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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謝西泠回京

    季云芙很久沒有做夢了。

    不安的人, 才會在深夜被夢魘糾纏,比如今夜的她。

    睡夢中,有人吻上她的唇。

    帶著雪松清冽的氣息,從最開始小心翼翼的觸碰, 逐漸加重, 研磨糾纏, 而后深入。

    她的呼吸被掠奪,胸腔里的氣息被吞噬殆盡的最后一瞬,她掙扎著醒來,看清俯身在她身上的人。

    夢總是這樣,沒頭沒尾。

    她無需看清對方面容, 就能輕易喚出他的名字。

    分明已經告誡自己該將它藏在心底,然而那幾個字仍是不安地在她心尖躁動著、跳躍著,意圖掙脫囚籠。

    季云芙應當是往后躲了一下,她的身子避開來人, 赤腳抵在他的膝頭, 翻身往床里挪。

    但他很輕易就扣住他的腳腕,指腹粗糲、冰涼,發了幾分狠地重重捻著她的腳踝, 他的冷意從他的皮膚上傳遞給她。

    夢總是混亂的,好在季云芙的意識還能供她分辨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無需她啟唇,他就已經清楚一切來龍去脈。

    片刻后, 他說出今夜的第一句話,“為什么要答應嫁給他?”

    質問的語氣, 像在譴責自己的妻子與第三者私定終身。

    季云芙有一陣的恍惚, 她忍不住想,真實的謝西泠, 會這樣問她么?在知曉她與旁人定親后,還會再一次地親吻她,逼問她?像是仍舊愛著她一般?

    她搖了搖頭。

    謝西泠的確喜歡她,這一點毋庸置疑,但她并不認為,如他那般霽月清風的人,會在得知她已經與旁人定親后,還會繼續同她糾纏。

    到那時,他恐怕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會。

    或許目光會掠過她,但眼神一定是冰冷的,不夾雜半分愛意,更甚者會有鄙夷、輕蔑和不屑,嘲弄她曾經對他許下的承諾。

    季云芙的心忽地一痛。

    心底隱秘地溢出一絲貪戀,像是對自己的最后放縱,她跪著從床頭爬到床尾,兩人的膝蓋輕輕抵著。

    她伸手將自己掛在他的脖頸上,口中不斷重復著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謝西泠問。

    而后,床下響起另一道聲音,“你對不起誰,是他,還是我?”

    剎那間,季云芙的心跳險些挺直。

    她的腰肢被謝西泠擁著,可她的視線卻不受控制地飄向床下的陰影里。

    黑暗中,寧峋一步步走進,重復著方才那句話,“你對不起誰,是他,還是我?”

    季云芙環抱著謝西泠脖頸的手都在打顫,在兩道逼人的目光下,她第一次體會到什么是無地自容。

    因為寧峋的闖入,她再無顏同謝西泠解釋。

    當天夜里,季云芙不出意外地泛起高熱。

    她燒了三日,良心就在烈火上被炙烤了三日,她已記不清是如何活過來的。

    意識清明后,她起身喝水,看到了壓在鎮紙下的兩封信。

    她第一時間便去看信上的署名。

    手一抖,險些將兩封信扔開。

    “姑娘,您身子還虛著,怎么就起來了?”綠岑將托盤擱在一旁,快步走上前扶著季云芙往屋里走,“好不容易退了燒,可得當心些。”

    “我病了幾日?”

    綠岑回:“三日。”

    季云芙聽見院里有些吵鬧,不由地皺緊眉頭。

    綠岑嘆了口氣,“姑娘你病著,所以不曉得,這三日京城里險些翻了天。”

    昌明帝有意廢太子改立幼子為帝,未曾想消息不知因何泄露,太子帶兵攻入皇宮,意圖直接奪位。昨天夜里,太子更是先發制人,直接處死了他的皇弟。

    前有英王起兵謀反,后有太子逼宮奪位,昌明帝險些被活活氣死。

    幸而千鈞一發之際,原本駐守在封地的昭王及時帶兵支援了大晉的軍隊,一舉收下英王的項上人頭,又率精兵先行回京,這才救下昌明帝。

    “奴婢聽外面的消息說,昨夜大公子是同昭王一起回京的,大公子救駕有功,得了陛下的嘉獎和好些封賞呢,想必不久就能官復原職。”

    季云芙的意識仍有些糊涂,只聽到對方說謝西泠回來了。

    “他”季云芙抿唇道:“表叔可是回府了?”

    綠岑搖了搖頭,“從昨夜入宮,至今日還不曾回府。”

    “綠岑,我有些餓了,準備些吃食來。”季云芙及時岔開話題。

    綠岑連忙應了聲,“奴婢方才就給姑娘備下了,小廚房煮了粥,還有兩道素菜。”

    “那就端進來吧。”

    綠岑轉身將方才的托盤端進里屋。

    季云芙草草吃了兩口,就沒了胃口,視線不經意地掃過桌案上的兩封信,猶豫半晌,讓綠岑將寧峋寫的那封拿過來。

    拆開信,她粗略掃了眼,大致是聽聞她生病,故而擔憂關心。

    綠岑說:“這信是兩日前寧公子留下的,那日姑娘高熱不退,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親自帶著寧公子進來瞧了眼,寧公子還帶了些藥材說是讓給姑娘補身子,我都給姑娘收起來了,其中有一株百年靈芝呢。”

    作為季云芙身邊的貼身丫鬟,綠岑最是通曉她的心思,正因如此,才更清楚她如今與寧峋定親,便是徹底與前塵過往做了了解。

    季云芙看完信,隨手將信折好,放在枕邊。

    “我累了,再歇會兒,你先出去罷。”

    不必綠岑說,她何嘗不清楚寧峋待她委實挑不出錯,正因如此,她才愈發覺得愧疚。

    她深呼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靜下來。

    表叔如今立了功,也不會再有流言惡語纏身,想必官復原職只是時間的問題,如此也好,所有人都走向了正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不是?

    她抹去眼角的淚,勸告自己不該去想他。

    她如今已有婚約在身,更要清醒些,否則再沉溺于過去,才是對所有人傷害更深。

    晚些時候,季云芙用過晚膳,便打算早早洗漱睡下。

    她沒再打聽謝西泠的消息,倒是隨口提了一嘴,問綠岑她婚服的事準備的如何了。

    她同寧峋的婚期定在半年后,按照京城的習俗,女子出嫁的婚服要自己親手繡。

    “季夫人沒給姑娘您準備料子,先前同奴婢說,讓您自己去鋪子里挑喜歡的。”綠岑說。

    季云芙并不意外,“此事我知曉了。”

    屋里的燭火太亮,晃得刺眼,她讓綠岑將外間的燈都熄了,只留下里屋的一盞。

    掖好被子,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夜半,季云芙口干舌燥直起身喝水,目光在觸及床尾坐著的身影時,忽地頓住。

    她的瞳孔驟然放大,睡意全無。

    渾身僵硬,連呼吸都要凝固。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表叔,你怎么在這里?”

    “我難道不能在這里么?”說著,謝西泠唇邊斂起一抹清冷的笑,伸手就要去摸季云芙驚慌失措的臉。

    季云芙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手慌亂地打在他的手背上,眼里是道不明的戒備與固執。

    謝西泠看向她的目光直白到近乎露骨,稍頓,他緩慢地移開視線,落在自己泛紅的手背上。

    極輕的笑了聲,然而笑意卻不達眼底。

    他按下自己的手,撐在她顫栗不止的腿側,俯身逼近,沉聲道:“我不過離開一段時間,便連你碰都不能碰了?”

    “為何,是因為云芙許配給旁人了么?”

    第62章 “你的夫君,不會是他”

    “因為你的未婚夫是寧峋, 所以我就不能碰你了?”謝西泠問她。

    他一身黑色勁裝,袖口緊束,衣袖邊緣是深夜冰冷的氣息,冷與熱交替, 將他浸滿冷意的衣裳催化出一層薄薄的水汽。

    在熨帖的袖口下, 男子手腕青筋勃發。

    或許是因為她下意識的躲避, 讓謝西泠本就晦暗的神色愈陰沉幾分。

    季云芙一臉戒備地盯著他,竭盡所能讓自己平靜地拒絕他,“對,不能。”

    謝西泠手臂的肌肉緊繃著,臉比夜色更沉。他根本不想聽她那張嘴到底說了什么, 一把握住她的下頜,虎口卡在她柔軟的臉窩處,迫她不得不仰面朝向自己。

    “云芙,你有沒有問過我是否同意?”

    沒頭沒尾一句話, 可季云芙無需思考都能明白他在問什么, 心里的暗流不受控制地涌動,說出口的話音卻極盡冷漠。

    “我的婚事無需表叔做主。”

    “那我呢?”謝西泠漆黑的目光凝在她的臉上,“那你將我置于何地。”

    季云芙不去看他的眼眸, 冷聲提醒道:“表叔,深更半夜,您出現在自己侄女的房中, 于禮不合。”

    于禮不合?

    那他們過去幾個月的相處又算什么?

    他不合,誰合?

    寧峋么?

    謝西泠淡淡吐出一口氣, 冷靜下來, 低聲詢問道:“是不是有人逼迫你答應這門親事的,季氏?還是”

    沒等他把話說完, 季云芙淡淡出聲打斷道:“表叔的眼線沒有查清楚么?無人逼迫,這門婚事是侄女自愿的,夫婿的人選也是也是侄女挑的。”

    侄女?

    自愿?

    她真是清楚怎樣的話才傷他最深,她便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推開他,與他撇清關系?

    謝西泠捏著她下頜的手不由縮緊,“季云芙,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么。”

    “當然知道。”

    “你不知道!”

    音落,謝西泠忽地俯身,狠狠堵上她的唇。

    嚴絲合縫,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再無法說出一句令人頭疼氣憤的話。

    他寧愿她是受人逼迫,不得已而為之,也不愿從她口中聽到,是她主動選擇與寧峋定親這樣的蠢話。

    他將所有怒氣傾注于唇齒間,不顧一切蠻橫地掠奪著她的氣息。

    黑暗中,他的怒火隨著她掙扎的嗚咽不可自控地燃燒著。

    他死死扣著她的手腕和腰肢,眉眼間沒有半分旖旎,有的只是頹然和倦怠。

    冰涼的唇拼命地想從對面汲取一絲暖意,然而漸漸的,他只感受到她的肌膚、她的唇畔、她的呼吸,變得和他一樣冷。

    她死死咬著唇畔,不給他一絲一毫攻城略地的機會。

    本該是旖旎的親吻,最終卻成了僵持的對峙。

    誰也不讓誰,誰也不肯退一步。

    不知何時起,季云芙已經不再掙扎,或許是意識到男女力量之懸殊,她僵著身子一動不動,任由他索吻。

    比起爭吵掙扎,冷漠的無視才令人更難以接受。

    她真的最懂如何傷他最致命。

    謝西泠松開她,整個人無力地往后仰了仰脖子。

    目光掃過頭頂的帷幔,因方才兩人的動作,帷幔仍在輕輕的晃動著,像一場激烈情。事后滌蕩的余韻。

    謝西泠想不通,不過是短暫的離開了一段時間,為何事情的走向就變得如此一發不可收拾?

    他不相信季云芙會喜歡上寧峋,當初他如何竭盡所能,才一步步敲開她的心房,寧峋想憑短短兩個月就想同他搶人?絕無可能!

    一定有什么原因,是他漏掉的。

    然而季云芙壓根沒有給他思考和詢問的機會,她看向他的目光,冷漠而充滿厭棄,不禁勾起他的記憶。

    她曾以這樣的目光,注視過糾纏她的裴燃。

    季云芙,竟然像看待裴燃一樣,看他?

    這個認識令謝西泠一陣氣悶,緊咬的牙關溢出一聲微不可察的冷笑。

    曾幾何時,他還以一眾勝利者的姿態同她一起面對別的男子,如今,居然輪到他了么?

    他幾乎無法想象,若是季云芙與寧峋比肩,嫌惡地瞥向自己時,他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單是假想,便足矣勾起他心底的暴戾。

    謝西泠佯裝沒有察覺她的視線,自顧自道:“這樁婚事我會想辦法幫你解決,事畢之后,我送你出京城,待城中清凈了,再接你回來。”

    “我的確打算暫時離開京城一段時日,不過是為了靜下來心來準備婚禮的瑣碎,要學規矩、學管家,日后我嫁去寧家,總得慢慢上手處理家中諸多事宜,不過這些也不打緊,待嫁過門去和婆母慢慢學習也無妨,眼前最緊要的是我得繡一身出嫁時穿的婚服”

    季云芙每多說一個字,謝西泠額前的青筋就狠狠跳一下。

    到最后,他忍無可忍地抬手在她腰后重重一拍。

    “啪”地一聲悶響,隔著衣衫,并不重。

    季云芙的話音霎時止住,愣愣抬頭看向謝西泠。秀氣地眉頭緊蹙,似在無聲控訴——“你打我?”

    謝西泠的心情微妙而罕見地回暖些許,手沒有移開,而是上移兩寸穩穩貼在她腰后。

    不容置喙道:“云芙,方才的話我只當沒有聽過。我讓你與他退婚,并不是在同你商量。”

    季云芙抿著唇,許久沒說話。

    謝西泠以為她默認了自己的說法,心緒剛松快,起身將里屋的火燭添亮幾盞,回眸,才發現她的臉色一片慘白。

    季云芙看到了他背后滲出的血,暗沉一片,映在玄色衣衫上,原本并不打眼。

    若非她低頭看到指尖黏膩濡濕的痕跡,她或許還反應不過來,他背后滲出的是血。

    她想起他這趟在外面的艱難,雖然他從不與她道半句辛苦,可在他受傷一事上,她不敢懈怠輕慢半分,她寧愿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相信季氏和謝相所說的——他在外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活著回來。

    如今更是歷經萬苦,平叛有功,得了陛下嘉獎。眼看就要官復原職,或許會有更好的前程,她不能讓他再次踏入泥潭,不能縱容自己的私心,害自己再毀他一次。

    對啊,他是霽月清風的謝大公子,是深得圣寵的謝指揮使,他本該有錦繡前程,怎能因自己的私情而害他一次又一次的斷送前程呢。

    他曾說女子的天地不止于四角的高宅,她又怎么忍心他因自己而折斷羽翼,害他困于一方囚牢呢。

    波動的心歸于平靜,季云芙在他重新坐在自己面前時,出聲道:“表叔,我的婚事也無需經由您的首肯,您雖然是我的長輩,但若細論起來,姑奶奶比你更能做主我的婚事。”

    “你”

    “表叔。”季云芙揚聲道:“不論旁人,那我的心意呢?嫁予寧峋,我是愿意的。”

    “季云芙!”謝西泠壓抑地看向她,恨不得朝著她的唇狠狠咬下去。

    良久,冷嗤道:“你愿意他?難不成你喜歡他?”

    季云芙沒說話。

    在她的沉默中,謝西泠的臉一寸寸暗下去。

    “云芙?”他啞聲喚她的名字。

    他抬手碰她的臉。

    季云芙臉一偏,躲過他的觸碰。

    謝西泠的手僵在半空中,許久之后,他緩緩地收回手。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很平靜,然而季云芙從未像這一刻膽寒懼怕過。

    只聽他一字一句道——“他想娶你?那也得有命來娶。”

    季云芙肩膀一抖,幾乎是下意識死死攥住了他起身甩開的衣袖。

    “你要做什么!”她壓著喉嚨里的哭腔低吼道。

    謝西泠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季云芙陡然發現,他竟如此高,周身的威壓籠罩在她的身上,她險些喘不過氣。

    她努力地揚起脖頸,才能夠仰視他。

    原來以前都是他縱容她,格外寵溺她,才讓她能有平視他,甚至是坐在他膝頭肆無忌憚地俯視他的機會。

    謝西泠視線落在她攥緊到發白的手指上,笑意不明,“云芙,你才與他相識多久,便開始擔心他,護著他了?”

