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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心口不一

    去之前, 季云芙的興致不算太高,然而等她站在城墻上,親眼看到盤龍似的軍隊漸漸走近時。

    耳邊,百姓的歡呼聲不止。

    城墻下, 不知是哪位將士高亢的吼了一嗓子, 緊接著, 便是此起彼伏的嘹亮吶喊。

    城門外的士兵自覺為大軍開路,為首的主將一身銀色鎧甲,騎在高頭大馬上,格外威武英猛。

    玉和公主淚眼朦朧,壓著哭腔, 目光一錯不錯地追隨著那道人影。

    直到謝挽月一句:“駙馬好像比出征前瞧著更黑、更壯了。”

    玉和終于忍不住大哭出聲。

    謝挽月被她的哭聲嚇了一跳,在她印象中,公主仍舊喜歡青衣雋秀的儒雅公子。她以為自己說錯話,惹公主傷心, 連忙補救道:“其實仔細看, 也不算黝黑,等捂上一個冬日,養(yǎng)養(yǎng)應(yīng)該能白回來!

    季云芙:“”

    玉和公主:“”

    玉和公主悲傷的情緒霎時淡了三分, 抹了抹淚,“不指望了,他這輩子就沒有白過!

    “其實駙馬膚色深些也有好處。”季云芙道。

    兩人齊齊看向她。

    大晉都以白為美, 她們一時半會兒還真的想不出黑能有什么好。

    “能將公主的膚色襯得更白皙透亮啊!奔驹栖届`動的眨了眨眼。

    幾人忽地捧腹笑出聲。

    玉和公主那點本就微不足道的難過情緒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臉上的淚痕也剛好干了。

    一揮袖子, 三人從城墻上往下走。

    今日城內(nèi)主街道兩旁的百姓格外多, 都是來看威名赫赫打了勝仗的大將軍的。

    饒是公主帶足了侍衛(wèi),也無法輕易穿過擁擠的人群, 更別說想要同駙馬說上話。

    玉和公主原本只想在城墻上遙遙看他一眼,確定那人沒缺胳膊斷腿,就打道回府。

    可眼下見他坐在高頭大馬上,街道兩旁的妙齡女子不住地往他身上拋媚眼、丟花團,她忽地覺出一股子氣悶。

    尤其是,那張黑黢黢的臉還漾著笑意,擺手朝旁人笑。

    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他如此愛笑!

    好好好,愛笑是吧,今夜非讓他笑個夠!

    季云芙余光看到玉和公主撅起的唇,忍俊不禁道:“公主怎么突然又生起悶氣了。”

    玉和一跺腳,“還不是因為顧越,滿嘴謊言,油嘴滑舌!眼下倒是現(xiàn)出原形了!”

    “哦?”季云芙配合地應(yīng)了聲,玉和順勢說下去。

    “先前同我說,眼里只有我一人,無論我身處何處,都能第一眼瞧見我。”玉和生氣地鼓著腮幫子,抬手朝著騎在馬上漸行漸遠的高大男子指點著,“你瞧他,方才可曾看過我一眼?倒是那些拼了命往他馬上撲的小娘子,他頻頻看了好幾眼!

    季云芙啞然半晌,“我瞧著駙馬,倒是怕她們將他的馬驚著,目光很是兇狠呢!”

    “是么?”玉和公主狐疑道,儀仗隊早已迎著人走遠,她再想辨別也不成。

    這邊公主正泛著嘀咕,面前忽然開出一條道。

    兩側(cè)人身著深藍色曳撒,腰佩寶刀,行走間盡顯威嚴。

    正中那位,一身暗紅色飛魚服,衣襟處露出的一角純白色貼里一塵不染。

    他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就足夠令所有人的目光為他臣服。

    季云芙心跳加快,腳下步伐都染上幾分藏不住的悸動和雀躍。

    謝西泠目光掃過她,頓了片刻,平靜地轉(zhuǎn)向最前方的玉和公主。

    “陛下有令,命公主殿下即刻回宮!

    玉和公主頷首應(yīng)了聲,見面前的男子仍未離開,“謝指揮使還有話同本宮說?”

