方面的,從她說出口的那一刻開始,他們之間便結束了。
話雖如此,秋月的心還是越跳越快——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
所有的情緒在見到沈總助時戛然而止。
“梁總休假了,不在公司。”
秋月愣住,一路不安的心跳也梗然:“他……什么時候休假的”
“我是今早收到的通知。”沈總助回答。
“他一般會休多久”秋月追問,“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老板的私人行程,我怎么會知道。”沈總助笑了,“這些,您應該比我清楚啊。”
“……”
秋月垂眸片刻。
“我和他分手了。”
她看見沈總助的笑瞬時僵在臉上。
“他要是來公司的話,麻煩你告訴他我來過。”
和他老板一樣,沈總助也怔然著沒有回復秋月的話。
沒再說什么,秋月轉身離開。
下到地庫坐回車里,她給梁弈發了條微信。
Luna:【我們可以談一談嗎】
等了十來分鐘,對方也沒有回消息。
她又撥了語音過去,無人接聽。
電話也一樣。
發動車子,秋月先回自己的公寓取了些東西,隨后又開向梧桐樹下的老宅。
掌門的老管家告訴她,梁總出差后就再沒回過這兒。
秋月又往平層管家那邊打了個電話。
——一樣的答案。
黑色奔馳在梧桐樹道上茫然地打著雙閃,秋月在車內握著方向盤,同樣迷惘。
她知道的所有方式都聯系不到梁弈。
史無前例的……
輕聲嘆出口氣,秋月打轉方向盤,開向吉量的公司和工廠。
一切如常。
從吉量上周才引進的仿生工作機器人,到流水線上的每一顆螺絲釘,都照常運轉著。
前幾天才出院的薛叔也樂呵呵出來,拉著秋月一起看正在最后總裝的Maje。
秋月看著興奮昂揚的老經理,將一些話咽進肚子里。
她又想起這間工廠上次停擺的場景,從電梯間里遇上梁弈,到上樓接到薛叔的電話,大概一刻鐘的時間。
——他是那樣雷厲風行。
秋月本以為之前的停工會在今天重演,甚至更糟——合同作廢,乘光便會撤資,Maje上市遙遙無期,吉量一朝回到三年前。
要是她和梁風的事同步,不用想都知道她會面臨怎樣的口誅筆伐……
——然而并沒有。
她設想過的這些災難都沒有發生,一切出奇的平靜。
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
就好像,她壓根沒跟梁弈說過分開一樣……
手機無聲震動起來。
秋月抬起胳膊,看見梁風的微信頭像跳動在屏幕上。
她接起語音:“喂”
“完事了嗎”男人的聲音帶著笑意,聽起來心情很不錯,“吃飯了沒”
“還沒有……”秋月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你們試跑結束了”
梁風“唔”了聲:“你現在在哪兒”
秋月摘掉防護頭盔:“工廠這邊呢。”
男人哼笑:“那正好。忙完就出來吧。”
從工廠出來,秋月一眼就看到停在馬路對面的跑車。
車身全黑的黑武士,子彈頭流線型,是她沒見過的新車。或者之前在庫里沒拿出來。
——秋月也搞不清楚。畢竟這個男人的車比她的鞋還要多……
底盤很低的車門從里面推開,梁風下車,深秋天氣依舊短袖打底,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黑超。
他這幅打扮有點像她去超跑俱樂部找他那次,英氣勃發,酷得打眼。
走近看又更像拉力賽那回,整個人都散發著奪冠般的恣意,或者說,春風得意。
看著秋月走近,男人唇邊噙笑更深,反手拉開副駕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今兒正好在你們工廠后邊那山頭試跑,就過來看你在不在。”
梁風伸手摸了摸她側臉:“我運氣不錯。”
秋月也笑了下,拉過安全帶系好。
跑車起步,高調轟鳴。
梁風單手輕轉方向盤,另只手和秋月十指相扣。
“餓了吧,想吃什么”
吉量的車標從車窗外一晃而過,不知道為什么,秋月也有點晃神。
“都行。”
梁風側眸看了女孩一眼,沒再作聲。
等察覺到車內過于安靜時,跑車已經駛過第二個路口。
男人戴著墨鏡,秋月也能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眼。嘴唇抿了抿,她主動開口:“我聯系不到梁弈。”
她聲音很輕:“他微信,電話都沒回。家里和公司也沒人。”
攥握她的大手動了動,僵硬,也更緊。
梁風輕嗤了聲:“還是這樣。”
“什么”秋月不解。
“他就這德性,從小就是。”梁風語氣淡淡,“小學有次考砸不敢回家,在外頭躲到后半夜。”
秋月沒接話,盯著自己的膝蓋默然片刻。
“他總助說他休假了。我印象里,他一天假都沒休過……”
車剎停在紅燈前,有點急。
秋月被慣性拋得傾了下身,扭頭看駕駛座。
梁風收回和她交握的手,不緊不慢搭上方向盤。
墨鏡正對擋風玻璃,他沒看她,很輕地彈響舌:“你擔心他”
秋月眼睫微動,這才順著男朋友的問話梳理一早上的情緒。
——走進乘光大樓時,她抱著談判甚至對峙的預期,心情忐然;
撲空后找不到人,她又有些惱;
而后來到工廠,看到意料之外的一如既往,她心傷又浮動復雜愁緒:有無奈,也有愧意……
吁出口氣,秋月扭頭看梁風:“我和他之間還有一些公事,得處理明白。”
頓了下,她低聲:“有些話,也得當面說清楚……”
倒數三秒,紅燈跳綠。
賽車手起步迅猛。
腮側鼓出咬肌,梁風語氣有點生硬:“那就該處理的處理好,該說清楚的說清楚。”
“……”
被推背力吸在靠背上的秋月蹙起眉。
車內再次陷入沉默,比剛才上車時更深,也更久。
直到秋月再次開口打破——
“梁風。”
男人啞聲“嗯”了下。
“我想……”秋月緩聲吞吐,“我們的事先不要公開,可以嗎”
梁風墨鏡后的眉心跳了下,隨即擰起來。
他踩下剎車。
紅燈只要碰上第一個,就總是一路紅燈。
就他媽煩。
他抬手摘掉黑超,偏頭看唇瓣緊抿的女朋友。
正要開口,中控臺上的手機突然叮出一聲。
垂眸瞥見郵件推送,梁風目光立時頓住。
秋月看著男人抄起手機解鎖。
屏幕亮起白光的瞬間,他的臉刷就黑下來。
綠燈亮起時,他們倆誰都沒注意,直到后面的車響成一片。
梁風置若罔聞。
此起彼伏的喇叭聲中,男人慢慢撩起眼皮,黑眸深不見底。
“你確定只是不公開么”
秋月定定看著他沉郁的臉:“……你什么意思”
梁風將手機舉到女孩眼前。
秋月眸光閃了下,看到一封電子請柬。
——她的請柬:
【恭請您于10月27日13時14分參加婚禮
新郎梁弈,新娘秋月
敬備薄酌】
第37章 決堤
秋月大腦空白了好幾秒。
“我……”她嘴唇動了好幾下才發出聲音,“我也不清楚這是怎么回事……”
梁風氣音呵聲:“你的婚禮——”
他看著她,語氣和目光皆嘲諷——或者說自嘲:“你不清楚”
“……”
被誤解總是令人惱怒的,可秋月發覺自己此刻的委屈遠大于惱意。
——他怎么可以誤會她
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誤解她,就他不可以。
“是,我很清楚!”秋月和男人陰沉沉的眼對視,“我要是清楚的話我就應該和梁弈舉行婚禮!”
火氣上頭,她語氣咄咄地說反話:“我要清楚我昨晚就不該去找你!現在也不該在你車上!”
