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這是你夫君?”
這情形叫人毛骨悚然。
可周圍百姓卻像是習以為常一般,只是神色感懷的搖了搖頭。
晏青棠暗自思忖片刻,忽然嘆了口氣,低聲喃喃:“真是可惜了。”
她這語焉不詳的一句叫連亭有些啞然的抬頭。
連亭不解其意,可卻有人跟著晏青棠一起嘆息:“誰說不是——可憐哦……”
說話之人大概五六十歲的年紀,鬢角霜白,她下意識的接了晏青棠的話,末了看著她白凈的小臉,看上去像是哪家富養的閨女:“你是?”
“您不認識我了?”晏青棠忽然一笑,清麗的小臉上滿是熱絡,張嘴就開始胡說八道,“婆婆,是我呀,順著這條路左拐左拐再右拐, 第三個巷子走到盡頭,門口有棵桂花樹就是我家,我是小棠呀!”
老婆婆:“?”
晏青棠的語氣太過自然篤定,竟讓她一時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了些微懷疑,甚至覺得是不是因為自己年紀大了,記憶力衰退,才忘記了這個“后輩”的存在。
“是小棠啊——”她尷尬的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沒話找話,“這是你夫君?”
她的目光又落在晏青棠與連亭交握的手上。
晏青棠頓時一怔。
她甚至沒發現連亭一直扣著她的手,此刻被人這么一提醒,后知后覺的尷尬才漫上心間。
連亭脊背也僵了一瞬,他很想解釋他其實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忘記了松開,可話到喉間,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他仿佛被燙到一般,下意識想收回手,卻又被晏青棠緊緊握住。
她與他十指相扣,指尖親密的糾纏在一起,晏青棠眉目低斂,面頰上生出了一抹羞人的紅暈,帶著些少女扭捏:“下月初九成親,到時候您一定要來喝喜酒。”
連亭:“!”
他腦子轟的一聲炸開,整個人看起來呆呆傻傻的,仿佛一只熟透了的蝦子。
晏青棠卻不知道自己這話給連亭幼小的心靈帶來了多大的震撼,她忙著拉關系,好叫她方便套話。
兩人你來我往的聊了幾句,氣氛修煉逐漸熱絡起來,晏青棠見火候差不多了,忽然話音一轉,語氣里帶了些惋惜:“你說好端端的,怎么會發生這種事呢?”
老婆婆也跟著嘆息。
“杜老爺平日里最是樂善好施,只可惜蒼天不開眼,偏叫他也染了病。”
染病?
晏青棠深色深了幾許。
她的目光追著那奇長無比的送葬隊伍而去。
神識掃過,可見棺木之上繚繞著濃重的怨氣,幾乎化成實質般翻涌卷曲。
——他們絕不是單純的病死。
……
暮色徹底降臨,街道上冷清下來,路面在圓月的微光下顯出了古舊的幽青色,滿地黃紙時不時被風卷起,在半空中打了個旋,月光所不及之地,涌動著濃郁的墨色,依稀可見遠處匍匐著的巨大山影,像極了森羅詭獸。
這簡直是一條幽冥鬼道。
晏青棠和連亭并肩行在黑暗之中,一片沉默中,還是連亭率先打破了寂靜。
“剛剛你……”
他的未盡之語被晏青棠打斷。
晏青棠面上攀起一陣熱意,在夜色的掩蓋下并不明顯,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常沒什么區別:“剛剛只是為了打探消息的無奈之舉——你不用放在心上。”
連亭眼底的神采黯淡了一瞬,莫名的涌上來一陣失落,他垂下頭,低低的應了一聲。
“哦。”
氣氛又重新凝固了下來,誰都沒有在開口,二人悶頭趕路,順著黃紙撒過的痕跡,一路來到了一處宅院之前。
朱紅色的大門氣派無比,白色的布幡掛在正中的牌匾上,其上龍飛鳳舞的鐫刻著“杜府”二字。
“到了。”晏青棠出聲,她鼻尖一皺,“好濃的血腥味。”
若那些人真的是染病而死,血腥氣又怎么會這般重?甚至距離人死已經過去了數日,還是經久不散的縈繞在空氣中。
晏青棠眉頭微微蹙起,和連亭先后翻過墻頭。
杜府占地面積極廣,府內分東西四閣,氣派的樓臺鱗次櫛比的矗立著,許是喪儀尚未結束,滿院白幡尚未撤去,被風吹的時而飄忽而起,像是站了滿院鬼影。
送葬的隊伍還未回來,杜府之中只零星剩了幾個守家的小廝,晏青棠側耳聽了聽,見其腳步沉重氣息渾濁,卻是凡人無疑。
但二人也不敢掉以輕心,斂息隱于夜色之中。
那幾個小廝聚在門樓里,喝了些酒,聲音便漸漸大了起來。
“死了,都死了。”有人喃喃道,聲音中夾雜著濃烈的恐懼,“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多血——嘔!”
他說到這里,忍不住的干嘔起來。
另一人像是被他這話勾起了記憶一般,整個人抖成了糠篩,他的臉有些神經質的抽動著,忽然喝道:“有鬼!”
低沉的喝聲將其余人都嚇了一跳,緊張的左右看了一圈:“你說什么呢?”
“若不是被惡鬼上身,他又怎么能殺掉那么多人!城主府又為何專門遣人來堵我們的嘴?”那人聲音發顫,“還不是怕我們出去亂說!”
“惡鬼降世……我們都活不了了!所有人都會成為他的口中餐!”
聽到這里,晏青棠和連亭對視一眼。
“江州城中近有怪事頻發,疑似邪祟作怪,惑亂人心。”
這是那封求援玉帖里的原話。
如今來看,這杜家赫然便是受“邪祟”所害,家破人亡,而城主府為了穩定民心,才編造出了染病的謊言。
但這小廝口中的那個“他”又是誰?
她正低頭思量,身后忽然傳來破空聲。
凜冽的劍氣襲來,晏青棠和連亭各自躍身,避開那道攻擊。
劍氣落空,斬在了門檐之上,瓦片霎時碎裂,響聲驚動了下面的幾個小廝,晏青棠眉心不虞的擰成一團。
這人是誰?
她本想先隱于暗處觀察一番,看能不能聽到些有用的消息,卻被這劍修攪了局。
晏青棠躍空而起,那偷襲他們的人見狀,迅速跟上,頃刻間,三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待那幾個小廝顫顫巍巍的出來查看時,留給他們的只有滿地的碎瓦片,與被劍氣波及斬斷的白幡。
……
晏青棠帶著連亭踏風而起,三兩下便翻出了杜府,一路奔出城外,身后之人也不知道抽什么風,始終緊追不舍,直跟著晏青棠二人躍入群山之間。
遠離了云州城的范圍,晏青棠方才停步。
“停!”她驟然回身,“我與這位道友往日無冤近日無仇,道友又何苦步步緊逼?”
“無冤無仇?”身后那人容貌清秀,看上去和他們一般大的年紀,聽聞晏青棠此言,長劍直指晏青棠面門,冷嗤一聲,“既是無冤無仇,你們又為何會出現在杜府之內?多說無益!看劍!”
劍光瞬息之間便出現在了晏青棠面前,晏青棠無蹤步一踏,鬼魅般出現在那少年身后,她并不想暴露身份,便折取一段枯木,擊打在他的后腰處。
少年被抽的一個趔趄。
晏青棠趁機道:“我看你也是仙門弟子,或許我們能冷靜下來好好談一談?”
隨著她的話音,連亭有樣學樣,以枯木為劍,一副如果他不配合,就要幫他冷靜下來的模樣。
但那人是個犟種,見狀不僅沒退,反而主動迎了上來。他雖只是個結丹初期,但劍氣卻意外地凜冽,應付起來竟然有些棘手。
只可惜他碰見的是晏青棠和連亭,纏斗幾遭就被連亭繳了劍。
晏青棠抱臂,無奈道:“現在可以好好說話了吧。”
那少年驚怒:“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年紀輕輕便有這般修為,絕非尋常人等。
晏青棠卻并未正面回答他。
“我們的身份不足掛齒,而且我們并沒有惡意。”
大家萍水相逢,甚至方才還小動干戈,此時誰都不信任誰,也沒必要一上來就把老底都交代清楚。
“你們不是邪修?”見晏青棠神色不像作假,他擰起眉頭,面上露出一絲驚疑不定。
這短短幾個字信息量有點大,晏青棠詢問:“什么邪修?”
少年梗著脖子沒說話。
看出他的不信任,晏青棠思忖片刻,退了一步。
“我們不是邪修,正相反,我們來此地是為了替這座城斬除邪祟。”她本就有一雙天然招人好感的笑眼,此刻語氣誠摯,竟叫那少年詭異的放下了些戒備,“你或許可以相信我們一次?”
她并劍指,斬出一道劍氣,削斷了飄零的落葉。
劍意清正明朗若松竹。
劍隨本心這話并不是空穴來風,若人入了邪道,絕斬不出這樣的劍來。
他怔怔的愣了片刻,忽然道:“我叫杜星原,碧波宗弟子。”
晏青棠聽過碧波宗的名頭,雖不是五宗之一,但實力卻也不容小覷,更有傳言說他們在人間尋到了一個天生劍骨的凡人,收做了弟子。
天生劍骨百年不逢,可只要出世,百年之內必成大才。
就比如陸聞聲,他就是天生劍骨,聽聞他入宗那日,玄劍宗有萬劍俯首的異相,如今更是只用了七年便入了元嬰境界,前途不可限量。
若這傳言為真,興許百年之后,五宗便要成六宗了。
“你們真在凡間尋到了一個天生劍骨?”晏青棠好奇的詢問,但她也只是隨口一說,并沒有指望著能聽到回答。
畢竟懷璧其罪,碧波宗又不比玄劍宗千年底蘊,若真有這么一個弟子,定然是好好地藏起來,免得被有心人謀算。
她正欲說回正題,哪成想杜星原竟真的嗯了一聲。
“是。”他說。
晏青棠:“?”
這未免有點太實誠了吧?
但她隨即轉過一個念頭。
“等等——凡間?”晏青棠扶額,理了理雜亂的思緒,“你剛剛說你叫杜星原?”
“你姓杜?”
第42章 “我們得回城。”
碧波宗從凡間撿回來一個天生劍骨,而眼前這個人剛好姓杜,還出現在了杜府之中。
這未免也太巧了吧。
晏青棠心中驀的生出一個念頭,但她還沒來得及問出來,就見杜星原倏而紅了眼眶。
“沒錯,就是杜府的杜。”他聲音中帶著哽咽,又強吞下滿腹情緒,低聲道,“我就是那個擁有天生劍骨的凡人。”
他這話正印證了晏青棠的猜測。
杜家出事,去了仙門的杜星原回家奔喪,卻發現他們根本不是染了病,而是橫死,悲怒之下,又見到兩個鬼鬼祟祟的不速之客,對他們動手也算說得過去。
晏青棠暫且信了他的話。
她并不擅長安慰人,況且這種事她未曾經歷,說的再多也有種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連亭更是個鋸嘴葫蘆,收起抵著杜星原脖頸的枯木,已經是他努力釋放的最大善意。
晏青棠抿了抿唇,萬般話在齒間轉了一遭,最后只是勸道:“節哀——逝者已逝,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還他們一個公道。”
她這話精準的說中了杜星原的心事,他抹了把眼淚,振作起來:“你們方才說是來這城中除邪祟的,你們查到了什么?”
晏青棠:“……”
她該怎么解釋,他們其實也才剛到,目前是正處于兩眼一抹黑的狀態?
晏青棠有點心虛,但并不妨礙她氣定神閑的反問:“你查到了什么?我方才聽你說……邪修?”
杜星原是個傻實在,被晏青棠幾句話就輕易哄得了信任,一點都不想若她是個騙子怎么辦。
他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知道的吐了個干凈。
“雖然城主府對外所言皆是我家人染病,但我知道不是。”
“他們都是被殺的。”
杜星原像是回憶起了什么可怕的場景般,整個人開始發抖。
在他的敘述中,晏青棠緩緩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云州城雖極為排斥仙門之人,卻擋不住少年的一顆問道之心,故而在遇到他的師尊后,他不顧父母兄長的反對,毅然離家。
他踏上了仙途,卻始終未斷塵緣,此次偷溜出宗,也是為了參加他兄長的婚宴。
如果不曾出意外,今夜本該是高朋滿座,花燭照夜。
“我趕到之時,府內滿地血色還未洗盡,城主府派來的人也未離去,我藏在屋檐上,聽見所有人都說,殺人的是我兄長。”杜星原捂住眼睛,遮住狼狽的面容,“是他殺了我的父母叔伯。”
晏青棠想起杜府之中,小廝口中的那個“他”,一時面色微微復雜。
杜家三代同堂,未曾分家,老老少少幾十個人同住一府,所以在屠刀來臨的那一刻,根本來不及出逃。
“可我兄長不是那樣的人!”杜星原絕不接受這個所謂的“真相”,他情緒激動,聲音不自覺上揚,“我從小與我兄長一起長大,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在為清楚不過,他就是個讀經史文書讀傻了的呆子,連魚都不敢殺,他不可能,也絕不會去殺人!”
“我兄長定是為人所惑!除邪修外,又有什么人能有這等手段?”
晏青棠能看出他對這個事情的抵觸,她也沒去反駁,反而附和出聲:“你說得對,又或許,這邪修所害遠不止杜家。”
杜星原一愣:“何意?”
“白日時,老婆婆所言。”連亭也不顯驚訝,明顯是早就注意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他一板一眼的復述道,“杜老爺平日里最是樂善好施,只可惜蒼天不開眼,偏叫他也染了病。”
一個“也”字。
但這并不是讓晏青棠產生懷疑的最終原因。
真正讓她覺得不對勁的地方是這城中百姓。
任誰看見那么多具棺木不得驚異片刻,但她們太過冷靜了,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晏青棠推測道:“除非,他們見過很多次這種場景。”
她話落目光重新轉向遠處那座城池。
他掩于群山之間,遠遠望去,依稀可看見城內零星燈火。
“我們得回城。”
好去驗證一下他們的猜測。
……
一行三人趁著夜色重新摸回城中。
晏青棠神識一寸一寸的掃過,很快便發現了不同尋常的地方,三人順著小徑一路疾行。
已至深夜,城中多數人家已閉緊房門安然入睡,只偶爾能碰見三三兩兩的醉鬼,也都被他們小心地避了過去。
晏青棠七拐八繞半晌,終于在一處幽深的小巷前停住了腳步。
站在巷口外的那一刻,已經不需要晏青棠多言,杜星原自己就感覺到了粘稠的怨氣。
——又是橫死。
幾人斂息,步入小巷之中。
入目竟是滿街白幡。
小巷之中七八戶人家大門緊閉,隱約可見泅散于破舊門扉上的干涸血跡,雜亂的蛛網侵占了墻角門邊,空氣中彌漫著腐敗的氣味,感受不到半點活人氣息。
這里顯然已經有許久未住過人。
“整條街的人都死了嗎?”杜星原駭然。
晏青棠和連亭誰都沒說話,抬手推開了大門。
破舊的木門發出“咯吱咯吱”的響動,在深夜里宛若厲鬼哀鳴,簌簌灰塵落下,又被二人的護體靈光彈飛。
晏青棠和連亭先后步入院中,祭出一道火符,借著跳動的火光打量著這不大的小院。
隨意丟在菜田里的鋤頭,草編的蚱蜢,淘洗了一半的米,灶上的冷菜都未盛起,過了這許多時日,已經長了霉,散發出難聞的味道。
能看得出事情發生的很是突然,只頃刻之間,三口之家便陷入了活地獄。
晏青棠在院子里轉了一遭,徑直翻墻躍到隔壁家院子里。
冷白月光的照徹下,地面之上有斑駁的深痕,那是溶于泥土之中,無法洗去的鮮血。
屋門半掩著,其內一片漆黑,像是亟待他們自投羅網的巨嘴一般,晏青棠抬手一揮,靈氣撞開屋門,踏步而入。
桌椅凌亂的倒在地上,斑駁的血痕遍布墻面,晏青棠幾乎能想象出當時的場景。
瀕死的人掙扎著,拼命的想要抓住一根浮木,以至于在墻面上留下道道指痕。
她面色越來越難看,待將整條巷子轉遍,整個人都陰沉的仿佛滴出水來。
晏青棠摸出任務牌,指腹摩擦著那道淺綠色的標識,冷笑出聲。
觀這巷中人家不下十戶,算下來已有數十人遇難,加上杜家之人,被害者近百之數。
好一個“不太緊急”。
涉及這么多人命,他明明可以將事情仔細解釋清楚,直接將玉帖遞到長老們手中,可他卻偏偏寫了一句語焉不詳的話,帶著他那破綠標識,丟到了任務堂里。
要知道任務堂中每天接收四方來帖,任務繁雜,若是遲遲沒人看見這任務,接下它,便要一直等人死下去?
