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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尋線索誰為故人忙

    早上出門的時候韓昭把信交給了小二,這種迎來送往的客棧會幫住客到驛站代寄信件。

    今日有宮中的匠人來教永安府里的燈匠做宮里的花燈樣式,從全國各地舉薦而來的匠人自然是做花燈的個中老手,不用他們怎么費心教,只需講解所需花燈的尺寸和樣式,大家就能很快上手了。

    教韓昭這邊的是個比較年輕的人。趁著干活的空檔,有人就好奇地問他:“老哥,那皇宮里啥樣呀?你們在宮里能見到皇上嗎?”

    那匠人雖年紀不大,但自忖是從宮中出來的,比這些從外地征集過來的,自然就高人一等,端著一副老師傅的作派,懶散的語氣道:“自然是見過的,我們在宮里當差,這么多年,怎么可能沒見過皇上呢?”

    其實只是有天皇上經過走廊的時候,他們遙遙地見了一眼罷了,隔著重重的護衛,甚至只見到明黃的龍袍,都沒看見皇上的臉。

    這話一出,可引起其他匠人的極大羨慕好奇了,不斷有人興奮地問他:“大人,那皇宮里長啥樣啊?聽說金碧輝煌,欄桿都是用金子鑿的呢?真的嗎?”

    年輕的匠人微微揚起了下巴,一副得意且與有榮焉的樣子:“皇宮自然是金碧輝煌的,舉全國之力建造,你說能不好嗎?一磚一瓦都是工部悉心修繕的,自然是最好的。”

    年輕的匠人隸屬于工部,這次千燈宴也是工部管理。

    韓昭默默地聽著,做著手上的活計,不去摻和,昨天打探的消息就讓她明白,想靠著好好做燈來見到皇上,幾乎不大可能了。她得另作打算。

    傍晚回客棧的時候,照例要先穿過前面吃飯的地方,她余光瞥到靠邊的高臺上放了一張長桌,桌子后面站了個人,應當是說書先生。

    她腳步不停,沿著中間的過道往后面客房走去。

    “啪”驚堂木一響,說書先生的開場白穿過人群,順著空氣飄到了她的耳朵里。

    “上回書說道,奇女子陶云安,三歲識字,七歲能詩,十五歲遍覽家中藏書,端的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韓昭腳步一頓,懷疑是自己聽錯了,緩慢地轉過頭去。

    說書先生還在搖頭晃腦,語氣抑揚頓挫:“今日,我們就來說一說她的其它事跡。”

    韓昭眨了眨眼睛,沒聽錯吧,她方才是聽到了陶姐姐的名字?

    她仍舊是不敢置信,就近撿了張桌子坐下,小二很殷勤的提了一壺茶上來,拿過一只茶碗來,給韓昭添茶倒水。

    光聽說書也是有茶水費的。

    韓昭接過那碗茶,穩了穩神色才問小二:“說書先生說的這奇女子是誰?”

    小二露出個笑來,道:“說的就是奇女子陶云安呀。”

    看韓昭臉上掩飾不住的震驚表情,小二恍然大悟似的晃了一下,以為她是從外地過來,對京城完全不了解,善解人意解釋道:

    “客官您是外地來的,可能不清楚,這陶云安呀,是咱們這以前一個御史的孫女兒,多年以前呀,這陶御史就被貶到寧古塔去了。他這孫女兒也跟著去了。這孫女厲害著呢,比他其余的兒子孫子都出類拔萃,所以就有了說書先生說的這一段了。”

    韓昭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就是陶姐姐。

    韓昭盡力掩下心中的激動,“所以陶御史是被赦免,調回京城了嗎?陶云安也回來了?”否則她的故事怎么會在京城流傳。

    小二搖了搖頭道:“人倒是沒回來,就是這故事回來了,也算是一段佳話。”

    隨著小二點搖頭,韓昭心內方才燃起的希望的小火苗噗嗤幾下又熄滅了。

    “小二,上壺茶來。”旁邊桌有人高聲喊著。*

    “好勒,馬上來!”小二把手巾往肩上一搭,對韓昭道:“客官,您有事兒再喊我嘞。”腳步一轉,給旁邊桌上茶去了。

    韓昭的目光又落回臺上的說書先生身上。

    說書先生臉龐清瘦,手中握著一柄折扇,許是因為天氣涼,沒有打開,在手中輕輕敲打,語氣激昂:

    “話說寧古塔苦寒之地,一年數月風雪,然而此地百姓,驍勇善戰,民風彪悍,人人善于騎射。每年夏季天氣涼爽之日,此地會舉辦騎射大賽,無懼男女,皆可參加,足可見其民風淳樸。要說這還不是最奇的一點,最奇的是諸位知道這一年的騎射大賽是誰一時風頭無兩?”

    說到這里,他賣了個關子,拿折扇巡視了一圈臺下,把大家都目光都吸引過來,才緩緩吐出下半句:

    “對嘍,就是我們的奇女子陶云安,她馬上射箭,迅猛如雷,且每發必中,力壓數男子……”

    “你這說書老頭也太會扯了吧!”

    說書臺下,有第一次聽這個故事的聽書人發出了不滿的質疑,“暫且不說你前面那一堆詞兒,把她吹的像神童一樣的,單就說后面,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騎射竟然贏過了男子,這怎么可能呢?”

    果然有其他的人跟著一塊起哄。

    “兄臺有所不知啊,這個故事都說了好多天了,我都能背下來了,這奇女子陶云安既有文韜,又有武略,實乃大周奇女子,可惜啊,就是在寧古塔回不來啊。”

    另一桌的人應和道,話語里有隱隱的調侃。

    一時間,大堂里發出了陣陣笑聲。

    也有沒聽過這個故事的人,正聽到高潮呢,被打斷了,不滿道:“你們聽過的嚷什么呢?讓說書先生接著往下說呀,我們還沒聽完呢。”

    說書先生也是見慣世面的人,這點小風小浪完全沒有影響到他,手握扇子,向著臺下一一拱手道:“承蒙各位高抬貴手,客棧定的小老兒今日要講的就是這個故事,如果各位想聽別的,明日還請多多捧場。”

    他驚堂木一拍,又繼續講起奇女子陶云安的故事。

    韓昭在臺下聽著,沒有了剛開始的激動,也感到萬分欣慰。

    雖然陶姐姐沒有回來,陶伯伯也沒有被赦免,但是從說書先生說的故事里,韓昭知道陶姐姐在寧古塔活得很好,不僅能繼續讀書寫詩,還學了騎馬、射箭。

    而且,韓昭靜下心來細細思索,陶姐姐的故事被傳回京城,必然是背后有人在推動。

    說書先生是不可能知道陶姐姐從小到大的事情的。

    此人必然是一個陶姐姐極其信任的人,在陶姐姐去寧古塔后,仍和她保持聯絡的人。

    至于此人的目的,她暗暗想,應當是為了幫助陶姐姐和陶伯伯一家,早日從寧古塔回來。

    雖然她現下還沒想明白,這樣的幫忙能起到什么作用,但無疑,京城的百姓應當都知道,以前的陶御史有那么個才華過人的孫女兒,被困在了寧古塔。

    只是,是誰,在幕后推動著這一切呢?

    韓昭凝眉思索,只是從前的人,隔著八九年的光陰再想起來,一時也沒有頭緒。

    她只能用最直接的辦法,叫來小二問:“你知道是何人讓說書先生說這個故事的嗎?”

    小二弓著腰,問道:“客官,您說奇女子陶云安的故事啊?”

    韓昭點了點頭。

    小二:“這個呀,我還真不知道,您要是想一探究竟,可以去博遠齋看一看,我們這說書先生的稿子也是那書齋店主給的。她給說書先生錢,說書先生替她說書,我們就掙個茶水費。”

    倒是把責任推個一干二凈。

    看來這博遠齋必去不可了。

    韓昭問:“博遠齋怎么走?”

    小二這會兒又熱情起來了:“就在井前街,您出門右拐三條街,現下去,興許能趕在打烊前到。”

    韓昭說聲道謝,放下吃茶錢,匆忙前往井前街。

    如果真是有人在幕后幫助陶姐姐,那她就不是孤立無援的狀態,沒準兒就有了一個可靠幫手。

    畢竟,在陶伯伯一家可能牽連在冤案的時候,還能伸出援手,這個人有極大的可能,會成為她堅不可摧的盟友。

    韓昭一路走來,激動的心在踏進博遠齋的時候微微下沉。

    此時,天色已經昏暗起來,柜臺上點起了油燈。

    柜臺后是一個女子,看著裝打扮應是個婦人,聽見門口的動靜,她抬起頭來笑道:“小店今日要打烊了,客官需要什么,還請盡快挑選。”

    韓昭穩住心神,讓自己看起來不至于奇怪,問:“你是伯遠齋的店主?”

    婦人有些疑惑,微微皺了下眉,抬眼打量了下門口的人,但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問道:“你要買些什么。”

    韓昭的心又蕩悠悠地落了下來,她本以為會見到可能熟悉的人。

    她不認識這個婦人,在過往的記憶里完全沒有任何印象。

    她根本就不是來買東西的,匆匆掃了一圈,隨手拿起柜臺上的一本。

    店主目光也隨著她的動作落在那本書上,開口道:“這本是不要錢的,可以免費送。”

    韓昭拿書的手頓住,被頁面上幾個字吸引住了目光:

    聽雪草堂筆記——陶云安。

    她翻開書頁,借著燈光,看清書頁上記載的是陶姐姐所做過的詩歌,往后翻,里面甚至有她年少時在學堂上做的詩。

    再往后翻,是她對天文、地理、和算數的注解。

    店主見她看的專注,狐疑地盯了她許久,連手中的筆都放下了。

    韓昭從書本中抬起頭,對上店主懷疑的目光,連忙露出一個欣喜的笑來:“方才在客棧,聽說書先生說奇女子陶云安的故事,心中十分仰慕,小二說,這家書齋可以買到她的著作,這才看入迷了,真是對不住啊,耽誤你打烊了。”

    說到最后,臉上帶上了歉意。

    “這倒沒事。”店主擺了擺手,她第一次見到對這本書入迷的人,因此又多看了幾眼。

    韓昭把書攥在手里,“也不知是誰幫著陶小姐整理撰寫這本書,我看這書非常喜愛,不知有沒有榮幸可以和她討論書中內容呢,或者略盡綿薄之力,也幫著抄書呢?”

    她說話的語氣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為提出這個唐突的請求,而讓別人感到為難。

    韓昭直覺店主只是明面上的執行人,此事必定還有幕后之人,她必須見到寫書的人。

    寫書的人必定是給說書先生書稿的人,那人才是和陶姐姐一直聯絡的人。

    店主的表情一下變得很微妙,瞇著眼睛打量了韓昭一番,才不冷不熱笑道:“你聽說書也該知道,這奇女子可是在寧古塔,寫書之人自然是她本人,這書是從寧古塔帶過來的,那人早走了。你要是想抄書的話也行,一本五十文,明日來我這登個記。”

    店主警惕心很重,看來是從她這兒套不出什么話了。

    韓昭撓了撓頭一臉惋惜的樣子,嘆了口氣:“真是一件憾事啊,最近我也有些忙,等我拜讀完這本書,再來叨擾。”

    店主客氣地一點頭:“慢走不送。”

    夜色中,韓昭手里拿著《聽雪草堂筆記》,又回望了一眼博遠齋小小的門面。

    眉頭又皺了起來,究竟是誰在幫著陶姐姐?

    第52章 訪親友鬧市見惡犬

    博遠齋的店主異常警惕,看來從她那再套出有用的消息是無望了。

    韓昭躺在床上,忽然想到出發前小姐跟她說過,她家有門親戚也在京城。

    她的姨媽,蘇夫人的妹妹嫁了個外地人,多年前就舉家搬到京城做生意了,做的也是絲綢生意。

    安寧縣是養蠶大縣,蘇姨媽家的絲綢也多是從安寧縣運往京城。兩家生意也有往來,多年聯系不斷。

    賀小姐叮囑她,若是在京城遇到事情了,可以找蘇姨媽尋求一二幫助。

    蘇姨媽也在京城開店,多年下來,應當對各家店鋪也有所了解,說不定真能從她那兒打探到更多關于博遠齋的內幕。

    主意已定,隔日早上韓昭就向龔令史告了假,徑直尋那店鋪去了。

    她一路打聽著,順道路上買了幾樣茶葉點心,上門拜訪,自然不能空手而來。

    賀蘭君的姨媽早在半個月前就收到了從安寧縣寄來的書信。

    蘇夫人在給她的信上,除了平常的問候,還特意交待了,近日有一個名叫韓昭的年輕人會從安寧縣到京城去,為著公主慶生的事兒做花燈,托她們照顧一二。

    信中還提到,此人是賀蘭君的未來夫婿,只待從京城回去,兩家再商量婚事。

    聽到外甥女的這個好消息,姨媽自然歡喜,但是信都寄到半個月了,也沒見到叫韓昭的人的影子。

    這一天她照舊和丈夫在店里忙著。

    京城不比安寧縣,人工和店面都要貴了幾倍,有些力所能及的事兒,夫妻倆就自己干了。

    她管賬,丈夫管店里的幾個伙計,漸漸的也從初來時的單打獨斗發展到現在的生意紅火,客源穩定。

    韓昭就是在這個時候提著東西登門拜訪了。

    蘇姨媽聽她自報完家門,眼前一亮,就順著光打量了韓昭一番。

    少年長得眉清目秀,身姿俊逸,看著一表人才,臉上又帶著笑,蘇姨媽滿意地點點頭。

    又看了一眼她手里拎著的東西,心內想著,是個懂禮節的孩子,配我外甥女倒不差。

    蘇姨媽笑呵呵地把韓昭迎進布莊里面來,看著她道:“你蘇伯母早些時候就給我寫了信,我還納悶,人怎么一直不來?你說你來就來了,怎么還買這么多東西?太客氣了。”

    韓昭把兩手拎著的東西都放在桌子上,才笑著回應:“哪有晚輩來見長輩卻空手而來的道理?我近日才到京城,在永安府剛打點好。實在是路途太遙遠,不然也該帶一些安寧縣的特產來給二位長輩的。”

    說完體面的場面話,兩人又寒暄起來,賀姨媽問起賀家眾人近況。

    自然是一切安好。

    又得知賀蘭君這一年自己又開了家繡坊,蘇姨媽贊嘆道:“這個外甥女啊,我看她是個能干的。”

    蘇姨媽在心內嘖嘖,這個外甥女,從小看著就格外有主意些,她私心看著,倒是個接賀氏生意的好手。只是她家兩個當爹媽的倒不往這上面想。幸好倒沒有埋沒她的天分。

    韓昭在一旁默默的點頭稱是。

    蘇姨媽問完眾人近況,也不忘關懷起韓昭,畢竟親妹妹都來信叮囑了,沒有意外,以后韓昭也是一家人了。

    “你這新來京城還住得慣嗎?遇到什么難處,盡管跟我們說說,我們雖然也是平頭老百姓,但起碼在這京城住了十幾年,勝在比你多了解些這京城的人情世故。”

    蘇姨媽自己當初跟著丈夫初來京城時,真是從氣候到飲食都格外不適應,也是住了這么多年才逐漸習慣的。

    這話說的樸實又貼心,正中韓昭下懷。

    她笑了笑道:“住的倒也還習慣,吃的也挺好,就是有一件事,今日登門,想請姨媽幫幫忙。”

    蘇姨媽忙問:“是遇到了什么難處嗎?你放心說,姨媽要是能幫你的就幫你。”

    韓昭看蘇姨媽臉上表情變得鄭重,忙擺了擺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姨媽不必如此慎重,就是想問,姨媽知道博遠齋嗎?井前街的那家書齋。”

    蘇姨媽愣了下,沒想到話題直接蹦到了一家書店上。

    但她還是順著韓昭的話思索起來,過了一會兒才回答道:“倒是隱隱有那么一些印象。那家店以前是個賣胭脂水粉的地方,門面比較小嘛,也不怎么惹人注意,我和閨女兒還去買過幾回,后來不知怎么就不開了,大概是今年吧,就換成了一家書齋。”

    她說完,抬起眼問韓昭:“那家書齋怎么了?”

