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魔尊今天恢復記憶了嗎
玉瓶瑩白,觸之生溫,是極好的固靈之玉,能有效封堵住靈丹靈氣,避免藥力的散失。
——這是在幻域之中,葉眠秋送給她的那枚破境丹。
晏青棠毫不猶豫的拔開塞子,吞下了那顆藥丸。
葉眠秋確實是丹道天才,破境丹甫一入腹,藥力就迅速散開,化入靈府之內。周遭被眼珠子魔牽動的天地靈氣恰好掩蓋了她破境的動靜,否則她還真要頭疼該怎么瞞過他的眼。
晏青棠凝神牽引著體內靈力,運過幾個小周天,一遍又一遍的沖擊那層無形的避障,直到某一刻,識海中傳來清脆的一聲響。
她的氣息瞬間攀升了一個小境界。
元嬰中期!
但這還沒完。
晏青棠又掏出一只匣子,撥開了鎖扣。
蓋子被打開的那瞬間,冰涼的氣息瞬間蔓延開來,兩枚拳頭大小晶瑩剔透的果子靜靜的躺在其中,濃郁的生氣不斷融入進她的身體里,撫平了方才威壓之下的損傷。
甚至后肩之上,那道被鬼蛸撕開,尚未徹底痊愈的口子也隱有愈合之相。
這就是菩提果。
千年一開花,千年一結果,又千年才成熟,可活死人肉白骨,助人突破,只一顆便足以叫天下修士爭得頭破血流的至寶。
當初他們自肖先生手中得到了九枚,一行八人并杜星原各分其一,之后連亭又將自己那枚轉贈給了她。
未曾想竟在此刻派上了用場。
晏青棠抓起菩提果,微涼的霜花迅速攀上她的掌心,凍的她打了個冷顫,一如她此刻拔涼拔涼的心。
——她真的什么寶貝都留不下。
無論是偷來的那半截悟道香,還是這天下至寶,都是還沒捂熱就要離她遠去。
賺寶貝的時候難的差點要她老命,用寶貝的時候倒是容易的很。
晏青棠忍不住流下了痛苦的淚水。
她咬咬牙一狠心吞下了一枚果子,酸酸甜甜的味道須臾便化在了齒間,濃郁的靈氣隨之撞進經脈之中,充盈著她的靈府,又涌入元嬰之中。
晏青棠天天消極怠工,作為她的元嬰,晏小棠哪見過這么多靈氣,整只嬰都被驚呆了,瞪著倆大眼傻愣愣的被靈氣糊了滿頭,都來不及消化,腦袋瞬間便宛若充氣球一般漲大了數倍,帶著她的小身子飄上了天,不受控制的在靈府內到處亂竄。
晏小棠面無人色,發出尖銳的爆鳴:“啊啊啊——晏大棠救嬰啊——”
晏青棠:“……”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這個元嬰的腦子好像有些不正常,言行舉止十分抽象,看上去像是壞掉了一樣。
也不知道葉眠秋有沒有能治元嬰腦殘的丹藥。
——如果容瀲在這里,一定會責備她不學無術,連元嬰一般都隨主人心性這種修真界人盡皆知的知識點都忘的一干二凈。
罵了半天不小心罵到了自己的晏青棠冷酷的忽視了晏小棠的慘叫,吞下了第二枚菩提果。
靈氣霎那間成倍增長,如磅礴海潮般撞進了經脈之中。
怕是普天之下也只有晏青棠敢不計后果的吸入靈力,若換了常人,早便被這力量震得粉身碎骨。
這都得益于她多出來的那株靈根,雙生靈根這對難兄難弟又一次被沖擊的幾欲折斷,卻又頑強的挺了下去,艱難的煉化著涌入體內的靈氣浪潮。
可即便如此,她的經脈依舊不堪重負的寸寸破裂,甚至連靈府都隱有破碎之相。
被淹沒在靈氣洪流中吐泡泡的晏小棠大驚失色。
“家……咕嚕咕嚕……我的家——”
今夜小棠將無家可歸。
它慘兮兮的哭出了聲,晏青棠也痛的流下了眼淚。大棠小棠相對而泣,哭著哭著晏小棠忽然止住了聲音。
它打了個哭嗝,眼見著瀕臨破碎的靈府重新煥發生機。
恍若神跡。
這是活死人肉白骨的菩提果發揮了它的功效。
游走的靈氣一遍遍的沖破經脈,濃郁的生氣又反復的修補好晏青棠破碎的身軀,與此同時,她的氣息也在節節攀升。
兩顆菩提破兩境,她在極短的時間內,便直入……化神。
劫云沉沉壓下,直到此時,眼珠子魔才發覺不妙,被他炫技般攪弄的靈氣瞬間平息下來,被掩蓋住的奇特韻律方才顯現而出。
他驀地瞪大了八只眼。
這個低修在破境?
她想干什么?
眼珠子魔想不明白晏青棠的意圖,卻不妨礙自心底忽然升起的危機感,他下意識的抽身退離。
可已經來不及了。
晏青棠抬手,便有長風應召而來,驀地環住連亭的身軀,連亭從不對她設防,也沒想到晏青棠會突然對他出手,猝不及防的被風扯著退離了數十丈。
他聽見了晏青棠的聲音,平和卻十分有力:“別過來。”
他真的就頓在了原地,因為他瞧見了云層中不斷跳躍著的雷弧。
這一刻,他才明白了晏青棠的打算。
她想用雷劫拖住眼珠子魔,為佛宗爭取誅殺其余魔族的時機。
雷劫在有人干涉的情況下是成倍疊加的,并且會隨著干涉之人的境界逐步提升,連亭不能上前,因為他踏出的每一步,帶給晏青棠的可能就是愈發暴戾的雷霆。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晏青棠踏風而起,驀地逼近了眼珠子魔的所在地。
眼珠子魔下意識的祭起一擊,魔氣呼嘯著沖撞而來,帶著令人心悸的力量,撕下了晏青棠的血肉,血珠霎時滾落,劇痛讓她眼前驟然一黑,慘白著一張臉卻依舊腳步未停。
她終于觸碰到了他的身軀,那一瞬間,渾身靈氣皆被她灌注進了眼珠子魔的體內。
這力量對煉虛境而言并不算什么,輕易便可化解,可卻讓他牢牢地沾染上了晏青棠的氣息。
雷劫會鎖定他,就算他逃出了劫雷的范圍,逃到了天涯海角,也依舊會如影隨形。
晏青棠嘔出一口血,她痛的發抖,冷汗直冒,但聲音卻是愉悅的。
“這是我們的雷劫。”
她笑著說。
眼珠子魔目眥欲裂。
他從未見過晏青棠這樣的瘋子,即便用自己的大道仙途作賭,也要狠狠的咬下他一塊肉來。
頭頂劫云躍躍欲試的鎖定了他,醞釀已久的雷光成形。化神境的劫雷牽扯上煉虛境的大能,雷劫的威能產生了不可預料的、翻天覆地的變化。
才第一道劫雷便有丈寬,虛空都被這一道雷霆扭曲,仿佛水面一樣,蕩開條條波紋。
它落了下來。
首當其沖的便是籠罩在梵音山上的結界,雷光無情的擊落在透明的罩子上,又順著它的弧度下涌。
結界之內,人與魔皆茫然的抬起頭,看著這讓人膽寒的一幕。
他們看見了結界被炸出了密密麻麻的裂痕,隨后終于承受不住般的,崩碎成滿天星光。
雷霆再無阻礙,兇狠的落在了群山之間,撞到了晏青棠和眼珠子魔身上。二人的身影驀地被淹沒在了磅礴的雷光中。
這一瞬間,晏青棠覺得自己直了。
仿佛被時歲開著他的青金石機甲反復踩踏,又被葉眠秋和江云淮拎著丹爐混合雙打,她的骨骼血肉都如同被碾碎了一般,兩眼一閉直愣愣的栽在地上。
眼珠子魔也被傷的不輕,細密的雷光跳躍在他的身體之內,灼傷著他的經脈。他嘔出了一口老血,看著地上毫無聲息,仿佛死了一樣的晏青棠。
“不自量力!”他惡狠狠的啐道。
還妄圖用劫雷來殺他,卻不知自己連一道雷都抗不下,如此愚蠢的人類!送了性命也是活該!
可下一刻,滿是血痕地手驀地抬起,死死揪住了他的衣袍,那沒了氣息的晏青棠重新抬起了頭。
他能察覺到她的生機正在快速恢復,被他撕去的那片血肉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生長,如果不是她身上殘留著的鮮血,幾乎看不出她曾經受了怎樣的重傷。
“渡劫這種事情,果然還是兩個人在一起最開心。”晏青棠倒抽著冷氣,痛到發瘋,在第二道劫雷下落的浩大聲響中胡言亂語,“我愛渡劫!”
眼珠子魔再次被劈的氣血翻涌,他意識到不能在這樣下去了。
破境人死,劫雷自散。
殺了她,就能結束這場該死的鬧劇。
趁第三道劫雷醞釀的功夫,魔氣被他聚攏在手心,晏青棠跌在地上,毫不慌張的擦去了唇邊的血跡。
“我說過了,這是我們的劫雷。”這同她和陸聞聲,向晚和蘇群玉那兩次都不同,她的氣息烙在了眼珠子魔身上,天劫已經將他們視為為一體。
就算她死了,可她的氣息還在,雷劫也不會消散。
晏青棠扯起了唇角,半真半假的開口:“而且——你殺不了我。”
“我不會死。”
隨著她的話音,她破破爛爛的身體果然又一次重煥生機。
眼珠子魔并不知道晏青棠身上有菩提果,還喪心病狂的連吞了兩顆,此刻見她這可怕的愈合速度,竟真的被她唬住了,手中動作一頓。
但隨即他獰笑:“死或不死,試試不就知道了。”
就算雷劫不會消散,但這種程度也無法殺死他,不過是受些傷而已。
這口氣他反正是咽不下去,殺不了這個算計他的可惡修士,他后半輩子想起來都會慪死。
他當然不吝嘗試。
晏青棠嘖了一聲。
居然沒被她糊弄到。
在一本古早種。馬龍傲天流的小說中,這個反派居然不降智。
晏青棠覺得寫這本書的作者還是不夠努力。
暴戾的魔氣直沖面門,她咬牙撐起身子,不知春驟然出鞘。
劍出的那瞬,晏青棠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靈府內靈氣無比滯澀,根本不受她所控制,即便強行出劍,她一個化神,斬出來的劍光甚至不如她結丹時來的迅猛凌厲。
眼見出劍不成,晏青棠立刻彎身閃避,重劍被她祭出,盾牌一般擋在身前,可即便如此,她還是被打飛了數丈,同一時刻,第三道劫雷也落了下來,兩相夾擊之下,晏青棠直接跪倒在地,吐了一口血。
眼珠子魔也被劈的不輕,他顯然將這筆賬算到了晏青棠頭上,半點不顧自己的傷,立刻再起一掌。
可晏青棠卻喝止了他。
她揚起頭,蒼白的臉上竟帶了一絲笑,目光落在了身側的方向:“你看那里。”
數十丈外,連亭沉默的向前走來。
“你在看你身后。”
梵音寺的方向,六道仙光劃破長空,直奔此地。
他們堪堪停在了劫云的范圍之外。
“你可以繼續向我出手,甚至是殺了我。”晏青棠拄著劍站起身子,“但同時,他們也會向前。”
晏青棠沒有收到生命威脅時,他們上前相當于在殺她,可如今她就要被人殺死了,反正橫豎都是一死,“上前”反而成了一種威懾。
她和他的天劫無法殺死他,但一群人的天劫卻可以,待她同眼珠子魔一起被劈死后,天劫散開,其他人依舊能好好的活下去。
“我其實是不想死的。”晏青棠一派認真的詢問眼珠子魔,“你想死嗎?”
眼珠子魔:“……”
他八只眼睛一齊怒目而視,手中的魔氣卻在漸漸消散。
晏青棠緊繃的神經驟然一松,她抬眼。
她的目光穿過梵音山的青翠草木,看見了梵音寺外陸續死去的魔族。
可眼珠子魔卻救不了他們。
就像他利用凡人將渡空大師困在寺中一般,他也被他這條命困在了天劫之下。
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以其人之身。
這是將他桎梏在此地的陽謀。
他走不脫。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手下被殺死,而自己變成孤家寡人。
化神境七十二道天雷漸次落下,晏青棠仰躺在滿地碎石中,已經沒了起身的力氣,只是麻木的感受著破損的軀殼一遍一遍的被修補。
眼珠子魔也好不到哪去,他從原本的罵罵咧咧逐漸閉上了嘴,默不作聲的對抗著壓下來的雷霆,盡量保存力氣。
因為他知道劫云散開的那刻,就是他的死期。
——梵音寺的沖殺聲已經停了。
渡空老和尚騰出了手,接下來要作何不言而喻。
他余光落在躺平認劈的晏青棠身上,莫名覺得這一切其實都在她的算計之中。
最后一道雷光落下之時,他已經感受到了不遠處那浩大而悲憫的佛光,他暗自咬牙,歹毒的念頭不受控制的縈繞在心間。
他忽的祭出一枚奇長的令牌,陰森邪氣瞬間涌動開來,遠處緊張觀望著的時歲面色忽的一變。
“小心!”他喝道。
可晏青棠已經沒力氣躲避了。
菩提果的藥效逐漸散失,她恢復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只憑著一口氣死撐著。所以在令牌爆開的那一瞬間,她只是平靜的想——
看吧,真的死半路了。
令牌爆開的威能直接將時歲等人震翻在地,周遭空間瞬間被扭曲撕裂,露出一個幽深黑暗的空洞,恐怖的吸力拉扯著她,帶著她墜了下去。
梵音山上只留下雷劫過后的一地狼籍。
晏青棠、眼珠子魔都消失不見。
以及……連亭。
他毫不猶豫的逆著沖擊波躍入了空洞之中,地上只留下了那柄朱紅色的長戟,兀自散發著陰戾煞氣。
……
……
晏青棠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仿佛從天堂落入了地獄,空氣中的靈氣被擠壓的毫無生存之地,濃郁到幾乎化作實體的魔氣沖擊而來,晏青棠的眼前驀地出現了萬仞崖壁。
電光火石間,她忽然明白了這是哪里。
魔淵。
令牌撕開了空間,帶著她跨越了千山萬水,直入魔淵。
身體快速墜落著,周遭魔氣毫不客氣的侵入她的軀殼,本來已經麻木的身體又一次的感受到了痛楚,可晏青棠被雷劈的虛脫,加之此刻靈府內靈氣凝滯,無法催動,根本御不得劍,一時之間根本無法逃脫。
她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然而。
上方無盡的黑暗中卻忽的伸出了一只手,溫暖干燥的掌心撫上她的后腰,將她箍進了懷里。
晏青棠聽見了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有些快,但卻沉穩有力,她詫異抬眸,便撞進了一片琥珀色里。
“阿棠。”連亭喃喃。
低不可聞的聲音被墜落的風吹散,連亭用力的將她抱在懷里,替她抵擋著蜂擁而來的魔氣。
這些對于修士致命的氣息卻毫無滯澀的融入了他的軀體,填補著他空蕩的經脈。僅有的靈氣被逼退到了角落里,再不見蹤跡。
晏青棠沒注意到,他的眸底漫上了深沉的墨色。
他溫熱的軀體也漸漸褪去了溫度,像是一塊冷玉,就連呼吸聲也變得輕不可聞。
萬丈魔淵終于到了底,晏青棠踉蹌著落了地。
眼前是流動的黑色魔霧,擋住了人的視線,腳下是淤泥一般的觸感,每動一下,就有黏膩的、腥臭的粘液拉扯著她的腳底。
她聽見了眼珠子魔的聲音。
“沒有人能救你了。”
眼珠子魔撥開霧氣,緩步上前。
他明顯變得虛弱了許多,唇角是未擦凈的血漬,甚至腳步都有些虛浮。
這應該是“代價”。
晏青棠依稀記得那奇長的令牌上有眼珠子魔濃郁的氣息,極有可能和她的不知春一樣,是常年帶在身邊溫養的……本命法器。
自爆本命法器撕開空間,這對他的損傷不可謂不大。
估計這也是他直到最后一刻,確認渡空大師真的趕了過來,走投無路之下,才使用他的原因。
眼珠子魔啐了一聲。
他修行千余載,頭一次吃如此大的虧,還是被兩只小蟲子算計,簡直是奇恥大辱,丟人丟到了整個魔淵,不殺他們難平他心中之憤。
眼珠子魔殺意畢現,狠厲的笑了起來。
他一掌按下,死亡的氣息迎面撲來,晏青棠咬牙,握劍的手正要抽劍出鞘。
卻未曾想到龐大的威壓自身側而起,輕易的將眼珠子魔壓倒在地,動彈不得。
晏青棠心頭一跳。
第62章 魔尊今天恢復記憶了
魔淵之下終年霧氣環繞,天光皆被遮蔽,日與夜的界限并不分明,似乎永遠都陷在濃稠陰寂的黑暗里,萬仞崖壁矗立,狂躁的風吹過嶙峋的怪石,發出尖銳的、幽咽的聲音,恍若厲鬼哭嚎。
令人心悸的威壓乘風而起,似乎刻意繞過了她,并沒有叫她感到分毫不適,但卻讓前一刻還囂張的揚言要殺了他們的眼珠子魔瞬間匍匐在地。
她幾乎能聽到他的骨骼被碾碎的崩裂聲,就連整張臉都充血變形,想哀嚎卻連聲音都被堵在了嘴里,彷如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雞,發不出半點悲鳴。
晏青棠怔愣的站在原地,心臟驀地狂跳起來,她極緩極緩的偏過頭。
原本暴戾無序,只會四處沖撞的魔氣似乎終于找到了歸屬之地,溫順的伏于連亭身下,爭先恐后的涌進他的身軀。
少年人瘦削的身形驀地拉長,原本稍有些青澀的面容長開,眉目深邃凌厲,他微微低下頭,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眼珠子魔,冷聲問:“你要殺了誰?”