    謝西泠神情淡漠,目光若有似無落在不遠處的季云芙臉上。

    季云芙心一緊,方才涌出的旖旎悸動霎時被驚跑了。

    她抬眼看他,謝西泠漆黑的眸子藏著幾分深色。

    最終只搖了搖頭,“臣告退!

    *

    與公主作別后,季云芙拉著謝挽月徑直往謝府的方向走。

    謝挽月好些日子沒出來了,還不想這么早回府。

    “阿云,馬上就要入冬了,我想去挑兩身新衣裳,你陪我去好不好?”

    “明日再陪你去挑,成么?”季云芙想都不想就拒絕,她總覺的方才謝西泠未說出口的話是想讓她早些回府,即使她并不清楚對方的用意。

    謝挽月猶豫一陣,應(yīng)下她的話,不知想起什么,小聲道:“阿云,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每次你一見著兄長,就像是兔子見著鷹。”

    她側(cè)目去看她,眸子里是明晃晃的打量,“你老實說,方才兄長是不是偷偷同你傳話了?是他讓你早些回府的?”

    如果眼神也能說話

    季云芙不自然地偏過頭,“我一直站在你身旁,若是表叔同我說了什么,你能不知曉?”

    “那就是你們眉目傳情!”

    說完,兩人俱是一愣。

    謝挽月是懊惱自己用詞不當,季云芙則是心虛。

    *

    宮中設(shè)宴三日。

    不僅是皇宮,就連宮外也熱鬧得很。

    晚些時候,得知謝西泠回府,季云芙掐著時辰,叫綠岑傳了晚膳。

    桌上擺著的晚膳是兩個人的量,她料想自己應(yīng)當沒有猜錯。

    果不其然,天色漸黑,丫鬟將屋里的第一盞燈點亮時,那人便踩著一地余暉走來了。

    身上是還未褪去的飛魚服,長腿跨步走進屋里,見季云芙還沒動筷,而她面前擺放著兩副碗筷,幾不可查地勾起唇角。

    “在等我?”謝西泠問。

    季云芙抬眸睨他一眼,“表叔,你何時也會明知故問了,我還是喜歡你今日在街上穩(wěn)重端方的模樣!

    謝西泠哼笑一聲,在她旁邊坐下。

    秋梨苑的丫鬟早已見怪不怪,垂著眼退下去,沒人敢亂說一個字。

    “今日沒有去街上游玩?”謝西泠夾了一筷子菜心到她面前的碟子中,不緊不慢道:“聽說外面很是紅火熱鬧!

    季云芙好笑地看他一眼,從前怎未發(fā)現(xiàn),這人居然如此心口不一。

    她咽下口中的菜,用帕子輕按唇角,側(cè)目看向他,“我以為,謝大人適才在公主面前欲言又止,是想讓我早些回府,莫要在外耽擱了時辰,難道是我會錯意了?”

    謝西泠手腕一僵,隨即面不改色道:“沒有!

    “為何?”

    謝西泠定定看向她,似乎在分辨她話中的真假。

    “寧峋回京了。”謝西泠悶聲道。

    季云芙默了一瞬。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逐漸適應(yīng)了,在外威風凜凜、不茍言笑的謝指揮使,人后也會小心眼兒胡亂吃醋。

    謝西泠并不知道她此時心中所想,否則他一定會反駁她,他并非胡亂吃醋。

    先前在圍獵時,她便不曾拒絕那姓寧的多番示好,豈不就是在給那小子機會?

    好在他及時調(diào)整計劃,才沒被人搶先一步。

    而那寧峋,顯然還賊心不死,今日打聽她的事,竟直接打聽到了他面前。

    一口一個季姑娘,好似二人有多相熟似的。

    謝西泠想起寧峋那諂媚的嘴臉,便氣不打一處來。一軍將領(lǐng),滿腦子都是別人家的姑娘,當真不知羞恥!

    他自然得將人盯緊了,不能讓那賊子有可乘之機。

    先前一個裴燃便足夠令他煩躁,現(xiàn)下又多出一個寧峋。

    他越想越氣悶,說出口的話卻是另一種迂回的溫柔腔調(diào),“前些日子陛下賞賜了我一處府邸,允我成婚后可開府別住。”

    季云芙險些沒接上他的話,怎么就忽地說到“婚后開府別住”去了?

