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爹的好大兒
小須彌境內。
晏青棠一句要找到賀堯風可叫眾人犯了難。
這秘境這么大,若賀堯風鐵了心要藏,就憑他們這幾個人,怎么可能尋得到他?
晏青棠磕了一口回靈丹,干涸的靈府漸漸充盈起來,蒼白的面色也稍微好看了些,她蹙眉沉思。
賀堯風會躲在哪里?
小須彌境受水鏡監視,他若在秘境中,必然會被外界之人發現……以他的性子,做了這種事絕不會讓旁人知曉。
一個能讓他安全吸納妖丹沖擊元嬰,還能不被人看到的地方。
晏青棠靈光一閃,驟然出聲:“地宮!他一定還在地宮里!”
只有地宮不受水鏡監管,而且妖王剛從地宮中逃出,也不會想要回到那個鬼地方!
那里暫時是絕對安全的!
晏青棠話音落,腳下已然躍起,眾人毫不猶豫的跟上她的步伐,朝著地宮的方向而去。
目前他們并沒有發現地宮正式入口,便只能重新回到那處黑色森林的所在地,原本的陣法已然崩碎,橫倒的枝干匍匐在大地之上,一行人瞧著滿地狼藉,覺得微微棘手。
“這地宮太大了,”葉眠秋道,“再加上其中很多地方已經坍塌,我們若想通過,便只能先將碎石清理干凈,太浪費時間了。”
葉眠秋說的不無道理,晏青棠感受著體內稍稍漸漸恢復的靈氣,稍稍思索,聲音中帶了一絲冷意:“那我們就讓他自己滾出來。”
眾人一頭霧水。
卻見晏青棠抬起了手,靈氣在她掌心匯聚,漸漸勾畫出一道繁復的符箓,她翻掌按在了地面之上,符箓在她的刻意控制下快速下沉,直至某一刻,轟然炸響,地面被炸出丈寬的裂痕。
這場面*十分熟悉,連亭等人熟練的穩住了身子,其余人就沒那么好運了,被震的東倒西歪,險些趴在地上。
他們目瞪口呆的看向晏青棠。
這是什么鬼動靜?
他們的疑問很快得到了解答。
“師姐的爆炸符已經可以自由控制了,”連亭目光落在晏青棠身上,“而且威力好像更大了一些。”
“爆炸符?”蘇群玉捕捉到了關鍵字眼。
“對。”一旁的晏青棠聞聲回頭,手中卻絲毫不耽誤,第二道符已然成型,“我們為什么要浪費時間去找他?”
她粗暴道:“把他炸出來!”
眾人:“……”
好主意。
一時間,還能動彈的幾人吞下幾顆回靈丹,勉力出招,劍氣符箓寶器光華四起,秘境之中地動山搖,短短片刻,地面就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
地宮深處的某個石室中。
這動靜將正在閉關賀堯風驚醒,他驟然睜眼,手中捧著的一顆圓潤珠子,在黑暗中散發著淡淡的幽光,映照他在臉上,乍一看上去,仿若修羅惡鬼。
他錯愕的仰起頭,環視著不斷震動的地宮,見磚石土瓦從上方掉落,他不禁擰起眉心:“這是怎么回事?”
一旁為他護法的賀從思長劍一揚,劈開掉落的大塊碎石,聲音有些惶恐:“那妖王撞碎陣法出逃時,這地宮就已經搖搖欲墜了,現在是不是徹底要塌了?”
賀堯風終歸還是擔憂自己的小命,唯恐自己被活埋在這地底深處,他將妖丹妥帖的收入芥子戒中,當即決定:“先出去!”
二人撥開一個機關,石室后方的石板隨之移開,露出一條狹窄幽深的通道,盡頭處能看見一點點亮光。
這石門打開的那一刻,晏青棠等人便敏銳察覺到賀堯風泄露出來的一絲氣息,眾人立時斂息疾行,正將賀堯風二人堵在了密道出口。
看見晏青棠等人的那一刻,賀堯風面色明顯露出了一絲驚訝,像是在疑惑他們為什么還好好的活著,但隨即他便很好的收斂了情緒,眉心恰到好處的蹙起,打量著狼狽不堪的眾人:“諸位……這是怎么了?”
蘇群玉幾乎要被他這副偽君子的做派惡心吐了,他惡聲惡氣道:“我們怎么了?你不是心知肚明嗎?”
晏青棠都懶得跟他廢話,開門見山:“賀堯風,把妖丹交出來。”
賀堯風面上露出一絲困惑,像是聽不懂晏青棠在說什么一般:“什么妖丹?”
“你非要我說的那么清楚嗎?”晏青棠卻不給他面子,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仙魔之戰時,曾有符道前輩以二重封陣將一妖王封禁于此地,壓陣之物正是一枚化神境妖丹。”
“在地宮中取走了妖丹,致使妖王破陣而出的不正是你嗎?”
此話一出,如驚雷落地,秘境外頓時被炸起一片嘩然。
“晏青棠說的是真的?那只妖王真的是賀堯風放出來的?”
也有符修出聲:“我知道了!二重陣,一重封印妖獸,另一重也是封鎖秘境,方才青山宗的那個邋遢長老出手時,秘境不正是被鎖住了么?”
臉色最難看的是五宗的長老,幾人面上怒意難掩,殷黎紅唇一扯,率先發難:“貴派弟子真是好德行,為一己之私,不僅害了旁人,甚至連同門的性命都可以不顧。”
“這位賀堯風小友倒是真如方才賀長老所言,實力非凡。”段長老面色不善,陰陽怪氣道,“竟以一己之力,險些害死我五宗諸多弟子——這件事情,段某定會上稟宗門,我青山宗絕不會善罷甘休!”
賀長老面色一時變得極其難看,他咬牙切齒:“我倒是不知堯風是如何得罪了這位晏小友,竟被她如此污蔑,難道只是因為秘境中的那點沖突?”
他三言兩語就給晏青棠扣了頂帽子,倒是顯得賀堯風無辜起來。賀長老這一套如果面對的是別人,興許還有點作用,可他對面坐著的是段長老。
“原來如此。”段長老一副恍然大悟狀,“竟只是因為秘境中一點小小的口角,那賀堯風便記恨至此,甚至不惜用秘境中所有人的性命為代價,只為向我青山宗弟子復仇?”
賀長老被他這話堵的差點喘不上氣來:“你——”
“阿彌陀佛。”佛宗的圓空長老忽然雙手合十,打了個佛號,打斷了賀長老的未盡之語,“賀施主何必如此激動,是真是假,且看下去便會明了。”
眾人目光重新落在賀堯風身上,正見他眉頭緊鎖,滿面都是被污蔑之后的屈辱。
“什么妖王?沒做過的事賀某斷不會承認,還請晏姑娘慎言!”他聲音中隱含悲憤,不明就里的人看了,怕是真會覺得是晏青棠冤枉了他。
但賀堯風心底卻升起一層陰霾。
他們居然知道了。
地宮之中岔路交錯,若不是他好運,下落之地便正巧繪有這整個地宮的機關地形圖,自己也不能那般順利的來到主殿之前。
可晏青棠他們是怎么做到的?
賀堯風尚不知道晏青棠等人正是借了他的東風,不然怕是要把自己嘔死。
但無論如何——
這種事絕不能叫外人知曉,否則天下人還不知道該怎么看他,他決不能容忍自己陷入那般境地。
他眼底冷色深了幾分,幾乎藏不住浮上來的殺意。
賀堯風的神情落在晏青棠眼中,晏青棠不禁嗤笑出聲。
也是。
他在高處被捧了這么久,又怎么受得了被踩進淤泥里?
賀堯風絕不會輕易承認。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晏青棠懶得和他廢話,不知春出鞘,在賀堯風錯愕的眼神中一劍橫掃,滿地霜化作萬千霜花,一朵霜花一柄劍,呼嘯著向著賀堯風急速飛去。
賀堯風未曾料到晏青棠說出手就出手,一時躲閃不及,被削去了束發的玉冠,滿頭長發瞬間披散,一時間狼狽至極。
但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下意識抽劍出鞘,無量劍生生不息,擋去了絕大部分劍氣。
他面色大駭。
方才晏青棠那似乎是隨手斬出來的一劍,就已能窺見其卓絕劍意,絕不是拿來裝樣子的。
她竟然會用劍?
怎么可能?她不是符修嗎?
賀堯風聲調都拔高了幾分:“你到底是什么?”
符修?劍修?
難道……是劍符雙修?
他心底由衷漫上來一股嫉妒之意,上下打量著晏青棠。
——這般好的天賦若是他的就好了。
晏青棠敏銳的察覺到了賀堯風帶著惡意的目光,她不禁冷笑。
“我是什么?”晏青棠重復了一遍他的話,惡劣出口,“我是你爹!”
晏青棠話音一落,便宜兒子還沒急,倒是一側的賀從思立刻怒聲道:“晏青棠你欺人太甚!”
他沒有賀堯風那般實力,方才一劍之下更是被刮了數道傷痕,此刻狼狽的捂著傷口,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晏青棠半點眼神都沒分給他,反而對賀堯風道:“短短半日時間,賀道友便半步元嬰了——看來妖丹中的靈氣叫你吞了不少。”
賀堯風神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繼而他冷哼:“我之修為都是我一步步腳踏實地修來的,晏道友空口無憑,若再如此咄咄逼人,休怪我不客氣!”
晏青棠明眸微瞇,瞧著賀堯風那一瞬間的心虛,又見他下意識背手的小動作,霍然出聲:“把他芥子戒搶過來!”
她話音未落,一側的連亭已然持劍上前。
沒名字劍刃受損,他便將手中劍換成了翠微,過分輕薄的劍身出鞘,但斬落之時,劍氣卻厚重若山巒,陸聞聲同穆珩緊隨其后,自兩側撞向賀堯風,夾擊之下,哪怕是賀堯風也硬抗不得,被逼的狼狽后退。
賀從思見狀,便想上前助陣,卻被晏青棠一劍擋開,灼灼劍氣自四面八方絞來,賀從思下意識的踏起無蹤步,躲過了那些劍氣。
他不禁露出幾分得意之色。
第32章 糟了,全員反派
可賀從思還沒高興多久,心中忽的涌上來一股強烈的不安,后背汗毛瞬間倒豎,果然下一刻,那些他已以為避過的劍氣卻化成一道符紋,糾纏住他的四肢,將賀從思牢牢箍在原地動彈不得。
賀從思如遭雷擊,瞳孔劇烈收縮,面上盡是不可置信。
這是什么招式?
劍氣化符?!
他驚駭的望向晏青棠,見她已然持劍刺向毫無防備的賀堯風,他下意識的想出聲提醒,葉眠秋見狀,熟練地掏出丹爐,砸在了賀從思頭上。
碧華宗財大氣粗,這丹爐自然也不是凡品,再配上葉眠秋結丹中期的修為,一擊之下賀從思頓時頭暈眼花,昏了過去。
賀堯風獨木難支,縱然他已經到了半步元嬰,可“半步”之差,如隔天塹,他左右支絀,直至某一刻被連亭一劍擊飛,陸聞聲趁勢而上,拒霜劍架在了他咽喉之上。
向晚適時地催動縛仙繩,緊緊地縛住賀堯風,他嘗試掙脫繩索,不料越是掙扎,縛仙繩便捆得越緊,勒的他渾身作痛。
賀堯風心中一沉,厲聲喝止:“諸位身為仙門弟子,怎可空口白牙污蔑他人?”
晏青棠都懶得搭賀堯風這話茬,她粗魯的扣住他的手腕,掰開他的手指,在賀堯風的怒目之下,硬生生的將他的芥子戒擼了下來。
晏青棠拿在手里打量了一番,才發現這芥子戒上竟被賀堯風打下了神識烙印。
這就如同給芥子戒上了一把鎖,除了他本人之外,旁人根本無法開啟。
陸聞聲見狀,握著拒霜的手微微下壓,銳利的劍鋒在賀堯風的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他冷聲道:“把芥子戒打開。”
賀堯風不由得閉目冷笑:“憑什么?我不喜被人逼迫,更何況是因為這種欲加之罪!”
“我只再說一次。”他一字一頓,“你們口中的那妖丹,我連見都沒見過!”
“你留在殿門上的劍氣做不得假!”向來溫柔的葉眠秋見他這幅死樣子都氣得渾身發顫,她怒聲道,“你害的這么多人重傷垂死,現在還要掐滅他們最后一線生機嗎?”
賀堯風不置一言。
“你是篤定了我們沒有破開你芥子戒的能力嗎?”晏青棠忽然出聲,她微微彎下腰,視線與賀堯風平齊,“你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芥子戒說白了也不過是件靈器,如今滄淵宗的弟子便在眼前。”
被點名的那一瞬間,向晚愣了一下,忽然間福至心靈。
她蔥白的手指暗暗的揪住衣袖,高昂起頭,努力讓自己的話變得可信:“沒錯,抹去烙印確實不是難事,只是費些時間罷了。”
強行抹去別人神識烙印這種事,他們滄淵宗的長老們能確實做到,可惜他們這些弟子還不到火候。
但賀堯風又不清楚這點,見向晚說的信誓旦旦,他一時還真被唬住了,神色微變。
晏青棠打量著他的神態,乘勝追擊:“妖丹在不在你身上你心里清楚,我如今與你糾纏,不過因為這些弟子如今僅存一息,我們沒有時間浪費。”
“但若你執意不肯打開芥子戒,我們便只能選擇強行抹去你的烙印,屆時延誤了救治之機,導致他們死在秘境之內,你就是罪魁禍首,五宗定與你賀家,不死不休。”
“你自己也說了,都是仙門子弟,既然事已至此,不若體面一點。”
賀堯風被晏青棠這番話逼的左右為難,拳頭握的咯咯作響,掌心都被掐出數道血痕。
若是真的拿出妖丹,他定會受千夫所指!