    季云芙心口不一道:“他是我未來的夫君,難道不應該么?”

    謝西泠冷笑,“你的夫君,不會是旁人。”

    季云芙不遺余力地與他撇清干系,“也不會是你謝西泠。”

    謝西泠眉頭一皺,很快又松開,而后捏著她的后頸,將身子壓下去。

    他的吻降落的猝不及防。

    他似乎不再受她話語的影響,專注地含著她的唇,縱使她緊閉牙關,也沒能讓他的熱情消減半分。

    “不是我?”謝西泠撬不開她的牙齒,也沒有打算就此放過她,他的吻轉而落在她的耳垂,觸碰不夠,便含著她的耳垂吮吻。

    季云芙哪里遭得住他這樣對待,滿臉通紅地想避開他,卻發現身子軟到無力與他抗爭。

    她紅著臉,眸底是霧蒙蒙的迷茫。

    謝西泠的吻也從最初的舔舐變成用牙尖輕咬,似在發泄自己的怒意,懲罰她的心口不一。

    “云芙,不是我,還能是誰?”謝西泠啞著嗓子道:“沒有人能這樣吻你,除了我。”

    裴燃不行。

    寧峋也不行。

    從她將手放到他掌心的那一日起,他便沒有想過要松開她的手,沒有人能將她們分開,就算是她也不行。

    潮濕的吻一路蔓延至她纖細的脖頸,他用力舔咬著她的每一寸肌膚,奮力留下獨屬于自己的痕跡。

    然而下一秒,一道響亮的巴掌聲驟然劃破寂靜的夜。

    “別碰我。”季云芙說:“我不愿意。”

    “真的”

    “很惡心。”

    謝西泠側著臉,像是定在原地。

    許久之后,他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第63章 季云芙是他的軟肋

    季云芙這一晚睡得并不安穩, 她數次于夢中驚醒,總感覺有人伏在床頭凝望自己。可幾次坐起身,昏黃的屋內,又只有自己一人的身影和孤寂的呼吸聲。

    翌日清晨, 她頂著一張微微泛白的臉, 穿過花園抄近路去往側門。

    謝西泠回京, 因著救駕有功,陛下顧及他身負重傷,特準許他在家休養幾日。

    季云芙唯恐在府中與他碰上,干脆一大早就帶著丫鬟躲出謝府。

    人剛走到花壇旁的小徑,迎面撞上三三兩兩行色匆匆的丫鬟。

    為首的丫鬟手里提著一個鐵籠子, 籠子里雪白的小狐貍不安地來回踱步,喉中溢出低低的哀嚎。

    季云芙一眼就認出,籠子里的狐貍正是當初被謝玉嬌搶走的那只。

    她隱約記得,謝玉嬌搶走小狐貍沒幾日, 就受處罰被軟禁了。她原想將小狐貍從謝玉嬌手里搶回來, 因為謝玉嬌瞧著并不是真心喜歡它,更多的是為了與她作對。

    然而后來謝玉嬌被關了起來,這狐貍被季氏帶走了, 聽聞季氏似乎很喜歡這只狐貍,于是季云芙也就斷了將它帶回秋梨苑的心思。

    左右都是養著,養在季氏院中, 比養在秋梨苑強了百倍,那么多丫鬟上心照料著, 又深得季氏喜愛, 日子定然不會差。

    卻是沒想到

    “等等!”季云芙腳步一頓,朝著幾個丫鬟道。

    通體雪白的小狐貍, 此刻正驚慌失措地在籠子里來回踱步。

    “這是怎么了?”季云芙問道。

    “回季姑娘,這只畜生偷吃了夫人最喜歡的珍珠,奴婢們正要將它處死,免得它再去禍害旁的東西。”為首的丫鬟說著,臉上露出幾分憤恨。

    季云芙秀眉微蹙,看著籠子里瑟瑟發抖的小狐貍,心中有些不忍。她以為季氏是可惜那顆珍珠,于是道:“我有法子將珍珠從它肚子里取出來,也不必傷及它性命。”

    “不過一只畜生,死了也就死了,姑娘何必在意。”丫鬟語氣不善,顯然不欲與她多言,“況且,珠子都臟了,夫人豈會要?”

    說完,她敷衍的帶頭與季云芙行了一禮,便要繞過她離開。

    季云芙正欲開口,身后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

    “發生了何事?”

    季云芙的心猛地一顫,這熟悉的音色,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來了。

    謝西泠一身月白色長衫,負手立于垂花門下,目光落在季云芙身上,深邃的眼眸中帶著幾分探究。

    他鮮少穿這般雋雅的淺色長衫,季云芙瞧著,有一瞬的失神。

    而后很快找回自己的聲音,畢恭畢敬又備顯疏離地同他行了一禮。

    “表叔。”季云芙輕聲喚道,語氣極盡平靜。

    對面的丫鬟們見狀,也連忙向謝西泠行禮。

    “大公子,您來得正好,這只狐貍偷吃了夫人最喜歡的珍珠,奴婢們正要將它處死。”為首的大丫鬟搶著說道,語氣里帶著幾分委屈,“誰知碰上了季姑娘,她竟攔著奴婢們不讓奴婢們離開,奴婢們只是奉命行事,季姑娘如此,不是為難奴婢么”

    謝西泠的目光落在籠子里的小狐貍身上,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處置了吧。”

    聞言,季云芙猛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他竟然就這樣輕易地判了這只小狐貍的死刑?

    這還是她所認識的謝西泠么?

    她不信他看不出,她想護下這只小狐貍,所以,他難不成是故意為之?因為她違背了他的心思,不經他同意就與寧家定了親,他才借題發揮,借著這只無辜的狐貍來敲打懲罰她?

    “表叔……”季云芙還想說什么,卻被謝西泠打斷。

    “云芙,你對它放手的那一刻,它就不屬于你了。”謝西泠看著她,語氣平靜,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晦澀,“現在又何必回過頭來在意它的去留和生死?”

    季云芙一怔,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

    他是在說小狐貍?

    “你怎么能這么殘忍。”季云芙的聲音有些顫抖,他不信他真的會如此行事。

    謝西泠看著她,眼眸中閃過一絲嘲弄,語氣卻更加冰冷。

    謝西泠輕扯唇角,諷刺道:“是啊,你怎么能這么殘忍。”

    好似在質問她,你對一只牲畜都如此心軟,為何獨獨待我如此狠心。

    說不要,就不要了。

    季云芙的心仿佛被針扎了一下,疼痛難忍。

    她倉皇避開對方灼熱的目光,不再猶豫,一把推開眾人,將籠子從那丫鬟手中奪了過來。

    “季姑娘,你這是做什么?”丫鬟頓時慌了,連忙伸手去搶。

    “滾開!”季云芙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氣,忽地怒喝一聲,眼神凌厲,嚇得來人不敢再上前。

    謝西泠垂眸看向她,動也不動。

    說罷,季云芙轉身快步離去,留下一眾人站在原地。

    季氏的丫鬟以為謝西泠方才沒有阻止她們的所作所為,便是站在季氏這一邊的,頓時來了底氣。

    口中碎碎念道:“以為自己是什么東西,真當自己是府上的主子了,不過就是……”

    然而話沒說完,謝西泠忽地側眸看了過去,漆黑的眸子陰冷,嚇得幾人臉色慘白,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滾。”謝西泠嗤道。

    幾個丫鬟霎時抖如篩糠,戰戰兢兢地往后退。

    謝西泠看著她們的動作,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回去告訴你們夫人,若再不安分,便也滾出謝家。”

    *

    季云芙一路疾行,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將小狐貍從籠子里放出來,仔細檢查了一番,確認它并沒有受傷,僅是有些驚嚇過度。

    季云芙從藥箱里找出一些通便的藥物,混著水喂它服下。

    做完這一切,季云芙稍稍松了口氣。

    她問了綠岑如今的時辰,而后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裙,便帶著綠岑出門赴約。

    她要去的地方,是城西一家有名的綢緞莊。

    寧峋早已在雅間等候多時。

    見到季云芙,他連忙起身相迎。

    罕見地,今日寧峋也沒有穿著往日干練的勁裝,而是一身素白的長袍。

    儒雅的氣質與他周身的凌厲威嚴不相符,倒是很輕易地就勾起季云芙的心思,令她想起另一個人。

    她的臉色忽地一變。

    謝西泠分明是故意的。

    可她還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他。

    薄紅的臉閃過一絲自己才知道的難堪,季云芙攥緊手心,甩走腦海中清寂的身影。

    “云芙,你來了。”寧峋紅著臉迎上她,張口后,踟躕道:“我可以這樣喚你吧先前聽謝大人如此喚你,所以我”

    “可以的。”季云芙微微一笑,向他行了一禮,“也可以喚我阿云。”

    “好,阿云。”寧峋自然不會拒絕。

    身材魁梧的將軍,臉上的紅暈就沒有消散過。

    兩人進了綢緞莊,便開始挑選婚服的錦緞。

    寧峋人雖瞧著威武不假辭色,但性子實在溫和,對季云芙百般體貼,凡事都要詢問她的意見。

    季云芙淡淡地回應著,有時被寧峋拘謹的模樣逗笑,也會掩唇打趣他兩句。

    兩人最終選定了一匹喜慶的大紅色云錦,上面繡著精致的并蒂蓮花圖案,極適合做喜服。

    掌柜將布料分成兩份包好,一份送去寧府,一份交給季云芙的貼身丫鬟綠岑,讓她直接帶回去。

    從綢緞莊出來,寧峋提議親自送季云芙回府。

    想著兩人如今的身份,季云芙自然不會拒絕。

    她沒說話,算是默認寧峋的提議。

    初春時節,季云芙褪下大氅,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披風。

    寧峋則早已換上單衣,素色錦袍勾勒著男子挺拔壯闊的身形,抬臂時,甚至可以看到他胸腔飽滿的肌肉。

    還沒等下人放好腳凳,寧峋便主動伸手扶她上馬車,武將出身的緣故,他行事十分不拘小節。

    也沒有注意到姑娘家不踩腳凳,馬車于她們而言實在有些高。

    見她幾次抬腳沒能登上去,干脆一把握著人的腰,將人甩上去。

    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

    但落在旁人眼中,卻無半分旖旎可言。

    總覺得季云芙像是他手中的一件物什。

    倒是寧峋自己個,將人抱上馬車后,盯著自己的大掌微微出神了一陣,黝黑的脖頸都爬上一抹可疑的紅暈。

    季云芙也有一瞬的失神,倒不是覺得寧峋此舉失禮,而是又一次想起了她不該想的那人。

    如此親密的動作,也只有謝西泠曾同她做過。

    失神間,季云芙腳下踉蹌一步。

    好在寧峋眼疾手快,從后面伸手扶住她的腰,壯碩的肩胛頂在她后腰上一瞬,將人穩穩送進馬車內。

    “多謝寧公子。”季云芙的臉頰微微泛紅,有些不好意思。

    寧峋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溫柔的笑意。

    “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氣。”寧峋緊隨其后鉆進車廂。

    他一進車廂,就顯得四周擁擠逼仄不少。

    馬車緩緩行駛,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這次太子逼宮,多虧謝大人及時帶著援兵回京,才救下陛下。謝大人當真是有勇有謀,令人欽佩。”寧峋感慨道。

    季云芙聞言,心中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

    “寧公子謬贊,表叔也是盡臣子本分。”

    “話雖如此,但當日實屬危險。”

    季云芙不想再繼續,于是岔開話題道:“我聽說城外新開了一家茶樓,滋味很是不錯,不如我們哪天一起去品嘗一下?”

    寧峋自然不會拒絕她的提議,一口答應下來。

    馬車很快就到了謝府門口。

    季云芙下了馬車,向寧峋道別:“今日多謝寧公子相送。”

    寧峋笑著擺了擺手,“你快回去吧。”

    季云芙點點頭,轉身走進了府門。

    *

    書房里,謝西泠剛上好藥。

    他慢條斯理穿好衣裳,面無表情地在桌案后坐下。

    他拿起一捧書卷,腦子里卻是昨日季云芙看他時的眼神。

    她分明發現了他身上的傷,卻什么都沒說,連一句關心都沒有。

    “主子,季姑娘她回來了。”謝九說完,他人并沒有離開書房,而是猶猶豫豫地杵在一旁。

    “說。”

    謝九低聲道:“是寧將軍送她回來的。”

    捏在卷軸上的指節掐出青白。

    下一瞬,卷軸砸在地上,霎時四分五裂碎成竹片。

    *

    秋梨苑。

    季云芙走進屋子,從綠岑手中接過裝著錦緞的包裹。

    身后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還沒來得及反應,她的腰就被一雙強有力的手臂緊緊箍住。

    “回來了。”耳邊傳來謝西泠低沉沙啞的聲音,帶著幾分壓抑。

    季云芙的心猛地一顫,手中裝著婚服錦緞的包裹掉落在地。

    包裹凌亂地散開,露出鮮紅而刺目的一角。

    謝西泠看著掉落在地上的錦緞,眼中閃過一絲猩紅。

    他闔上身后的房門,轉過季云芙的身子,將她抵在門板上。

    “云芙,你今日出府,就是同他去買這些無用的東西?”

    “無用?”季云芙雙手抵在他胸前,阻止他更近一步,“表叔是在明知故問?”

    表叔!

    又是表叔!

    謝西泠從未有一刻如此厭惡這兩個字。

    自從他回府的那一日起,她就時時將這兩個字掛在嘴邊,提醒他兩人間的身份。

    “我昨日有沒有同你說清,你會與他退婚,既如此,又何需準備婚服?”

    “我從沒有答應你要與他退婚!”

    好一個沒有答應。

    那她答應過他什么,難道她都忘了么?

    他離京的前一夜,她明明答應過他,要等他回來。

    可如今呢,她卻要同另一個男子成婚。

    季云芙想要掙扎,卻被謝西泠更加用力地禁錮在懷中。

    謝西泠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語氣帶著幾分自嘲:“你真的要嫁給他?”

    季云芙垂下眼簾,遮住眼底的掙扎:“寧公子待我很好,婚約也是長輩之命。”

    “好?”謝西泠猛地收攏手指,“他給你的好,能抵得過我嗎?”

    季云芙的心猛地一顫,那些被塵封的回憶如潮水般涌來,甜且苦澀。

    “表叔……”她低聲開口,聲?*? 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為什么回不去?”謝西泠逼近她,眸底是深不可測的黑暗。

    季云芙咬著唇,沒有說話,只是眼眶漸漸泛紅。

    “為什么?”謝西泠心中怒火越盛,眸色則越冷。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逼迫她與自己對視,“季云芙,你看著我,你告訴我,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我?”

    季云芙被迫抬頭,撞進他那雙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深情和痛苦讓她心如刀絞。

    她閉了閉眼,輕聲道:“沒有了。”

    謝西泠先是一怔,而后嗤笑出聲。

    他不信。

    若是沒有,她為何會哭?

    他捏緊她的下頜,冰冷的唇印在她泛紅的眼角旁,一滴一滴,舔去她眼角的淚痕。

    緊接著,用力將她擁入懷中,低頭狠狠地吻住她的唇,堵住了她所有未出口的話語。

    這個吻,帶著懲罰,帶著怒火,更帶著無法言說的深情和絕望。

    他的吻霸道而熱烈,仿佛要將她吞噬一般。

    季云芙的心亂成一團,腦海中更是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謝西泠,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內心。

    季云芙起初還掙扎,但漸漸地,她的反抗越來越無力,眼淚也無聲地滑落。

    “表叔……”她哽泣著,聲音破碎不堪,“你放開我……”

    謝西泠卻像是著了魔一般,不肯放手,反而吻得更加用力,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云芙,別離開我……”謝西泠低聲呢喃,聲音中帶著一絲祈求和脆弱。他知道她是騙他的,她一定有不得以的苦衷,她怎么舍得推開他呢?