“……”
梁風的太陽**眼可見地突突跳了兩下。
黑眸灼灼盯了女孩兩秒,他居然笑了:“行。”
秋月還沒反應過來,身下的跑車突然轉向。
輪胎在路面上劃出刺耳聲響,隨后是更為迅猛的推背力。
秋月貼在靠背上,扭頭瞪男人:“你干什么”
梁風面無表情看前方:“去弄清楚。”
油門踩重,他語氣也是:“我們今天就都弄清楚。”
“他也是。”
跑車一路急速轟鳴著開到城市邊角,是比賽車場還要偏僻的區域。
秋月推門下車,默然打量眼前的小區。
——很老舊的居民區,看上去至少有二十年了,小區鐵門都生了銹,門口也沒有保安或物業。
但生活氣息很濃厚,一眼看過去很多老年人。
三五成群的老頭老太坐在馬扎上下棋打牌,還有不少拄著拐遛彎遛鳥的。
秋月跟著梁風往小區里走:“這是哪兒”
男人答非所問:“梁弈可能在這兒。”
“你怎么知道”秋月吃驚,隨即又問了一遍,“這是哪兒啊”
梁風默了兩秒,抬眸打量樓房脫皮的墻面。秋月還沒見過他這樣的眼神——心有戚戚焉,然心戚戚矣。
片刻他才低聲:“我小時候在這兒住過。”
這是他,或者說他們打記事起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能稱之為“家”的地方。
他們一家四口在這個偏僻的小區里住到他和梁弈小學二年級。后來他們爹賺了一些錢,歡天喜地地在城區里買了復式房。
只有梁弈不高興,因為不想搬家。
但他也從沒跟父母說過不愿意的話,只在晚上睡覺前偷偷告訴了梁風。
搬到新家后第一次考試梁弈考得奇差無比,放學后沒有回家,家人老師都找不到他。
梁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但又覺得自己好像知道。
于是那晚,他獨自走了兩小時夜路,真的在舊房子里找到了梁弈……
秋月看了眼垂眸快步的男朋友,沒再繼續問。
她之前總感覺他們兄弟倆有種無法言說的默契感。
現在看來,這太正常不過——雙胞胎兄弟,從羊水就開始連接,真正的血濃于水。
如果有人今天能找到梁弈的話,不會是沈總助,也不是她或者梁父。
一定是梁風……
走進散發潮霉味的單元,梁風敲響一樓左邊的防盜門。
無人應聲。
“這套房子一直沒人住嗎”秋月問。
梁風朝對門挑挑下巴:“鄰居說五年前有人高價買下來了,然后一直空著。”
秋月沒接話,又瞟了眼男人晦暗不明的側臉。
看來,來這兒追憶過去的,不止梁弈一個。
梁風帶著女孩走出單元,繞至樓后。
一樓每戶都有一個小小的后院,梁家舊居的院落無人打理已久,枯枝野草叢生,看起來荒蕪又寂寞。
身高腿長的賽車手跨過荒草與圍欄。打開院門,他向外面的女孩伸過一只手。
秋月淡淡瞥了眼梁風,沒理會他,自己邁開腳往里走。
被晾在空中的大手蜷了下,男人落下胳膊,眉梢輕動。
他也沒吭聲,轉步跟上秋月,三兩下就把她前面雜草亂枝拔得干干凈凈。
他們停到玻璃門前面。
秋月往里探目,皺起眉——門上灰太厚,什么都看不清。
她扭頭,正看到梁風彎腰從地上撿起板塊磚頭。
“你干什——”
秋月的話音和玻璃碎聲一起落地。
梁風扔開磚頭,手探進破口內擰開玻璃門。
再說什么都無益,秋月跟上男人往房里走。
穿過灰塵厚重的陽臺,他們進到客廳。
仿佛穿過一條時光隧道,秋月恍惚一瞬。
——剛才不是說梁弈五年前才買的這房子么
可為什么,這里的裝潢看起來還是二三十年前的風格:典型的黃式老三包,很多儲物的木柜木格,過時的窗簾和電視背景墻,貴妃榻上還鋪著花哨床單。
視線掃到沙發上的墻壁,秋月怔住。
墻上掛著一張很大婚紗照,身著白紗的女人和西裝革履的男人身體依偎,臉部卻被切掉了。
后背有點發涼,秋月也顧不上賭氣了,趕緊往梁風身側靠了靠。
扭過頭,她看見男人環顧四周的眼。
他黑眸很深,里面盛滿回憶,觸動,以及許多,無法用一兩個形容的復雜情緒。
房子不大,兩扇臥室木門并排,都是關著的。
梁風的腳步無聲踱到其中一扇門前,伸手推門的動作也很輕。
木門吱呀出一聲,秋月的視線從男人身后探進房。
好小的臥室。
除了衣柜,只能擺下床,還是上下床。
飄窗往房內多延伸出一截,做成書桌,桌面又被百葉窗分割成明明滅滅的光條。
秋月腦中自動涌現兩個小男孩擠在上面做作業的模樣。
她又看著眼前的男人緩步走向窗桌。骨節分明的手指在臺面上頓了下,他拿起桌角的塑料相框。
褪色的相框里嵌著一張泛黃全家福,兩個戴紅領巾的男孩子站在父母身前,咧嘴嘻笑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秋月眼皮猛跳了下,心臟古怪抽-動:這是梁風小時候。是他們小時候。
也是她頭一回,無法分辨出他和梁弈……
“放下。”
書桌前的兩人同時一怔,扭頭看門口。
梁弈毫無聲息地站在臥室外,半身隱在門影中。
梁風臉色起伏一瞬,沒做聲,臉側繃起咬肌。
咔的一聲,他捏壞手上的相框,取出那張全家福。
紙張脆響,男人將照片撕成兩半,將梁父和梁弈的那一半扔到地上。
百葉窗后跳動的浮沉都凝滯片刻。
梁弈走進臥室的腳步緩而沉,聲音也是:“提醒你,砸窗入戶是違法行為。別把你在國外混的那一套帶到我跟前。”
梁風冷哼出一聲:“你以為老子愿意來你別當孬種躲起來啊!”
梁奕定定看他兩秒,也笑了。
“我以為,你起碼還有基本的羞恥心。”
他語氣越平靜,嘲諷意味越足:“插足別人的婚事,你怎么還好意思來跟我叫囂”
“……”
秋月在后面垂下眼睫。
他這些話是說給梁風的,卻也像一記耳光,響亮地抽在她臉上……
“羞恥”梁風往前跨進一步,直頂梁弈胸口,“你教教我什么叫羞恥唄”
他眼往秋月方向示意:“是趁火打劫搶股份,還是壓根不可能完成的對賭”
“你要是有羞恥心,就不該連人帶錢都算計。”
梁弈眼皮猛跳,抬起來時先向女孩看。
——她始終站在梁風身側,也一直垂著頭沒看自己。
梁弈開口:“這是我和秋月之間的事,合約是我們共同——”
“能不能別拿你那破合同說事兒了!”梁風揚聲打斷他,戾氣橫生,“你他爹的到底把她當什么”
“你對她用過心嗎”
“……”
鏡片后的眼閃爍微動,梁弈沉默頃刻。
“你怎么知道我沒有。”
梁風不屑嗤聲:“因為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他轉眸看秋月,目光拉深:“因為,我喜歡她。”
秋月睫尖輕顫,抬起頭來。
他話是說給梁弈的,可一雙眼卻直直看著她。
只看著她。
“我喜歡她,想看她做自己喜歡的事兒,想看見她好好生活,想看見她笑——即便不是沖我我也認。”
梁風回過頭重新睇梁弈,濃眉擰起來:“我見不得她被你算計,被你怠慢。更見不得她在你那兒掉眼淚,受委屈。”
“但凡你敢跟我當面鑼對面鼓地爭,我都敬你三分。”
“只會拿那兩份破合同拿捏她,你還算男人!”
“……”
梁弈垂在身側的手蜷了下,視線不受控地往梁風身后瞟。
——她依舊垂頭不語,只是眼圈紅了。
唇角翹出自嘲的弧,梁弈抬手推了下金絲框。
“在討人歡心這件事上,我確實不如你有天賦。”
“要不怎么他們離婚時都爭著要你呢。”
他話音落下,空氣里看不見的弦立時繃緊——直接崩斷了。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梁弈就迎面挨了結實的一拳。
“梁風——”秋月驚叫出聲,一邊上前攔人,“別動手——”
她看見梁弈向后倒在墻上,一條鏡腿歪斜上臉。
梁風揪著他衣領把人拽起來。
“媽不是問過你嗎”他壓著嗓子,聲音又低又窄,“我沒有問過你嗎,啊!”
梁弈神色晃了下,眼神失焦:“是媽媽沒有選擇我。”
他低聲喃喃:“是她不要我的……”
哐的一聲悶響,梁風再次把人砸在墻上。
“你放屁!”
他記得很清楚。
那一天,他們的爸爸變了個人似的要將媽媽趕出家門,還說他們不再是家人。家里的任何東西都不屬于她。
于是他哭著大喊,媽媽不要怕,我們跟你走!