晏青棠冷眼看著他,偏頭瞥了連亭一眼。
觸及她的目光,連亭微微點頭,又加一劑猛藥。
“師姐又何必同他多費口舌。”翠微出鞘,劍尖直抵在了賀堯風靈府之上,似乎隨時會刺穿他的靈府,毀掉他的靈根,攪碎他的經脈。
連亭眼睫低垂,居高臨下的看著賀堯風,冷聲開口:“要么交出妖丹,要么便帶著你的妖丹做一個廢人。”
他眸底冷沉,整張臉上都沒什么波動,話里話外只透露出一個意思。
——我知道你放不下你的名聲,但名聲和仙途,總要做一個選擇。
晏青棠聽的嘖嘖稱嘆。
別看連亭平日里不愛說話,看上去呆頭呆腦的,但實際上他眼光毒的很,一番話不偏不倚的正中賀堯風的七寸。
不愧是原著中最后的大反派。
她想到這里,忽然陷入沉思。
若“反派”的第一定義就是跟主角作對,那現在——
晏青棠看了看架劍的陸聞聲,又看了看綁人的向晚,環視了一圈方才或多或少都動了手的穆珩蘇群玉等人,最后目光又落在剛砸了人的葉眠秋身上。
糟了。
依照現在這個情形,大家豈不是全員反派?
就賀堯風那主角光環,回頭會不會忽然天降正義,把大家都給弄死?
晏青棠目光詭異,她抱著不知春,覺得要不然自己還是先下手為強吧。
她這可怕的想法將沉寂許久的系統炸了出來,冷冰冰電子音響起的那刻,晏青棠都被嚇了一跳。
【請宿主注意身份場合。】
晏青棠聞聲挑眉。
她總覺得這“系統”的關注點很不對勁,它上一次出現還是讓她去爭奪大比名額之時,那時它給的任務是“進入大比”,反倒是對她炮灰的身份劇情只字不提。
而現在這主線劇情明顯被她弄崩了,它也不阻止,只是在她膽大包天的琢磨著刀了賀堯風時,才忽然出現。
它明明可以強硬的阻止她,但最終卻只是說了一句“注意身份場合”。
這話就很耐人尋味了。
身份,誰的身份?
是她炮灰女配的身份,還是賀堯風賀家嫡系、本書男主的身份?
至于那個“場合”二字更是奇怪,她是不是可以理解成,眾目睽睽之下她動手容易給她、給青山宗招來禍患,要動手也應該在私底下?
晏青棠想不通,再去追問系統也只換來了它的沉默以對。
但也因為這語焉不詳的系統,她最后還是放棄了自己這個危險的想法。
畢竟來日方長嘛。
晏青棠托著下巴,覺得自己真是干一行愛一行,現在沒有誰比她更對得起“反派”這個身份了。
她這邊在神游,賀堯風卻被連亭那番話逼的面色大變,他能感覺到抵在身上的劍微微用力,已經刺破了他的衣裳,劃出一道血口,刺痛令他心底升起無盡的憤怒。
他驟然抬眸,一句“欺人太甚”卻堵在了齒間。
因為他對上了連亭黑沉的眼。
那是極為澄明的琥珀色,與他記憶中的那雙眼重疊,只不過那雙眼更為兇狠,氤氳上了一層可怖的戾氣。
還有這張臉,從第一次見面,他便覺得有些熟悉,這過分相似的面龐讓他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他忽然瑟縮了一下,露出了一種幾近恐懼的神色。
是……他嗎?
不——年齡對不上。
賀堯風勉強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但經歷了這么一遭,他心中翻騰的怒火仿佛被澆了一桶冷水般,漸漸地恢復了一絲理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終歸還是更在意自己的仙途,芥子戒的烙印被他抹去,妖丹被取出的那刻,滿場嘩然。
“竟然真的是他!”眾人不可思議的驚呼出聲,“他方才還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樣,我險些被他騙過去!誰知他竟都是裝的!”
“明知道取走妖丹的后果是什么,卻還是不管不顧做了,與這樣的人來往,可要時刻擔心著自己會不會被他推出去當替死鬼。”
“以前總是聽人贊嘆賀家賀堯風是個芝蘭玉樹的溫潤君子,現在來看,他確實是個君子——是個連同門性命都不顧的偽君子!”
玄劍宗長老面色更是難看。
秘境中出現如此重大的變故,若是最后賀堯風的所作所為沒有被揭露出來,那承擔這個責任的,必定是他們玄劍宗。
這賀堯風之所以這么肆無忌憚,想必也是認準了這點,準備讓他們來接手這個黑鍋。
他神色冷了幾分,施壓道:“賀道友,此事你若拿不出個交待,我玄劍宗絕不會善罷甘休!”
賀長老:“……”
迎著眾人各異的目光,賀長老如坐針氈,滿心都是——
堯風這孩子還是年輕,做事也未免太不小心了!竟被晏青棠抓住了馬腳,拿了個現行。
他不去責怪賀堯風這事辦的不地道,也絲毫不為死去的賀家弟子傷心,反倒是恨上了揭露真相的晏青棠。
賀長老陰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此女,斷不可留!
晏青棠尚不知道自己成了賀長老的眼中釘,不過就算知道她也不會在意。
畢竟從和賀堯風作對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她捧著那枚瑩潤的珠子。
拳頭大小,內里飄散著棉絮一般的光點,起落沉浮著。
“接下來我們該如何?”葉眠秋問。
“陣法應當就隱藏在下面,”晏青棠的目光順著賀堯風二人上來的那狹窄的通道望去,“我們重下地宮。”
……
重新踏上那一百零八道玉階,一行人進入宮殿之中,晏青棠抬手祭出數道火符上,明亮的火光瞬間便照徹整個空間。
連亭環視一圈,翠微劍氣平掃,那些崩碎的符紋瞬間被掃開,眾人這才看見鐫刻在地板上的細小紋路。
“這就是第二重陣。”晏青棠蹲下身子,仔細的辨別著紋路走向,“只要打破這道陣法,秘境的封鎖便失效了。”
蘇群玉忽然想起那顆妖丹,他瞬間恍然大悟:“你是想用妖丹破境,然后再打碎陣眼!”
晏青棠:“?”
“我,筑基境,”她指著自己,“我到底該怎么樣破境,才能迅速地達到化神甚至是煉虛?”
“那中間的結丹和元嬰,是被你吃了么?”
蘇群玉:“……”
第33章 “見君”
蘇群玉尷尬的撓撓頭:“那你是想……?”
晏青棠微微正色:“你們有注意過云舟上刻著的核心法陣嗎?”
她這話卻是將眾人問住了,畢竟也沒誰大好時間不修煉,去研究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倒是連亭出聲解釋:“師姐說過,那套核心陣法的作用正是將靈石中蘊含的靈氣剝離出來,用作云舟本身飛行的驅動力。”
“沒錯。”晏青棠點了點頭,“我們目前的困境無非就是實力不夠,即便可以找到陣眼所在,也沒有能力打破它——但現在,我們有了一顆化神境的妖丹,以引靈之陣渡出其中靈氣,再借此破陣,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也大概是他們最后的機會。
她話音落,蘇群玉神色有些復雜:“你不要告訴我,你又是看了幾眼,就把那引靈之陣學會了?”
“……這倒沒有。”蘇群玉也未免太高看她了,她也不過是在云舟上窮極無聊時才看過幾眼。
“我只依稀記得陣紋走向,但咱們要做的也不是驅動一整艘云舟,不必繪制那般龐大的引靈陣,做一個仿制版足矣。”
蘇群玉:“?”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他大驚失色,“仿制?那玩意也是能隨便仿制的?”
陣法繪制可不是玩笑,若中間出了差錯,搞不好引靈過程中會爆炸死人的!
晏青棠也太過膽大包天了。
可現在也確實沒別的方法,縱然有風險,也要傾力一試。
他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商量好了便迅速行動,晏青棠憑著記憶勾出了引靈陣的大致陣紋,幾個符修湊在一起推演半晌,又修改了幾處符紋走向。
“我感覺……應該沒有問題了。”蘇群玉說。
晏青棠便捧起了那枚妖丹,準備踏進陣中之時,卻被連亭一把拉住,他緊抿著唇:“我來。”
眼前的笑眼忽然彎了一下,溫暖的掌心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這妖丹本就被賀堯風吸納了不少,再加上三百年里其中靈氣多有流失,我們必須要將每一絲靈氣都用在刀刃上——所以此次破陣不能像之前那般胡亂劈砍,你并非符修,既不知陣眼何在,也沒有辦法精準破陣,還是我來吧。”
連亭定定的看著她,一言不發。
他其實知道,晏青棠雖然乍看上去十分隨性,仿佛對什么都不太關心一般,但骨子里卻極為執拗,認準的事從不會輕易改變。
而現在,她顯然很想讓這些受傷的人活下來,為此,她愿意承受往日避之不及的疼痛。
他相信晏青棠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經過她自己的深思熟慮,他攔不住她,也不能去攔。
連亭緩緩地松開手。
若論符道修為,晏青棠恐怕是在場所有人中當之無愧的第一人,怕是也只有她能勝任。
“晏道友。”耳畔忽然傳來葉眠秋標志性的溫柔嗓音,隨即手心中便被塞了一枚瑩潤的丹藥,濃郁的生氣絲絲縷縷鉆入晏青棠得身體之中。
將幾近化神境的力量化為己用,葉眠秋幾乎能想象到晏青棠要承受什么,她用力握住晏青棠的手:“這是回元丹,含在嘴里,若……撐不下去,便咬碎它。”
晏青棠點點頭,毫不猶豫的踏入引靈陣中,一側的蘇群玉掐訣執陣:“你最好給我靠點譜!”
時間太過急迫,他們畫出來的陣法并不完美,故而需要有人全程執陣,而陣法一旦開啟,執陣人、陣以及陣中的晏青棠將會化作一體,若出了問題,他和晏青棠怕是會一起被靈氣沖撞的爆體而亡。
生死面前,蘇群玉害怕到兩股顫顫,但盡管如此,他仍牢牢的站在原地未動。
他沉沉的吐出一口氣,手中指訣一變,陣紋漸次亮起。
引靈陣啟動的那一剎那,晏青棠感覺手中妖丹微微發熱,緊接著,澎湃的靈氣自其中被牽引而出,又在晏青棠的意志下,盤亙在她的掌心。
想要掌控這股龐大的力量并非易事,一瞬間,晏青棠仿佛回到了當年在天銜城下,第一次嘗試以身畫符之時。
洶涌的靈氣仿佛要將她撕裂一般,蠻橫的沖進她的身體之中,晏青棠只覺得自己的經脈都要被這股龐大的力量攪碎了,她悶哼一聲,唇際溢出一絲血痕。
陣外的連亭面色一瞬間變得慘白,像是他自己受傷了一般:“師姐——”
“我沒事!”晏青棠咽下滿口血腥氣,咬碎回元丹,濃郁的生氣浸潤她的身體,藥力流轉間修復著她不斷破碎的經脈,龐大的靈氣洪流中,雙生靈根艱難的搖曳著,煉化涌入體內的靈氣浪潮。
妖丹只有一個,她不能失敗。
晏青棠指尖微微顫抖,極緩極慢的畫出一筆。
這大概是自她學符以來,最小心謹慎的一次,繁復的線條在她指尖漸漸成型,化作一道破陣符。
代表符成的流光閃過,晏青棠用盡全身力氣,拍向陣眼所在之處。
整個小須彌境都晃動起來,虛空中憑空浮現出明明滅滅的陣紋,又在這股力量的撞擊下變得暗淡,而后寸寸龜裂,化作漫天流光。
晏青棠心頭一松,整個人仿佛脫力般仰倒,只是想象中的疼痛卻并沒有襲來。
她倒在了連亭的懷中。
連亭眼睫低垂,指腹抹去她唇畔血痕,他用力箍著她,仿佛要將按進骨血中一般。
晏青棠已無力反抗,她垂著頭,雙眼漸漸模糊,徹底閉眼之前,她依稀看見了星星點點的流光沖著自己而來,融進她的身體之中,周遭場景一瞬間離她遠去,破碎的符紋,身后的連亭、蘇群玉等人都消失了蹤跡。
簡陋的石室中唯余一道女子虛影,她穿一件火紅色的仙裳,雙手交疊于身前,看向晏青棠時雙眼含笑,姣好的容顏與石壁上活靈活現的浮雕重合。
是“她”。
刻下二重封陣的那位符修大能。
晏青棠微微錯愕:“……前輩?您還活著?”
“只是寄存在陣中的一縷殘識罷了,也快要消散了。”她語氣調笑,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即將要消失的事實。她腳下微動,火紅色的裙擺便在她身下綻開,輕柔地嗓音響在晏青棠耳邊,“劍符雙修——很多年未曾見過擁有這般天賦的人了。”
她掃過晏青棠身上天青色的宗服,目光不自覺柔和下來:“是青山宗的弟子?段戌那個臭木頭可還好?”