    季云芙的心徹底碎了,她知道,自己越是掙扎,越是會讓他痛苦,也會讓自己更加痛苦。

    “表叔,你這樣,我會很厭惡自己。”她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滑落,聲音中帶著深深的絕望。

    謝西泠的動作猛地一頓,唇和她分開。

    季云芙去推他的臉,推不開,手用力地扼在他脖頸處。

    凸起的喉結在她手心一滾,有一瞬的僵硬。

    謝西泠輕飄飄垂下眼,散落的鬢發恰到好處的遮住他眼底的瘋狂。

    他抬起手,按住她的手腕,覆在她的手背上,更用力地收緊。

    直到他的脖頸因呼吸不暢而脹紅,青筋掙扎地跳動,季云芙嚇到掙脫開他的桎梏。

    他真是瘋了。

    “我不會放手的。”謝西泠溫柔地親吻她的額頭,眉眼,一路至鼻尖,以及顫抖的唇畔,“除非你殺了我。”

    他的話音有多平靜,季云芙的心就有多震顫。

    她的后背已經滲出一層冷汗,她安慰自己謝西泠是在嚇自己,再深的感情,也抵不住時間歲月的消磨。

    尤其,兩人在一起才不到一年。

    謝西泠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再次睜眼后,眼底恢復冷靜的清明。

    “謝西泠。”

    謝西泠嗯了聲。

    “男女之事,向來講究你情我愿的,對不對?”

    “你已經接受我了。”謝西泠說。

    他不認為她可以再接受別人。

    寧峋憑什么呢?

    他不過是在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趁人之危。他如今要收回曾經對寧峋的全部贊譽,什么大將軍,不過是一個陰險小人罷了。

    他難道沒有聽過自己與她的關系么?

    別說他不信。

    呵,還是一個自欺欺人的東西。

    他原本并不厭惡寧峋,甚至有些欣賞他,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他不會肖想他的愛人這一點上。

    寧峋觸了他的逆鱗。

    他厭惡他,卻也嫉妒他。

    明明自己已經走進季云芙的心,為什么到頭來,與她定親的卻是一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寧峋?

    原本,能娶她的人只有自己。

    可如今,她卻為了不相干的人幾次三番的推拒他,要與他撇清干系。

    憑什么!

    “你愿意我!”謝西泠聲音篤定。

    “那是曾經。”

    周遭出現短暫的寂靜。

    季云芙面無表情的提醒他:“如今,我只想嫁給寧峋。”

    謝西泠的篤定終于出現一絲裂痕,太陽穴的青筋不住地抽動著。

    他的大腦已經無法分辨季云芙究竟說了什么。

    只見她的唇一張一合,最后定格成緊抿的一線。

    “那我呢?”

    心像是被撞開一道口子,簌簌地往外漏著風。

    “您是我的表叔,是我很珍視的長輩。”

    轟地一聲。

    謝西泠聽到,有什么東西,驟然倒塌。

    *

    御書房內,龍涎香裊裊升起,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

    昌明帝龍體欠安,面色蒼白,卻強撐著精神與昭王議事。

    “皇兄,此次平叛,多虧了謝大人運籌帷幄,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昭王沉聲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敬佩。

    昌明帝微微點頭,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是啊,西泠的確是難得的將才。”

    “只是……”昭王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顧慮。

    “皇弟有話直說便是。”昌明帝淡淡道。

    “謝大人雖然才華橫溢,但臣弟觀其行事,頗有城府,恐非易于掌控之人。”昭王沉吟片刻,終于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謝西泠雖然幫他平了叛亂,但功高震主,而且心思深沉,讓人不得不忌憚。

    昌明帝搖頭道:“謝家對朕一向忠心耿耿,此番若非西泠察覺有異,主動請纓帶朕的秘旨去封地尋你,太子”說到這,昌明帝疲憊地靠在龍椅上。

    他手里握著一枚玉璽,眼神空洞而迷茫。

    面前的桌案上,擺放著一份剛剛擬好的圣旨,上面赫然寫著“禪位詔書”四個大字。

    “皇兄方才是要說什么?”昭王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昌明帝搖了搖頭。

    半晌后抬頭,看向面前之人。

    昭王救駕有功,平叛歸來,一身戎裝,威風凜凜地站在大殿中央。

    唇邊溢出一聲苦,他知道,不僅僅是自己的兒子,就連這個弟弟,早也不是當年那個任他拿捏的少年了。

    斬殺英王,肅清余孽,一樁樁一件件,昭王的手段之狠辣,令他心驚。

    他也清楚,比起野心勃勃的英王、他年幼無能的皇子,以及逼宮未成的太子,眼前的皇弟昭王,更適合做帝王。

    “罷了,罷了……”昌明帝顫抖著手,拿起御筆,在禪位詔書上簽下自己的名號。

    落筆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大晉的未來,也看到了太子可悲的結局。可憐天下父母心,太子逼宮,而他禪位于皇弟的這一刻,竟仍在想他那無能的兒子。

    他分明已經為他鋪好了路,怎么就連最后一刻都熬不住呢?他便這么想越過他的父王,奪得這個皇位?

    昌明帝無力地長嘆一聲。

    他好似從沒了解過自己的兒子一般。

    就在這時,一個宮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跪倒在地,聲音顫抖著說道:“啟稟陛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

    “太子怎么了?”昌明帝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太子殿下……自盡了……”宮人低著頭,不敢去看皇帝的臉色。

    昌明帝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險些暈倒過去。

    *

    昭王府內。

    昭王坐在書房里,眉頭緊鎖。

    謝西泠,這個名字如同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頭。

    他不得不承認,謝西泠是個難得的將才,這次英王舉兵謀反,以及太子逼宮一事,若不是他鼎力相助,自己也不會如此順利地走到如今這一步。

    但謝西泠的城府太深,功勞越大,他就越是不安。

    “王爺,屬下以為,當務之急,是查清謝大人的底細,以便日后更好地駕馭。”謀士建議道。

    昭王微微點頭,正要開口,卻見一名暗衛悄無聲息地從無人處走了出來,手中捧著一封密信。

    “王爺,有人送來一封密信。”暗衛將一封信函放在昭王面前。

    昭王接過密信,打開一看,臉色頓時一變。

    信上只有短短三個字——季云芙。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傳令下去,密切關注謝西泠的動向,還有……”昭王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笑,“派人去查一查,這個季云芙,究竟是什么來頭。”

    季云芙,或許就是謝西泠的軟肋,也是他可以利用的棋子。

    看來,他可能找到拿捏謝西泠的把柄了。

    第64章 “請寧峋來”

    “姑娘, 都收拾好了,咱們什么時候出發?”綠岑看著腳邊的箱籠,有些擔憂地問。

    季云芙最后看了一眼屋里的擺設,眼中閃過一絲不舍, 但很快就被堅定所取代。

    “走吧, 早些出發, 去晚了玉墨該等急了。”她語氣平靜,仿佛只是去郊外踏青,而不是逃避一段感情。

    綠岑看出季云芙是強顏歡笑,也不敢多問,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謝西泠剛回府那幾日, 她就有了打算,她要嫁給寧峋是板上釘釘之事,既如此,比起留在謝府, 她倒覺得去莊子上暫住一段時日, 才是更好的選擇。

    除去時間,距離也是讓感情褪色的最好辦法。

    她將離京的想法告訴寧峋,只說是想在大婚前再與謝家姐妹好好相處一段時日。

    謝玉墨體弱病重, 年后自周家一事后就住在山莊,兩人許久未見,此事寧峋有所耳聞, 更知曉她們幾人感情深厚,故而并未阻攔, 只提出待她離京那日, 親自相送。

    這日清晨,寧峋早早就在謝府門口等著了, 一身黑色勁裝,騎在馬上,越發襯得他身姿挺括。

    他遠遠便瞧到季云芙的身影,立刻翻身下馬,將手中韁繩交給一旁的小廝,快步迎了上去。

    語氣中帶著掩飾不住的關切,“阿云,怎么帶了這么多東西?路上顛簸,累著你怎么辦?”

    季云芙勉強笑了笑,“都是些女兒家的東西,看著多,其實不礙事,倒是讓你特意跑一趟,真是麻煩了。”

    “你我之間,說什么麻煩?我扶你上馬車。”寧峋說著,自然而然地伸手去牽她的手。

    季云芙下意識地想躲,卻又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

    再過幾個月,都要與眼前之人成婚了,只是牽手而已,她何必扭扭捏捏。

    她斂下眉眼,任由寧峋牽著,心中卻不由地泛起一絲苦澀。

    就在這時,一道冰冷的目光從不遠處射來,仿佛一把利刃,刺得季云芙渾身一僵。

    她順著目光,猛地回頭望去,只見謝西泠一身青色衣袍,站在不遠處的臺階下,神色冷凝,目光如冰,一錯不錯地死死盯著兩人相握的手。

    他的眼神太過凌厲,仿佛能看穿一切偽裝,季云芙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

    寧峋卻不明所以,將她握得更緊,“怎么了?”

    季云芙壓下心中的慌亂,搖搖頭,低聲說道:“無事。”

    謝西泠看著兩人旁若無人地低頭耳語,心底竄起一股無名火,仿佛要將他整個人吞噬。

    他緊緊地握著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云芙。”謝西泠低沉著嗓子出聲。

    寧峋聞言,這才注意到身后之人。

    他面上閃過一絲拘謹和恭敬,在他眼中,對方是自己未過門妻子的長輩。他和季云芙兩人雖已定親,但驟然被長輩當面撞破,他還是不免有些臉燙。

    “謝大人。”

    謝西泠嗯了聲,連多看寧峋一眼都不曾,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在季云芙臉上。

    季云芙昨夜收拾行囊,今日一早就動身離開,他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她是篤定自己不會當著寧峋的面留她,所以才故意叫了寧峋送她?

    謝西泠淡淡啟唇,“打算何時回來?”

    “成婚前。”季云芙輕聲道:“屆時還要叨擾表叔一陣了。”

    謝西泠喉嚨一緊。

    話落,她也不去等謝西泠反應,轉頭對寧峋道:“寧峋,我們走吧。”

    季云芙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謝西泠卻覺得無比刺耳。

    季云芙沒再去看謝西泠的眼睛,只低著頭,任由寧峋扶著自己上了馬車。

    “謝大人,那我便送云芙出城去了,告辭。”寧峋道。

    謝西泠沒接話,就這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馬車漸漸遠去。

    *

    馬車駛出城門,兩旁的景象漸漸從繁華的街市變成了田野村莊。

    “吁——”車夫突然勒住馬,馬車猛地一停,季云芙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傾。

    寧峋及時扶住她,皺眉道:“還好么?”

    季云芙點了點頭,“我無事,馬車怎么忽然停下了?”

    “怎么回事?”寧峋掀開車簾,詢問車夫。

    “公子,前面好像出了什么事,路被堵住了。”車夫指著前方說道。

    寧峋眉頭微蹙,回身同季云芙說:“我下去看一眼。”

    季云芙點頭。

    寧峋掀開簾子,利落地跳下馬車。

    只見前方不遠處圍著一群人,隱約傳來一陣哭喊聲。

    “發生什么事了?”寧峋撥開人群,沉聲問道。

    話音將落,他就看到一群再熟悉不過的裝扮。這不是他軍營里士兵的穿著?

    此處的確距離軍營不遠,可他們這是

    寧峋不認識普通的士兵,只識得他們的衣著,但對方卻是一眼便認出了他。

    當即看到救星一般,“寧將軍!”

    為首之人對著寧峋直直跪了下去。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寧峋命他起身,追問道。

    “張副將帶我們外出巡查,誰料路上遇到一伙流民,二話不說就上來打傷了我們的人!”士兵控訴道。

    若是為了搶奪錢財,也不會專挑士兵下手,應該挑些途徑此地的老弱婦孺或者有錢之人。

    寧峋這才注意到,士兵中央躺著幾個受傷的人,他們身上血跡斑斑,痛苦呻吟。

    “張副將呢?”寧峋問。

    “回將軍,他已經帶了幾人,回軍營請大夫來了。”士兵哀嚎道:“去了有一陣了。”

    軍營距此也有好幾里地,他看了眼那士兵身上的血,眉頭皺得更緊,忽然想起什么,轉身跑回馬車旁,掀開簾子,焦急地問道:“阿云,你有沒有帶著可止血的傷藥?”

    季云芙也沒有問他要傷藥作甚,忙點頭道:“帶了一些,我這就去拿。”她此番去莊子上還要給謝玉墨調理身子,自然各種藥物都帶了一些。

    她將幾個瓶子遞給寧峋,“這些是止血散。”

    寧峋接過季云芙遞來的藥,“多謝。”

    他抓著幾瓶止血散,快速跑回到士兵中間,他看著其中幾人觸目驚心的傷口,眼中閃過一絲怒意。

    “竟下如此重的手!”

    “啊——”人群中突然響起一聲慘叫。

    寧峋心中一驚,連忙撥開人群,只見一個年輕的士兵倒在地上,臉色蒼白,嘴唇發紫,胸口插著一把匕首,鮮血染紅了衣襟。

    “快,把他抬到那邊去!”寧峋顧不得其他,連忙指揮眾人將士兵抬到一旁空曠的地方。

    他蹲下身,查看士兵的傷勢,發現匕首刺入很深,情況十分危急。

    季云芙此時也從馬車上走了下來,她想著方才只給了寧峋止血散,若遇到傷勢重的,恐怕遠遠不夠,故而又拿了些能止血的藥材和紗布過來。

    走近一看,剛好同寧峋的眼神對上。

    “阿云,你快來看看!”寧峋焦急地喊道。

    季云芙不作他想,快步穿過人群走上前。

    “他的傷勢很重,需要盡快處理,否則會有性命之憂。”季云芙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口,眉頭緊鎖。

    “已經有人回營地請大夫了!”一旁的士兵聞言連忙道。

    “他的傷勢恐怕等不起!”季云芙沉聲道。

    “那怎么辦……”

    季云芙有些猶豫,她雖精通醫術,但畢竟男女有別,且又是大庭廣眾之下,聽方才幾人的談話,這群士兵似乎還是寧峋的手下。

    她自己倒是無妨,但唯恐壞了名聲遭人非議,反倒牽扯寧峋在軍中的聲望,索性她不說自己通醫術,也無人會說什么。

    寧峋將她拉到一旁,猶豫半晌,出聲問道:“阿云,你愿意出手救他一把么?”季云芙雖懂醫術,但畢竟不是大夫,若她不想救,他自然也不會說什么。

    季云芙沒想到寧峋是這個反應,但看到他一臉簡單赤誠,又覺得這樣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似乎也不讓人覺得意外。

    “你希望我救他么?”季云芙問。

    寧峋不假思索道:“當然!”

    “可若被旁人知曉我的身份乃是你未過門的妻子,恐會對我指指點點,也會連累你的名聲。”

    寧峋不懂她這話從何說起,明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人怎么還能救出錯?

    但季云芙同他講了周婉的事,周婉因在未出閣時,救了別的男子,旁人當時會感念她圣心善念,但過后卻會有更多人議論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卻與陌生男子有了肌膚之親,對她指指點點。

    寧峋聽后,眉頭幾乎皺成一個川子,“都是什么迂腐的言論!”

    他同季云芙保證,“你放心,他們都是我手底下的將士,今日之事,絕不會有半個字傳出去,也不會有損你的聲譽。日后誰敢說一個不好,我寧峋第一個饒不了他!”