他先說的,是“我們”。
也理所當然是“我們”。
是爸爸不對,他怎么可以趕走媽媽,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給她。
不過沒關系,他們屬于媽媽。
——他們一起從媽媽肚子里出來,從沒分開過。
他們也要一起屬于她。
梁風跑到媽媽身邊緊緊抱住她,卻發現過來的只有自己。
于是他回頭喊:哥,你來啊,你快過來啊!
可梁弈站著沒動。
無論他怎么喊,哥哥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是你,沒有,選擇,我們。”男人強壓怒火,牙縫里擠出來一字一頓,“你,就是個,孬、種!”
鏡片折出冷光,梁弈倏而揚手,還擊在梁風下巴上。
秋月大驚失色:“住手!停——”
“你知道個屁!”梁弈甩開脖領上的手,“你以為你們走得很容易嗎”
“這些年,你以為我過得就容易嗎!”
他意欲繼續還手,揮起的拳被梁風截在半空。
“你不容易”梁風反手將人打倒在地。
“你在國內錦衣玉食不容易,還是當梁總不容易”
梁弈站起身反擊,隨即被梁風扭住胳膊。
他們一起摔倒在地。
——在他們共同成長過的地方。
在回憶充斥,愛與恨并存的空間里。
金絲邊框鏡飛到秋月腳邊。
她抿抿唇,安靜地退到門口,不再出聲阻攔。
這場沖突由她而起,卻不止為她。
他們兄弟倆長達十幾年的矛盾決堤,無人能阻止他們對峙,發泄,撕打。
血緣有多濃郁,隔閡就有多深刻。
此恨綿綿無絕期……
哐當一聲巨響,梁風后背砸到高低床架上,面門隨之吃了梁弈一拳。
“你以為我愿意當這個梁總嗎!”
這是秋月第一次見梁弈失控。
他平時情緒都難有波動,此刻卻目裂盡眥,動起手來完全沒有平時的斯文模樣。
“你拍屁股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知——”
梁風還擊,一拳將梁弈未出口的話打回去,也打得他口角裂血。
“那你為什么不走”
“既然覺得走比留容易,為什么當初不跟我們一起走,啊!”
梁弈鼻側抽了下,沒回答,起身就要打回去。
梁風閃開他的拳,扯著人肩膀往下,膝蓋直接頂上他胃部。
筋骨與皮肉的撞擊聲聽得人心驚肉跳。
梁弈悶哼出一聲,彎腰倒在地。
“你不容易,你知道媽在外面過的什么日子嗎!”
“她給人洗碗刷盤子,看人臉色討生活的時候你在哪兒她舍不得吃藥,病得起不來床的時候你又在干什么!
梁風單手抓上床頭木板,用力一扯——
竟然將床頭硬生生拆下來。
床板高高舉起,重重砸向地上的男人。
“這么多年,你想過她,找過她嗎!”
木板盡數碎在梁弈身上,他沒有伸手擋,也沒有再反抗。
梁風扔掉手里的木片,眼底血紅一片。
“她臨走前一直念著你,你知道么。”
“……”
梁弈小腿抽搐般蜷了下,渾身泄掉力氣一般,側身躺地一動不動。
梁風從兜里摸出剛才撕下來的半張全家福,彎腰將照片懟在梁弈臉上。
相片里的女人對上多年不見的兒子,笑顏粲然而明媚。
“當初是你拋棄她的,以后也別再叫她媽。”梁風冷聲。
“你、不、配。”
“……”
窗外驟然響起幾聲鳥叫,很快又隨翅膀撲飛的動靜消失。
一切聲囂隨之靜止,百葉窗透出的陽光和煦而明亮。
秋日用最為溫暖的午后勾勒這一地狼藉,殘忍又破碎。
秋月彎腰撿起眼鏡,無聲地走到男人身旁。
梁風扭頭。
她這才看到他唇角也掛著血,眉峰上還有一道很深的小破口。
“我想和他談一談。”秋月很輕聲,“單獨。”
梁風目光動了動,沒說話,轉身走出臥室。
直到腳步聲消失在大門,梁弈才從地上慢慢坐起身。
秋月將眼鏡遞給她,同時遞過一包紙巾。
梁弈默然地接過來,沒有看她。
“去外面吧。”
秋月兀自退到客廳,給自己時間平息心潮,也給男人時間整理體面。
沒有等很長時間,梁弈也從臥室出來。
他走進餐廳坐在桌角斑駁的方桌前。秋月也過去,拉開對面的椅子。
相對而坐,他們都在刻意回避對方的眼。
視線游移間,秋月才注意到梁弈今天沒有穿正裝——淺色的開衫與休閑褲,寬松而柔軟。
這是她頭一回見到他西裝之外的衣服。不管是在大平層還是老宅的家里,他都沒有穿得這樣家居過。
“電子請柬是之前定時發送的,忘記取消了。”梁弈先開口,已然恢復既往的平靜淡漠,“我會撤回。”
頓了下,他終于對上她的眼:“同時宣布取消婚禮的消息。”
秋月恍然“哦”出一聲,頷首:“好的。”
——她沒有猶豫,眼中亦無任何眷戀。
梁弈垂低眸,拿過桌邊的文件袋:“你們來之前,我和律師見了面。”
已經能猜出里面裝了什么,秋月打開文件袋。
果然是合約解除協議書:
乘光全面撤資,包括Maje后續的資金與資源。
吉量也需要賠付違約金。
——意料之內,情理之中。
文件翻至最后一頁時,秋月意外愣住。
這是一份授權書,吉量將與乘光共享的電機技術授權給乘光牽頭的“零燃聯盟”。
授權金額恰好與前面的違約賠償金一致。
“……”
秋月緩慢抬頭看對面的男人。
梁弈將擦干凈的眼鏡架回鼻梁:“要是覺得價格不合適,我們可以再談。”
秋月很慢地闔了下眼。
上一次他說這話,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
和今天很像,那也是一個陽光很好的午后。他坐在她對面,和此刻一樣直接明了。
她并非不知道他提出的條件算不得平等。在這之前,她就領略過什么是弱肉強食,人心險惡。
叢林社會,哪里還有仁慈或真誠。
跌重之時,有人愿意拉她一把,就已經很難得了……
秋月放下手里的簽字筆。
“梁弈,對不起。”
男人端水杯的手頓住,抬起眼眸的動作很小心。
鏡片掩護搖晃不堪的目光,他低低開口:“不必道歉。是我沒有盡到未婚夫的責任。”
秋月搖頭:“不……是我的問題。”
在他們這場婚約里,重要的到底是什么
合作,利益,體面。
——這些他都給足她。
是她想要的太多。
有些溫暖的,純粹的,熱烈的東西,不應該,也不可能以冰冷的合約兌現。
擺脫未婚夫的身份,跳出她過多的期待,梁弈其實沒做錯什么。
不管是拿官司試水,還是牽頭聯盟化敵為友,都是他在博弈最大化利益。
她指責他只重利,罔顧她情感,可他們的婚約,本就不是因感情締結的不是么……
秋月吁出口氣,坦言:“是我不夠成熟。將婚姻與工作混為一談,卻缺乏把控理智與情感的能力。”
不,這并非不成熟。
感情不是錯誤。
感性和柔軟也不是你的缺點。
梁弈想矢口否認,可唇片動了又動,怎么也沒發出聲音。
注視著女孩在解約合同上簽下名字,他最后極輕地吐出四個字:“你恨我嗎”
筆尖顫了下,秋月似是詫異。
下一刻便堅定搖頭。
“當然不。”
梁弈無聲一哂:“為什么不呢……”
她應該恨他。
他寧愿她恨他。
要是沒有愛的話。
如果愛恨都空空,他就什么都不剩了……
秋月合上筆帽:“其實……我很感謝你。”
錯位的感情并非一無是處,她有自省,也有成長。
——才有勇氣去擁抱一顆滾燙的真心。
女孩笑得坦然而明朗,眼里躍動真誠的光——正如他第一次見她那樣。
“也希望你以后一切都順利。”
看著女孩從桌前起身,梁弈忽然出聲:“秋月。”
秋月回頭看他。
男人喉頭動了動:“如果你愿意的話,Maje可以單獨立項,乘光也可以繼續投資——”
“不用了。”她拒絕得干脆利索。
梁弈沒說話,視線依舊膠著在女孩面上,像在等待下文。
秋月張張嘴:“我……不想再夾在你和梁風之間。”