段戌。
晏青棠聽過他的名字,甚至在那個似夢非夢的天銜城前,她還見過他的開天一劍,那劍光至今還烙印在自己的識海中,未曾磨滅。
那是青山宗最年輕的掌門,是年紀輕輕便臻至合道境的絕世天才,也是千百萬年來最有希望飛升之人。
只可惜天妒英才。
晏青棠聲音有些發干,緩緩出聲:“老祖為阻止伏稷,三百年前于天銜城前死戰,已……身死道消。”
她話落,周圍忽然寂靜了下來。
晏青棠看見眼前人的眸色明顯黯淡了幾分,她沉默半晌,忽然間笑了出來。
“也好,反正我也是……死在三百年前,也算是——”
她的未盡之語隱沒在唇齒間,像是了卻了執念一般,本就虛幻的身影忽然崩散,又化作了輕柔的風,溫柔的裹住晏青棠。
周遭的一切忽然開始扭曲成漩渦,雜亂的呼嘯聲中,晏青棠只覺得自己掌心被塞進了什么冰涼的東西,她最后聽見她的聲音。
“……見君。”
意識回籠之際,江云淮和葉眠秋正玩命一樣往她嘴里塞丹藥,晏青棠撐得兩頰鼓鼓,覺得自己雖然沒被靈氣撐死,但馬上就要被丹藥噎死了。
“師妹!”見她睜眼,江云淮這才松了一口氣,心中更是后怕不已,“你若出事了,我可不知道要怎么向容師叔交代。”
晏青棠抻著脖子直翻白眼,半晌才勉強把那一堆藥丸子咽了個七七八八,她無語道:“你把我噎死了,那才是沒法交代。”
江云淮:“……”
或許是吃下去了那一堆靈丹妙藥起了作用,晏青棠終于喘順了一口氣,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
她正握著的,是一只符筆。
通體晶瑩,內里仿佛流動著星光一般,只是拿著便有源源不斷的靈氣融入體內,滋養著她。
“你什么時候拿出來的筆?”江云淮奇怪道,“看著倒不像俗物——也不像你這個窮鬼能有的東西。”
晏青棠:“?”
她被精準的戳到痛處,氣急敗壞的瞪了江云淮這個狗大戶一眼,在他干凈的衣擺上留下了一個腳印。
江云淮猝不及防被踹了一腳,一堆問候卡在嗓子里,又看見晏青棠還慘白著的小臉,最終還是同情心泛濫的放了她一馬。
他憋著沒說話。
晏青棠也微微正色。
“這是見面禮。”她指腹摩挲著筆身,“它叫——‘見君’。”
……
封鎖整個秘境的法陣被破,眾人互相攙扶著原路返回小須彌境中,一行人重新出現在水鏡上的那刻,段長老立刻起身,身后背著的那柄其貌不揚的長劍再次出鞘,凜冽的劍光撞擊到秘境之上。
尚在秘境中的眾人只覺得一陣天崩地裂般的震動,隨后,小須彌境永遠明亮的天空上陡然破開一個巨大的裂縫,緊接著有仙光灑落,在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之前,便縛住了他們的身軀,拉著她們向上而去。
一陣天旋地轉后,眾人穩穩地落在了秘境之外的試煉場中,命懸一線的弟子們迅速被帶下去救治,晏青棠等人也被攙扶著離去,場中便只剩下了被綁的像粽子一樣的賀堯風。
賀長老面色陰沉的像個鬼,惡狠狠的瞪著他們一行人的背影,忽然道:“諸位且慢——”
第34章 要不你還是把我殺了吧
他出言攔下了晏青棠幾人,冷冷道:“縱然堯風犯了錯,但不過是無心之失而已,這般捆縛于他,未免有些過了吧。”
晏青棠只覺得他臉皮厚如城墻。
她咳了一聲,按下身體中紊亂的靈力,故意掏了掏耳朵,轉頭問身邊的連亭:“按理來講,修行之人引天地靈氣入體,應當通體潔凈才是,怎么忽然有這么大的味道?”
“嗯,是。”連亭神情未變,一本正經的附和道,“可能有人在放屁。”
賀長老聞言瞬間暴怒:“你們——”
“賀長老!”劍鳴之聲響徹,打斷了賀長老未盡之言,段長老漫不經心擦著劍,明晃晃的威脅著他,沉聲道,“慎言。”
賀長老:“……”
青山宗不是沒落了嗎?怎么派出來的兩個帶隊的都是煉虛?
這姓段的老東西更是個煉虛后期!
他審時奪度,終歸還是咽下了這口氣。
但他那一句“無心之失”還是讓死里逃生的眾人無比惡心。
陸聞聲揮開扶著他的弟子。
既然被攔下了,不如就趁現在講話說清楚,也省了他回頭的功夫。
他強撐著一口氣一步上前,沖著長老席遙遙施了一禮,而后完完整整的復述了地宮中發生之事,末了他抿起蒼白干裂的唇,補充道:“弟子所言皆是事實,若有存疑,也愿受搜神之術,但請諸位長老前輩給受傷的一眾弟子一個交代!”
搜神之術,顧名思義,便是以靈識探入受術者識海之內,以達到查看受術者某段記憶的目的,只是修行之人的識海是很脆弱的,若受此術,極容易損傷識海。
但陸聞聲卻愿意經受此術,這也在側面印證了他所言非虛。
即使陸聞聲不站出來,五宗長老們也已經看了個分明,這件事他們絕不會善了!
接下來的事就是宗門與宗門之間的博弈,不是他們這些弟子能摻和的了,晏青棠等人便被送到了臨時修養之地。
若說青山宗四季皆是春景,那玄劍宗的四季就過于分明了些,身在問劍城中尚不覺什么,直至來到了蒼山腳下,見到蒼山頂終年不化的雪頂,晏青棠才遲來的感受到一陣寒氣。
玄劍宗準備的別苑便在蒼山之上,接引弟子一路引他們上山。
這一次大家都傷得不輕,團隊賽被迫提前結束,緊隨其后的個人賽也延期了半月。
晏青棠在秘境中東奔西跑了三四天,期間還數度玩命,現在*終于能休息一下,推開房門的第一時間,她便從芥子戒中掏出了一張大床。
這是她臨出發前特地委托外門的執事幫她訂做的,事實證明,晏青棠此舉很是正確。
畢竟玄劍宗滿門皆劍修,而劍修們在的地方,通常都是家徒四壁。
就比如眼前這個屋子。
晏青棠踢開蒲團,擺好床榻,整個人撲了上去。
她其實并沒有受什么外傷,只是連續的畫陣破陣耗空了她的靈氣,再加上化神境靈力的沖刷,經脈有些受損。
但先前在秘境中她吞了不少的靈丹,此刻藥力在她體內緩慢的化開,撫順她的靈氣,修補她破損的經脈,那股一直持續的疼痛漸漸消失。
晏青棠長吐出一口氣,打了個滾,久違的閉上了眼。
窗外陽光正好。
……
晏青棠并不知道長老們是如何協商的,只是等她醒之后,賀家眾人便已然離去,甚至連后面的個人賽都顧不得參與。
不過經此一事,賀家聲名大損,賀堯風更是臭名遠揚。
但晏青棠卻顧不得笑話賀堯風,因為她現在自身難保。
“小棠,你可真是瞞得我們好苦。”段長老露出一個慈祥的微笑,“既然你有這等天賦,便不能浪費,故自今日起,暫由我代替容瀲,教你習劍。”
晏青棠面色大變。
“段長老。”她容色真誠,試圖叫段長老放棄這個可怕的念頭,“我其實真的只是一個柔弱的符修。”
段長老不聽不聽,他早就知道晏青棠抽一鞭子動一步的德行,根本不和她廢話,直接拔劍,劍氣瞬間絞向晏青棠。
他這一劍明顯沒有出力,但晏青棠還是狼狽的趴在地上,才險險避過了他這一擊。
“起來。”毫無人性的段長老發出冷酷的聲音,“什么時候你能在我手底下走過三招,什么時候才能休息。”
晏青棠:“?”
煉虛后期的三招。
她翻了個身,安詳的躺平在地,雙手交疊于小腹之上。
“段長老,要不你還是把我殺了吧。”
一旁坐著的張長老面露不忍,他輕輕責備道:“一口氣吃不成個胖子,再者,小棠先前受傷如今還未完全痊愈,你又何必如此苛責?”
這話落在晏青棠耳朵中,簡直堪比天籟之音,她死氣沉沉的眼睛突然發亮,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一絲希望。
但緊接著,張長老補充:“個人賽前能接住你三招便好,莫要急于求成。”他用最慈祥的表情說著最殘忍的話,末了又道,“對了,帶上阿朝——他一個劍修,到現在還只會青山劍前三式,未免太不像話。”
一邊突然被嫌棄的連亭:“……”
被賜予希望又墮入地獄的晏青棠:“……”
師姐弟二人面面相覷。
半晌,晏青棠忽然情真意切的抓住連亭的手。
“師弟。”她感動得熱淚盈眶,“有你陪著我一起做沙包,師姐甚是欣慰。”
果然,倒霉這種東西,還是大家一起來比較開心。
開心的晏青棠很快就樂極生悲。
身后劍氣襲來,段長老不講武德的搞偷襲,他劍雖未出鞘,但炸開的劍氣還是劃破了晏青棠和連亭的衣擺,劍柄帶著靈力,毫不留手的擊向晏青棠。
晏青棠頭皮一麻,下意識的運起無蹤步,但段長老的速度太快了,她身形不過剛動,那劍柄已然落在了她腰間,毫不收斂的力道抽的她瞬間冒出了淚花。
段長老一擊得手,借力旋身,又一劍拍在了連亭背上,連亭踉蹌了一下。
“再來!”段長老喝道。
那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黑劍在他手中卻快的不可思議,晏青棠和連亭被狼狽的擊飛數次,劍鞘再次劈下,又在離晏青棠頭頂不過一指的距離處穩穩停住,段長老不耐的嘖了一聲:“太慢!”
他話落飛出一腳,將晏青棠踹飛了三丈遠。
晏青棠撞到墻上,墻頭都被她砸穿了,她躺在磚石碎屑中,捂著差點碎掉的老腰,忍不住抹了一把辛酸淚。
“我就說我吃不了這劍修的苦!”
她鬼哭狼嚎的聲音響徹整個小院,與此起彼伏的乒乒乓乓聲交織成最美妙的樂曲,屋內正在養傷的鐘霄桐和穆珩都躺不住了,偷偷摸摸的探出頭看熱鬧,這聲音又傳到隔壁院子里,蘇群玉被驚動,出門一看正好瞧見躺在他們院子里的晏青棠。
蘇群玉:“……”
他看了看被砸出來的洞,又看了看哭的很慘的晏青棠。
——他說什么來著?
這群劍修就是粗魯!
……
晏青棠這揍一挨就是小半月,每天都跟皮球一樣被段長老踢來踢去,踢到最后的時候她已經毫無波瀾,甚至飛在半空中時還在思考下一次怎樣摔倒會更優雅一點。
劍術提沒提高她不太清楚,但自己肯定變得更耐揍了。
她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身后劍氣再次襲來,晏青棠下意識的彎腰側身,驚險的躲開了那道攻擊。隨之劍意再起,凜冽劍光逼近面門,不知春順勢出鞘,橫擋在身前,兩劍相撞,手臂被這巨大的力道震得發麻,但也讓她借力倒飛而出。
她撐著劍:“這算一招嗎?”
“倒是有點長進。”段長老哼了一聲,“勉強算咯。”
晏青棠唇角便攀起一絲笑,她目光微動,段長老身后,連亭接收到晏青棠的目光,毫不猶豫起劍,翠微劍氣厚重如山,當頭壓下。
段長老回身去擋,反被晏青棠抓了空子一劍刺出,他眼底掠過一絲笑意,長劍未停,直擋翠微,另一只手并劍指,正抵不知春劍尖。
銳利的劍鋒被血肉之軀輕易阻攔,再不進分毫。
段長老道:“學什么不好,非學偷襲?”
“長老你這可就冤枉我了。”晏青棠嘻嘻一笑,“搞偷襲的可不是我。”
晏青棠這似是而非的話音還未落下,身后連亭便手腕一翻,沒名字便滑入掌心,抵在了段長老腰間。
“耍詐。”段長老氣笑了。
“那也是贏了,”晏青棠笑盈盈的抽劍后退,“還差最后一劍。”
不知春劍光驟起,聚來滿地霜花,劍氣凌厲的直斬而出,與翠微璀璨的劍光交相呼應。段長老腳步未動,只輕輕抬劍,兩道劍光就直直的撞上他的劍鋒,輕易的被他攪碎。
就像是過去的無數次一樣,無論他們如何攻擊,到最后都像是她自己向段長老劍上撞一般。
晏青棠眉心蹙起。
他是怎么做到的?
她總有種錯覺,在出劍那一剎,她們的所有想法、動作,在段長老眼中都是透明的。
晏青棠沒有再急著攻擊,反而嘗試著讓自己靜下心神,慢慢的,周圍一切似乎都虛幻了起來,她的眼中只剩了段長老同連亭二人,她看見翠微劍光傾瀉而下,也看見段長老手腕輕抬,他并沒有直迎這一擊,反而長劍一橫,截斷了翠微的去路。
他“預判”了她們!
所以面對她們所有的攻擊,都能提早一步做出反應,守株待兔。
晏青棠頓時恍然,她握緊劍柄,不知春劍勢再起。
青山劍依次遞出,同時,她的神識鋪展到最大,又融于極微之中,段長老的所有動作皆落于她眼底,那把平平無奇的黑劍再次出現在她劍光的必經之地。
可這一次,不知春倒轉,劍柄狠狠撞擊在黑劍之上,晏青棠借勢躍起,畫凌煙畫作柔和的微風,雖盡數被段長老的護體仙光擋下,但他面上卻浮現出一絲欣慰。
他抬手揮開晏青棠:“明日便是個人賽,滾回房里,養精蓄銳!”
第35章 青山宗,恐怖如斯!