他的聲音也褪去了少年時的那絲稚氣,有些低沉喑啞,語氣并不激烈,卻叫眼珠子魔驚駭欲絕。
他的腦海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他太熟悉這個聲音了。
這天底下只有一個人才有如此威勢。
連……亭。
那個橫空出世,以人身修魔,年紀輕輕便臻至渡劫后期的魔尊連亭。
即便他私下里并不服氣連亭這個狗崽子騎在他的頭上,更是恨不得要了連亭的性命。但不可否認,真的面對連亭的這一刻,他依舊不敢表露出半分不臣之心,下意識的俯首跪拜。
那是長久以來銘刻在骨子里的恐懼。
他大口大口的嘔著血,以頭觸地,擠出破碎的聲音。
“尊……上。”
連亭沉眸。
他似乎是在質問,也像是在向誰解釋:“我可從未讓你去過佛宗。”
骨骼碎裂的劇痛讓眼珠子魔面色慘白,直冒冷汗,可他卻不敢發出任何呼痛聲。
“是屬下自作主張,想……奪回拂霄戟贈予尊上。”他喘著粗氣,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不清,說出來的話究竟是真是假怕是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連亭末語。
他看見這個丑東西,就總會想起梵音山上劈落的道道雷霆,想起那滿目的血色,克制不住的殺意在心中蔓延開來,他的眸色更冷了幾分,周身氣息也愈發凜冽。
這一刻,眼珠子魔無比清晰的意識到自己的死期將近。
他想逃,可為了將晏青棠帶來魔淵,也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連本命法器都已經碎成了渣,此刻根本沒有多余的力量來抵抗連亭,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魔氣成刃,毫不猶豫的絞向他的身軀。
連亭轉過身,有意無意的邁出一步,擋住了身后炸開的血霧,沒叫晏青棠看見那臟兮兮的場面。
他半張臉都隱沒在漆黑的霧氣中,只露出一雙低垂的眼。
他在看她。
依舊是熟悉的琥珀色,卻又多了些上位者才有的矜貴冷厲,這是屬于魔尊連亭的目光。
他不再是青山宗的弟子阿朝,也不再是總愛跟在他身后的小師弟。
此刻,晏青棠狼狽至極,全靠撐著劍才不至于跌倒在地,魔淵寒涼的風拂過她的發絲,吹得她遍體生寒。
一如她的心。
晏青棠驀地想起來自己奴役連亭的一生。
鍋是要給他背的,書也是要讓他幫著抄的,被長老罵也是要叫著他一起同甘苦的,甚至出趟門造出來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垃圾也是要塞在他芥子戒里的。
晏青棠露出一個和善的假笑。
她雖然看著還活著,但其實馬上就要死了。
她在心中發出尖銳爆鳴。
“系統!”晏青棠恨不得原地坐著飛劍螺旋升天,她在腦海中左沖右突幾乎暴走,瘋狂呼叫著系統,大聲質問,“他為什么忽然恢復記憶了?!怎么這么快!按道理來說不是還有一年嗎!!!”
系統:“……”
狗系統多少對工作有些消極怠工,它短暫的發出了六個點,然后就又沒了聲息。
死的不能再死。
晏青棠:“!”
她感覺自己要瘋了。
讓連亭離開青山宗回到魔淵確實是她的夢想,但前提是她沒有和他一起到魔淵!更可怕的是正好趕上了連亭恢復記憶!
晏青棠覺得自己大抵要完,逃過了眼珠子魔的毒手,就要面對連亭的辣手摧花。
反正今天必是她的死期。
她忍不住痛哭流涕。
時歲和明禪那兩個狗大戶的一千萬還沒賺到手,也沒有好好的和師父告個別,她還想最后再吃一口青山宗腳下那家面館的蟹黃面。
晏青棠覺得自己還不能放棄,她暴富的好日子還在后頭,怎么也得咸魚擺尾,掙扎幾下。
于是她邊抽泣便邊尋思自己能在連亭這種渡劫后期的大佬手中過上幾招,但隨即她就想起自己現在根本動不了靈力,恐怕連他一招都接不下來。
連亭動動手指,七天后晏青棠就可以回家和師父告別了。
畢竟頭七。
縱使晏青棠心中給自己唱衰,但行動上卻沒落下,她脊背繃直,握著不知春的手微微用力,是隨時都能出劍的姿態。
她警惕的目光落在連亭的身上。
連亭卻并沒出手,從頭到尾就只是安靜的注視著她,描摹著她的容顏。
她蒼白的臉頰被鮮血染紅,被天雷劈的破破爛爛的外衫也沾染上了泥濘,可即便是狼狽至此,一雙眼卻依舊干凈。
他忽然想起了在幻域之中,污濁不堪的地牢下,她也是這樣站在他的眼前,仿佛污泥里生出的花。
他忽的抬步,靠近晏青棠。
晏青棠下意識的退了幾步,她本就傷重,倉促之下更是左腳絆右腳,腿一軟一個踉蹌眼見就要栽倒在地。
可她自己又穩住了身形。
霧氣的掩蓋下,她沒看見連亭伸出的、欲攙扶她的手,孤零零的凝滯在了半空之中。
她只是繃緊了神經,甚至手中的不知春已微微出鞘。
連亭看著那若隱若現的鋒利劍刃,忽的開口:“你怕我。”
隨著他的話音,晏青棠眼看著連亭腳下一動,甚至都未給她反應之機,須臾之間便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這是……縮地成寸,踏破虛空。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伸出,壓在不知春的鞘上,已出鞘的那截劍被他輕易地按了回去。他一步步的將晏青棠逼退,直至背靠在崖壁上再無退路。
他頭一次如此強勢,堵在她的面前不肯退讓,冰冷的石頭抵著晏青棠的身軀,硌的她有些難受,可卻逃脫不得。
他微微俯身,清淺的呼吸落在她的耳邊,燙出了一片薄紅。
連亭目光垂落,心中哼笑了一聲,面上卻是一派正經之色。
他低聲道:“我又不會吃了你。”
骨節修長的手驀地抬起,輕巧的按在她后脖頸上,晏青棠眼前一暈,意識不受控制的沉寂。
他順勢將她攬進了懷中,微涼的指尖捻了捻她被染紅了的耳垂,無奈的嘆息:“短時間內只依靠外力破境化神,當真拿自己的仙途不當回事。”
昏過去前,晏青棠最后聽見了他的聲音。
“真是胡鬧。”
崖壁下的鬼哭聲、魔淵凜冽的寒風、兇狠暴戾的魔氣全部離她遠去,她整個人都陷在了溫暖的懷抱中,像是回到了青山上。
晏青棠下意識的想靠近那暖融融的溫度,頭一擺,迎面撞上了一堵墻。
連亭猝不及防被當胸一撞,他這個被襲擊的人還沒怎么樣,撞他的人就已經委委屈屈的哼了一聲,額頭迅速泛紅。
他眼中漫上一絲笑,無奈的攏緊了手臂,一步踏出便已至千里之外。
漆黑的淵底亮起了光,那是匍匐在魔淵里的一座城,無數顆夜明珠鑲嵌在城墻上,照的這方地域亮如白晝。連亭并沒打算露面,只是帶著晏青棠悄無聲息的穿過吵嚷的市井,越過巡衛的魔兵,直入魔宮。
人間價值連城的珠寶在這里只是殿宇的裝飾,連墻壁都是用整塊的黑曜石雕琢而成,是奢華到晏青棠看到都想摳一塊墻皮帶走的程度。
昏昏沉沉之際,晏青棠隱約嗅到了好聞的熏香,又像是落入了柔軟的云里,渾身的疲憊都一掃而空,她舒服的翻了個身,依稀聽見了連亭的聲音,但并不真切。
他似乎在說:“……岳山霽,滾過來。”
這聲音融進虛空,不知去往何方。
……
……
意識再恢復時,映入眼簾的先是帳頂的輕紗。
她還好好活著,也沒被關進地牢之類的地方,反而在一座宮殿之中,連身下的被褥都是柔軟的云錦。
身上破爛的外衫已被褪去,換成了件水藍色的紗衣,晏青棠動了動身子,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霎時被牽動,無比酸爽的滋味直沖天靈蓋。
她頓時腿一蹬,開始躺平。
她現在的狀況太糟了,不光是體內凝滯的靈氣,連經脈都有一定程度的損傷,破破爛爛的仿佛一堵四面漏風的墻,看上去是個化神境,但若要真動起手來,恐怕連個筑基都打不過。
但轉念一想,常人修行都是循序漸進,靈氣會被反復錘煉,直到徹底被掌控,經脈也會被逐漸開拓,直到能容納與境界相匹配的靈氣。
而晏青棠靠著一顆破境丹和兩枚菩提果,一口氣從元嬰初期直抵化神。靈氣雖被納入了體內,卻和她不熟,根本不聽使喚,經脈也還未開拓到能承受化神境靈力的程度,被靈氣沖碎也在情理之中。
她這一次是傷到了根基。
這種程度的損傷,搞不好這輩子再也無法修行。
晏青棠嘆了口氣。
她也沒多大的失落,畢竟在梵音寺中站出來的時候,她就已經預想到了所有的后果。更何況在來這之前,她就是個凡人,如今這樣不過也是回歸了原本而已。
晏青棠呆呆的躺了一會,覺得自己好了點,才又嘗試著撐起身子下了地。
她打量著四周。
殿中帷幔低垂,到處都是她這種土狗叫不上名字,但看著就價值不菲的物件,地上鋪著柔軟的毯子,隔絕了地面的寒涼,腳踩上去暖融融的。
更遠的地方是一道宮門,晏青棠緩步踱了過去,及至近前,虛空中忽的閃過一道華光。
晏青棠頓時停住了腳步。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微沉。
這是結界。
不說她現在靈力全無,即便是她全盛時期,也破*不開它。
連亭這是要干什么?
和她玩囚禁?
晏青棠眉心狠狠蹙起。
雖然不悅自己被關在殿中,恨不得一腳蹬在連亭臉上,但她也不會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晏青棠慢吞吞的移到桌案前,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此刻她終于有時間好好復盤一下,事情為什么會發展到這種境地。
她倒了一杯茶,潤了潤喉,忽然開口。
“系統。”晏青棠敲了敲桌角,“你真的是系統嗎?”
第63章 你忘了我們師姐弟友好互助的日子了嗎?
杯盞被她捏在指尖,茶也是上好的靈茶,一口入喉,一直隱隱作痛的傷口似乎都好了些許。
晏青棠沒在說話,只是撐著下巴,平靜的等著系統的回答,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模樣。
香爐中的香一點點燃盡,壺中的茶水也冷了下來,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一般,她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擊著桌面,不快不慢,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兩相對峙之下,終歸是系統先出了聲。
無機質的電子音再次響在了耳邊。
“宿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晏青棠笑了一聲。
“不明白?”她眉梢一挑,“那我來問你。”
“你可還記得連亭初入青山宗時你說過的話?”
彼時她糾結于該如何將連亭送出青山,甚至試圖偷偷摸摸刀了他,可劍未出鞘便被“系統規則”所轄制,動彈不得。
那時它說“宿主不能影響劇情正常進行,否則會執行抹殺程序”。
直到這里時,它看上去仍是個正常的、合格的系統,可在這之后,它卻忽然要求晏青棠去爭奪大比名額。
其實原著的劇情在晏青棠的腦海中一直很模糊,許多時候都是事到眼前靈光一閃才會想起一些情景,但即便如此,她依舊很確定。
在原本的參加大比的青山宗弟子中,沒有“晏青棠”。
她那時就曾質疑過這一點,可系統卻始終沒有給她一個明確的回答。
一邊是讓她不擾亂劇情,一邊卻是逼她這個在原劇情中并沒有戲份的配角主動摻和進去。
它的行為前后完全是相悖的。
而后——
那些本該死在小須彌境中的人活了下來,賀堯風沒能破境,年輕一輩的第一個元嬰真人是陸聞聲。
不管是主角還是炮灰,每個人的劇情線都崩的連他爹媽都不認識,甚至于連亭更是提早一年恢復了記憶。
原著劇情被攪了個亂七八糟,可是系統卻沒有出來阻止,她也沒有遭到抹殺。
“你是一個很消極怠工的‘系統’,基本上不會給我這個宿主找麻煩,很多時候我幾乎都要忘記了你的存在。我思來想去,你為數不多所發布的任務中都有一個共同點。”
“那就是……魔蠱。”
“讓我去大比,所以我就在問劍城的黑市里撞見了發狂的刀客。讓我去云州城,所以我在那里遇見了肖先生,知道了他以及他背后勢力的存在。在幻域之中,你又叫我去尋連亭,所以我就在他的幻境里親眼目睹了‘魔蠱’是如何吞噬人的靈根。”
“你一直都在誘導我,我是跟著你的指引,才發現的這一切。而能將所有的時機推演的如此準確且恰到好處的,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一位。”她再一次的開口,聲音萬般篤定,“你根本不是系統。”
腦海中瞬間寂靜了下來,周遭溫度都似乎比方才低了些許。
系統偽裝出來的無機質電子音消失了。
它哼了一聲,浩大威嚴的聲音直入晏青棠的腦海之中。
那聲音說:“你是何時猜出來的?”