“我也不想再讓任何人事,橫亙在我和他之間。因為——”
深吸一口氣,她目光熒熒:“我也很喜歡他。就像他剛才說喜歡我那樣。”
唇角隨話音一起彎翹,她終于能夠坦誠而大聲地宣告。
秋月揮了揮手里的解約合同:“有些功課,學一次就夠了。”
“現在,感情和工作,我都想自己牢牢把握。”
第38章 軟的
走出大門后,秋月很深地呼出一口氣,抬頭看萬里無云的天空。
還有很多問題要解決,她卻感覺前所未有的輕松。
頂著陽光搖晃的樹葉看了一會兒,秋月慢慢往外踱步。
梁風那輛惹眼的跑車還在小區門口。男人微塌肩背半坐在車前蓋上,明顯出神地在想什么。
她快走到跟前,他才遲鈍地轉頭看過來。
腳步停頓半秒,秋月被男人剎那的眼神擊中。
她記起小時候爸爸送過她一個很難得的車模型,她愛不釋手,出去玩也帶著,半路卻突然發現不見了。
哭著找了很久,晚上回家推開門才看到模型完好地在桌上。
——她那時候的眼神,大抵跟男人此刻相似……
梁風站直,眼都不眨地看著女孩走到自己面前。
像是害怕她突然消失似的,他又定定注視她半刻,伸手拉開車門:“餓不餓”
“我買了你喜歡的桂花拿鐵。”梁風從車里拿出紙杯和包裝精美的小盒子,“還有瑞士卷。”
“……”
秋月看著男人,眼睫微動。
他現在的樣子,好像一只犯錯的大狗狗。
接過咖啡杯放上車蓋,細潤的指尖點上梁風干涸的傷口,女孩的聲音很輕柔:“疼嗎”
她碰的是眉頭,重重滾落的卻是男人的喉頭。
梁風沒吭聲,伸手將秋月摟緊懷里,很用力。
“對不起。”他嗓音發啞,黏黏連連,“還生我氣么”
“氣。”秋月回答,“但我現在想回家了。”
“想你送我回家。”
頂著她前額的胸腔震出一聲輕笑,男人應得干脆:“遵命。”
拉開副駕門護人上車,跑車的轟鳴聲都變輕盈。
他剛才應該在聽歌,車機自動連接藍牙,繼續播放歌曲——是他們之前一起聽過的一首《bleeding love》,只是版本不太一樣。
秋月還沒聽過這個男女對唱的翻版,相比原唱的傷感情愁,這個版本更像一對戀人在互訴衷腸,耳鬢廝磨……
車頭剎停在紅燈前,秋月抿了口咖啡。
“我和梁弈剛簽了解約——”
“咱們就先不公開吧。”
秋月愣了下,扭頭看和自己同時開口的男人:“什么”
梁風轉向她:“我說,就照你前頭說的,我們的事就先不公開。”
“……”
秋月眨了眨眼,沒接男人的話,只接上自己剛才沒說完的:“我和梁弈剛簽了解約合同。婚約取消的消息這兩天也會公布。”
頓了下,她繼續:“早上那封請柬,是他之前定時發的,忘記關了。”
紅燈跳綠,梁風踩下油門,呼出口氣:“猜到了。”
他拉過女孩的手到唇邊,親了一下。
“之前是我著急了,抱歉。”
秋月盯著自己那只被男人握在掌心的手。
“梁風。”
“嗯”
她指尖在梁風手背上輕輕摩挲兩下。
“剛才我和梁弈在里面的時候,你……在想什么”
男人一時沒回答。車內只有男女歌聲深情對唱:
But something happened,for the very first time with you
(一切源于與你的初次邂逅,改變了所有)
My heart melts into the ground,found something true
(我的心被徹底融化,真心已經被觸動)
And everyone''s looking round,thinking I''m going crazy
(所有人都吃驚不已,以為我在為愛發瘋)
But I don''t care what they say I''m in love with you”
(但我不在乎他們說什么,我深愛著你)
行至下一個路口時,車突然調轉方向,走上一條小路。
導航立刻播報新路線:這是一條比原路線要慢許多的小路。
路程變長,路上的人和車卻變少。
“想了挺多。”梁風沉沉開口。
伴隨機械和引擎運行的聲音,行駛在無人打擾的路途中,這是他最能放松交談的場景。
——也是他們的。
曾經希望永遠都不會有盡頭的同行,現在,終于可以想走多久就走多久……
梁風繼續道:“想他會跟你說些什么,會不會難為你,會不會再提什么條件。會不會……說著說著,你就改變了主意。”
他視線平直望前方,聲音很平靜,不像剛才那般情緒翻涌——等待宣判似的束手無力,心臟烹油似的焦灼。
“想吉量以后要怎么辦,你這兩年的心血要怎么辦。”話頭稍頓,男人聲音漸低,“想對你來說現在這樣……到底是不是正確的選擇。”
想我這樣做到底是愛你,還是自私……
梁風說話時秋月沒看他,一直垂眸盯著兩人交握的手。
掌心相扣的溫度炙熱,從左手直達心臟。
原來,她喜歡的不止是賽場上無人能敵的冠軍。
不管是意氣風發的他,還是此時這個低聲袒露脆弱與恐慌的她,都一樣讓她心動……
秋月咬了咬下唇:“其實,梁弈有提議將Maje單獨合作項目。”
身下的跑車倏地顛簸一下。
攥握她手的力量也是。
秋月偏頭看男人:“但是我拒絕了。”
“我跟他說,我喜歡你,不想再讓別的事情夾在我們之間——”
車子突然加速靠邊,又猛地剎停。
秋月怔住:“怎么了”
她下意識看車機顯示屏:“出什么問題了嗎”
“嗯,開不了了。”咔的一下,梁風解開安全帶,眸色深深。
“因為我現在,特別想親你。”
沒有抗拒的機會,下一秒,秋月的肩膀就被摁在椅背上。
梁風的吻隨之壓上來。
他的唇有點燙,親吻之間貼著她低喃:“再說一遍。”
秋月有點喘不上來氣:“……嗯”
“你剛才的話。”男人稍用力吮她唇角,像哀求,又像在強勢命令,“再說一遍。”
“……”
秋月說不出口。
除了害羞,她的唇和心都已經被他融化。
“不說。我還生氣呢……”秋月努唇嘟噥,隨即被自己的聲音驚了下——她居然也可以這樣嬌嗔。
可是,他好像很喜歡。
結實的胸膛深深起伏,帶出愉悅意味的輕笑:“那正好給我哄哄。”
沒談過戀愛的男人哪會哄人,只會身體力行地表達喜愛。
唇片落在她微微顫抖的睫毛上。
“還氣么”
再吻她小巧的鼻尖。
“氣不氣了”
“……”
女孩不說話,于是耳朵也在被親后急速紅溫。
梁風嘶出一聲:“這么難哄。”
“再氣就來真的了啊”
“……”
怎么還威脅上了
齒尖咬住唇邊,秋月還是默不作聲。
不服氣之外,她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來真的”……
一聲輕響,安全帶脫開身體。
她也脫離座椅。
多巴胺分泌旺盛的男人力氣是不是都很大
一條胳膊就箍著人跨過中控臺到駕駛座,將她放到自己腿上。
他似乎格外喜歡這樣抱她。
開了這么多年車,秋月自以為熟悉車里的每一個角落,可這樣的姿勢和角度坐在車里,還是頭一回。
——看不見路,眼前只有男人暗色翻涌的黑眸。
摸不著方向盤,手下壓著雄性結實強勁的肌理。
他一手扣住她后腦,和上次在地庫一樣吻下來。
——比上回熟練很多,也比上次過分很多。
用力輾軋她唇瓣,又在她微突的唇珠上咬了一下。
“軟的。”他氣喘啞聲。
“……”
秋月唇邊麻得說不出話來,只抖動著眼睫不明所以看男人。
梁風又親了親她唇角:“明明是軟的。”
他伸手,拇指揩去她唇上的水漬:“怎么嘴就那么硬”
“……”
好像更麻了。
被他手指碰到的地方。
秋月抿唇,手上擰了一把男人的胳膊。
“我就這樣……”
梁風被掐得輕“嘶”出一聲,嘴角卻翹起來。
“成啊。”
他又扣過她腦袋:“老子還就喜歡你這樣。”