這云州城主將人命當成什么了?
她平日里樂樂呵呵的,難得有如此動怒之時,嚇得杜星原不敢吱聲,滿肚子疑問憋在心里。
氣氛一下子寂靜下來,角落里響起的悉悉索索聲就格外的明顯,杜星原面色一變,下意識的拔劍,連亭卻忽的抬手,直按在*了他的劍柄之上,攔住了他。
他目光轉向杜星原,微微搖了搖頭。
三人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停在了巷子盡頭。連亭劍鞘挑翻擋在面前的雜物,入目竟是個十來歲的孩子,雖是初春,但夜間格外寒涼,他卻只穿著一件單衣,凍的瑟瑟發抖。
身形暴露的那刻,那小少年面色刷瞬間變得慘白,他揮舞著手臂,盡力往角落里縮著身子,聲嘶力竭的吶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他的反應太過激烈,晏青棠瞇了瞇眼,驟然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別怕,哥哥姐姐們不是壞人。”
她長得好看,笑起來更是平易近人,加之刻意溫和下來的語氣,竟真的安撫住了他。
晏青棠回身沖連亭招了招手,連亭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自芥子戒中掏出些糕點。
“餓了吧。”她將糕點遞出去,溫和道,“吃些東西。”
這糕點是從青山宗帶出來的,其中蘊含著些微靈氣,哄著那小少年吃了兩塊后,靈氣的滋潤下,他蒼白的面色漸漸變得紅潤,連呼吸都平穩了幾分。
見他緊張的狀態稍有緩解,晏青棠嘗試著詢問:“你能告訴我這里發生了什么事嗎?”
晏青棠話落,他剛有所放松的身子頓時一僵,面上的恐懼再次浮現出來。晏青棠見狀便也不再追問,她掏了半天兜,兩手空空。
靈石這種東西很顯然在這云州城中不流通,可她身上也實在是也沒有金銀之物。
她偏頭問杜星原:“你有錢嗎?”
杜星原:“?”
他一臉癡呆的模樣實在有礙觀瞻,連亭勉為其難的為他解釋:“金銀。”
杜星原這才恍然大悟。
若是說靈石那他一塊沒有,但金銀財寶他卻有不少。
主要在宗門里也沒有花金銀的機會,不然以劍修閑來無事要么花錢重鑄配劍,要么打一架賠的傾家蕩產的死德性,他哪兒能剩的下半個子。
杜星原扒拉著自己的芥子戒,半晌掏出來一個錢袋子,在晏青棠的示意下塞進了那小少年手中。
晏青棠道:“此地血氣重,夜晚也寒涼,你拿著這些錢尋個客棧,好好休息。”
少年怔了一下,手足無措的捧著錢袋子,眼眶有些發紅,默了半晌后忽然道,“那個人瘋了。”
這似乎不找邊際的話卻讓晏青棠三人俱是一愣。
“誰?”
“趙哥哥。”他回憶起那天的情形,恐懼的牙齒都在打顫,“趙哥哥是個好人,我吃不上飯時,他總會接濟我,但那一天他忽然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很多人都來不及逃跑,就被他殺掉了。”
又是這個說辭,無論是杜星原的兄長,還是這個趙哥哥,都在一瞬間性情大變,屠殺家人近鄰不在少數。
晏青棠心中忽的升起一股詭異的即視感。
“你有沒有覺得這聽起來有些熟悉?”
連亭也確實察覺出了一絲異樣,他斂目沉思片刻:“我們是不是見過這樣的人?”
他這話喚醒了晏青棠的記憶,她的手倏而握緊,二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
“黑市!”
黑市那個人不就是猛然之間像變了一個人一般,六親不認見人就傷?
晏青棠只覺得有張看不見的大網向她攏來,她克制不住的將目光轉向連亭。
魔氣侵體。
連亭這個魔尊是否知曉自己的手下在做這種事?他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可想再多,規則的束縛下她都無法問出口,甚至明知道此事和魔界有關,她連讓連亭回避一下的話都說不出來。
她嘆了口氣,又立刻將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事情上。
晏青棠詢問:“那你可還見過其他忽然發瘋之人?”
那少年聞聲竟真的點了點頭。
“在云州獄外。”
也正是如此,在看到和獄外那人一樣情況的趙哥哥時,他才能提前反應過來,保住了一條命。
晏青棠摩挲著下巴。
云州獄嗎?
第43章 緣分妙不可言
送走那小孩后,晏青棠思慮片刻,才道:“杜道友,此事比我們想的要棘手許多,我們能力有限,恐怕需要向宗門求援。”
涉及到魔氣皆不是小事,憑他們幾個小輩恐怕處理不及,可云州城地處偏遠,若要傳信回青山宗,等宗門來人至少要三四日時間。
但碧波宗不一樣,他是距云州城最近的宗門,來此兩日足矣,故而依照現在的情況,去請碧波宗的援助是最好的選擇。
但她也沒忘記掏出玉筒,將這里的情況做了個簡單的總結,傳給了容瀲和段長老。
晏青棠目光凝重:“事發緊急,你我當聯手共渡危機,我同我師弟繼續查探,也請杜道友即刻傳信求援。”
云州城常年閉城,修真界眾人對此城都不算熟悉,就算是杜星原傳信給碧波宗,也總要熟悉城中情況的人去迎一下。
三人暫且商定,杜星原立刻出城,晏青棠二人則是摸到了云州獄外,隔著不遠的距離,晏青棠就感受到了其中橫生的怨氣。
“有些麻煩了。”她蹙眉深思,“氣息在獄中,我們可能要進去查看。”
此時天光大亮,朝陽驅散了一片黑暗,晨起討生活的人來往如織,時不時還能聽見小販的叫賣。
“包子——熱氣騰騰的包子——”
晏青棠摸著肚子懊悔道:“早知如此,就向杜星原多借些金銀了。”
他們下山的急,來不及準備東西,自然也沒有大比那次富裕。現如今窮困潦倒的二人卻只能蹲在墻根邊啃連亭芥子戒里的的干巴糕點。
晏青棠噎的直翻白眼,勉強墊了墊肚子,二人便開始商議如何混進獄中。
她托著下巴沉思,余光忽然瞧見了巡邏的衙役們,晏青棠眼珠一轉,冒出來一個餿主意。
“師弟。”她拽著連亭的袖子,誘惑道,“不如我們去坑蒙拐騙吧?”
連亭:“?”
晏青棠沒注意連亭面上淡淡的無語,她的目光掃過一圈,開始琢磨著要不要隨機找個幸運路人搶下劫,可又過不了良心這關。她唾棄著自己這忽然長出來的良心,將主意打到了自己人身上。
她對連亭道:“不如我們打架斗毆吧!”
晏青棠說干就干,十分入鄉隨俗的很去扯連亭的頭發撓他臉,連亭被迫去抓她的手,師姐弟二人就這么在大庭廣眾之下大打出手,衙役們過來時,晏青棠還生怕火候不夠,隨機挑選了一個幸運兒,給了他一個大比兜。
被打的衙役:“?”
他們好不容易按住這兩個當街滋事之人,衙役捂著自己腫起來的臉,氣的半死:“是城中死的人太多的緣故嗎?總感覺最近人心有些浮躁,總遇上人當街打斗!”
為云州城犯罪率貢獻了自己一份力量的晏青棠和連亭順利的被扭送進了獄中。
踏進云州獄的那一刻,撲面而來的陰森怨氣就激的晏青棠一個激靈,鼻尖縈繞著若有若無的血氣。
按照那小孩所言,云州獄外發生的事要比小巷中早上許久,但此地怨氣卻如此濃郁,多半是近日又有人死在里面。
她心中一凜,目光掃過一圈,果然發現這偌大的牢中只剩下零星幾個人。
衙役被打了一巴掌,自然脾氣算不得好,兇巴巴的將二人推進了牢中與那幾人作伴,而后關上牢門并鎖死。
他警告道:“你們給我老實點!”
獄中重新恢復寂靜,晏青棠自顧自的觀察了一圈,目光落在了背對著她們縮在角落里,頭也不抬的另外幾人身上。
她嘗試打招呼,看能不能套出點有用的東西:“大家上午好?”
這聲音一出,那幾個人果然有了動作,晏青棠眼看著他們嗖的一下彈了起來,動作整齊劃一的扭過了頭,其中有一人一蹦三尺高,十分震驚:“晏青棠?阿朝?”
晏青棠并連亭:“?”
幾張熟悉的大臉驀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二人嚇了一大跳。
“蘇群玉葉眠秋陸聞聲明禪?”她驚愕極了。
一時之間,六個人大眼瞪小眼。
三個月前,他們一起在玄劍宗的后山里蹲大牢,三個月后,又重逢在這牢獄之中。
這誰看了不說一聲緣分妙不可言。
晏青棠一陣無語。
“所以另外幾個尋釁滋事打架斗毆的是你們?”
“哈哈——哈哈。”明禪一甩秀發,“這不都是為了混進來嗎?任務在身任務在身。”
晏青棠眉頭一挑,她還未出聲,便聽見陸聞聲道:“莫非青山宗也收到了云州城的求援玉帖?”
陸聞聲此言一出,晏青棠和連亭對視一眼。
他這個“也”字,就有些意味深長了。
“你們也收到了?”晏青棠說著話掏出了那枚玉牌。
四張一模一樣的玉牌擺在一起,晏青棠眸色深了深。
要知道四宗各倨一方,彼此之間路程十分遙遠,尤其是西域佛宗,去一趟御劍都要半個月。
要將援帖送過去的成本太高了。
若說這城主不急,他偏偏連發了四道求援帖,若說他急,四張求援帖都一樣的敷衍。
幾人對視一眼,眼底冒出一縷懷疑之色。
不過既然能在這里遇見陸聞聲等人,想必他們也查到了這城中發生的事情,果然,葉眠秋道:“我總覺得這城中發狂之人,或許與我們在黑市上遇見的那個人有些關聯。可我們一路查到這牢中,卻發現一個犯人都沒有了。”
“這里的人應該都死了。”晏青棠聲音微沉。
他們還是來晚了。
“而且這里應該被收拾過,”陸聞聲忽然出聲,“我們這幾日將這牢中翻了個底朝天,沒有絲毫發現。”
這條線索似乎是走到了死胡同。
蘇群玉發愁的撓了撓頭。
“那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他問。
晏青棠沒說話,她抬手揮開了牢門上的鎖,大搖大擺的越獄,在監牢中轉了一圈。
如陸聞聲所言,這里干凈的有些過分,所有“人”存在過的痕跡都被抹除,連刑室里陳年血漬都被洗了個干凈,看上去仿佛是個新建的監牢一樣。
這牢中變化如此大,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來,那城主府會一無所知嗎?
“你們去見過這云州城主了嗎?”晏青棠忽然道。
陸聞聲四人對視一眼:“并未。”
晏青棠聽到這,便笑了:“我覺得,是時候去見一見這位‘雇主’了。”
……
暮色降臨,陸聞聲幾人站在了城主府前,原本收斂著的氣息瞬間炸開,仙光驚動了府中之人,含著靈氣的聲音傳入府中,陸聞聲朗聲道:“接云州城求援帖,特來拜會城主大人。”
不過片刻功夫,門內便迎來一群人,為首之人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雖是凡人,但走起路來步履卻極其沉穩,在看見陸聞聲幾人的那一剎,他快走幾步迎了上來。
“諸位小仙長遠道而來,云某有失遠迎!”他面上帶著微笑,“我是云州城城主云晉。”
他說著話,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四人。
葉眠秋像是沒看見他的目光一樣,盈盈一笑,抬手施禮:“碧華宗葉眠秋見過云城主。”
……
……
牢中。
晏青棠和連亭席地而坐,打量著“陸聞聲”幾人。
單看上去,這幾人氣息脈搏俱在,誰看了都察覺不出這些竟是個“化身”。
“我還是第一次見能將人的氣息模仿的惟妙惟肖的傀儡。”
晏青棠羨慕的摸著傀儡的小手,覺得每次和碧華宗的人在一起,總顯得她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土鱉。
她這情緒起了沒多久,腰間傳音玉筒忽而一亮。
“他們進去了。”晏青棠站起身。
拜會城主當然不只是拜會,他們最主要的目的是牢牢看住那個城主的動向,掩護她和連亭。
二人半刻也不敢耽擱,祭出蘇群玉給的傀儡,靈氣渡進去的的那瞬間,傀儡的四肢開始舒展,化作了他們的模樣,靈活的轉了個圈。
確保看不出任何異樣之后,足以糊弄那些獄卒后,晏青棠和連亭趁著他們換班的時間,避過了他們的視線,溜出了監牢。
夜色是他們最好的保護色,二人一路疾行,摸到了城主府附近。
晏青棠神識鋪開,仔細的感應了一下,并未發現什么異常,但她也不敢掉以輕心,拿出了對待化神妖王的架勢,匿蹤符從頭貼到腳,順帶還磕了一瓶葉眠秋友情贊助的斂息丹。
確保自己的氣息不會泄露分毫之后,二人才熟練的翻去城主府中。
落地的那刻,晏青棠微微有些感慨,她傳音:“自從來了云州城,我這偷雞摸狗的本事直線上升,我覺得日后我要是不修仙了,還可以去當江洋大盜養活自己。”
“江洋大盜是要趁夜行動的。”連亭卻道,“到時候我去盜,師姐就在家里睡覺。”
晏青棠對此極為滿意,她膽大包天的暢想:“到時候我們就去偷碧華宗,先把蘇群玉那個狗大戶偷到破產!”