    韓昭早已想好了借口。

    她道:“晚生這次來京城才發現,京城經濟遠比安寧縣繁榮。我想著,若此次給公主籌辦完千燈宴之后,是否有機會留在京城開一家燈籠鋪?”

    又羞澀一笑:“但是我現下身上的銀錢又不足以讓我去買一間大店鋪,昨日偶然見著這家小店,雖然店面不大,但位置甚佳,當時我就心動了。然而不知這家店的主人是誰?所以想請姨媽幫我問問,能不能約見這家主人,以后如果有機會的話,可以將店面轉讓于我。”

    “就這事?”蘇姨媽笑了起來,“這你可就找對人了。”

    她靠著椅背,一臉輕松道:“雖然那家店我不甚了解,但是我女婿正好在街道司任職,管的就是這街上的店鋪,我托他幫你查閱下這鋪面的主人是誰?現今是何人租賃?”

    韓昭心下歡喜,連連道謝。

    蘇姨媽又留她說了會兒話,韓昭才起身告別。

    她腳步還未動,忽然聽見前面有人在柜臺處敲敲打打,高聲嚷著:“掌柜的,人呢?到月該交錢了。”

    聲音聽起來是個年輕男子,囂張又跋扈。

    蘇姨媽一聽這話就變了臉色,對韓昭道:“你且先在這坐著,我去去就回。”

    她腳步匆匆走去前面,見著年輕男子,笑臉相對,“王公子來啦。”

    年輕男子倨傲地微微點了點頭,不耐煩地催促:“麻利點兒,怎么每次都得我催你們!”

    蘇姨媽快步走到柜臺后邊,從錢匣子里摸出兩錠銀子,交到他手里,賠笑道:“陳管家近來可好?”

    王群掂了掂手里的銀子,不緊不慢道:“干爹有我孝敬著,好著呢,走了。”說完揚長而去。

    蘇姨媽眼見著那人徹底離開了視線,臉上掛著的笑一點點落下,才又回到后面。

    韓昭在后面聽著,心內疑惑。這人聽著語氣不善,更像是惡霸上門討債,見蘇姨媽回來,她好奇問道:“方才這人是……”

    蘇姨媽一臉不想提起此人的表情,還是給韓昭解釋道:“此人是溫閣老家的管家認的干兒子,閣老府上有些物資的采購,管家就讓這個干兒子來辦的。”

    又是溫閣老。

    韓昭望了一眼王群離開的方向,眸色沉沉,“他們采購物資,為何是你們給他錢?”

    蘇姨媽嘆了口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誰讓人家后臺硬啊,他干爹可是在溫閣老家當管家。有些當官的都不敢招惹他,我們這還仰仗他們活著,又怎么敢硬碰硬?那銀子是給他的保護費。每月一次。”

    轉身見韓昭臉上凝重的表情,蘇姨媽反倒安慰起她來:“說到底,這還是有的賺的。要是和他硬杠,莫說溫閣老那,其他大人家的生意,我們怕是也做不來了。做生意嘛,那得能屈能伸。”

    頓了下,她又道:“你托我打聽的那事兒,我今日回去就找女婿問問,應當這幾日就有消息了。”

    韓昭連連道謝。

    出了布莊,外頭陽光正好,韓昭剛走了兩步,就見方才在蘇姨媽店里的王群從不遠處一家酒鋪走了出來。

    手里拎著一壺酒,嘴里哼著歌,晃蕩蕩地從店鋪里走出來。

    酒鋪老板在后面弓著腰,目送他離開,嘴里喊著:“代小人向陳管家問個好。”

    王群輕飄飄地擺了個手,“知道了。”

    下一家店是個豬肉鋪,王群拎著酒,心道正好割塊豬肉回去做紅燒肉下酒吃。

    他在豬肉攤簽站定,拍拍肚子,道:“給我來塊豬肉,要那肥瘦正好的五花。”

    賣豬肉的是兄弟倆,弟弟一見又是來吃白食的王群,當下就掛了臉,拿起刀,磨磨蹭蹭地不下刀。

    王群眼瞅著豬肉,急道:“干嘛呢?磨刀呢?割這塊啊。”

    他指的是一扇豬肉中間的那塊。

    又沖著在一旁的哥哥道:“這個月的錢該交了啊。”

    哥哥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從錢袋子里掏出來今早賣豬肉的所有錢,懦懦道:“這些天生意不太好,今日掙的錢都在這兒了,王公子您大人有大量,這個月就少收我們些吧。”

    王群一把把哥哥手里的錢都薅了過來,摸了個滿手油膩。

    錢經過賣豬肉的人手里,自然都沾上了豬油。

    他嫌棄地在錢袋子上擦了擦手,把錢扔進去,“一條街上做生意,怎么人家生意好,你家生意不好?不是我不體諒你們,有時候,也要想想自己的原因。”

    他背著雙手,嗓音尖利得像個太監,“我等這么長時間肉還沒切好?是不會切?還是刀子鈍啊?不行換一把。”

    案板后的弟弟本就不情不愿給王群割肉,又聽著他拿完錢還出口諷刺,憋了一肚子火爆發,手提剔尖刀,往前一指,怒道,“你說誰刀子鈍呢?說誰不會切肉?”

    “信不信我用這把刀把你大卸八塊!”

    變故生得太快,哥哥顯然沒有意料到弟弟會拿刀指人,一時都嚇得不知怎么辦。

    王群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來,脖子往前一伸,叫囂道:“來啊,來砍我啊,不砍我,你是孫子。”

    弟弟拿著刀,發出一聲怒吼,眼見著尖刀要揮向王群,哥哥連忙死命抱住他,大喊:“你冷靜點兒,不能殺了他!”

    王群見弟弟被控制住,洋洋得意起來,“就憑你,也敢殺我,我干爹是溫閣老家的管家,你敢動我,我找我干爹,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話音剛落,弟弟就猛然掙脫哥哥的懷抱,尖刀一下插在了案板的豬肉上,穿透半扇豬肉,扎進了案板上。

    他狠狠一拔,攥著刀,眼露兇光,掀開擋板,拔腳沖王群走過來。

    王群這才覺出不妙,手里酒也不要了,朝著弟弟扔過來,撒腿就跑。

    狼狽逃跑的時候,還不忘撂下一句狠話:“你給我等著,我回頭找人弄死你。”

    這場鬧劇雖然發生時間短暫,但身處鬧市中心,不少人后知后覺的都出來看熱鬧。

    聽說是王群吃癟了,大家都心內暗暗叫好,又為賣豬肉的兄弟倆默哀。

    韓昭站在不遠處,目睹了全過程,她幽幽地嘆了口氣,走到豬肉攤錢要了份豬肉。

    弟弟神色如常,運刀如飛,麻利地割了塊肉,稱好遞給韓昭。

    哥哥臉色灰敗,連韓昭遞過去的錢都沒心思接。

    還是弟弟把錢接了過來,放在錢袋子里,視死如歸道:“大不了他就來殺了我,整天受他這窩囊氣,我受夠了!”

    哥哥半天也沒有說話。

    走回去的路上,晴朗的天空變得陰沉,韓昭抬頭看了看天空。

    頭頂的這片陰云何時才會消失呢?

    三日后,韓昭估摸著,蘇姨媽的消息已經打聽完了,她又去了趟布莊。

    布莊里,蘇姨媽仍是在柜臺后,對著算盤記著今日的帳。

    待韓昭打了招呼,又問起博遠齋那事之后,蘇姨媽雙手一拍,一臉遺憾道:“那店面你八成是買不到了,你說這事兒巧不巧,那店是家無主之店。”

    韓昭一愣,試圖理解,“姨媽是說,那家店在官府的記載上是沒有主人的嗎?”

    蘇姨媽搖了搖頭:“那家店就不在官府記載上,按官府記錄看,井前街連那家店都沒有。”

    韓昭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她明明見到的,還從那兒拿了本書回來。

    難不成,她見鬼了?

    第53章 謎撲朔轉身現佳人

    看韓昭過于震驚的表情,蘇姨媽也意識到她可能是誤會了,連忙解釋道:“你不在京城不知道,我也是聽女婿說,才知道像這種不在官府名冊上的無主店鋪也是不少的。”

    “你也知道京城大官小官那么多,那必然有些當官的有私產的,有些田莊店鋪見不得人。使些手段,讓它們從官府記錄上消失,變成無主之店,對他們來說也不是難事。”

    蘇姨媽談起這些不法之事,倒是稀松平常。

    所以這慕后之人是當官之人?韓昭垂下眼眸思索,以防萬一,又跟蘇姨媽確認一番:“姨媽,為何確認這是官府之人的資產?”

    蘇姨媽笑道:“你說的那間書店,若是正常租賃買賣的話,就像我們店鋪一樣,須拿到地契,到官府登記,畫押。這街上每一間店鋪,當初建的時候,工部必然有圖紙,登記在案,不可能獨獨少了那一間店,前日我那女婿去查的時候,莫說這商戶沒有記錄,連那家店的原址也沒有,這必然是有人后續動了手腳。”

    “除了官府里的人,誰能做到呢?”她下了定論。

    蘇姨媽如此說,韓昭確信了幕后之人當是官府里的人。

    她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此人會不會是陶伯伯留在京城的舊識?

    她當時尚且年幼,自然不認得。可若是她想救陶伯伯,兩人目的也算殊途同歸。

    蘇姨媽看她低頭思索,以為她是失望,好心勸道:“你也沒必要灰心。你這是眼光好,一下就看上了人家的自留產。偌大京城,那么多家店,總還會找到合適的店鋪的。”

    韓昭抬起頭,也跟著蘇姨媽笑了起來,道:“也是,還是姨媽看得遠。”

    等了幾天,本以為事情會水落石出,卻沒想到幕后之人藏得這么深,韓昭走出布莊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她往回走,拐個彎的時候,忽然撇到街角有個要飯的乞丐。

    腳步一頓,她猛然想起,剛到京城那日,在城門口遇到的那個小乞丐好像說過“以后若有什么想問的,還可以到城門口找他”這話。

    隨后她又懷疑,問個路,打聽個坊間八卦也許可以問小乞丐,可是這種從官府記載上都被抹去的秘密,他們會知道嗎?

    可是事已至此,她也沒有什么好辦法了,死馬就當活馬醫吧。

    韓昭看了一眼天色,估摸著城門已經關上了,小乞丐此時應當不在城門口,幸好明日就是十天一次的休假,倒是可以出門尋他去。

    隔日早上,韓昭從客棧出發的時候,說書先生還沒來。

    這幾日,她晚上回客棧的時候,又聽了兩次關于陶姐姐的傳奇故事。

    等說出先生說完故事下臺的時候,她也曾跟他套過近乎,問說書先生這書稿是何人所給。

    書先生的說辭和小二的一致,的確是博遠齋的店主給的,是她花錢請他說這段故事。

    說書先生還說,不光他一個人說,他認識的其他說書的也都收到了相同的說書稿,這一年,京城各家大大小小的茶館,但凡有說書的地方,幾乎都講過這么個故事。

    韓昭又問:“那您知道博遠齋的店主是何身份嗎?又為何讓您說這個故事?”

    她指望能從說書先生嘴里能知道些什么有用的東西。

    說書先生看了她一眼,在臺上合著的扇子此刻終于打開了,慢慢地扇了兩下,捋了下花白的胡子,笑了起來,“她給錢,我說書,銀貨兩訖,誰管她是什么身份呢?”

    又睨了韓昭一眼,慢悠悠道:“什么故事不能說?若是有人花錢,讓我說他家祖上賣夜來香起家的,老夫都可以說。”

    韓昭表面呵呵笑著,夸說書先生:“真敬業。”

    心里想:老頭嘴倒嚴,也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替店主保守秘密。愣是一點有用信息都沒打聽到。

    城門口依舊熙熙攘攘,來往百姓絡繹不絕。

    韓昭找了好一會兒,才在一個角落里找到了那日的小乞丐,他正蹲在那兒要飯。

    小乞丐倒是眼神好,一見到韓昭,立馬認了出來,唰一下站了起來,豁著個大牙笑道:“小哥,你又來了,這次是啥事兒?”

    一臉來生意了的興奮樣子。

    韓昭不動聲色,冷靜問道:“找人,你們在行嗎?”

    小乞丐撇了撇嘴,一臉“你不要瞧不起人”的表情,道:

    “找人那可是俺們強項。不是跟你吹,有一年,一個嬸子的閨女兒丟了,大白天的丟了孩子,報官府沒人不管。她兄弟找到俺們,俺們一下午就給她找回來了。那拍花子抱著孩子都走到城外十幾里地了。要不是俺們給她找回來,她都不知道去哪哭。”

    語氣中難掩驕傲。

    “說吧,你要找誰?只要是在這京城中的,俺們指定給你找出來。”小乞丐放下豪言。

    韓昭看他神色倒不似作假,也沒心思分辨他的話說的是真是假,等他說完立馬道:“我想讓你幫我找的人,就是博遠齋的主人。”

    “啥?博遠齋是啥?”小乞丐一下愣住了,一臉茫然的表情。

    韓昭耐心跟他解釋:“博遠齋是一家書齋,就在井前街那條街上。你有印象嗎?”

    “哦哦,原來是那家店呀。”小乞丐一臉突然反應過來的神情。

    其實他對那家店還真沒什么印象,目不識丁的乞丐,誰會關注一家書店叫什么呢?

    不過來生意了,必須得先穩住再說。這是小乞丐一向的生存技巧。

    又疑惑問道:“那家店是倒閉了,欠你錢,店主跑路了?”