她什么樣他都喜歡。
嘴硬不要緊,他有的是法子和耐心讓她軟下來。
心里雖然發了狠,可再親下來時,吻卻格外輕柔。
天知道今天看見她從小區出來時,他心跳得有多快。
她抱住他,悸動的心臟又即刻融化,百煉鋼全變做繞指柔。
她是這樣寶貴。
是他的……
秋月很快就發現,相比之前的粗糙蠻力,她更受不了男人這種親法。
——他很溫柔,與她交融,與她廝磨,也與她勾纏。
他又好強勢,占有欲與侵略感盡顯,她的唇齒舌腭他通通不放過,連氧氣都要褫奪。
當車內響起層層密密的水嘖聲時,秋月的大腦爆炸般轟出一聲。
“好了——”她無力地推了推男人厚實的肩膀,“梁……”
氣息被綿密的吻搶占,她只來得及出囈出他的姓氏。
可男人就好像被瞬間刺激到一樣,親得更兇——強健的身軀完全壓向她。
秋月滿盈的口嗯嗚出一聲,整個人都向后倒——
“滴——”
方向盤被她的后背摁出刺耳鳴叫,像在譴責他們有多忘情。
秋月被結結實實嚇了一跳。猛然轉身,側腰又撞上方向盤。
“啊——”她失聲驚呼,又痛抽出口氣。
“怎么了”梁風趕緊問,大手掌上她后腰,“碰哪兒了”
女孩杏眸表面攏著一層水汽,有疼痛的緣故,也有剛才被親出來的。
她用力推了把身前的男人:“都怪你……”
“……”
但凡她說的,他都認。
大手順著人腰肢摩挲,梁風這下正兒八經地哄起來:“揉揉就不疼了。”
“……”
他女朋友聳拉著臉哼了一聲,倒也沒抗拒他的手。
他收著力氣揉捏人側腰,先把她微蹙的眉心揉開了。
隨后眼下薄薄的皮膚,圓潤的耳廓卻越來越紅。
梁風唇邊彎翹。
“我喜歡你。”
秋月泛紅的眼皮跳了下,緩慢抬起看男人。
他眼眸依舊幽邃,深處卻再無欲色。
只有純粹不過的愛意。
“我喜歡你,秋月。”他又說了一遍。
突然被表白的女孩愣了下,紅潤的唇動了動,沒聲音。
梁風嘖出一聲,嘆氣:“沒招兒啊。有人不樂意說,只能我來了。”
秋月慢慢笑了。
她笑起來眼睫彎彎,整張臉都明亮。
“梁風……”
“嗯。”他總是立刻回應她。
秋月兩手環住男人脖子,很認真地打量他的臉。
——骨相立體,濃顏深邃,即便掛彩,這張臉也這么好看。
那點傷算不得破相,反而給他多添兩分痞氣的血性。
“謝謝你。”比起直接告白,她一直都想這樣對他說:
“謝謝你一直如此堅定地選擇我。”
梁風很慢地闔了下眼:“哪兒來的選擇。”
“自始至終,就只有你一個。”
秋月莞爾,垂低眼:“我知道的。”
“我之前的猶豫和搖擺,讓你很受傷害。”
她抱住他,額頭抵上男人胸口,聲音悶悶的:“我也知道,你也想像我一樣,被堅定地選擇……”
“知道就好。”梁風捋了把女朋友背后的長發,吊兒郎當揚下巴,“怎么補償我啊”
——這幅模樣哪還有一點受傷樣啊。
佳人在懷,他美得冒泡。
秋月抬眸熒熒看他:“我正面回答你剛才的問題。”
“什么問題”梁風明知故問,又壞里壞氣地咬她臉頰,“為什么這么軟么”
秋月“哎呀”出一聲,嗔目:“說正經的。”
男人立時正色:“好。”
秋月又沉吟片刻,才緩聲:“其實我也不確定,我現在做的一切算不算正確的選擇。”
——她回應的是男人之前表露心事時的疑慮。
“但話說回來,什么才叫‘正確’呢。”秋月氣音笑了下,“之前和梁弈合作,訂婚,我自以為那都是很正確的選擇,可到頭來還是說服不了自己的心……”
她頓住,抬眼注視梁風。
他亦在看她。
男人的眼睛會調情,也會傳情,他在告訴她,她現在很安全。
——她也可以像他一樣,對他袒露所有的不安與軟弱。
秋月繼續:“可就在今天,就在剛才,我好像明白了:或許沒有絕對正確的選擇,只有不后悔的選擇。”
“我不后悔回國接手吉量,不后悔和梁弈解除合約。”
“不后悔……和你在一起。”
秋月目光灼灼向男人,卻發現他眼眸比她的還要熾熱。
她又趕快低下頭,兩手環住他的腰。
“我喜歡你,梁風。”
“我很確定這件事。”
從男人懷里抬頭,女孩露出兩只羞紅的笑眼:“如果你還不確定的話,我可以再說一遍。”
——很多遍也行。
從此以后,你可以反復向我確認。
第39章 發光
要不是害怕交警來逮,梁風的跑車估計還能在路邊停很久。
秋月坐回副駕,車還是一時半會沒開起來。
要等男人整理好皺褶不堪的衣服。
要等女孩降溫炙熱的臉與紅腫的唇。
要等他一遍接著一遍向她確認喜歡這件事。
而每一次得到確據,男人都會同樣,更加炙熱地反饋于她……
卿卿我我就是這樣讓人忘卻時間,黏黏糊糊的熱戀也能讓人有情飲水飽。即便最后只來得及吃個簡餐,倆人也心滿意足。
將秋月送回吉量,梁風返回場地繼續下午的試跑。
正措辭著如何跟薛叔他們交代,男人的微信又發過來。
Gale:【都忘了說,剛就顧著親你了】
——一上來就沒正經。
男人的下文還沒過來,秋月便自己接上:
【明天棠棠生日,要我一起過去】
Gale:【她跟你說了】
Luna:【早說過了。】
【人家不僅是你妹妹好吧,也是我好朋友。】
Gale:【成啊,也不耽誤我再請一遍】
【她請她朋友,我請她嫂子】
秋月嗤出一聲,唇邊不自覺上翹。
Luna:【那明天一起過去[耶]】
Gale:【必須。準時來接你】
笑著放下手機,目光略過敞口的挎包,秋月神色僵了下。
Bvlgari的首飾盒斜躺在包里,露出邊角。
她將兩個首飾盒拿出打開,看著兩只一樣的靈蛇手鐲,嘆出口氣。
忘記還給梁弈了。
她早上還專門折回家取這些首飾。
手機在掌中轉了兩圈,秋月最終選擇放棄。
還還是要還的,可今天再聯系不合適。
以后吧。
這樣的想法探出頭,秋月飄然半天的心情略微下沉。
——她和梁弈,他們和梁弈,以后免不了還要碰面的。
因為是交集高度重合的同行,也因為他倆抹不開的血緣關系。
即便分道揚鑣,再見也免不了尷尬和別扭。
她似乎注定要成為他們兄弟之間的一道梗,一根刺。
或者說,梁弈會一直微妙地站在她和梁風之間……
生活想跟她開一個名為“巧合”的玩笑,結果玩笑過了頭,便成為捉弄。
或許,這也是對她之前搖擺和貪婪的懲罰-
翌日早上九點,梁弈宣布和秋月解除婚約,同時Maje的上市計劃擱淺。
彼時,秋月正在公司里完成告解一般的會議。
面對這些曾經陪伴父親現在又扶持自己的長輩們,她成事不足,愧疚有余。
可能早有預感,也因為她足夠坦白,大家并沒有很責備她。
相比指責,解決問題才是關鍵——脫開乘光這顆大樹,以后的路,他們要怎么走呢
Maje還能有面市那一天嗎
這也是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秋月也坦言眼下還沒頭緒。
會議在一片低迷的氣氛中結束。
沉郁走出公司,秋月一眼就看到等待在路對面的跑車。
腦袋里一直縈繞薛叔垂頭嘆息的臉,以至于上車后梁風跟自己說話,秋月也神思恍惚的。
車行駛到堵塞路段,男人的手從方向盤上短暫騰出來。
摸進褲兜帶出東西,他遞到女朋友面前:“拿著。”
秋月偏頭,看見兩張薄薄的卡片。
“這些年獎金,代言,外快也攢出不少,你拿去用,應該能頂好一陣。”賽車手側眸注視女孩,“之后的事咱再一起想辦法,總能解決。”
“……”
秋月目光微動,慢慢伸手接過銀行卡。
可下一秒,她又將卡片放回中控臺。
“我不能收。”
“……”
搭在方向盤上的大手蜷了下,男人扭頭看她。
——沒什么表情,眼神卻欲言又止的復雜。
“之前我就說過,資金資源這些我也有。”梁風開口,“他能幫得上你,我自然也能。”
秋月抿唇:“我……”