不遠處,正在跟云晉虛與委蛇的蘇群玉忽然打了個噴嚏,覺得后背發涼。
嘖。
哪個刁民想害他?
第44章 這群掄大錘的,比劍修還要莽
城主府中回廊九曲,十分奢華,時不時便見有人往來,正殿之內更是燈火通明。
——陸聞聲等人現在就在那里。
晏青棠和連亭隱于暗處,匆匆掃過一遭,似乎并無異常。
只用肉眼看,這府中甚是安寧。
但有的時候眼睛看不到,并不代表他真的不存在。
晏青棠微微斂目,指尖聚來靈氣,淺色的線條在虛空中勾勒成型。
“這是追魂符。”晏青棠解釋。
追魂符往往用在追蹤人的氣息,百丈之內,無論多微弱的氣息也能被鎖定。
只要這里發生過什么,就算清理的再干凈,也總會留下些蛛絲馬跡。
晏青棠彈指一揮,那道符閃爍了一下,倏而化成了一只蝴蝶,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后,忽然向著西北當而去。
晏青棠眸底一沉。
“果然。”
二人即刻跟了上去。
四周巡衛越來越密集,但也攔不住晏青棠和連亭,護衛們只覺得面前忽然刮過一陣微風,但瞬息而止,晏青棠二人早便越過了他們,停在了一處院落中。
這里似乎并沒有人在,整座小院都陷在濃重的黑暗里,只借著天際冷白的月光,依稀看得清院中布局。
樓臺景榭無一不精致,院中花草也被打理的極好,大片大片的盛開著,追蹤符化成的蝴蝶便停留在花朵之上,微微煽動著翅膀。
連亭仔細打量片刻,見其上并無靈氣,他蹙眉:“都是些普通花草。”
“但才初春,花期都未到,普通花草又怎會開的如此茂盛?”
晏青棠心中疑惑,她正欲上前仔細查看,身側連亭卻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在她微微疑惑的目光中,將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他寬闊的肩膀擋在她身前,低聲道:“師姐,躲遠一些。”
晏青棠不解其意,卻還是照他所言退了幾步。
連亭抽出翠微,劍尖刺破泥土,慢慢的插入地底,直到某一刻,劍尖似乎抵上了什么東西,輕微的阻力傳來。
他當即劍氣一蕩,地面便被他挑出巴掌寬的縫隙,頃刻間,濃郁的臭氣撲面而來,晏青棠干噦一聲,整個人被這股味道熏到七竅升天。她最后的理智撐著她抬手掐訣,小院子中霎時升起一道結界,阻止氣味的逸散。
這味道辣眼睛,晏青棠眼淚都被熏出來了,紅著眼眶看向連亭:“那下面是什么?發酵了八十年的臭豆腐嗎?”
連亭眉心緊蹙,聲音有些繃直。
“是尸體,有很多。”粗略看去,至少有十幾具尸體,層層疊疊的積壓在不算大的花壇之中,駭人至極,神識掃過,未腐爛之處還可隱隱瞧見受過刑的痕跡,“我猜牢中死去的人就在這里。”
他的聲音送進晏青棠的耳中,晏青棠面色一變。
以尸體做花泥,以怨氣養花。
怪不得這些花違反規律的開的如此秾艷。
晏青棠想上前看一看,又被連亭抬掌捂住雙眼,扯著她后退幾步。
“別看了。”連亭低嘆,翠微劍氣一縱,炸開的泥土便填回了縫隙之中,他凝神一點一點的將花壇恢復原樣,直到和先前沒什么分別才停手。
空氣中的異味也漸漸散去,晏青棠抬手撤去了結界,二人小心翼翼的推開了屋門。
屋子里十分干凈整潔,側對面是一張大床,床頂鑲嵌了一顆夜明珠,黑暗中散發著幽幽的微光,云錦做的紗幔低垂,風從半開的窗柩中鉆入,吹過床頭擺放的香爐,卷起一點殘香。
單看這擺設,住在這里的人絕非普通人。
二人轉去東閣,這里似乎是做書房之用,入目是一座巨大的書架,各類書卷縱列其上,粗略看過去都是些博物佚聞,晏青棠隨意抽出一本,翻了幾頁。
“你看。”她掏出那枚玉帖,兩相比較之下,字跡竟一模一樣。
如此來看,這里當正是城主的臥房。
二人轉了一圈,并未再發現什么,便準備先退出去,哪知還未有所動作,便聽見院門被推開的咯吱聲。
晏青棠面色一變。
是那城主回來了?
陸聞聲他們怎么搞的,為何不傳消息通知他們?
若是那城主真的有問題,這種距離之下動用靈力,一定會被他察覺。
晏青棠左右張望一圈,目光落在臥室墻邊擺放著的衣柜之上,她也來不及想這么一個小柜子如何裝得下兩個大活人,拉著連亭悶頭鉆了進去。
夜明珠散發出來的微光被關闔的柜門遮蔽,一瞬間,四周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狹小的空間內,二人挨的極近,晏青棠整個人幾乎都被他攏在懷中。
衣柜并不算高,晏青棠藏在其中尚有些難受的曲著腿,更別提比她要高的連亭。
他被迫垂下頭,溫熱的氣息打在晏青棠頸間,將她雪白的肌膚燙出了一抹微紅。
晏青棠驀地揪住衣角,下意識的想要后退,可脊背早已經抵在了柜壁之上,退無可退,慌張之下,甚至險些磕到了柜子上。
連亭急忙抬手,護住了她的頭。
他幾乎能感覺到她的體溫,極淺淡的冷香再次縈繞在他的鼻尖,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胸腔開始震動,心跳聲在他耳邊轟鳴。
連亭大腦一片空白,想傳音卻連聲音都聚不成功,試了好幾次,他略顯低啞的聲線才傳進晏青棠耳中。
“別,別動。”
晏青棠僵成了塊木頭。
她咬了咬牙,強迫自己抽離這詭異的氣氛,將全部心神放到外面。
那來人似乎是在刻意收斂著自己的氣息,直到屋門被推開,發出“咯吱”的微響,晏青棠才意識到他已經踏進了屋中。
柜子外面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依稀可以聽見極輕的腳步聲,時遠時近,雜亂無章,聽聲音還不止一人,似乎在滿屋亂轉。
晏青棠疑惑的挑起眉頭。
腳步聲逐漸分散開,稍后,有女子輕呼聲傳來。
“師兄!”她壓低嗓子,細聲細氣道,“快過來看!”
那位師兄似乎快走了幾步,隨即略微冷淡的聲音響起:“是九和香。”
九和香?
土包子晏青棠沒聽過,但現在更讓她在意的是——
這聲音為什么聽起來這么耳熟?!
這是時歲和向晚吧???
她呆愣愣的眨了眨眼,落在連亭眼中只覺得師姐超級可愛,他不自覺的彎起了唇角。
“是他們。”連亭道。
晏青棠:“……”
這可真是太巧了。
蹲個牢碰見陸聞聲四個,當賊時又碰見了倆熟人。
云州城不大,倒是聚齊了五宗弟子。
時歲和向晚尚不知曉自己被認出,他們在臥房中摸過一遭,目光轉向東閣,還未有所動作,遠處突然又傳來腳步聲。
本來想出去的晏青棠一愣。
——又來?
她頓時打消了心思,老老實實的窩在衣柜里。
門外的時歲聞聲臉色也是一變,他招呼向晚:“躲起來!”
二人沒頭蒼蠅一樣在屋子里轉了一圈,目光同時落在了角落中的衣柜上。
時歲毫不猶豫的做出了和晏青棠一樣的選擇,拉著向晚直奔而去。
柜門打開的一剎,晏青棠露出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親切的向自己的故友問候:“晚上好,向道友,時道友。”
向晚小鹿眼瞪圓。
一旁的時歲:“……”
他“啪”的一聲關上了柜門,聲音微微嚴肅。
“師妹,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我剛才又出現幻覺了。”時歲低沉道,“我居然又看見了青山宗的坑貨——他們居然還同我打招呼。”
被丹爐罩頭還被毒暈過去,那是他一生的恥辱!
他這個“又”字用的很有靈魂,晏青棠不禁稍稍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究竟給他帶來了多大的陰影。
她道:“雖然我們可能有些誤會,但是你當面罵我們坑貨是不是不太好?而且丟你丹爐的是我江師兄,我只是個柔弱無辜又可憐的符修罷了。”
晏青棠話音落,時歲如遭雷擊,他本來還算平靜的臉頓時一綠。
淦!
真是晏青棠那個大坑貨!
別以為他真不知道出這個餿主意的人是誰!
今日出門沒看黃歷!
偏生晏青棠這個挨千刀的萬人嫌還在親親熱熱的呼喚他:“時道友,我覺得床底下是個不錯的好去處。”
時歲不太想聽她的,但眼見著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也只能捏著鼻子,由著向晚把他塞進床底下,緊接著向晚也爬了進去。
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好去處,藏得很安心。
那腳步聲也已來到了院外,晏青棠側耳聽了聽,大膽開始群體傳音:“是凡人,聽動靜大概有三四個,也許是府中的侍女護衛。”
時歲:“……”
好煩。
不想理。
他蹬著腿裝死。
向晚看見晏青棠卻是很開心,她雀躍的加入群聊:“晏道友和阿朝道友怎么會來這?”
這個問題問得好,晏青棠選擇反問:“你們不會也是收到了云洲城的求援帖吧?”
向晚震驚:“你怎么知道?”
話聊到這,時歲這死也裝不下去了,他一下子詐尸:“也?你也收到了?”
晏青棠:“……說來話長。”
恰好這時屋門被推開,果然踏進來三名侍女。
屋內的燭火點燃,跳躍的火光下,半開的窗戶被闔上,冷掉的茶水換成新的,香爐里的香也被重新燃上。
忙碌的間隙,有人忽然道:“府中今日好似來了貴客,城主大人正在正殿設宴款待,我還是頭一次見那么大的場面。”
另一人道:“聽說來的是仙門的小仙長。”
一邊聽墻角的時歲:“?”
“設宴?仙長?”他疑惑傳音,“設什么宴?宴誰?”
晏青棠萬萬沒想到他什么也不知道就敢往里闖。
對不起。
她以后再也不說劍修不愛動腦了。
她是萬萬沒有想到,這群掄大錘的,比劍修還要莽。
“是葉眠秋他們。”晏青棠嘆氣,“說來話長。”
她話總說一半,聽的時歲抓心撓肝的納悶。
他咬牙切齒。
果然,晏青棠就是個大坑貨!
時歲的碎碎念沒人聽見,那幾名侍女毫無所覺的繼續聊天。
“那些修行人來做什么?”
“應該是為最近城中之事吧?”說話人神神秘秘的看了下四周,“城中最近病死了不少人,我聽人說是邪祟上身。”
這話引來了一陣驚呼,膽子小的縮著脖子:“怪不得最近城主忙得不見影子,連肖先生這兩日也是早出晚歸。”
幾人嘀咕著將房中收拾妥當,吹熄了燈,蒙頭沖進黑暗中,遠遠的還能聽見埋怨聲。
“都怪你說什么邪祟,我現在總覺得背后發涼!”
聲音漸漸遠去,晏青棠和連亭推開衣柜,向晚和時歲也從床底下爬出來。
卻見時歲冷哼一聲:“什么病死,分明是被人所殺!”
晏青棠訝異挑眉:“你看見了?”
“嗯!我們親眼看見的!”向晚出聲,“我和師兄昨日入城之時,撞見了有人正在下葬,粗略看去那棺槨竟有數十口,我們覺得不對勁就跟上去看了看。”
昨日?
那看起來她和連亭二人與向晚時歲是前后腳進的云州城門,不過后來她們去了杜府探查,這才走岔了。
但晏青棠很快意識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
她大驚失色:“你說你們看見了——你們不會刨了人家的墳頭吧?”
第45章 傻子才單打獨斗。
沒想到這倆掄大錘的路子這么野,鐵鍬也舞的虎虎生風?
風評被害的向晚連忙擺手。
“沒有沒有!我們倒也沒有那樣喪心病狂。”
時歲無法理解晏青棠奇怪的腦回路,用盡了畢生涵養才沒讓自己當場翻出白眼。
他祭出一面鏡子,鏡身古樸,篆刻著鸞鳥花紋。
“這是菱光鏡,鏡光所照之地,可透過表象直觀其里。”
那夜透過厚重的墳塋與棺槨,他看見的是滿身創傷的軀體。
晏青棠恍然大悟。
“這不就是透視鏡么?”她好奇的打量著那面鏡子,“所以你為什么要用鏡面對著我?”
時歲聞言,舉著鏡子更湊近了些,幾乎要懟到晏青棠的腦門上。
“因為我想看看你的腦子是怎么長的。”他微俯身子,目光仔細地打量過空無一物的鏡面,驚訝道,“哎呀!你怎么沒有腦子?”
晏青棠:“?”
她露出和藹的微笑:“是這樣的,我的腦子被狗吃了。”
她說著話沖著時歲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嘬嘬嘬——我的腦子好吃嗎?”
時歲:“……”
一旁的向晚:“……”
她看看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的時歲,又瞧瞧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晏青棠,無語的奪過菱光鏡:“師兄,這鏡子都未被催動,你又能看得見什么?”
被親師妹拆臺的時歲頓時陷入了自閉。
幾人一番插科打諢,但好歹還沒有忘記正事,很快就放下恩怨握手言和,將這屋子里里外外又翻了一遍。
眼見月上中天,腰間的傳音玉筒也恰好亮起,晏青棠靈力一探,末了道:“我們得快走了,葉眠秋那邊宴席要散了。”
她話落,連亭等人目光掃過一遭,見沒留下什么痕跡,立刻開始撤出,退及屋門之時,時歲忽然道:“等等。”
他自芥子戒中掏出來兩個指甲蓋大小的圓珠子,抬手掐訣,珠子立刻散出熒熒微光,一顆沒入東閣的角落,一顆飄上臥房的房梁,隱于暗處不見蹤跡。
他解釋說:“我給他取名叫‘千里眼’,將它連接到菱光鏡上,就算我們離開,也依舊能通過此物看到這屋中情形。”
晏青棠聽的目瞪口呆。
時歲這個鍛器思路……未免有些超前。
她真心實意的夸贊:“時兄之才,跨越時代。”
晏青棠這話落在時歲耳朵里,只覺得她是在黃鼠狼給雞拜年。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時歲警惕道。
晏青棠:“……人和人之間的信任,就是時兄用一次又一次的冷漠懷疑磨平的。”
被傷透了心的晏青棠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淚:“好了,兩位道友,我先帶你們去一處隱秘之所,同葉道友她們會和。”
四人原路返回,一路翻出城主府,走到街盡頭又拐了兩個彎,晏青棠便停下了腳步。
“到了。”晏青棠道。
時歲遲疑的抬起頭,目光所及之地高掛著一個匾額,上書“云州獄”三個大字。
時歲和向晚:“?”
兩人錯愕的對視,恰逢此時葉眠秋幾人也摸回了牢獄前,看見向晚時歲的那刻,微微錯愕。
“向道友?時道友?”
時道友本人正處在崩潰的邊緣,他匪夷所思道:“這就是你口中說的的‘隱匿之所’?”