    “至于”

    季云芙已經懂他的心思,快聲打斷道:“現在救人要緊,其他的事以后再說!

    兩人回到士兵中央,季云芙蹲下身,動作嫻熟地為受傷的士兵清理起傷口。

    先是用銀針封住幾處穴位,然后才將止血散撒上去。止血包扎,整個過程冷靜沉著,沒有一絲慌亂。

    起初有不認識她的士兵滿心疑惑地想要阻止,但見一旁的寧峋都不說話,便也忍下了心頭的懷疑,只忍不住去想,這女子究竟是何人。

    寧峋在一旁看著,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時不時搭手給她遞一些紗布。

    他知曉季云芙醫術高超,因為她救過自己的性命,但這樣近距離的看她幫人療傷,還是第一次。

    若不是季云芙及時出手相救,這個士兵恐怕就性命難保了。

    “張副將,張將軍來了!”這時,人群外傳來一陣呼喊聲。

    寧峋抬頭望去,只見張劍帶著一個背著藥箱的將士快步走了過來。

    對方見著他也是一愣,“寧將軍。”

    寧峋朝著張劍擺了擺手,視線看向他身后的軍醫,“你快來看看,他傷得很重!”

    大夫走到士兵身邊,仔細查看了他的傷勢,臉色凝重。

    而后他注意到一旁的季云芙,看了眼她手上的血,以及腳下的針包,下意識問道:“這位姑娘,也通醫術?”

    “略懂皮毛。”季云芙謙虛地說道。

    “不必謙虛,我觀你方才幫他止血包扎的手法,就知道你醫術不凡,絕非等閑之輩。”大夫笑著說道。

    季云芙抿著唇沒說話。

    寧峋及時將她拉起來,同張副將叮囑幾句,將人帶到一旁的馬車邊上。

    寧峋從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動作輕柔地擦拭著她手指上的血跡。

    他看著她,眸中滿是贊賞,“你真的很擅長行醫救人,似乎也很喜歡?”

    季云芙微怔,隨即笑著抽回手,“人命關天,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談不上喜不喜歡。”

    “日后等你我二人成婚,若是你想,依然可以繼續行醫救人。”

    “你不介意?”季云芙有些詫異,“我聽說,很多人都認為女子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相夫教子。”

    寧峋朗聲笑道,“我寧峋可不是那等迂腐狹隘之人。”

    “你的醫術如此高明,若非戰場刀劍無眼,我甚至想讓你隨軍,也好救治更多將士。”

    談及此,他語氣中帶上幾分歉意,“待會兒我還有事同張劍商量,你”

    “你去忙你的,我自己去山莊便好。”

    兩人就地作別,季云芙轉身上了馬車,繼續朝著城郊外山莊行去。

    馬蹄踏在山間的路上,發出噠噠的聲響。

    約莫一個多時辰后,季云芙人顛簸地有些昏昏沉沉,便靠著馬車淺淺睡了過去。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馬車忽然猛地一震,停了下來。

    季云芙心中一驚,掀開車簾,一股白色的粉末迎面撲來。

    她捂著鼻子咳嗽一聲,隨及眼前一黑,身子無力地倒了下去。

    眼睛闔上前,她隱約看到不遠處站著兩個身著黑衣的人影。

    “這姑娘醫術不簡單,恐怕一般的毒藥對她無用。”對面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

    “藥不成,便用蠱,她能解毒,還能解蠱不成?”另一道陰冷的聲音隨之響起。

    *

    季云芙的眼皮動了動,意識漸漸回籠。

    她緩緩睜開雙眼,掙扎著坐起身,只感覺頭痛欲裂。

    環顧四周,熟悉的擺設讓她心中一驚,“秋梨苑?”她明明已經出了城,在去往山莊的路上,怎么又會回到了秋梨苑?

    她努力回想昏迷前發生的事,白色的粉末,黑衣人的對話……

    “蠱?難道我中了蠱毒?”季云芙臉色一變,連忙抬起手腕給自己搭脈。

    脈象平穩,并無異常,可她身體里像冒著火,燥熱難耐。

    “姑娘,您醒了!”

    這時,綠岑手里拿著一封信,神色慌張地從外面跑了進來。

    “出什么事了?”季云芙秀眉微蹙,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問道。

    “奴婢也不知,奴婢只記得有一群黑衣人襲擊了咱們的馬車,還以為是什么歹徒,但醒來時,咱們又回到了謝府門口。奴婢瞧見姑娘人昏睡在馬車里,便著人先將姑娘你扶回了秋梨苑。”

    解釋完,綠岑抬手往前遞了遞手中的信,“適才有人用石頭裹著信,將它扔進了咱們院子”

    季云芙接過信,快速拆開。

    信紙上只有寥寥幾個字字,卻令人如墜冰窟。

    她臉色慘白,手中的信紙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姑娘,信上可是寫了什么?”綠岑見她神色不對,連忙問道。

    信上說,她身上所中乃是一種蠱毒,與合歡散藥性相似,卻無解……

    “無事。”季云芙的聲音微微顫抖。

    良久,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像是沖她來的,若只是為了設計陷害她,將她扔在荒無人煙的路上更好,何故偏要將她送回謝府?還來信提醒她所中之蠱,像是生怕她不找人解蠱一般。

    若她猜的沒錯,他們真正的目標,應該是謝西泠……

    此人必然清楚她與謝西泠之間的糾纏。

    若她今日在謝府失了清白,寧峋會如何想。

    但倘若是寧峋替她解了蠱,謝西泠同樣不會饒了他。

    季云芙臉色霎時變得難看起來。

    寧家與謝家眼瞧著就要結親,若是因為此事反目成仇,后果不堪設想。

    季云芙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海中不斷地分析著當前的局勢與利弊。

    良久,她下定決心,出聲道:“綠岑,你馬上去找寧峋,就說我有急事找他,讓他務必盡快趕來!”

    第65章 “你想要誰?”

    季云芙在等寧峋。

    寧峋是她的未婚夫君, 她別無選擇。

    渾身燥熱難耐,意識在一片混沌中掙扎。

    想要睜開眼睛,卻發現眼皮沉得像灌了鉛。

    她掙扎著起身去探一旁的水壺,然而渾身無力, 剛支起身子, 骨頭一酥, 又跌落回柔軟的床榻上。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人推開,一陣冷風灌入,讓季云芙混沌的意識稍稍清醒了幾分。

    她努力地掙開眼皮,想要看清來人, 卻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綠岑?”

    “是你回來了么綠岑?”

    季云芙沒有聽到回應,就在她再次啟唇時,下頜被一截冰冷的手指輕輕挑起,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鉆入鼻腔。

    她的心中警鈴大作, 終于在逆光之下, 看清了來人的臉。

    鶴骨松姿,一身矜貴絕塵的冷氣。

    居高臨下坐在床邊,俯身勾著她的下頜。

    她顫顫巍巍盯著來人, 未等說完一句——“怎么是你?”

    就被他捏著下頜,欺身含住了唇畔。

    “為何,不能是我……”那聲音帶著幾分惋惜, 卻又透著一絲刺骨的寒意。

    他根本沒有給她回答的機會,便將她的囈語盡數吞咽入腹。

    清晰的脖頸線條上, 喉結凸起, 喉結下方,是一片晦澀的劃痕, 像是指甲留下的印記,破了皮,結了痂。

    謝西泠將她壓在床榻邊緣用力地親吻,卻也僅僅只是吻著她的唇。

    沉淵似的眸子微斂,長睫垂落的陰影灑在眼底,近乎冷漠地看著她的臉頰從蒼白逐漸染上緋紅。

    看她的呼吸一寸寸被掠奪,胸腔在他的身下不斷地起伏,像是無聲地哀求。

    那么脆弱,眼尾暈開一層又一層水汽。

    眼底的清明和拒絕也逐漸被陌生的欲望席卷淹沒,那雙清凌凌的眸子大大地睜著,只剩下迷茫。

    他清醒地看著她沉淪。

    然后在她陷溺之際,絲毫不見留戀地退開。

    他托著她的脖頸,給她喂了一口水。

    季云芙嘗不出滋味,舌尖被寒涼的溫度凍得發顫,眸底的霧緩緩散開幾縷。

    他并沒有打算放過她。

    或者說,他從未想要放過她。

    對上她的目光,謝西泠緩慢道:“方才,你讓綠岑去請誰?”

    季云芙的心尖一抖,臉上異常的紅暈不知是因蠱毒發作,還是因為羞恥難堪。

    “嗯?”見她偏過臉,咬著牙不肯回答,謝西泠一手捏住她的下頜,令她面朝自己。

    另一只手拇指的指腹狠狠壓在她的唇上,輕而易舉,便抵開她的唇畔。

    季云芙的眼角更紅了,仿佛下一秒,若她再不開口,他的手指便會強硬地推進來。

    “我中了這樣的蠱,命她去請我的未婚夫君難道不對么!”

    她幾乎是低吼出聲。

    說完,心底涌上一股委屈。

    “謝西泠,我沒有對不起你,男未婚女未嫁,我為何不能嫁給旁人,就一定要選擇你?我都已經說了我不愿了,說了我們到此為止,是你一直不肯放手。”

    “難道我喜歡過你,便是你的所有物了么?”

    “你說過的,要將選擇的權利交給我,我現在不愿意選你了,不行么?”

    謝西泠沉默不語,低垂的目光靜靜地注視著她。

    “那你的承諾呢?也不做數了?”謝西泠平靜問道。

    “你就當我是個背信棄義無法信守承諾的小人。”

    “好。”謝西泠的神情寡淡,仿佛認命般。

    然而下一秒,他卻將手輕飄飄覆上季云芙的臉頰,“好燙。”

    他先是感嘆一聲,而后緩慢道:“那你也當我是個小人好了。”

    “隨你如何想,云芙,我不會放手的。就像今日,我不會讓任何人碰你,換做明日,你也絕不可能嫁給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他輕聲說著,語氣前所未有的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可他眼底的光,也一寸寸被黑暗吞噬殆盡。

    “云芙,你明明是喜歡我的。”謝西泠說。

    季云芙緊繃著僵硬的臉,否認道:“那是曾經。”

    “為什么不喜歡了?”謝西泠偏頭問。

    季云芙喉嚨一哽,慌亂道:“哪有那么多理由。”

    說完,她難受的甩開她的手,側身大口喘息著。

    “我現在很難受,請你請你離開好么?”

    謝西泠像是沒有聽到她后面那句請求,固執地扭回她的臉。

    她的臉好軟,他舍不得離開。

    可這樣柔軟的人,為何總會說出那么狠心的話呢。

    謝西泠的眸中浮現一絲罕見的脆弱,“云芙,你要如何才能繼續喜歡我呢?”

    “如何都不能!”她又一次用力打開他的手。

    她狼狽地翻身下床,卻因腿腳軟麻,剛下地就無力地癱倒。

    謝西泠及時撈起她的腰肢,她仍掙扎想要推開他往外走。

    謝西泠看出她的意圖,心在這一刻刺得發痛,他一把扛起她的腰,將人仍回床榻上。

    眸子似淬了冰,面無表情道:“你想去哪里?”

    “去找寧峋?”

    “有什么是他能做的?而我卻不能!”

    他準確無誤地堵住了她的唇,可卻遲遲沒有下一步。

    就在季云芙慌亂的捶打他的肩膀時,她的舌尖忽然嘗到一滴咸澀的熱淚。

    一滴。

    兩滴。

    暈在她的臉頰邊和唇角。

    不是她的淚。

    但她徹底的僵住了。

    連身體里滾燙的燥熱都出現短促的凝固。

    良久,謝西泠額頭抵在她額前。

    他看著她呆愣的眼眸,問她:“難受么?”

    季云芙幾乎是下意識點頭。

    難受。

    渾身發燙。

    感覺自己就要死了。

    見狀,謝西泠撫去她臉上的濕痕,“那就受著。”

    “云芙,只有我。”

    說完,他從床邊起身。

    起身前,還不忘細細整理她凌亂的衣襟,他將她微散的衣領收攏的嚴絲合縫。

    末了,唇邊溢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而后站起身,在她的目光中,走到長榻正對面的椅子里坐下。

    起初季云芙尚未反應過來他那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還以為他的離開,是大發善心放過自己。

    而后,隨著身體內的燥熱一波又一波的涌上來,她終于明白了過來。

    她伸手去拿手邊早已涼透的茶壺,近乎貪婪地將冰涼的水送入喉嚨。

    然而不夠。

    遠遠不夠。

    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她就被熱意灼燒盡了理智。

    她想起謝西泠的指尖撫過她臉頰和脖頸時,帶來的冰潤涼意,喉嚨不自覺地用力吞咽著。

    到最后,她崩潰地伏在榻上低低哭泣。

    余光里,她看到坐在黑暗中的謝西泠從始至終并未離開,可縱使她百般難熬,他都沒有靠近一步。

    直到她燒的意識斑駁之際,身體一輕,像是有人將她抱了起來。

    所有的眷戀和依附都是下意識的反應,她極盡所能地從他懷里汲取著涼意。

    眉頭才舒展開,下一秒,便是一陣強烈的失重感。

    隨著“噗通”一聲。

    她從冰涼的水中睜開眼。

    面前男子平靜地與她對視,低身溫柔地摸了摸她濕透的發,“你體內的蠱毒并不致命。”

    “或者說,我再問你一次,你方才讓綠岑出去,是要尋何人來救你?”

    第66章 只想娶你

    季云芙沒來得及回話, 頭一歪,徹底暈倒在浴桶中。

    謝西泠漆黑的眸中露出一絲無可奈何。

    謝九傳回的消息說,她身上所中蠱毒的確不致命,但除非有人會解蠱之術, 否則必須將蠱毒轉嫁于另一人?*?  才能徹底解除。

    所以, 他方才所說的話并不是在騙她。

    她應是猜想到下蠱之人有意挑撥謝、寧兩家的關系,卻因為不了解毒蟲的毒性,故而并未想到更深一層。

    給她下蠱之人,其實是想借用她,來牽制給她解蠱的人。

    此人選擇這樣的方式, 可謂是一箭雙雕。

    謝西泠心中隱約有了猜測,京中能驅策擅蠱之術的人寥寥無幾,最有可能的便是昭王。

    他厭煩的半垂眼皮,思緒間, 已伸手將人從浴桶里撈起。

    濕噠噠的水從兩人接觸的地方暈開, 不過眨眼的功夫,他干燥的衣裳也變得濕透。

    他顧不上太多,將人抱回里間, 把她放在窗下的美人榻上,出聲喚守在屋外的綠岑。

    “給你家姑娘換身干凈衣裳。”

    綠岑頭也不敢抬,恭敬應了聲, 連忙去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凈的衣裙。

    謝西泠將人扶著坐穩,季云芙微微掀開眼皮, 意識不清, 手環在他的腰上,不肯松開。

    謝西泠拽了兩下, 仍舊沒拽開,有些氣笑,故意道:“怎么,不肯松手,是要我親手為你換?”