    她雙頰燙得厲害。

    他是怕以二人如今的身份,日后成婚,她免不了受人指指點點么?

    單獨住出去的確少了許多麻煩,可是可是他也想的太長遠了些。

    她何時說過,她就一定要嫁給他了。明明兩人的事,旁人還不知曉,八字都沒一撇,他也真敢想!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綠岑的聲音,“姑娘,玉墨姑娘來了!

    季云芙一驚,下意識去看謝西泠。

    謝西泠對上她的目光,臉色一沉。

    目光較量間,謝玉墨已走到了門口,綠岑掀開簾子,將人請進來。

    桌上,謝西泠忽地攥住了季云芙緊張到發(fā)抖的手。

    于是乎,謝玉墨一進門,便看到圓桌后,謝西泠一臉深色,右手死死攥著旁邊渾身僵硬、目光躲躲藏藏的季云芙的左手。

    謝玉墨的唇角肉眼可見的抽搐一下。

    “你們這是”終于打算公之于眾了?

    季云芙僵硬地眨了眨眼,“玉墨”

    她還想掙扎,余光瞥見謝西泠微涼的目光看過來,夾雜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威壓。掙扎的手卸去力氣,認命地由他攥著。

    本來便答應(yīng)好他,要找一個合適的實際向眾人坦白,是她太瞻前顧后,所以才一直拖到現(xiàn)在。

    季云芙深吸一口氣,正打算承認,就聽耳邊響起一道冷淡的音色。

    “不用藏,你我之事玉墨早就知曉!

    什么?

    玉墨知曉?

    還是早就知曉?

    季云芙余光去看謝玉墨的反應(yīng),果然見她臉上沒有半分驚訝。

    下意識脫口而出一句,“何時的事?”她怎么就知曉了!

    謝玉墨若有所思看了謝西泠一眼,原來兄長還不曾告知阿云啊,方才是故意嚇她的?

    謝玉墨說:“去年除夕夜,我就知曉了!币驗楫敃r的震撼不小,所以她記得清清楚楚。

    那日季云芙和謝挽月都喝醉了酒,她雖也喝了酒,但喝得少,還沒到醉的程度。

    也因此,意外看到了謝西泠將人視若珍寶擁入懷中的那一幕。

    季云芙愣愣的眨了眨眼。

    去年除夕?

    明明他那時還不曾同她表露心意

    第52章 他憑什么!

    謝西泠不動聲色將話題岔開, “有何事?”

    經(jīng)他一提醒,謝玉墨才想起原本計劃著要同季云芙說的話。

    在此之前她并未想到謝西泠會在這里,且兩人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進展到如今這般親昵。

    眼下再貿(mào)然提起,反倒顯得不合時宜。

    她正打算說些別的敷衍過去, 未曾想, 身后的謝挽月緊跟著便踏進門來。

    謝挽月看到屋里眾人, 先是笑呵呵感嘆了句,“今日阿云的梨花苑可真熱鬧。”

    緊接著就湊近季云芙,同她眉來眼去道:“阿云,寧姑娘給我們下了帖子,明日我們幾個一道去寧府玩兒啊!

    “什么寧姑娘。”謝玉墨朝她眨了眨眼。

    謝挽月:“方才不是你我一同看的帖子么?就是寧副將的妹妹啊!

    沒救了

    謝玉墨嘴角一抽, 大氣都不敢出,垂下眼眸,盡可能將自己隱匿在那道冷冽逼人的威壓下。

    季云芙聽后臉色一僵,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 不住地給謝挽月使眼色, 偏后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周遭忽然冷凝的氣氛完全視而不見。

    謝挽月不僅沒有意會二人擠眉弄眼的暗示,更是直接道破:“阿云, 玉墨,你們兩個的眼睛怎么了,難道是不舒服么?”

    音落, 四周陷入短暫的冷寂。

    還是謝西泠的一聲淡笑聲,打破了周遭的死寂。

    他的話音越溫柔, 越令人毛骨悚然。目光在兩人身上一掃, 淡聲道:“可有不適?”