    韓昭一時語塞,“倒也不是。”

    又現想了個借口道:“那家店還開著,掌柜的也在。只是我想找那家店的主人談生意,和店里掌柜的有些私人糾紛,她攔著不讓我見主人,所以我才想麻煩你,幫我查查這家店背后主人是誰?我好直接約她見面。”

    小乞丐聽了這話,看了韓昭一眼,確認她是真心想找人,皺起眉來,嘖了一聲,“這事兒,有點難辦啊。”

    又縮回墻角,雙手插袖子里蹲了回去。

    韓昭忙跟過去,也蹲下身子,著急問道:“怎么難辦?”

    小乞丐眼瞅著韓昭也跟了過來,眼珠轉了下,有些為難道:“你說要是問個路啊,問個人啊,俺知道了,一張嘴也就跟你說了。可你這查人家店后面的主人,掌柜的還不樂意,這不得三五個人盯個三五天,才能知道嗎?”

    韓昭剛才還有些著急,一聽這話,立刻反應過來,小乞丐這是趁機要價。

    她反倒安心了一些,冷靜問道:“你要多少錢?”

    小乞丐不高興道:“這不是錢的事兒!”

    手卻默默張開了,將五根手指攤開在韓昭面前,道:“怎么著,也得這個數。”

    五兩銀子?

    韓昭皺了下眉,心道是有些貴,今日出門沒有帶這么多銀子。

    小乞丐見她沉默了,連忙道:“五吊錢不多了!俺們好幾個人呢,得忙活好幾天呢。”

    幸好剛才沒有說五兩銀子,韓昭為自己的荷包慶幸了一下。

    她掏出了一塊碎銀子,放在小乞丐面前道:“這一塊足夠五吊錢了,我希望你能盡快幫我找到人。”

    小乞丐從韓昭手里接過那塊銀子,拿在眼前對著太陽,稀奇地看了好幾眼,才萬分珍重地塞進懷里

    他看著韓昭,呵呵笑起來,“兄弟原來是讀書人啊,怪不得說話這么好聽。”

    “放心,你的事包在俺身上。保管找到這個店主人,讓這個小心眼的掌柜的吃癟。”

    “對了,你叫什么?”韓昭走之前問了小乞丐的姓名,方便下次找他。

    京城那么多乞丐,總不能下次再找他的時候,還是小乞丐小乞丐的叫。

    小乞丐笑得見牙不見眼:“大哥,你叫我小明就可以了。”

    從城門口告別了小明后,韓昭又到井前街去了。

    這次,她沒有去博遠齋,而是在博遠齋附近的一家茶攤坐了大半天。希望能瞎貓碰到死耗子,碰巧能見到博遠齋的幕后主人。

    然而觀察了書齋大半日,來來往往的都是買書的學子,或者哪家的丫鬟來買些筆墨紙硯,除了能得出博遠齋門面雖小,但客源不錯之外,愣是沒有看出一點不正常之處,也沒有見到一個面熟之人。

    等到天色快黑了,韓昭吃了一肚子的茶水,也只能不甘心地回客棧去了。

    剛剛邁進客棧,小二就不知從哪竄了出來,沖著韓昭揚聲道:“客官您可算回來了,這有人等您大半天了。”

    韓昭被小二逼停,一臉疑惑,誰會在客棧等她?

    “韓公子!”

    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小二身后響起。

    韓昭瞬間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兒?她好像聽見了鶯兒的聲音。

    小二側過身笑道:“這三位客人坐這兒等您大半天了,您總算回來了。”

    隨著小二的身體移動,被他遮住的三人慢慢露出身影。

    韓昭轉頭望去。

    是賀小姐。

    旁邊還坐著鶯兒和曉月。

    鶯兒撅著嘴,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你一下午跑哪兒去了?害我們小姐等你這么長時間?”

    小姐千里迢迢來京城,到這兒安頓下來,第一件事就是來找韓昭,結果在客棧大堂等了她一下午,小姐不說,她替小姐委屈。

    韓昭看著離她幾步之遙的賀蘭君,噙著淺淺的笑,靜靜地望著她,這些天累積沉悶的情緒里,仿佛突然照進了一絲光亮。

    即使是鶯兒不滿的抱怨,她聽起來也格外親切。

    她難掩激動,望著賀蘭君笑道:“你們怎么來了?”

    第54章 謎團解無緣見故人

    賀蘭君見到韓昭好好地站在眼前,那顆一直隱隱不安的心才終于安定下來。

    自從韓昭走后,音*信全無,她只能勤去廟里燒香,祈禱她平安。

    可有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

    在她的夢里面,韓昭渾身是血,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她趕過去,只來得及扶起她。韓昭在她懷里,掙扎著對她說:“小姐,對不起,我又騙了你。”

    她從睡夢中驚醒,嚇出了一身汗。

    思來想去,她決定,還是要去京城找韓昭。

    恰好這時,家中有一批絲綢要運往京城,送到姨媽的布莊。她起了心思,準備坐店里送布料的貨船,順著水路去京城。

    滿園春也已步上正軌,有莫掌柜看店,她非常放心。店里的繡娘們也日益熟練,足以應付客人都需求。

    姨媽以前來信時,還勸她們一家去京城做生意,爹娘重土思鄉,倒是從未有過這個打算。

    賀蘭君想,這次去京城也許是一個好時機,所以她把鶯兒和曉月都一塊兒帶著了。

    賀老爺知道賀蘭君想跟著店里的貨船一塊兒去京城后,自然強烈反對:“京城那么遠,你一個女孩子,萬一有個什么閃失。”

    “不行,不行!”賀老爺連連擺手。

    耐不住賀蘭君多次懇求。

    “爹,店里年年送貨去京城,那么多趟都沒事兒的。”

    “況且還有店里的掌柜伙計們,您就放心吧。”

    “我也多年未見姨媽一家了,甚是想念,正好去見見姨媽。”

    “滿園春生意紅火,又豈能僅僅困在安寧縣這個地方,京城皇城根底,沒準在那兒發展得更好。”

    實在沒招了,賀蘭君只能哭訴道:“娘,爹他攔著我,不讓我去京城找韓昭,萬一她在京城有人了,女兒這一輩子就毀了!”

    有時候,一哭二鬧三上吊,是比講道理還有用。

    賀老爺和蘇夫人看她尋“夫”心切,又想著店里伙計年年來往京城多次,也沒有出過什么差錯,賀蘭君跟著去一趟倒也無妨,又算著,來回兩個月,恰好能趕在過年前回來,才勉強同意。

    但賀老爺仍在心里搖頭嘆氣:人又不會跑,這幾個月也等不住。

    賀蘭君欣喜準備去京城所需東西,她可沒準備去那兒待幾天就回來。

    她去京城,就是要把韓昭完好無損地帶回來。

    此刻,韓昭好好地站在她眼前,賀蘭君眼帶笑意,看著她道:“綢緞莊正好有批布料要送到京城,我們跟著送貨的船一塊兒過來的。”

    原來是順道過來的,韓昭忙問:“那你們能待幾天呀?”

    說話間,就到了三人坐的桌前。

    賀蘭君有意想逗她,道:“大概幾天吧,等運到的布送到姨媽家的布莊,我們也就可以回去了。”

    “哦,這樣啊。”韓昭果然有些失望,說話的語調都有些下沉了,方才激動的兩眼放光的表情略微暗淡了些。

    “不過幾天也好,京城有些風光景致和美食是安寧縣所沒有的,幾日也可以觀賞品嘗一番。”她又打起精神道。

    “好啦,逗你呢,我們要在京城待上一段時日呢,一時半會不會走的。”賀蘭君笑道,一看韓昭失望的表情,她就全部坦誠相告了。

    “真的?”韓昭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真的,韓公子,賀小姐帶著我們來,也是想著這次來能為滿園春探個路,看以后能不能在京城開個店呢。”在一旁的曉月替賀蘭君解釋道。

    看著兩人抑制不住喜悅的勁頭,和旁若無人的說笑,她忍不住道:“韓公子,不帶我們去你房間坐坐嗎?”

    客棧大堂不是個適合談天說心的地方啊。

    “哦,哦,好。”韓昭才從驚喜中反應過來,帶著三人往后面的客房走去。

    推開門,客房里的陳設一覽無余。

    房間不算太小,可也只有最簡單的擺設——一張不甚寬闊的床,一個桌子,幾張凳子。桌子上放著個茶壺。

    天色有些暗,韓昭把桌子上的油燈點亮了。

    燈光一亮起來,這房子就顯得有些逼仄,四個人進來,仿佛把房子都填滿了,沒有什么轉圜的空間。

    賀蘭君借著燈光看清了房間里的陳設,目光中透露出一些心疼來。

    “鶯兒,來的路上,你不是說想吃客棧門口的燒餅嗎,我們現下去買吧。”曉月扯了扯鶯兒的袖子,拉著她往外走。

    鶯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被迫跟上她的腳步,看著曉月疑惑道:“我什么時候說想吃燒餅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曉月拉扯著出了房間,曉月還貼心地把房間門關上。

    “小姐,喝杯茶吧。”桌子上有一個茶壺,幾個茶杯,韓昭提起茶壺,為賀蘭君倒了杯茶。

    咕咕的茶水流進杯子里,韓昭握著茶杯,才覺到這茶放了一天,都涼透了。

    她不好意思道:“害你等了我一下午,連杯熱茶都喝不上。”

    賀蘭君倒不在意,坐下來道:“這熱茶,下午在大堂已經喝了好幾杯了。”

    韓昭才放下杯子,也坐下來,望著賀蘭君輕輕地笑起來了。

    賀蘭君滿眼溫柔,問道:“你下午去哪了?”

    韓昭一怔,想起今日奔波忙碌一天,卻無甚收獲,到京城以來,也幾乎沒有一個好消息。

    她臉上笑意淡了下來,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此事說來話長,以后時機合適的話,我再說給你聽。”

    現下她也沒有理出個頭緒,且事情撲朔迷離,說出來,也只徒增小姐煩惱。

    賀蘭君看韓昭神態,瞬間意識到可能是和她臨走前說的復仇之事有關系,也沉默了一會兒,想到自己的那個夢,又慶幸:“沒關系,只要你能平安就好。以后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

    她換起話題,只聊些衣食冷暖之話。自從知道韓昭是個女孩子后,再見著她衣食住行這么簡陋,就格外心疼些。

    鶯兒和曉月回來的時候,手里竟然真的攥著個燒餅。

    天色也暗了下來,賀蘭君她們住在姨媽家,也只得先回去了,韓昭把她們送到姨媽家附近才又回去。

    第二日,賀蘭君就托姨媽幫自己租賃個小院子。

    姨媽多年不見這個外甥女,自是好好招待一番,冷不丁聽到外甥女要到外面住,還以為是自己招待不周。

    極力挽留道:“你就在我家住著,咱娘倆也好長時間不見了,自是得親熱親熱。姨媽家人雖多,家里兩間房還是有的,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就跟姨媽說。”

    賀蘭君見姨媽誤會了,挽著蘇姨媽的手,語氣親昵,道:“姨媽待我好,我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我此次來京城,除了看望姨媽,還想著將我的繡坊也能在京城做起來,這以后進進出出的,在姨媽家也多有不便,所以還想著自己獨門獨院也方便些。”

    賀蘭君撒嬌道:“還想請姨媽幫忙尋一個好住處呢。”

    蘇姨媽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成家了,今年剛生個娃,三代同堂,家里人口是有些多。

    她心想,倒也是這么個理,賀蘭君要是租賃一個獨門獨院的房子,還清靜些。況且,也聽過姐姐姐夫說過,這孩子是個有主意的。

    蘇姨媽又挽留了幾番,賀蘭君仍想在外面租個宅。

    蘇姨媽就在她家附近尋了個宅子,一個小四合院,租金合適,坐北朝南,離她家就幾步路,這樣也方便她照顧。

    賀蘭君看過之后也很滿意,宅子就定下來了。

    院子是空著的,自然就需要買些桌椅,床褥,并其他生活雜物置辦起來。

    韓昭這幾日就白日到永安府上工,下工之后就到賀蘭君的宅子里幫忙收拾院子,倒是一掃前幾日的沉郁心情。

    轉眼又是十日一次的休假之日,韓昭又出門去找那小乞丐去。

    依舊是熙熙攘攘的城門口,這次倒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個小乞丐。

    他正給一對剛進程的夫妻指路。

    韓昭站在一旁等了一會兒。

    小乞丐給那對夫婦指完路,手中端著的碗也伸到了他們面前,果然又得到了兩文銅錢。

    小乞丐樂滋滋地顛了顛碗,一轉頭,見到韓昭,欣喜道:“大哥,你來啦。”

    韓昭走上前兩步,開門見山問道:“小明,我上次讓你打聽的人,你找到了嗎?”

    小乞丐:“嗐,俺辦事,大哥你放心,俺們打聽出來了。”

    韓昭心下一緊,神情緊張,問道:“是誰?”

    小乞丐左右張望了一下,神神秘秘地閃到沒有人的角落,對韓昭招了招手,“來這,俺跟你說。”

    韓昭也左右張望了下,心想小乞丐應當也不會耍什么花招,快走兩步,在他面前站定問:“現在可以說了吧?”

    小乞丐端著碗,搖頭晃腦,一副很有研究的樣子道:“經過俺們幾兄弟這么多天的蹲點,俺可以拍著胸脯告訴你,那家店的主人是李侍郎家的小姐。”

    韓昭皺眉追問:“哪個李侍郎?小姐又是誰?”

    朝廷有六部:戶部,吏部,禮部,工部,刑部,兵部。每部都有一個侍郎,天下李姓之人這么多,她如何猜出是誰?

    小乞丐道:“你別急呀,我還沒說完,就是工部侍郎的那個李侍郎,好像叫李林。至于小姐叫什么?那我就不清楚了,但是李侍郎家只有一個女兒,還進宮做了公主伴讀,大家都知道,就是那個小姐。”

    工部李侍郎家的女兒?是李姐姐!

    韓昭眼前一亮,如此就能對上了。

    陶姐姐被貶寧古塔后,兩人一定是有書信往來。

    從前她們在學堂就格外要好,所以陶姐姐也定然格外信任李姐姐,她才會有陶姐姐的所有詩文著作。

    韓昭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但仍不放心,問小乞丐:“你如何確認是李侍郎家的女兒?”

    畢竟連官府都沒有記錄,況且這個小乞丐連李姐姐叫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能認出來人?

    小乞丐靠著墻,眉毛一挑,有些得意道:“你說的那書齋,每天來往那么多人,只有一個人,是店里掌柜的親自送出來的。除了她是店老板,還有第二種可能嗎?”

    韓昭敏銳的察覺出小乞丐這話里的不對勁來,她問道:“你們認識李家小姐?”

    不然怎么可能李姐姐一出現,他們就認出來了。

    小乞丐道:“俺們怎么能認識官家小姐呢?況且,那李小姐每次進出書店的時候,都戴著個帽子,把臉全部遮住,根本看不見臉。”

    “俺們是靠她坐的馬車認出來的。”

    馬車,韓昭皺眉,更覺奇怪。

    “你們為什么會認得李小姐的馬車?”