聲起的那一瞬間,識海霎時便被震得翻天覆地,仿佛被人當頭一錘。她的眼前開始發黑,識海正在快速湮滅,幾乎要被方才那簡簡單單的一道聲音碾成齏粉,化入虛無。
“我其實沒猜出來。”無論多篤定的語氣,都不過是在詐它而已,晏青棠努力喘著氣,“可現在我知道你是誰了。”
天底下沒有人能只憑一道聲音便就震得人的識海崩碎。
只能是……它。
她再也撐不住身子,驟然向前倒去,桌上的茶盞被她推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昏昏沉沉間,晏青棠好像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
“阿棠——”
來人將她攏入懷中,略微冰涼的手覆上她的面頰,額頭相抵。
渡劫境的神識被調動,小心翼翼的渡進了晏青棠識海中,幫她穩住了瀕臨崩潰的識海。
“系統”也終于意識到晏青棠只是個可憐的化神小修士,根本無法承受住它的力量,頃刻間有仙光流過,仿佛時間倒流一般,碎裂的識海重新被撫平,順帶著連亭探進去的部分神識都被敷衍的安慰了一下。
連亭:“……”
他怔了一瞬。
到了他這種境界,對某些事物的存在多少會有些感應,雖未曾真正見過,可也能猜出它的身份。
這種感覺只能是……天道。
天道為何會同晏青棠產生聯系?
他有些驚愕不解,但關于晏青棠的私事,她自己若不想說,他也不會私自去探尋。
連亭轉而垂頭看向晏青棠,見她面色逐漸好轉,這才松了口氣。
狗天道送了晏青棠一個體驗死亡大禮包,立刻開溜,充分發揮了它假扮系統時的裝死技能,收斂聲息,再不見蹤影。
晏青棠死了一半又活了,眼睜睜的看著狗天道嗖的一下消失在了她的眼前,留下了一地尾氣。
若是它想藏,普天之下怕是沒有人能真正的找到它,晏青棠也只能氣的跳腳。
這狗東西——
她還什么也沒來得及問!
但死了一遍也不是沒有好處,識海破碎又重新恢復,這無異于一場涅槃,加之天道仙光的映照下,若說她先前的識海是一條小溪,那現在就變化成了浩瀚的河海。
她身為符修,神識本就比同境界的修士強上一大截,如今又因禍得福識海擴張到了極限。
耳邊是連亭的聲音:“煉虛之下,只論神識,無人可與你匹敵。”
他說話時溫熱的氣息輕柔的拂過她的肌膚,灑下一片酥癢。
晏青棠驀地抬起頭。
他離她極近,她一抬頭,唇幾乎要掃過他的臉頰,男人頎長的身軀就這么擋在她的面前,灑下的陰影恰好罩住了她。
這個姿勢太過于曖。昧,晏青棠心頭驀地跳動起來,耳根也不受控制的發燙,連亭目光精準的捕捉到了那抹微紅,幾不可聞的勾了勾唇。
他離得更近了些,故意環過她的身子,抻臂去摸桌上放置著的玉盞。
晏青棠:“……”
她瞬間像被燙到了一般,連滾帶爬的彎腰逃出了他的桎梏,心里頭莫名覺得連亭最近有點不要臉。
他以前可是動不動就愛臉紅,怎得一恢復記憶,就變得這般厚臉皮?
懷里忽然變得空空蕩蕩,連亭也只短暫的失落了一下,便立刻抬步向晏青棠走過去,一路逼的她連連后退,一個跟頭栽在了柔軟的床上。
連亭這才止住腳步,他看著鴕鳥一樣把頭埋在被褥里掩耳盜鈴的晏青棠,聲音中不自覺的含了些笑意。
“阿棠。”他撩開衣擺,徑自坐在了床側,抬手去扯被角,“過來喝藥。”
晏青棠都不知道這狗東西哪來的這么大力氣,錦被輕易的被他扯開,又拉著她的手腕將她拖了出來,晏青棠頂著凌亂的頭發,拉著一張臉瞪著他。
她目光下移,看向他手中不知何時捧出的玉盞。
盞中藥汁烏漆麻黑,冒著咕咚咕咚的小泡,仔細看去還有黑煙泅散而出,散發著詭異的味道。
看上去就是劇毒。
晏青棠呆呆的瞪大了眼,一下子就扁起嘴哭出了聲。
“你果然還是想要我的命。”她痛哭流涕,“我好歹曾經也是你的師姐——你忘了我們師姐弟友好互助的日子了嗎?”
連亭:“……”
他不禁失笑,低聲哄道:“這并非毒藥,對你傷口恢復有益處。”
晏青棠堅決后退。
這藥的風格一看就是魔淵里的土特產,里邊不知道摻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鬼東西,一口下去就算不給她喝厥過去,說不定也給她喝的入魔了。
還是不喝為妙。
她打了個滾,一路卷著褥子滾到了床角,把自己從頭裹到腳,用行動證明了自己堅決的內心。
“你真不喝嗎?”連亭也不生氣,漫不經心的說道,“魔族有種秘法,習得后即使斷頭也可復生。”
他俯下身子,低聲逗她:“師姐——你想試試嗎?”
晏青棠垂死病中驚坐起。
她神色復雜,一時不是很能接受現在這么大一坨的連亭叫她師姐,也不太能接受他話中含義。
嘴不喝,就割頭灌?
這是什么見鬼的魔族思維?
晏青棠還想保住自己的頭,兩害相權取其輕,她慢慢吞吞的蹭了過去,眼一閉心一橫,捏著鼻子一口悶。
像是喝了一碗鼻涕蟲煮蟑螂,又放了點屎殼郎,雖然藥物入腹的那刻,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微微發熱,似有愈合之相,但是,這并不妨礙她——
“嘔!”晏青棠臉一綠,干嘔出聲。
她的臉色太過難看,彎腰干嘔的模樣像是要把肺腑都嘔出來,眼淚不受控制的垂落,正巧落在了連亭伸過來的手上,燙的他心尖一顫。
他驀地攬住她的肩:“阿棠?”
晏青棠吐的天昏地暗,偏偏剛有些好轉的傷口也來湊熱鬧,劇烈的刺痛感蔓延開,她頓時軟倒在了榻上。
連亭猝不及防的被她帶著墜落。
天旋地轉。
男人勁瘦的身軀覆在她的身上,壓的她喘不過氣,晏青棠吃了一嘴鼻涕,正在氣頭上,抬起一腳就準備踹開壓在自己身上的連亭。
連亭被一腳撩陰,立刻側身躲了過去,余光卻瞧見錦被上刺目的紅痕,面色驟然一變。
他拉起晏青棠的手,翻開她的袖擺,纖細白皙的小臂上盡是龜裂的傷痕,仔細看去,傷口深處還隱隱泛著雷藍色的光,時不時的跳動著,將傷口攪得更深了些。
這是天雷之傷。
常人渡雷劫,劫難總在人能承受的范圍內,就算受傷也只是皮外傷,可晏青棠不一樣。
即便提前有服用菩提果,但其藥效終會消散,所以到最后幾道雷的時候,晏青棠基本就是咬牙硬抗。
那般恐怖的劫雷降身,傷到筋骨幾乎是必然的。
那碗藥確實是起了作用,但不過是杯水車薪。
晏青棠的傷,比他想象的要麻煩的多。
他自芥子戒中取出一只玉瓶,塞進了晏青棠手里。
“拿著。”連亭微抿著唇,“鎮痛。”
他還記得,晏青棠最怕痛了。
……
……
連亭踏出宮殿,迎面而來的是魔淵暴戾的罡風,風聲呼嘯著傳入耳中,聽的連亭心中有些煩悶。
“天雷之傷不比其他,”自烈烈罡風中走出一人,眉眼雋秀,看上去竟是個人的模樣,來人施了一禮,“雷光入骨極難醫治,最多只能阻止傷口不再惡化,就算是求到碧華宗頭上,他們定也是這個說法。”
連亭沉目,冷冷的掃向他。
“岳山霽。”他忽的斥道,“你的藥還能再難看難喝些嗎?”
正在說正事的岳山霽茫然的被劈頭蓋臉一頓罵。
他覺得自己的專業素養遭到了質疑:“大家不都是這么喝嗎?”
但隨即,他的目光就掃過了眼前那座被保護的極好的大殿,忽然意識到可能是里面那位姑娘喝的不開心了。
于是岳山霽遲疑了好一會,嘗試道:“那……我下次熬成粉色的?”
第64章 “醫修,狗都不當!”
既然岳山霽這么喜歡粉色,那連亭決定好好滿足一下他的愿望,給他點顏色瞧瞧。
岳山霽正在努力思考著粉色該怎么調制,身子就驀地被一股巨力拍飛,一路螺旋升天,撞開空中濃重的黑霧,化成魔淵里唯一的一顆星。
他拉著長調子,一路鬼哭狼嚎,驚得地面上的魔族面面相覷。
“誰家驢上天了?”
此時,岳山霽這頭驢已經被連亭一巴掌拍得橫跨了半個魔淵,重重的砸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他呲牙咧嘴的爬了起來,瞥了一眼周遭圍過來指指點點看熱鬧的魔群,自覺丟臉:“看什么看?沒見過魔兜風嗎?”
大家確實沒見過魔自上而下的兜風,湊的更近了些。
岳山霽:“……”
“所以這世上最難溝通的就是傷患家屬!”他捂著臉沖出魔群,罵罵咧咧,“醫修,狗都不當!”
他口中的傷患家屬此刻正杵在原地,驀地意識到一個慘痛的事實。
——他把給晏青棠治傷的的醫修給拍飛了。
連亭:“……”
他頓了頓,神識驀地鋪開,精準尋到了岳山霽的方位,又苦哈哈的跑過去把人給拎了回來。
正靠著一雙飛毛腿往回趕的岳山霽陡然被拎住了后衣領,連亭那張冷臉隨即出現在眼前,他頓時閉上了嘴,咽下了滿嘴大不敬之語,出于心虛,整個人都安靜如雞。
岳山霽只覺得眼前一花,他便已經重回魔宮,順便還被連亭丟進了藥廬里,傷患家屬毫無悔改之意,繼續無理取鬧。
“你的藥若是再那么難喝——我就將藥和鍋全塞進你嘴里!”
岳山霽唯唯諾諾不敢說話:“……那還要粉色的嗎?”
連亭險些又飛出一腳。
岳山霽埋頭苦干三天,費了不少力氣終于調出了粉粉嫩嫩的顏色,用好看的雕花碗裝了,才送到了晏青棠面前。
“怎么樣?”連亭心中有些緊張。
晏青棠喝了一口,面色麻木。
“你用洗腳水煮豬大腸了?”
連亭:“……”
藥廬里,正哼著小曲翻閱古籍的岳山霽忽然脊背發涼。
他眼見著連亭忽然出現,骨節分明的手中拎著個鍋,一副要給自己加餐的模樣,嚇得他手忙腳亂的逃竄了一會,末了還是被連亭無情逮到。
“尊上!”岳山霽哭喪著個臉,連忙求饒,“屬下真的盡力了啊,若說要一點味道也沒有——”
“屬下做不到啊!”
他瑟瑟發抖著,在心里發誓此劫若過定要棄醫從文。
醫修!狗都不當!
岳山霽趕在吃鍋前,語速飛快的自救:“那位姑娘的傷或許可醫!”
連亭果然動作一頓。
他睨著岳山霽,雖未言語,可岳山霽卻感覺到了他的催促之意。
岳山霽:“天雷之傷乃大道規則之傷,唯有同等級的神物可醫。”
“魔淵之外,天銜城東,傳說那里就是荒神之域的入口。”他遞出方才翻閱的古籍,“據載,那里是天地初開之地,有混沌之氣匯聚——或有混沌靈物,取之,傷口或可痊愈。”
只是荒神之域為大道所籠罩,是整個修真界的“禁地”,輕易窺不見荒神域的真容。
就算時誤打誤撞尋到了荒神域的所在地,也很少有人能從那里全須全尾的走出來。
連亭仔細看了半晌,方才妥善的收起古籍,涼涼的看了岳山霽一眼。
“我不希望你的洗腳水再出現在她的面前。”
岳山霽:“?”
有被侮辱到。
他眼見著連亭的身形逐漸融進虛空。
“尊上!”岳山霽忽然出聲,“她只是個女人。”
天底下女人多的是,沒必要為她赴險。
連亭沒有回頭,他的身影徹底消散,不見蹤跡。
與此同時,大殿之中,晏青棠驀地睜開了眼。
她捂著驚跳的胸口,怔怔的望著帳頂垂墜的紗幔。
不知來由的不安忽然漫上心間,晏青棠驟然翻下床塌,再次試圖去推殿門,不出意料的被結界的彈開。
力道輕柔,并不痛,卻也讓她靠近不得,只能被困在這大殿之中。
修行之人所謂的“預感”其實就是某一刻的靈光一現,意識勾連了天地規則,下意識所做出的“推演”,又或者說,在剛剛的那一瞬間,晏青棠隱約察覺到了未來的某一種走向。
可那絲感應太過模糊,一閃而過,讓人根本找不出頭緒,
這絲躁郁在連續幾日都沒見到連亭之后,終于達到了巔峰,晏青棠驀地站起身子,焦躁的在大殿之中轉圈。
緊閉的殿門外卻忽的有了動靜。
她下意識的回過頭。
透過門扉之間狹窄的縫隙,晏青棠看見了一張無比怪誕的臉龐。
他的臉仿佛是從中間割裂了一般,一半男一半女,女人臉美艷無比,男人臉則是滿臉膿包,腥黃的膿水不斷滴落,看上去惡心至極。
這雙面魔頭驀地躬下了身子,也透過門縫向里望來,男人的那半張臉上,突起的眼球恰好和晏青棠看了個對眼。
那只眼珠快速轉了一圈,隨即就有詭異的笑聲傳了進來。
“嘻嘻。”
晏青棠驟然退了一步,隱于袖擺下的手下意識的扣上了一道符。
“人類?”
“他藏起來了一個人類?”
男人女人的竊竊私語聲混合交纏在一起,說不出的詭異,語氣中似有驚愕,又有些垂涎。
女人小聲道:“她的臉真漂亮,我想要她的面皮。”
“那我們把他抓出來。”男人一聲嘻笑。
晏青棠面無表情的勾來一張椅子,順勢一癱,自芥子戒中掏出來一捧瓜子,邊磕邊看。
殿門處傳來沉悶的一聲巨響,虛空中乍然光華一亮,結界浮現而出,攔下了所有的攻擊,雙面魔破門不成反被揍,被震飛數丈。
晏青棠嘖了一聲。
“你們這也不行啊。”她吐著瓜子皮開始指指點點,“用點力氣,沒吃飯嗎?”