    季云芙搖了搖頭。

    一旁的謝挽月這才注意到,面前一坐一站的兩人, 竟然牽著手。

    姿態(tài)過分親昵,十指相扣表叔與表侄女就算握手,有必要十指相扣么?

    在她注視的半晌,謝西泠的手并未松開,而是將季云芙手包裹得更嚴實。

    謝挽月吞咽著口水,以為自己看花眼,偷偷地揉了揉眼睛。

    面前響起一道冷聲,“你眼睛也不適?”

    “沒沒有!敝x挽月結(jié)結(jié)巴巴回道,目光完全無法從兩人交握的手上移開,雖然從她的角度看,更像是謝西泠強迫季云芙,后者不得不配合他。

    可她仍舊無法接受,良久,猶豫著支支吾吾開口道:“兄長,你你們這是!彼钢鴥扇说氖,訕笑一聲。

    她多希望是自己誤會了什么。

    然而現(xiàn)實卻與她的想法背道而馳。

    謝西泠挑了下眉,狹長的眼尾耷拉著,讓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緒,但他的話音比平日還要冷肅,不禁讓人后背發(fā)寒。

    “你方才說,明日你們要去哪家府上做客?”

    謝挽月吞咽了一下口水,心都快跳出嗓子眼,自覺不妙,求助地看向一旁的兩人。然而這一次,她們誰都沒理她,只給她投來一個自求多福的目光。

    她們也都自身難保了,如何幫得了她?

    謝挽月的腦袋仍暈暈乎乎的,但并不妨礙意識到大事不妙。

    踟躕良久,不情不愿地回道:“寧寧家!

    “寧家?”謝西泠淡淡頷首,指腹撫過季云芙手背。

    粗糲的觸感令她的小臂泛起一陣雞皮疙瘩。

    季云芙心中倍感煎熬,她想過千百種同挽月她們坦白后的場景,唯獨漏算了如今這一種。

    可怕的不是旁人,而是謝西泠。

    若她心里坦蕩,或許也不至于此,偏她對寧峋的心思一清二楚,此前也并未直言拒絕。

    他的獻好,不單單是她知曉,就連謝西泠也知曉。

    “是寧峋、寧副將的寧么?”謝西泠說,微頓,糾正道:“不對,陛下剛給他賜了封號,如今該稱他‘定遠大將軍’。”

    謝挽月就算再愚鈍,也反應(yīng)過來了。

    正因有所猜測,她的眸子瞪得更大。她心中一向藏不住事,視線在對面二人身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圈,訝然問道:“兄兄長,你同阿云”

    太過荒謬了,她甚至不敢將那幾個字說出口。

    反觀當事人,一臉氣定神閑,眉尾稍揚,抬眸看過來,他一手牽著季云芙的手,只用三分力,就將人帶到自己身側(cè)。

    謝西泠淡聲道:“我日后成婚,她便是你們嫂嫂,明白?”

    謝挽月一雙瞪大的眸子像要從眼眶跳出來,滿臉不可置信,求證的看向季云芙,“阿云?”

    季云芙點了點頭,很輕但很堅定地嗯了一聲。

    事到如今,她居然還能分出心思想——對了,眼下挽月的反應(yīng)才是正常的。

    她心中沒有預(yù)想中的緊張,而是破釜沉舟后的平靜。

    謝挽月都忘記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出的秋梨苑,只記得腳下虛浮,人還得由謝玉墨攙扶著。

    良久,才茫然地眨著眼,看向身側(cè)人:“玉墨,那我方才提起寧公子,是不是給阿云惹事了?”

    謝玉墨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謝挽月一臉悲愴,可她的悲傷不足以支撐自己再折返回去拯救被她坑害苦了的季云芙。

    兄長不欲同她計較已是萬幸,誰家妹妹能像她一樣,胳膊肘往外拐,幫旁人去撬自家兄長的墻角呢。

    謝挽月后背一涼,抖了三抖。

    她安慰自己,這也怪不得她,誰讓她原先并不知情阿云與兄長之事。

    阿云先前不是喜歡裴燃么,何時又移情別戀的兄長?