這里離城主府不過兩條街,這群人是直接住到人家眼皮底下啦?
晏青棠還未開口,蘇群玉就熱情做出了回答:“畢竟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直到跟著晏青棠偷偷摸進監牢,看著她熟練地溜門撬鎖,眾人自覺地鉆進去,時歲和向晚才如夢初醒。
他目光一言難盡的看著一行人收起了替身傀儡,盤坐在地上。
整個牢房被結界籠罩,阻隔內部的一切聲音。
時歲嘆了口氣,認命道:“我們也是接到求援帖,才來的云州城。”
他又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末了補充:“那些人死的時間并不長,菱光鏡捕捉到了一絲還未來得及逸散的氣息,我正是跟著這縷氣息,才到的城主府,遇上了晏青棠和阿朝。”
晏青棠聽罷,忽然想起一事:“在府中之時,我好像聽見你說……九和香?這是何物?”
當時她和連亭躲在衣柜里,依稀間是聽見他提了這么一句話。
對于青山宗這幾個人的貧窮與沒見過世面,時歲早已司空見慣,他解釋:“北海之境,蓬萊仙島,有九和靈樹,以其樹干汁液佐以數道靈藥所制成的一種燃香,便名九和。”
“這九和香還有個別稱。”蘇群玉補充,“因為常有修行者嗅聞此香,瓶頸自破,故而他又叫悟道香,價值連城——把你和阿朝打包賣了你都買不到。”
晏青棠:“……”
連亭:“……”
有被侮辱到。
時歲喜歡看青山宗的坑貨吃癟,他心情瞬間愉悅,神情都歡快了幾分。
一旁的明禪擼了把自己的秀發,思索道:“夜宴之時,我觀那城主確實是個凡人——可九和香對修士來說是至寶,對凡人來講卻很雞肋,聞之無甚作用,他又為何非燃這般貴的香料?”
“有三種可能。”晏青棠順著思路往下推測,“要么你們見到的城主是假的,真的城主雖然嘴上排斥仙門,但其實是個偷偷修煉口是心非的別扭鬼。要么那個城主和蘇群玉一樣,是個狗大戶,錢多的沒地花,買九和香燒著玩。”
忽然被罵的蘇群玉:“?”
“什么叫狗大戶?這叫有錢人!”他大怒,“而且我們只是錢多,又不是傻子,閑成什么樣才會拿錢扔著玩?”
葉眠秋一手按住自家跳腳的師弟,斂眉:“至于你說的第一種可能——我初到之時便向百姓打聽過他,今日一見與傳聞中并無二致。*”
“我聽聞有一種易容丹,”向晚忽然道,“若是用了易容丹呢?”
“易容丹只是會改變人的相貌,卻無法將一個人變成另外一個人。”葉眠秋解釋,“而且我屢次試探過他,應當做不得假。”
晏青棠聽罷,眉目沉了下來。
“那就只剩一種可能了。”迎著眾人的目光,她緩緩開口,“或許我根本就猜錯了,那個院子住的根本不是云城主,他的背后另有其人,或許是個修士,那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眾人靜了一瞬。
比起別扭鬼和狗大戶,這似乎是最合乎常理的猜測。
但這也代表著,他們查探了這么久,連幕后黑手的真正身份都沒有查出來。
看著很忙,但忙了個寂寞。
晏青棠倒是一派淡然,她打了個哈欠,開始翻芥子戒。
“別擔心。”她安撫眾人,“昨夜我已經請碧波宗的弟子傳信回宗門,管他罪不罪魁禍首,等明日碧波宗的人來了,直接圍了那城主府,來一場人海戰術,到時候管他什么身份,通通摁住。”
雖說仙門與凡城有互不干涉的條例,圍了城主府顯得逾矩,但涉及到“魔氣”,這規矩也不是不能破。
晏青棠說的太過理直氣壯,一時之間,眾人竟覺得這可真是個好主意。
傻子才單打獨斗。
原本吊著的心紛紛放下,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晏青棠掏出來了一柄巨劍。
蘇群玉陷入沉思:“你是把鐘霄桐的劍偷來了嗎?她居然沒有把你給打死?”
“……這是我鍛的。”時歲扶額,他目光落在劍上,見劍鋒被細細裹住,粉紅色的毯子鋪在其上,乍看上去就是一張柔軟的床。
自己的得意之作竟被如此對待,時歲險些氣暈過去,他顫抖著手譴責:“你們劍修就是如此對待自己的佩劍的?”
晏青棠竄上巨劍翻了個身,認真給他講道理:“我的配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床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的配劍等于我的床。”
“有問題嗎?”
偏生連亭還摸了條被子出來給她蓋上,十分認真的給她掖了掖被角,冷靜的回道:“嗯,沒有問題。”
眾人:“……”
媽的。
你們青山宗都有病!
有病的晏青棠美滋滋的閉上了眼,半夢半醒間,她忽然聽見了時歲的呼聲。
“晏青棠!”聲音直傳入她腦海之中,震得晏青棠垂死病中驚坐起,一個鯉魚打挺,迷迷糊糊的問,“怎,怎么了?”
她動作太大,一時失去了平衡,眼見著就要栽到地上,連亭連忙扶住她:“是千里眼。”
這熟悉的名字召回了晏青棠的三魂六魄,她一下子清醒過來。
時歲道:“他出現了。”
那個幕后黑手,終于現出了廬山真面目。
菱光鏡在時歲的操縱下放大了數倍,鏡面上顯出臥房內的景象,隨即,房門被推開,一道身影出現在其中,臥房內的燭光被他點燃。
那枚“千里眼”擺放在房梁上,角度原因無法看清那人正臉,但卻將他的聲音收了個正著。
“先生可尋到了那件寶物?”
聲音透過菱光鏡,微微有些失真,但還是十分熟悉,陸聞聲沉吟片刻:“是云晉!”
那位云城主。
隨著云晉的話音,鏡面上緩緩出現了一道影子,他全身都籠罩在黑袍中,不疾不徐的踱步至桌前。
云晉為他斟了一杯茶。
黑袍人抬手褪去兜帽,透過菱光鏡,依稀可以看見他伸出來的手帶著松弛的褶皺,蒼老無比,但兜帽后的那張臉,卻是白皙光滑,是個年輕人的模樣。
這情景十分詭異,像是他在哪里偷了一張臉。
他聲音沙啞刺耳,猶如漏了氣的破風箱,刺得人耳朵生疼。
“你倒是出了個好主意,也不枉我費力一場。”他哼笑道,“既登仙道,卻還惦記著那虛無可笑的塵世親緣——可笑至極。”
他這話說的沒頭沒尾,引的眾人一陣疑惑:“他是在尋什么東西?”
晏青棠沒說話。
不知為何,她心里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鏡面上,云晉老臉笑成了一多花:“能為肖先生效勞,是我之榮幸。”
他畢恭畢敬的站在肖先生身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連忙出聲:“對了,今日晚間,他們登門了。”
第46章 讓本該死去的人,能活下去。
他這話指代性再強不過。
今晚登門的,無非就是葉眠秋四人。
果然,下一刻,云晉補充:“不過只到了三宗弟子,其余幾家的人尚未現身——許是沒瞧見那求援帖。”
“不過早晚的事罷了。”肖先生滿不在乎的冷嗤一聲,“三宗便三宗。”
眾人眉頭緊鎖。
聽他這弦外之音,向五宗發求援帖,難不成只是為了引他們來?他又怎么保證來的會是他們?還是說對他們來講,無論來的是誰都沒差?
他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一眾人面面相覷。
誰也沒有想到,最開始只是正常接個任務,結果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晏青棠更是無語。
她戳系統:“你讓我來關鍵劇情,就是讓我來送菜了?”
系統裝死。
晏青棠看不懂系統究竟想做啥,她頭痛扶額,左右看了看稀里糊涂中精準上鉤的一群真傳們,一時覺得是不是因為劇情殺的原因?
——總不至于各宗真傳都是倒霉蛋吧?萬千任務中剛好選中了云州城?
蘇群玉咽了咽口水:“雖然不知道他們要干什么,但我覺得,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我們跑吧?”
趁云晉和肖先生還不知道他們已經偷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現在跑的話,應當還來得及?
他的話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贊同,一行人站起來就準備跑路,時歲掐訣,菱光鏡在他的操控下逐漸恢復原狀,聯系斷開的最后一瞬間,云晉忽然道:“那杜家的其他人,還要留著嗎?”
時歲的指訣險險頓住。
鏡中,肖先生笑出了聲:“不必我們操心,自會有人親自動手。”
這語焉不詳的話卻叫晏青棠心中的不安感愈發強烈,她站在原地踱步。
“我還不能出城。”晏青棠說,“你們先走。”
然而她的話音還未落下,遠處驀地燃起漫天火光,幾乎映紅了半邊天,透過牢房中狹小的窗子,映進了眾人眼底。
晏青棠的心狠狠一沉。
她也不待眾人反應,埋頭便沖進了黑暗之中,連亭怎么可能放她一人獨自去面對危險,他二話不說立即跟了上去。
“師姐。”他與她并肩,“我陪你一起。”
晏青棠微微愕然。
但下一刻,身后又傳來數道破空聲,陸聞聲等人也利落的跟了上來。
沒有人選擇離開。
雖然不知道即將要面對什么,但身為仙門弟子,天生便多一份責任在身,又怎么能因己身安危,而眼睜睜看著城中百姓陷入危局?
這不是他們的“大道”。
古舊的青石小徑上,少年少女們義無反顧的奔向未知之局,翩飛的裙擺上沾了滿捧皎白的月光。
……
晏青棠的預感還是成了真。
沖天的火光中,喧囂聲愈發清晰,火蛇吞沒了一處又一處人家,到處都是慌忙逃竄的人影,你推我搡的擠成一團,晏青棠撈起摔倒在地的幾個人,免了一場踩踏的危局。
“都別亂!”含了靈氣的聲音清楚的傳至城民耳邊,震得眾人一個激靈,勉強尋回了一絲理智,晏青棠不知春已握在手中,一劍劈開阻路的火焰,她朗聲喝道,“快走!出城去!”
城民們怔愣的看著逆著火海奔赴而來的少年人們,看著當先之人劈出一道瀲滟劍光。這是他們曾經無比排斥的仙門子弟,可此刻也是他們,迎著危險而來,為他們辟出了一條生路。
其實最初的云州城,對仙門的態度也并非像如今這般極端,若非遇見了那個禍亂云州的“修士”,那個僅是口角之爭,便依靠武力屠殺無辜城民上百的魔鬼,或許云州城也是千萬個仙凡雜居的城鎮之一。
慘痛的記憶刻在了這座城上,可今日,他們才陡然間明白——
凡人尚有善惡之分,何況修士?
修士也是人。
修士中有魔鬼,卻也有愿意賭命來救他們之人。
或許是看見了生的希望,也或許時看到了自己錯的離譜,不少人都紅了眼框。
人群順著那條路撤走,晏青棠八人卻逆著人流繼續前行。
被燒的殘破的屋子搖搖欲墜,房梁不堪重負驟然斷裂,屋瓦失去支撐,狠狠地砸向地面上奔逃的人,連亭反應極快的一劍遞出,劍氣掃飛瓦礫,險險救下幾條性命。
一路行去,只見斷壁殘垣。
杜府朱紅色的大門也斷成兩截,原本平整的地面炸開,滿目瘡痍,風卷起滿地血腥氣,爭先恐后的撲面而來,杜家尚還活著的親眷四散奔逃,卻依舊被身后那縱橫的劍光籠罩。
這柄劍在昨夜也曾劍指于她,可最后又放下了他全部的戒備,信任了她。
“杜星原!”晏青棠厲喝。
可他沒有反應,就像是黑市上的那個男人一般,雙目血紅,渾身龜裂,眼見長劍便要落下。
晏青棠來不及思索,不知春牽來靈氣,瞬息之間符成,擋在了那凡人身后,長風在她的意志下溫柔的卷起那人,帶她逃離了劍鋒之下。
“快走!”她輕輕的推上那人的后背,與此同時,連亭翠微出鞘,主動迎上了杜星原的劍鋒。
明明昨夜才交過手,那時的杜星原根本不是連亭的對手,幾遭之后就被奪了劍,可此刻再看他,竟隱隱能與連亭打個平手了。
“常人出劍,若非生死關頭,總會留有一絲余地,”陸聞聲忽然出聲,“可他不是。他出的每一劍,都在燃燒自己全身的靈氣甚至是血肉。”
他是在用一切同連亭對抗。
待血肉燃燼之時,便會化成枯骨。
晏青棠試圖阻止杜星原,可剛跨出一步,身側的葉眠秋便拉住了她。
“沒用了。”葉眠秋攔住她,“他已經不是個活人了。”
生命氣息全部散盡,現在還站在他們面前的,只是一具由魔氣支配的軀體罷了。
晏青棠怔了一瞬。
雖然在發現自己穿進了修真界的那天,她便知道自己早晚會經歷生死,可真當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在她面前死去,變成了一具尸體時,她卻還是說不出的難受。
她從不想看見生命流逝,所以她努力的想改變一切,想讓那些被所謂“劇情”裹挾,本該死去的人,能活下去。
可她還是無力阻止杜星原的死亡。
他被連亭和陸聞聲死死按在地上,不斷的掙扎扭動著,曾經清秀的面龐之上只剩下混亂無序的殺意。
焚盡自己,也殺死所見旁人。
明禪輕嘆了一聲。
他雖蓄發吃肉,可卻真有一顆佛心,無論是當初在秘境中以己身為眾人之盾,還是如今跨出的這一步,都與他平日行徑大相徑庭。
滿頭長發隨著他這一步齊根而斷,他低低垂眸,雙手合十。
晦澀的經文自明禪唇間溢出,慈悲的佛光輕柔的環住了杜星原,他原本焦躁不安的抽動著的身軀漸漸歸于平靜。
這是在超度。
雖然他體內魔氣侵染不深,但卻極為頑固,明禪費了些力氣,才將那股陰森邪氣驅散殆盡,杜星原整個人平靜下來。
他閉著眼,乍看上去像睡著了一般。
晏青棠的情緒肉眼可見的低沉,從頭到尾不發一言,葉眠秋有些擔心的看向她,目光觸及到她攏著的眉心,還是道:“這不是你的錯,當初分別之時,你也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現在這般模樣。所以你無需自責。”
“嗯,我知道。”晏青棠低低的應了一聲,她撿起躺在地面上的孤劍,還劍于鞘,好好的擺放在了杜星原手邊。
她面色極冷的垂眸:“錯的從來都是害他之人。”
是云晉,是那位肖先生。
她從未將旁人的過錯怪到過自己身上。
“他們理應為此付出代價。”
此刻燃起的火焰已被他們撲滅,天光將亮未亮,朦朧的光線下,陸聞聲目光落向杜星原時,眉目忽然間深了幾許。
“有些不對。”他眸色倏而一沉,仔細地打量了片刻,隨即,他面色陡然一變,“他是天生劍骨?”
晏青棠錯愕了一瞬。
白日里,她是向眾人提過杜星原,但卻并未將他是天生劍骨這件事說出去,畢竟此事也算是碧波宗的機密,就算杜星原告訴了她,她也不能沒有分寸的到處宣揚。
可陸聞聲是怎么知道的?