門外的雙面魔:“?”
被一個人類嘲諷,他氣到發瘋,毫不猶豫的爬起身來,煉虛境的實力暴露無遺,聚攏的魔氣再次奔向結界,試圖強行撕開它。
晏青棠神色微動。
煉虛境。
這種境界在魔淵里也絕不是個泛泛之輩,或許和眼珠子魔一樣,在連亭出世,統一魔淵之前,也是個割據一方的領主級人物。
她托著下巴,感受著門被震的顫動,這般大的動靜,卻無絲毫余波傳向殿中,盡數被阻隔在外。
晏青棠眼底微微復雜。
過了初醒時發現自己被囚禁的氣頭,她也漸漸的冷靜了下來,隨后便意識到,這座結界攔的應該不是她,而是殿門之外,魔淵里那些蠢蠢欲動的心。
連亭是在保護她,雖然方式有些粗暴不得當,卻也最簡單有效。
呆在這里,結界會攔下魔淵中暴戾的魔氣,她不會再受到魔氣的侵襲,也不會被有心之人暗下毒手。
畢竟連亭失蹤一年毫無音訊,如今突然歸來,還帶回來了一個“人”藏了起來,這定會引來不少目光的窺探。
如她之前所料,連亭的處境并沒有外界傳言的那么風光,手底下一群狼崽子表面恭敬異常,私底下各有各的心思,能出手時絕對不會吝嗇要他的性命。
畢竟人類在大多數魔眼里,不過是卑賤的血食,更何況讓他們真心實意的臣服于一個“人身成魔”的兩不像。
魔族想吃了他,修士們也絕容不得他。
不知為何,晏青棠心中隱隱有些發悶。
手中瓜子都磕不太香了。
她丟掉瓜子,給自己倒了杯茶冷靜一下。
被她故意激怒的魔頭干勁十足,門外震動不休,但她想等的人卻一直沒來。
晏青棠枯坐了半晌。
不是——
別的魔都跑到連亭的地盤上拉屎了,他還不知道在哪里瑪卡巴卡呢?
前些時候一整天恨不得都住在這里,怎么這幾日都不來了?
是覺得她煩了?
覺得她吃的多了?
想讓她自生自滅了?
晏青棠氣沖沖的去找被自己丟到犄角旮旯里的傳音玉筒。
許是因為距離太過遙遠,自入魔淵,玉筒就成了擺設,發出去的信息都沒收到回應。
除了前兩天她孤零零一個人被關到發瘋,對著玉筒自言自語的挨個騷擾了一遍葉眠秋等人,又向容瀲哭了半天連亭不給她飯吃,是個壞師弟之后,這玩意就不知道被她丟到了哪。
晏青棠翻了半晌,最后在床底下看見了它。
她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灰,神識探入。
同在魔淵的話……應當能收到傳信?
她點開連亭的名字,可等了半天,依舊沒有回應。
晏青棠的心驀地一沉。
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再次縈繞上心頭,攥的她心尖發痛,晏青棠俶而回頭,目光緊落在了殿門上。
連亭現在是什么情形他們肯定知道,否則也不會膽大包天的跑來這里撒野。
可方才她將人得罪了一遍,若直接問,多半是得不到答案的。
晏青棠思慮片刻,幾步踱過去,忽然開口:“這般大的動靜,你們就不怕將連亭引過來嗎?”
門外雙生魔動作一頓。
晏青棠這才像是發覺自己沒將話說清楚一般,補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們敢做,定然有這樣做的底氣——我們或許可以合作?”
尖細的聲音響起。
“合作?”女人忽的垂頭,細長的丹鳳眼貼近門縫,看上去脈脈含情,“既是合作,你能帶給我們什么?”
“我能給你的,就是連亭將我囚禁在這里的理由。”晏青棠彎起眼,“拂霄戟在我手中。”
女人驀地偏過了頭,視線里頓時變換成了男人的那半張臉,突起的眼珠上下掃動,斬釘截鐵道:“不可能!”
于是,晏青棠便知道了這魔頭和眼珠子魔大概率是同謀。
“為何不可能?”晏青棠問,“我也是運氣好,正遇上連亭和一只長著八只眼的魔頭爭斗,還將他誅殺在了梵音寺前。”
晏青棠臉不紅氣不喘的胡編亂造:“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所以拂霄戟到了我手中。”
雙面魔克制不住的錘裂了地面。
——如晏青棠所言,他們確實聯系不上眼魔了。
眼魔的行動是絕密,整個魔淵都沒幾個人知道,如今卻被晏青棠捅破,雙面魔不禁重新審視起這個人類來。
她面色平靜,絲毫看不出半分破綻,周身氣息也時有時無,一下子像是個凡人,一下子又像是個修士,十分琢磨不定。
他們已經是煉虛境了,可依舊看不透她的真實修為,如此看來,倒真不是個簡單人物。
他們哪知道這是晏青棠傷的快成人了,氣息自然會時常跌落。
雙面魔被這個美妙的誤會誤導,輕視的態度也收斂了一些。
“你想要什么?”
晏青棠沉眸:“我要你們救我出去,再送我出魔淵,我便將拂霄戟交給你們。”
“當然,我奉勸你們也不要動什么歪心思,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拂霄戟在哪,我若出了事,你們就再也拿不到它了。”晏青棠煞有其事的補充,“畢竟連亭都找不到它,只能把我關起來拷打。”
她說這話微微抬手了小臂,露出了斑駁的傷痕,轉眼間又收了回去。
雙面魔瞇了瞇眸。
雖然只是遠遠掃過一眼,但依舊能看見人類才有的細膩肌膚上遍布的可怖痕跡。
看上去她的話并沒有作假。
這確實是個劃算的生意,等拿到了拂霄戟,再割下她的面皮就行了。
女人這般想著就低低的笑了起來。
“好。”她細聲開口,“合作愉快。”
“你們有把握嗎?”晏青棠卻涼涼開口,“我可不希望我一踏出殿門,便正好被連亭抓個正著。”
女人臉輕輕的笑了起來,越看晏青棠那張臉越覺得滿意。
“他不在魔淵。”她涂著丹蔻的那只手夸張的捂住了嘴,小聲開口,“他膽大包天,去往了荒神域,你若是能出來,定能看見——”
“東邊的天都要被震破咯!”
晏青棠面色微變。
荒神域?
指間不自覺的用力,玉筒被她捏碎,鋒利的玉刺劃破了晏青棠的指腹,豆大的血珠滴落下來。
……
……
鮮血自指縫間滴落,厚重的沙層上驀地染上了一絲鮮紅。
荒神域中盡是一片荒蕪廢土,這里的空間皆被禁錮,無法縮地成寸,若要進入,便只能依靠雙腿一步步的前行。
連亭已經走了很久,周遭是一成不變的景色,肉眼可見的盡頭處是被風卷起的滿天黃沙,龐大的沙土巨幕連接了天與地之間,呼嘯著向連亭壓來,飛起的每一粒砂礫都帶著沉重的規則之威,壓的他的肺腑絞痛。
但他卻渾不在意的垂眸,掌心之中是一枚不規則的石頭。
這其實只是一枚普通的靈石原石,不知何時落在了荒神域中,百萬年來經由混沌氣息的洗禮,化作了一顆“混沌之石”。
他以指腹仔細的碾去其上棱角,將它雕琢成了圓潤飽滿的模樣。又拭去了其上沾染的血跡,眉眼間不自覺的泛起了一絲柔和笑意。
該回城了。
連亭想。
他踏過滿地黃沙,拂去了身上的血痕,臨回魔淵,卻又頓住了腳步。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的變了目的地,一步踏出,眼前忽的變成了熱鬧的市井,滿城行人如織,煙火氣十足。
酒肆食鋪林立,各色香味交織在一處,勾的人食指大動。
與此同時,晏青棠正麻木的聽著霹靂哐啷的聲音。
雙面魔擼起袖子一陣苦干,都累的翻白眼了,可結界卻還是紋絲不動。
晏青棠癱在椅子上看猴戲,聽了半天鬼動靜,終于還是忍不住打斷了干勁十足的雙面魔。
“在這樣下去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把我救出來?要我說——你們不如先破個渡劫?”
雙面魔:“……”
這層避障若是那般好突破,那這么久以來,天底下也不會只有三位渡劫。
晏青棠似乎什么都沒說,又似乎罵的很臟。
他們隱隱約約覺得自己被羞辱了。
晏青棠又接著給他們出主意:“或者你們去找些幫手來?”
也好讓她看看他們這股反叛勢力都有哪些同伙,回頭透給連亭,把這群人一鍋端了。
晏青棠沒有良心的琢磨著怎么背刺“盟友”,她可憐的盟友尚蒙在鼓中不得知,甚至還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男人和女人對視一眼,硬生生給自己整成了斗雞眼,而后一拍即合,轉頭扭著小蠻腰就準備去坑自己的同伙。
晏青棠深藏功與名。
但她不知道,聘婷裊裊離去的雙面魔驀地被扼住了脖頸,須臾之間便被帶進了幽深的魔淵深處。
這里涌動著最深重濃稠的黑暗,百里之內毫無人息,頸間五指宛若鐵鉤般牢牢地鎖住他的咽喉,連呼吸都漸漸被奪走。
窒息的痛苦讓雙面魔的整張臉都泛起了紅色,逐漸模糊的視線里,現出了一張蒼白的臉。
俊美凌厲,一雙眼中墨色翻涌。
雙面魔下意識的望向東方,果然見那異象已漸漸平息下來。
連亭居然活著回來了!
雙面魔登時脊背一僵,男人臉上的膿包驚懼的爆開,女人臉上也閃過一絲懼意,又忽然變得泫然欲泣,美艷的臉上蕩開一絲委屈。
“尊,尊上……”她吃力的抬起手,欲去撫摸連亭的小臂,連亭眼中劃過一絲嫌惡,驀地將他丟了出去。
雙面魔頓時跌倒在地。
連亭面無表情的垂眸,忽然開口:“你看到她了。”
雙面魔伏在地上,戰戰兢兢。
“屬下……只是無意。”
連亭抬步,一步一步的逼近他,濃稠暴烈的魔氣在他的意志下沸騰起來,殺機畢露。
眼見糊弄不過去,雙面魔面上的恭敬漸漸褪去,目光怨毒的驟然暴起。
漆黑的魔氣在他手中化成長鞭,宛若靈活的蛇一般向連亭絞去。
“你在荒神域中受了不輕的傷吧?”男人臉的聲音里是滿滿的惡意,“說不定今日我就能殺了你——我將會成為新的魔尊!”
女人臉驚慌的阻攔:“哎呀!你別打他的臉!我要給你的丑臉也換一張皮!”
男人臉:“……”
雙面魔可不像眼珠子魔那般好對付,全盛時期的煉虛境是能移山填海的存在,何況乎連亭確實受了不輕的傷。
他稍稍費了些力氣才擋下了雙面魔重重疊疊的鞭影,落空的長鞭擊打在大地之上,整個魔淵都仿佛在震顫。
翻滾的濃霧都被撞擊的余波攪散,露出了魔淵外正烈的太陽,溫暖的光頭一次灑在魔淵之中,驚得魔族們滿面駭然。
而始作俑者卻已經重新被扼住了咽喉,連亭沒什么表情擦去唇角血跡。
“你本可以多活一些時日。”他冷聲道,“如果你不妄圖對她動手的話。”
他話中之意卻讓雙面魔愣了一息,隨即,女人臉忽然大笑。
“我們對她動手?”她的笑聲逐漸變得嘶啞怨毒,“你以為我們為何會離去?”
“尊上是想保護她嗎?”
女人臉斷斷續續的吐出幾個字。
“……可她卻想和我們合作。”
“殺了你啊。”
她聲音極輕,帶著些許蠱惑的意味,挑撥離間完就頭一歪。
臨死之前,雙面魔勾起嘴角,遺憾的想。
這場好戲好像看不到了。
陽光短暫的露了個面,重新聚起的的霧氣就再次將它隔絕開來,魔淵中再次冷寂下來。
濃重的黑暗里,連亭站了一小會,才丟掉了手中的尸體。
他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擺,讓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的狼狽,方才轉身。
大殿之中。
緊閉的殿門忽然發出響動,晏青棠以為是雙面魔帶著他的同伙來了,也沒在意,她懶散的伸了個懶腰,準備再去見識一下魔淵里生物品種的多樣性,觀賞一下這一次又來了個什么丑東西。
她回過頭,正好看見殿門被推開,男人的身影現于眼前。
“連亭?”
晏青棠驀地一驚,腦子還未反應過來,人就已經沖上前去。
第65章 “是因為不想喝洗腳水嗎?”
連亭的狀態并不算好,臉色慘白的像個死人一般,連呼吸聲都輕不可聞。
晏青棠看見了他發絲間夾雜著的沙礫,也看見了他眼中疲憊的血絲。
她心中驀地一酸,聲音有些干澀:“你……還好嗎?”
連亭點了點頭。
他動作很輕,目光卻很專注,微涼的指尖勾起晏青棠耳邊凌亂的碎發,別在了耳后。
他十分自然的拉起了晏青棠的手,鴿子蛋大小的一顆明珠被他放進了她的手心。
接觸到肌膚的那一刻,晏青棠驀地感覺一股極為舒*暢的氣息融進血肉中,渾身頓時一輕。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
她能察覺到,一直絞在血肉骨骼深處的、跳動著的雷光被撫平,甚至于在慢慢化散。
晏青棠忽然想起雙面魔所說的話。
“他去了荒神域”。
荒神域。
對于這三個字,晏青棠并不算陌生。
青山宗藏經閣中經文讀本以百萬計,她又是其中常客,面壁思過時也翻過幾本雜記手札。
就算在人人可遁地飛天的修真界里,荒神域也是極為特殊的一個地方。
傳聞里,那是天地初開之所,留存著世間最本源的力量。
混沌之力。
又經由了千萬年的演化,方分化出了清濁二氣。自清氣中生出了人,自濁氣中孕育出了魔族。
那是世界起源之地,極為危險的禁區。
晏青棠怔怔的垂頭,看著那枚圓潤的石頭。
她心中隱隱明白了這是何物,卻有更大的疑惑升起。
他……何至于此?