    思及此,她目光看向身側(cè)人,狐疑道:“玉墨,為何你瞧著一點兒都不驚訝?”

    謝玉墨嘆了口氣,“我早知道了兄長對阿云的心思!

    “你早知道了,居然不告訴我!”謝挽月驚呼。

    謝玉墨無奈:“先前許是八字還沒一撇呢,兄長有他自己的主意,他不讓我亂說!

    謝挽月霎時噤聲了,也是,換做是謝西泠同她叮囑什么,她也一定不敢違抗,何況是嬌嬌柔柔的玉墨。

    “那阿云可怎么辦,方才我闖禍了!眲偛烹x開時,兄長的臉色好冷,她想想都后怕。

    謝玉墨:“你還操心阿云,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兄長一向疼阿云,倒是你,先前便有好幾次口不擇言,左口一個裴公子,右口一個寧公子,好幾次我眼睛都要眨瞎了,你愣是毫無知覺!

    謝挽月睜著干澀的眼望了望天,太難了,簡直比算賬做生意還難!

    *

    人走后,謝西泠無所顧忌,干脆將季云芙按坐在自己腿上。

    “說說罷。”謝西泠平靜啟唇。

    “說說什么!

    “寧峋,他心儀你!敝x西泠溫聲笑問,“云芙,你如何想?”

    季云芙聲音緊繃,當然不敢承認,早在知曉謝西泠的心意前,她的確想過試著接觸旁的男子。

    那時已經(jīng)與裴燃劃清界限,她總要往前看,而彼時的寧峋于她而言的確是一條出路。

    “嗯?”

    季云芙掌心都冒汗了,坐在他結(jié)實的大腿上,如坐針氈。

    她想了想,避開過去不談,只說眼下,“我心里唯有表叔一人。”

    謝西泠牽起唇角,不過一瞬,又壓抑著扯平,他可沒忘記,曾經(jīng)她同旁人笑逐顏開的模樣。

    以前沒有資格計較,但現(xiàn)在有了。

    他承認自己的占有欲正在與日俱增,或許并非“與日俱增”,而是一直十分強烈,只是先前姑且能壓抑控制著,如今漸漸失了控。

    他不想表現(xiàn)得太明顯,怕嚇到懷里的人。

    “云芙,以后莫要見他好不好!彼麘T會裝成她喜歡的模樣惹她心軟,語調(diào)拿捏的恰到好處。

    她的確沒有與寧峋接觸的必要,故而并未猶豫,點了點頭,“寧家的宴會,我不會去。”

    漆黑的眸子深淵一般,他還想問——若他主動來尋你呢?

    即使他覺得,依照寧峋的性子來看,他絕不是那般不知分寸的人,否則,今日也不會是他妹妹出面,邀她們幾人去寧府。

    不過這個問題他只是兀自在腦海中想了一遍,并未真的問出口。

    他溫和地撫了撫她的臉頰,他已經(jīng)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故而輕松揭過了這一茬。

    *

    既已答應(yīng)謝西泠,寧家的宴會自然未赴。

    她們與那位寧姑娘本就無甚交集,就算推拒,也不會覺得有什么。

    寧峋身為武將,卻十分懂分寸,一次不成,也不再有旁的舉措。

    如此一來,直到深冬時節(jié),京城下了第一場雪,季云芙都再未聽到“寧峋”這兩個字。

    初雪這日,剛巧是臘月二十三祭灶節(jié),亦稱“小年”。

    季云芙與謝家兩姐妹正在暖炕上剪窗花,雪紛紛揚揚落下。

    待幾人將窗花貼好,院中的雪已堆積了薄薄一層。

    謝玉墨畏寒,不愿出府,便只有季云芙與謝挽月二人披著斗篷上街買糖瓜。

    府里也備了糖瓜,但謝挽月非說下人置辦的不如自己買的酥甜,無論如何都要將她往街上拽。

    雖然下雪,但街上的行人一點兒都不比平日少。

    兩人撐著傘,在一家點心鋪子前停下,謝挽月挑了幾樣糖,雜七雜八的總歸加起來也就幾兩。

    一路走,一路掰著糖塊往嘴里送。

    兩人隨心在街上閑逛,等回過神去看周圍景致時,忽地發(fā)覺此地與北鎮(zhèn)撫司僅隔著兩條街。

    北鎮(zhèn)撫司,謝西泠近來審案,便在此地。

    季云芙還從未去過,倒是謝挽月,先前季氏讓她送過幾次東西。

    心隨意動,季云芙掂了掂她手中那份打包好的酥糖,油紙包著,油紙外面對角繃著兩條細細的麻繩。

    “要不要給表叔送些糖?”季云芙問。

    謝挽月笑她,“先前不是你說,外面買的,和府里的糖瓜無甚區(qū)別,你眼下為何又要專程去送一趟!