    他仗著她意識不清醒,故意氣她。

    誰料季云芙茫然地眨了眨眼,抬頭望著他熟悉的下頜,竟鬼使神差點了頭。

    嚇得一旁的綠岑大氣不敢出,手中捧著一套衣裙,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地站在原地。

    “想得美。”謝西泠先是一愣,而后冷哼一聲,拽著她的手腕,幾乎將人拎起來。

    松手的時候眼皮都不眨一下,絲毫不留情,可背過身的耳后卻泛起不自然的紅暈。

    還沒等他快步走開,半濕的衣擺就被人從后方一把拽住。

    謝西泠自顧自抬腿往前走,渾然沒有察覺身后的動靜,險些被她拽得一個鞘翅沒站穩。

    皺眉回首,對上一雙委屈的水眸,“松手。”

    四目相對,那雙眸子濕漉漉的眨著,“不松。”

    謝西泠不愿與一個意識不清醒的人爭辯,哼聲道了句:“隨你。”便站著不動,任由她抓著他的衣擺,同時冷聲催促綠岑動作快些。

    好不容易給季云芙換好衣裳,綠岑抱著她的舊衣退出房門。

    謝西泠聽見身后清淺的呼吸聲,回眸往榻上望了眼,見她已經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不過手中仍緊緊攥著他衣擺的一角,生怕他丟下她似的。

    謝西泠靜靜看了她許久。

    乖巧的不像話,不似她醒著的時候,拒他于千里之外,防他就像防虎豹豺狼一般。

    本該生氣的,可他見了她這幅模樣,哪還氣得起來。

    人下意識的行為不會騙人。

    她在依賴他。

    謝西泠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苦與樂交織。她總是這樣,一念讓人入天堂,一念令人墜地域。

    他嘆了口氣,認命地將人從美人榻上抱起來放回床上。

    一室寂靜。

    他忍不住想,明日等她醒來,他要好好同她談一次,若她真想棄了她

    謝西泠不敢想下去。

    *

    翌日清晨,季云芙一覺醒來,就看到床頭坐著一個人。

    修長的雙腿有些無處安放地交疊著,人仰頭微微靠在床架邊,上抬的下頜線清瘦且凌厲。

    季云芙出神半晌,懊惱地收回目光。

    謝西泠的唇角不易察覺地勾了勾,良久,聽到耳邊傳來一聲低咳,才睡眼惺忪地順著聲源望過去。

    “醒了?”

    “你怎么還在這里,表叔,你這樣”

    沒等她的話說完,謝西泠輕笑一聲看向她。

    季云芙被他看得莫名心虛,還要強迫自己鎮定,虛張聲勢地看回去。

    “你一整夜抓著我的衣擺,我怎么走?”謝西泠笑問。

    季云芙視線往下看,手慌忙松開,悶悶地眨了眨眼。

    “那表叔現在可以離開了。”

    謝西泠起身展了展腰,人沒走,而是在距離床邊不遠的雕花椅里又坐下。

    “云芙,這件事,我想與你好好談談。”謝西泠肅聲道:“最后一次。”

    季云芙清醒了些,沉默半晌,溫吞道:“好。”

    窗戶支開一絲縫隙,清晨明媚的陽光與清爽和煦的風吹進來。微風吹拂著謝西泠墨黑的發絲,不動聲色地撫平了他衣袍皺巴巴的一角。

    “我昨夜靜下心來想了許久,想你一聲不吭,執意與我分開的理由。”謝西泠,“我思來想去,并不認為是我離京的這段時日做錯了什么,自然也不覺得是我們二人的感情出了問題。”

    季云芙張了張唇,剛想反駁他,就被謝西泠看過來,輕笑著說道:“你先別急著反駁我,或許,你就姑且當做我盲目自信也好。”

    季云芙抿了抿唇,聽他繼續說。

    “所以,我猜測,大概是父親母親同你說了什么。以前有關你我二人的議論坊間也有不少,那時你未曾動搖,而這一次,多半是與我受貶離京有關,對不對?”

    季云芙神色一怔,謝西泠便知曉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

    謝西泠淡聲問:“他們同你說什么了?”

    他的話音溫和,無形中令人卸下防備。

    “我仔細想過,雖然他們有他們的目的,可那些話也不是全無道理。”

    “什么話?”

    季云芙低聲道:“我若執迷不悟偏要與你在一起,除了斷送你的前程,為你招惹非議,害你身陷囹圄,有百害而無一利,就像你被貶出京,謝西泠,我根本幫不上你!”

    說著,季云芙的眼圈忍不住泛紅,“可若你娶的是一個世家女子,就不會像我這般無用。”

    謝西泠雖然早已猜到這一層,但聽她親口承認,還是氣到險些失語。

    修長的指尖用力揉了揉眉心,他深呼一口氣,緩和心緒,才道:“他們還說什么了?”

    “不僅是你難道沒有聽過旁人是如何議論你的么?說你罔顧人倫,不知廉恥,說我”

    “季云芙!”謝西泠忍不住打斷她 沒讓她說出那些自貶的話,“你可還記得當初謝家收留你時,那些人又是如何說的?”

    “他們哪一個不恭維奉承一句謝家之人高風亮節?”謝西泠說:“昔日季家落難,謝家收留你便是有情有義、雪中送炭,最終落得名利雙手。為何今日我想娶你,便只是罔顧人倫,不知廉恥?大晉律法,何時說三代外旁系不可結親?還是說我比你年長七歲,就合該遭人詬病?絕無這樣的道理!”

    “可你這次被貶出京”

    “如何?”謝西泠冷聲問:“且不說我這離京另有緣由,就算他日我的仕途當真走向窮途末路,又與旁人有何干系?你難道就信了那些話?”

    “旁人說這話時,可否真的在為你我二人考量?且不論你,若他們當真為我好,理應想想我究竟所求為何。季云芙,你今日也仔細想個明白,并非所有以愛為名,以世俗道德為枷鎖左右你的話,就一定是對的。”

    季云芙看向他,斟酌后,輕聲問道:“那你,所求為何?”

    “你。”

    季云芙的心猛地一顫。

    所求為她。

    “那你的仕途”

    謝西泠哼笑道:“若我想,自由我來爭。”

    是啊。

    那些禍女亡朝妖妃亂國的話何其迂腐,大晉百余年,向來以男子為尊,怎得卻要將一國興衰、一朝沒落怪罪在女子身上。

    旁人說她會毀了謝西泠的仕途,難道不是一樣的道理么?

    她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子,何至于娶她,便是自毀前程。

    可她還是難過,她的力量太渺小了,她幫不上他。

    謝西泠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干脆道:“我娶的是妻子,而不是盟友。難道我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是靠的攀附權貴結黨營私?”

    他的話音有些輕蔑,可這樣的話從他口中說出,竟不讓人覺得自傲。

    季云芙的心霎時酸澀無比,鼻尖有些癢,她重重吸了口氣。

    說完,謝西泠的話音忽地一軟,“云芙,若不是我心儀之人,我寧愿終生不娶。我且問你,你心里到底還有沒有我。”

    有!

    有!

    她的心里當然還有他,可她如今“但我已經與寧峋定親了。”

    音落,謝西泠不由分說攔腰將人擁入懷里,他的下頜抵在她肩頭,恨不能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漆黑的眼眸涌起一層深不見底的漩渦。

    他什么都不怕,只怕她的心里不再有他。

    幸好。

    他近乎偏執地想,不過是定親而已,就算是成婚,若他想,她也只會是他的人。

    *

    謝西泠本想替她處理了這樁婚事,季云芙沒同意,倒不是不想退婚,婚是一定要退的,但她決定既是自己生出的事,便該由自己解決。

    而眼下更緊迫的是,“我身上的蠱怎么辦?除了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我已經命手下尋擅長巫蠱之術的異士。”謝西泠說:“你可能還要忍幾日,待在府中恐會不便,我將你暫時安置在另一處別院可好?”

    季云芙點頭同意。

    當天下午,一輛馬車便神不知鬼不覺從謝府后門離開。

    抵達別院時已至深夜,謝西泠命人熬了一味藥。

    用過晚膳后,季云芙在蠱毒發作前,將藥服下。

    味道有些熟悉,她抿著唇回味一番,想起這味道,和他昨夜喂給她的水別無二致。

    口是心非。

    第67章 埋伏

    季云芙本以為謝西泠將她送到別院后便會離開, 畢竟她雖認清自己的心意,然而到底有一樁婚約在身。

    兩人若在此時被人傳出閑話,那才真是名不正言不順。

    她方才回應他,完全是感情占據了所有思緒, 這會兒冷靜下來, 難免會有些別扭。

    不可能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但謝西泠顯然不這么想。

    他親眼看著她將緩解蠱毒發作的藥喝下, 人卻沒有走,而是直接在她旁邊坐下。

    季云芙察覺體內的熱意似乎在不斷上涌,意識到多半是蠱毒又發作了,于是裝作不經意地起身,走到桌邊給自己倒茶。

    “不舒服?”謝西泠問。

    季云芙捧著茶盞, 下頜幾乎被白瓷盡數遮擋,只露出小巧精致的鼻尖,微微泛紅。

    “有一點。”季云芙解釋:“許是發作了。”

    謝西泠嗯了聲,朝她伸出手, “過來坐。”

    季云芙捧著茶盞, 佯裝沒聽清他在說什么,站在原地沒動。

    謝西泠掃了一眼她的臉,了然地將手合攏, 垂在膝頭。

    “和我還生分了?”謝西泠說。

    季云芙手腕細微地抖了下。

    談不上生分,就是,理應避嫌。

    她的婚約還未解除, 委實說不過去。

    雖然兩人曾經分外親密,但今時不同于往日頂著旁人未婚妻子的名頭, 若這時與他相處親昵, 她會覺得羞恥,也會感到格外羞愧。

    在她沉默不語的須臾, 謝西泠的眸子悄無聲息地暗了下去。

    “還真生分了?”含笑的語氣,但聽起來卻沒有笑意。

    季云芙呼了口氣,難以啟齒地解釋,“不是生分,只是我現在還沒有退婚”

    “不合禮數。”

    謝西泠的神情有一瞬的凝固。

    “左右遲早會退婚,不差這一兩日。”謝西泠淡聲重復道:“過來。”

    季云芙有些拗不過他,“你也說了,不差這一兩日。”

    拿他說過的話堵他。

    很好。

    謝西泠胸腔一陣氣悶,落在膝頭的手指收攏。

    半晌,復又松開,“我就是擔心你的身體,蠱毒發作時你身邊離不開人。”

    這話說得端的像是長輩的架子,季云芙不好再反駁,長睫輕扇,挪動著腳步走過去。

    謝西泠強忍著,才沒有伸手碰她,兩人并排而坐,中間隔了幾拳的距離。

    季云芙察覺身側人沒有多余的動作,心中漸漸卸下防備,呼吸也逐漸滾燙發熱。

    又是半宿折騰,再次醒來時,屋里已經沒有謝西泠的身影。

    未在床頭看見那道熟悉的人影,她本該松一口氣,可心口竟有些發堵。

    令人自厭的糾結情緒一閃而過。

    她很快將這縷情緒壓下,叫了水,洗漱更衣。

    *

    傍晚時分,謝西泠回到別院,同時帶回一道消息。

    他找到了可以解蠱之人,不過此人性子怪異,不愿來京城,只能他們去臨鎮上找他。

    鎮子不遠,快馬加鞭一個時辰便能到。

    兩人決定當日就啟程,總好過蠱毒發作,季云芙還得多抗一日。

    出城去隔壁鎮上必然要經過一條山路,季云芙頭戴帷帽,耳邊輕紗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忽然,探路的侍衛身下馬蹄高揚,停在了最前方。

    眾人見狀也紛紛勒緊韁繩停了下來。

    透過帷帽的薄紗,季云芙只能看到對面有一行黑影。

    為首之人高坐馬上,身后是二三十個同伙,皆是蒙面,身著夜行服,腰佩長刀的壯漢。

    季云芙心里一驚,還沒等問出“怎么回事。”

    一支利箭就從對面飛速地射了過來。

    箭矢扎在謝西泠馬蹄前的空地上,比起奪人性命,更像是一層警告。

    謝西泠瞇了瞇眼,侍衛紛紛拔劍,指向對面。

    對面的黑衣人似乎僅是想阻攔他離京,并未起殺心。

    思及此,他雙腿用力一夾馬腹,便帶著一眾侍衛近身逼上前。

    局面霎時出現逆轉,謝西泠一方很快占了上風。

    然而就在對面黑衣人被逼得步步后退,不得不讓開一條路放他們通過時,側方樹林里,忽地又射出一箭。

    這一箭并未傷及謝西泠等人,而是朝著黑衣人的隊伍而去。

    ——“噗呲”一聲,利箭徑直刺穿黑衣人中二把手的胸膛。

    隨著為首的黑衣人怒喊一聲,“不好,中計了,有埋伏。”

    黑衣人們紛紛像殺紅眼般,提刀朝著謝西泠一行人劈了過來。

    局勢瞬間陷入僵持。

    謝西泠眉尾狠狠一壓,眼底聚攏一團黑霧。余光掃過樹林,連忙側身將季云芙抱到自己的馬上。

    他勒緊韁繩,調轉馬頭,下一秒,便如離弦之箭般帶著季云芙朝相反的方向沖出重圍。

    眨眼間,兩人一馬就沒入深林,不見蹤影。

    “方才是怎么回事?”季云芙說:“怎么感覺對面有兩撥人?”

    季云芙兀自心驚。

    起初,樹林中的箭射中黑衣人的二把手時,她曾有一瞬以為那些隱在暗處的人乃是謝西泠的暗衛。

    但隨后她很快便意識到,對面黑衣人從頭至尾都只是威懾他們,眼瞧著就要放他們離開,偏在此時,從林中射出一箭,打破了兩方當下的平衡。

    林中的黑手不像是謝西泠的屬下,倒像是故意挑起他們與黑衣人之間的事端,引得兩方交鋒。

    “的確是兩撥人。”音落,謝西泠的身子忽地往前一壓,幾乎將季云芙整個都壓在馬背上。

    耳邊是獵獵的風聲,一道利箭倏地從兩人頭頂上方飛過。

    緊接著,又是幾道流星似的箭影。

    是方才藏在暗處的殺手追了上來。

    謝西泠操縱著馬避開,隨著身后的箭越來越密,馬兒急速在樹林里躲閃穿梭。

    季云芙何時遇到過這等生死一線被人追殺的突發狀況,嚇得臉都白了,但想到眼下危急的情形,愣是一聲不吭,死死咬住了唇畔,沒讓驚恐的聲音從喉嚨溢出。

    約莫半炷香的功夫,謝西泠逐漸甩開了身后人。

    就在季云芙將要松出一口氣的時候,一抬頭,卻看見不遠處竟是懸崖,再無前進之路。

    他們此刻再調轉回頭,無異于找死。

    可若放緩速度,后方之人也會很快追上來。

    進退兩難。

    季云芙探頭向前方看了眼,耳邊響起謝西泠冷沉的聲音,“閉眼。”

    她顧不上思索,連忙照做。

    只聽馬鞭破空高揚,馬兒似受了驚般狠狠地沖向前方。

    前方可是懸崖!