“誒。”男人打斷她猶疑,嗓音沉下來,“提醒一下啊,我挺容易吃醋,也挺喜歡較勁兒的。”
“前頭那位能給你,我這個現任的你要不接,我可又要醋了啊。”
秋月無聲失笑。
他吃醋了又要怎么樣啊。
冷臉給她買咖啡,然后再來一遍大狗狗式認錯么
秋月正色:“正因為我拿過他的,你的,我才更不能收。”
梁風彈響舌,不爽的意味很明顯:“憑什么”
秋月輕嘆,直視擋風玻璃:“之前和乘光合作,說是合作,其實更像吉量單方面附屬。”
“梁弈掌控資金,資源,各種渠道,我也不知不覺就習慣……去依仗他的大包大攬,慢慢失去了自己的判斷,決策,主動權……”
她深吸了口氣,扭頭看男朋友:“我不想再這樣了。”
背靠大樹確實好乘涼,但也會被大樹遮蔽所有光芒。
現在,她想發自己的光。
即便微弱,也一身明亮。
“我不想再被人帶著走了。”女孩的目光堅定而有力量,“我想成為,能帶領吉量往前走的人。”
秋月將男人的銀行卡又往他那邊推了推:“所以,我真的不能收。”
“……”
梁風眸光微動,定定看她片刻,很輕地笑了下。
秋月偏頭:“你笑什么”
“沒什么。”男人眼中笑意更盛,目光更深,“只是突然特別有實感:Maje不愧是你造出來的。”
“只有真正的Majesty,才能造出華麗又強大的Maje。”
秋月的心跳很微妙地動了下。
像有一條小魚歡快躍出心湖。
梁風捻起銀行卡,在空氣里點了點:“尊重支持你的一切決定。”
看著男人將卡片收回去,秋月無聲莞爾,眼睛莫名有點熱。
她想起多年前爸爸第一次聽她講起Maje時的場景。
為什么會突然想起這個呢
哦,是因為這兩個男人看她的眼神如出一轍:滿滿的贊賞與愛護,全然的接納。
她一顆心柔軟地降落在這樣的目光里,安全感滿漲。
“其實……我心里現在一點底都沒有。”秋月輕聲開口——原來向愛人吐露恐慌,是一件不會感到羞恥的事。
“我好像并不適合當老板。”她幽幽嘆息,“或者說,不適合經商。”
這應該算她和梁弈在一起這幾個月最大的收獲。他完美地向她展示了,一個成功的商人應該是什么模樣:能力出色,手腕強硬,知人善用,高瞻遠矚。
以及最關鍵的一點——仁不經商,義不聚財。
她或許永遠也無法做到他那樣……
單側眉揚了下,梁風一時沒說話。
跟著慢悠悠蠕動的車隊往前蹭了百余米,他緩聲開口:“你有沒有考慮過,海外市場”
“國外市場”秋月愣了下,隨即搖頭,“我爸爸以前就考察過,美國歐洲那邊很難打開市場的。”
“那邊老牌車企多,阻礙確實大。”稍作停頓,梁風沉聲,“但我說的出海,指的是南美,俄國,甚至中東那些國家。”
秋月驚了下:“……那邊”
“那邊新能源進口車賣得很貴,價格翻翻的都有,算下來跟Maje差不多了,可Maje的配置和技術,相比那邊的新能源車,簡直就是降維打擊。”梁風朝女朋友挑了下眉,“所以,為什么不考慮下那邊的高端市場”
“一輛車賣得好不好,最終還是看產品力。Maje這樣的好車,到哪兒都不缺識貨的人。”
男人話音落,踩下油門。
前方道路已然通暢。
望著車水馬龍,秋月的心突突猛跳兩下,豁然開朗。
“內銷轉出口……也是個新思路。”秋月思忖點頭,又沒忍住笑了下。
也就只有她男朋友會想到這個點子。
——大名鼎鼎的風神Gale,不就是“內銷轉出口”,自己在海外打出一片天么。
悸動過后,她又不由怯然:“可是……我對那邊的情況完全不了解啊。公司里也提不出人負責海外。”
“據我所知,國內車企,不管是燃油還是新能源,想出海都挺難的……”
乘光這兩年其實也在嘗試擴張國外市場,進展并不順利。
——龍頭都如此,何況他們。
梁風哼笑了聲:“當你男人這么多年國外白混的啊”
他朝她挑挑下巴,又拽又篤定:“要人要錢還是都要,你一句話的事兒。”
秋月笑:“我……”
“放心。”梁風又沉聲補了句,“咱就只管出錢出力,當家做主的還是你。”
男人兩手脫開方向盤舉在空中:“別的,絕不干涉。”
“……”
秋月很慢地眨了下眼,一時說不出話來。
要說什么呢
“謝謝”兩個字在他純粹真誠的心意面前,顯得輕飄飄。
秋月定定看著男人硬朗的側臉:“梁風。”
“唔。”
她伸出一只手摸他帶著胡茬的下巴:“你怎么這么好呀”
男人笑了,反走抓上她手腕。
“誰讓我喜歡你呢。”
他搖頭嘖聲,像是感慨自己在這場愛情游戲里的潰敗:“喜歡得一塌糊涂。”
“我也喜歡你。”秋月笑彎眉,笑著笑著,眼眶又有點濕了。
“梁風……”
“嗯”
女孩抽了下鼻子:“謝謝你。”
原來,真會有一個人,只因為他存在,她就愿意感恩擁抱這個世界……
“跟我還說謝。”梁風呵笑,“不記得了”
“什么”
“在服務站那晚,我就說過了——”男人偏頭認真看她,“我會是你手里的一把劍。”
“現在我依然是。”
他垂眸吻上她手背。
“陪女王殿下征戰四海,就是我的榮耀。”
第40章 抱抱
車開到賽車場,已是正午。
正好在停車場碰見今天的壽星。
小姑娘正坐在自己的車里拍網上很火的那個生日轉場視頻:車玻璃上用泡沫噴出年齡,車窗搖下,壽星手捧蛋糕笑瞇瞇地吹滅蠟燭,窗戶再升起時,上面的數字已經變成新一歲的年齡。
于澈掌鏡。別的男人給女孩子拍照時,一般都是女孩子指揮挑剔,他倆倒反過來了。
領航員舉著手機找角度調光線,幾十秒的視頻那叫一個精拍細描。何棠最后都拍煩了他才不甚滿意地放下攝像頭。
秋月拉著梁風沒下車,一直在遠處觀望倆人吵吵鬧鬧地拍完,才走過去和他們匯合。
一行人往樓里慢悠悠走。
車隊里就何棠一個女孩子,平時哥哥護于澈寵的不說,她本身性格也討喜,實打實的團寵。團寵生日,車隊里的人將觀戰室布置得儀式感十足,還好吃好喝的買了一屋子——連生日蛋糕就有三個。
熱鬧過一番,人漸漸撤了,房里最后只剩下秋月和壽星她哥,還有于澈。
梁風放下酒杯瞟了眼女朋友,煞有介事的:“有個事兒我說下啊——”
——雖說女王早下達不能公開的指令,可這種范圍的小圈子,男人是憋不住的。
“說什么”何棠直接截下她哥的話,“你一把年紀終于有人要了”
“恭喜啊兄弟。”于澈朝賽車手舉起酒杯,“挖掘技術你最強。”
梁風一記眼刀過去:“滾。”
秋月訝異:“你們……怎么猜到的”
“還用猜么。”于澈笑著對秋月說,“看過孫悟空從石頭里蹦出來那段吧”
他朝賽車手偏頭:“他這兩天就那狀態。”
梁風嘖出一聲:“找抽是吧——”
“他說得不對么”何棠立馬給她哥補刀,“那昨天半夜三點在陽臺彈吉他唱歌的是誰啊”
“三點唱歌,五點擼鐵——”于澈干巴巴笑了下,“兄弟,你這是談戀愛,還是喝了假酒啊”
梁風忍耐般闔了下眼皮:“你倆小心——”
何棠再次打斷他施法:“秋秋姐,我看到……那個誰發的公告了。和他公司解綁,你那邊影響大嗎”
她完全清楚秋月之前的顧慮與處境,也明白她如今的決定代表什么。小姑娘眼睛亮亮的,為他們高興,也心疼她:“你的Maje怎么辦呢”
“放心。”梁風替人作答,“你嫂子自有安排。”
他一條胳膊攬過秋月,占有欲十足地揚揚下巴:“是嫂子——該改口了啊。”
何棠比了個“ok”的手勢:“好的,姐夫。”
秋月被逗笑了,一下子不知道說什么好:“我,我們……”
“行了,不用多說。”于澈朝她點了下頭,端起酒杯,“以后,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對!”何棠立刻應聲,笑得見眉不見眼,“慶祝以后給我過生日的隊伍又多一人!干杯!”