一句“你沒必要去赴險”堵在了喉間,晏青棠莫名覺得,若是真的說出了這種話,是在踐踏他的心意。
她怔愣的被連亭扯到了桌邊,眼看著他取出了一只食盒。
連亭唇角勾了勾,側過頭來低聲道:“餓了吧,先吃些東西。”
他扣開蓋子,鮮甜的蟹香瞬間彌漫開來。
晏青棠詫異的抬眸。
這味道很熟悉。
青山宗山腳下面館的招牌,在宗中時,她總是磨著外門采買的執事給她帶上一碗。
但晏青棠沒動筷子,她目光掃過連亭蒼白的唇,忽然開口:“你受傷了。”
連亭未語,只是沉默的將筷子遞到了她的手中。
晏青棠拗不過他,挑起一筷子的面,勁道的面裹滿了蟹肉,一口下去滿嘴生香。
更漏滴滴答答的響動中,連亭忽然叫了一句。
“阿棠。”
晏青棠回過頭。
她看見他的唇微微上挑,琥珀色的眼中浸滿了輕盈的光。
這是晏青棠第一次看見連亭的笑,可卻轉瞬即逝。
他驀地垂下了頭,栽進了晏青棠的懷中。
魔以人為血食,為人之死敵。
更何況是他這種臭名昭著的魔頭。
他總是要死的,至于死在誰的手中,反而不重要了。
要殺便殺吧。
意識歸于黑暗之前,連亭想。
晏青棠哪知道他這見鬼的想法,不然保管把他吊起來反復抽上三百遍,在塞進江云淮的丹爐里毒上一年。
她只是條件反射的伸手扶住他,觸及到他肩背之時沾染了滿手濕痕。
刺目的血色映在晏青棠的眼底,她面色驟然起了變化:“連亭!”
他沒有反應。
碩大一顆頭壓在晏青棠的胸口,晏青棠都要窒息了,費了半天勁才拖著他抬上了塌。
她手忙腳亂的去翻芥子戒。
晏青棠此刻氣的要死。
一邊氣自己真就順了他的意,先吃了那碗面,沒去逼問他的傷勢,一邊氣連亭自己不拿自己的命當命。
明知道自己受了這么重的傷,卻也不去醫治。
——哪怕他將這結界打開,也不至于均被困在這殿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掏出來一大堆丹藥,粗略看了看藥效,拔開瓶塞就往連亭嘴里倒,這狗男人還不張嘴,急的晏青棠都想伸手卸他下巴。
她的罪惡之手剛伸出去,昏迷中的連亭似乎感覺到了自己危險的處境,他喉結動了動,終歸是配合著將丹藥咽了下去。
好歹逃過了一劫。
血漸漸被止住,晏青棠心頭才稍松了一下。
她抓著連亭的手,將那枚混沌石放到了他的手心。
既是從荒神域受的傷,那這混沌石應當也有用吧。
最好是有用。
不然她高低得把連亭這不要命的給扒了皮揍一頓,回頭還得帶著蘇群玉他們去他墳頭上打架,讓他死都死不安生。
晏青棠捂著腦袋胡思亂想。
“大不了我以后不向師父告你的狀,我也不讓你幫我抄書了。”她揪了揪連亭散亂的發絲,“你得醒過來。”
“不然我把你頭擰下來當球踢。”
……
……
死亡對連亭而言并不算陌生。
不過就是疼痛、冰冷、最后歸于沉寂而已,他十分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宿命,墜落在了黑暗之中。
他少時被關在地牢中,做靈根的供體,逃出來后又墜入了魔淵,細細想來這輩子連陽光都沒見過多少。
唯一溫暖的日子就是在青山宗中。
青山風景秀美,陽光也很好,就連偶爾的陰雨連綿都不顯沉悶,噼里啪啦的雨聲歡快的很。
會有人接受他的殘缺,不在意世人眼光,送他一柄翠微劍;會有人始終陪在他的身邊,露出比陽光還明媚的笑;也會有人忍受他沉悶的性子,笑嘻嘻的湊上前來叫他一聲“阿朝師弟”。
阿朝。
他很喜歡這個名字,聽起來就有種蓬勃的少年氣,哪像他死水般無趣的一聲。
他受寵若驚。
可那都是偷來的。
墜下魔淵的那一刻,過往所有的記憶都涌上心頭,他才知道——
原來他是個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修羅惡鬼,早已不配站在人前。
可驀地,有什么溫熱的的東西握住了他的手。
熟悉的聲音告訴他。
“你得醒過來,不然我把你頭擰下來當球踢。”
連亭:“……”
她要實在是想的話,倒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魔族有斷頭重生的秘術。
連亭這樣想。
可她的話卻叫他歸于沉寂的意識海再次悸動起來,像是被投擲了一顆石子,泛起層層漣漪。
他想回過頭,想拼命地趕到她身邊。
回頭的路很不好走,遍布荊棘,每一步路都割的他鮮血淋漓。
他走得很慢,但卻很穩。
直到某一刻——
眼前驀地一片光明。
他手指微動,不經意間觸碰到了溫熱滑膩的肌膚。
連亭沒忍住,又動了動指頭,偏過頭就對上了晏青棠的死亡凝視。
她垂眸看著搭在自己手腕上的咸豬手,幽幽發問:“好摸嗎?”
連亭:“……”
他頭發掩蓋的耳根后唰的升起一陣熱意,頓時僵在了原地,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搖頭。
好在晏青棠也沒繼續追問,又換了個問題。
“為什么不叫醫修?”她拉著一張臉,明顯不開心,“是因為不想喝洗腳水嗎?”
連亭:“……”
他有種預感,他要是敢說不喝,晏青棠的拳頭肯定就會砸上來。
他默了默,開口召喚岳山霽。
遠處。
一腳踹翻了藥廬,正準備棄醫從文重新做人的岳山霽小手一僵。
去,他是狗。
不去,他入土。
他跳起來罵了半天,苦哈哈的從藥廬廢墟里掏出了自己的藥箱,佝僂著腰仿佛老了十歲。
殿中。
看著他終于重視起了自己的性命,晏青棠的面色這才好看了些。
連亭昏了一天一夜,她也瞪著眼守了一天一夜,此刻他醒了過來,晏青棠只覺得心中的大石頭驟然落了地,又見連亭微微干裂的嘴唇,便想起身去斟杯茶。
她轉過身,手臂卻驀地被箍住。
晏青棠離開的那一刻,幾乎是下意識的,連亭驟然起身拉住了她。
晏青棠未曾作防,連亭大力之下,尚還虛弱的身體陡然間失去了平衡,拽著她仰躺在床上。
他箍住她的腰,心臟瘋狂的跳動著。
離得近了,她身上那股極清淺的冷香再次滲入鼻尖,勾的他心尖忍不住發癢。
他喉結動了動。
晏青棠措不及防之下,被扯著趴進了他的懷里,抬眼就是連亭在拉扯下微微散開的衣襟。
她臉頰霎時漫上一層紅暈,一雙眼都不知道往哪擱,掙了幾下還掙不脫。
她有些慌亂:“你……你想干嘛?”
連亭低低笑了一聲。
“我想——”他附在她的耳邊,啞聲道,“我想問問你,還要不要我的頭?”
“我摘下來?嗯?”
如果忽略他可怕的話,這上揚的尾音幾乎燙的晏青棠心尖一酥。
她不合時宜的想起了連亭說過的那個奇葩秘術。
晏青棠:“……”
她都不敢想,某一日,自己正拿著連亭的頭修煉投籃絕技,不小心一個手滑,丟到了趕來督促她學習的容瀲手里。
容瀲和連亭的頭大眼瞪小眼。
容瀲撅過去。
這種大孝徒還是讓明禪來做吧。
晏青棠連連搖頭:“不了不了——你的頭只有長在你的脖子上,他才是一個好頭。”
她慌慌張張的欲去扒連亭的手臂,不曾想殿門外忽的傳來人聲。
岳山霽還不知道自己來的十分不是時候,他苦著臉拉長調子:“尊上——”
連亭抬眸,指尖牽來魔氣,扯散了垂墜的床帳,眼前飄過大片輕紗,將晏青棠的視線擋的嚴嚴實實,也讓外面的人看不到她的身形。
連亭將她攬的更緊了些。
“噓。”他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頸間,晏青棠禁不住僵了身子。
連亭這才看向殿外,開口:“嗯。”
隨著這一聲,結界驀地將岳山霽吞沒,轉眼間他就被拉進了殿中。
他看著床帳內隱約交疊著的兩道人影,嘖了一聲,有些不贊成的開口:“尊上,那位姑娘的身體尚未痊愈,不適合過多的做一些帳內運動。”
正在奮力掰著連亭的手臂的晏青棠聞聲一愣。
她后知后覺的想明白了這話何意,差點竄起來,咬牙切齒:“……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岳山霽道:“我誤會了什么?我什么也沒誤會。”
“我可是親眼瞧見了我們尊上被扯爛的衣裳,足見戰況之激烈,姑娘之神勇,”他夸張的擠眉弄眼,“讓萬年老光棍都開了花,還玩的這么花。”
岳山霽跺了跺腳,扭捏道:“人家還在呢!”
晏青棠:“?”
第66章 “我不放”
她突然想起了墜入魔淵那一日,連亭因恢復真身而撐破的衣裳。
晏青棠:“……”
這沉重的黑鍋壓的她這個柔弱女子都直不起腰。
果然是風水輪流轉,以前背鍋的是連亭,現在倒霉的成了她。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她確實是秒懂了,倒是連亭遲遲沒明白岳山霽的意思。
“何為帳內……”他的話沒說完就被晏青棠扼殺在了搖籃里。
她整個人都撲了上去,捂住了連亭的嘴,惡狠狠道:“閉嘴!”
她一點也不想給他解釋這是何意,也不想解釋自己為什么會知道這些。
青天白日,禁止談論這個話題。
連亭好學未遂,反被羞惱的晏青棠轟下了塌。
隔著一層薄紗,他瞧見了晏青棠翻了個身,用后腦勺對著他。
連亭不禁啞然失笑。
直到此刻,他忽然意識到是他錯了。
晏青棠從來都和別人不一樣。
他又怎么能被旁人所蠱惑,以小人之心去揣度于她。
“阿棠。”他忽然開口,“對不起。”
晏青棠動了動,硬邦邦道:“你對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她還在為連亭不將自己的命放在心上而耿耿于懷。
身后的岳山霽聽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噫——
他在心里暗自吐槽。
真是肉麻。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被小情侶給惡心麻了,所以在制藥時才會小手一抖,不小心搞出了粉中帶點烏漆麻黑的一鍋湯。
湯鍋里還時不時的爆出一朵綠色的泡,看上去像發霉了一樣。
這帶有岳山霽強烈的個人色彩的藥一端上來,迎著連亭沉默的目光,他哭喪著一張臉,硬著頭皮道:“我要說我真沒下毒,您信嗎?”
連亭:“……”
帳內的晏青棠也聞到了那股詭異的氣味,她窒息了一會兒,聲音有些一言難盡。
“你要不轉行吧。”晏青棠真誠建議,“放過那些可憐的病人。”
岳山霽卻只聽見了她的前半句,驚喜道:“真的嗎!”
他早就想如此!
岳山霽開開心心的跑去砸藥鍋了。
他可憐的病人連亭對著那碗藥神色凝重,遲遲無法下口。
晏青棠一看這哪行,她立刻撥開紗簾下了地,離得近了那股味更叫人頭暈目眩,但她堅強的忍了下來,一想到待會藥要進誰的肚子里,這不聽話的嘴角就怎么也壓不下來。
她微笑的端起藥碗。
“來。”晏青棠溫柔道,“喝藥了。”
話落,她在心里補了一句。
——大郎。
連大郎從未見過她這般溫柔的模樣,一瞬間虎軀一震,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連味道也聞不到嘗不出了。
他喉結微動,目光落在她身上,就著晏青棠的手,一口一口喝下了那碗藥。
“好喝嗎?”晏青棠壞心眼的問。
未曾想連亭忽的輕笑一聲。
“嗯。”他啞聲道,“好喝。”
晏青棠:“?”
完了。
也沒有典籍記載過荒神域會收走人的味覺啊。
荒神域背大鍋。
……
……
連亭身上多是被規則壓迫出來的傷,說棘手的話有混沌石在,也不算太難醫治,說簡單卻依舊要養上一段時間,才能不留后患。
魔淵中不知歲月流逝,只記得更漏都滴滿了好幾回。
跳躍的雷弧早已散去,可怖的傷痕也漸漸愈合,只在她的肌膚上留下了極淺的粉色痕跡。
雖然經脈依舊破破爛爛,靈氣也堆在靈府中無法化用,但不用忍疼了,晏青棠還是很開心。
她當天多吃了三大碗飯,連亭看的害怕,試圖阻攔未果,還遭到了晏青棠的死亡質問。
“你嫌我吃的多?”
連亭:“……我沒有。”
連亭哪能嫌棄她,她就算把整個魔淵都吃了也沒關系,只是害怕她撐壞肚子。
他試圖解釋,然而落在晏青棠眼中都是狡辯。
“所以是怕我把你家吃窮了唄,所以就算你成了魔尊也還是窮困潦倒唄。”晏青棠暗自傷神,“所以師姐弟之間的愛終究會消散的唄。”
連亭:“……”
他腦海中一瞬間只浮現出一個念頭。
師弟和師姐的愛散了也沒什么不好,他倒是想換成另一種。
但說出來怕晏青棠打他。
所以他機智的換了另一個話題:“我有錢。”
晏青棠果然很有興趣,連飯都不吃了。
“展開講講?”
他隱秘的勾了勾唇。
寬大的袖擺驀地的劃過虛空,帶起一陣細微的風,落到晏青棠面頰之上,拂散了她的發絲。
腰肢被勾住,不容抗拒的力道將她牽入懷中,晏青棠錯愕的撲向他,撞到了一堵硬邦邦的墻上。
空間緊接著被撕裂,身子一輕,再反應過來時,她已經站在了城樓最頂處。
這是她來魔淵這么久,第一次走出那道殿門。
入目是閃爍在黑暗之中星星點點的光,那是鑲嵌在城壁上的夜明珠,明亮的光下是五顏六色的寶石,被拿來充作城墻上的裝飾物,還有各種稀奇珍寶,隨意的堆在不起眼的角落處,無人問津。
晏青棠:“……所以窮困潦倒的只有我?”
她能感受到連亭的胸腔微微震動,似乎是在悶笑。
“都送你。”他說。
可晏青棠還沒來得及拿到自己的寶貝,就被連亭帶著跨出了城。
罡風盡數被他阻隔在外,身后城門快速遠去,逐漸遠離了嘈雜人聲。
路好走些的時候,連亭才松開了攬著她的手。
晏青棠落在了地上。
腳下是一望無際的荒原,見不到半點魔影,只偶爾能瞧見幾株影影綽綽的枯樹。
連亭拉起了她的手,忽然想起在云州城時看見的凡人夫妻也是這樣肩抵著肩,一同前行。
他心中忽的泛起一絲隱秘的喜悅。
“阿棠。”他忍不住喚了她一聲。
他看見晏青棠偏過頭,一雙眼落在他身上,似乎在這一剎那,她的眼中只容得下他一人。
“怎么了?”晏青棠問。
連亭搖了搖頭。
黑暗中,他沉默的牽著她朝前走,漸漸的,除了呼嘯的風聲,晏青棠還聽見了些其他的聲音。
像是枝葉搖擺的沙沙聲。
“到了。”她聽見連亭說。
籠罩于魔淵之上的霧氣被連亭出手攪散,圓月之光灑落在深淵。
眼前出現了一座矮山,出乎意料的,在魔淵這種鳥不拉屎的荒蕪之地,這座山居然格外的郁郁青青,枯樹逢春成山林,偶爾還能聽見鳥鳴聲。
是這些樹的枝葉為它們擋下了暴戾的罡風,才叫它們得以存活。
踏過陡峭的山路,再往里走,空氣漸漸濕潤了起來,又轉過身前石壁,眼前驀地開闊。
映入眼簾的,是一眼泉。
那是極漂亮的冷藍色,倒映著懸于云端的月,微光粼粼的湖面時不時還濺起點點星光。
也幾乎是同時,晏青棠感覺周遭溫度驟降,她眉宇間很快被染上了一層冰霜,唇色都隱隱泛青,直到整個人被連亭抱在懷中,狀態才稍微好了些許。
她牙關打顫,努力靠近周遭唯一的熱源,吐字都有些含糊不清。
“這、這里?”