個人賽講究一個“各自為戰”,沒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賽制,二十多個人全塞一個試煉臺上,彼此之間互相攻擊,最后留在臺上之人,便為最后勝者。
“說白了,便是一場大亂斗。”晏青棠總結。
此刻五宗齊聚,經過半月休養,又有靈丹妙藥不要錢的灌下去,眾人的傷基本已經痊愈,甚至在經歷了這場生死之戰后,都或多或少的都破了一個小境界。
就連以往總和著晏青棠一樣,八百年不破一次境的江云淮都已經臻至結丹后期。
大概全場就只有晏青棠和連亭,依舊是鐵打的筑基。
——但沒人敢只將她二人當成一個“筑基”。
上一場團隊戰雖被迫終止,可成績并沒有失效,懸空的水鏡一變,化成一道積分榜,除賀家外的五宗皆出現于其上。
晏青棠掃了一眼,見榜首是雷打不動的玄劍宗。
八百五十二分。
晏青棠繼續向下看,熟悉的三個字映入眼簾。
青山宗。
七百九十三分。
“我們居然不是倒第一?”她震驚極了。
就他們五個在秘境悠閑逛街的行為,居然能排到第二名。
——真是不得不感謝他們的小苦力賀歸。
再往下是碧華宗,往年蟬聯第二的宗門甚至連七百的邊都沒摸到,更別提其余兩宗了。
自大比成形以來,還從未出現過這般低的分數,一時間各宗弟子面上都不太好看。
上首的玄劍宗長老見狀,開口安慰眾弟子:“秘境中的意外我等有目共睹,你們能完好的出現在這里,對各宗來講,便已經是最好的成績。”
他的目光環視全場,不期落在了青山宗眾人身上。
比起氣氛沉悶的其余四宗,他們那里活躍的不像話,歡天喜地的模樣像是在過大年。
玄劍宗長老:“……”
他未盡的安慰之言卡了一下。
也對,對于常年墊底的青山宗來講,忽然奪了第二名確實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他話音一轉,補充:“何況這并不是最后分數。”
五宗弟子均是一愣,猛然想起那只最后被斬殺于劍下的化神妖王。
化神境……記一萬分。
眼見著這些弟子忽然換了個人一般,精神抖擻的模樣,玄劍宗長老露出一個微笑。
“我們通過水鏡,反復查驗了誅殺妖王時的情形,確定最后殺死妖王的那一擊,來自陸聞聲。”
他話一落,眾人還來不及提出質疑,便見陸聞聲忽然上前。
“長老。”他抱劍行禮,少年身形板正如松,不卑不亢道,“此妖王是眾人合力斬殺,并非是我一人之功,弟子私以為,這積分不當只為玄劍宗一宗所有。”
他只是運氣好,最后的時刻,只有他還剩一劍之力。
可若沒有連亭以身入陣,釘住妖王,沒有晏青棠勉力持陣,維持破碎的陣法,沒有那許多弟子以命相搏,耗去妖王大部分體力。
就不會有他那一劍。
他不該獨自居功。
“玄劍宗確實收了一個好弟子。”張長老長笑出聲,撫須贊嘆,“他還沒你想的那般昏聵。”
陸聞聲聞言有幾分錯愕。
玄劍宗長老面上故作怒色,瞪了一眼這個孽徒。
又不是誰都像姓賀的那般不要臉面,他又怎么可能將所有功勞都攬到玄劍宗?
他繼續出聲:“但,誅殺妖王,諸宗弟子皆有功勞,故而經過商議,這一萬積分,將均分到各宗身上。”
他話落,場中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兩千七百九十三分!我們從來沒得過這么高分數吧!”穆珩激動的手舞足蹈。
的確,自從三百年前天銜城一戰,青山宗精銳弟子身隕,宗門實力斷代后,就再未有過如此好的成績。
張長老和段長老都笑彎了眼。
“所以——”段長老慢條斯理的拉長調子,“這一次個人賽,知道你們最重要的任務是什么嗎?”
這個問題似曾相識,穆珩搶答道:“保住性命!只要活著回來,我們就是第一!”
段長老慈祥一笑,沙包大的拳頭立時砸在了穆珩腦門之上,他白凈的額頭上霎時竄起一個大包。
“完全……錯!”段長老大聲道,“按照賽制,個人賽頭名將會拿到一百積分!只要拿下頭名,那此次大比的魁首就是我青山宗!”
“我青山宗的榮辱就擔在你們肩上,若拿不下這個魁首,全部給我滾去揮劍一萬次!”
江云淮:“?”
他也要嗎?
可他是最柔弱的丹修啊!
……
青山宗與玄劍宗的比分差距過小,而即將展開的個人賽則是成了爭奪魁首的關鍵一戰。
往年墊底的青山宗今年卻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隊伍里不僅有年紀輕輕就已經臻至結丹后期,天賦不亞于陸聞聲之下的穆珩,還有那個扛著一把怪異重劍,一劍一個小妖獸的鐘霄桐,以及拎著丹爐到處砸人的江云淮——向晚的錘子都沒他能砸。
就連那個不太愛說話的,名叫“阿朝”的青山宗弟子,也是實力非凡,以筑基之身獨擋化神妖王數道攻擊。
更有晏青棠這個劍符雙修,關鍵時刻力挽狂瀾,可以說若沒有她,秘境之中必定傷亡慘重,眾弟子哪還能全須全尾的站在這里。
所以——
時隔三百年,青山宗能重新回到那個位置嗎?
他們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巨大的試煉臺上,此時諸宗弟子已陸續登臺,晏青棠一眼就看見了佛宗弟子們過于明亮的腦殼,明禪夾雜在其中,滿頭青紫淤痕。
晏青棠嚇了一大跳:“大師,你的頭……被妖王打的?”
“晏道友這個形容很是妥帖。”明禪揉了揉自己的熊貓眼,豎起大拇指,“我師父是和妖王差不多兇殘。”
晏青棠:“?”
一邊看熱鬧的蘇群玉笑的上氣不接下氣。
“他在秘境中被揍暈了,出秘境時那‘滿頭秀發’沒有剃——”
晏青棠:“……”
這虧得是佛宗長老沒看見這大孝徒喝老鴨湯,否則他的頭就不僅僅是滿頭青紫了。
還在不在都難說。
明禪雖然從頭到腳長得都有點像笑料,但不否認他的實力很強,之所以暈過去,也是因為他一直站在眾人身前,以佛光護住了大多數人。
這就有點傷腦筋了。
輕易打不動明禪不說,還要防備著這人那時不時從冒出來的佛光倒刺。
江云淮摸著下巴,給其余四人傳音。
“此戰,除了陸聞聲,最棘手的怕就是這個明禪,還有滄淵宗的時歲,他那一身靈器也讓人防不勝防。”
鐘霄桐聽罷,粗暴道:“那就先把他們揍下去。”
江云淮:“……”
劍修的美好品質在她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能動手打架就絕不動腦。
晏青棠卻是抱臂沉思:“我倒是覺得此言甚有道理。”
江云淮不理解,按照他的想法,肯定是要坐山觀虎斗,有人能將明禪時歲打下去更好,若打不下去,他們在尋機出手,豈不是省了很多麻煩?
但他也沒有全然否定晏青棠和鐘霄桐的想法,而是偏頭問:“那誰去?”
晏青棠目光掃過四人,最后落在了江云淮身上。
江云淮:“?”
“我?”他指著自己的鼻子,滿頭霧水,“我只是一個柔弱的丹修,我能做什么?”
“你能煉丹啊。”晏青棠唇角一勾,她手肘戳了戳他的腰,拉長語調,“你的丹爐那么大,那么重,那么厚,天地靈火都燒不穿,你難道還真想拿它當錘子用一輩子?”
她露出狡黠的笑來,一看就知道在打什么壞主意。
江云淮“唔”了一聲,竟然詭異的明白了晏青棠的意思,他的目光放在一無所知的明禪二人身上,覺得晏青棠這個想法……
可真是太妙了!
“我有兩個丹爐。”江云淮道,“我可以煉兩爐丹。”
晏青棠大悅。
此刻試煉臺上各宗弟子均已到齊,隨著上首長老含了靈氣的一聲“開始”,眾人立刻打起精神,警惕的對視著,只是誰也沒有先出手。
畢竟,槍打出頭鳥。
晏青棠目光環視一圈,不知春驟然出鞘,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她遞出一劍,劍光如虹,刺破長空,虛空中只留了一道璀璨的劍痕,對面幾人下意識架起防御嚴陣以待,可那劍光在空中飄飄蕩蕩,最后忽然打了個旋,落在了試煉臺下。
晏青棠似乎很震驚的瞪大了眼睛,繼而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哎呀,斬偏了。”
眾人:“?”
這么嚴肅的場合,晏青棠是來搞笑的嗎?
也就在晏青棠吸引了全場注意之時,身后江云淮忽然掐訣,兩只巴掌大的丹爐悄無聲息的被他祭出,瞬息之間迎風變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倒扣而下。
江云淮聰明的越過了最為麻煩的陸聞聲,選擇了相對較軟的柿子捏。
明禪只覺得頭頂的光被什么巨大的東西擋住了,他下意識的想要避開,鐘霄桐卻直接將手中劍丟了出去。巨大的門板一樣的重劍擋住了明禪的退路,也就耽擱了這么一會,那丹爐已然扣下。
明禪:“?”
他嗅嗅鼻子,還能聞到丹爐內若隱若現的老鴨湯香味。他嘗試著敲擊厚重的丹爐壁,明明沒用多少力氣,巨大的聲響就環亙在他耳邊,震得他耳朵疼。
同一時間,時歲也遭遇了同樣危機,他被倒扣在丹爐內,面色微變。
但他不是明禪,滿身靈器都不是吃干飯的,時歲手中掐訣,準備強行掀翻這丹爐,只是指訣方才起勢,他忽然覺得頭有些發暈,看東西也有了重影。
他依稀聽見了丹爐外那個可惡的丹修的聲音。
“哎呀——時道友,你這個丹爐是我平常煉毒丹用的,你在里面不會中毒吧?”江云淮語調慌張,但面上卻寫滿了‘我就是故意的’。
時歲:“……”
他也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被毒的,白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江云淮抬手一揮,時歲被丹爐帶到試煉臺下,交給丹修長老們救治,另一邊的明禪也沒能幸免。
他呆呆的被丟到了地上,氣的打鳴:“你們——可惡!”
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青山宗這一番騷操作下來,直接除去了兩個勁敵,心中不禁有些后怕。
幸虧那丹爐不是沖他們來的。
青山宗,恐怖如斯!
用丹爐這招只能打個出其不意,一次之后大家都會生出警惕心,接下來就必須真刀真槍的動手了。
鐘霄桐召回重劍,巨大的劍身直接掃向碧華宗的兩名丹修。
江云淮看的頭皮發麻。
打架先打丹修,這到底是什么陋習!
但很快他也被針對了,四面八方的攻擊逼的江云淮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直至某一刻,他不小心跌下了試煉臺。
他看了看和他前后腳被打下來的葉眠秋二人,又看了看一邊虎視眈眈的明禪。
江云淮:“……”
“眠秋。”他深沉道,“你我也算舊相識,我若被人揍,你會幫助我嗎?”
第36章 組團渡劫
且不說江云淮的線下一對一挑戰賽,便說試煉臺上,青山宗五人去其一,只剩下了晏青棠四人。
到處亂飛的劍光符意之下,晏青棠鬼鬼祟祟的到處下黑手,得益于她腳下踏步無聲的無蹤步,往往她都已經摸到人身后了,對方才反應過來,根本來不及反抗,就輕輕巧巧的被她一劍抽飛。
被抽下去的幾人面色鐵青。
“真是好生陰險!”其中一人咬牙切齒,“不都說劍修一生耿直嗎,怎么到了晏青棠這里,她就這么喜歡敲人悶棍?”
“也可能因為晏青棠還是個符修。”另一人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相,“畢竟他們符修畫起符來,線條那么彎彎繞繞,狡詐一些也是正常。”
同樣被抽下來的蘇群玉正好撞上風評被害現場。
他:“?”
好好好。
晏青棠真是好樣的,以一己之力,抹黑了全天下的符修和劍修。
所以到底有沒有好心人過來狠狠揍她一頓?
試煉臺上的晏青棠忽然打了個噴嚏。
“誰在想我?”她嘟囔道。
臺上剩下的人越來越少,變得空曠起來,晏青棠渾水摸魚的策略也不再好施展,她終于停下了腳步。
一側,楚西征一劍刺來,晏青棠劍勢未起,身側連亭先一劍劈出,玄劍宗其余弟子立刻回援,穆珩見狀,劍光夾雜著雷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逼退那幾人,身邊的鐘霄桐也趁機出手,寬厚的劍身仿若蒲扇一般,橫掃而去。
楚西征幾人猝不及防被重劍當頭砸下,一個趔趄朝臺下倒去,千鈞一發之際,他手腳并用的拖住穆珩,其余幾人也有樣學樣,大家親密擁抱著跌出了試煉臺。
連亭:“……”
鐘霄桐:“……”
穆珩跳腳:“你們耍賴!”
楚西征理直氣壯道:“跟晏青棠學的。”
坑人坑到最后,反把自己坑了的晏青棠:“?”
她痛苦扶額。
隨著這幾人的淘汰,臺上一時間只剩下了她和陸聞聲。
晏青棠的目光謹慎的落在了對面的陸聞聲身上。
從始至終,她還未見他動過劍,他所有的攻擊都是以劍鞘斬出。
陸聞聲也正看著她。
“我其實一直有一個疑問。”他面上露出些許困惑,“你到底是何許境界?”
“我也有個疑問。”晏青棠笑眼一彎,反問道,“你……破境了么?”