    千鈞一發之際,沒等季云芙反應過來,就覺腰上被有力的手臂緊緊收攏,她整個人好似飛起來般,朝側方躍了出去。

    隨之而來的,是烈馬的嘶鳴,和身子不受控制地下墜帶來的破空風聲。

    一瞬間,她的呼吸都卡頓在喉嚨。

    身后黑衣人追上來時,只看到一團高大駿馬的黑影從山崖邊墜下。

    “吁——”

    為首之人馬蹄驚起,復又落在地上,踏起一片紛亂黃沙。

    他死死盯著懸崖邊,一只眼逐漸變得猩紅,直到手心被韁繩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身后傳來一道詢問聲:“主子,他們這是墜崖了?那我們”

    “帶著我們的人,速速撤離,莫要留下痕跡。”

    “是——”

    *

    季云芙的雙臂環繞在謝西泠的肩頭,她的雙腳始終騰空,但耳邊的風聲忽地停了,下墜的壓迫感也隨之消失。

    她的腰被拍了下,很輕的觸感。

    “好了。”謝西泠低聲道。

    腳尖踩到地面,季云芙終于回過神,睜開雙眼。

    她環顧了一圈四周,發現此刻正身處一個像是開鑿出的山壁巖洞中。

    洞口正前方,是一股粗壯干枯的藤蔓,并不打眼,與洞口周圍石壁的顏色相差無幾。

    她驚魂未定地大口喘息著,腳下一軟,扶著石壁彎腰半蹲了下去。

    對面,謝西泠也像是體力透支般,背靠石壁在洞口處曲腿坐了下去。

    等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再次抬頭,一眼就看到謝西泠身后的頭頂上方竟有一條蜿蜒的長長血痕。

    他微微垂著眼,嘴角壓得極緊,唇畔蒼白,血色在肉眼可見地流失著。

    “你受傷了?”季云芙走上前,指尖觸過那道血跡,濕漉、溫熱、黏膩。

    她的目光順著那道血痕一路往下,停在他右側肩胛骨處。

    大片的血色將他墨色的衣襟浸透,濃稠的黑,令人心悸不安的色澤。

    在他垂落的手邊,是一截被拔出的斷箭,他的手上滿是暗淋漓的鮮血,斑駁地暈染在指縫中,滴落在滿是灰塵的地面。

    一定是他方才騎馬護著她時,所受的傷。

    季云芙不敢哭,死死咬著牙關,用力扯下衣裙邊緣的一條布料。

    她蹲下身,扶著他的身子朝自己靠過來,腦海中很亂,又很清醒。

    亂得是今日之事不知該從何問起,清醒的是眼下沒有幫他包扎傷口止血更重要的事。

    “謝西泠?”季云芙拍了拍他的臉頰,在他掀起眼皮抬眸看向她時,焦急問道:“還有沒有別的傷?”

    謝西泠搖了搖頭,嘴唇慘白。

    她快速將布帶纏繞在他的傷口處,用手按壓許久,直到手心發麻,才緩緩移開,確定滲血的速度變緩。

    見狀,她又撕了幾條布帶,繞過腋下,在他的肩膀處緊緊纏繞了好幾層。

    謝西泠閉目一陣,不斷地調整著呼吸。

    良久,睜眼看向外面的天色,左臂撐著地面,將欲起身。

    季云芙連忙彎腰湊近去扶他。

    “趁天還沒黑,我們得快些離開。”

    “你傷成這樣還如何走?”季云芙向外探了眼,外面便是山壁,除了那條藤蔓,什么都沒有。

    謝西泠悶哼一聲,而后捂著肩側直起腰,“我能帶你進來,便能帶你出去。”

    第68章 解蠱

    “抓緊了。”謝西泠將藤蔓在手腕處打了個結, 而后將另一端遞給季云芙。

    季云芙抬頭望了眼幾乎與地面垂直的崖壁,又低頭看了看謝西泠血肉模糊的右肩,顫聲問道:“你確定這樣可以嗎?”

    謝西泠沒再說話,只是將藤蔓又往她手里遞了遞。

    季云芙只得抓住藤蔓, 踩著謝西泠用匕首在崖壁上鑿出的凹坑, 一步一步地往下挪。

    謝西泠則強忍著肩膀的劇痛, 在她身后用手托著她,防止她掉下去。

    崖壁陡峭崎嶇,季云芙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膽戰。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雙腳終于觸碰到了地面。

    還沒等她回頭去看謝西泠的情況,便聽得身后傳來一聲悶哼。

    她驚愕回眸, 就見謝西泠不知何時已經松開了托著她的手,整個人癱軟倒在了地上。

    “謝西泠!”季云芙連忙上前查看他的情況。

    謝西泠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難道是失血過多昏迷了?

    季云芙心急如焚, 可兩人眼下在荒郊野外, 完全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昏迷不醒。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隨之響起的是一道稚氣的說話聲:“爹,你說這深山老林里真的會有野豬嗎?”

    “當然有了,爹以前打獵的時候, 還在這附近見過老虎呢!”男子的聲音中帶著幾分豪邁。

    有人!

    季云芙心中瞬間燃起一絲希望,連忙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大聲呼喊。

    “爹爹, 你有沒有聽到有人喊救命的聲音?”

    “好像在那邊, 走過去看看。”

    循著聲音,季云芙很快便看見兩道人影, 一高一矮,正朝她這邊走來。

    *

    一行四人穿過一條崎嶇隱蔽的林中小路,而后眼前豁然開朗,來到一處桃花源似的村莊。

    村莊依山傍水,景色美不勝收。

    “姑娘,你就在這里休息一下,我去給你倒杯水。”經過一路交談,季云芙知曉了救下她和謝西泠的父子乃是村中的一家獵戶。

    獵戶姓劉,家里一兒一女,而招待季云芙的乃是劉獵戶的娘子,村里人都叫她巧娘。

    巧娘將季云芙帶到一間干凈整潔的屋子。

    屋子里布置得十分溫馨,床榻上鋪著整潔干凈的被褥,桌上還擺放著一支花瓶,里面插。著一束野花。

    巧娘提著一壺水從外屋走進來,見季云芙還站在原地,笑著說道:“姑娘,我帶你先去洗漱一下吧,你放心,那位公子有我男人和兒子照顧,不會出岔子的。”

    季云芙點頭道了聲謝:“巧姐你叫我阿云就好,方才多謝劉大哥了,否則荒郊野嶺的,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誒,阿云妹子!”巧娘擺手笑了笑,“你身量瞧著與我差不離,穿我的衣服可行?”說話時,她打量了季云芙一眼,雖見她一身狼狽,灰頭土臉的,身上的衣服也是又臟又亂,胳膊肘還磨破了好幾個口子,但不難看出那衣料原本的華貴,想必是富貴人家。

    原本巧娘還擔心季云芙不愿穿她的粗麻粗布,誰料面前瞧著矜貴的姑娘壓根不嫌棄,還朝她彎著眉柔柔地笑了下。

    “穿什么都行。”

    這一笑,簡直看呆了巧娘。

    誰不喜歡漂亮的美人呢。

    巧娘笑著回道:“阿云妹子,衣服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就放在床頭。”

    季云芙簡單的洗漱完,走到屏風后面,換上干凈的衣裳。

    等她出來時,巧娘聽到動靜從前院走過來。

    灰撲撲的小臉洗干凈,徹底露出原本的容顏,雪膚紅唇,墨發隨意用布繩綰著,一身布衣都擋不住她周身出塵的氣質。

    巧娘不由多瞧了兩眼,心中猜測著她二人的身份。

    “與你一起的公子就在隔壁屋,我帶你過去。”巧娘說。

    “好。”季云芙跟在巧娘身后。

    季云芙進屋時,謝西泠剛剛醒來,獵戶的兒子已經給他換好衣裳,此刻正在給他的肩傷上草藥。

    謝西泠動了動手指。

    “你感覺怎么樣?”季云芙連忙問道,“傷口還疼的厲害么?”

    “已經好多了。”謝西泠搖了搖頭,聲音仍有些虛弱。

    “這次真是多虧了巧姐和劉大哥一家,不然我們……”季云芙說著,眼眶不禁有些濕潤。

    聽到季云芙的話,獵戶憨厚地笑了笑,同巧娘對視一眼,說道:“姑娘不必客氣,不是有句古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么,我們這也是為家里兩個孩子積德。”

    “對了,阿云妹子,你們二人怎么會受傷出現在懸崖底下?是遇到山賊了嗎?”巧娘好奇地問道。

    季云芙和謝西泠對視了一眼,兩人默契地沉默著沒回答這個問題。

    倒不是有意隱瞞,而是她們看出這個村子的村民民風淳樸,應是避世生活在此處。

    她們如今已經給對方添了麻煩,哪還能再過多的牽連他們。

    巧娘見狀,知曉兩人不方便說多半是有難言之隱,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

    但還有一個問題,卻是不得不問,她們家只有三間能睡人的屋,平日里都是她們夫夫妻二人睡一屋,兩個孩子各睡一屋。

    眼下謝西泠躺的這間屋子,還是她大兒子讓出來的。

    兩個孩子今晚擠一屋倒是不成問題,就是不知道

    巧娘也是個直爽性子,干脆開口問道:“云妹子,你倆是何關系,今晚睡一屋,方便么?”

    若實在不方便,就只能她和云妹子擠一屋,然后讓她男人和那受傷的公子擠一屋,也算互相有個照應。

    季云芙頓了頓,似乎在猶豫該如何回答。

    視線不由自主回頭看向謝西泠,忽地想起什么。

    兩人默契地同時開口。

    ——“方便。”

    而后又毫無默契地同時回道:

    ——“我們是兄妹。”

    ——“我們是夫妻。”

    巧娘聞言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也沒多說什么,便將劉獵戶和一雙兒女叫了出去。

    “娘,漂亮姐姐和受傷的叔叔究竟是什么關系呀?”四歲的小女兒懵懵懂懂地好奇道。

    巧娘被閨女差了輩分的稱呼逗得發笑。

    不過也不怪女兒會如此說,季云芙模樣十分顯小,估摸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可謝西泠許是因為周身冷肅的氣質,加之受傷面色孱弱蒼白,瞧著至少二十有五。

    這樣算下來,巧娘四歲的閨女,可不得是一個叫姐姐,一個叫叔叔。

    不過兩人顯然不是差輩的關系!分明就是一對兒小夫妻!

    巧娘笑著捏了捏女兒圓鼓鼓的臉頰。

    劉獵戶搖了搖頭,“我瞧著也不像是兄妹。可若是夫妻,何不大大方方承認。”

    “倒像是”

    巧娘:“什么?”

    “亡命鴛鴦!”劉獵戶腦子里不知為何,突地蹦出來這個詞。

    巧娘無語地朝他翻了個白眼,“不過也八九不離十了。”

    “依我看,她們是逃婚來的。”巧娘篤定地說道。

    “逃婚?”劉獵戶和兒子異口同聲地問道。

    “你們想想看,他們衣著不凡,氣質出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而且年紀輕輕的,怎么會孤身在外,還受了這么重的傷?”

    “娘,你說得好像有點道理。”獵戶的兒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所以啊,他們肯定是為了愛情私奔,才會被家里人追趕。”

    幾人邊聊著,邊往隔壁屋里走。

    屋里的季云芙聽到屋外幾人的談話聲,不禁無奈又好笑地朝著謝西泠眨了眨眼。

    “巧姐好像誤會了”

    “嗯。”謝西泠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獵戶一家的猜測雖然有些荒唐,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們如今也只能配合著演戲。

    入夜前,巧娘又給二人送了一份吃食,清淡的小菜和烤餅。

    除此外,還有一碗草藥湯汁。

    謝西泠一口氣喝下,巧娘端著空碗走了出去,臨走前還體貼地為他們關上了房門,“那你們二人先好好休息,有事情就敲隔壁的門。”

    季云芙點點頭,目送巧娘離開,而后轉身看向坐在床邊的謝西泠。

    “你的臉色還是很差,我再幫你看看傷口?”

    “好。”說完,謝西泠仰面在床邊躺下。

    季云芙見他沒有多余的動作,意識到他是在等自己主動上手,不由耳尖發燙。

    雖是幫他看傷,可這般脫他衣裳的行徑,無論因何緣由,都無法不令人羞臊。

    她猶豫半晌,才一臉決絕地伸出手,去解他前襟的盤扣。

    手腕顫抖著,幾次才打開。

    季云芙還是第一次如此笨拙,從前穿針替人縫合皮肉的傷口時,她的手腕都能穩著一絲不晃。

    好在他的傷勢無恙,季云芙不敢亂看,紅著臉將他的衣領攏好。

    做完一切,她起身給自己灌了一口水。

    “你喝么?”季云芙問。

    謝西泠剛想說“不用”,就見季云芙身形忽然一晃,險些跌倒。

    他連忙坐起身,伸手扶了一把她的手腕,入手是一片滾燙。

    “云芙?”謝西泠眉頭緊蹙,察覺到她的異樣,低聲關切地喚著她的名字。

    季云芙想搖頭讓他不必擔心,卻突然感到一陣熟悉的燥熱從體內升起,眼前也開始模糊。

    她心中一沉,暗道不好,是蠱毒發作了。

    季云芙強忍著身體的不適,“我沒事。”

    說著,便要掙開謝西泠的手,卻被他一把拉住。

    “你臉色很差。”

    季云芙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偏過頭去,躲避著他的視線。

    “我真的沒事,你別擔心。”

    謝西泠不信,伸手將她拉到面前,仔細地打量著她的臉色。

    “你體內的蠱毒發作了?”謝西泠問,語氣卻是篤定的。

    季云芙心中一驚,沒想到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

    她本來還想藏一藏,等他睡下,她再一個人熬過去。

    她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厲害,只能發出幾聲破碎的嗚咽。

    身體像是被火點燃一般,燥。熱難耐,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

    “我沒事。”季云芙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伸手去推謝西泠,卻發現自己根本使不上勁兒。

    謝西泠看著她迷。離的眼神,手下的皮膚滾燙,何需多問,他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季云芙眼睜睜地看著謝西泠靠近,想阻止,然而壓根沒有沒有力氣。

    “你的傷……”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謝西泠的動作一頓,彎腰將人抱起來。

    謝西泠看著躺在床上的季云芙,她躺在他方才躺過的地方。

    沉默了片刻,說道:“我幫你解蠱。”

    季云芙聞言,臉色瞬間變得通紅,“不行。”

    她還沒有退婚,她可以熬過去。

    也不知從何生出的力氣,她一把將坐在床邊毫無防備的謝西泠推開,情緒也變得激動起來。

    “云芙。”謝西泠語氣溫柔地喚她的名字,試圖安撫她,讓她冷靜下來。

    季云芙停止掙扎。

    屋內陷入寂靜,只有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季云芙體內的燥。熱越來越強烈,意識也開始逐漸模糊。

    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撫上了她的臉頰。

    令人難以拒絕的涼?*? 意瞬間將她包裹,她猛地睜開眼睛,剛好撞進謝西泠的眸子。

    那一刻,她忘記了呼吸,仿佛在他的眸中深情的海里溺斃。

    “你……”季云芙微微啟唇。

    謝西泠打斷她的話,聲音低沉而沙啞,“別說話,別拒絕我,讓我幫你,好不好。”

    說完,卻不等她的回答,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季云芙想要反抗,可是身體越來越無力,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終是放棄掙扎,任由他擺布。

    謝西泠感覺到她的順從,掌心輕輕地撫過她的臉頰,動作輕柔而小心,仿佛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他的吻從她的唇畔離開,深摯的黑眸與她對視一眼,隨及又一次低頭,吻落在她的額頭。

    “謝西泠”季云芙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絲難耐的渴望。

    她開始無法控制自己,只想找一個宣泄的出口。

    “別急,我幫你。”謝西泠的聲音也變得沙啞起來。

    季云芙的靠近,讓他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響。

    “表叔”季云芙胡亂地呢喃著,眼中滿是迷。離的情。愫。

    謝西泠忽地一怔,意識回神后,眼底的暗流再也壓不住。

    他坐在床邊,大掌貼在她的腰際,將人直接抱起來。

    一陣天旋地轉,季云芙再次睜眼時,人已經跨坐在謝西泠的腿上。

    以一種跪坐的姿態,膝頭抵在榻上,雙手下意識地摟著他的脖子。

    下一秒,季云芙無聲地將頭倒在他左側肩膀上,鼻尖埋在他的頸窩里,貪婪地呼吸著他身上的氣息。

    “右邊有傷。”

    她最后一絲清明,甚至還在掛念他肩上的傷。

    而后,她用力地將自己貼近他。

    好涼。

    不夠。

    想讓他碰她。

    “謝西泠”她呢喃著他的名字,聲音中帶著一絲哭腔。

    謝西泠看著近在咫尺的紅唇,喉結滾動了一下。

    “謝西泠。”

    話音剛落,她便仰頭吻上了他的唇。

    謝西泠的身體僵硬了一瞬,隨即反客為主,加深了這個吻。

    他無法拒絕她,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她煎熬。

    這是一個充滿安撫與欲。望的吻,帶著一絲掙扎和瘋狂。

    更何況,他本就渴望她。

    卑劣的,想要得到她。

    獨占她。

    擁有她。

    屋里的旖。旎氣息逐漸攀升,曖。昧的味道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季云芙的衣衫一件件地滑落,露出白皙如玉的肌。膚。

    謝西泠的眼中閃過一絲暗色,低頭吻上她的鎖骨,留下一個又一個紅色的印記。

    “云芙”他低啞著聲音喚著她的名字,像是情人間的呢喃,又像是野獸的低吼。

    季云芙難耐地在他懷里扭動著,想要更多,想要更深。

    她已經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本能的渴望。

    謝西泠肩上的傷口也因為兩人的動作而再次裂開,鮮血染紅了衣衫。

    但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緊緊地抱著她,動情地與她深吻。

    他的吻仿佛要將她整個人都融化。

    季云芙的大腦一片空白,任由他索取。

    窗外,夜色正濃,月光如水般傾瀉而下,照亮了他們交。纏在一起的身影。

    *

    半夜,季云芙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謝西泠的懷里。

    她眨了眨眼,腦海中不由自主回現著方才的一切。

    還是沒有到最后一步。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往下看去,最終停在他的手上,耳尖紅得發燙。

    良久,她深吸一口氣,躡手躡腳地掙扎著想要起身。

    “別動。”謝西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絲沙啞和疲憊。

    季云芙反應一瞬,意識到他的聲音有些不對勁。

    她低頭去看,謝西泠的目光剛好與她對上。

    “沒事,只是有些累了。”謝西泠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疲憊。

    季云芙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隨及臉色一變。

    “你在發熱!”