縱然她現在無法動用靈力,但好歹也是化神境的軀體,竟然也無法抗住這股寒意,若是沒有連亭在身邊,怕是只有一個被凍死的結局。
“這是往生泉。”連亭垂頭,拭去她睫毛上的霜花,“是自魔淵地髓深處,生出的一眼泉。”
“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經脈寸斷。”
晏青棠猛地抬頭看向他。
電光火石間,她忽然想起了一件她一直不敢提起,總覺得有些冒犯的事。
——她曾在幻境中親眼看見連亭自爆靈根。
按道理講,那種程度的自爆根本無法精準的控制范圍,現在看來,當時凝聚起的靈氣不禁震碎了靈根,很可能也震斷了他的經脈。
可他依舊成為了渡劫境。
晏青棠的目光看向那冷藍色的水面。
“比起我斷裂的經脈,你一直都更在意我身上的天雷之傷。”她喃喃,“你早就知道我的經脈有救,我成不了一個廢人。”
連亭嗯了一聲。
但他神情并不見松快,反而更沉了幾分。
“我一直在猶豫。”他下巴蹭了蹭晏青棠的發,“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但我總覺得我不該替你做決定。”
“往生泉可重塑筋骨經脈,但有代價。”
“剜心蝕骨,抽筋扒皮不可述其一。”
晏青棠頓時一默。
良久,她才開口。
“我其實一直都很怕痛,我還怕苦怕累,每天都想躺著不起床。”她聲音有些低,“知道自己經脈毀了,做不成修士的那刻,我也沒覺得有什么——可是當這眼泉擺在我面前時,我竟然猶豫了。”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還有很多沒做完的事。
她還沒有找到盜挖靈根的兇手,她也沒親眼看著青山宗踏過覆滅的節點,她還想……不讓連亭手染血腥。
“我想試試。”晏青棠說。
連亭攬著她的手臂更用力了些,幾乎要將她融進自己的骨血之中。
“我就知道。”他忽然捂住了眼,“你哪里是怕痛怕苦又怕累,你從來都只怕自己救不下其他人。”
他的聲音有些發悶:“那這之后,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離開他,回到那個永遠都是生機勃勃的、她自己真正的家。
晏青棠沒做聲。
許久,她才自唇間擠出幾個字,嗓音竟也有幾分沙啞:“那你會放我離開嗎。”
“不。”連亭沉眸,有些執拗,“我不放。”
第67章 他的師姐應該是一個自由的人。
霧氣再次籠罩下來。
黑暗中,晏青棠看不見連亭的神情,但能感覺到他微微用力的雙手,幾乎要箍的她喘不過氣來。
她聽見他低啞的嗓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固執。
晏青棠的心驀地沉了下來。
她很清楚,如果連亭執意要留下她,她絕對走不出這這到道深淵,他大可以繼續將她關在殿中,光那道結界就足以叫她束手無策。
氣氛凝滯下來,周遭空氣都仿佛被那凜冽的寒氣凍結了一般,許久之后,晏青棠才出聲。
“可你還是帶我來了。”她埋頭在他懷中,顯得聲音有些悶,帶著淺淺的鼻音,“明明我做個廢人,會更好控制一些,不是嗎?”
她半推開了他的身子,沒有在糾結于這個問題,而是問:“我該怎么做?”
往后的事往后再提,如今當務之急是要重塑經脈。
連亭手掌忽然撫上她的腰,帶起一陣細微的癢意,又在晏青棠錯愕的神色中勾掉了她的腰帶。
外衫瞬間散落,晏青棠下意識的去抓,卻被連亭扣住了手。
“別動。”他摩挲著她略顯冰涼的指尖,啞聲道,“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抱緊我。”
他牽著她的手,帶著她環過自己的腰,晏青棠幾乎能感覺到掌下勁瘦的腰腹充滿了怎樣澎湃的力量。
腳下驀地一空,他輕易的將她抱了起來,帶著她一同墜入了泉水之中。
那一刻——
刺骨的寒冷一點點滲透進她的軀體,仿佛四肢血脈皆被冰封,連意識都在這極致的寒冷下陷入了停頓。
她的氣息迅速衰落下去,直到男人貼了上來。隔著濕。透的、薄薄的一層中衣,緊緊覆上了她的身軀,一點一點融化了晏青棠僵硬的身體,她眼皮顫了顫,慢慢的恢復了意識。
發絲隨著水流逐動,又被水攢動著交纏在一起,時不時飄過眼前,遮擋住視線。
所以她沒看見,連亭深邃而眷戀的眼,他一瞬不瞬的望著她,似乎要將她刻入心底一般,也密切注視著她的狀態。
晏青棠在發抖。
她終于知道了連亭為什么要說“剜心蝕骨,抽筋扒皮不可述其一”。
寒意凝成冰刃,無情的刺入她的軀體,晏青棠感覺自己的血肉都被利刃剖開,經脈被一寸一寸的牽扯而出,劇烈的疼痛幾乎叫她昏了過去,卻又被活生生的疼醒。
溢出的淚融進往生泉中,連亭似有所感的沉眸。
“還可以嗎?”他傳音詢問。
晏青棠強撐著點了點頭。
這么簡單的一個動作就幾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緊緊抱著連亭的手再也支撐不住的滑落,又被連亭扣住,與她十指交纏。
溫和的靈氣順著相觸的掌心渡進晏青棠的身體里,稍稍緩解了一些痛苦。
可隨即,像是有一雙無形的大手一般,一寸寸碾過她被剖出的經脈,極致的寒冷下,經脈變得仿佛冰一般脆弱,只輕輕一用力,就被碾為齏粉。
晏青棠嗚咽一聲,克制不住的咬住了下唇。
她嘗到了血腥的味道。
絲縷鮮紅逸散在水中,連亭面色驟變。
“阿棠!”他抬手,拇指不由分說的撬開了她的唇。齒,抵在了她的齒間。
晏青棠已經意識模糊,下嘴也沒輕沒重,連亭修長的手指上瞬間便被咬出了一道血痕,刺痛傳來,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是一個極為漫長的過程,全身經脈都被剖出碾碎,更可怕的是這堪稱酷刑的折磨,還是在她全程清醒的狀況下。
晏青棠已經說不出話了,跟這比起來,連天劫都變成了溫柔小意,她前所未有的虛弱,這幾天吃好睡好,好不容易養出來的好氣色也又一次變得蒼白無比。
可這只是個開始。
身體自由下墜,越潛越深,本該幽深的水域卻忽的泛起了一陣紅光。
晏青棠看見了一道界限。
極為分明的,似乎是被人一劍劈開了一般,冷藍色的泉水懸于上端,正下方,是赤紅色的一片火域。
那股能幾乎凍結空間的寒意竟然被輕易的抵消殆盡,甚至連泉水都被炙烤的暖融融的,像是在泡溫泉,奇異的沖淡了晏青棠滿身的疲累,讓她的狀態好了些許。
她落在了那道界限上,似乎穿過了一層避障,驀地墜落。
熾熱的空氣席卷而來,呼吸間幾乎要將人的肺腑燙傷,衣衫上的水漬被迅速的烤干,被凍僵了的骨節也恢復了往日的靈活。
晏青棠下意識的手腳并用的箍住連亭,整個人都墜在他的身前,連亭帶著她掠過虛空,落在了一塊地心石上。
“這里便是地髓深處。”他解釋。
腳下的石頭不算大,也是唯一的落腳地,周遭盡是赤紅色滾動著的巖漿,炙熱的溫度熏烤的空氣都在扭曲,一旦落進去,以晏青棠現在的狀態,恐怕會尸骨無存。
她立刻又像連亭的方向挪了挪,八爪魚一樣掛在他的身上。
連亭任由她掛著,只是面色隱隱古怪,看的晏青棠心中隱隱不安。
但很快,體內生出的異樣讓晏青棠已經無暇顧及其他。
舊的、破碎的經脈死去,新生的經脈以靈府也始,一點一點的抽條而出。
灼熱的火靈滲入她的肌膚,慢慢的開拓出空間,供經脈生長重塑。
這種溫度下,晏青棠裸。露的皮膚瞬間泛起灼目的粉紅色,體內也酸。癢難耐,滲入體內的火靈仿佛燒毀了她的神智般,腦子里被攪成了一團漿糊。
她一聲一聲的喘。息著,在這空空蕩蕩的地髓深處被無限放大,落在連亭耳中。
連亭喉結微動,僵了片刻才伸手扯開了晏青棠環在自己頸間的胳膊,沒了支撐,晏青棠瞬間軟倒在地,堅硬的石頭似乎硌痛了她,她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那是她平日里絕不會發出的聲音,又細又軟,仿佛羽毛一般拂過,連亭身形愈發僵直,幾乎想要立刻轉身逃離這里。
可他又聽見了晏青棠委委屈屈的哼聲:“癢……好燙。”
仿佛血肉新生的酸。癢被放大了千萬倍,五臟六腑也幾乎要火靈被燒化了,晏青棠難受的哭了出來。
這不是平日里哄糊弄人的假哭,她是真的在抽泣,整個人蜷縮在地上,好不可憐。
連亭瞬間心一軟,身體比腦子還快的就彎下了腰。
晏青棠只覺得好像落下來了一朵清涼的云,她下意識抓住了它,整個人都貼了上去。
連亭扶人不成反被拽倒,立刻抬臂拄地,沒讓自己砸到晏青棠,可晏青棠卻不依不饒的纏了上來,燒的通紅的臉蹭上了他的頸間,末了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他呼吸已然亂了三分,整個人近乎于驚慌失措的想推開她,又害怕傷到她不敢真的用力,拉扯間卻將衣衫扯的更松散了些,晏青棠立刻發現冰塊很大,她不在只執著于那一小點地方,開始胡亂探索。
連亭克制不住的悶哼一聲。
他捉住她的手,啞聲道:“別動了。”
晏青棠哪能聽他的話,又或者說她現在根本無法理解他的意思,唯一的念頭就是讓自己能涼快些。
她一個用力,他的衣衫瞬間散落開來,只憑她身上那薄薄的一層中衣根本隔不住什么。
大概是周圍火靈太過肆虐,燙的連亭額角都沁出了一層薄汗,他掐住晏青棠還想向下的手,按在頭頂。
“你乖一點。”他附在她耳邊,唇畔幾乎要吻上她,啞聲開口,“很快就好了。”
他的聲音落在晏青棠耳中只是一片混亂的雜音,聽不出什么信息,她只是奇怪于自己的手為什么不能動了,掙扎的動作又大了些。
連亭覺得,重塑經脈是折磨,這也是折磨。
他眼見著她眼尾化開一抹微紅,抿著紅潤的唇,茫然的哼了一聲。
他狠狠的閉上了眼。
但閉上了眼,其余感官卻更加敏銳,他能感受到晏青棠細微的呼吸聲灑在他身前,燙的他近乎戰栗,她的唇也會不經意的吻過他,激起一陣酥。麻。
他知道這是趁人之危,因為他也曾經走過這一遭,他清楚的知道此時此刻晏青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他還是無比卑劣的垂下了頭,克制不住的吻住了她。
他看見她懵懵懂懂的瞪大了眼,唇。舌。呼吸皆被他掠奪。
他聽見她被逼的短促的輕哼,澄明的眼中淚意更濃。
這一刻。
不去擔憂于未來,只在當下。
她就在他的身邊,漂亮的、鮮活的與他相擁。
體內經脈終于長成,連亭的手也落在了她靈府之上,隔著單薄的一層布料,虛虛按下。
靈府之內堆積著的靈氣被他倒逼而出,順著新生的經脈沖出身體,逸散在空氣中。
靈府內驟然一空。
也不知道是被吸干了精氣還是因為靈氣散失的過快,晏青棠腦子一陣暈眩,沉沉的閉上了眼。
地髓深處,連亭直起身子,慢條斯理的系好自己的衣裳,遮住了自己的狼狽。
他看著晏青棠毫無防備的睡顏,驀地笑了一聲。
有一句話晏青棠說的對。
“可你還是帶我來了”。
他曾躊躇了很久。
他下過往生泉,所以害怕她也經受那樣的痛苦,更害怕一旦傷愈,她早晚都會離他而去。
可這只是“他”所想。
他看過絢爛的符紋在她指尖下綻開,也見過她揮出的極美的一劍云端月。
這才是她該有的模樣。
是強大的、驕傲的晏青棠。
所以他最后還是告訴了她往生泉的存在。
所以——
“我不放你走。”他吻上了她的指尖,“可你若非要離開,我也是……順你心意的。”
他的師姐應該是一個自由的人。
她會乘風而起,擁向她最燦爛的光明。
第68章 小伙伴們來啦
若是從修真界的方向去看魔淵,便可見千里赤地,盡頭處橫亙著望不見邊際的深淵。
這里輕易不會有人踏足,是被遺棄的失落之所,然而此刻,失落之所的上爭吵聲此起彼伏,驚得半空中的飛鳥都打了個旋差點掉落。
“不是——”明禪摸了摸他那锃亮的腦門,看了看正辨認方向的時歲和向晚,忍不住質疑道,“你們倆到底靠不靠譜,為什么走著走著到魔淵了?難不成晏青棠和阿朝落在了魔淵里?那還焉能有命在?”
江云淮踹了他一腳。
“你在說什么屁話!”
佛宗結界破碎的那刻,雪花般的求援信息就飛向了各大宗派,同一時刻,青山宗飛仙閣內,承載著晏青棠和連亭精血氣息的小像忽然寸寸龜裂,這代表著她們遇上了生死險境,飛仙閣第一時間便發出了警示。
那一天,青鸞躍空而出的異象驚動了整個青山宗。
江云淮就是這樣隨著宗門出行,中途恰巧遇見了明禪六人。
他小心翼翼的捧出兩枚玉制小像,鮮紅色的裂痕幾乎遍布全身,卻始終維持在一個微妙的狀態沒有徹底碎去。
“小像還在。”江云淮篤定道,“我師弟師妹定然還活得好好的!”
葉眠秋也責備道:“不許說喪氣話!”
時歲和向晚捧著巴掌大的一*枚圓盤,頭對頭檢查了好久,才道:“虛空靈鑒沒有問題,空間裂隙就是指向于此。”
世間萬物都是有跡可循的,空間也不例外,被撕開的裂隙短時間內并不會徹底愈合,就像人的傷口一樣,傷愈也會留下淺淺的疤痕。
虛空靈鑒便是請他們滄淵宗長老自宗門中帶出來的,專門探尋“空間裂隙”的一件靈寶。
他們是一路循著裂隙至此,若靈鑒未出問題,那……晏青棠二人多半是被眼珠子魔帶到了他的地盤。
七人神情皆有些凝重,幾步跨至深淵邊緣,探頭向下望去。
漆黑的魔氣環伺,罡風沖擊崖壁,發出讓人牙酸的幽咽聲。
蘇群玉打了個冷顫。
“真不愧它‘鬼哭淵’的諢名。”他搓掉一身雞皮疙瘩,目光里泛上些疑惑,“我怎么感覺這些魔氣好像更黑沉了些?是我的錯覺嗎?”