    小乞丐理所當然道:“因為李小姐是個大善人啊,每年冬天施粥的時候,就數李府施的粥是最稠的,大雪過后那幾日,李小姐還會親自在府門口給俺們發蒸的大饅頭。”

    “在這京城混,有些人的轎子你不能碰,有些人的馬車你可以去要,因為里面是個大善人。”

    小乞丐一副侃侃而談,傳授經驗的樣子。

    韓昭微微皺起了眉,替李姐姐覺得不值,有一種春花芳香,卻無端招來蠅蟲之感。

    她瞥了一眼小乞丐,又問道:“那你知道李小姐什么時候出門嗎?”

    若真是李姐姐,她必須得試試聯絡上她,畢竟兩人目的看起來是一致的。

    但她現在這個身份,去李府求見,必然會吃閉門羹。一個官家小姐怎么會見一個小燈匠。

    若是暴露身份,又難保不會陷入危機。

    只能在李姐姐出外的時候尋求一個機會。

    誰料小乞丐聽了這話,一下警惕起來,收起了笑容,瞪著韓昭,問:“你想干嘛?”

    韓昭依舊用上次的借口,“我不是說過,有筆生意想和她談談嗎?”

    小乞丐才覺得自己有些反應過度,可看著韓昭,終究還是狐疑了起來。

    專挑別人出門的時候,這人看著不像個好人啊。

    他搖頭道:“不知道,你要是真想見她,你就去侍郎府遞帖子唄。”

    韓昭緘默了,正是因為不能去侍郎府遞帖子,她才問李姐姐的出門時間。

    “方才聽你說,李小姐進皇宮做公主伴讀了?”韓昭又企圖從其他方面入手打聽。

    小乞丐越發覺得她不像個好人,一問搖頭三不知。

    韓昭見問不出什么了,最后又問了句:“你們會給官府辦事嗎?”

    連官府擦去的記錄,他們都可以抽絲剝繭地查到。李姐姐特意把店鋪記錄隱去,自己這一番查找,不知會不會給她帶去麻煩?

    小乞丐這才不屑道:“誰替官府爪牙賣力呀,他們又不給錢。”

    韓昭被噎住,半天才道:“也是。”

    小乞丐卻錯誤地意會她這句話是在探查什么,立刻道:“俺們乞丐在城里到處都是,要是哪天看見你對李小姐有不軌,你可小心。”

    韓昭哭笑不得,她這是被乞丐威脅了?

    看來李姐姐的善良,到底還是有些回報的。

    第55章 盼相逢詩寄新繡帕

    韓昭再去賀蘭君租賃的小院的時候就有些晚了。

    這幾日,院子里添置了不少的東西,桌椅板凳,床具被子,連廚房里的鍋碗瓢盆都置備齊全了。

    賀蘭君和鶯兒、曉月她們這幾日就準備搬進去了。

    韓昭進門的時候,曉月和鶯兒正在院子里修剪盆栽。

    租的房子院子中間光禿禿的,她們看布置得差不多了,又從街上買了幾盆常綠的盆栽放在院子中當點綴。

    京城的冬日常常灰蒙蒙的,不像江南水鄉那樣,還有鮮亮的顏色。

    兩個土生土長的江南姑娘初來乍到,倒是有些不習慣,在街上見到些綠色,興高采烈買回來了。

    盆栽有些大,需要修剪后才能更好看,兩人一人一把剪刀,樂呵呵地干著活。

    見著韓昭進來了,曉月停下剪刀,指了指上房,道:“韓公子,小姐在屋里呢。”

    韓昭見兩人忙得熱火朝天,問道:“買的這是什么盆栽啊?”

    她看著眼熟,像是京城常見的花木,但是也不知道叫什么。

    “攤主說這株是滿天竹,那株是忍冬。”鶯兒帶著笑大聲回道,仿佛聲音里也有無窮的力量。

    雖然在安寧縣那會兒她還給韓昭擺臉子,但小姐都帶著她們千里追“夫”來了,鶯兒只能認了,對她也不再端著副不高興的樣子了。

    幾人說話的聲音也不小,賀蘭君在屋里裝床簾,聽得幾乎一清二楚。

    韓昭進房里的時候,賀蘭君的床簾裝了一半。

    她見著韓昭,拉著床簾笑著問:“這個顏色好看嗎?你喜歡嗎?”

    韓昭的目光就落在那半扇床簾上,細細打量。

    那是一塊淺綠色的床簾,近乎河水的清淺,輕飄飄的材質看著很絲滑,不知是什么布料。

    但想著賀小姐對各種布料極為熟悉,蘇姨媽家也是開布莊的,這床簾用料應也是好的。

    看得出來,是賀小姐精心挑選的,韓昭點點頭,淺淺笑了一下,道:“小姐的眼光自然是好的,這個顏色極是好看。”

    賀蘭君滿意地笑了,又仔細看韓昭神色,似有愁緒,關心地問道:“怎么了?是遇到了什么事兒嗎?”

    昨日走的時候,韓昭說今日不用去永安府了,會有整日的空閑。可今日都快中午了,她才到。

    自己的神情那么明顯嗎?韓昭沒想到賀小姐一下就看穿了。

    她也不瞞著了,想了下措辭,道:“今日想見一個故人,只是現下我這身份,也見不到她了。”

    她說的語焉不詳,賀蘭君卻一下猜中了:“是你小時候在京城的好朋友嗎?”

    韓昭微微睜大了眼,震驚于賀小姐的心思縝密。

    賀蘭君見她這樣,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她幼時離京,故人多半就是小時候的玩伴,再回京,物是人非,難免有所傷感。

    她放下手中的床簾,走到韓昭身邊勸慰道:“好朋友總會有重逢的一日的。”

    也許是此刻賀蘭君的語氣太過溫柔,韓昭忽然很想把她所有的事都告訴賀蘭君,不再讓她猜測。

    她抬眸望向賀蘭君,問:“賀小姐,我的故事,你還想聽嗎?”

    賀蘭君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才點了點頭,道:“你要是想說,我就聽。”

    韓昭在桌邊坐下,想了一會兒該從何說起。

    她嗓音輕柔,仿佛回憶般陳述道:“其實,我從小是在京城長大的,我爹生前是禮部侍郎……”

    她把從前種種都告訴了賀蘭君:小的時候在京城在父母庇護下長大;和陶姐姐、李姐姐共同上書堂;以及后來被追殺的那一夜,父親拼死把冊子交給她,讓她交給皇上都一一告訴了賀蘭君。

    她本以為這些事會爛在肚子里,再說出來的時候會撕心裂肺地疼。

    可就在這樣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里,在賀蘭君精心布置臥室床簾的時候,這樣一個普通溫馨的時刻,如話家常般地說了出來。

    這些年,回京見皇上,幾乎成了韓昭的執念,再說起從前的家破人亡,仿佛都快成了上輩子的事情了。

    賀蘭君聽得滿眼心疼,幾乎要落下眼淚。

    她輕輕握住韓昭的手。

    韓昭仿佛安慰似的輕輕拍了拍賀蘭君的手背,笑了下,輕聲道:“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小姐也不用為我傷心。有個人能聽我說起這些事,我就已經很欣慰了。”

    賀蘭君忍住淚,擔心地問道:“那你這次進京準備如何做呢?”

    聽起來,無論如何都有很大風險。

    韓昭本就不想惹賀蘭君擔憂,用力地握了下她的手,掛上了輕松的笑,道:“本以為我是單身匹馬闖京城,可今日才知道,幼時的朋友,工部李侍郎家的小姐在為另一個遭波及的朋友奔波,想著大家目的一致,我倒也不算孤立無援,可是現下我身份已死,她做了公主伴讀,也一時無法見到她,因此才有些苦惱。”

    賀蘭君心里的擔憂才放松了一點,又道:“只要我們知道了,人總歸是會有辦法相見的。如今你身份不便,我也可以幫你啊。”

    韓昭笑道:“好啊,那我就多謝小姐。”

    把心中塊壘一吐,韓昭的心情也變好了,就像賀小姐說的,總歸是會有辦法的嘛。

    床簾只裝了一半,還剩一半空著,她站了起來,從床上拿起那柔軟絲滑的床簾接著幫小姐裝另一扇床簾。

    兩邊床簾都裝好了,韓昭打量了一下,房間里布置得差不多了,是可以搬進來住了。

    賀蘭君道:“對了,你也搬過來吧。”

    韓昭:“?”

    賀蘭君笑道:“這床簾就是為你準備的呀,你不是也喜歡這個顏色嗎?”

    韓昭看了一下那張寬得足以睡下兩人的床,臉一下子變得通紅,支支吾吾道:“小姐,這,這,這樣不太好吧。”

    賀蘭君看她扭捏神態,才意識到她想歪了。想笑又有些害羞,嗔道:“你想什么呢?我不在這屋睡。”

    韓昭:“噢。”

    為了見到李姐姐,韓昭又告了兩次假,在侍郎府門外等著候著蹲點了一天,卻也沒見到李姐姐出來,她甚至疑心是不是幾年不見,自己已經認不出來人了。

    然而假也不能頻繁地請,龔令史已經對她出現了不滿意,沒有一個工匠像她這樣三天兩頭告假。

    韓昭安安分分,按時從永安府下工,回到了賀蘭君租的小院,她已經從客棧退了房,住進了這兒。

    一進門,賀蘭君守在院子里,一臉高興地告訴她:“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么好消息?”

    “我有辦法幫你見到李小姐了!”

    就在今日下午,賀蘭君帶上從滿園春拿過來的繡件,找姨媽商量著放在店里售賣。

    江南雖富庶,但到底比不上京城大富大貴之人居多。

    姨媽家的店鋪在京城經營十多年,連溫閣老家的絲綢布料采買都拿下了,其余的達官顯貴家也有不少的訂單。

    賀蘭君舊計重施,也想著像滿園春初開業那樣,從一些富貴官宦人家入手,好吸引顧客。

    姨媽對她的方法交口稱贊,又熱心地給她提供自家的各種優質客源。

    給錢大方又豪爽的,自然是最佳選擇。

    詩書禮儀之家,也好打交道。

    官宦人家也要打點好關系。

    她細細思索,給外甥女兒羅列了不少客戶:

    “賣香料的王家,最喜歡華麗的;書院的王夫人喜歡清雅的;還有工部李侍郎家,雖然沒有特別的要求,但是,是最好打交道的。”

    賀蘭君猛然打斷姨媽的話,“工部李侍郎?也在姨媽這兒采買?”

    姨媽不知道外甥女為何對這個反應這么強烈,點點頭,道:“對呀,每月一次呢,說起來,這個月也就這幾天就要來了。”

    說起李侍郎家,姨媽也不免八卦起來:“他家家風還挺好,雖說就一個女兒,但是爭氣啊,進宮做了公主伴讀,說不準以后就成了王妃娘娘了。”

    賀蘭君心下大喜,這下完全對上了,真是瞌睡來了,遇到枕頭了。

    她生生等著跟姨媽商量完所有事情才回來,等著告訴韓昭這個好消息。

    “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借著送李小姐繡件的由頭傳遞信息于她了。你們有什么兒時特有的暗號嗎?”賀蘭君問道。

    韓昭想了一下,還真有。

    “有一首詩,如果她還記得的話,應當就會認出。”

    賀蘭君趕忙取出紙筆,韓昭在紙上寫下了四句詩,問:“可否把這詩繡在手帕上,送于李家小姐?”

    賀蘭君低頭去看,紙上寫的四句詩是:

    云輕鳶飛晴光好,

    水映天光鏡如洗。

    誰家兒童散學早,

    醉臥溪邊青青草。

    詩讀起來通俗易懂,還有一些童趣,但似乎并不是名家之作,她忍不住問道:“這詩是誰做的呀?她如何憑這首詩就認出你來呢?”

    韓昭輕輕笑了,回憶起小的時候,和兩位姐姐一塊上學堂時候的事。

    那時她才剛剛學做詩沒多久,三人一天下課之后湊在一塊要對詩,還要用到每個人名字里的字,放在詩里。

    她先開了第一句,取了陶姐姐名字陶云安中的“云”字。

    陶姐姐接了第二句,取了李姐姐名字李映真中的“映”字。

    最后是李姐姐說的兩句,等李姐姐說完之后,她才反應過來,李姐姐這詩是在笑話她呢。

    之前她去李姐姐家,貪嘴吃多了醉蟹。

    當時吃下沒什么,吃完后和她們玩耍的時候,卻醉在了她家草叢邊的大石頭上。

    最后還是被仆人背回家的。

    從前童趣,重回腦海,她笑著跟賀蘭君解釋。

    “哦,這樣啊。”賀蘭君撫摸著紙上已干的墨跡,眼神閃爍了下。

    曉月很快把這幾句詩繡在了手帕上,再由賀蘭君轉交給蘇姨媽。

    李府采買的人到了,按以往慣例,要了所需的布匹。

    蘇姨媽笑著把賀蘭君給她的幾件繡件一并交給了負責采買的管事,道:

    “近日,我家外甥女兒來到京城,想開個繡坊,提前繡了些手帕啊,香囊,想著孝敬給小姐。還望管事大人能行個方便,讓我們的這份心意也能獻到小姐面前。”

    管事的一看那繡件精美異常,心下也樂意,就收了。

    李府里。

    李映真的貼身丫鬟從庫房領了這個月的絲綢布匹,正要走,管事的又額外給了她幾方帕子和香囊道:“這是外面布莊特意孝敬咱們小姐的,你一道拿走吧。”

    丫鬟看那繡工也不俗,倒省的自己繡了,就收下了。

    到了房里,因著小姐近幾日入宮陪公主去了,領來的布料暫時也用不上,丫鬟把它們一一歸置好,該放柜子里放柜子里。

    她又看了眼手帕,還繡著字呢,小姐要是在的話,拿給她看,說不準會喜歡呢。

    可惜,小姐還得過幾日才回來,丫鬟惋惜,把手帕鋪平,放進了靠墻柜子的抽屜里。

    那個抽屜是專門放手帕的,已經存了好幾條。

    抽屜被關上,丫鬟退出了小姐閨房,房間又恢復如常。

    第56章 伴讀女拾帕問來源

    皇宮里,樂康宮。

    李映真得了通報,進入樂康宮殿內時,嘉熹公主蕭宜嵐也正好畫完手上的秋菊圖,落下最后一筆。

    她把毛筆放回了原處,輕抬眼皮,看了李映真一眼,淡淡道:“你來了。”

    候在一旁的宮女早已備好水盆、香胰、手巾,見公主作畫完畢,端著上來供公主凈手。

    作畫時,手上難免會沾上些筆墨,蕭宜嵐一雙素手浸入銅盆的清水中。

    輕微的清水攪動之聲在殿內響起。

    洗去墨痕后,蕭宜嵐拿起侍女捧著的手巾,輕輕擦拭干了手上的水珠。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不過幾息。

    “公主這畫技越發好了,”李映真走到桌邊,看著桌上新做的畫作,笑著贊嘆道。

    “仿佛前幾日在百花園中賞的菊花,又重現眼前。”

    這幾日,公主心情不好,帶著她一塊兒出宮去百花園賞菊去了。

    這段時日,宮外百花園的菊花開的正好,再遲幾日去,就落了。

    不過,公主可能也不在意菊花落布落。

    進宮當公主伴讀,本是不需要住在宮中的,因著陪公主,她已好幾日未回家了。

    至于公主心情為什么不好,她大概猜到了一點兒。

    嘉熙公主是皇上最小的公主。因著年齡最小,且聰穎,討皇上歡心。皇上對她也格外寵愛些,今年公主及笄生日宴更要大辦。

    因著公主受寵,當初為公主選伴讀的時候,各個官家女子爭得厲害。

    她能進宮做公主伴讀,還是這位小公主親自定下來的。

    然而,這兩年接觸下來,她發現公主雖生得國色天香之姿,端的一副天真華麗面龐,心思卻縝密到不似十幾歲小姑娘。

    常言道:最是無情帝王家。能在這宮中有一席之位,必然是有些本事的。

    而聰慧能給宮中女子帶來恩寵的同時,也會讓她們更加看清自己的命運。

    嘉熙公主馬上要及笄了,也就意味著要嫁人,至于嫁給何人,似乎并不是她這個小公主能左右的。

    面對李映真的夸贊,蕭宜嵐淡淡一笑,漫不經心道:“不過是打發時日罷了,寫寫字,做作畫,下下棋,除了這些,我又能做什么呢?”