陸聞聲眼底便泛起一絲笑意,拒霜驟然出鞘,半步元嬰的氣息席卷而出。
“還差一點。”他道。
拒霜下壓,澎湃的劍氣溢出,不知春也悍然出鞘,兩劍相撞,驚起的余波竟將試煉臺都震出了裂痕。
竟能硬抗陸聞聲一劍之威,這個晏青棠倒是很有些本事。
玄劍宗長老也不禁問出聲:“這位晏小友到底是什么境界?”
不管是先前在秘境之中,還是現在在試煉臺上,她展現出來的實力,都不像是區區筑基。
他話音落,張長老微微一噎。
若要在之前,他一定會肯定的告訴對方晏青棠就是筑基中期,但現在……這話他竟有些說不出口,甚至他心中也生出了同樣的疑問。
倒是一旁的段長老挑了挑眉。
“她是什么境界?”他摩挲著下巴,意味深長道,“那要看她想是什么境界了。”
他還記得尚在青山宗時,那一日的藏書閣中,晏青棠體內的靈氣就已經臻至大圓滿,她明明早就可以結丹,卻又不知是何原因遲遲不破境。
——甚至他都不知道,晏青棠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壓制自己境界的。
如今過去了這么久,連他都有些好奇晏青棠體內的靈氣究竟濃郁到什么程度,她若是破境,又能到達什么境界?
段長老這繞口令一樣的話叫眾人生出了一肚子疑問,他們不解其意的將目光重新轉向試煉臺上。
拒霜劍意沉沉,密不透風的罩向晏青棠,不知春劍光劃過,晏青棠勉力支撐,卻依舊被這劍氣近身,一擊之下就撞碎了她數道防御符箓。
陸聞聲是十分了解晏青棠的,知道在她手中,劍可作筆,人亦可作筆,故而從一開始,他就貼的十分之近,劍招又疾又重,絲毫不給晏青棠布陣的時間。即便她踏起無蹤步,拉開距離,卻轉眼間又被他輕易跟了過來。
也對。
就算晏青棠的劍意符意再濃烈,但受境界所制,終究不得圓滿。
甚至她獨身一人面對半步元嬰,能撐到現在,在眾人眼中已然是個奇跡。
陸聞聲一劍遞出,劍意渺渺若蒼山,晏青棠被這一劍砸的小臂發麻。
她拄劍撐地。
從很久之前,她就覺得自己還未到破境之機,可等到現在,她依然沒有搞清楚那個所謂的“時機”到底是什么東西。
還要再等嗎?
晏青棠咳出一口血,余光掃見了段長老二人。
其實段長老說的話她曾經也說過。
“青山宗的榮辱就擔在你們肩上”
可她說這話時只是為了忽悠連亭,但段長老和張長老不一樣,他是真的希望青山宗能一掃三百年的頹勢。
她可以輸,但不應該輸在她只是個筑基。
晏青棠緩緩地站起身。
天地靈氣忽然沸騰起來,爭先恐后的鉆入她的身體之中,周圍人面色一變。
“她要做什么?”
處于臺上的陸聞聲更清楚的感覺到了天地間那股奇特的韻律,他眉頭皺的能夾死一只蒼蠅。
“你要破境?”靈氣席卷成風暴,陸聞聲被逼的退了數步,“你瘋了?”
晏青棠沒出聲。
濃郁的靈氣被她卷入體內,轉過一個小周天,又沒于她的靈府之中。
她忽然察覺到了淡淡的飽脹感。
與平日里她壓實靈氣時的感覺并不相同,甚至帶著一股痛楚,仿佛要被撐爆了一般。
這痛楚愈演愈烈,體內靈府被撐到極限,驟然間漲大了數倍,那些被擠壓到幾近實體的靈氣一下子散開,歡快的縱橫在新生的寬闊靈府中。
晏青棠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變化。
與此同時,她心中隱隱升起一陣明悟。
何為筑基?
拋卻凡塵污物,以筑仙骨根基。
這關乎修行者的大道,而所謂靈府,也是這“仙骨根基”之一。
原來她一直的躊躇,竟是因為在筑就自己的“大道”。
接下來的事水到渠成。
滿身靈氣被壓迫了這么多年,驟然找到了釋放出口,呼嘯著沖擊著壁障,須臾之間,便到了筑基后期。
“她竟然真的成功了!”
誰人破境不是要尋個安靜的地方閉關打坐,避免自己受外界影響,不慎走火入魔。
可晏青棠卻在這么嘈雜的環境中,用這么快的速度,破境成功了。
“不對!”看臺上忽然有人站起身,目光緊緊的盯在晏青棠身上,聲音不自覺的提高,到最后都有些破音,“還沒結束!”
他這話點燃了全場,眾人瞠目結舌的望向試煉臺的方向。
晏青棠的境界節節攀升。
筑基后期……半步結丹。
又于某一刻,悍然越過了那層屏障。
結丹境!
可一切還沒有停止,天地靈氣仍舊瘋狂的涌入她的軀殼之中,她渾身氣息變得愈發凝實。
結丹中期。
靈氣風暴漸漸趨于平緩,晏青棠的破境速度也慢了下來,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離結丹后期,不過只差臨門一腳。
她在筑基境停留了五六年,做了五六年別人口中的“廢物”,可一朝破境,便是連跨三境,直入結丹。
天空迅速被遮蔽,黑沉沉的雷云驟聚,天劫的威壓沉沉壓在晏青棠的頭頂。
雷劫醞釀的片刻中,晏青棠忽然出劍。
她劍招看上去并不算精妙,只是普普通通的,青山宗入門便能習得的劍法。
青山劍。
可她用起來,卻如風如雨,溫柔的像青山的風拂過竹林,卻刀刀割人命。
劍氣是劍氣,也是符意。縱橫的劍痕便是她落下的筆墨。
只要被糾纏進她所刻畫下的這張符意大網里,就會一敗涂地。
陸聞聲眼底蹦出熾烈的光華,渾身都為這場酣暢淋漓的戰斗而戰栗,劍招大開大合,一往無前。
晏青棠布下多少符,他便斬斷多少符,她出多少劍,他就毫不猶豫的揮劍去擋,試煉臺上裂痕滿布,大大小小的碎石屑不斷墜落,拒霜在他手中興奮的長鳴。
他斬出一劍霜寒。
一往無前的劍光迎面而來,晏青棠退無可退,也不想退。
她順勢出了一劍。
那是牢牢鐫刻在她識海中的一劍,那一劍開天山,劈江海,也斷去了伏稷一臂。
這是“段戌”的劍,現在變成了她的劍。
原本輕盈的劍氣忽然變得厚重起來,宛若山巒沉沉壓下,空氣仿佛被撕裂一般,發出沉悶的嘯聲,一時之間,天地中仿佛只余下那道劍痕。
隨著這一劍起勢,濃郁的靈氣滾滾流入經脈之中,身體中那道虛幻的壁障再次被撞碎。
結丹后期!
破境之后劍勢愈發炙烈,猶如銀河傾瀉,璀璨奪目!
晏青棠雖然做不到一劍開天山,但她卻可以斬斷他的劍氣。
滿處霜寒盡皆破碎,不知春削去了他一縷發絲,輕盈的落在了陸聞聲身前。
滿場皆靜。
段長老和張長老不禁瞪大了眼。
這一劍是?!
玄劍宗長老面色也肅穆了一瞬,長嘆:“這是……點蒼劍?”
他的話激起千層浪。
誰人不知點蒼劍。
這是青山宗的世傳之劍,是以劍點蒼穹的劍道巔峰。
可惜那都是在三百年前。
那場仙魔之戰不僅毀去了點蒼劍譜,還葬送了青山宗無數弟子,當年習得此劍之人,也沒能活著走下戰場,直至今天,也僅有寥寥幾人還記得點蒼劍的風采。
可這三百年不現的點蒼劍,卻于今日,重新回到了人間。
這可真是……青山宗之幸。
段長老忽然捂住了眼。
……
試煉臺上。
陸聞聲垂首,看著那柄青盈盈的劍。
“我輸了。”他平靜的說。
這一戰他盡了全力,輸的心服口服,他目光熱烈的看向晏青棠:“方才那一劍,何名?”
晏青棠既是“偷師”,也未曾見過師門長輩用過此劍,一時間竟被問住了。
可劍雖無名,卻有出處。
她默了默,滿面認真:“是我揮出的劍,便是青山宗的劍。”
陸聞聲一怔。
世人皆贊他是天生劍骨,是玄劍宗未來的支柱,所以他從不敢半點疏忽懈怠。
可漸漸的,練劍便只成了練劍,他找不到自己的劍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日夜苦練的,到底是自己的劍還是玄劍宗之劍。
這困擾他許久的疑惑在晏青棠這句話下轟然破碎。
劍從來就在他手中,只有他握劍,才有玄劍宗的劍。
陸聞聲忽然施禮,極認真道:“多謝晏師妹。”
以往他心境不平,破不得元嬰,可如今心障已消,體內的那層屏障不受控制的開始破碎,靈府內金丹化做元嬰,隨他主人一起作了個揖。
可惜晏青棠看不見元嬰小人的禮貌,她仰頭望天。
天空中本就漆黑的劫云似乎更黑了一些,一如晏青棠的臉。
“你干嘛?”晏青棠質問。
陸聞聲努力憋了憋,卻還是控制不住攀升的境界。
他心虛出聲:“……破境。”
晏青棠:“?”
不是——大兄弟!
組團渡劫?
你是不要命了嗎?
第37章 天才未曾隕落
雷劫是個很私密的事,是屬于修士自身的大道劫難,不容得旁人隨意插手。
古往今來,渡劫之人都是先選一個僻靜之所,而后獨身一人應戰天劫,還從未有過兩個修士一同渡劫的先例。
這都不僅僅是插手雷劫,這簡直是*在挑釁天道規則的威嚴。
鬼知道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晏青棠苦著一張臉,試圖將體內靈力憋回去,然而未遂。
她轉身看著陸聞聲:“你就不能忍忍?”
陸聞聲:“……我試過了。”
若忍得住,他定然不會在這里連累晏青棠。
二人頭頂的劫云已然融合,加之晏青棠的結丹劫雷已醞釀許久,正亟待下落,根本不容二人分散開。
臺上長老們神色也是一變,眉心皺的能夾死一只蒼蠅,卻也不敢輕易出手,唯恐再產生什么不可預測的變化。
張長老適時掐訣設了一道結界,隔絕外界干擾。他聲音有些嚴肅:“分開站!”
晏青棠生無可戀的點點頭,盡量和陸聞聲分開,各占東西對角。
密布的烏云中跳躍起雷弧,漸漸的絞纏成一片,第一道天雷成型的那刻,晏青棠險些破口大罵。
“這是結丹的天雷嗎?”
入結丹境當受十八道劫雷,她曾遠遠看過穆珩突破,那時他的雷劫不過手腕粗細,可為什么到了自己這里,這雷光竟猶如水桶般粗壯?
“許是我們的雷劫融合的緣故?”遠處的陸聞聲猜測,“我結丹時的天雷并沒有這般……可怖。”
晏青棠:“……”
這一道劈下來,她還焉能有命在?
于是晏青棠開始自欺欺人:“往好處想,萬一這是你的元嬰雷呢?”
陸聞聲道:“可它是奔著你去的。”
晏青棠:“……”
果然,隨著陸聞聲的話音,那劫雷狠狠擊打在晏青棠身上,洶涌的雷光流入她的身體之中,暴戾的沖刷著她的經脈,劇烈的疼痛讓她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這才是第一道。
天空之上,第二道劫雷很快成型,甚至看上去比上一道還要粗上一圈。
雷光咆哮著下落,再次沒入晏青棠的身體之中,刺痛酥麻的感覺遍布全身,細小的雷弧淬煉著她的軀體。
——看來被雷劈也不全然是壞處。
畢竟自己身體強度上升了呀,段長老揍她的時候她更耐揍了啊。
晏青棠苦中作樂的想。
十八道天雷漸次落下,最后一道雷光消散之時,晏青棠已經半死不活的趴在了地上。
她抹了把眼淚。
劈完她這個先破境的,下一個遭殃的應該就是陸聞聲了吧。
果然不出她所料,下一道劫雷直沖陸聞聲而去。
在看到那道和自己雷劫一樣粗細的雷光時,晏青棠終于破防了。
她覺得自己被穿小鞋了。
誰家結丹和元嬰的雷劫長得一樣?
這個狗比天道——
她這念頭升起的瞬間,那道天雷明顯停頓了一下,下一刻,它忽然一分為二,細的一半繼續落向陸聞聲,而粗的那一部分直劈晏青棠。
忽然被分了火力的陸聞聲:“……”
晏青棠:“?”
臺上長老們:“?”
玄劍宗長老連忙確認了一下晏青棠的狀態,見她雖然看上去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但實際上生命氣息強盛,甚至在看到沖她而去的天雷時,動作比猴都快的爬了起來,活蹦亂跳的東躲西竄。
雖不知是何原因導致雷劫忽然分叉,但只看結果,顯然是十分利于陸聞聲的,四舍五入之下,他所承受的相當于正常狀態下的雷劫。
組團渡劫的苦果都讓晏青棠一人吞了。
玄劍宗長老扶著胡須,不禁失笑:“萬萬沒想到,青山宗的晏小友竟然也如此樂于助人。”
段長老和張長老:“……”
助人個大鬼頭啊!
把他們當賀家的冤大頭了?