四杯相碰時,秋月的眼眶不由自主地發熱。
她想,真好啊。
來到他的世界,感覺真好。
被他的世界接納愛護,真好……
“誒”放下酒杯,秋月瞟見蛋糕盒下面的彩紙,“那是不是還有一件禮物啊”
她伸手拿出來:“誰送的”
何棠接過來沒說話,余光不著痕跡地瞟于澈一眼。
她拆開外裝包,層層疊疊的蕾絲與綢帶像流光一樣傾泄而出。
是一件精致繁復的連衣裙,顏色和她泡泡糖一樣的粉紅頭發一致。
何棠瞪大眼睛:“這,這不是小圓的連衣裙嗎!”
“小圓是誰”秋月悄聲問男朋友。
“《魔法少女小圓》,棠棠最喜歡的動漫。”回答的是于澈,他在看何棠,“你這頭發不就是照她染的”
何棠抿著嘴唇沒回答他,熒熒跳動的眼眸更亮了。
垂睫看到裙子上的長鏈,她吃驚大聲:“連靈魂寶石都有啊!”
看著女孩將長鏈提溜起來,于澈眼中笑意更深:“不然怎么做魔法少女。”
“找人照圖一比一還原的,不值多少錢。不過,粉碧璽正好是十月你的生辰石。”
頓了下,他目光微動:“生日快樂,棠棠。”
何棠嘴唇動了動,臉頰的色彩逐漸向發色靠攏:“謝謝。”
她不自然地偏開視線,以轉移話題掩藏怦然心動:“剛才拍視頻的時候你怎么不送我啊!”
于澈示意裙子:“那你換上,咱再拍一遍。”
“不要。”小姑娘的拒絕更像不好意思,“麻煩死了,你拍個沒夠的。”
“體諒一下咱拍攝技術,主要以前也沒給別的姑娘拍過。”
“才不信你沒給別的女生拍過……”
你來我往的斗嘴間,曖昧橫生。
秋月悄悄捅了下男朋友的胳膊,撇撇嘴。
梁風心領神會,拉著她的手退出這間房。
與其照亮別人,他巴不得和自家姑娘二人世界呢。
秋月咂了下舌:“你這做哥哥的……也不幫忙推一把”
頭一回來賽車場她就看出何棠和于澈兩情相悅,眼下這窗戶紙越來越薄,簡直吹彈可破。
梁風嗤聲:“臨門一腳是爺們兒該上的時候。”
他哼了下,顯然對自己的領航員早有不滿:“丫要連這點兒魄力都拿不出來,算什么男人。”
秋月也不解:“也是,都這份上了……話說,于澈到底怎么想的啊”
“誰知道。”梁風撂下一句,片刻他又悶聲,“他家里條件很不錯,你知道么”
“聽棠棠提過兩句,書香世家。”
“是世家。”梁風說,“所以也傳統。”
“你意思是,很在乎門當戶對那些”秋月心里一沉,“那,他們家是介意棠棠的……學歷背景之類的么”
梁風不屑:“老子還介意他們家窮講究呢。”
“八字沒一撇的事兒,丫先鉚足勁兒追上再說吧。”
秋月給男人這幅護短的架勢逗笑了:“也是。”
閑聊間,他們不知不覺走進電梯間——兩人都在不約而同地往梁風的私人P房走。
秋月并不驚訝自己會對那間房產生如此自然的眷戀:那一隅天地,是整個賽車場,整座榮城內外她最能安眠,讓她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看著男人摁下電梯鍵,秋月輕聲:“梁風。”
“嗯”
“我想好了。”女孩的語氣平靜而堅實,“明天我就去公司開會,啟動吉量出海的企劃。”
“不過,出口的主力車型,我想先做Pala。”
梁風眉心訝異輕動:“那Maje呢”
“Pala價格比Maje低很多,我想先靠性價比突圍,最快打開市場。”
——國內新能源車哪家不是一輪輪價格戰里殺出來的,同樣的戰略,她換個賽道去國外打,也是降維打擊。
“先拿Pala走平民線,把品牌的認可與信任度打起來,同時積累資金,這也是Maje后續生產最需要的。”
秋月眸光灼灼:“求人投資哪有自己賺的踏實——這些錢,我要自己賺!”
“……”
梁風注視女孩野心勃勃的眼,沒由來想起那晚大雨在車站,她說要權衡利弊放棄自己的話。
他一直都沒有告訴秋月,那樣的她很殘忍,很真實,很強勢,很理智。
他很喜歡……
秋月對上男人幽深的眼,偏頭:“怎么了嘛”
梁風氣音笑,決定先不把自己有點受-虐體質的新發現告訴女朋友。
“沒什么。”他不正經渾笑著,“就突然發現你還挺會蒙人。”
秋月驚訝:“我怎么蒙人了”
男人健碩的胳膊繞過女孩脖子,親昵地捏她臉:“前頭還苦著臉跟我說什么不適合當老板經商,這么一會兒,就已經把自己和公司都捋順了——這叫不適合”
“……”
秋月眨眨眼,無語嘁聲。
——她會不會蒙人不清楚,他倒是挺會哄人的。
“你少來。”女孩抓住肩膀上男人的小臂,晃了晃,“說真的,你覺得我這個想法怎么樣啊”
梁風彈了下舌:“完全可行。”
“考慮過具體先往哪兒出口嗎”
秋月點頭:“我覺得你之前說的很有道理,老牌車企多的地方不行,所以我想到一個地方——南美的智利。”
“那邊新能源車發展勢頭很不錯,政府也有扶持政策,有點像咱們國內之前的市場,也就是說,現在應該正是入場的好時候。”她偏頭問男朋友,“你對那邊有了解嗎”
梁風嘖出一聲:“巧了,我還真了解。”
“德國有個車企前幾年也想搞新能源,做得一般。不過他們家在智利弄了個鋰電廠園。”
秋月心下一動:要是當地有資源有廠子的話,成本就能降低很多。
男人朝她揚揚下巴:“要是樂意,這條線我給你牽了。”
“哪家公司”秋月問。
梁風挑眉:“Lucius.”
秋月吃了一驚,瞪大眼睛:“就是你之前的東家!”