    話里有隱隱的抱怨之氣。

    李映真立在原地,沒敢接這句話。

    蕭宜嵐起了身,道:“下午也無事,我們下盤棋吧。”

    侍女聽了這話,立刻去把棋盤端了出來,放在美人榻上的案幾上。

    李映真移步,陪公主下起了棋。

    兩人才剛落了幾子,就有奴才進來通報夏公公來了。

    夏公公是皇上身邊的貼身太監。

    剛通報完,夏公公就帶著幾個小太監進了殿,幾個小太監在后面抬著一個紅珊瑚。

    李映真從榻上站了起來,在一邊給夏公公行了個禮。

    夏公公給蕭宜嵐見完禮,才笑道:“公主生辰將至,工部尚書溫大人特意尋來極品紅珊瑚一株獻給皇上,以賀公主生辰,皇上收到,就讓老奴來送給公主。”

    此溫大人是溫閣老的兒子。

    紅珊瑚被放在了大殿中央,鮮紅如血,看著品相極佳。

    蕭宜嵐已起了身,端著合體的笑,道:“麻煩公公了。”

    待夏公公走后,她臉上的笑才漸漸的落了下來。

    宮女上來喜滋滋地問道:“公主,這株珊瑚要放在哪里呀?”

    每年公主生辰,她們這兒都會收到很多賞賜的禮物,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數不勝數。

    這紅珊瑚還是第一次見呢,聽說是長在海底的。

    蕭宜嵐淡淡地瞥了一眼,又把目光落回到棋盤,仿佛那只是一個極其稀松平常的玩意兒,聲音毫無起伏道:“扔在庫房吧。”

    宮女有些惋惜,小聲道:“這么好看的珊瑚,就扔在庫房落灰了。”

    蕭宜嵐:“你要是喜歡,送給你也可以。”

    嚇得宮女連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奴婢這就把它放在庫房里。”

    管事的姑姑見情勢不對,忙叫人來和她一塊兒把珊瑚搬進了后面的庫房。

    蕭宜嵐已不關心那株珊瑚了,目光落在棋盤上,靜靜思索一會兒,執黑落下一子,輕聲對對面的李映真道:“該你了。”

    李映真看著棋盤上的局勢,心思百轉,落下了一子。

    “嘖。”公主掃了一圈,挑眉道:“你的心思可沒有放在棋盤上。”

    她毫不留情地下了一子,頓時棋盤上的局勢就變得對李映真極為不利。

    李映真皺眉思索,尋找著可以反攻的機會,終于輕輕下了一子,吐了口氣,才試探道:“公主真是慧眼如炬,方才奴婢在想,公主是不喜歡紅珊瑚這個禮物嗎?那株看著可非凡品。”

    蕭宜嵐抬眼望了她一下,又嗤笑了一下,這話里雖有打探之意,但她也不在意了,滿宮里,能說的上話的人,也沒有幾個。

    “砰。”黑子輕輕地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蕭宜嵐道:“這棋子在棋盤上,終究有被吃掉的一日。你說,我要是想讓它不被吃掉,應當怎么辦?”

    這話似乎是在問棋盤,又似乎是在問其它的問題。

    及笈之后,究竟誰會當她的駙馬?

    溫閣老*似乎有意讓他兒子討好公主,求娶公主之心,隱隱若現。

    然而朝中勢力又不止溫閣老一派,自皇上登基以來,廣招天下人才,破格選拔新貴。

    公主許給新貴,還是舊黨,全在皇帝一念之間。

    她作為旁觀者,也只能隔岸觀火。公主身處其間,似乎更能領會到其中冷暖。

    也許放在其她公主身上,無論是新貴舊黨,嫁過去之后,自然是以公主之權勢,駙馬自然會尊敬有加,夫妻恩愛。

    但這個小公主聰慧過人,性情深沉。恐早已看見,平靜波瀾下的風浪。

    李映真問珊瑚其實是想打探公主對溫閣老一派的看法,可公主的反問讓她不敢往深處想,笑了一下,道:“那就贏了這盤棋,公主聰慧,自然不會被吃掉棋子。”

    蕭宜嵐把玩著手中晶瑩的玉石棋子,輕聲道:“你說,若是這棋子不上棋盤呢?”

    又或者,不做棋子兒,作這執棋之人呢?她望著棋盤,眼神中露出不符合年紀的野心。

    李映真不知怎么回,有些話公主說得,她做臣子的,是說不得的。

    她手執白子,半天下不去手,把棋子放回去,含笑道:“殿下,我認輸。”

    蕭宜嵐淡淡道:“再來一盤,不要讓著我。”

    陪公主下了一下午的棋,李映真才終于得以在宮門落鎖之前出了宮,往家回。

    李侍郎回家的時候,才知道女兒已經回了家。

    對進宮當公主伴讀的女兒,他是心疼的。

    別人都說,他家女兒是為了選秀女,當王妃、娘娘才進宮當了公主伴讀。

    可只有他知道女兒是為了什么。

    八年多前,禮部侍郎裴元家中離奇失火,后被判是通敵叛國,畏罪自殺。陶御史也因被牽連被貶寧古塔。

    她的幼時玩伴一個葬身火海,一個從此在那苦寒之地。女兒也從那一年開始,本就不甚活潑的性格,變得更加沉穩了。

    后來他發現,女兒竟還和陶御史家的孫女有書信來往,更是在公主招伴讀的時候,不顧他的阻撓,毅然決然地參加了選拔。

    一入皇宮深似海,他深知帝王薄情,皇宮里更是累累白骨。一個行差踏錯,就可能丟了性命。

    他不愿女兒去蹚這趟渾水,他更希望女兒能找一個門當戶對的清白之家,安安心心地經營小家庭就足夠了。

    一如他的官場哲學:不站隊,不出頭,踏踏實實地做好上級安排的事情,對那些腌臜之事,眼不見為凈,也不主動參與。

    如此,多年來雖未升官,卻也能安安穩穩地過自己的日子。

    他希望女兒能和他走一樣的路子。

    如今聽女兒回來,他換下官服,就到了李映真的住處,見著人,苦心勸道:“公主生辰在即,許是這兩年就會許配人家。你也到了年紀,公主伴讀之事,也該辭了。”

    這話他雖說了多次,但苦口婆心,也許女兒終有一天會聽進去。

    李映真也知道她爹心意,但她心意已決,且如今朝中之勢似有轉圜,新皇愛才,她覺得自己做的事隱隱有盼頭了。

    “爹,這件事我們已經商量過多次。您就不用勸我了,哪天公主說不需要我這個伴讀了,我自然就不用再去宮里了。”李映真輕聲道。

    李侍郎嘆了一口氣,只能把話說的更明白些,道:“我知道你替你的朋友覺得冤枉。可官場之上,蒙冤之人不在少數。你做的這些事,有心之人查起來,反而會給你帶來麻煩。”

    他自是知道女兒為陶家孫女做的那些事,也是他幫女兒善后,掩去了那些蛛絲馬跡。

    古道心腸是好事,可在這個世道,明哲保身,才是第一要義。

    李映真沉默了片刻,道:“爹爹提醒,女兒以后會留意的,決計不會拖累到爹娘。”

    她力量綿薄,所做之事,不過著書立傳,以圖在京之人,萬一哪天還能想起遠在寧古塔的一家,額外開恩召回。

    她自覺這算不上什么,可爹爹性格向來格外謹慎,或許這也是保全他們一家的方式。

    李侍郎本就面容嚴肅,如今跟女兒說起這些,雖然是好意提醒,但是臉上始終冷著,乍一看起來還挺嚇人。

    見跟女兒又要不歡而散,李侍郎冷著個臉離開了,李映真跟父親相處頗多,自然知道,父親只是面冷,心倒也并非惡人。

    可剛來的小丫鬟不知道,提著桶水,進了院子。

    本就天色昏暗,見到冷臉而去的李侍郎,嚇了一跳。

    水桶脫手而去,水就全撒了出來,不僅潑了自己一身,那水也濺了起來,落到了李映真的裙子上。

    小丫頭一下嚇住了,渾身濕漉漉的。

    李映真的貼身丫鬟,見小丫頭毛手毛腳,提一桶水不僅把自己澆了,還把小姐的衣服也給弄濕了,當下就提高了嗓門,掐腰訓斥道:“你怎么做事的?一桶水也能打成這樣,哪個管事嬤嬤教的?”

    小丫頭愈發嚇的不知所錯,哭哭啼啼起來。

    “好了,她也不是故意的,衣服都濕了,擦一擦吧。”李映真掏出手帕,擦擦她臉上的淚,又把手帕遞給了她,道:“擦一擦,回去換身衣裳吧。”

    小姑娘接過手帕,哭得淚眼汪汪的提著桶走了。

    “小姐你的衣服也濕了,我們快回去換一身吧。”丫鬟道。

    李映真低頭一看,自己的裙子,衣服上也都沾了水,就跟著丫鬟一塊進了屋子。

    丫鬟伺候著脫下她的裙子,上衣之后,見到她臉上也有一些水痕,想掏出手帕給她擦一擦,才想起自己手帕洗了。

    忙從抽屜里又取了一塊帕子給小姐擦臉,李映真任由丫鬟服侍著。

    低頭換裙子的時候,忽然瞥見了那塊帕子隱隱有字,她習慣地去辨認了一下。

    忽然瞳孔一震,猛然攥住那塊帕子,問丫鬟:“這塊帕子從何而來?”

    第57章 錯行蹤閑逛交易會

    丫鬟翠兒從未見過自家小姐這樣失態。

    自小時候起,小姐就比其她他孩子沉穩一些。

    家中老爺常常肅著一張臉,做事謹慎小心,夫人是大家閨秀,行為舉止是有口皆碑的端莊。

    如此家風教養下來,無論遇著何事,小姐面上都是波瀾不驚,讓人猜不透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也曾感慨過,自家小姐這性子,怕不是火燒到眉毛,都能端坐悠閑飲茶。

    如今見小姐因著一塊手帕,一臉震動。這明顯的情緒外露,讓她也不免有些緊張,生怕是哪出了什么紕漏。

    她緊著嗓子道:“小姐,這帕子是前幾日我去領布匹時,張管事給我的,說是府里采買布料的那家布莊孝敬給小姐的。”

    “哪家布莊?”李映真盯著翠兒,緊緊追問。

    壓迫感太強,翠兒咽了咽口水,回答了蘇姨媽家布莊的名字。雖然她不負責采買事宜,但府里各項東西從哪兒進貨,她們丫鬟聊天時也會知道的。

    李映真眼里現出一絲茫然。

    沒聽過,完全沒聽過這個布莊的名字。

    平日府里的管家事宜都由娘親打理,這些采買置辦之類的賬務都會報給娘親那邊。

    本來,她這個年紀也該學著管家之術,好為以后嫁人做當家主母做準備。

    只是,她到年紀就入宮,做了公主伴讀,家里后宅之事,她知之甚少。

    可是,李映真攤開手中的那方手帕,又借著燈光仔細地辨認了手帕上繡上的幾句詩。

    這詩的確是她和陶姐姐,清妹妹三人兒時戲耍之作。

    陶姐姐遠在寧古塔,清妹妹數年前就已葬身火海,而這詩在世上應當只有她們三個人知道。

    當時她們年紀尚幼,這打油詩一般的詩作甚至都未寫在紙上記錄下來。只是她自幼記性好,又因著作詩時,還揶揄了清妹妹兩句,才記得格外清楚。

    此事絕非偶然。是誰把這詩繡在手帕上?又送來給她?所圖為何?

    電光火石間,李映真腦中冒出多個想法,可都一一無頭緒。

    翠兒見小姐對著一方手帕沉思,她雖然不知道小姐為何這么在意,但小姐必然有她的道理,貼心地問道:“小姐,我去把管事的給您找過來?”

    李映真點點頭,她是得好好問一問,這個布莊究竟是何來頭?

    翠兒幫李映真換好衣服,忙出了門,去把張管事請過來。

    張管事被叫過來的時候,心里有些惶恐,畢竟小姐從未找過他,看翠兒的表情也不像什么好事。

    來的路上他還跟翠兒打聽了一下,小姐找他所為何事。

    聽說是因為那塊帕子后,張管事瞬間就有些后悔幫蘇姨媽帶了帕子進府,但他又思忖那塊帕子看著也沒什么問題,他瞧著做工質地也都很好,不輸府里最好的繡娘,因此心內一時間七上八下的。

    張管事到小姐院子里的時候,李映真已恢復平靜的表情,手里仍舊捏著那塊帕子,沉聲問張管事:“這帕子是誰托你送進來的?那人還說了什么?”

    張管事低著頭,聽不出小姐話中的喜怒,心內緊張,盡力回想起當日蘇姨媽所說的話,力爭一字不漏:

    “這塊帕子是府里常采買布料的那家布莊的掌柜的送的,她說,她家外甥女近日才來京城,繡了一些繡樣,就想著送給小姐以表心意。我瞧著這些手帕呀,香囊呀,倒都聽精致,不比以往采買的繡品差,況且,是對小姐的心意,所以我就拿回來了。”

    “小姐,這手帕是有什么問題嗎?”張管事惴惴不安道。

    掌柜的外甥女?從外地來的?事情走向越發撲朔迷離了。

    李映真只轉了下眼眸,又問道:“掌柜的外甥女從哪來的?今年多大了?”