打嘴仗從來沒怕過的段長老都一時語塞,他頭疼的扶額,祈禱著場上那個倒霉蛋不要被雷劈死。
元嬰境劫雷三十六道,晏青棠就又生生受了三十六道天雷,劈的她面無人色,天青色的仙裳都被炸的破破爛爛,滿頭長發根根豎起。
但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這雷光淬體之下,晏青棠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軀殼又堅實了幾分,體內的靈力更是變得愈發精純,滾滾流淌在經脈之中。
可是晏青棠依然高興不起來,她奄奄一息的看向一側渡完劫仍舊白衣飄飄的陸聞聲,又想想自己如今的狼狽模樣,再一次覺得天道不公。
這個念頭浮上來的一瞬間,馬上就被她死死的壓在心底。
晏青棠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天,見沒有忽然天降雷霆,頓時放下心來。
好險又逃過一劫。
她躺在幾乎被劈碎的擂臺上,長長松了口氣。
不遠處的陸聞聲上前幾步:“晏道友?可無恙否?”
晏青棠張嘴,噴出一口黑煙。
她顫抖的伸出手:“我死之后,祭奠我時記得多放些靈石。”
“活著的時候我是個窮鬼,死了以后,我一定要試一試做富豪的滋味。”
陸聞聲:“……”
他,劍修,窮困潦倒,口袋空空。
陸聞聲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反手將拒霜負于身后,似乎想去扶她,未料到身側卻有人先動一步。
“師姐。”連亭幾步蹲在了晏青棠身前,他目光落在她黢黑的小臉上,心中悶悶的笑了幾聲,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將她扶了起來。
晏青棠雙腿抖的像糠篩,但還是頑強的在連亭的攙扶下躍下了殘破的試煉臺。
此時,劫云漸漸散去,陽光重新灑下人間,驅散了所有的寒冷與陰霾。
她聽見了蘇群玉穆珩嘰嘰喳喳的聲音,看見了江云淮鼻青臉腫,高貴冷艷的斜睨著明禪。
她又想到了陸聞聲。
晏青棠倏然回首。
“陸道友。”她輕聲道,“恭喜破境元嬰。”
他才是五宗一境年輕一輩第一個破境之人,也是近百年來最年輕的元嬰真人。
堂堂正正,不走外道。
天才未曾隕落,該死去的人也還鮮活的活著。
死寂的系統難得出聲,電子音中竟也帶了些躍動的喜色。
“恭喜宿主。”
它說。
……
此次大比,青山宗終于擺脫了“墊底宗”的名頭,時隔三百年,再次奪得魁首!
以往提起青山宗,世人多是帶著對強者落于淤泥的惋惜,又或者是對“沒落”宗門的不屑,可現如今再提起青山宗,他們先想到的卻是一符一劍。
那是世間少有的劍符雙修,是在試煉臺上連破三境,點蒼劍出再破一境的天才。
晏青棠。
而此刻,這位天才正宛如沒有骨頭一般癱在床上。
距離個人賽已經過去了三天,其實按照慣例,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在回宗的路上了,可是此次大比名次完全被顛覆,長老們還要針對資源的重新分配吵上一吵,這才耽擱了行程。
長老們日日忙的不見人影,反倒讓這些弟子們得了清閑,每天滿蒼山亂竄,今日就剛好竄到了青山宗的駐地。
晏青棠捂著耳朵,只覺得要被他們的嘰嘰喳喳聲吵死:“所以你們到底來這干什么?”
蘇群玉道:“聽說你這有一張大床,我們特意來參觀一下。”
晏青棠:“?”
這是炒了幾個菜放了幾斤鹽?
閑了就去搬磚。
可惜這群人忒看不懂眼色,感受不到晏青棠的嫌棄,反而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聊天,從修煉心得聊到本土風情,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我前日下山,聽聞問劍城中有一處逍遙之地,可真有此事?”
“你說的是黑市么?”楚西征撓了撓頭,“問劍城中確有黑市,就在梧桐巷盡頭處的那棟破房子里,逢夜便開,進去之后別有洞天,常有散修們聚集,買賣丹藥靈符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晏青棠來了點興趣:“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你去過?”
楚西征:“……”
“怎么可能!”他面上肉眼可見的升起一抹心虛,“我可是玄劍宗的真傳,要什么有什么,又怎么會去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買那些亂七八糟的破玩意。”
對此,蘇群玉有話要說:“那你有靈石嗎?”
“你為什么不要靈石?是因為不想嗎?”
楚西征:“?”
被當胸猛。插一刀的他發出尖銳爆鳴。
——早晚鯊了碧華宗這群狗大戶!
“阿彌陀佛。”明禪一派悲天憫人,溫和的規勸道,“我等身為仙門弟子,門規在身,這種地方是萬萬去不得的。”
見他又裝起來了,眾人一齊翻了個白眼。
倒是葉眠秋溫聲說:“佛子說的有理。”
陸聞聲也道:“每日修行便已經很辛苦了,又怎么能去那種地方浪費精力。”
晏青棠左顧右盼一圈,見他們一個個說的情真意切,覺得自己要是不說點什么的話顯得很不合群。
于是她附和道:“葉道友和陸道友說的對。”
大家睜著眼說了一堆鬼話,末了各自回了駐地。晏青棠終于得了個清閑,她發了一會呆,忽然坐起身。
“我覺得他們說的那個什么黑市好像有點意思。”她沖著連亭等人嘻嘻一笑,慫恿道,“不然我們去看看?”
“偷偷的,不讓長老們知道。”
連亭:“……”
他向來不太會拒絕晏青棠,便也順著她點了點頭,任由自己被晏青棠扣上一頂斗笠,擋住了大半張臉。
其余幾人更是天生愛湊熱鬧,鐘霄桐先收起了自己那柄標志性的重劍,而后施展手段,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穆珩和江云淮也有樣學樣,就連晏青棠也給自己臉上變化了塊面具,一切準備妥當后,一行人便趁夜摸下蒼山,去尋楚西征說的那個“梧桐巷”。
在問劍城中七拐八繞了小半個時辰,五人終于站在了入口前。
然后一轉頭,就看見了一個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漸次出現在了她們身邊。
第38章 你們劍修,一群變態!
大家動作均是一頓,總覺得對面人有點眼熟。
晏青棠:“呦——倒是巧了,早知道諸位道友今日過來,我就不來了。”
她這話一出,大家滿臉震驚,見鬼一樣的打量著對面裝扮的奇形怪狀的“人”。
蘇群玉目光掃過一圈,落在了兜帽后的明禪身上。
“佛子?你又把頭發變出來了?”他笑到彎腰,“小心你的妖王師父再把你的頭打掉!”
明禪:“……”
蘇群玉目光再轉,又發起攻擊:“還有你,陸聞聲,你不是要修煉嗎?怎么來黑市體驗人生了?”
陸聞聲:“……”
拳頭硬了。
他兩句話得罪兩個人,葉眠秋干咳一聲,趕緊踹了蘇群玉一腳,制止了他的作死行為。
“晚上好。”她尷尬道。
另一邊的向晚細聲細氣的回道:“晚上好。”
雖然此次偽裝不太成功,不小心被人認了出來,但是——
來都來了。
大家便只能捏著鼻子暫時同行。
由楚西征帶路,一行人鉆進那棟看上去破破爛爛的房子里,踏進去的一瞬間,忽然天旋地轉,落地時便瞧見了一派繁華盛景。
黑市縱橫數條街,數不清的攤位就隨意的擺在道路兩邊,無數夜明珠鑲嵌在街道兩側,映照的這方空間宛如白晝。
時不時可以聽見叫賣聲,嘈雜的宛若人間市集一般。
“回生丹——一顆入腹,不管受多重的傷,保證能起死回生!售賣八年從無差評!不要九萬八,也不要九千八,只需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八塊靈石,便能將這枚寶丹帶回家!”
“打神鞭!滄淵宗時歲的最新得意之作,一鞭下去,打死化神妖王不在話下!”
“快來看快來看,玄劍宗陸聞聲的貼身褲衩!”
等等——
好像混進去了些什么奇怪的東西。
晏青棠腳下一歪,目光詭異的看向陸聞聲本人。
回生丹和打神鞭就算了,為什么還要買陸聞聲的褲衩?
陸聞聲聽此噩耗,俊秀的臉上騰的升起一抹紅,迅速蔓延至耳根后,他震驚的瞪大了眼。
穆珩神色一言難盡,神神秘秘的湊近,壓低聲音道:“陸兄,你的……褻衣被偷了?”
蘇群玉好奇的望向那個攤販的方向,想見識一下世面,哪知只看了一眼就差點給自己笑厥過去,他撞撞陸聞聲的肩膀:“你喜歡紅褲衩?”
陸聞聲:“……”
他捏劍的手用力到發白,咬牙切齒道:“沒有!”
沒有被偷!也沒有紅色的!
他氣到抽劍,晏青棠連忙攔住他。
“何必動粗!不看不就行了?”她強忍著笑意,說話聲都憋的一顫一顫的,催促道,“快走快走!”
哪知才剛走了幾步,便聽見有人道:“這可是碧華宗葉眠秋親自練的丹藥,一顆更比十顆強!”
眾人循聲望去,便見那攤主正拿著一大坨奇形怪狀的丑丹藥熱情推銷。
葉眠秋:“……”
“我其實煉不出那種丑丹藥。”她努力解釋,“真的。”
顯然那買家也覺得大名鼎鼎的葉眠秋不至于把丹藥搞成這鬼樣子,他嫌棄的用兩根手指頭夾起來:“就你這丹藥誰敢下口?舔一下怕不是都會被毒死——這不會真的是江云淮煉的毒丹吧?”
正在幸災樂禍的江云淮忽然被捅了一刀。
“憑什么丑的丹藥就是我煉的?”他氣急敗壞,“我是什么很賤的丹修嗎?”
晏青棠頭大:“那是他們沒有眼光,師兄莫要同他們計較。”
一行人推推搡搡的繼續向前。
“這位小友?”忽然有一只手拉住了晏青棠的裙角,一張臉笑的像花一樣,“我同你有緣,這靈符便低價售于你。”
“這可是碧華宗蘇群玉畫的符,天上地下僅剩下了這一張,用過的都說好。”
蘇群玉一聽,嘴角咧到了耳根,臭屁的群體傳音:“唉,果然人紅是非多,這借著我名聲騙人的商販雖然可惡,但也蠻有眼光的。”
晏青棠:“……”
她打量著那道奇怪符箓,愣是沒看出來是干什么用的。
她詢問:“這是什么符?有何作用?”
賣家嘿嘿一笑,他左右看了一眼,才湊上前去,猥瑣道:“催——情。”
晏青棠:“?”
這種符為什么要賣給她?她買了和誰用?!
蘇群玉更是如遭雷擊。
他笑容一滯,當即跳腳,沖上去就想和這個敗壞他名聲的人干架,又被晏青棠一行人使勁拉住,連忙架走。
“冷靜,冷靜。”
也就在這時,忽然聽見前方傳來霹靂哐啷的聲音,一行人定睛一看,就見一刀客長刀掃過,直接掀翻了面前攤販的小攤。
“一張符要老子一千靈石,靈石給你了,可是符呢?”他氣的絡腮胡不斷抖動,“耍你老子呢?”
賣家被掀翻在地,摔了個七葷八素,不服氣的梗著脖子:“符在這里啊——”
他一臉認真的指著空氣。
絡腮胡大怒:“你當老子瞎?”
“我賣的是晏青棠的符!這都是青山宗晏青棠親手所畫,保真保威力!你是哪個山旮旯里來的,不知道晏青棠從來不用紙嗎?”那賣家越說越理直氣壯,“符融天地間就是這樣啊,你看不見是你眼拙!”
絡腮胡:“?”
晏青棠:“?”
觸及到眾人難評的目光,晏青棠大驚失色:“不是——他誹謗我啊,我有的時候也還是用紙的啊——”
她看著那怒氣滿滿的買家,眼睛骨碌一轉,唇角便勾起一抹笑,湊上前去。
“道友消消氣。”她和藹道,“不就是晏青棠的符箓嗎?我這里有,道友來瞧瞧?”
那絡腮胡懷疑的睨了一眼晏青棠,晏青棠見狀,隨手從芥子戒中掏出來一沓匿蹤符。
“晏氏獨家匿蹤符,使用之后化神之下無人能察。”她當即在自己身上貼了一張,“不信你瞧?”
這匿蹤符效果立竿見影,晏青棠明明就站在眼前,可絡腮胡竟察覺不到她半分氣息。
他當即便動了心。
“你這符怎么賣?”
“這種符普天之下也只有我有進貨渠道。”晏青棠推推面具,深沉道,“以往我都賣一千靈石,今日看道友與我有緣,我就忍痛割愛,八百八十八塊靈石一張,滿十張再贈一張防御符!”
絡腮胡大悅。
雙方友好自愿的進行了一場臨時交易,晏青棠得到了小一萬靈石,美滋滋的塞進了芥子戒中。
“這就是做符修的快樂嗎?”
“你真得覺得快樂嗎?”蘇群玉抱臂,“我的符,市價難求,一張頂你十……不,頂你十一張。”
“所以說,你賣虧了!”
他的話宛如晴天霹靂。
晏青棠后悔不迭的瞪大了眼,也就在這時,腦海中系統忽的發出尖銳的警報音,震的晏青棠面色一白。
【滴——危險靠近,請宿主注意規避。】
與此同時,晏青棠也感受到了身后不同尋常的氣息,她指尖下意識的扣住了一道符箓。
“師姐小心!”
“離開那里!”