Lucius,世界頂級跑車和賽車生產商。相比蘭博基尼,邁凱倫那些豪車品牌,Lucius低調很多,也因為極其苛刻的購置資歷小眾很多,在車圈里一直很受追捧。
當年他們簽下梁風,國內外都很震動。
當然,梁風主動解約就更震動了……
“可是,你不是跟他們解約了么”秋月問,“這樣……不方便吧”
男人不以為然:“有什么不方便。我跟他們少東家熟得很。”
“他爹年輕時是德國賽車手,媽媽是北城人,娘倆每年都要回國來呆一呆——正好,下周這不又回來了。”梁風哼笑,難掩自得,“聽說我脫單,他都恨不得立馬跑榮城來湊熱鬧。”
“下周啊……”秋月的心咚咚快跳兩下,有種摩拳擦掌的期待感,也有點“被看熱鬧”的不好意思。
“你們現在關系還這么好——”話頭一轉,她問起自己一直以來好奇的,“那當初,為什么要跟他們家解約啊”
眸光閃爍,梁風神色一滯。
好在下一刻,他們就走到P房。
門完成掃描后自動打開。
“哎”秋月的注意力立馬被吸引,“你已經改好了”
她松開男人的胳膊,快步走向房間中央的車——Maje已經變了樣,像完成進化一般氣勢十足,威風凜凜。
舍棄賽場上不必要的燈帶,加裝夸裝的空氣動力學套件。車身顏色保留了Maje標志性的煙霞紫,鈑金都替換為碳纖維。
“電機還要繼續改。”梁風走過來,抬手拍了拍車的大尾翼,“外觀套件完事了。”
女孩興致勃勃:“我看看——”
她剛要拉開副駕門,梁風胳膊擋了下,拉著人繞車半圈,將她推上主駕。
秋月無聲看他一眼,心頭好像被什么戳了一下。
她想起他倆那晚私奔一般開在高速上的場景。
和這個男人在一起時,他能讓她疲憊時在副駕上放心安睡,也會在她昂揚前進時將方向盤交回她手里……
坐上駕駛座,秋月有點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內飾也都變了。
賽車要盡可能減重,里面都是能拆則拆,Maje主打奢華科技感的內飾也被拆成毛坯間。
車內掃過一圈,秋月的目光落在擋風玻璃后——那只護身符還掛在那里。
視線下移,她眉心又驚訝輕動。
男人將方向盤的后車機屏保留了下來。
“你不是只要小顯示器就夠了嗎”秋月問,“這個怎么沒拆呀”
梁風抬眉:“除了車速檔位那些,還想看點別的。”
“什么啊”
男人沒回答,挑挑下巴示意她自己動手。
秋月摁下電源鍵。
屏幕立即亮起,滿屏粉色花瓣雨簌簌而落——是合歡花。
隨后,一行皎白如月光的字體跳出:Fly me to the Moon
“激勵下自己。”梁風朝這行英文示意,“要開出奔月的速度——”
他眸光深深轉向女朋友:“奔向我的月亮。”
屏幕上的英文消失,隨后顯示出車輛信息——背景依舊是一輪明月。
“這是你自己改的嗎”女孩的聲音也柔如月色。
“可不。”梁風“嘶”出一聲,很刻意地動了動肩膀,“忙活大半夜呢。”
秋月笑了:“又唱歌又健身,還改了車——”
她伸手搭上男人厚實的肩,纖細手指在他下巴上摸了摸:“你一晚上沒睡,不累嘛”
“昨天還真沒感覺累,現在倒有點。”
梁風偏過頭,意味深長:“主要,有人今兒還沒親我。”
話音落,男人下頜微沉——或巧合或有意,他唇片正好抵上下巴上的指尖。
——熱的,還有點濕。
秋月指尖一麻,立馬縮回手。
“你就沒個正經……”她小聲嘟噥著,又將話題轉移,“棠棠說你昨晚彈吉他唱了好久——”
“唱的什么歌呀”
“不告訴你。”梁風瞥她,“想聽”
秋月使勁點頭。
“累了,唱不動。”男人兩條腿懶洋洋抻開,意有所指地乜她,“想聽人給我唱。”
秋月愣了下,有點不好意思:“我……不太會唱歌的。”
梁風抱起胳膊,腦袋往車玻璃一歪。
“睡了。”
“天王老子也叫不醒,除非我姑娘趴耳邊唱。”
秋月無語笑,又毫不客氣地在耍無賴的男人胳膊上掐了把。
可人家皮糙肉厚,一點反應都沒。
無奈哼了聲,秋月目光略過車機屏,看到時間:下午三點一刻。
正是白晝喧囂時。
她和他卻躲在地下,窩在他們共創的這輛車里,談情,說愛,調風,弄月。
——不見天日,獨享月光。
有感而發,秋月倒真想到一首歌……
抿唇看了眼依舊裝睡的男人,她拿出手機搜索歌詞,又壯膽一樣先放起歌曲前奏。
爵士味十足的旋律落下,緊張不自然的歌聲接上:
Fly me to the moon,And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帶我飛上月球,讓我在群星中嬉舞)
靠在車窗上的男人依舊闔眼,唇角緩慢而肆意地揚起。
睜眼坐直,他扭頭打量輕吟淺唱的姑娘。
看她專注的眼。
看她局促吞咽。
看她泛紅耳廓。
看向這張,他深愛的臉。
她唱得很認真,一字一句,都在真誠地喚醒他:
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In other words,
(讓我看看木星和火星上春天的景色)
please be true
(請真心待我)
in other words,I love you”
(也就是說,我愛你)
男人的視線烘熱秋月側臉,她也看向他。
只一眼,就被過分炙熱的黑眸燙到。
秋月又垂頭看手機,歌唱的唇越來越彎。
in other words,hold my hand
(也就是說,握緊我的
銥驊
手)
in other words,daring kiss me——”
(也就是說,親愛的,請吻我)
她的歌聲被中止,也被回應。
男人的吻于她突然,卻是他的蓄謀已久——這才是他長夜不眠最需要的補償。
“當啷”一聲,秋月手機落地。
一只肩被男人大手扣住,他扭著身子和副駕上的他接吻。
梁風半身都探過來,唇齒依偎間很低聲:“第四次了。”
秋月睜開迷蒙的眼:“……什么”
“親四回了。”鼻息交融的距離,男人的黑眸深得要將她吞沒。
“要多少回,你才會伸舌頭”
秋月的大腦和臉色同時紅溫。
“你怎么這么流,唔——”
嗔笑怒罵都被堵回去。
堵得口腔盈滿,舌根發麻——她不愿意主動的事,那就他來做。
吻得用力又動情,感覺依舊不足夠。
這樣狹小的空間里,嘴唇不該是唯一相連的地方……
梁風放開女朋友肩膀,抻開腿往后坐了坐:“過來。”
“……”
秋月眼睫微顫,腦海自動涌現動態畫面。
“你怎么不坐過來……”
男人聽清了,氣音笑了聲,朝她面前的方向盤示意:“不怕硌腰了”
“……”
女孩白了他一眼,徹底面紅耳赤。
梁風沉聲又說了一遍:“過來。”
他朝她伸開胳膊:“來抱抱。”
——明明前兩個字還下令般強勢,下一刻,眼神和目光又帶著寵溺哄誘她。
誰能拒絕這樣的擁抱呢
有時候,緊密相擁,遠比喉舌深吻來得更讓人心動。
秋月抿抿唇坐起來,兩手以男朋友結實的胸膛為撐,跨過中控臺。
——這個姿態比她剛想象的還要羞恥,以至于她都不敢抬頭看他的眼。
幸而沒看。
男人眼中此刻暗昧翻滾,只有再無掩飾的直白欲念。
長臂一伸勾過她的腰,大手一翻。女孩吃驚的呼聲還沒出口,人就被摁到他腿上。
面對面,分腿而坐。
秋月腦袋轟出一聲。
因為這樣的姿態,也因為腰胯股肉全都被大手包覆。
她甚至能透過牛仔褲料感受到他指節的輪廓……
“你松開。”秋月很低聲。
梁風照做,她卻又差點叫出聲——死男人,松手前還猛地又抓了一把……
強健的胳膊攬上人后腰將她收進懷里,另只手扣上她后腦。
抱了。
但怎么可能止于擁抱呢
很快,車內再次響起細膩水嘖聲。
夾雜意味模糊的鼻音與氣喘,曖-昧無邊。
秋月的唇舌與大腦都被男人攪動:他好像更喜歡在車里親她。
她明白為什么。
而且……她也喜歡。
在他們都熟悉喜歡的空間里,做一些隱私而親密的事情。
很有安全感。
也很容易升溫……
氧氣告罄,氣息滾燙,秋月覺得自己好像發起高燒。
——被傳染的。
“熱……”秋月嗓子里囈出細音,“你好熱……”
說著她推了把男人硬邦邦的胸膛——不夸張,熱得燙手心。
喉結下沉的聲音清晰,男人嗓音全啞:“著火了。”
秋月懵怔:“什么”
虎口卡住女孩腰身,將緊擁的兩人稍分開。
“人也是車,知道么”
人車若合一,他一定是輛牌子硬挺,性能強勁的大車。
遇上她,必然化身永動機,日夜疾馳……
寬大雙手緩慢下滑,女孩的牛仔后兜像剛才一樣又被掌覆。
男人托著她,猛地往自己身前一帶。
——比剛才還要用力。于是她的腰胯撞上他的。
嚴絲合縫。
秋月水蒙蒙的眼倏然瞪大,渾身都僵住。
看來,即便在副駕,她也是會被硌到的。
梁風還又故意動了下。
“發動機,著火了。”
“……”
秋月眼睫顫抖著抬起,這才發現男人眼底暗色泛濫,連眉骨都在泛紅。
一張臉深邃得可怕,也欲得可怕。
“秋大工程師,幫忙修修”
還沒反應過來,秋月就聽到一聲細微的“呲”。
——拉鏈開解的聲音。
“手動擋。”男人拉過她的手,像之前一樣哄誘她,“我的。”
“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