晏青棠面上的錯愕落在陸聞聲眼里,他低聲解釋:“我能感覺到。”
所謂“劍骨”,天生便融于求仙者根骨血脈之中,伴其生長,除了一些獨具慧眼的大能,尋常人輕易察覺不到。
但陸聞聲不一樣,或許是同為天生劍骨的原因,他和杜星原之間有種天然便存在的牽絆,他能感受到杜星原身上的氣機韻律,也能感受到這股韻律正在悄然散去。
他緊抿著唇,面色異常冷怒:“他的劍骨,被抽走了。”
這無異于生剝骨血,一時間,眾人對視一眼,面色均是一變。
“劍骨也能被抽走?”蘇群玉大駭,“這是什么邪術?”
葉眠秋自詡博識,可也未曾聽過這般邪異術法,她幾步上前,指尖搭上杜星原的脈門,靈氣在她的控制下探入杜星原體內,不過片刻,她瞳孔驟縮,面上盡是難以置信。
“他的靈根呢?”
杜星原無疑是個修士,可修士又怎么會沒有靈根呢?
就算是靈根損毀,那也定然會留下痕跡,就像連亭一樣,可杜星原的靈根卻是消失了。
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眾人一時間目光交匯,試圖從彼此的眼中尋找到一個答案,但看見的只有如出一轍的茫然。
倒是陸聞聲忽然想起了黑市之上的那個人。
他曾與那人交過手,當時他便覺得那人雖出招毫無章法,但也能看出來劍術不低,不像是個普通凡人,可后來經由兩位長老查驗,都確定他體內并無靈根,陸聞聲才將這疑惑按在了心底。
只是如今再看,他或許不是“沒有靈根”。
魔氣侵體,劍骨被抽,靈根不見。
倘若劍骨可以被剝離……那靈根呢?
晏青棠心中一突:“恐怕我們一直以來都關注錯了重點——魔氣侵體或許只是表象,隱于表象之下的,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
“這恐怕是有人,在盜挖靈根。”
她的聲音并沒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可話里的意思卻叫人沒由來的生出一股寒意,仿佛四肢百骸都浸透在了寒泉之中,僵硬無比。
蘇群玉緩了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可挖出去的靈根作何用處?”
他這話問到了點子上,周圍空氣像是凝結一般,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之中。
短暫的沉默過后,時歲驀地出聲:“我煉器時,部件偶爾會出現問題,我都會選擇換一個新的、完好無損的來替代它。”
他好像什么也沒說,又好像將一切掰開攤在了眾人面前。
晏青棠低垂下眼睫,淺淡的陰影打在她的下眼瞼,顯得她面色冷沉若寒霜。
“既然能將靈根挖出去,那又為何不能重新將它放入人的身體之中呢?”
晏青棠始終認為,靈根雖是天生,可修行路卻是自己走的,古往今來也不乏以下品靈根證道煉虛、渡劫甚至是合道的大能。
可免不了總有些人將自己修行路上的坎坷怪罪到靈根身上,晏青棠不敢想,若是有這等改換靈根資質的捷徑,會有多少心術不正之徒走上邪路,又有多少身懷上品靈根而不知的凡人,甚至是修士遭到獵殺。
這可真是——
“喪心病狂!”
這番推測不亞于晴天霹靂,一眾人驚駭到失語,但很快便憶起自己尚身陷險境之中,眼見著附近的鄰里安全撤離,陸聞聲立刻彎腰背起杜星原。
“先出城!”他低喝道。
只是他們耽誤了時間,又被迫在城中動了手,已經注定沒有辦法像最初打算的那般偷偷離城。
不遠處,威壓沖天而起。
第47章 時歲果然還是太超前了
化神境的威壓毫無保留的傾軋而來,晏青棠只覺得背上壓了一重大山,她一個趔趄,不知春拄地,強撐著才沒讓自己跪倒在地。
視線的盡頭處緩緩踱來一人,黑袍鶴發,有一張年輕人的面龐,可自脖頸起,皮膚卻松弛而褶皺,仿若枯死的老樹皮一般,他陰冷的目光掃過晏青棠八人,唇角便牽出了一抹瘆人的笑。
“原來都在啊。”肖先生不緊不慢的踱步,視線居高臨下,仿佛在看著一群注定要死去的尸體一般,“諸位小友遠道赴約,老朽身為長輩,卻身無長物,無甚可贈,思來想去,唯可贈諸君……一死了事。”
他說著話自己先長笑出聲。
刺耳的笑聲響在眾人耳畔,晏青棠握著劍柄的手微微用力,渾身靈氣在她的控制下于四肢八脈流淌,嘗試著沖破這股威壓鎖定。
“你繞了這么大圈子把我們引過來,現在卻說只是為了殺我們?騙人也要找個好理由。”晏青棠冷笑,目光若有似無的掃遍他全身,隱有嘲弄,“你自己是個蠢貨就算了,我們可不是傻子,會信你的鬼話。”
她這話說的毫不客氣,肖先生面色一冷:“你是當真不怕死。”
“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晏青棠聳肩,滿面無所謂,“況且就算我們求你也不會放了我們,那還不如先罵你一頓過過癮,氣死你我們就賺到了。”
她的話得到了眾人的贊同,甚至時歲還附和著出了聲。
他面無表情的發出惡毒辱罵:“老不死的丑東西。”
精神狀態遙遙領先的一群真傳在肖先生的墳頭上瘋狂橫跳,氣的他額角青筋暴起。
“找死——”他渾身氣勢驟起,“區區幾個元嬰小輩,甚至還有兩個結丹低修,竟敢……”
被特意點名的結丹低修向晚:“?”
結丹低修二號蘇群玉:“?”
“結丹怎么了?結丹惹你了?”被侮辱到的蘇群玉大怒,一點也不尊老的直接打斷他的話,“雖然我們是結丹低修,但是你老啊。你墳頭草三丈高了,我還活蹦亂跳的。”
肖先生:“?”
蘇群玉的話聽得肖先生心里暖暖的,這股暖意一路攀上,炙烤的他整個人迅速紅溫,險些真厥過去。
他已經不想和這幾個有病一樣的真傳繼續交流感情了,蒼老的手驀然抬起,浩瀚的靈氣盤亙在在他掌下,化神中期的修為顯露無疑。
他掌心下壓,一掌拍下,毫不留情的落向幾人。周圍空氣都在這一擊之下隱隱扭曲,晏青棠一點都不懷疑,這一掌若是落實了,他們不死也得殘。
她眸色微沉,體內靈氣瘋狂沖刷著經脈,靈府內一直躺平的小元嬰也驀地睜開眼。縮小版的晏青棠晃晃悠悠的爬起來,盤膝而坐,指掐道印,寬廣的靈府中一瞬靈氣涌動,浩瀚的洪流洶涌而出。
壓在脊背上的山巒驟然碎裂,晏青棠順勢起身,不知春劍光劃過。
一劍點蒼。
與開天山的那一式不同,這一劍極輕,極柔,美的動人心魄。
她掬來了黎明前的最后一捧月光。
月華如匹練從天而落,輕盈無聲,須臾之間便已落至眼前,與此同時,身邊的連亭也掙脫了桎梏,翠微劍出。
他挽出一式畫凌煙。
煙波般的劍氣飄飄蕩蕩的拂上了那縷月光,糾纏在一處,撞擊在掌印之上,堪堪阻攔了那一掌的下落之勢。
四周空間震蕩,恐怖的余波將晏青棠等人震的倒飛數丈。
以元嬰之身強行接下化神境一擊,晏青棠只覺得渾身氣血逆流,握劍的手都在發顫,喉間涌上來一股血腥氣,她克制不住的嘔出一口血,原本淡色的唇被染得殷紅。
“師姐!”連亭下意識的抬手,單臂撐住她的身子。
晏青棠咳了一聲,勉力撫平了體內不受控制亂竄的靈氣:“我沒事。”
只這一擊,晏青棠和連亭都受了傷,可肖先生卻只是象征性的退了兩步,他慢條斯理的撫了撫被吹亂的衣袍,負手而立,垂眸看著狼狽跌倒的眾人。
小小年紀便有接他一掌的實力,若是能活下去,未來前途定不可限量。只可惜他并沒有為自己培養仇敵的愛好,今日既然露了面,那他們就注定只剩下一個結局。
“怪也只怪你們倒霉,偏偏是你們來了這云州城。”肖先生冷笑,目光掃過一行八人。
只是隨意放了個餌,沒想到竟然釣上來一群真傳,這可是各宗傾力培養的中流砥柱。
——連老天都在幫他們。
肖先生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匣子,其上布滿了血色的紋路,似乎是活物一般蠕動著,滿城飄蕩著的怨氣像是找到了家一般蜂擁而來,沒入匣中。
晏青棠不知道匣中是何物,但看到它的一瞬間,一股寒意瞬間漫過全身,她頭皮發麻,幾乎下意識的就生出一個念頭。
毀了它!
這東西絕非善類!
顯然,這樣想的不止她一人,身側陸聞聲驟然出劍,拒霜劍光凜冽,一往無前。
數月不見,陸聞聲已然又跨過了一個小境界,直抵元嬰中期。
他絲毫沒給自己留下余地,渾身靈氣只集中在這一劍之上,空門大開。
劍招又重又疾,目標明確的直沖著那匣子而去。
這是不要命的打法,不成功便成仁。
他做出了付出性命的選擇,卻忘了他本不是一人。
燦金色的佛光驀地纏繞在他身上,數道符箓在蘇群玉的驅使下護住他的要害,晏青棠和連亭趁勢而起,抬劍掩護于他。
二人一同挽來滿地霜花。
周圍空氣驟然被這股寒意凍結,置身于其中的肖先生也受了影響,動作明顯滯緩了一瞬。
陸聞聲抓住時機,直沖而上,肖先生冷笑一聲,靈氣沖開凝滯的空間,避過陸聞聲的傾力一擊,反手一掌劈到了陸聞聲身上。
身后的蘇群玉立刻變訣,符箓化陣,替陸聞聲擋下了大部分沖擊。只是化神一掌太過剛烈,符陣也僅僅維持了一瞬,便顯破碎之象。
涌動的佛光隨之而上,填補了缺漏之處,牢牢護住陸聞聲,抽空還凸起了一片尖刺,猝不及防的扎了肖先生滿手窟窿。
肖先生:“?”
這刺是什么鬼東西?西域佛宗什么時候出了門這種功法?
可他來不及細想,那佛光已經順勢攀上他的手腕。這是陰邪之物的克星,粘上便如同附骨之蛆,肖先生面色一變。
——他的修行路絕算不上正經。
果然,佛光所過之處頓時生出一股灼燒般的疼痛,他連忙退開幾步,卻正迎上了晏青棠和連亭的劍。
滿處霜花化作滿處劍,萬千劍氣直刺向他,一時逼的他無處下腳,護體靈氣被接二連三的劍氣撞破,胸前也被刮出一道血痕。
傷口并不算深,卻足以讓肖先生惱羞成怒。
——自己竟被這幾個小輩逼的如此狼狽。
他面色可怖的陰沉下來,渾身氣息毫無保留的傾瀉而出,手腕翻轉間便握住了一柄長劍。
劍身漆黑,散發著不詳的氣息,肖先生扯了扯唇角,長劍猛然揮出,凌厲的劍風襲來,晏青棠幾人被迫后撤。
也就在這時,一直躲在后方,不知道在鼓搗什么東西的時歲驀然出聲。
“趴下!”
晏青棠毫不猶豫的表演了一個五體投地,連亭和陸聞聲也微微躬身。
時歲和向晚同時掐訣,半人高的一物被他二人祭出,迎風變大,于半空中投射出了巨大的陰影,徑直越過晏青棠幾人,擋在了肖先生身前,他那一劍便斬在了那物身上,金鐵相擊之聲響徹天際。
“這是什么?”肖先生震驚的仰起頭,看著眼前的龐然大物。它渾身流動著古青的色彩,看上去似乎是以最堅硬不過的青金石鑄就,有著人一般的外形。
時歲握拳,巨大的青金人便也握拳,狠狠的朝肖先生砸了下去,他雖及時避開,但地面上卻是留下了一個深坑。
趴在地上的晏青棠一時都忘了爬起來,目瞪口呆的看著那至少兩丈高的巨大青金傀儡。
……時歲的造物果然還是太超前了。
青金傀儡以一己之力擋下了肖先生的所有攻擊,時歲冷冷勾唇,控制著傀儡對著肖先生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肖先生躲開傀儡的拳頭,氣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靈力可以來催動它!”
這傀儡身形龐大,想要驅動它,所耗費的靈力必然也十分龐恐怖,只憑他們怕是撐不下半個時辰,便會被榨干。
倒也省了他的力氣。
然而他還沒有高興多久,耳邊就穿了時歲的冷嗤聲。
“你知道我是誰嗎?”時歲一腳猛踹他腰子,大聲的自我介紹,“我是滄淵宗的真傳,我隨隨便便賣一艘云舟,就進賬三百萬。”
財大氣粗的時歲手一翻,芥子戒中嘩啦啦掉出來一堆靈石,堆成小山。
蘇群玉得到了啟發,叉著腰囂張開口:“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碧華宗的弟子,我隨隨便便賣幾張符,就進賬幾十萬。”
他說了一遍還不過癮,順便搶了葉眠秋的詞,昂首挺胸的介紹道:“你知道我師姐是誰嗎?我師姐是葉眠秋!是年輕一輩唯一能煉出天品丹藥的奇才,一顆丹藥輕輕松松賣個十幾萬!”
明禪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光頭,謙虛的開口:“小僧不才,倒是還是有些積蓄,雖然不多,但買幾顆葉道友的丹藥,還是綽綽有余。”
晏青棠頭一次感覺自己笨嘴拙舌,插不上話。
窮困潦倒的她和同樣窮困潦倒的連亭陸聞聲面面相覷,摸著空空的口袋,為自己拉低了整個隊伍的財富值羞愧的垂下了頭。
一旁的向晚敏銳的察覺到了三個窮人的痛苦,猶豫了一下,靦腆出聲。
“三位道友若也想要丹藥,我可以送你們幾顆。”她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一人一顆夠嗎?要么一人三顆?”
晏青棠立即喜笑顏開:“向道友仗義疏財,扶危濟困,實乃我輩之典范!”
一群人當著肖先生的面插科打諢,半點都不擔心自己的頭會不會被他打掉。
被炫了一臉的肖先生:“……”
他算是聽懂了這群小崽子的言外之意。
他們不就是想告訴自己大可不必擔心他們靈氣不足,就算靈府空了還有幾百萬的靈石可以任他們揮霍?
不是——
他們為什么這么有錢???