伴隨著身后連亭和陸聞聲的高聲呼喊,晏青棠立時踏起無蹤步,掌中符箓被她拋出,長風瞬間凝結成刃,絞向身后。
與此同時,拒霜出鞘,斬出一劍霜寒,連亭順勢扣住晏青棠的手腕,帶著她疾退幾步。
她穩住身形,這才看清那股令她毛骨悚然的氣息來源。
竟是個人。
但說他是人也不準確,他身上沒有任何作為人的氣息,雙眸赤紅,皮膚龜裂,但卻無一絲鮮血溢出,整個人干扁的像是被掛起來風干了千八百年的臘肉。
他干枯的手中拿著一柄破損的長劍胡亂揮砍,見人就傷。
路人心有余悸,聲音中帶了些驚惶:“他剛剛還在向我打聽哪里有丹修,但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間就發狂了!”
突然發狂?
晏青棠面色凝重了幾分。
身側陸聞聲已經沖了上去,拒霜劍光凌厲,幾招之下便除了他的武器,劍刃抵住那人的脖頸。
他凝聲問:“為何傷人?”
但陸聞聲卻沒能等到那人的回答。
他似乎不會說話了一般,嘴唇蠕動半晌,只發出了“嗬哧嗬哧”的聲音,隨即,渾身骨頭都詭異的扭曲開來,發出嘎吱嘎吱的響動,頃刻間便沒了聲息。
眾人從未見過這般詭異的場景,一時瞠目結舌。
葉眠秋上前幾步,指尖搭上那人的手腕,靈力不過剛渡進去,就被什么暴戾的力量撕成兩半。
她面色有些難看。
“是魔氣。”
葉眠秋群體傳音。
晏青棠一怔,余光下意識的便落在了連亭身上。
他還是那副老樣子,沉穩平靜,仿佛天塌下來都不喜形于色一般,對這忽然出現的“魔氣”并無什么特別的反應。
一行人霎時間沒有了玩鬧的心情,將那具尸體帶回了蒼山。
陸聞聲簡單復述一遍所見景象,并將他們探查的結果說了出來。
自伏稷死后,魔界一直處于內亂狀態,直至一年之前,新任魔尊橫空出世,才重新鎮壓了魔界大大小小的勢力。
他們這是方結束了內亂,便將手伸到了他們修真界嗎?
長老們面色有些凝重。
“應當是被魔氣侵體,才迷失了神智,”張長老仔細探查一番,“他身上的沾染的魔氣已經散去了,體內并無靈氣,應當只是個凡人。”
“凡人?”陸聞聲有些錯愕,“我與他交過手,雖然他那時神志不清,出招毫無章法,但也能看出他劍術不低,竟只是個凡人嗎?”
玄劍宗長老便起身復驗了一遍,末了道:“他體內并于靈根,注定無法修煉,是凡人無疑。”
凡人入魔。
事情愈發詭異起來。
晏青棠抿了抿唇,有件事情也不知當不當說,她猶豫片刻,還是道:“我覺得他或許是知道自己身體出了問題,并且有意識的在向外界求救。”
“你們還記得那攤販所言嗎?”迎著眾人的目光,晏青棠推測道,“‘他剛剛還在向我打聽哪里有丹修,但突然間就發狂了’這是那人的原話。也就是說,在之前他還是能和人正常交流的,并且在打聽丹修的下落——尋丹修能做什么?莫過于療傷治病。”
晏青棠說的也十分有理,可惜人已死,并無證據可以證明這推測究竟是真是假。
長老們一時神色各異,目光又掃過殿中杵著的那群糟心玩意。
“這件事你們做得很好,及時將尸體帶了回來,沒有引起太大的恐慌。”玄劍宗長老先是夸贊一番,而后話音一轉,“但你們太亂來了!黑市之中魚龍混雜,你們就這般冒冒失失的闖進去,萬一出事怎么辦?”
眾人:“……”
壞了,只顧將這尸體的事上報,忘了他們是偷偷跑去黑市了。
暴露了!
一眾人心虛的低下了頭。
玄劍宗長老先是看了一眼其余四宗長老,見他們并沒有制止他的意思,而后才怒聲道:“都給我滾去后山面壁思過!”
執法堂弟子憋著笑而來,把這些個大比中出類拔萃的天驕壓了下去。
去黑市這件事雖是長老們明令禁止的,但免不了有不安分的弟子陽奉陰違,只要不鬧到長老們面前就無事發生。
偏生這些個笨蛋被逮了個正著。
執法堂的張師兄笑得爽朗極了:“諸位師兄師妹,下輩子記得不要這么倒霉。”
眾人:“……”
收一收你幸災樂禍的嘴臉!
還有,什么下輩子!他們是關禁閉,又不是進墳墓!
……
后山向陰,積雪終年不化,混雜著天地靈氣的風雪帶著刺骨的寒意,輕易的突破了眾人的護體靈氣。
嬌弱無力的蘇群玉被凍的瑟瑟發抖,裹緊了單薄的衣衫。
“你們玄劍宗就這么窮嗎?護宗大陣都這么破爛,連這點寒意都阻隔不了?”他牙齒打顫,說話都不利索了。
“或許不是大陣的問題。”針對這點,晏青棠表示有話要說,“畢竟他們劍修講究的是一個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對于他們而言,這才不單是風雪里的寒意,這還是他們磨煉意志的武器!”
蘇群玉從來沒見過這種可怕的訓練方式,不禁大驚失色:“他們劍修都是變態嗎?!”
晏青棠頓時覺得自己找到了知己,畢竟很多年前她也是這樣認為的。
她連聲道:“對對對——他們劍修就是變態自虐狂!”
所以她才不當劍修。
陸聞聲被這倆人貼臉開大,捏著拒霜的手緊了又緊,最終忍無可忍:“晏青棠,你拿著你的不知春同我再說一遍,究竟是‘誰們’劍修?”
他一字一頓道。
晏青棠原本激昂的情緒一滯:“……呃。”
“所以——”
一旁的蘇群玉左右看看,恍然大悟:“是你們!”
“你們劍修,一群變態!”
第39章 今晚我們就要遠航
蘇群玉遭到了慘無人性的毆打。
劍修們活動了活動身體,一下子就驅散了滿身寒氣,舒服的伸了個懶腰。
他們這群人,一起坑過人,又一起打妖王,現在還一塊蹲在了大牢里,竟詭異的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楚西征拍著胸脯保證道:“諸位道友,日后若有需要,便來玄劍宗找我!我楚西征定為諸位解憂!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是不知道今日這一句話,日后就真的讓他“赴湯蹈火”,丟臉丟大了。
這牢一蹲就是兩日,直至長老們商量出了新章程,宗門大比才算圓滿的落下帷幕,諸宗弟子各回各家,數日奔波之后,熟悉的青山映入眼簾。
柔和的青山之風拂去了他們滿身的風塵,一行七人躍下云舟,晏青棠最先瞧見的便是容瀲。
晏青棠和連亭離宗才不過一月有余,可容瀲卻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們了。
他打量著活蹦亂跳的晏青棠,心下微松,隨即,溫和的目光又落在了寡言少語的連亭身上。
“阿朝。”這一趟出去,所有人都有破境,唯獨連亭還停留在筑基初期,容瀲恐他心態失衡,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無需灰心,靈根的恢復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來。這些日子我又去請丹峰的周長老又為你煉了些靈丹,對你的傷勢應當會有幫助。”
半人高的大箱子被容瀲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連亭:“……”
這是讓他將丹藥當飯吃?
一側的晏青棠也瞠目結舌。
這周長老是個什么牌的牛馬,一個月的時間煉出這幾十斤的丹藥?師父是將劍架他脖子上了嗎?
連亭顯然同她想到了一處,他心中不禁浮出了絲縷異樣的情緒,似暖風般吹拂過他的心間。
他低聲道:“多謝師父——”
……
青山宗的主峰名喚青山,山勢崇高險峻,有一半都隱沒在云間,其上建有一座高臺,自臺上遠眺,千里江山盡收于眼底,草木青蔥,百花爭艷。
這里是青山宗的“禁地”,等閑人不得踏足,但此刻,晏青棠卻跟在容瀲和段長老身后,一步一步的登上高臺。晏青棠垂頭,映入眼簾的是無數的斷劍,雪亮的劍鋒蒙塵,也不再銳利,垂垂老矣的立于山崖之上。
她清清楚楚的感覺到,它們快要死了。
這里最后會變成它們的墓場。
“劍冢。”她喃喃道。
容瀲聲音不自覺的放輕:“那場戰爭中所有未尋到尸體的人都在這里。”
他們的軀殼或許已化作齏粉,又或許早與萬物融為一體,化作了花草,也或許入了魔腹。
尋不到他們,便只能帶回殘劍。
也算是帶他們回了家。
斷劍殘陽,氣氛一時悲涼下來,晏青棠胸中有些發悶。
身邊段長老適時出聲,打破了有些低迷的氣氛:“容瀲應當同你提過,試煉臺上你斬出的那一劍的由來。只是點蒼劍早已失傳,唯有此地或許還殘留著它的劍氣。”
“要想尋回點蒼,唯一的途徑就是親自去看一看。我們為此曾做過無數次嘗試,卻始終沒有結果——但這一次不一樣。”段長老的目光落在了晏青棠身上,他長嘆,“我們看見了希望。”
容瀲抬手揉亂了晏青棠的發絲,面上帶了絲疼惜:“阿棠……”
他的話還沒說完,不講武德的段長老忽然抬手將晏青棠推了下去,晏青棠沒半點準備,驟然間便墜下高臺。
容瀲有些惱:“你——”
“你還不了解她?”段長老不聽不聽,理直氣壯道,“你想想,若是叫她知道了如何去‘看’,她肯定跑的比兔子還快。”
容瀲:“……”
他不得不承認,段長老說的很對,畢竟他這個弟子是一個因為練劍苦,就將自己是劍符雙修的事瞞了八年的人。
他頭痛扶額。
……
墜下去的那一瞬間,失重感撲面而來,晏青棠立刻召來長風,御風而下,落地的那刻,滿目殘劍忽然震動起來。
她大吃一驚。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籠罩著她,電光火石之間,晏青棠忽然明白了段長老的話。
“要想尋回點蒼,唯一的途徑就是親自去看一看。”
——所以是要親自被劍劈一遭啊!
晏青棠臉色大變,恨不得腳底抹油立刻溜走。
她這念頭很強烈,但是來都來了。
晏青棠跑了兩步又頓住,一邊罵著自己這該死的責任心,一邊抽出了手中的不知春。
山石嶙峋,劍意橫生,即將死去的殘劍也像它們的劍主那般,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掃向晏青棠這個“入侵者”。
她堪堪擋下十數道劍氣,可面對四面八方的攻擊還是左右支絀,防御符碎了一地,身上被刮出了數道血痕。
傷口處的劍意凝而不散,細小的劍氣絞著血肉,疼的晏青棠面色泛白。
可劍氣卻不會因為她受傷而停歇,晏青棠只得咬牙,繼續揮劍,不知被打飛了多少次,渾身鮮血淋漓。
她咬牙撐劍。
這里埋葬的是千萬個弟子的劍,劍氣縱橫雜亂,有晏青棠熟悉的青山劍、太微攬月,還有更多她從未見過的劍招。
那不是青山宗所教習的劍法,劍招與劍招之間也毫無關聯,也難怪長老們數次來此,卻依舊一無所獲。
因為他們根本分辨不出哪個才是點蒼。
但晏青棠不一樣。
她曾見過點蒼一劍,切實感受過它的劍勢,在尋劍這件事情上,她是最合適的人。
只是從這般繁雜的劍意中分辨出她想要的并非易事,晏青棠日復一日的療傷,入禁地,日復一日的與這里的劍氣搏斗。
青山劍一劍強過一劍,抵抗著洶涌而來的劍氣,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的青山劍變得越發融會貫通。
以往總是死板的按照劍招出劍,可現在,這七式青山劍仿若同她融為了一體一般,她出劍再不尋章法,卻威力更巨大。
她每揮出一劍,青山便跟著她沉沉下壓。
晏青棠愕然的看著自己這一劍之威,恍然間明白——
這才是真正的青山劍法。
生于青山,便是青山,從不為規則束縛的逍遙之劍。
她再次傷痕累累的被扶回蒼南峰,路過的弟子看得心驚膽戰。
“晏師姐這是去做什么了?怎么每日都傷的這般重?”
“聽說是在尋劍?”
他這話說的旁人一頭霧水,再去問,他卻也說不出個具體門道來。
這些私語聲被晏青棠拋至腦后,她重重地跌在地上,傷口痛的幾乎麻木。
連亭攏起眉心,胸口中無端生出一股郁氣,直沖喉頭,他喉結不自覺的上下滑動著,卻說不出一句話。
她怎么就這么固執呢。
連亭想。
她不是很怕痛,還吃不得半點苦的嬌氣包嗎。
可為什么這一次卻任由自己被傷的鮮血淋漓也不肯后退呢。
他沉默的垂下眼,輕柔的將傷藥敷在她的傷口上,終歸還是忍不住開口:“明天不要去了。”
晏青棠癱成一個“大”字,呲牙咧嘴的磕光了一瓶止痛丹,迷迷糊糊的已讀亂回。
“好好好后天帶你去吃燒雞。”
連亭:“……”
嗯。
看來師姐是想吃燒雞了。
這一日,青山宗的野雞野鴨遭受了滅頂之災,連亭接連烤糊了三只,才終于弄出來一只看著可以下口的。
他猶豫了片刻,撕下了一小塊肉自己嘗了嘗,片刻后,又面無表情的吐了出來。
這青山宗有江云淮一個毒王就夠了,連亭覺得自己還是不要湊這個熱鬧了。
烤糊幾只雞事小,毒死晏青棠那絕不可以!
他正欲將燒雞丟掉,路過的段長老聞味趕來,看著連亭手中那只只有賣相的雞瞬間開懷:“偷偷燒烤怎么*也不叫你長老?”