    季云芙當然不好意思說,是她走到了這里,突然就想見她。

    她戳了下謝挽月的腰,佯裝嗔怒道:“你去還是不去?”

    “去去去!”謝挽月嬉皮笑臉的應(yīng),“北鎮(zhèn)撫司我熟,走,我?guī)!?br />
    經(jīng)人通傳后,不過半炷香的功夫,謝西泠便出來了。

    一旁的錦衣衛(wèi)不僅對謝西泠滿臉敬畏,就連對著他身后的謝九,都十分恭敬。

    季云芙盯著由遠走近的人,心中生出片刻恍惚。

    她并?*? 非未見過謝西泠身著飛魚服的肅然模樣,只是在別處見他時,遠沒有見他從莊穆的鎮(zhèn)撫司內(nèi)一步步走出來,瞧得令人震撼。

    一開始他的神情十分冷肅,直到走近了看到季云芙,眸中才露出一絲柔和。

    季云芙來這里完全是一時沖動,眼下人站在北鎮(zhèn)撫司門口親眼看到他,才開始猶豫大庭廣眾下,該如何與他相處。

    然而不待她多想,對方已走到她身前站定。

    他在自然不過地從她手中接過她的傘,微微舉高,罩在兩人頭頂上。

    不遠處傳來幾道不甚明顯的低呼聲,像是在刻意壓著聲音,但季云芙還是聽到了。

    “這還是咱們的謝指揮使么?”

    “我居然看到咱們老大在給一個姑娘撐傘!”

    “這位姑娘應(yīng)該就是謝指揮使的親妹妹吧!

    “除了嫡親的妹妹,哪家姑娘還能有這般待遇!”

    季云芙聽著,面皮逐漸燥起來。

    他嫡親的妹妹明明在她身后,眼下一人費力撐著傘呢

    謝挽月若有所感地“嘖嘖”兩聲。

    謝西泠就像沒聽見一般,目不斜視,溫柔地彈了彈季云芙肩膀上的雪花。

    “西泠!

    季云芙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乖覺轉(zhuǎn)身站到謝西泠身側(cè),迎面看向來人。

    抬眸的瞬間,目光稍頓。

    莊玄笑瞇瞇地同幾人打過招呼,他身后的裴燃也隨之出聲,喚了一句“謝大人”。

    季云芙對裴燃傷了一只眼的事情早有耳聞,但還是第一次見他受傷后的模樣。他微側(cè)身子,半邊臉擋在額前散落的一簇發(fā)絲后,沒了往日的風采和張揚的少年傲氣,眉目間添了幾分頹然。

    季云芙心底默默嘆了聲氣,不作他想,很快將目光移開。

    打過招呼后,莊玄便帶著身側(cè)的裴燃往司里走,臨走時拍了拍謝西泠的肩膀,笑道:“在殿里等你。”

    謝西泠嗯了聲,垂眸問季云芙,“怎地突然過來了?”

    季云芙搖了搖手中的油紙包上的細繩,“今日是祭灶節(jié)!

    “糖瓜?”謝西泠問。

    季云芙點了點頭,謝西泠臉上勾起一抹笑。

    她明顯地聽到他身后不遠處,傳來幾道吸氣的聲音。

    她搓了搓泛紅的指尖,低聲問:“我這樣突然來尋你,是不是不太好?”

    謝西泠余光落在身后,觸及那抹未走遠的人影,輕笑道:“來得剛剛好!