肖先生咬牙切齒。
要知道青金石礦脈通常都生長于熔巖之下,很難尋到,鬼知道這個滄淵宗的弟子究竟是花了多少靈石才集齊了如此之多的青金石。
且此物極為特殊,所有的攻擊落在青金石上,都會被吸收散布在整個礦石表面,而眼前傀儡如此巨大,想要擊破它,耗費的時間與力量無法估計。
它又死死的擋在晏青棠幾人身前,若想對他們下手,肯定要先把這傀儡解決。
肖先生仰頭,此刻黑暗已完全散去,天光大亮。
對杜星原下手時,他去晚了一步,那時給碧波宗的求援信息已經發了出去。而在他原本的計劃中,此時自己應該輕松的捉住了晏青棠幾人,做完了該做的事,離城而去,可現在卻被拖在了這里。
他隱隱明白了晏青棠一行人的意圖。
——他們就是在拖延時間,等著援兵的到來。
屆時他的處境就危險了。
肖先生瞇了瞇眼:“這是你們自找的。”
他話落,腳下漫開潑墨似的黑暗,須臾之間便擴張到了數丈之寬,連亭面色一變,他想不起這是何物,但心中卻沒由來的生出一股危機感,輕喝道:“退!”
他一把拉起晏青棠,急速退離,一行人也下意識的跟著他退開。
但黑暗卻宛若附骨之蛆般如影隨形,天光再次被吞沒,整個世界陷入了濃重的黑暗之中。
晏青棠環顧一遭。
身邊死死拉著她手腕的連亭不知何時消失不見,孤寂冷清的空間中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她正疑惑間,黑暗如潮水般褪去,秀美的青山現于她眼前。
這是……青山宗。
可不同于平日的祥和寧靜,眼前的整座青山都被血氣縈繞,濃稠到發暗的血液滲入地底,殘肢斷臂映入眼簾。
第48章 此心如磐石,不可摧折。
山石傾塌,殿宇蕭條。
濃郁的血腥氣彌散開,四時如春的青山上竟也生了刺骨的寒意,直直浸透了晏青棠的四肢百骸,總是溫柔的風此刻也恍若一柄刮骨刀,無情的刺入晏青棠的軀體之中,幾乎攪得她鮮血淋漓。
巨大的哀慟狠狠敲擊在心底。
她知道這是什么。
這是在原著中,青山宗最后的結局。
腳下仿若灌了鉛般沉重,晏青棠極緩極緩的抬步,踏過滿地碎石廢墟。往日青山的繁華盛景消弭,會笑著同她打招呼的弟子們也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體。
耳邊響起幽怨婉轉的低吟:“你看,無論你再怎么努力,都無法改變他們的結局。”
“就像你無法阻止杜星原的死一樣。”它輕輕的盤亙在晏青棠的耳邊,如怨如訴的低泣,“他們依舊會死去——這是生來注定。”
鬼魅一般的聲音撞入腦海之中,晏青棠感覺自己的思維意識漸漸的被抽離,不自覺的就被這聲音所迷惑。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似乎被攝取了全部心神般,低低的重復了一遍:“……生來注定?”
“沒錯!”它的聲音里是濃濃的不甘與怨憤,蠱惑道,“天道不仁,你所珍視的在他眼里不過是隨時可以丟棄的草芥,你想救的人救不了,想做的事也做不到,既然那個世界那般殘酷,你為什么還要回去?”
“但這里不一樣,這里的時間是永恒的,不會有興衰死亡,所有的一切在這里都能永遠的存在下去。”
隨著它的話音,眼前破碎的青山宗開始變化,像是時間倒流一般,傾塌的山石倒飛而上,完好*無損的落于山巔,滿目血色盡數褪去,弟子們毫無所覺的站起身,相談甚歡的并肩而行,偶爾有注意到晏青棠的弟子還會笑著施禮。
“晏師姐。”
這恍若神跡一般的場景倒映在晏青棠眼底。
“它”的聲音輕輕盤旋,最后落于地面,四周光線潮水般涌來,終于照出了它的真身。
青衣長發,容顏清麗,有著一雙笑眼。
這是一張和晏青棠一模一樣的臉龐,可它的眼中卻不帶笑意,只有最濃重的墨色氤氳。
“留下吧,”它溫和的向晏青棠伸出手,“留在我身邊,就不用再經歷一切無能為力的苦痛。”
“乖。”
隱匿于青山之下的黑暗隨著它的話音探出了無數條蠕動著的觸手,盤旋蜿蜒在它的腳下,似乎只等著晏青棠一個點頭,便會一擁而上,將她拖入深淵。
可晏青棠卻退了一步。
“你算什么?”
這似乎是一句挑釁的話,可從晏青棠嘴里說出來,竟頭一次沒帶上嘲諷意味,她竟是真的只是在詢問它的身份,語調異常平和:“是我的心魔嗎?”
就像是心魔一般,它確實窺視到了她心中最隱秘的地方,并展現在了她的眼前。甚至還試圖利用她的“弱點”,加之這個詭異空間對人自我意識和思維的限制,妄想用言語摧毀她的道心意志。
——可它有一句話說錯了。
所以這所有蠱惑之語對晏青棠來講毫無作用。
她抬眸,平靜的和“它”對視,眼底滿是一片清明,哪有半點方才那被蠱惑的模樣。
“你騙我?”那張與晏青棠十分相似的臉上浮現出人性化的震驚,“你沒有……”
“沒有什么?沒有被你蠱惑,留在這里?”晏青棠打斷它的話,“我不過是想看看你還會說些什么,才做做樣子而已。”
晏青棠眼底溢出一絲冷意,聲音不疾不徐,沉靜有力:“恐怕在我選擇留下的那一刻,‘晏青棠’存在的本身就會被抹去,我將徹底會陷入死局。”
她毫不猶豫的拆穿了隱于美好虛影下的險惡,隨著她的話音,再也維持不住的幻境開始崩壞,青山宗中平靜美好的畫面仿佛鏡子般碎裂開來,那些原本說說笑笑的熟悉面孔們一瞬間變得十分恐怖猙獰,哭嚎著、前赴后繼的向晏青棠撲來。
“師姐——”凄厲的嘶嚎聲響徹耳畔,“救救我們!”
晏青棠不為所動,不知春早已出鞘,青綠柔潤的劍身攪散一切虛妄。
青山繁華落盡,只余滿目濃重的黑暗。
“它”也轟然散去,只留下陰冷的語調盤桓在晏青棠耳邊:“為什么?為什么你沒有被蠱惑?難道你不想救下青山宗嗎?”
是人就有欲望,而這明明就是她心底最深的渴求,可她又為何能掙脫出去?
尖利刺耳的聲音震得晏青棠隱隱頭疼,她語氣不虞。
“因為你說的是錯的。”晏青棠抬劍,劍光絞向四周,尖嘯聲被逼的一頓,她冷冷勾唇,“你又如何得知,現在的一切,還處在原本的結局上呢?”
結局當然可以改變。
并且被改變的人此刻正和她一起,并肩而行。
她當然也想救下青山宗。
所以她更要活下去,只有回到現實之中,才有機會去改變未來。
此心如磐石,不可摧折。
故此,這幻境當然迷不了她的眼。
晏青棠眉目一凝,不知春劍光再起,遞出一劍開天山。
漆黑的空間之中頓時亮起一道如虹劍影,如山巒崩摧,勢如破竹的斬向黑暗深處。
那道鬼魅之音被劍氣撕裂,再不見蹤影,可黑暗卻未散去,依舊縈繞在四周。晏青棠蹙起眉心,環顧一圈。
果然。
這方空間不是那般好破開的。
她也不氣餒,垂頭擺弄了一會玉筒,卻發現無論灌注進多少靈氣,玉筒都毫無反應。
玉筒失效,代表著她無法聯系到連亭等人,晏青棠嘆了口氣,心里盤算著接下來該做些什么。
她正垂著頭發呆,卻忽然聽見了身側極輕的腳步聲。晏青棠脊背一僵,下意識的長劍出鞘,直指來人。
“是我。”清冷的嗓音響起,黑暗中慢慢踱出來一人。
晏青棠瞇了瞇眼,沒放下劍。
“陸聞聲?”
陸聞聲看出了她的防備,便停下腳步沒再上前,轉而解釋道:“我看見了你的劍氣,便尋了過來。”
這似乎說得過去,只是在這個詭異空間中,連內心的執念都能投射出來,造個人怕是再簡單不過,故而晏青棠依舊謹慎,她挑眉道:“你要怎么證明你是真的陸聞聲?”
陸聞聲:“……”
這要怎么證明?
他無奈扶額,卻也知道不該怪晏青棠不信任他,換位一下,若是晏青棠忽然尋了過來,他定然也會謹慎一些。
陸聞聲絞盡腦汁的思索半天,最后小聲道:“小須彌境的地宮中,我喝了你一碗老鴨湯。”
自筑基后,那還是他人生頭一次破戒飲食,他說著話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頭。
當初地宮中所發生的事確實隱蔽,只有他們幾個人知道,晏青棠聽罷,似乎是放下了戒備,劍尖錯開些許。
然而下一刻,陸聞聲忽然聽見一句:“有紅色的嗎?”
他:“?”
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再次闖入他的腦海之中,陸聞聲俊朗的面龐瞬間攀上一層紅暈,整個人仿佛被燒熟的蝦子一般。
“我早就說了!”他一字一頓,“沒有——沒有!”
陸聞聲氣的半死,耍了一通流氓的晏青棠倒是徹底放下了心。
她收起劍,笑嘻嘻的竄了過去,安撫性的拍了拍陸聞聲的肩膀,企圖蒙混過關。
“陸兄,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見諒,見諒。”
陸聞聲咬牙切齒的瞪著晏青棠,握劍的手緊了又緊,險些一劍捅出去。只是對上她那雙明媚的笑眼時,他指尖不自覺的蜷了蜷,滿腔火氣最后只化成了一聲嘆息。
算了。
早就知道晏青棠這惡劣的性子,他又何必同她計較。
他重新平靜下來,二人漫無目的的在這方地域亂晃。
周圍寂靜無聲,陸聞聲又不是多話的性子,晏青棠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沒話找話:“你沒有被拉進心魔之中么?”
她這邊不過剛擺脫了糾纏,陸聞聲卻已經尋了過來,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晏青棠這話一出,陸聞聲立刻就明白了她為何會屢次三番的試探自己,他繃緊的面色松了松,低低應了一聲。
“它問我我的劍在哪。”他這話實在沒頭沒尾,晏青棠疑惑的抬頭,正對上陸聞聲投來的目光。
她難得呆愣的模樣落入眼底,陸聞聲面上不自覺的便染上了一絲笑意,他淡聲道:“于是我就請它看了看我的劍。”
——在那個幻境中,拒霜劍出,毫不廢話的一劍斬破了所有幻象,也碾碎了那煩人的鬼魅之語。
劍在何處?
這個困惑確實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扎根在他的心間。
可是后來在試煉臺上,有人斬出了一劍,那是猶如銀河傾瀉,璀璨奪目的一劍,教他知道自己是鉆了牛角尖。
他的心障早已消去,“它”的蠱惑便也顯得無病呻。吟了些。
晏青棠并沒有想到自己和陸聞聲還有這段淵源,她滿腦子都是那句“我就請它看了看我的劍”,她面色古怪,心中竟詭異的浮現出一股果然如此的恍然。
這一言不合就開干的模樣,真沒給劍修丟臉。
這方空間雖浩大,但也并不是沒有邊際,一直走下去肯定能到盡頭,二人便悶頭穿行在無邊的黑暗之間,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尋找著其他人的蹤影。
某一時刻,黑暗的盡頭,忽然穿來些響動。
晏青棠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
有熟悉的聲音笑了一下,溫溫柔柔的出聲:“晏青棠嗎?”
晏青棠微微挑眉,她和陸聞聲對視一眼,默契的噤了聲,慢慢的朝聲音的方向走過去。
哪成想還沒走幾步,先前那聲音便又道:“我真喜歡她。”
突遭告白的晏青棠腳下一歪。
第49章 他不應該在這里,而應該在地底
晏青棠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聽見這么一句話,她一個趔趄,險些摔個狗吃屎,虧得陸聞聲及時拉了她一把。
這溫溫柔柔的聲音的確是葉眠秋無疑,但她說出來的話……屬實是讓人有些想入非非,就連陸聞聲慣常冷靜的面上也不禁浮現出一抹詭異,震驚的看著身側的晏青棠。
目光相觸的那刻,晏青棠瘋狂擺手。
“我和葉道友真的只是純友誼啊——”
陸聞聲:“……”
他扶額,扶著晏青棠的那只手順勢將她拉到身后,自己則是跨出一步,謹慎地循著聲音而去,晏青棠立刻跟上,二人一先一后的步入幽深的黑暗之中。
可預想中的刀光劍影并沒有出現,他們順利的踏破氤氳的霧氣,葉眠秋的身影出現在她們面前。
她閉著眼懸浮在虛空中,呼吸綿長平和,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似乎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
……
如潮水般的墨色襲來,吞噬了一切可見之光,短暫的黑暗之后,天光驟然大亮。
視線里出現了一片純白,遠山枯樹都著了一身銀裝,葉眠秋怔愣的伸出了手,飄落的雪花便落于她掌心之上,融化成一滴水跡。
這是碧華宗絕不會有的景色,卻也是她數度夢回之所。
自大比歸宗之后,她就總是陷入到這樣的“夢”之中,不知緣由,但總讓她生出一股錯覺——
仿佛她本就該在此地一樣。
她茫然的環顧四周。
一成不變的雪景之中忽的出現了一抹亮光,絞散了飄零的雪,晃晃悠悠的落在了她的鬢邊。
“怕是只有北境才能瞧見這雪天一色的景致。”輕柔的嗓音響在葉眠秋的耳畔,勾的她神識震蕩,“你自己也應該知道……這里才是你的歸處。”
它這話語焉不詳,但葉眠秋卻還是領會了它的言外之意。
“你窺探了我的夢境。”她秀美的眉頭輕輕蹙起,明顯不虞。
可那聲音卻笑了出來,身側的光亮緩緩綻開,露出女子秀美的容顏。
“我就是你,又何談窺探?”
那張和葉眠秋一模一樣的臉上綻出一抹微笑:“修行人習天地大道,早已超脫凡俗之身——我們其實早就不會做夢了,那所謂的‘夢境’,不過是天道給予我們撥亂反正的一絲契機。”
“你留在北境是天命所定,若非被人所擾亂又怎會出現在那云州城里?”它緩緩的向她遞出手,溫聲蠱惑,“你本不必陷入生死危局之中——只要你留在這里,我們被擾亂的命運就會重新走回正軌。”
“平安順遂的和所愛之人共白頭。”
隨著它的話音,視線里忽然現出一道身影,他于漫天飛雪中緩緩踱步,紫衣佩劍,容顏俊朗,一雙含情的桃花眼望向葉眠秋。
這張臉葉眠秋永遠不會忘記,午夜夢回時想起他都深惡痛絕。她面上神情淡了下來,聲音破天荒的帶上了一絲冷意。
“賀堯風。”
他還和記憶中那般頂著那張虛偽又可笑的臉,揚起他標志性的溫潤笑容,溫聲喚道:“阿秋。”
葉眠秋只覺胃里一陣翻騰,她惡心極了,下意識退開幾步,目光掃過眼前二人,斬釘截鐵道:“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夢見他,但他絕不是我‘所愛之人’。”
“我討厭他!”葉眠秋加重語氣,一字一頓。
那一瞬間,仿佛有什么看不見的,一直包裹著自己的東西轟然碎裂,渾身驀地一輕。
靈府內元嬰指掐道印,微微一笑,端端正正的盤膝坐好,洶涌的靈氣以她為中心,瘋狂的聚攏而來,攔路的壁障轟然破碎,她氣息驟然攀上一個臺階。
元嬰中期!