連亭:“……”
他想到段長老把晏青棠給踹下去的惡劣行徑,于是默默收回了丟燒雞的手:“這是我給師姐的。”
“你師姐現在不能吃太油膩的。”段長老嘿嘿一笑,“我幫她吃掉就行。”
盡管連亭“拼死抵抗”,但燒雞還是到了段長老手里,段長老美滋滋的咬了一口,下一刻,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只可惜罪魁禍首連亭早已經腳底抹油逃得遠遠的,獨留段長老一人在原地跳腳。
“呸呸呸!”他干嘔,“這肉是餿了嗎?”
……
……
晏青棠自是不知道自己昏迷時的小插曲,她再次站在了禁地之中,劍氣如往常般絞殺而來。
多日來與這些殘劍交手的經驗讓晏青棠下意識的踏起無蹤步,身姿輕盈的躍起,熟練的躲避四面攻擊。
日復一日的戰斗之下,她能察覺到體內的那顆金丹愈發圓潤內斂,直至某一刻,金丹化散,元嬰初成。
那是一個巴掌大的小人,看起來就像是她的縮小版,耀武揚威的在她的靈府中亂逛,像是在視察領地一般。
可或許是她的靈府太過寬闊,元嬰小人走了一半就累得吐舌頭,半死不活的癱在靈府里,翻了個身就睡了過去。
她甚至還依稀聽見了“呼嚕呼嚕”的聲音。
晏青棠:“?”
什么鬼動靜?
元嬰也會打呼?
可她來不及思索這個世紀命題,頭頂之上雷云便已凝聚。
雷云之下,青山震蕩,驚動了大半弟子。
“這是……元嬰劫雷?”穆珩瞪大了眼。
鐘霄桐辨認了一下方向:“是禁地的位置——晏青棠又破境了。”
距離她上次破境才不過三個月吧?
鐘霄桐和穆珩對視一眼,被刺激的熱鬧都不看了,氣勢洶洶的回到自己的洞府閉關。
不破元嬰,絕不出關!
天劫之威浩浩蕩蕩,萬里可傳。
諸宗弟子遙遙觀望著遠處翻滾著的一線黑云。
“這又是誰破境了?”
“……好像是青山宗的方向!”
眾人:“……”
雖然很不可思議,但提起“破境”兩個字,眾人心中皆不受控制的想起一個人。
而此刻,他們心目中的那個人正癱在地上。
隨著第三十六道劫雷的落下,晏青棠被劈的焦糊一片。她生無可戀的望天,視線里突然闖進了一張不修邊幅的老臉。
特意趕過來看熱鬧的段長老上下打量了一下黑黢黢的晏青棠,見她氣息平和沉穩并無不妥。
或許是之前長久壓制境界的緣故,她體內靈力本就比一般人凝實,加之她破境并未借助外物,全是自己一步一腳印,故而這過于頻繁的突破并未對她產生什么不利的影響。
段長老松了一口氣,開始惡魔低語:“既入元嬰,那日后萬萬不可再像從前那般懈怠,應當每日隨晨昏鐘而動,刻苦修行,練劍畫符皆不可少。”
晏青棠:“?”
不如殺了她!
她垂死病中驚坐起,雙腿捯出了風火輪的速度,哪還有半分要死不死的模樣。
段長老被她拋之身后,晏青棠一路疾行,剛出禁地便撞見了連亭,方才還跑的虎虎生風的她頓時腰也酸了腿也軟了,扒拉著連亭轉了個圈,一下子竄上了他的后背。
她催促道:“快走快走。”
語氣急迫的像是見了鬼。
連亭:“……”
他不解其意,但腳下卻是十分聽話的背著晏青棠下山,撞見了容瀲都來不及打招呼。
容瀲茫然的看著自己這兩個弟子冒冒失失的模樣:“你們?”
晏青棠遠遠回頭:“再見了師父——今晚我們就要遠航——”
容瀲:“?”
這蠢徒兒的腦子……是被雷劈壞了?
第40章 “誰家的門板上天了?”
容瀲尚愣在原地的時候,連亭已經背著晏青棠一路火花帶閃電的回到了蒼南峰的住所,晏青棠麻利的從連亭身上跳下去,掐了數遍凈塵訣,好歹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人,而不是黑煤球。
她開始瘋狂的翻找東西,亂七八糟的死命往芥子戒里塞。
連亭:“?”
他看不懂晏青棠這是想干什么,又覺得干站在這里有點傻,可他也不想離開,絞盡腦汁的沒話找話:“你學會點蒼了?”
晏青棠百忙之中抽空回答:“反正學是學了。”
但學了和學會了那是兩個概念。
晏青棠將自己的住所洗劫了一遍,有用沒用的都帶在了身上,收拾完轉頭就跑,跑了兩步才發現自己丟了個人。
她立刻折返回來,拉住連亭的手:“你得跟我一起走。”
放他自己在宗門里,萬一什么時候就魔性大發開始屠宗怎么辦?
連亭愣愣的垂眸,盯著二人交握的手,他指尖顫了顫,極緩極緩的回握住她。
掌心中是屬于她的溫度,一路蔓延至心底,燙的他心尖發癢。
他發著愣,待回過神來時,就已經被晏青棠帶著來到了任務堂。
這是青山宗發放宗門任務的地方,各地無法解決的事件也會送到這里,尋求援助,再由弟子領取任務牌下山,磨練自己的同時還能賺些靈石花。
青山宗弟子不許無故出宗,晏青棠只能選擇曲線救國,打著做任務的名頭,先溜下山再說。
她踏進堂中,仔細看過懸掛著的任務牌,準備選一個簡單的任務,卻未曾想道系統竟然出聲。
【關鍵劇情點出現,請宿主立刻前往——云州城。】
系統話落的瞬間,她的目光也敲恰好落在了那塊玉牌之上。
“云州城。”
晏青棠一怔。
原著中有這段劇情嗎?
按理說,若真的是“關鍵劇情”,她多少也會留下一絲印象,就像她還記得“大比”的大致結局一樣。
可這云州城,晏青棠翻遍記憶也沒尋到蛛絲馬跡。
她半是疑惑半是猶豫的取下那塊玉牌,摩挲著牌頭淺綠色的標記。
為保證宗門能在接到求援之時迅速的做出反應,各地向上求助時都會附上不同的顏色標注用以區分,就像是當初凡人村鎮遭遇到小型獸潮的那次,標紅的牌子遞到青山宗的那一刻,容瀲便半點也不敢耽誤的下山。
而眼前這淺綠色的標識,代表著“難度極低,并不緊急”。
這和她一開始的打算正好契合,晏青棠想了想,便帶著牌子去做了登記。
“勞駕。”
她和連亭當即就包袱款款的下了山,待段長老強行拉著容瀲,帶著他那慘無人道的訓練計劃來找晏青棠時,她的住所里早已人去樓空。
只余一本皺皺巴巴的劍譜擺在桌上。
封面上是容瀲熟悉的筆跡。
“點蒼劍譜”
她用滿身的傷痕換回了失落的點蒼劍,帶它重新回到了人世間。
……
青山宗腳下的小鎮中。
這里受青山宗庇佑,雖稱“鎮”,但十分繁榮欣盛,來往修士眾多,晏青棠和連亭收起弟子令,褪去了天青色的宗服,混在其中毫不起眼。
二人并肩行在街道之上。
她今日換上了一件鵝黃色的衣裳,襯得晏青棠膚如白玉,連亭還從未見過她穿這般晃眼的顏色,余光止不住地落在她身上。
他覺得自己此舉甚為不妥,有些窘迫揪著衣角,又見天邊西斜的陽光,不自在的搭話:“師姐若是累了,我們今夜便在此地休息一晚,明日在趕路也不遲。”
晏青棠沒立刻回答,反倒是掏出那枚任務牌,神識探入其中,便看見了寥寥幾行字。
“云州城中近有怪事頻發,疑似邪祟作怪,惑亂人心。”
“盼望來援。”
落款未寫,只蓋了一枚城主印。
晏青棠微微蹙眉。
這封求援帖寫的也太過潦草了些,連具體發生了何種“怪事”都未曾說明,晏青棠心中覺得甚是古怪,她斂眉思慮片刻,還是道:“到了云州城在休息也不遲。”
晏青棠還從未獨自下過山過,連亭更是記憶全失,師姐弟二人東西南北全然不分,轉了半天才在路邊的小攤上買到了一張地圖,又和攤主確認了一遍方向,便準備御劍過去。
她正要召出不知春,連亭卻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師姐。”在晏青棠微微錯愕的目光中,連亭從芥子戒中掏出來一柄重劍,劍身比鐘霄桐那柄還要寬厚,足夠兩個人并排而躺。
他耳尖染上一層薄紅,聲音低若蚊蠅,結巴道:“送,送你的。”
他記得那時在云舟上,師姐就很羨慕鐘霄桐那柄重劍,故而才特地托時歲鍛了它,就是不知道晏青棠現在還喜不喜歡。
連亭緊張的看著她。
晏青棠沒想到自己的隨口一語,卻叫連亭記到現在,她吃驚的望著那柄巨劍,眼睛微微發亮,這副模樣落在連亭眼中,他七上八下的心才算落了地,面上也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晏青棠喜滋滋的摸了劍身,又從芥子戒中拿出軟墊子墊在上面,她掐起劍訣,遁光乍現,劍身拔地而起,攪碎了滿天云彩。
路人走著走著忽然發現天空中投射出一片巨大的陰影,疑惑的抬頭一望,隨即大驚失色。
“誰家的門板上天了?”
不遠處賣地圖的攤主聞聲,面色復雜。
“我是說,有沒有可能,那是一柄劍?”
路人:“?”
這劍的寬度,比傳聞中鐘霄桐的那柄劍還要夸張吧?
晏青棠尚不知自己的寬劍給了路人多少震撼,她一路北行,終于在第四天,看見了云州城巍峨的城樓。
與大多數城池仙凡雜居的情況不同,云州城是一座徹徹底底的凡城,城中凡人數以萬計,且極為排斥仙門子弟,平日里更不與各宗來往。
他們會主動向仙門求援,本就是一件稀奇的事。
晏青棠站在劍上遙遙觀望。
時近黃昏,日頭西斜,暖黃色的光攏住整個云州城,一眼望去不僅沒有想象中橫生的邪氣,反倒看上去頗為祥和。
她訝異的挑眉,隨后指訣一變,御劍而下。
按照慣例,接了任務牌的弟子下山第一件事,就是先去見任務的發布者,也就是“雇主”,只是晏青棠卻沒有直接進城,反而落在了城門不遠處。
她雖從頭到尾都未說過一句話,但連亭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師姐不準備去見這云州城主。”
晏青棠點了點頭。
“我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她摩挲著下巴,“我們先偷偷進去,看看再說。”
連亭對她的話向來言聽計從,毫無疑義的點了點頭。
二人商量完,晏青棠正準備抬步,卻又一頓,目光落在了連亭身上。
先前在宗中還好,現如今下了山,若是連亭總以筑基之身暴打結丹元嬰未免太過惹眼了些,萬一叫有心之人盯上,難免麻煩纏身。
她斟酌片刻,道:“你等我一下。”
晏青棠手腕一翻,“見君”便現于掌心之中,她花了些時間,垂頭認真勾畫了一道匿靈符。
閃著微光的靈紋融入符紙之中,晏青棠滿意的點了點頭,她將符紙折了兩折,遞到了連亭手中:“這是匿靈符,可以隱匿你的修為境界,你將這符貼身帶著,符紙不損,符便不會失效。”
這樣在外人看來,只會覺得他的境界虛實不定,難以看穿,能省去很多麻煩。
那枚小小的紙符落在連亭眼底,他眼中瞬間蕩開了雀躍的光彩,拿在手中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遭,最后妥帖地放置在胸口處。
連亭神色微微舒展開,對上晏青棠的目光,極其認真道:“我會好好保管。”
他眼中的神采讓晏青棠驀然有些慌亂,她下意識的垂頭,避開他過于灼烈的目光,轉移話題道:“我們先溜進去。”
連亭:“好。”
二人斂起氣息,趁守城之人不備,輕巧的翻上城墻,又躍入云州城內。
入目,是干凈整潔的青石板小路,街邊還有小販叫賣的聲音,行人來往如織,臉上洋溢著熱切的笑,并沒有半點因邪祟出沒而帶來的恐慌。
二人順著街道一路看下來,并沒有發現什么異常之處。
“奇怪。”
按理說像云州城這樣尋常不與仙門有所牽連的凡城,都被逼到向仙門求援,所遇之事絕非尋常,可城中百姓竟還像個沒事人一般。
她和連亭對視一眼。
也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鑼鼓的敲擊聲。
“錚——”
車轱轆碾過青石板,發出沉悶的響動,晏青棠聽見人拉著長調子,唱:“孝子捧靈座——”
唱腔詭異而荒誕,聲音被風送了很遠,微微失真,揚起的微風送來了漫天的黃紙,低低的哭聲在人耳邊盤旋。
昏暗的日光中,晏青棠隱約瞧見了街道的盡頭處忽然冒出了許多人影,攢動著擠成一團,男女老少皆有,渾身縞素,眼神空洞麻木,死氣沉沉的扶著棺柩跟著隊伍前行。
再一看去,才發現這隊伍中至少有數十具棺木,浩浩蕩蕩的連成一排!
晏青棠一瞬間頭皮發麻。
連亭猛的扣住她的手,帶著她退了幾步,讓開了路。
“不對勁。”他傳音道。
此刻日頭西斜,天際余暉冷冷灑下,眼見著最后一絲天光也會隨時散去。
——從未見過黃昏送葬,也從未見過一支隊伍中,竟會有如此多的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