陸聞聲目光一定,隨即臉色一變,厲聲喝道:“不好——快退!”
下一刻,魔氣與罡風攪纏在一起沖天而起,駭人的魔氣風暴沖著他們席卷而來。
這是百年都難一遇的暴風眼,倒霉到喝涼水都塞牙縫,走哪哪出事的一群人根本來不及逃離,就被這天地巨力給卷了下去。
向晚立刻祭出縛仙繩,將七人牢牢地捆在一起,以防止在這狂風下被吹散,狂暴的魔氣攪碎了他們的護體靈氣,連衣服都被撕的破破爛爛,骨骼在這股強壓下陣陣悶痛,身上也裂出了道道血痕,整個人都幾乎要被撕碎一般。
關鍵時刻,江云淮掏出了他新尋得的巨無霸丹爐,一爐更比八爐強,兜頭將自己連同其余六人一同罩了進去,厚實的丹爐壁替他們分擔了大部分的壓力,幾人這才重新活過來一般。
葉眠秋很少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但每一次都是因為江云淮。
她本以為丹爐砸人已經是江云淮的極限,沒想到他又進化出了新的技能,能攻能守,突破下限。
這丹爐裝他們七個人都綽綽有余,江云淮驕傲道:“自從我換了這個丹爐,煉丹的效率提升了八倍!”
時歲靠著丹爐壁,警惕的捂住了鼻子:“你拿這丹爐練過毒嗎?”
江云淮:“……”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驚聞此噩耗的時歲都要窒息了。
“江云淮!”舊事再一次重演,時歲不禁悲憤道,“我要錘死你!”
江云淮難得沒有懟回去,他一邊的陸聞聲強忍著不適,偏頭看了眼默不作聲的江云淮。
“你不用說了。”陸聞聲的語氣里帶著淡淡的無語,“……他已經把自己毒翻了。”
時歲:“?”
一行人暈頭轉向的墜入淵底,死魚一樣爬不起來。
他們沒被魔氣攪碎,卻險些命喪在絕命毒師江云淮手中,到最后還是時歲上手抽了江云淮幾個嘴巴子,才將他抽醒找解藥。
好不容易解了毒,眾人心有余悸的癱倒在地,望著上空糾纏著的魔氣。
暴風眼沒有一兩個月是不會散去的,依照他們現在的實力,根本沒有能力再次穿過頭頂的罡風,江云淮的巨無霸毒丹爐也被擠壓的變了形,沒辦法在承受一次魔氣壓迫,可若一直呆在這里的話,不說靈氣耗盡后早晚會被魔氣侵體走火入魔,就算能他們扛下來,也難保不會被人發現蹤跡。
——畢竟他們身上的靈氣就像是黑夜里的一盞燈,稍微離得近些定會被發覺。
一行人進退維谷,偏生玉筒也失效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靠著崖壁休息片刻緩了口氣,這才有心情來琢磨如今處境。
“自飛仙閣后,小像再無異動,這樣來看我師妹師弟應該暫時性命無憂,若真是在魔淵中,要么就是自己藏了起來,要么就是被抓了。”
葉眠秋斂眉片刻:“當時阿棠剛被天劫加身,身受重傷,就算加上阿朝道友也不太可能從眼珠子魔手中逃離,我更傾向于是被帶回了魔城之中。”
“好歹是青山宗的真傳弟子,活著的總比死了的價值更大。”時歲沉思,“不過壞了眼珠子魔的好事,肯定要吃不少苦頭。”
大家腦海中瞬間浮現出晏青棠和連亭被高高吊起來,眼珠子魔兩只手各握著一截小皮鞭,獰笑著抽的他倆跟陀螺一樣直轉圈。
晏青棠一邊痛的涕泗橫流,一邊發出哀怨的吶喊。
“餓——餓——我要吃飯!”
連亭在一邊低聲附和:“嗯、是——我師姐要吃飯。”
眾人:“……”
太可怕了。
七人面色詭異,對視半晌,遲疑開口。
“來都來了?”
“來都來了。”
一行人一拍即合,決定勇闖魔都。
反正繼續在這里待下去也是個死,早死晚死都得死。
精神狀態十分超前的一群真傳當即雄赳赳氣昂昂的一齊跨步,邁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可問題是。”向晚遲疑,“我們就這么去?走不到兩步就被魔發現了吧?”
“……”
葉眠秋:“碧華宗有一種隱元丹,服下之后人的氣息會暫時隱閉,只要不動用靈力,就無法被察覺,這樣一來應當就沒問題了,只可惜……”
只可惜這個丹方很偏門,她也只是有所耳聞,并沒有真正接觸過。
葉眠秋的目光落在了江云淮身上,江云淮沒什么表情,但手里已經開始掏藥材了。
明禪奇怪的湊上前去:“碧華宗的丹方,你怎么知道?”
江云淮呵呵一笑。
“某一日我潛入碧華宗的丹閣中。”他哐哧一下砸下一個小號丹爐,涼涼道,“偷的。”
明禪:“?”
……
……
魔都大殿中。
晏青棠正在發呆。
蘇醒的那刻,昨夜的記憶也盡數回籠,她是怎樣在連亭身。下糾纏,又是怎么扒掉了他的衣服,都盡數刻印在她的腦海之中。
以及……最后的那個吻。
她甚至能想起連亭是怎樣強勢的撬開她的齒關,她的呼吸盡數被掠奪,根本無力反抗,只能任由他……恨不得將她吞吃入腹一般。
晏青棠下意識的撫上了唇。
她覺得一定是當時那個環境的問題,無處不在的火靈定是也侵入了連亭的身體,也給他燃起了一把火。
晏青棠翻了個身,以被蒙面,發出哀嚎。
為什么不讓她失憶!
可惡!
她用力捶床,床板都顫了幾顫,差點被錘塌。
晏青棠緩了半晌,努力丟掉腦子里亂哄哄的念頭,方靜下心來開始查探自己的狀態。
她這才發現,靈府內淤積的靈氣已經不見了。
空氣中竟彌漫著靈氣,一點一點的被她的身體自主吸納,反復錘煉。
可魔氣與靈氣天生相克,相遇定是要廝殺個你死我活,魔淵中又怎么會有靈氣的存在?
晏青棠有些訝異的撩開床帳,隨即,她神情一呆。
巨大的法陣將所有魔氣隔絕在外,無數顆瑩潤飽滿的靈石堆積在大殿上,仿佛一座小山一般,淡淡的靈氣自其上逸散,又融進她的身軀之中。
連亭這是……親手為她打造出了一條靈氣礦脈。
晏青棠面色復雜的怔在原地。
她體內原有的靈氣散去,想重新恢復實力就要從零重新開始積蓄力量,這些靈石無疑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晏青棠根本沒有想到連亭會為她做到這種程度,淡淡的無措自心底升起。
這份心意重逾千金,又該叫她如何償還。
可連亭甚至沒有給她道謝的機會,整整半個月中只有按時送來的三餐。
有時是青山腳下的湯包,有時又換成了云州城里的佛手羹,甚至她還吃到了西域渡口的醉仙魚。
可晏青棠一次也沒見到過他。
她心中隱隱發悶。
悶的想找個沙包打一頓。
就在晏青棠摩拳擦掌的時候,久未打開的殿門卻忽的被推動。
連亭的身影緩緩走近,眼底有些疲憊,但看她時卻是帶著笑意的。
他似乎已經忘記了地髓深處的事情,只是上下打量過她,目光落在她唇上時微微一凝,俶而又恢復常態
“化神了。”他低聲道。
晏青棠點了點頭,干巴巴:“還要多謝你的靈石。”
滿肚子的話都憋在了喉間。
她想問他為何遲遲沒露面,又為何要對她這么好,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頭一次覺得自己笨嘴拙舌,傻愣愣的杵在原地。
她這副模樣落在連亭眼中,他不禁輕笑一聲。
“今夜城中很熱鬧,要出去逛逛么?”
第69章 握草!又是純獄弟子!
連亭先是藏起了她身上的靈氣,又取來了一頂漂亮的的幕籬,遮去了晏青棠的身形容顏,緊接著,熟悉的暈眩感再次傳來,瞬息之后,她已經站在了市井間。
街道上聲音嘈雜,交談聲、叫賣聲融成一片,形狀各異的魔族們來來往往,時不時起了沖突大打出手,腦袋都被打的掉了下來。
圓滾滾的腦殼打了幾個滾,正滾在晏青棠的腳邊,那頭上的獨眼眨了眨,隔著一層輕紗,對上了晏青棠的視線。
丟了腦袋的魔摸索著朝晏青棠的方向沖來,因為沒有眼睛看路的原因,還不小心絆了幾跤,栽進魔群中撞了個人仰馬翻。
他在被殃及的眾魔族的圍毆中堅強不屈的爬到晏青棠的腳邊,摸起自己的頭安上,還不忘回頭繼續囂張的挑釁。
“來啊!把你爺爺的頭再打掉啊!”
圍觀魔族頭一次見這么奇怪的請求,當即決定要好好滿足他的心愿。
魔群呼啦啦的沖上來,關鍵時刻,連亭攬住了晏青棠的腰,帶著她脫離了包圍圈。
晏青棠已經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她滿腦子都是那顆頭,只覺得他們魔族可真是民風淳樸、樂于助人。
也就沒發現,連亭那只手就那么一直箍在了她的腰間。
二人貼的極近,近到連亭幾乎能感覺得晏青棠身上的溫度,他垂下頭,空余的那只手扶正了方才混亂間被扯歪的幕籬。
視線再次被嚴嚴實實的擋住,晏青棠忍了又忍,還是發出了靈魂質問。
“我長得有那么見不得人嗎?”她幽怨的瞪著連亭。
如果依照大部分魔族的形狀,是不是只有長著三條腿四只眼五只手八張嘴才算長得好看?
像岳山霽那樣長相肖似人族的,是不是其中的丑八怪?
所以出個門還要把她捂得密不透風,是怕她這張丑臉嚇到他親愛的魔族子民?
晏青棠聲音涼颼颼的,大有回答不好就要鬧脾氣的意思。
連亭失笑。
他扶著幕籬的手順勢向下,捏了捏她的耳垂,低聲道:“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成年人為什么要做選擇?”晏青棠嘖了一聲,偏頭避開他的咸豬手,“我當然都要聽。”
連亭太了解晏青棠了,這回答倒也在預料中:“假話就是,你長得很見不得人。”
晏青棠挑了挑眉梢:“那真話呢?”
說話間二人已然走到了街道盡頭,入目是一座高閣。
連亭沒再出聲,只是牽著她一步一步登上了閣頂,垂眸望去,整座城中的燈火皆映入眼簾。
不是繁星,卻勝似點點繁星。
連亭卻沒心思賞景,他神色還算平靜,但袖袍下骨節泛白的手卻暴露了他的心緒。
晏青棠聽見他極輕極輕的聲音,融進了風里,只剩下了一點余音。
“我希望你是晏青棠。”
是那個劍符雙修、名揚天下的大比魁首,是為了救下佛宗,不惜以命犯險,下落不明的青山宗弟子晏青棠。
而不是……與身陷淤泥、臭名昭著的魔尊連亭綁在一起。
他在晏青棠怔然的神色中俯下了身,眼中蕩開了極淺極淺的笑意,看不太分明。
“阿棠。”連亭垂眸,隔著輕薄的一層紗,又一次吻住了她。
不帶欲。念,相觸即分。
酥麻的觸感似乎還停留在唇上,晏青棠整個人幾乎都僵在了原地,可她卻發現自己并不討厭這樣的接觸,反而心跳如擂。
她看見連亭面上神色晦暗。
他擁住了她,掌心撫上了她的后頸,這熟悉的姿勢讓晏青棠脊背一僵,卻根本掙不脫他的轄制。
意識徹底陷入沉寂之前,她聽見了連亭的聲音,語調近似喟嘆。
“我愿意為你而死。”
“也死而無憾。”
……
……
同一時刻,魔都之中迎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城門大開,連個守城的魔兵都沒有,像是特意給他們打開的門一般。
蘇群玉奇怪的摸著下巴。
“你們有沒有覺得我們這一路上也太過平靜了點?除了最開始碰見了幾個魔族之外,之后連一個能打的都沒遇見。”
最開始那幾個魔族境界還不低,逼的他們不得不動用靈力,本以為這一下算是暴露了,要迎來無盡的追殺,可沒想到這之后的一路上卻風平浪靜,偶爾遠遠瞧見了個魔頭,還是個脆皮弱雞,走著走著腳一歪就把自己摔死了。
怎么看怎么離譜。
“確實很奇怪。”江云淮左顧右盼了一遭,“但那怎么了,活一天賺一天,實在不行就死唄。”
“死之前吞顆毒丹。”向晚眼睛一亮,舉手提議,“萬一有魔要吃我們,還能把他們毒翻!”
蘇群玉:“?”
上次挖地道的時候他就看出來這個向晚表面上看起來文文靜靜,實則腦子也是個不正常的。
他偏頭對時歲道:“你師妹的想法有點危險。”
“我師妹怎么了?”時歲冷笑,“難不成你要把自己洗的干干凈凈撒上孜然辣椒主動爬進魔族嘴里嗎?”
這七個人進了城門,雖然身在魔族老巢里,但依舊不懂低調為何物,大搖大擺的在路上吵架,吵著吵著還差點掄起錘子互砸。
看上去就是一副活夠了,對這個世界再沒有眷戀了,馬上想要入土的樣子。
……卻完美的融合在了到處打架且囂張的魔群里,毫無違和感。
沉浸在自己的戰斗世界里的魔族們絲毫不知道眼皮子底下混進了幾個人。
不善言辭的陸聞聲試圖勸架,還沒想好怎么開口,眼前卻毫無征兆的一黑。
他聽見時歲在他耳邊破口大罵。
“哪個龜孫兒套老子麻袋?”
被江云淮罩丹爐就夠了,為什么還被麻袋套頭啊!!!
啊!
……
晏青棠是被一陣雜亂的轟鬧聲吵醒的。
她覺得自己好像化身成了鴨媽媽,耳朵邊全是鴨兒子在嘎嘎嘎。
她睜開眼,入目卻不再是精美華貴的床榻,一股陰冷發霉的氣息撲面而來,那“嘎嘎”聲也漸漸變成了她能聽懂的話。
“我們這是被帶到哪來了?”
這熟悉的聲音驚得晏青棠一個激靈,昏昏沉沉的腦子一下子變得清醒起來。
她爬起身子,這才發現自己被關進了地牢之中,抬頭一望就見不遠處扔著一個巨大的麻袋,晏青棠頭皮一炸,翻身下床解開繩子。
麻袋口子一開,晏青棠就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又一個十分熟悉的腦袋爭先恐后的冒了出來。
喜的新生的葉眠秋等人也定睛一看。
雙方紛紛震驚的跌倒在地。
——握草!又是純獄弟子!