可葉眠秋卻沒有顯露出半絲破境之喜,她平靜的反駁:“我當然可以身陷危局。”
從她拜入碧華宗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肩上比之常人要多擔著一份責任,她也愿意為此付出性命,更何況修行之人本就是與天爭鋒,哪一次破境不是掙扎在生死邊緣?
她從不畏懼死亡。
只是怕自己不能選擇要走的路。
“所以我不想要你所說的平安順遂,我只想按我自己的想法活著。”
她仍記得晏青棠送給她的話本子。
《重生后我殺夫證道》。
修行路難,卻總有友人相伴,她想一直走下去,而不是去可笑的洗手做羹湯。
她的人生也不是話本,沒有“重生”這個選項,故此,若要證道,唯看今朝。
指尖驟然亮起瑩潤的微光,巴掌大的丹爐被祭出,迎風變大,恍若一座小山一般,勢如破竹的砸向前方。
“賀堯風”的身形頓時被撞的破碎開來,化作光點融于滿天的雪霧間。
葉眠秋剎時身心順暢。
一丹爐給人砸到半身不遂這種事,可真的是——
太爽啦!
她眉眼間松泛了幾分,指尖印訣一變,丹爐應詔而歸。
葉眠秋單手拎著,目光溫和的放在“它”身上,輕聲詢問:“你還有什么事嗎?”
它:“……”
它不懂。
為什么這次碰見的人一個比一個難纏。
先是那個都不聽它把話講完的死劍修,再者就是耍它玩一樣的晏青棠,還有眼前這個隱隱想轉職成掄大錘的的“丹修”。
它氣到變形,連那張偷來的臉都維持不住,仿佛融化的蠟一般流淌,滿是不甘心的尖叫:“你難道不想知道是誰擾亂了你的命數嗎?”
葉眠秋聞聲抬眸,忽然出聲:“是晏青棠嗎?”
它好像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那張融化了半截的臉殷切的望向葉眠秋,期盼著她能有所動容:“沒錯!修行人持天命而行,擅做改變帶來的后果無法想象——”
它的后半段話落在葉眠秋耳中便自動消音。
果然。
是會送她話本子,會拉著她說“男人影響你煉丹的速度”的晏青棠。
葉眠秋摩挲著下巴,眼底跳躍起細碎的華光,她忽然拉長調子,莞爾一笑。
“我真喜歡她。”
她在大比上遇見的那些人都很特別,那是她乏善可陳的人生中見過的最鮮活的生命。
沒人不會為此而動容。
還在瘋狂挑撥離間的某幻境:“?”
葉眠秋卻早已抬起了手,毫不猶豫的撞開一片清明。
滿天的雪花飛速散去,黑暗迅速的侵蝕下來,光明不在,她睜開眼,卻對上了一雙比光更為明亮的眼睛。
葉眠秋唇邊綻開一抹笑,驀地抬臂擁住了晏青棠。
“謝謝你。”
她道。
晏青棠:“?”
她茫然的被抱了個正著,呼吸間盡是草藥的清香,一邊的陸聞聲頓時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里,而應該在地底。
好在這尷尬的氣氛并沒有持續太久,不遠處忽的亮起了光,燦金色的佛光沖天而起,幾乎照徹了小半片空間。
“是明禪!”
此地陰氣重,佛光在這里反倒是如魚得水,成為了“地標”。
晏青棠三人當即循著光而去,果不其然瞧見了盤膝而坐的明禪。
他手掐蓮花印,神情悲憫,仿佛救苦救難的菩薩一般,單看他這幅姿容,確實擔得起“佛子”稱號。
同樣趕來的蘇群玉幾人看的眼皮直跳,有一種自己的二逼朋友突然成飛升成仙的荒謬感。
時歲按按跳動的眉心,吞下滿口槽點,轉移話題:“我似乎是被拉進了幻境之中?”
幾人七嘴八舌的訴說著自己的遭遇,晏青棠卻罕見的沒搭話,目光環視一遭,神色微凝。
沒有連亭。
其余六人都在此地,但唯獨沒有他。
她面色一變,心中莫名生出一股隱憂,目光時不時的飄向黑暗深處。
她心不在焉的聽著蘇群玉的大嗓門:“我們應當是被拉進了幻域之中。”
所謂幻域,其實就是由人織造出來的一個小界,它與幻陣并不相同,相比之下,幻域的范圍更加廣闊,也不像幻陣那般只要破開陣眼,陣法便會破碎。
一旦身陷幻域之中,便會被窺探心中所思所想,催生制造出一個“心魔”,除非是布界之人主動打開幻域之門,否則大多數人都會被心魔引誘,在無窮無盡的幻像之中被折磨到精神失常。
“這下麻煩了。”時歲蹙眉。
正面面對自己的“心魔”,與它博弈,無疑極耗心力。他們能脫出幻境一次,卻不代表著次次都能戰勝它,老虎尚有打盹的時候,何況乎是人。
肖先生這是想要將他們耗死在這里。
一行人有些束手無策,愁眉苦臉的對視,幾乎是下意識的,明禪偏頭望向晏青棠:“我們怎么辦?”
迎著眾人期待的目光,晏青棠覺得自己不說點什么有些不合適,她摩挲著下巴,出主意:“我覺得我們要是想逃出幻域,那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幻域撕開個口子。”
大家覺得她說的有些道理:“那怎么把幻域撕開呢?”
“問得好!”晏青棠一拍大腿,神情無辜的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
眾人:“……?”
“你說的那般信誓旦旦,是在逗我們玩嗎?”真情實感的等著她下文的蘇群玉頭都大了,氣的打鳴。
晏青棠慘遭怒懟,她瞪著跳腳的蘇群玉,眉頭忽的一挑,面上便露出了狡黠的笑。
“我這次真的有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對上晏青棠笑眼的那刻,蘇群玉脊背一僵,心中驟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他想起晏青棠上一次出主意,是讓江云淮丹爐罩頭,上上次出主意,是讓葉眠秋轉筆找路,上上上次出主意,她的好朋友賀堯風就遭了殃,被迫迎戰上百月狼。
鑒于她這么多的前科,又出于對危險本能的規避,蘇群玉立刻出聲,試圖阻止她:“好了,你沒有主意,你不要說了,你快閉嘴吧!”
葉眠秋溫柔的拎起丹爐,制止了師弟的不禮貌行為:“什么主意?”
第50章 他的身形漸漸的抽條長大
葉眠秋很溫柔,但葉眠秋的丹爐就不一定了,上下跳腳的蘇群玉被丹爐抵背,堅硬的爐身硌的他脊背生疼。
迫于師姐的淫威,蘇群玉不得不閉上了他那張每天到處得罪人的破嘴,安靜如雞。
他像是換了個人一般,露出一個謙和有禮的微笑:“您說,有什么主意您盡管說。”
在場眾人:“……”
跋扈逆子蘇群玉閉上了嘴,四周一下子便安靜了下來,六雙眼睛不約而同的落在了晏青棠身上,等著她發表自己的高見。
只見晏青棠神秘兮兮的沖他們招了招手,壓低了聲:“俗話說的好,一切的煩惱都來自于火力不足。”
“不過區區幻域而已,只要我們擁有足夠的力量,轟開它輕而易舉。”
蘇群玉覺得她在說廢話,除非她能現場掏出一個段長老來,像當初劈開小須彌境一樣劈開幻域,否則把他們幾個捆在一起,怕是都敲不破這幻域的皮。
于是他真誠發問:“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在扮豬吃老虎,現在其實是個煉虛?”
晏青棠被懟了一頓,卻出乎意料的沒還嘴,甚至她清麗的臉上還漫開一絲笑意。
“不。”她的目光掃過蘇群玉,又落在向晚身上,“我的意思是,蘇道友和向道友有沒有興趣沖擊一下元嬰?”
蘇群玉和向晚:“……?”
向晚面上露出一絲疑惑,隨即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恍然大悟:“晏道友是想利用我和蘇道友的雷劫,劈開這幻域?”
這倒是個辦法。
想當初個人賽場上,晏青棠和陸聞聲的結丹元嬰劫相融合,聲勢便已經那般浩大,那如今她和蘇群玉都已至結丹后期,兩個元嬰劫,比當初只強不弱,說不準真還能劈開這幻域。
蘇群玉也反應過來,他瞬間想起晏青棠和陸聞聲共同破境時那水桶粗細劫雷,裝出來的謙和瞬間被拋到了九霄云外,他臉色霎時大變,語氣悲憤:“我拿你當朋友,你卻拿我當小丑?”
“你這是想要我死啊!”
蘇群玉一蹦三尺高,時歲跳的比他還高。
果然!
坑貨!
青山宗的,尤其是晏青棠都是坑貨!
“我告訴你!”時歲恨不得一腳蹬上去,看晏青棠的眼神就像是看見了什么鬼東西,他大手一揮,“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渡劫不是玩笑,也不是誰都像晏青棠陸聞聲那般皮糙肉厚運氣好,能順利在那般危險的情況下脫身。
他就這么一個寶貝小師妹,平日里護著還來不及,又怎么會讓她置身于如此險境之中!
時歲仿佛一個護犢子的老母雞,緊緊的把向晚護在自己身后,大有誰敢上前就撲過去咬她一口的架勢。
可向晚卻主動掙脫了他的手:“我可以的。”
時歲愕然的看向她。
迎著他的目光,向晚彎了彎唇,露出兩個極淺的酒窩,她聲音依舊是慣常的綿軟,可卻又擲地有聲:“師兄,我知道我自己做出了什么選擇,也可以承擔它所帶來的一切后果。”
“我不想大家困死在這里,能幫到大家,我很開心。”
她其實知道自己性格軟弱,遇到事情時也總是喜歡哭,在宗中有師兄們照顧她,在小須彌境中又或者是在云州城里,也有晏青棠他們擋在她的身前。
可她偶爾也想為大家做些什么。
時歲唇角繃直,怔愣了一瞬。
他忽然記起向晚剛入宗時的模樣,印象里她總是像個小尾巴一樣乖乖巧巧的跟在自己的身后,可轉眼間,這記憶又變得模糊不堪,只剩下她如今堅定灼亮的一雙眼。
時歲抿了抿唇。
雷劫是修行之人的一道坎,渡過了皆大歡喜,境界提升,渡不過輕者受傷,重者根基受創,甚至金丹破碎,再無修行之機。
他聲音不禁有些干澀:“……你真的想好了?”
向晚毫不猶豫的點頭。
一旁的蘇群玉煩躁的揪頭發,跺著腳走來走去。
但他也知道,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晏青棠說的這個辦法可行。
蘇群玉從來都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就像他在小須彌境中會賭上性命替晏青棠執陣一樣,如今他也沒有后退。
但該罵罵咧咧還是要罵的。
蘇群玉吭哧半晌,發出了惡毒的聲音:“我若是死了,我做鬼也不放過你!我會一直跟在你身邊,讓你霉運纏身,一輩子也發不了財!”
晏青棠:“?”
“你好歹毒的心腸!”她大驚失色,簡直不相信一個人的嘴里怎么能說出這么殘忍的話。
一輩子發不了財,這比讓她死了還難受。
為了她目前并不存在的財運,晏青棠忍不住出聲反駁:“我在你們心中——就真的這么不靠譜嗎?”
“我是那種拿同伴仙途隨便開玩笑的人嗎?”自己既然提出了這個主意,肯定已經想好了萬全的應對之策,她不禁憤怒吐槽,“首先,你們能不能聽我把話講完?”
時歲向晚蘇群玉:“?”
“組團渡劫天劫威力確實會增強,但我們現在身處于幻域之中,并不在正常的世界之內,雷劫若想落到這里,首先就要進入幻域,這無形中就已經削減了一部分雷劫的力量。而且就算幻域被破,又或者是肖先生開了幻域之門也不要緊,這一次我們有時間,完全提前可以做好準備抵御雷劫。”
她倒豆子一般一口氣說完,生怕慢了再給她現場演上一出苦情大戲,末了,她喘了口氣。
“最后再加上我新研究出來的九天無敵避雷大陣。”晏青棠微微一笑,自信的挺起了胸膛,“如此一來,雙重保障之下,渡劫的風險直線降低。”
九天無敵避雷大陣?
光聽這個名字蘇群玉就覺得好像有點不靠譜,但考慮到他們青山宗一貫的取名水準,他瞬間覺得也能理解。
起碼要比阿朝原先那把名叫“沒名字”的倒霉見鬼的劍要霸氣一些吧?
蘇群玉沉吟片刻:“……好像有些道理?”
時歲:“……”
是有點道理。
要按晏青棠這么說,甚至比正常渡劫所承受的風險都要低。
方才竄的比猴都高的二人這下又忍不住矮下身子,企圖找個地縫鉆進去。
蘇群玉尷尬的咳了一聲。
“那現在我就只剩下一個問題。”
晏青棠一時無語。
蘇群玉是十萬個為什么嗎?為什么每一次他都有這么多的問題?
她瞪著眼等著蘇群玉的下文,只聽蘇群玉發出靈魂質問。
“我們遲遲不元嬰,難道是因為我們不想元嬰嗎?”
道心未圓滿,就算是服用破境丹,也不一定就能破境成功。
她以為誰都像她似的,說破境就破境嗎?心情好的時候還能連破三境甚至是四境?
蘇群玉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晏青棠嘖了一聲,恨鐵不成鋼:“你就不能自己努力一下嗎?”
被寄予了厚望的蘇群玉滿頭黑線。
“唉。”晏青棠難受的嘆了口氣,神識探入芥子戒中,“我就知道自己發不了這財。”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她忽然掏出來了一截殘香。
拇指長短,散發著奇異的幽香,看到這香的那刻,時歲滿面震驚:“九和香?!你什么時候拿的?”
“你們沒來之前。”晏青棠道。
城主府中,她和連亭率先推開了臥房的大門,甫一進入,風便卷起一點殘香送進鼻尖,彼時她尚不知道此香的來頭,只覺得聞了之后頭腦異常清醒,覺得可能有異,便將燒斷了的那截殘香收了起來。
哪知道這隨手的舉動,竟剛好解了此時之困。
眾人心下大定,一側的葉眠秋也掏出一只玉瓶。
破境丹煉制難度雖高,但對她來說也不過是多費些力氣,蘇群玉本就破境在即,此次下山歷練也有圓滿道心之意,故而她身上一直帶著此丹,只為等時機成熟,便助師弟直入元嬰。
這下剛好省了煉制的功夫。
有了這一小段“悟道香”,蘇群玉和向晚便有機會圓滿道心,再配上破境丹,想來破境無虞。
葉眠秋將丹藥遞到了向晚和蘇群玉手中,眼角余光瞧見了眼巴巴的晏青棠,不禁失笑。
“給你。”她將剩下的那枚丹丸塞到了晏青棠手中,囑咐她,“不過你剛剛破境,境界未穩,破境丹不急服用,待日后境界穩固再用不遲。”
晏青棠剛破了財,猝不及防又發了大財。
她攥著那只玉瓶,一想到它值十幾萬靈石,晏青棠就覺得自己快要拿不動它的重量。
“葉道友,”她笑的兩眼彎彎,“大方的女孩子最好看!”