    謝西泠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聲音低沉而沙啞。

    “不要緊。”

    怎么會不要緊!他本就受了傷,還為了自己折騰半夜

    她心中一陣懊惱,“都是我不好,害你受傷,還……”

    “說什么傻話。”謝西泠打斷她的話。

    季云芙聞言,心中更加愧疚。

    她咬了咬唇,推開他的手起身:“我去給你倒點水。”

    謝西泠喝過水,躺下,耷拉著眼皮看她,“我沒事了,你再睡會兒吧。”

    “我不困。”

    說著,她環顧一圈,看到方才巧娘留下的水盆和布巾。

    將帕子浸濕,擰成半干,幫謝西泠擦拭身體。

    “這樣能舒服些。”

    然而她的動作似乎起了反作用,謝西泠的身子非但沒有降溫,反而越來越燙。

    謝西泠忍了半晌,終于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聲音沙啞地說:“我自己來吧。”

    季云芙愣了一下,隨機意識到什么。

    臉頰變得滾燙,心跳也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將帕子遞給他,“那……那你自己來吧。”

    *

    晨光熹微,透過窗子的縫隙灑落在謝西泠臉上。

    他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季云芙恬靜的睡顏。

    她就這樣趴在自己床邊,呼吸均勻而綿長,幾縷青絲散落在臉頰,更襯得肌膚如玉般白皙。

    謝西泠心頭一顫,深邃的眸子里滿是柔情。

    他舍不得移開目光,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仿佛要將這一刻的畫面永遠刻在腦海里。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只有屋外盡情搖擺的樹的光影映在窗上,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張開的唇瓣上,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昨晚的畫面。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撫摸她柔嫩的臉頰,卻又在即將觸碰到她肌膚的瞬間猛地收回。

    目光移到床尾,定在疊放整齊的衣物上。

    那是昨夜劉獵戶的兒子幫他換下的舊衣。

    他從上衣里摸出一個不足掌心大小的油紙包,油紙包里裝著些許藥粉。

    謝西泠的眸子閃過一絲晦暗。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巧娘清脆的聲音,“云妹子,謝公子,該吃早飯了。”

    謝西泠不動聲色將藥粉貼身收好。

    床邊,季云芙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眸,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下意識抬頭看向謝西泠。

    “你醒了?”她輕聲問,聲音里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沙啞和低柔。

    謝西泠面色平靜地點了點頭。

    季云芙并沒有發現他的異樣,抬手摸了下他的額頭,確定他的的燒熱退去,這才起身伸了個懶腰,整了整有些凌亂的衣裳。

    謝西泠也跟著起身,“昨夜你又幫我換了一次紗布?”

    他常年習武,身體底子好,雖昨日中箭高燒,但今日燒退了,精神頭恢復,便能下地活動。

    季云芙背著身,佯裝鎮靜地嗯了一聲,“昨夜你的傷口又裂開了,我就幫你重新包扎了一下。”

    想到他傷口之所以會撕裂的原因,季云芙用手掌在臉頰旁邊小幅度地扇了扇風。

    兩人穿戴整齊后,一起走出屋。

    巧娘早已備好了熱騰騰的早飯,正笑盈盈地等候著他們。

    見到兩人,連忙招呼道:“快來,趁熱吃。”

    吃飯時,謝西泠問起劉獵戶村里的情況。

    “我們這村子啊,地處偏僻,三面環山,只有一條小路通往外界,若非村里人引路,外人一般進不來。”劉獵戶爽朗一笑,夾起最后一塊腌菜放入口中。

    謝西泠和季云芙交換了一個眼神。

    用過早飯后,季云芙和謝西泠回到房間。

    兩人商量著接下來的打算。

    “昨天我在崖底留了暗號,謝九若看到,一定會帶人來接應。”謝西泠沉聲道,“但是他們多半無法尋到此處。”

    謝西泠沉吟片刻,提議道,“不如這樣,你暫且留在此地,待會趁著劉獵戶出去打獵時 我與他同行,一道去查探一番外面的情況,如何?”

    季云芙想了想,點頭道:“也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過”季云芙欲言又止,目光落在他肩膀上,帶著一絲猶豫。

    “嗯?”

    “你的傷”季云芙的語氣中帶著擔憂,“你的燒熱才退。”

    “這點小傷無妨,我不亂來,不會再有事。”

    亂來……

    季云芙瞪他一眼。

    *

    半上午時,謝西泠問劉獵戶可不可以帶他出去走走,劉獵戶爽快地答應帶他去附近轉轉。

    季云芙目送兩人離開。

    謝西泠出去探查情況,她也不打算閑著。

    昨日便聽聞巧娘常備著一些草藥,今日得空,剛好問起此事。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幫謝西泠養好傷。

    只有這樣,才能不成為他的負擔,早些離開此地。

    第69章 吻上他胸口的疤

    謝西泠和劉獵戶回來時已經是傍晚。

    巧娘做了幾道小菜, 季云芙在一旁幫她打下手。

    巧娘有些驚奇道:“沒想到云妹子還會做飯?”

    季云芙笑了笑,她瞧起來的確像是十指不沾陽春的姑娘。

    山里夜間濕氣重,巧娘特意溫了兩壺酒。

    劉獵戶熱情地招呼兩人喝酒,巧娘在一旁瞪他一眼, “少勸酒, 人家謝公子還有傷在身呢。”

    “嘿。”劉獵戶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 同謝西泠賠了聲歉,“瞧我這記性,轉頭就忘了,今日你同我去山里,身手比我還矯健, 倒讓我忘了你身上有傷。”

    說著,他將手收回去,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酒,而后轉頭問季云芙, “阿云妹子, 你嘗嘗不?”

    巧娘道:“這是自家釀的酒,度數不高,暖身子的。”

    季云芙看了謝西泠一眼, 笑吟吟將面前的碗遞給巧娘,“那就嘗一些。”

    但季云芙還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才喝了兩口, 眼前就打起轉。

    謝西泠余光一直注視著她,見她顯出罪態, 不動聲色將她的手壓下, 沒讓她再沾酒。

    山里的夜晚的確涼,謝西泠扶著季云芙回屋時, 背后灌入脖頸一道風,冷得她身子一縮,歪七扭八地往謝西泠懷里倒。

    回屋后,謝西泠喂她喝了兩口水,她才恢復些意識。

    問謝西泠,“你今日出去,可是聯絡上謝九了?”

    謝西泠點了點頭,從懷里摸出一個香囊。

    修長的骨節捏著抽繩將欲打開,背后響起一道敲門聲。

    季云芙想要起身去開門,誰料剛站起來,腦海便一陣眩暈,重新跌坐回去。

    謝西泠失笑地摸了摸她茫然揚起的小臉,忍俊不禁道:“你好好坐著,莫要亂動,我去開。”

    季云芙乖覺地點了點頭,目光一路追隨他。

    木門打開,很快又闔上。

    謝西泠走回來,手里多了一盤吃食。

    一指長,兩指寬,淡黃色的,湊近能聞到一股清香。

    季云芙伸手碰了下,有些粘濕。

    “這是何物?”

    “甘蔗。”謝西泠說,“巧娘看你吃醉了酒,送來這個,讓你解酒的。”

    季云芙一眨不眨地盯著那一盤甘蔗,下意識吞咽了下口水,空氣中有一股甜滋滋的香氣,不由令人口腔分泌出津液,想要嘗一嘗。

    謝西泠看著她一臉好奇的模樣,挑眉笑道:“你沒吃過甘蔗?”

    季云芙搖了搖頭。

    謝西泠不知想起什么,忽而壓著唇角笑了下,從中挑了一截遞給她,“嘗嘗。”

    她學著謝西泠的樣子將甘蔗拿在手里,指尖捏著,似是皮膚感受到觸感黏膩,不安地動了動。

    捏起來好硬,這要如何吃,還不得咬斷牙口?

    她雖有些醉意,可又不傻。

    思及此,蹙眉看向謝西泠,“你騙我。”

    “騙你什么?”謝西泠問。

    “這如何能吃?”說著,她捏著那截甘蔗去敲桌上的碟子。

    碰撞發出的沉悶響聲越發讓季云芙篤定,此物雖然裝在盤子里,但絕不可能是吃食。

    她將那截甘蔗扔下,指尖黏膩的觸感令她十分難受,可身上沒有帕子,一時間只能茫然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霧蒙蒙的眼珠直直地盯著對面的謝西泠,唇角下垂著,有些委屈。

    謝西泠壓著笑,沒理會她求助的目光,而是重新將甘蔗拿起來,耐心地同她解釋,“我騙你作何,你愛喝的糖水里就放著甘蔗汁,只不過你沒吃過直接削皮切段的。”

    “糖水?”季云芙微醺地眨了眨眼,雙頰薄紅,顯出醉態。

    謝西泠嗯了聲,捏著甘蔗遞到她唇邊,“含著吃,是甜的。”

    季云芙半信半疑地啟唇,就著謝西泠的手,張口含了甘蔗前端的一小節。

    唇畔輕吮,舌尖舔到一股甜意,迷蒙的眸子亮了亮,囫圇道:“你沒騙我,果真是甜的。”

    唇畔飽滿,被撐地紅潤潤的。

    謝西泠眸色微暗,啞聲道:“別咬,松口。”

    季云芙乖乖張開嘴,而后意猶未盡地舔了下唇,“不能吃了么?”

    謝西泠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眼波微垂,將那截被她含過的甘蔗放回盤中,而后淡淡嗯了聲。

    起身抓著她的手腕,將她帶到盆邊凈手。

    蔥白的指尖,被他小心翼翼地揉搓著,他洗去兩人指尖的甘蔗汁,同時洗去心底的黏膩。

    末了,將人帶回桌前,重新拿起方才的香囊。

    拽開繩子,從里面倒出一顆黑色的藥丸。

    氣味有些重,濃濃的苦澀。

    季云芙當即掩鼻偏頭躲開,“這是什么。”

    “解蠱毒的藥。”謝西泠說。

    “解藥”季云芙反應一瞬,想到什么,恍然地指向自己,“我中了蠱毒,這個是解藥。”

    謝西泠頷首。

    他已經聯絡上謝九,也提前拿回了解藥。

    季云芙還在思考著他方才所說的話,下一秒,便感覺身后一暖,周身隨之被一股清冽的味道包裹起來。

    “服下解藥后,體內的蠱蟲會死,過程會有點疼。”謝西泠皺著眉頭,比他自己受傷時還要緊張。

    若不是想到她夜里需得服解藥,他也不會讓她晚膳時飲酒。

    他不愿讓她醉酒的模樣被旁人看到,盡管對方是對他們有救命之恩的一對夫婦。

    謝西泠哄著她張嘴將解藥服下。

    不過半炷香的功夫,季云芙就感覺到體內一陣啃噬般的疼痛。

    淚水不受控制地大顆大顆落下,她努力抬起手臂攀著謝西泠的脖子,歪頭靠在他的肩上,哭個不停。

    饒是如此,意識模糊間,還記得避開他右肩的傷口,靠在左邊。

    她一直在哭,可卻死死咬著下唇不肯說話。

    謝西泠捏著她的下頜,讓她松口,呼吸隱隱不平,“疼也不知道說。”自己忍著算怎么回事。

    “不能說。”

    “為什么?”

    “要頂天立地。”她帶著哭腔,倔強道:“不能懦弱,否則”怎么能配得上他。

    “否則什么?”謝西泠追問,

    季云芙緊抿著唇搖頭,邊用手背去抹臉上的淚。

    “很快就熬過去了,其實也沒有那么疼”說著,她說話的聲音逐漸變小。

    可她太疼了。

    真的好疼。

    像有蟲子在體內翻江倒海,烈火灼燒般的痛,仿佛五臟六腑都被燒化了。

    感覺有人緊緊擁住了她,她壓抑的情緒忽地達到頂峰,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我好疼謝西泠。”季云芙說,“全身都好痛,心也好痛。”

    她的眼淚很快便浸濕了他的衣襟,溫熱的,潮濕的。

    “我也想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和你站在一起。我不想放手的,可所有人都說我配不上你,我沒有家世,沒有依靠,我幫不到你,還是你的累贅。”

    “這一次,我又害你受傷了,如果不是我著了別人的道,你也不會遭人伏擊暗算,都怪我。”

    謝西泠很沉地吐出一口氣,“要不要給你看看我身上原本的傷疤,你才會知道,就算沒有你,我身邊的危險也不會少。”

    謝西泠看她仍在自責的哭個不停,一手護著她的腰,一手扯開自己的腰帶。

    大手隨意在胸前一扯,松垮的衣襟便隨之散開。露出一片肌理輪廓鮮明硬朗的胸膛,隨著呼吸緩慢地起伏著。

    季云芙見狀,愣地竟忘記哭。

    指尖一道道觸過那些疤痕。

    謝西泠垂著眸子,隨著她的觸摸,平靜道:“這條是鞭痕,在我八歲時季氏抽打留下的。”

    “這片燙傷是謝玉嬌小時候拿我撒氣,就在我去江南前不久,后來我去到季家時,你還幫我涂過祛疤的膏藥,還記得么?”