    張管事臉上顯出難色,他怎么知道人家掌柜外甥女從哪來,多大了。

    他一個男的,又不是媒婆,怎么能跟掌柜的打聽這個。

    他支吾了下,道:“這個小人倒是沒問。不過聽掌柜的意思,她那外甥女應當會在京城待上一段時日。”

    李映真摩挲著手上的帕子,見張管事和翠兒都一副大氣不敢踹的樣子,知道是自己這一反常態的樣子嚇到她們來。

    她輕輕笑了下,道:“我挺喜歡這個帕子的。你說的那家布莊在哪兒?明日我正好要去街上逛一逛,倒可以去店里看看。”

    張管事這才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氣,給小姐指了地址后才退出。

    李映真攥著手里的帕子,眼神在晦暗燭光下閃動。

    她明日倒要看看究竟是誰把詩繡在了這手帕上,送給她又是何目的??

    然而第二天,等她到了蘇姨媽的店鋪,卻撲了個空。

    蘇姨媽自然在店里,熱情地招待了這位傳說中李侍郎家的小姐。

    李映真目光在店里轉了一圈,落在了柜臺旁一排木架子上,那上面整整齊齊地擺著好幾排繡件。

    從刺繡的針腳和精致程度看,和昨日送她的手帕出自同樣的手法。

    見李小姐在繡架前停留許久,蘇姨媽生意人的敏銳直覺,判斷李小姐定然是喜歡這上面的繡樣。

    這不正好是為外甥女招攬生意的好機會。蘇姨媽大喜。

    她忙不迭地過來給李映真介紹:“這架子上都是我外甥女從外地帶過來的繡件,她呀,開了個繡坊,還準備開到京城呢,現下有些就在我的店里寄賣。”

    又笑道:“上次李府的管事來采買布料的時候,我還托他送您幾件呢。”

    李映真笑笑,道:“掌柜的送我的繡件,我已收到了。的確精美,所以今日逛街的時候才想著再來看一看。”

    她頓了頓,將話題自然轉過去:“您這外甥女兒是個巧人啊,不知是何方人士?”

    蘇姨媽哪里知道李映真這話是在套她,閑話家常般道:“我這外甥女啊,是安寧縣人士,自小在那長大的,這還是她頭一次進京呢。”

    李映真又看了眼店里,除了掌柜了,只有幾個伙計,問道:“她不在店里嗎?我還想著今日能過來見一見這位巧手姑娘呢。我娘常說我的女紅做的實在是沒眼看,我還想著來拜師呢。”

    蘇姨媽一聽這話,受寵若驚,連忙道:“小姐,您快別說笑了。您能對我外甥女青眼有加,就是她的福氣了。拜師可不敢當呀。”

    “就是今日太不巧了,我外甥女出門去了,還不知什么時候回呢。等她回來,我就讓她明日到府上,拜訪小姐去。”

    蘇姨媽在心里感嘆賀蘭君這時候不在店里太可惜了,這位李小姐是公主伴讀,將來嫁人必定是達官顯貴啊。現在要是搞好關系,以后在京城開店生意指定好啊。

    李映真心里有些失望,面上表情不顯,淡淡淺笑道:“那我明日就在府上靜候。”

    蘇姨媽笑得合不攏嘴,送走了李小姐,高興地在店里連連拍手,外甥女這可真是運氣太好了。

    停下來,又忍不住惋惜,你說怎么就挑今天出門了呢!

    蘇姨媽在這邊又笑又惋惜,賀蘭君這邊,一行人逛著京城,有說有笑。

    自從手帕被送進侍郎府,接連幾天,卻毫無動靜。

    韓昭進京已經受到了接二連三的挫折,再等上這么幾天,也能沉住氣。

    倒是賀蘭君日日盼著,顯得比韓昭還要焦慮。

    恰好又是十日一次的休假,韓昭不想再看賀蘭君為她的事愁思,催著哄著帶著幾個人一塊兒出門游玩去。

    賀小姐她們自從到了京城后,忙著置辦院子,采買東西,還得把生意做起來,這京城風光和好吃好玩的倒是一日未曾領略過。

    她這個土生土長八年的京城人士,當然得盡一點地主之誼,好好帶她們玩一玩了。

    要說京城哪兒最好玩?韓昭覺得,應當是萬佛寺的集會。

    萬佛寺雖然是個寺廟,但是,每月有三次大型的集會,很多百姓都會來這兒擺攤交易,幾乎什么都賣。

    小的時候爹娘帶她去過萬國寺的集會,熱鬧程度直逼元宵燈會。

    她那時小,最喜歡在萬佛寺的集會上逗逗那些飛禽走獸,貓貓狗狗。

    娘也會買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還得看著她,防止亂跑。

    爹則是去賣文房筆墨的那邊去淘些他口中的好貨,每個人都能盡興而歸。

    前幾日她打聽好了,她休假這日正好就是萬佛寺開集會的日子。

    事實證明她這個選擇是對的。

    一進入萬佛寺的山門,鶯兒就看直了眼。她本就是愛湊熱鬧的,這萬佛寺的集會上,剛入山門的區域,賣的是些飛禽走獸,京城到底是皇城,奇珍異獸也不在少數。

    “哇,你們看,這只是雞嗎?這么大,拖著這么長的尾巴!”鶯兒哇哇叫起來,指著一個攤上的一只兩足禽類叫道。

    一行人目光都被她引過去。

    韓昭望過去,那只“雞”足有大半人高,伸著長長的脖子,姿態高傲,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在踱步。身上藍綠色的羽毛在陽光下閃著光澤。

    “這是孔雀。”韓昭道,她小的時候初見這個東西也不知道叫什么,還是攤主告訴她的。

    那只孔雀似乎是被幾人的聲音吸引,竟慢慢地邁著步子朝她們走了過來,到了離他們幾步遠的時候,停住了。

    歪著頭似乎打量了幾人一番,然后竟慢慢地豎起了尾巴,抖啊抖,慢慢展開了蒲扇般的尾巴。

    鶯兒興奮地搖著旁邊的曉月:“你看,它的尾巴好漂亮呀。”

    韓昭想起攤主告訴她的孔雀膽習性,湊近賀蘭君的耳邊輕聲問:“小姐,你知道它為什么會把尾巴打開嗎?”

    賀蘭君輕輕搖了搖頭,轉頭很配合地問道:“為什么呢?”

    韓昭沖著賀蘭君挑了一下眉,笑道:“這個呢,叫孔雀開屏。一般是孔雀求偶時候的行為,這個孔雀一定是見到小姐長得這么好看,心動不已,才情不自禁。”

    賀蘭君眼眸輕轉,瞥了一眼韓昭得意的小表情,不禁抿嘴笑了起來。

    究竟是誰在孔雀開屏啊?怎么好像就在我身邊呢?

    看完孔雀,一行人繼續往里走,琳瑯滿目的貨物看的人眼花繚亂。

    鶯兒忽然走不動道了,目光被路邊小攤上的糖畫給吸引住了。

    糖畫師傅用勺子從鍋里舀了一勺熬得濃稠的糖漿,手輕輕一抖,行云流水般畫出一個龍飛鳳舞的糖人來,看著好看又好吃。

    鶯兒從來沒見過糖畫,饞了,對賀蘭君道:“小姐,我想買個那個。”

    賀蘭君向來知道鶯兒這點子愛好,點了點頭,道:“你去吧,我們等著。”

    “師傅,這個糖人怎么賣呀?”鶯兒盯著攤上的糖人,咽了咽口水問道。

    糖人師傅抬頭瞟了一眼鶯兒,沙啞的聲音道:“三十文一個,小姑娘。”

    “啊,這么貴嗎?”鶯兒有些驚訝,這個小糖人竟然要三十文,十文錢都可以吃一碗餛飩了。

    但是這個東西安寧縣又沒有賣的,她想嘗一嘗。

    “三十文?你這糖人是用金子做的呀?以前我買才五文錢,你看小姑娘是外地的,就想漲價是吧?”忽然韓昭的聲音在攤前響起。

    鶯兒買糖人時候的聲音她自然能聽見,眼見著這個老師傅想坑她,韓昭忍不住上前講理。

    “本地人啊,那好說,十文錢,五文錢那都多少年以前的事兒了。也得讓小老兒我有些賺了。”

    老師傅被拆穿了,也一點羞愧都沒有,笑呵呵地改了價格。

    “這還差不多。”鶯兒覺得這價格合理多了,還得是韓昭,腦子靈活,炸了攤主一把。

    她低頭準備掏錢,翻開口袋,猛然想起,糟了,錢袋子忘記帶了。

    鶯兒一下哭喪著臉,這下買不成了。

    韓昭在旁邊,自然看清了她的動作,笑道:“別找了,我給你付了。”

    她從錢袋子中掏出了十文錢,遞給了攤主。現在她一月掙二兩,區區十文錢還是付得起的。

    鶯兒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覺得韓昭和小姐這么相配。

    她脆聲道:“謝謝姑爺!”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韓昭聽清了鶯兒的新稱呼,臉“唰”的一下子紅了。

    一向伶牙俐齒的嘴張張合合,還是沒發出聲音,最終默不作聲地又回到了賀蘭君的身旁。

    賀蘭君雖然站在她們身后,但就兩步遠,自然把她們的對話全都聽到了。

    看著方才還像孔雀開屏似的某人紅著臉回來了,眼中的笑意都忍不住,輕聲問她:“臉怎么這么紅啊?”

    韓昭輕輕呼了口氣,“可能是太熱了。”

    賀蘭君也學韓昭方才,靠近她耳邊,輕輕挑眉,嗓音輕柔:“是嗎?“姑爺”?”

    第58章 喜重逢姐妹話從前

    萬佛寺的集會很大,韓昭還得帶著她們接著逛,漸漸的,臉上的紅暈才消退下去。

    鶯兒也不再亂叫了,再有什么想吃想喝想買的小玩意兒,還有曉月帶著錢呢。

    萬佛寺上幾乎什么都有交易的,一行四個人買了零零碎碎、七七八八、許多東西,收獲頗豐。

    等一行人滿載而歸,剛進家門沒多久,就有蘇姨媽打發自家的仆人來找賀蘭君。

    兩家離得近,仆人一下午來了好幾趟,可算是把她們等回來了。

    被打發來的小丫頭進了院子,脆聲道:“賀小姐,夫人找你好幾趟了,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呢。”

    小丫頭聽蘇姨媽念叨了一下午,來告訴這個好消息的時候,也情不自禁地被感染,聲音都帶著笑意。

    “什么好消息?”賀蘭君被韓昭帶著逛了這一天,前幾日的憂慮都拋之腦后了,心情格外好。

    小丫頭認真學舌,道:“李侍郎家的小姐今日來店里了,說想見賀小姐來著,她還夸你的刺繡繡得好,想跟你學來著呢。”

    此言一出,賀蘭君和韓昭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相視一眼——終于來了。

    賀蘭君放下手上才買的東西,跟著小丫頭到了蘇姨媽家。

    蘇姨媽一見賀蘭君,拉著她的手,禁不住笑意道:“蘭君啊,你可終于回來了,你不知道,今日你不在,李侍郎家的小姐還來尋你呢。”

    賀蘭君順著蘇姨媽的力道,在她旁邊的榻上坐下身,才笑著回:“可真不巧,李小姐有留下什么話嗎?”

    蘇姨媽道:“是嘛,你說可不巧,你日日在,就昨日說要出門,李小姐就來了。”

    “不過,你放心,”蘇姨媽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擔心,道:“我跟李小姐說了,讓你明日去她府上拜訪,她也同意了。”

    她家給李府供了這么多年的布料,也沒能見到李府主人一面,更遑論到府上拜訪。

    李小姐這個邀請,讓蘇姨媽沉浸在喜悅的情緒里,自家親外甥女,她自是希望她好。

    蘇姨媽給外甥女傳授經驗:“我看呀,這個李小姐很看好你。明日多帶幾件去,她還說想要跟你學做女紅,你可要把握好這次機會。”

    賀蘭君道:“姨媽,這些繡件可不是我繡的,她要是真想學呀,明日我還得帶著我們的繡娘一塊過去呢。”

    光她去,可不行,她得把韓昭帶過去才是正理。

    蘇姨媽對這倒是不在意,點點頭,道:“這樣也行。”

    又囑咐了賀蘭君些其他的話,總而言之,意思就是讓賀蘭君把握住機會,好好借一把李小姐這東風。

    賀蘭君回來,對著在家中等待的韓昭點了點頭,道:“明日去拜訪李小姐,你扮作繡娘和我一塊兒去吧。”

    韓昭悠悠蕩蕩許多日的心終于安定了些,她終于要見到在京城的第一個故人了。

    次日,一大早,龔令史頭疼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這是她自報道以來請的第四次假了。

    不到一個月,請了四天假,比他這個當官的請的都多。

    “這次又是胳膊疼?”她上個月已經用胳膊疼請了三次假了,龔令史都熟悉她這個借口了。

    韓昭用右手托著左胳膊,一臉痛苦道:“令史大人明察,小人這是第一次來京城,初來乍到,水土不服,這胳膊怎么就是使不上力,不得已,還得再請天假休息一天,待我好了,立馬回來上工。”

    韓昭也沒辦法呀,她必須得請假呀。

    龔令史只能無奈地又準了她的假。

    韓昭告假有因,他也犯不著去較這個真。幸好其余人不像她這樣,為了工錢還是很好管理的。

    龔令史又想起韓昭第一天就去外面住客棧了,估摸著此人就是個不差錢的主。

    “哎!”龔令史嘆了口氣,什么時候,他也能不為五斗米折腰啊?

    得了假,韓昭飛快地回了小院,賀蘭君已經收拾妥當,在等著她了。

    她找出了自己的一身衣裳,遞給韓昭,去侍郎府既然是扮做繡娘,自然得換回女裝。

    韓昭拿上衣服,回自己的房間換,她并沒有住在上房。還是住在了西廂房,方便她早上去永安府上工。

    上房的兩間臥室,一間賀蘭君住著,另外一間,鶯兒和曉月住著。

    心里想著要早一點去見故人,韓昭衣服換得很快,進門沒一會兒就換好了,推門而出。

    賀蘭君等在院中,一轉頭就見到了穿著女裝的韓昭。

    說起來也很神奇,從前見了她那么多次穿女裝,那會兒只覺得她是男扮女裝,還在心內驚嘆此人面若好女,扮起女孩子竟一點也不違和。

    這會兒知道她是女孩子后,再看她穿女裝才發現,哪里是不違和,分明就是真正的女孩子。

    上了馬車,賀蘭君才想起來一個問題,看著穿了裙子,坐得端莊的韓昭問道:“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韓昭必然是她后來的化名。

    韓昭眨了下眼,想了想,才意識到,自己竟真的從來沒有跟賀蘭君說過她的名字。

    她以手握拳,抵著下巴,輕輕咳了一聲,道:“那么,就跟小姐再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小女子裴清溪。”

    “不知小姐芳名呢?”韓昭說完自己的名字,雙眼含著調戲笑意,盈盈望向賀蘭君,說起了戲文中書生常用的說辭。

    雖然換上了端莊的女裝,還是這么熟悉的不著調。

    賀蘭君哼了一聲,笑著撇過頭去,才不理她。

    到了李侍郎府,將下馬車的時候,賀蘭君幫韓昭把帷帽戴好。

    雖然不確定現在還有沒有人能認出她,但以防萬一,還是遮住的好。

    進府倒是挺順利,李映真昨日就吩咐過門房,仆人帶著她們一直到了李映真的院子,由翠兒領了進去。

    翠兒見賀蘭君身旁還有一個戴著帷帽,看不見臉的一位姑娘,好奇地問道:“這位是?”