葉眠秋被夸的很開心,被餡餅砸了的晏青棠也很開心。
能破境的蘇群玉和向晚很快樂,看到了出去希望的明禪和陸聞聲也微微松了口氣。
只有時歲這個護妹狂挎著張老臉,恨不得替他師妹挨雷劈。
一眾人商定一切事宜,晏青棠便擼起袖子開始布陣,見君現于她的掌心之上,隱隱流動著璀璨的星光。
靈氣被她聚在筆尖下,于虛空中畫出一道又一道的符紋。
可肖先生又怎么可能就這般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順利逃出去?
世界萬物都是等價的,想要維持如此遼闊的幻域,那他付出的代價也是巨大的,幻域一成,他本身就會化成支撐幻域的核心,輕易動彈不得。
可他雖被限制了行動自由,無法直接對他們動手,但身為幻域的掌控者,卻依舊能讓幻境繼續侵擾人心。
陰深的濃霧忽然翻騰起來,奇異的韻律擴散,晏青棠眼前忽的一花。
被她們擊碎的幻境,再次卷土重來。
但這一次,卻有浩大的梵音響徹,擊散籠罩而來的黑暗,明禪打了個佛號,微微一笑:“諸位道友無需多慮,一切交由我。”
隨著他的話音,燦金色的佛光再次沖天而起,撐起一片清凈之地。
明禪閉目盤膝。
還是那句話。
世間萬物都是等價的。
所以晏青棠等人得了清靜,那相應的,他自己就會付出一些東西。
他的意識漸漸沉寂,周遭的一切都離他遠去,黑暗猶如附骨之蛆般攀附而上,幻境層層疊疊落于他身。
佛光之內,晏青棠絲毫不敢耽擱的快速起筆,繁復的紋路層層疊疊交織在一起,符陣輪廓漸漸成型。
蘇群玉也沒閑著,他翻出了自己的所有符箓,分門別類的整理好,塞了一半到向晚手里。向晚也翻出一個龜殼一樣的靈器放到了蘇群玉身邊,二人湊在一起相互鼓勵,末了蘇群玉一抬頭,發現天塌了。
他不可置信的湊到晏青棠身邊,生怕自己看錯一樣上上下下打量半晌,語氣頗為一言難盡。
“這就是你新發明的‘九天無敵避雷大陣’?”他瞪大了眼,“我再怎么看這似乎也只是個普通的防御陣吧?”
用這種陣法阻擋雙重元嬰劫,就算有晏青棠元嬰境的修為加持,也撐不住多久吧?怕是被轟上幾下就會當場破碎。
“我真傻,真的。”蘇群玉痛心疾首,“我明知道你不靠譜,怎么還是一次又一次的上當受騙——”
覺得待會自己可能要去見太奶的蘇群玉鬼哭狼嚎,晏青棠卻毫不心虛,頗為理直氣壯的叉腰:“你就說這是不是大陣吧?”
她說著話順手將最后幾筆符紋補充完全,而后抬手掐訣,虛空中陣紋微微明亮,剎那間一分為三,三重陣法密密麻麻交疊在一起。
三倍的防御力。
方才還在干嚎的蘇群玉頓時瞠目結舌。
在剛剛那一瞬間,他清楚的察覺到陣紋被均勻地橫向切割——這對符修的神識要求是極高的,一旦過程中出半點偏差,又或者是神識損耗過度,后力不濟,陣法的崩壞是可以預見的。
他只在宗中長老身上見過這般手段,他自己絕對做不到這種程度。
可是晏青棠卻成功了。
毫無滯澀,甚至她的神態依舊平穩,除了微微蒼白的面色,幾乎看不出半點虛脫,甚至她還拍著胸脯,滿面自豪的向大家介紹:“接下來,有請我的‘九天無敵避雷’神器。”
時歲:“?”
“大陣。”他指了指虛*空中的陣紋,又指了指晏青棠,“所以‘九天無敵避雷’和‘大陣’是分開的兩種東西嗎?”
活的久了果然容易活見鬼。
眾人一時間語塞,只覺得今天也是開了眼,但目光卻忍不住落在晏青棠身上,好奇的等著她掏出那“神器”。
迎著眾人的目光,晏青棠故作神秘的露出一抹笑,反手掏出來一張……床。
這是她那柄極寬厚的“劍床”,被撤去了軟墊子,露出重劍極鋒利的劍身。
“我不記得我鍛的這柄劍是什么避雷神器。”時歲額角一跳,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是不是拿錯了?”
他還抱有最后一絲幻想,但晏青棠卻搖了搖頭。
她趕在時歲爆炸之前連忙開口:“雖然它是一柄劍,但當它和另一樣東西連在一起時,將所向無敵。”
細長的鐵索被她祭出,連接在劍柄之上,又在晏青棠的意志下懸于虛空之上,劍尖直指天際,她將鐵索甩遠,拍了拍手:“這就叫物理渡劫。”
眾人:“?”
他們總是因為跟不上晏青棠的腦回路而感到自卑。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管晏青棠這法子到底有沒有用,他們都必須要行動了。
眾人的目光不禁落在明禪身上,此刻,他整個人都被濃稠的霧氣籠罩,眉頭緊蹙,清俊的面容上隱隱泛起一層黑氣。
他撐不了太久了。
更何況阿朝到現在都沒有消息,雖然晏青棠沒說,但她急迫的動作還是泄露了她的一絲情緒。
——她在擔心。
蘇群玉主動接過陣法的控制權,向晚也將自己的神識烙印打在了重劍之上。
晏青棠的氣息徹底被覆蓋,不會再對他們的雷劫產生任何影響。
一眾人遠遠避開,蘇群玉和向晚對視一眼,毫不猶豫的吞下了破境丹,悟道香也被點燃,奇異的幽香彌散開來。
晏青棠目光最后掃過一眼,確認無虞之后,回身開口:“接下來就請諸位道友在此護法……我師弟蹤影尚無,我得去尋他。”
葉眠秋一怔。
“可現在并不知阿朝道友身在何處,不若再等等——幻域一破,阿朝道友自然也會逃出幻境。”
晏青棠搖了搖頭。
她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在沒等到連亭之時并沒有著急去尋他,畢竟在那種情況下隨意與大部隊分開,極有可能會迷失在幻域中,乃是下下之策,只能先想辦法破開幻域,解決問題的根源。
可現在卻由不得她。
腦海中的系統又活了過來,發了瘋似的,尖銳的警報音刺破她的識海。
【重要任務——請宿主尋找反派所在。】
系統派發任務總是很隨機,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有的更是和原著劇情沒什么關系,晏青棠完全摸不透它發布這些任務的目的是什么,她被吵的腦袋生疼,不禁按按眉心,努力忽視系統的車轱轆話。
“我等不及了。”她道。
如今大局已定,她就算去涉險也有后路托底,心中不虛。
而且……連亭可沒有佛光護身。
連明禪的狀況都算不得好,連亭只會更甚。
她頭一次對系統所發布的任務沒有太大抵觸,毫不猶豫的踏出了佛光籠罩之地。
濃郁的霧氣立刻侵襲而來,晏青棠指尖瞬息成符,五雷符轟然炸開,雷光扭曲著掃向前路,暫時逼退了籠罩而來的幻境。
果然。
雷光也能克制這些邪祟之氣,雖沒有佛光那般直接有效,但短時間內也能保她無虞。
晏青棠召出不知春,御劍而起,神識鋪展開來,一寸一寸的掃過幻域空間,雷光時不時炸開,轟出片刻清靜。
黑暗中不知時間,似乎過去了許久,又似乎才過去了半刻,晏青棠隱約聽見了低沉的喘息聲,她眼睛登時一亮,徑直朝著聲音傳來之處而去。
她看見了一團濃郁的霧氣。
黑霧翻騰著生生不息,連亭的身影完全被吞噬,若不是尚能聽見他極輕極輕的呼吸聲,晏青棠恍惚間都以為他已經死去。
是了。
人會失憶,但那刻在心底的執念卻不會消失。幻境會窺視人的內心深處,進而放大人們的欲求。
連亭身為魔,本身欲念便要比人類繁雜,這幻域對他來講更為致命。
他明顯已經陷進了極深的幻境之中,脫身不得,晏青棠眉頭緊蹙,猶豫片刻,五雷符便再現于掌心之中。
她竟然是想一符劈下去,以驅散幻境,可五雷符還尚未落下,連亭身上那翻滾的霧氣便忽然炸開,速度極快的向晏青棠襲來。
晏青棠面色一變,雷光霎時調轉方位,擊散了大片霧氣,卻依舊有漏網之魚侵染了她的身軀。
意識再次被牽扯的那刻,晏青棠平靜的決定了一個決定。
——她這一次,一定要把那個逼幻境暴打到痛哭流涕。
下一剎,天旋地轉。
除了青山宗外,晏青棠其實想不到自己還有什么執念,所以當幽深的牢獄出現在眼前時,她整個人都是懵的。
她呆呆的眨了眨眼。
莫非在她心底深處,對云州城的監牢有著特別的依戀?
她果然是個純獄弟子?
但隨即,霉味混合著腐尸的氣味就沖入肺腑,晏青棠胃里一陣翻騰,她弓腰干嘔了幾聲,視線不經意間接觸到地面,被那暗紅的色澤晃了眼。
地板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浸透了干涸陳年血漬,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命喪在此地,森森冷意沁入人身,舉目望去,四面都是被關押著的囚犯,渾渾噩噩地垂著頭。
——這里不是云州獄。
晏青棠面色驟然凝重下來。
她從未到過這種地方。
幻境的存在依賴于人心,若這不是從她心中窺探到的,那么便只剩下一個可能。
連亭。
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會被拉進連亭的幻境里?
可未等她琢磨出個名堂,耳畔卻忽的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晏青棠下意識的順著廊道尋了過去。
昏暗的石室中,透過門縫,她最先看見的是一個小少年。
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就已經入了結丹境,此等天賦就算是陸聞聲也要遜色幾分,若放在各宗之中,絕對是傾力培養的棟梁之材。
可此刻,這個天才卻被困在石臺上,身上的衣裳浸滿了暗紅血跡,冰冷的鎖鏈穿過他的肩胛骨,鎖住他的靈氣,箍住他的手腕身軀。
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麻木的望著天,半晌,又像是找回了一絲精氣神似的,微微偏了偏頭,平靜的敘述:“父親,我也是你的兒子。”
晏青棠眼瞳微微瞪大。
借著室內明明滅滅的燭火,她看見了一張極為熟悉的臉龐。
清俊疏朗,好看的有些過分。雖然臉頰上尚帶著些嬰兒肥,與記憶中有些偏差,但絕對不會錯。
這是——
連亭!
晏青棠怔在了原地。
連亭……不是魔嗎?
可眼前他的氣息清正明朗,分明是個人類少年。
晏青棠心中驀地升起巨大的荒謬之感,她后知后覺的想起連亭那張與長得亂七八糟的魔族們不甚相似的容顏。
她很早之前就覺得連亭幾乎不像個魔,直到如今,她才猛然間發現。
原來他本來就是個……人。
由人墮魔。
石室的角落中,陰影忽然動了動,晏青棠這才看見那里還站著一個人,穿著一身寬大的黑袍,頭戴帷帽,看不出身形年紀。
“你永遠是我的好孩子。”黑袍人慈悲的的嘆了口氣,“我需要你,這正是你為我做出一些犧牲的時機。”
連亭琥珀色的眼黯了黯,卻沒有過多的失落,似乎早就料到了這個結局。
沒有歇斯底里,他異常平靜,淡聲道:“我不愿意。”
黑袍人眼中閃過一絲惱怒,他冷嗤一聲,驀地抬手扼住連亭的喉嚨:“果然和你母親一樣,是最低賤的血脈,半點不懂得何為恩情。”
他話音未落,鎖鏈相撞聲驀然響起,連亭絲毫不顧及穿透身體的鎖鏈,屢次試圖撐起身子,迎著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目光,黑袍人嗤笑一聲:“你掙不開這鎖鏈,就像你逃不脫既定的結局一樣。”
他說著話慢條斯理的拿起案臺上的匕首,撕開他的衣領,冰冷的刀鋒刺破連亭的身軀,鮮血瞬間溢出。
他翻手,有什么東西蠕動著,從他的袖口爬出。
“這是恩賜。”黑袍人說。
指節大小,形狀奇詭綺麗的蟲子順著割開的傷口鉆入了連亭的身體之中,撐起一個微小的鼓包,極緩極慢的在皮下游動。
連亭開始劇烈的顫抖,渾身肌肉緊繃,他掙扎著、傾盡全力抗拒著蟲子的侵入,痛的冷汗簌簌,卻始終沒吭一聲。
鎖鏈不斷相撞,肩胛骨處再次滲出血色,晏青棠甚至聽見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連亭卻驀地扯起了唇。
他聲音嘶啞,罕見的帶上了些嘲諷般的笑意:“你想要我的靈根——可我就算毀了它,也不會便宜了你。”
這句話信息量極大,恍若一道驚雷當空劈下,晏青棠愕然失色,腦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可身體卻快過思維的,猛然撞開了那道厚重的石門。
“連亭——”
她第一次喚出了他的名字。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晏青棠能感覺到他體內暴動的靈力。
這是一個不可逆轉的過程,黑袍人目眥欲裂,卻也無法阻止連亭。
——他親手毀去了自己的靈根。
天地靈氣震蕩開來,石室開裂,碎石滾落,靈根自爆的威力抹殺了深入軀體蟲子,也震斷了箍住他的鎖鏈。
大口大口的鮮血噴涌而出,他幾乎要死在石床之上,卻還是強撐著最后一口氣翻了下來,向外逃去。
擦肩而過的那瞬間,連亭卻忽然頓住了腳步。
濃郁的腐敗氣味中,他忽的嗅到了一抹極淺淡的冷香,就像青山的風拂過林間,帶來的草木氣味。
他再也邁不開步子,怔愣地抬眸,對上了一雙神色復雜的笑眼。
昏暗的微光之下,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眼前之人,她穿著一件鵝黃色的裙子,整個人仿佛明媚的光,干凈的仿佛不該存在于這個污濁地獄之中。
沒由來的,連亭忽然有些自殘形愧,局促的揪著自己臟兮兮的衣角。
可她卻主動地走進了這灘淤泥之中。
晏青棠抬手,拭去了他面上的血污,沖著他粲然一笑。
“師弟。”她溫聲道,“別總留在這里啦——我們回家。”
不知春悍然出鞘,劍光蕩起數十丈,說到做到的把幻境暴打了一通。
她拉住了他的手,一步一步的帶他走出了這片黑暗,周遭的景象飛速消逝,直至歸于虛無之中。
意識緩緩回歸。
清醒過來的那刻,晏青棠不自覺的便去尋連亭的蹤跡。
他被幻境侵染的太深,糾纏著他的黑霧雖已經緩緩退去,卻依舊有殘留的霧氣融進了他的身體。
下一剎那——
他的身形漸漸的抽條長大,就連五官也褪去了少年人的稚氣,變得俊美凌厲。
晏青棠悚然一驚。
這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連亭”!
又或者說這才是連亭的完全體。
她渾身驟然緊繃起來,下意識的握緊了劍柄。
身前,連亭驀地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