晏青棠想破頭都沒想明白這七個人為什么會出現在魔淵,她頭痛欲裂的聽著七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哭訴著自己倒霉的被暴風眼卷下來,然后一路跋涉的艱辛歷程,語氣十分難評。
“你是說……自己把自己摔死的魔族?”
她忽然明白了連亭為什么半個月不見蹤跡,也明白了連亭所說的“熱鬧”的真正含義。
反正這死氣沉沉的地牢里是挺熱鬧的。
明禪擔憂的湊到晏青棠面前,仔仔細細掃過她:“你沒被嚴刑拷打吧?”
“我看她好的很。”時歲上下打量了晏青棠一遍,“好像還胖了一圈,臉都快比江云淮的丹爐圓了。”
突然被人身攻擊的晏青棠拳頭硬了。
“對不起。”她保持著和藹可親的微笑,“我沒有胖,我只是被打腫了而已。”
對于師妹被打腫這件事情,江云淮還是蠻高興的。
師妹說腫了就是腫了吧。
腫了總比瘦了好。
他上前一步,詢問:“阿朝師弟呢?沒在這個牢里?”
因為他們的忽然出現,晏青棠本來愉悅的心情滯了一息。
她忽然想起了連亭最后的話。
“我死而無憾。”
心臟忽的無序的跳動起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漫上心頭,幸而地牢昏暗,這才沒叫江云淮瞧見她被燙紅了的臉。
晏青棠猶豫了片刻。
魔尊混進仙門成了正道弟子這種事,說出去難免會讓有心人覺得青山宗包藏禍心,且連亭是魔尊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則難免被牽連。
她便道:“阿朝不在此處,他……意外跌出了空間裂隙,不知落向了何方,但應當性命無憂。”
江云淮這才松了口氣。
只要未入魔淵,以阿朝師弟的實力,現在說不定就在回青山宗的路上了。
腦子里緊繃著的那根弦頓時松懈下來,江云淮轉而抓住了晏青棠的手腕,靈氣探了進去,查看晏青棠的身體狀態。
下一刻,他驚聲道:“化神中期?”
“你前不久不是才剛破化神嗎?”江云淮只覺得自己要瘋了,“你又隨便吃藥了?還要不要你的仙途了?”
本身晏青棠破化神就是投機取巧,于大道無益,短時間內就不適合在突破,而是該好好穩固一下自己的境界,可她——
江云淮氣的腦瓜子嗡嗡的,晏青棠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但事實上,經過往生泉和地髓火靈的洗禮,她的經脈相較于之前更加寬闊粗壯,再加上那個至今尚無聲息的狗天道賜福的仙光。
破境是水到渠成的,幾乎是在她未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就輕而易舉的邁過了那層避障,并沒有感到任何不適。
但晏青棠不知道怎么解釋,只能縮著脖子聽著江云淮嘮叨。
葉眠秋也蹙著眉頭查探一番,只看上去晏青棠的狀態倒沒什么異常,但大道根基這種東西玄之又玄,就算有損傷常人也很難察覺。
“青山宗雖有丹峰,卻并不專精,”她斂眉思索片刻,目光又掃過江云淮,“跟我回碧華宗吧。”
江云淮被她看的煩,他很想抓著師妹就走,但也知道葉眠秋說的對,碧華宗專修丹術,比較之下啥都通啥都松的青山宗自是不如。
他跟老大爺一樣在地上一蹲,攤手:“看我干嘛?去就去唄。”
晏青棠都沒來得及插話,就被定下了接下來的行程。
“很好。”時歲說,“接下來要去哪有了頭緒,那擺在我們面前的就只剩下一個問題。”
“我們怎么出去?”
眾人:“……越,越獄?”
第70章 以清風明月相送
越獄這種事,總是一回生二回熟,一群法外狂徒說干就干,熟練的摸到牢門前準備撬鎖。
眾人仔細地圍著牢門轉了一大圈,猛然間發現這地牢沒并有鎖,只有一道禁陣牢牢地困住他們。
“失策了。”明禪深沉道,“忘了這里是魔淵,不是云州城。”
這下壓力來到了晏青棠和蘇群玉身上,承載著全村希望的二人被推了出去,在其余人殷切且飽含信任的目光下來到了禁陣前,上下打量了一遭那復雜的陣紋。
蘇群玉摸著下巴,冷靜詢問:“老棠,你怎么看。”
晏青棠沉思片刻。
“依我來看……”她語氣可疑的停頓了一下,而后麻利轉身,“我們可以洗洗睡了。”
“你說得對。”蘇群玉十分贊同。
其余六人:“……”
眼見著兩個符修放棄掙扎,他們也適應良好的躺平。
畢竟就算破了這道禁陣,他們也不一定能逃出這重兵重重的魔都。
反正死應該是暫時不會死的,留著他們還能牽制五宗,只要魔族不傻就不可能殺了他們。
“對了。”向晚樂呵呵的掏芥子戒,“我這里有燒雞。”
蘇群玉見狀掏出一碟水晶蝦,晏青棠想起自己芥子戒里應當還剩下幾盤干果,神識便探了進去。
她的芥子戒里吃的用的穿的啥都有,甚至晏青棠還在角落里翻出來一張桌子和若干椅子,剛好用來吃飯。
昏暗的牢房中很快就擺滿了一桌子菜,誘人的香味飄散。
還在矜持的陸聞聲被拖上桌,蘇群玉吃的狼吞虎咽。
晏青棠喝了一口湯,心思卻不在飯桌上。
雖不知道連亭把他們搞到這里來是為了什么,但他既然廢了那么大的力氣保葉眠秋等人平安潛入魔都,就絕非是想要利用他們來和五宗談條件。
否則的話直接路上抓了便是,又何須平白多出這許多周折。
還有——
誰家抓人不搜身,連看守都沒一個,任由他們在大牢里活的這么滋潤!
他也太敷衍了吧!
……
過的太滋潤的后果就是,芥子戒里囤的飯菜都被吃光了。
一行人餓著肚子躺成一排,蘇群玉氣呼呼:“你們為什么這么能吃?夠吃八天的飯菜吃了三天就吃光了——你們是飯桶嗎?”
時歲:“人快餓死了你知道反思了,吃的時候你可比誰都積極。”
“我們不能再這么下去了。”晏青棠拽著餓扁的蘇群玉爬了起來,“為了吃飯我們也得把這道禁陣給解開。”
蘇群玉被激發了斗志,當即沖上前去研究陣紋的走向。
這禁陣和他們平時見的完全不同,帶著濃濃的魔族本土特色,乍一看上去像是看天書般無從下手。
可萬變不離其宗,大道規則擺在那,陣紋必定要合乎規則,逆推下去竟也漸漸理出了一絲頭緒。
地牢之中極其安靜,葉眠秋等人連呼吸聲都放的極輕,生怕影響到晏青棠和蘇群玉的推演。
冥思之中不覺時間流逝,待二人回過神之時,入目便瞧見了陸聞聲的劍。
拒霜輕輕顫鳴,牢牢地護在二人身側,而地牢外,似有殺聲隱隱傳來。
晏青棠后知后覺的嗅到了一絲血腥氣,面色頓時一變。
“怎么回事?”
“不太清楚,或許是內亂了。”見晏青棠終于清醒過來,江云淮立刻上前給了她一枚隱元丹,“但這對我們來說是個好消息,趁此時機,興許能逃出去。”
由他魔族爭斗,越亂越好,正適合他們渾水摸魚。
晏青棠抿了抿唇,下定決心。
“好。”
她語罷掐訣,破陣符在指尖成型,禁陣在晏青棠和蘇群玉一次又一次的破壞下搖搖欲墜,終于于某一刻轟然坍塌。
一行人迅速踏出牢門,順著狹長的甬道一路疾行,繞過牢門口的守衛,悄無聲息的潛行到了夜色之中。
出了地牢之后,空氣中的血腥氣變得愈發濃重起來,腳下踩下的每一步都極度濕滑黏濘,垂眸看去,竟是已經半凝固住的鮮血,時不時有斷肢殘臂闖入視線。
“這些尸體不太對勁。”晏青棠忽然停下了腳步,她忍著惡心俯下身子,陸聞聲順勢抬起劍鞘,翻動了地上那截殘肢,與此同時,他瞳孔驟縮。
“魔尸?”陸聞聲沉聲。
那副仿佛全身鮮血都被吞噬了個干凈,龜裂的身體只剩下泛白的皮肉的模樣太過深刻,至今尚刻印在他們腦海之中,沒人會忘。
“沒錯。”晏青棠再掃過一眼,“但又不只是魔尸。”
“還有魔族。”江云淮接話,他蹲下身,“你們來看。”
他面前的是一只頭生犄角的魔,整個身體都被人從中間劈開,殘余的那半張臉上神情驚愕,周遭也沒半點戰斗痕跡,似乎厄運降臨的十分突然,快到他根本沒來得及反抗就被奪去了生命一般。
他的另半邊身子掛在一柄刀上,森紅的刀刃卡在那魔頭的骨骼中不得出,就這么被拖著走了數丈,直到刀主也倒在血泊中。
時歲費了些力氣才將那刀主翻過來,入目是他一張龜裂的臉。
葉眠秋頓時蹙起來眉頭。
“魔尸殺了魔族?”她百思不得其解,“這鬼東西不是魔族煉出來的嗎?”
向晚小聲道:“魔尸本就混亂無智,許是失控了?”
晏青棠沒出聲。
她心底微沉,下意識的將神識投進芥子戒中。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小像。
這是她從江云淮手中要過來的,屬于連亭的“命牌”。
此刻見這小像仍舊完好,又想到連亭在荒神域中受的傷已經痊愈,天底下當沒有幾個人能奈何得了他。
晏青棠這才微微松了口氣。
單看現場并沒有其他線索,眾人胡亂猜測半天也沒猜出個結果來,便暫時放棄轉而專心致志的開溜。
現在情況未明,眾人也不敢冒用靈氣,謹慎的閉氣斂息,一個挨一個的貼著墻根溜邊走。
晏青棠曾兩次登高眺望過魔都,還記得都城中街道的大致走向,她領著眾人在巷道中一路穿行。
也是他們運氣不好,才走過一條街迎面便撞上了數只魔尸,這東西在沒有控制的情況下會無差別的攻擊一切所見之物,和他臉貼臉的晏青棠首當其沖。
晏青棠面色驟變,側身避過魔尸的攻擊,陸聞聲也飛身上前,劍鞘隔開晏青棠身側劈來的刀。
可他們不敢動用靈氣,面對魔尸的頻繁攻擊終歸是有些左右支絀,晏青棠帶著葉眠秋彎腰躲過一劍,眉頭緊鎖。
這一片地形開闊,基本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再這樣下去不說這幾個魔尸,若是引來了魔族就麻煩了。
城門已經離這里不遠了,若動作快一些,在被追上之前,應當可以逃出去。
晏青棠的手已經落到了不知春上。
劍出鞘的前一刻,她看見了一柄劍劃過天際,帶著萬鈞之力,勢不可擋的落下,一劍戳了魔尸一個透心涼,串糖葫蘆一樣掛在了劍上。
這把劍嫌棄的甩開尸體,圍著晏青棠轉了一圈,而后快速穿過街巷,斬去零星魔尸,這才頓住,劍身顫了顫。
似乎市在示意讓他們跟上。
蘇群玉驚得目瞪口呆:“這劍兄成精了?”
怎么看上去比不知春、拒霜這種名劍還要靈動些。
莫非已經生出劍靈了?
晏青棠默了默。
“先走。”她道。
一行人追在劍身后,劍為他們擋去了全部危險,一路護送著他們跨出了城門。
這一刻,晏青棠聽見了此起彼伏的松氣聲。
她站著沒動,目光卻是落在了那柄劍上。
劍只是三塊靈石一把的玄鐵劍,市井之上盡是,沒什么特別的,只在劍刃上有數道小小的豁口。
只有她認出來了。
這是沒名字。
是在大比中損于妖王手中的劍。
這是連亭的劍。
晏青棠眼眶驀地一酸。
他來送她、送他們了。
晏青棠伸手握住那柄玄鐵劍,劍就順從的躺在她的掌心。
她感覺有什么東西自劍柄上滑落,墜在她手中。
冰冰的、涼涼的,并不沉重。
那是一枚芥子戒。
晏青棠下意識的將神識探了進去。
她看見了金燦燦的一片。
那是他曾許諾過她的、散落在城中角落里的珍寶,如今借由劍遞到了她的手上。
她忽然覺得手中這枚戒指重逾千斤。
“你發什么愣?”江云淮的手在晏青棠眼前晃了晃,“走了走了,逃命要緊。”
晏青棠被他們拉著走了兩步,卻又忽的頓住,倏然回頭。
隔著魔淵終年不散的霧,隔著城中的刀光劍影血色橫飛,她對上了一雙沉靜的眼。
那人站在高閣之上,素來冷淡的臉上破天荒的露出一抹溫和。
“回家吧。”
晏青棠看見他說。
狂暴的罡風忽然停了,化作了極溫柔的清風拂上了她的面頰。
有月光自天際傾瀉,照亮了他們回家的路。
皎白的月光下,八道身影被拉的很長。
他們都奔向了各自的光明,唯獨連亭停留在了原地。
黑暗冰冷的魔都中,殺聲與血氣中,連亭負手而立,神情未變。
他曾經有留下過她的機會,可終究不忍心折斷她的翅膀,將她困于樊籠。
他喜歡看她自由肆意的模樣。
所以——
再見了。
阿棠。
與……同伴們。
……
……
晏青棠等人幾乎是晝夜不停的趕路,再逃出魔淵已是多半個月之后。
出來那日陽光正好,驅散了眾人身上染上的陰涼之氣,暖融融的烘進了骨子里。
一路生死逃亡,晏青棠累沒了半條命,腿一軟就欲癱倒在地睡上一覺,卻又被江云淮拉了起來。
“這里還不安全。”
萬一再起一陣妖風給他們刮下去怎么辦?
晏青棠被他揪著后衣領拎了起來。
她好歹是個化神,說累也只是心理上想耍賴咸魚癱,咬咬牙倒是還能接著跑,但看江云淮和葉眠秋這兩個丹修還有柔弱無比的蘇群玉那面無人色,強吊著一口氣的模樣。
……再跑下去會死的吧?
江云淮嘖了一聲,看懂了晏青棠的眼神。
“你給誰上墳呢?”他翻個白眼,“我們坐云舟。”
之前在魔淵里,動用云舟的話無異于是豎起了一個巨大的靈氣靶子,所以才需要他們靠一雙腿玩命,但現在出來了還怕什么。
云舟而已。
他們,有錢。
有錢的時歲開始掏芥子戒。
“我認真思索了你說過的話。”他對晏青棠道,“出門在外,沒有云舟代步是很不方便,所以我用我之前的造物重鍛了一遍,完美解決了這個問題。”
向晚連忙拍著胸脯打包票:“你不用怕,來的路上我們已經試過了,只是墜機了兩次而已,頂多摔斷腿,人肯定能活!”
晏青棠:“?”
她還沒從向晚這可怕的話中回過神來,余光就眼見著時歲忽然掏出了他那巨大的青金石機甲。
三層樓高的機甲人在他的操控下開始變形,化成了一座巨大的船狀物。
晏青棠看的下巴都掉了下來。
“機……機甲變身?”她震驚到結巴。
她早就說這個時歲的腦子未免有點太超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