    賀蘭君早已有了說辭,道:“這是我們店里的繡娘,送小姐的帕子正是由她繡成的。”

    “哦,這樣啊,那快請進。”翠兒說著,把她們帶到花廳候著。

    小姐今早上還問有沒有人來拜訪,應當就是在等這兩個人。

    “小姐,布莊掌柜的外甥女賀蘭君帶著繡娘到了,在花廳候著呢。”翠兒疾步到房中,向李映真通報。

    李映真不慌不忙放下手中的書,等了這許久,也不急于這一刻,跟著翠兒到了花廳。

    一進門,她的目光就落在賀蘭君的臉上,隱含打量。

    賀蘭君迎著李映真的目光,面容沉靜,微微低頭,給她行了個禮,“李小姐好。”

    李映真雖然心系帕子上的那首詩,但也沒有貿然地直奔主題。

    她淺淺一笑,道:“你就是蘇掌柜的外甥女?昨日聽她夸你是個能干的,我還想著要跟你學學刺繡功夫呢。”

    賀蘭君微笑,回道:“李小姐謬贊,只是店里的刺繡可不是我繡出來的,其實另有其人。”

    這句話聽起來意有所指,李映真心弦微動。

    “哦,”她拖長了尾音,“不知是誰?我可以有幸見一面嗎?”

    賀蘭君道:“當然可以,我今日就將她帶了過來。只是店里的刺繡手法,概不外傳,小姐只能自己一人學習。”

    李映真這才將目光落向賀蘭君身后戴著帷帽的那人。

    雖然在屋里戴著帷帽有些奇怪,但進來的時候此人站在賀蘭君的身后,賀蘭君也沒有介紹。她也并未將心思放在此人身上。

    此時再聽到賀蘭君這要求,她細細凝視,然而帷帽擋住,什么都看不見。

    李映真沉思片刻,對翠兒道:“讓大家都出去吧,你也下去吧,我和她們說說話。”

    翠兒聽話地遣散了眾人,花廳里只留下三人。

    “好了,只有我一個人了,有什么話,現下可以說了。”李映真望著戴著面紗的韓昭輕聲道。

    此刻,李映真內心仍舊謹慎萬分。

    她在防著,防著這是一個誘她入局的陷阱。雖然她還未看清這陷阱是什么。

    但同時又有一絲隱秘的期望,期望事情有不可思議的好消息。

    她緊緊盯著戴著面紗之人。

    面紗下,輕輕傳來一聲:“真姐姐。”

    隨后面紗被那人緩緩揭起,露出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這聲“真姐姐”一出,李映真一瞬間恍惚起來,她又仔細辨認那張臉,好半天之后,才不敢置信地出聲,“清妹妹?”

    因為太不可思議了,聲音中氣息都不穩。

    “真姐姐,是我。”韓昭把面紗揭開,露出完整的一張臉,肯定她的稱呼。

    “清妹妹,你竟然還活著!我們都以為你葬身那場火海了。”

    李映真快步越過賀蘭君,拉起韓昭的手,不敢置信地又用手去碰觸她的胳膊,仿佛是在確認她是活生生的站在面前,而不是一個鬼魂。

    繞是冷靜如李映真,此刻面對好友的“死而復生”,也不禁高興得要落淚。

    她比裴清溪大上幾歲,她性情沉穩,裴清溪天真活潑,上幾年學堂,她們幾乎形影不離,自小她就把裴清溪當親妹妹看。

    此刻,妹妹又活著回來了,她怎能不高興?

    “這些年你在哪里啊?怎么也不跟我聯系?裴叔叔和柳嬸嬸呢,他們也活著嗎?”猛然間,李映真又想到,如果清妹妹還活著,會不會她們一家人都從那場大火死里逃生。

    畢竟她也不知道官府是如何記載的,興許仵作收尸的時候少數了那么幾具尸體呢。

    韓昭搖搖頭,道:“真姐姐,那場大火只有我活下來了。”

    李映真不欲再引起她傷心話題,連忙道:“能活下來就好。”

    兩人多年未見,清妹妹對李映真來說又是死而復生,自然情緒激動,兩人抱在一起,倒是哭了一會兒才止住。

    李映真擦了臉上的淚,才問道:“怎么這會兒才來找我呢?那詩虧得你還記住了。”

    韓昭道:“我也是才來京城,在茶館里聽到了陶姐姐的故*事,托人查了一圈,才知道是真姐姐在背后相助。”

    李映真嘆了口氣,道:“我也只能盡自己的綿薄之力,皇上一天不把陶伯伯召回來,陶姐姐只能跟著在那苦寒之地受苦,我瞧著如今圣上愛惜人才,想著幫陶姐姐宣揚宣揚,或許能傳到皇上耳中,破格召回呢。”

    韓昭默默聽著,原來是這么回事。

    李映真又問道:“當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千不信萬不信,裴叔叔和陶伯伯會是做出賣國之事的人。”

    韓昭沉默了一下,才道:“個中緣由,我也不是很清楚,但當年父親絕對不是畏罪自殺,實是被奸人所害,才使我一家慘死,證據我一直保留。如今我回京,就是想面見圣上,為父母申冤,還望真姐姐能助我一臂之力。”

    她聽得心驚,問道:“害你們的人是誰?”

    韓昭目光沉沉,“害我父母的人究竟是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此事和溫閣老脫不了干系。”

    李映真心下一沉,京中局勢復雜,溫閣老算其中勢力最大的一股,即使有證據,她也擔心清妹妹會遭了不測。

    “我自然是愿意幫的,只是如何做,我們還得從長計議。”李映真沉聲道。

    隨即又問道,“對了,你現下住在哪里?不如住進我家,也方便我照顧你。”

    韓昭搖了搖頭,道:“謝謝真姐姐好意,現下我就住在賀小姐那兒,去永安府上工倒也方便些,就不用了。”

    “永安府?上工?”李映真覺的奇怪。

    永安府是工部掌管的工匠住所,清妹妹怎么會在那里?

    她的父親是工部侍郎,耳濡目染,李映真對工部的許多事情也有所了解。

    韓昭這才說起自己女扮男裝,從安寧縣學花燈到進京的這許多事情。

    李映真聽得稀奇又為好友這多年來的辛苦遭遇而心疼,拉著她的手,嘆道:“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韓昭笑笑道:“倒也沒有很苦。”

    尤其是,還有了賀小姐的許多幫助,她不自覺地抬眼望向了一旁的賀蘭君。

    賀蘭君自從李映真和韓昭相認后,就坐在一旁看著姐妹倆話從前,安安靜靜地沒有插一句話。

    然而話也沒有說多少,就有丫鬟來報公主詔小姐進宮。

    姐妹倆的話也只能聊到這兒,李映真依依不舍地送韓昭和賀蘭君出門。

    這個從前她當做妹妹一樣照顧的人,如今也被迫長成大人了,她心疼地對賀蘭君道:“我這妹妹,就麻煩賀小姐了。”

    賀蘭君點點頭,道:“這是我分內之事。”

    李映真一上午情緒大起大落,悲喜交加,一時之間也沒聽出來賀蘭君這話里的不同尋常之處,不舍地把她們送走,才收拾收拾進宮。

    回去的馬車上,韓昭心情比來時要放松了,真姐姐肯幫她,希望就更大了些。

    賀蘭君靜靜地靠著馬車壁,倒是沒有說話,韓昭敏銳地覺察出賀小姐似是心情不好。

    下了馬車,到了家,韓昭想換回衣服。見賀蘭君徑直去了上房,不一會兒,捧了本書,坐在窗臺下的榻上看起來。

    她在廂房門口站著,思索了會兒,轉身進了上房去。

    第59章 裴小姐謅典逗香蘭

    上房里,端坐榻上的賀蘭君也知道,自己此時的情緒來得毫無道理。

    韓昭離開京城多年,在外不得不女扮男裝,辛苦遮掩。

    好不容易回到京城,見到了昔日好友,她該為韓昭感到高興才是。

    可是在侍郎府里,看到李小姐待韓昭如親妹妹,倒襯得她像個外人,尤其是臨走的時候,李映真殷勤囑托她,托她照顧好自己的清妹妹時,賀蘭君心里不由感到悶悶的。

    沒有她的囑托,自己也會做的!

    賀蘭君才不想把這別扭的心態表現出來,顯得自己像個使小性子的,只會拈酸吃醋的小媳婦。

    只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情緒堵在心中讓她悶悶不樂的,只能拿著本書坐在靠窗臺下的榻上看,企圖看書來轉移注意力。

    她們上午很早就去李府來,在那兒待的時間也沒有多久,此時正是正午,陽光正好,透過窗柩,灑下溫暖的金輝。

    韓昭走進上房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賀蘭君靜靜地沐浴在陽光中看書的場景,陽光正好,美人垂目,好一幅歲月靜好的畫面。

    然而韓昭心知肚明,這一切只是表面的平靜。

    她走近兩步,試探地問道:“小姐,看書呢?”

    賀蘭君正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罪魁禍首卻闖上門來。

    賀蘭君不想將自己的情緒怪罪于韓昭——她是無辜的。

    可是也不想在此刻搭理她。

    于是仍定定的坐在榻上,一動不動,頭也沒有抬,目光仍舊放在書頁上,左手持著攤開的書冊,右手輕輕地揭過一頁,接著看。

    韓昭走到賀蘭君身邊,看了一眼她的書,書頁上寫著“京城風物志”幾個字。

    那是一本講京城人物風俗的雜書,里面記載著京城及周邊的景物、特色建筑及歲時節俗等內容,倒很適合初來京城的人了解這個地方的風俗人情。

    韓昭笑嘻嘻道:“蘭姐姐看的是這本書啊?”

    賀蘭君忍不住嗆道:“我算你哪門子姐姐?你們“真姐姐”,“親妹妹”的,她才是你姐姐。”

    話一出口,賀蘭君就后悔地直咬嘴。

    這話里的酸味,連她自己都聞到了,愈發顯得她像個拈酸吃醋的小氣鬼。

    都怪韓昭!

    她捏著書頁的手指懊惱得都愈發用力。

    這下再不知道賀蘭君不高興的原因,韓昭就是傻子了。

    知道原因就好辦了。世上最怕的就是講不清,道不明的誤會了。

    韓昭不請自坐,坐在了賀蘭君對面的榻上,胳膊肘支在了兩人中間的案幾上,雙手托著腮,揚起一張笑臉,“蘭姐姐要想了解京城的風俗,大可以問我呢。好歹我也在京城生活過八年。”

    賀蘭君還在為剛才的話而懊惱,又怎么會理她呢?

    韓昭不在意賀蘭君的不踩,自顧自的說了起來,“說起來。其實要想了解一個地方呀,最應該看的就是這個地方口口相傳的故事傳說了。我小的時候呀,京城的每個孩子都幾乎聽過這么一個故事,蘭姐姐我說給你聽哈。”

    賀蘭君在對面,仍舊靜靜坐著,身子都沒轉過來,目光仿佛盯在了她手中的書上,沒有給韓昭施舍一個眼光。

    但韓昭知道,她肯定在聽著了,于是開口說起了故事:

    “說是京城西面有個山,名叫君山。此山是一個得道神仙的山頭。神仙在山上開辟洞府,廣植花草。其中有一片蘭花更是沐日月之精華,凝天地之靈氣。朝飲蘭花之露珠,就可提升修為。”

    “山中修煉的精怪們自然都對這蘭花凝露垂涎欲滴,畢竟,靠它們自己修煉,不知要到猴年馬月。可奈何,神仙道童看管的嚴,這蘭花凝露可不易得。”

    “一日,山下一群得了點化,已經修煉出神智的幾只野貓,商量著要去偷取這蘭花凝露。”

    故事說到這里,賀蘭君已經放下手中的書本,聽得入迷,不自覺地轉過身來了。

    韓昭繼續道:“第一只是只通體雪白,無一絲雜毛的白貓,它已修煉出上天之術。然而蘭花園里道童看管嚴實,嚴防死守,早已在空中設下結界,連只鳥都進不去。白貓自然無功而返。”

    她講得繪聲繪色,聲情并茂,賀蘭君聽著,面上都不禁為這只白貓感到惋惜。

    “第二只去的是只油光水滑的黑貓,它精通遁地之術。然而蘭花園迷宮重重,遁地之后,黑貓陷入迷障陣,也是無功而返。”

    “最后就只剩下一只貍花貓。”韓昭壓低了嗓音,刻意制造出一絲懸念。

    “這貍花貓平時也沒有學到什么本事,但最后卻成功取到這蘭花凝露。”

    她壓著案幾,向對面的人靠近了些,炯炯目光盯著賀蘭君,低著嗓音問道:“小姐,你知道她是怎么成功的嗎?”

    “它是如何成功取到的?”賀蘭君心思完全被這個故事吸引,韓昭一引,她就順著問了出來。

    “就是這樣取到的。”韓昭話音剛落,手就撐著小小的案幾,飛快探出身去,在賀蘭君嘴角落下一吻,又飛快地坐了回來,像一只竊香成功的小貓。

    賀蘭君被這猝不及防的一下給親懵了,眸孔震動。

    嘴角殘留的,是方才親上來的那雙嘴唇軟軟的觸感。

    韓昭親了她?