    他接過她手中的油紙包,輕輕揉了揉她手心被細繩勒出的紅印。

    余光內(nèi),那道素白的身影霎時僵住,黑色長靴定在雪里,尤似生了根。

    直到莊玄無奈催促了一聲,他才重新邁著步子逐漸走遠。

    遠處,裴燃緊握的手心掐出幾道深深的血痕,他連強撐的笑意都扮不出,啞聲問:“莊大人,謝大人同阿云她”饒是他心中早有猜測,可終究不及親眼所見來得震撼。

    仔細想來,其實也不是第一次見,不過是他曾經(jīng)只關(guān)注自己,未曾留意旁人罷了。

    發(fā)現(xiàn)了,卻未曾放在心上。從前,他總是十分自信。

    “裴燃,有些事既已過去了,便不必再提,于你、于任何人都好!

    可他過不去!

    憑什么,謝西泠阻攔了他的路,卻想光明正大同她在一起。

    他也是最近才知曉,裴殊竟一直都是謝西泠的人。

    裴燃死死地咬著唇畔,一言不發(fā)。

    第53章 你必須與他分開

    臨近年關(guān), 謝玉嬌被季氏從莊子上接了回來。

    縱使犯了錯,可到底是季氏當眼珠子疼的女兒,怎會忍心讓她一直在莊子上受苦。

    當初送走謝玉嬌是謝西泠的主意,如今要將人接回府上過年, 自然也要問過他。

    季云芙不知季氏在書房同謝西泠說了什么, 只聽守在門外的謝九說, 季氏發(fā)了好一通脾氣。

    印象中,季氏待謝西泠的態(tài)度一直不算好,在謝西泠尚且年幼時,就將他狠心丟棄在江南,養(yǎng)在旁人府上。

    反倒是謝玉嬌, 饒是季氏最潦倒的那段時日,她都堅持親自照料這個女兒,以至于將謝玉嬌養(yǎng)成了如今這般刁蠻任性、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氣。

    后來謝西泠被謝相認回謝府,季氏對他的態(tài)度雖有扭轉(zhuǎn), 但在她看來, 她看謝西泠時只有虛情假意的諂媚和故作討好,哪有半分母子親情。

    真正的母子絕不是他們這樣的,從前季云芙還不覺得有什么, 但如今想起,胸腔里滿是細密的抽疼。

    傍晚,季云芙帶著親手做的點心去到書房。

    于謝西泠而言, 季氏的話對他來說早就不痛不癢。能夠因此得到季云芙的心疼,才是意外之喜。

    他將人圈在懷里, 低聲道:“今日來得好早, 擔心我?”

    季云芙點頭,問他, “姑奶奶是不是為難你了?”

    謝西泠心底不屑,面上則是悶悶地嗯了聲。

    不過他不愿季云芙為此操心,默了一陣,又道:“年后再尋個別的由頭將人送回莊子上就是,不算什么大事!

    反正季氏與他離心也不僅僅是因為他將謝玉嬌送走這一樁事,他早就不在意了。

    季云芙軟著嗓子安慰了謝西泠幾句,拿起碟子里的點心喂他。

    謝西泠嘴上說著不喜甜食,嘗一口就好,卻在季云芙一塊接一塊的投喂下,將一疊點心吃了個干凈。

    吃完,他牽著季云芙去外間凈手。

    他細細擦拭著她手上的水漬,仿若對待珍寶。

    窗外月明星稀,晚風徐徐。

    “若你不想見謝玉嬌,我同母親說,免了你的問安!

    “不用!奔驹栖秸f,她與謝玉嬌的確不對付,但也沒到無法相處的地步,況且,她越被謝西泠護得緊,反倒招人記恨。

    “她畢竟是你妹妹,她若不來主動招惹我,我與她定然能相安無事。”

    “她若招你!敝x西泠冷聲道:“你也不必縱她。”