    “這處最深的劍傷,是我曾為陛下擋劍留下的,正因如此,后來我才被調去北鎮撫司。”

    “這兩處肩傷是我做上錦衣衛指揮的第一年,遭人算計刺殺。”

    謝西泠的話音很平靜,可他的每一個字,卻都像一塊巨石,沉沉的砸在季云芙的心上。

    壓得她難以呼吸。

    他一寸寸揭露過往的傷疤,只為了讓她卸下心底的重擔。

    但她的心卻更疼了。

    不再是為了自己。

    而是心疼他。

    季云芙仰著滿是淚痕的臉,一雙眼睛紅彤彤地,濕漉漉地盯著他。

    她坐在他的腿上,將自己往他懷里拱了拱,努力地調整著呼吸,壓下喉嚨里的哽咽:“謝西泠,我的力量的確很渺小,或許,在許多人看來,我只是一個弱女子,但我”

    “但我以后,也想用自己的力量去保護你。”

    季云芙擲地有聲道:“我能保護你的。”

    說著,她獻寶似的從懷里摸出一片收的很仔細的膏藥,草藥的氣息,清冷而舒爽。

    “你看,這是我下午問巧娘要了幾種草藥做出來的,敷在傷口上,能加快傷口的愈合。”

    “敷上這個,你很快就不疼了。”

    她的眼淚從下頜墜下,落在他胸口淡粉色的疤上。

    那處傷疤偏離心臟僅僅不到一寸。

    謝西泠說,那是他當初救駕留下的。

    季云芙擁抱著他的手用力收緊,緩緩俯下身,吻上他胸口的傷疤。

    第70章 “別哭”

    避世的村莊有一股格外誘人的安逸, 讓人很輕易地卸下滿身的重擔和防備。

    亦或是,季云芙太需要一個宣泄口了。

    她可以堅韌地像雜草一樣,可雜草并非不會受傷。

    一次次的意外令她瀕臨崩潰,但自我懷疑過后, 留在心中的是更深刻的念想。

    她清楚自己, 再無法和謝西泠分開。

    不再想逃避, 而是想變得強大。

    保護自己,也守護她所愛之人。

    謝西泠的雙眼熱的發燙,聲音漸沉,“別哭了。”

    粗糙的指腹擦過白皙細嫩的皮膚,眼淚像是擦不干的斷線珍珠, 他擦掉一顆,總有下一顆“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沒等他將人哄好,眼尾的皮膚反倒被他蹭的泛紅。

    謝西泠嘆了口氣。

    這一聲細微的氣息,剛巧被季云芙捕捉到。她本就醉意朦朧, 哭太久后意識愈發模糊, 還以為是自己的小性子惹他煩了。

    急急地想要證明什么,將唇壓向他的唇畔。

    她笨拙的吻著他,謝西泠不是沒有察覺到她今天的情緒起伏格外大, 只是單純的,無法拒絕她的主動。

    直到屋內蠟燭急促地跳動,不時發出一聲“噼啪”聲。

    兩人的唇分開, 染著水光的唇畔在昏黃的燭光下格外瀲滟。

    謝西泠盯得出神一瞬,沒舍得松手將人放下, 而是面對面將手環在她腿下, 將人抱了起來。

    走了兩步到桌案旁,不緊不慢拿起剪刀, 挑了挑被蠟油幾乎浸潤淹沒的燭芯。

    背著光,謝西泠將季云芙放在桌上,認真地盯著她的眸子。

    “我想到一個辦法,可以讓你不再胡思亂想——”

    季云芙仰了下頭,“什么”

    “娶你為妻。”他極平靜地語氣重復道:“等回京后,我們就成婚好不好?你嫁給我,也就不用再考慮‘配不配得上’,也沒人敢多說什么。”

    他的目光太虔誠,眼底靜謐的光影仿佛在描繪著一副歲月靜好,季云芙心跳漏掉一拍。

    然而下一瞬,她臉上的緋散去,涌上的是一絲尷尬。

    她看著兩人衣衫不整的模樣,很難解釋,那一瞬她臉上的紅暈是因為羞赧還是說羞恥。

    她連忙推開他,從桌上跳下來,慌亂整理著她額前散落的碎發。

    酒意也霎時清醒不少,絲毫看不出,方才敢大著膽子往別人傷疤上吻。

    “此事回去再議。”

    謝西泠看他一眼,臉色短暫地暗沉一瞬,很快恢復如常,甚至唇間多了一絲玩味的笑。

    猜到她大抵是想到了自己如今尚有婚約在身,謝西泠忍不住在心底嘖了聲。

    “心虛什么?”謝西泠慢條斯理地系上衣袋,故意道:“你對我做的事,我又不會對旁人說。”

    聽起來,還頗有幾分委屈的控訴。

    季云芙微微睜大眸子,看向他。

    謝西泠一臉坦然讓她看,“還是說,阿云不打算對我負責。”

    “謝西泠!你別說話了!”

    謝西泠:“剛才還說,擔心怕‘配不上我’,現在就沒大沒小敢直呼長輩名字了?”

    季云芙鮮少有伶牙俐齒反駁謝西泠的時候,眼下是真的臊得慌,“你算哪門子長輩,誰家長輩,會這樣欺負晚輩。”

    “啊”謝西泠輕慢地張了張嘴,指著自己濕透的衣襟,還有脖頸被嘬出的紅痕,“我還以為,受欺負的人是我。”

    季云芙徹底不理他了。

    *

    在村里的時間過得很快,翌日下午,兩人拜別劉獵戶一家。

    謝九等人候在村外,同行的還有一位蠱師,季云芙先前所服的解藥,便是出自他手。

    “這幾日京城可有什么動靜?”謝西泠問。

    中途休息的間隙,謝九同謝西泠稟報道:“回主子,這幾日京城的確發生了一件大事……”

    “可是陛下那邊”

    “正是,陛下頒布了禪位詔書,將皇位傳給了昭王。”

    謝西泠臉色稍沉,然而眸中卻并無意外。

    比起太子和英王,昭王的確是最適合繼位的人選,否則他當初也不會找上昭王。

    只是昭王此人,心思太過深沉。

    “禪位詔書一下,昭王便登基為帝,如今已經是新帝了。”謝九補充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沉重。

    謝西泠微微頷首,“那日的黑衣人,你可查清了?”

    “回主子,屬下已經查明,那日伏擊我們的黑衣人,的確來自兩撥人馬。”

    “哦?怎么說?”謝西泠眸光微凜。

    “其中一撥人馬是昭王的暗衛,他們乃是奉命監視主子的行蹤,并沒有下死手的意思。”謝九頓了頓,觀察著謝西泠的神色。

    “另一撥呢?”謝西泠追問,語氣中帶著一絲寒意。

    “另一撥人馬,屬下查到是……裴燃的人。”

    車廂內,季云芙聽到“裴燃”二字,心頭猛地一震,手中的醫書險些滑落。

    “裴燃?”謝西泠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

    沉默片刻,他放下車簾,轉頭看向季云芙,見她臉色蒼白,心中一緊,握住她的手,柔聲問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季云芙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裴燃……昭王……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裴燃會和昭王攪和在一起?

    他又為什么要置謝西泠和她于死地?

    無數個疑問在季云芙腦海中盤旋,讓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她用力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傍晚之時,馬車緩緩駛入京城,在謝府門前停下。

    謝西泠率先跳下馬車,然后伸手扶著季云芙下來。

    “姑娘、大公子,你們可算回來了!”綠岑早早就得到消息,一直等在門外,此刻看到兩人平安歸來,激動得淚婆娑。

    季云芙心里一暖,就見綠岑已經抹干淚,招呼身后的小丫鬟們又是端火盆,又是遞撣子。

    “以前竟不知道,你還這般迷信。”季云芙嘴上打趣綠岑,心里卻慰藉得很,不等她催,便主動跨過火盆,還回眸示意身后的謝西泠隨她照做。

    而后,季云芙才眨著眼朝綠岑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道:“東西收收,動靜莫要鬧太大,此事夫人和謝相還不知曉。”

    綠岑心領神會,連忙打發了丫鬟下去。

    “府里這兩日可安好?”季云芙問綠岑。

    “回姑娘,府里一切安好,只是……”綠岑欲言又止,看了看季云芙,又小心翼翼地去看一旁謝西泠的臉色,似乎覺得有些難以啟齒。

    “只是什么?”季云芙不解道。

    “只是……裴公子他……”綠岑支支吾吾地說道,“他自從得知姑娘墜崖的消息后,就一直守在府門外,不肯離去。”

    “什么?”季云芙聞言,心中一驚,猛地抬頭。

    說話的功夫,迎面走來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形消瘦,面色憔悴,眼窩深陷,與她記憶里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判若兩人。

    也是,裴燃早已不是她記憶中的裴燃,否則也不會有那日伏擊刺殺一事。

    她的心冷了冷,下意識地往右前方挪了一步,將謝西泠護在身后。

    滿眼警惕地看向對面,冷聲道:“小心。”

    她自己并沒有意識到任何,可她的動作落入旁人眼中,卻激起層層巨浪。

    “阿云……”裴燃的腳步忽地一頓,定在原地,心中五味雜陳。

    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只是定定地看著她,眼中充滿了痛苦和悔恨。

    他想要沖上前同季云芙解釋,卻被謝西泠的手下攔住。

    “謝九,送客。”謝西泠淡淡道,語氣中聽不出喜怒。

    謝九得到命令,如一堵人墻般將裴燃逼退。

    在經過裴燃之時,謝西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裴燃,你我之間的事,改日再算。”音落,他拉著季云芙的手,徑直走進謝府。

    裴燃站在原地,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雙拳緊握,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鮮血順著指縫流了下來,他卻渾然不覺。

    *

    謝西泠拉著季云芙回到秋梨苑,反手將門關上,不等季云芙反應過來,便將她抵在門后,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溫熱的呼吸交纏在一起,季云芙驚愕地微微啟唇,心跳如鼓。

    謝西泠見狀,舌尖順勢滑入她的口腔,暗黑色的眸底是不容拒絕的掠奪欲。

    “等一下”季云芙呼吸急促,伸手擋在他胸前想要推開他,卻被謝西泠抱得更緊。

    “不喜歡他糾纏你。”謝西泠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醋意。

    季云芙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謝西泠這是在吃醋?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手輕輕搭在他的肩側,問道:“那你方才怎么不說?我可以”趕他走。

    沒等她將話說完,他便咬住了她的舌尖。

    良久,才退開些許,低垂著眼眸道:“不想讓你和他說話。”謝西泠的語氣有些委屈,像是在撒嬌。

    “謝大人居然也有如此小心眼的時候。”

    謝西泠很輕地哼了聲,“讓他走。”

    “不是已經被你趕走了?”季云芙忍俊不禁,湊近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

    謝西泠得到她的回應,方才的陰郁一掃而空,心滿意足地把她抱起來,走到軟榻邊坐下,而后將她放在自己腿上,繼續方才被打斷的吻。

    他的吻溫柔而強勢,帶著一絲懲罰的意味,卻又讓人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季云芙被他吻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又不舍得推開他,只能仰著脖子,任由他予取予求。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叩叩叩——”

    季云芙的心抖了下,身子也隨之一顫,目光看向門的方向。

    “姑娘,寧公子來了”綠岑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寧峋?

    季云芙心頭一慌,連忙從謝西泠腿上下來。

    謝西泠的眸色暗沉幾分,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卻并沒有阻止她。

    就在她即將打開門時,謝西泠從她身后牽住了他的手。

    “等等。”他不緊不慢地捏著她的手心,聲音低沉。

    “怎么了?”季云芙疑惑地看向他,眼里滿是不自然的焦灼。

    謝西泠沒有說話,只是抬起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唇瓣。

    季云芙這才意識到,兩人方才究竟在做什么!

    一想到自己的嘴唇上還殘留著他的氣息,頓時羞紅了臉。

    她連忙用手背蹭了蹭嘴唇,又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裙擺,這才深吸一口氣,轉身朝門口走去。

    忽地想到什么,她回頭看向謝西泠。

    神色復雜,閃過一瞬糾結。

    “怎么?”謝西泠淡聲問。

    “要不”季云芙說:“你還是別出來了。”

    謝西泠哼笑一聲,退坐回去。

    這件事終究是季云芙對不起寧峋,盡管她已經反復斟酌,但預備開口的那一刻,還是十分艱難。

    她緩步走向寧峋,深吸一口氣,輕喚了聲:“寧公子。”

    寧峋正半仰著脖頸,盯著院墻上落著的兩只雀兒出神,聽到季云芙的聲音,恍然回神看向她。

    面上的怔然緩緩散去,他淺笑一聲,藏住了眼底的落寞。

    “季姑娘。”

    季云芙并未注意到他語氣的疏離,也未曾發現,他今日并未故作儒雅打扮,而是穿了一身再尋常不過的練武布衣,舊衣微微泛白,能看出每日操練經由風吹日曬的痕跡。

    就連腳上的黑靴也蕩了一層土,顯然是剛從軍營出來。

    就在季云芙糾結該如何開口時,對面的寧峋說話了,“季姑娘,我有一事想與你商量。”

    季云芙稍怔,問他:“何事?”

    “你我二人的婚事。”寧峋一口氣說完,移開目光,解釋道:“我打算隨軍去邊塞了,或許三年五載都難以歸家,仔細想來,還是覺得不好耽誤季姑娘你。”

    他欠身向季云芙賠了個禮,“此事是我考慮不周,一切后果皆由我寧家承擔。”

    季云芙盯著他,半晌,鼻子開始發酸。

    “寧”

    季云芙才道出一個“寧”字,寧峋便笑著打斷她,“季姑娘,駐守邊關一事本就是我所愿,你無需多慮。”

    “況且我只是一個粗人,也不在乎什么名聲好壞,三年五載后,旁人只會記得寧峋立下赫赫戰功,不會記得他曾經的風月舊事,但你不一樣”

    季云芙紅了眼,掉下來淚來。

    他說自己是粗人,可卻比許多自詡玲瓏心的文人還心細?*?

    見她落淚,寧峋慌亂地抬了下手,又僵硬著收回。

    他訕笑一聲,無奈地扯了下自己的衣擺,“你瞧我身上,也沒個帕子什么的,我從來不帶那些物什,眼下把你惹哭了,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兩人談完婚事,已經是一炷香后。

    天色漸暗,謝西泠站在屋里,隔著一扇門板,他聽不到院中兩人在說什么。

    焦灼的人影在地上來回晃動,最終融于夜色。

    季云芙緩下情緒,寧峋用心良苦,處處為她著想。她說再多,都無法彌補自己的虧欠。

    “不早了。”末了,寧峋抬頭看了眼天色,似想起什么,猶豫道:“還有一事”

    “小心裴燃。”

    裴燃。

    又是裴燃。

    刺殺一事與他脫不了干系。

    如今挑撥寧峋又是他的手筆。

    他究竟要做什么!

    季云芙將寧峋送出府,壓著怒火回到秋梨苑。

    屋里沒有燃燈,她還以為謝西泠趁她方才送人的間隙走了。

    她將最近的蠟燭點燃。

    下一秒,被對面的黑影嚇了一跳。

    “你沒走啊?”季云芙邊問,邊拍著胸口繞到一邊將另外幾支蠟燭依次點燃。

    等她重新回到外間,方才站在門邊的人依舊站在原地,幽黑的目光注視著她,不發一言。

    季云芙察覺到他的情緒,故意裝作視若無睹的冷淡模樣,在軟塌上坐下。

    她收拾著從柜子里拿出來的零碎物件,喜慶的大紅色,不用問都知道是什么。

    謝西泠臉一黑,默不吭聲走近。

    “你在做什么。”

    季云芙學著他方才的樣子不理人。

    天知道她方才良心受了多大的譴責,結果一回屋,還要被他的視線折磨。

    謝西泠見她不回應,哼了聲,“你和別人倒是話多。”

    季云芙盯他一眼,終于忍不住,“寧大哥是好人,他的醋你不要亂吃。”

    “寧大哥?”謝西泠只聽到這刺耳的三個字,“你是在替他說話?”

    趁他發作前,季云芙及時打住他的話茬,將方才寧峋的話轉述給他。

    聽后,謝西泠罕見地沉默了。

    半晌,他話鋒一轉,“寧峋此人的確有幾分風度”

    說話間,側方投來一簇打趣的目光。

    謝西泠一臉淡然地清了清嗓子,仿佛先前小肚雞腸的人不是自己,“可惜,他就要離京了,以后怕是無緣再見。”

    季云芙懶得戳破他的心思。

    對于謝西泠偶爾顯露出的不符合他年齡身份的脾氣,她早就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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