    賀蘭君眨了眨眼,這念頭在腦海里閃過,臉上才慢慢地漫上了一些紅暈。

    嘴上好像有些麻麻的,她輕輕咬了咬嘴唇,含羞帶怯地望著對面笑的像個偷腥成功的小貓似的韓昭。

    本就紅潤的嘴唇被賀蘭君輕咬后,比她羞怯著的,粉中帶紅的臉龐似乎還要紅上幾分。

    韓昭目光不由落在她的唇上,回味了一下剛才親在嘴角的觸感——柔軟而帶著香氣。

    她心猿意馬,情不自禁,漸漸地又探過桌子,逐漸靠近。

    兩張帶著熱意的臉龐逐漸地靠近,近到呼吸相纏。

    不知是誰仰起臉,或者是誰先俯下頭,柔軟的唇瓣,像嬌嫩的花瓣,顫抖著觸碰,漸漸貼合得毫無空隙。

    日光正好,微風輕輕揚起室內隔斷的輕紗,隱約看見臨窗榻上兩道身影交頸勾纏。

    *

    樂康宮里。

    趁著在殿外等候通傳的時間,李映真特意跟樂康宮里的宮女們打探公主這一上午都做了什么。

    匆匆召她前來,李映真估摸著,公主應當是又遇到了什么不爽利的事情。

    李映真當公主伴讀好幾年,常常進宮,時不時也會帶些吃喝玩樂的小玩意給樂康宮里的宮女們。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宮女們也樂意給她行個方便。

    況且,公主待她們也不是嚴苛的那種主子,只是問問公主日常,小宮女覺得倒也無妨。

    一五一十的都說了,“公主上午倒也沒有做什么,只是畫了會子畫,然后,溫貴妃來了一趟,和公主說了會話,就走了。”

    溫貴妃是后宮寵妃,背后娘家是溫閣老。雖然溫貴妃入宮多年,并無子嗣,但依舊恩寵多年不斷。

    難不成,是溫貴妃給公主不痛快了?李映真在心里猜測。

    也不太可能,她又很快推翻這個猜測。

    溫貴妃雖然是有些恃寵而驕,可絕不會沒腦子到,來皇帝最寵愛的女兒面前擺架子。

    “哦,對了。”小宮女忽然想起還漏了件事,接著道:“溫貴妃還送給了公主一件禮物,說是溫大人托她轉交的。”

    “什么禮物?”李映真問道。

    小宮女笑道:“是一對竹編的兔子。”

    那種竹編的兔子,她進宮前,逛集市的時候偶然也見過,后來進了宮,奇珍異寶常見,這種尋常小玩意,倒是難見了。

    金尊玉貴的公主久居深宮,怕是沒有見過這種俗世之物。

    小宮女在心內想,溫大人能尋來這等小玩意兒逗公主開心,想來也是用了心的。

    李映真心內了然,大概知道公主為什么找她來了。

    進了殿里,果然看見桌子上放著一對竹編的小兔子。

    細細的竹條被彎曲成圓潤的弧度,用草繩緊緊的捆住每一個節點,扎出了一個活靈活現的小兔子。

    剛送走了陳貴妃沒多久,蕭宜嵐目光沉沉地盯著桌子上的小兔子。

    好啊,樂康宮里風吹草動,溫家那邊都了如指掌。

    連她不喜歡紅珊瑚,他們都一清二楚。

    溫貴妃上午特意來尋她,笑吟吟地送上竹編小兔子,說是替她侄子送過來的。

    “公主金枝玉葉,自然見慣了奇珍異寶。我這侄兒費心淘來紅珊瑚,雖難得,到底也只是個精致的擺件罷了。或許這次他送來的,這尋常民間之物,興許能討公主開心一二呢。”

    話里話外,皆是替她侄兒邀功之意。

    蕭宜嵐笑著收下,心內卻警醒,溫家何時在樂康宮安插的眼線?

    越是此刻,越要臨危不亂,而下棋是一項很好磨練意志力的消遣,她又把李映真召進了宮。

    沉默著下了大半盤棋,李映真輕聲道:“聽說,溫大人又給公主送禮物了?”

    合格的伴讀要懂得察言觀色,也要懂得為主子提供發泄的出口。

    蕭宜嵐輕輕抬下眉:“喏,就放桌子上呢。”

    顯而易見的不待見之意。

    “公主是又不喜歡溫大人送過來的禮物?”

    蕭宜嵐慢條斯理地下著棋,聲音平穩道:“你說,如果我說不喜歡,他會不會一直送下去,把舉國上下的稀奇玩意兒都搜羅給我,一直到我說喜歡為止。”

    即使知道周圍可能會有人,將她們的話傳到前朝那位,父皇也要有所忌憚的閣老耳中,蕭宜嵐也決定反抗一把。

    以她的了解,父皇不會放任溫家一直這么如日中天下去的,可是,在那之前,她會不會是個犧牲品,還得賭一把。

    李映真思索良久,落下一子,笑道:“能討公主歡心,自是他的榮幸。”

    心內卻忽然有了個想法。

    第60章 思計謀真姐姐夜訪

    晚飯后,賀蘭君去了蘇姨媽家。

    下午的時候,蘇姨媽又打發了個小丫頭過來,說是姨媽請她過去,因著這陣子忙,賀蘭君搬過來,她也沒怎么來照看過,娘倆今晚上說會子話。

    賀蘭君估摸著姨媽是想問今日去李小姐家進展如何。

    她們回來之后胡鬧了一氣,倒是忘了去回姨媽了,于是早早的吃了晚飯,就去了蘇姨媽家。

    冬日天短。吃完飯的時候也只將將擦黑,賀蘭君走了沒一會兒,天色就完全暗了下來。

    寂靜的夜色里,敲門聲就格外的清晰。

    鶯兒還在廚房里忙活著,如今小姐來京城只帶了她和曉月兩個人,有些雜活就得她來干了,廚房里的事情主要就她和曉月負責。

    曉月做飯,她打下手,飯后刷鍋刷碗的活就她來干。

    韓昭倒也做過那么兩次飯,可是和曉月比起來也只是僅僅能飽腹。

    做了那么兩次后,鶯兒就不讓她進廚房了。

    她剛收拾完廚房,又燒上了熱水,留著晚上用。京城的冬天比安寧縣冷得多了,得多備些熱水。

    灶膛里的火燒得正旺,鶯兒就聽到了敲門聲。

    小姐回來的這么快呀?她把燃著的柴木往灶膛里推了推,防止柴火掉下來,忙起了身去開門。

    “小姐,你回來的好快呀。”門一打開,鶯兒雀躍的聲音戛然而止。

    門口掛著的燈籠下,昏黃的光里站著一個陌生的女子。

    鶯兒歪了下頭,疑惑問道:“小姐,請問你找誰?”

    她們才來京城沒多久,除了蘇姨媽,其她人都不認識,還有誰會來找她們呢?

    李映真對著鶯兒微微頷首,道:“我找韓昭。”

    頓了下,又補充道:“和賀小姐。”

    清妹妹說她住在賀小姐家,臨走的時候給她留了地址。從宮里出來,她著急來和她商議計劃,都沒有回家,直接往這兒就過來了。

    開門的應當是賀小姐的丫鬟,李映真又打量了一下她們住的院子。

    這附近一溜青磚小院,從外面看,應當是一進的院子。

    從外地過來京城,能住在這樣的地方,李映真推測賀小姐應當是家境殷實之人。

    清妹妹在這應當不會太受苦,想到這,李映真稍微放下了些心。

    “我們小姐不在,你是誰啊?”鶯兒自動忽略了李映真要找韓昭的請求,問起她的身份。

    “我爹是工部李侍郎,今日上午,你家小姐和韓昭到我府上拜訪。我還有些事兒想跟她們探討,所以特來拜訪。”

    鶯兒自然知道上午小姐和韓昭去了侍郎府的事情,也知道韓昭特意扮成了女裝,雖然她不知道小姐為什么沒有帶她去,但也懂事的沒有問。

    侍郎女兒追到家里,鶯兒第一反應是:糟了!韓昭現在已經換成了男裝,可不能讓李小姐再看見了。

    想到這一茬,她往門口的方向又走了一步,用身體堵住兩扇門打開的間隙,回了一個抱歉的笑:“不好意思啊,李小姐,我們家小姐不在。今天去的那位姑娘也不在,等我們家小姐回來之后,我一定轉告她,讓她明日再去您府上拜訪。”

    李映真微微凝眉,一看這個小丫頭就知道她在撒謊。

    “鶯兒,在門口嘰里呱啦說什么呢?是小姐回來了嗎?”

    是韓昭的聲音。

    她住在偏房,距門口離的近,聽見了開門聲,又隱隱聽見鶯兒的聲音,卻沒有賀蘭君的聲音,正好手上的滾軸也做好一個,不禁好奇出來瞧一瞧。

    李映真一下就聽出了她的聲音,揚聲喊道:“清妹妹,是我。”

    “真姐姐?”韓昭跑到門邊,探頭一看,果然是。開心地扒拉開擋在門口的鶯兒,把門打開,“真姐姐,你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被擠在一邊的鶯兒目瞪口呆,一臉不可思議:這個人才來京城不到一個月,就認了個姐姐?還是侍郎府的姐姐?

    “真姐姐,快請進。”韓昭把李映真迎進上房的會客廳,李映真左右看了看,問道:“哪間是你房間,我們去你房里說。”

    她們待會兒要談論的事情還是慎重為好。

    韓昭又把李映真帶到了她住的廂房,進屋之后,李映真快速地打量了一番房間。

    雖然只是間偏房,但布置溫馨,桌椅茶碗,乃至床上的被褥枕頭,瞧著也都是好的。

    這才安心坐了下來。

    桌面上,韓昭方才雕琢機關,余下的零碎木屑散落著。

    她忙收拾了,又端上茶壺來,想給李映真倒杯茶。茶壺輕輕的,她這才發現茶壺里已經空了。

    “鶯兒,麻煩你倒點熱茶來。”

    韓昭平時極少使喚鶯兒,可現下要陪著真姐姐,總不好把她晾在這兒,只能麻煩鶯兒了。

    鶯兒自從李映真進了院子,目光就一直盯在她身上。

    見她和韓昭兩人親親熱熱地進了客廳,又去了韓昭的房間,竟然還關上了房門,目光漸漸變得狐疑。

    她抱著胳膊,坐在灶膛口,對著明晃晃的火光,皺眉想著:

    這兩人什么關系啊?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等小姐回來,我一定要告狀。

    再聽到韓昭讓她倒水,鶯兒一邊嘴里嘟嘟囔囔:“叫你兩聲姑爺,就真把自己當姑爺了,還沒進門呢,就使喚我,我是小姐的丫鬟,又不是你的丫鬟。”

    一邊不情不愿地找了套茶壺,灌上熱水,送了進去。

    進門的時候還特意瞧了一下兩人,坐的倒還規矩。

    她送完了茶水,就立在一旁不走了,準備替小姐監視兩個人。

    李映真斜眼瞟了她一眼。

    韓昭想到待會兒要談的事情,也對鶯兒道:“廚房里的火是不是還在燒著?”

    就是想支開她!鶯兒不得不回到廚房看火去。

    廂房里,李映真接過韓昭倒的熱茶。

    上午匆匆一別,如今再細看韓昭扮著男裝的樣子,方真切地感知到從前的小妹妹的確是長大了。

    夜色已深,兩人寒暄幾句,很快進入了正題。

    “上午的時候,清妹妹說,從京城流落到安寧縣后,學做花燈,才又回到了京城。這其中遭遇聽著曲折,妹妹可否細說?”

    兩人分別這八九年,其中遭遇三言兩語又怎么說得清?

    她想再多了解一些,也看看她陪公主下棋的時候,忽然冒出的那個想法,是否可行。

    “真姐姐想聽,我自然樂意說。”

    韓昭一一講起被韓爺爺收留,學做花燈,千燈宴報名,中秋節花燈比賽種種,甚至連中間的失火,花燈被毀,也事無巨細地說了起來。

    李映真聽完感慨不已,略思索后,問了這么一個問題。

    “所以,這個韓爺爺是見過微服私訪的先皇,教你做花燈,也是想再次見到圣上,是嗎?”

    韓昭點點頭,道:“的確是,韓爺爺教我做花燈,一直是想重振韓家花燈的名聲。因為安寧縣的很多人并不相信,微服私訪的皇帝會夸贊他做的花燈。”

    李映真:“倒是個執著的老人家。”

    她垂眸凝神,下午在樂康宮忽然冒出的那個想法,在此刻有了具體的雛形。

    “不如我們把這段經歷編出來,也像陶姐姐的故事一樣,借說書之口,讓滿城皆知”

    韓昭聽完沉思會兒,卻有些擔心:“不知這個方法何時才能奏效?”

    李映真道:“莫要擔心,今歲恰逢公主生辰,朝中大臣也皆有賀禮。你本就是為公主賀壽而來,且又是工部管理著,待這個故事傳開,時機合適,我再央求父親,選你的花燈以作賀禮送給皇上。若是韓家幾代人拳拳赤字之心能上達圣聽,極有可能會見你。”

    不過她也說不準,到底能不能成功。

    又道:“如若不行,我們再想其他辦法。”

    韓昭也覺得此方法或可一試,兩人又商議其他細節。

    廂房外面,鶯兒扒著門,耳朵貼著門板,也聽不清屋里兩人的談話聲。

    水已經燒完了,灶上的火她也熄了,這兩人還沒談完。

    鶯兒又看了一眼大門,小姐怎么還不回來!

    她跺跺腳,外面還是有些冷,一轉頭去了耳房。

    耳房里,曉月正在刺繡。

    雖然跟著小姐過來京城,她自己的本職還是沒有忘。

    這幅刺繡還差最后一點,吃完飯,她就坐在這兒,準備今天把它完工了。

    鶯兒進了門,氣哼哼地坐在曉月的對面,憋了好久的話在曉月面前一吐為快:

    “你說這個韓昭也真是的,我們小姐不在,她和李侍郎家的小姐在房里,關著門,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孤男寡女的,也不知道避諱!是不是吃準了我們小姐千里迢迢來京城尋她,認準她了。”

    她為自家小姐義憤填膺。

    刺繡需要專心,曉月還差最后幾針,不慌不忙地一針一針穿上穿下。

    抱怨沒有回應,鶯兒嘟囔道:“你有沒有聽我說呀?”

    又把油燈拿得近了些,“都這么晚了還點燈刺繡,你的眼睛還要不要了?”

    曉月刺完最后一針,大功告成。又把油燈挪得遠了些,防止燈油濺在繡布上。

    才好聲好氣道:“好啦,我在聽呢。你也說了,那是李侍郎家的小姐,賀小姐和韓公子上午才去拜訪過她,現下來尋,自然是有要事要商量,你瞎擔心什么呢?”

    “可是,”鶯兒不認同曉月的說法,想開口辯駁,又生生把要說的話吞了回去,似乎在做思想斗爭。

    過了一會兒,似乎是想通了,她才道:“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

    曉月很捧場地問道:“什么秘密?”

    兩人朝夕相處著,鶯兒竟然還有隔夜的秘密沒有告訴她,而她也沒看出來。

    鶯兒湊近了她,小聲道:“我今日上午去上房的時候,看見小姐和韓昭在親嘴呢。”

    上午小姐和韓昭回來的時候,她們正要做午飯,她想問小姐那魚是想吃紅燒的還是清蒸的。

    才進了客廳,轉過頭還沒出聲呢,就見到窗邊靠得很近的兩個人影,韓昭正低頭親小姐。

    嚇得她不敢細看,轉身就跑。

    曉月聽了這個秘密,果然震驚地睜大了雙眼,隨后又了然,怪不得晌午的時候,鶯兒回來的時候看起來慌慌張張的。

    鶯兒回憶起晌午看到的那一幕,自己都有些臊,又氣道:“那一看就是韓昭主動引誘我們家小姐的,小姐都閉著眼呢!現下她把我們家小姐套牢了,轉頭又勾搭起官家小姐,可怎么辦?”

    曉月被她的豐富聯想給逗笑了,收起繡布,放在一旁的筐里,慢悠悠道:“我也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鶯兒抬起一張憂愁的臉,睜大眼睛道:“什么秘密?”

    俯首刺繡了許久,曉月也不想動了,對著鶯兒勾勾手指道:“你過來,我跟你說。”

    鶯兒聽話地挪到她身邊,附耳過去。

    曉月湊近她耳邊,輕輕耳語一番。

    “什么?韓昭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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