    季云芙心里一暖。

    *

    謝玉嬌這次回府沒再裝癡扮傻,季氏說,這是她在莊子上吃齋念佛,故而得了福報。

    季云芙聽后只默默垂著眸子沒接話,謝玉嬌究竟有沒有癡傻過,或許只有她自己知曉。

    問過安,幾人一同離開紫竹苑。

    三人今日受邀要去公主府上。

    一直到傍晚,才回到謝府。

    謝玉嬌氣悶了一整日,此刻走在花園的石子路上,見老管事領(lǐng)著一個小廝正往秋梨苑的方向走。

    朝身后丫鬟使了個眼色,將人攔下。

    老管家見狀,躬身同謝玉嬌見禮。

    謝玉嬌視線一掃,注意到小廝手中的鐵籠。鐵籠里鋪著一層軟墊,上面正臥著一只瘦弱的白狐。

    “管家這是作甚?”謝玉嬌目光落在白狐身上,瘦瘦小小一只,瞧得氣息奄奄,耳朵上還有一處臟污,她看得直皺眉頭,嫌棄地用帕子掩住唇畔。

    旁邊的丫鬟緊跟著附和,“你怎么做事的,如何將一只病狐帶到府上,也不怕傳了病給主子的貴體!

    管家知曉謝玉嬌的脾性,不愿說話得罪她,便道:“回二姑娘,這只狐貍是三姑娘與季姑娘買回來的。眼下要送去秋梨苑,二姑娘放心,不會讓這狐貍傷了姑娘您的貴體!

    謝玉嬌掩唇的手一頓,斜眸看他,“你說這狐貍要送去秋梨苑?”

    “正是!惫芗覒(yīng)道。

    “季云芙為何要買一只病歪歪的狐貍回來?”

    管家解釋道:“這狐貍是方才幾位姑娘在街上買下的,許是瞧見這牲畜可憐,才動了惻隱之心!

    謝玉嬌輕嗤一聲,心道,這幾人倒是會裝模作樣。

    她不知想到什么,態(tài)度忽地一轉(zhuǎn),眼瞧著看向那只狐貍的目光便突然多了幾分愛憐。

    “這只狐貍我要了,你將人直接送去我院子里罷!敝x玉嬌頤指氣使道。

    管事的聞言一愣,猶豫道:“二姑娘,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謝玉嬌說:“方才她們買這只狐貍花了多少錢,我命丫鬟給她們便是!

    “這”老管家還想說些什么,謝玉嬌身側(cè)的丫鬟已將籠子從小廝手里奪了去。

    自從此次回府,謝玉嬌早就氣不過幾人連起伙來無視她,在她看來,并不認為對方是在躲著她,而是覺得她們目中無人,眼里沒有她謝玉嬌!

    她不過是短暫地去了莊子上小住一段時日,可這并不代表那些人便能看不起她,甚至騎到她頭上!

    她并非多喜歡那只狐貍,不過是知道這東西是謝挽月與季云芙心心念念的,才執(zhí)意想搶到手罷了。

    晚些時候,老管事去秋梨苑回話。

    謝挽月也在,她命丫鬟備了好多喂養(yǎng)小狐貍的吃食,眼下聽聞狐貍被謝玉嬌奪了去,登時氣不打一處來。

    “她謝玉嬌就是故意的!”謝挽月憤憤道。

    季云芙又何嘗不知。

    “那小狐貍右腿有傷,若是不接骨,怕是活不長!奔驹栖降吐暤。

    謝挽月聞言看向她,“阿云,那我們”

    “自然要將小狐貍帶回來!

    謝挽月眸色一亮,兩人打定主意,不再猶豫,登時便往謝玉嬌的院子趕。

    此時的季云芙還不知曉,紫竹苑所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

    *

    季云芙是在游廊里撞上謝玉嬌的,后者一臉來勢洶洶,身后站了兩個粗使婆子,不由分說就要拿人。

    兩人被她這幅倒打一耙的態(tài)度驚到,謝挽月氣得上前去扯那兩個粗使婆子,綠岑也在一旁拼了命的推人,無奈幾個年輕姑娘的力氣如何能敵得過謝玉嬌帶來的婆子。

    兩位婆子的手臂,比幾人的小腿還要粗壯。

    且還有謝玉嬌指揮著身后的丫鬟同幾人撕扯,對方人多勢眾,季云芙很快就被另個婆子拽著胳膊死死按住。

    謝挽月的眼眶登時紅成一片,指著謝玉嬌的鼻子就罵道:“謝玉嬌,你是不是瘋了?”

    “我瞧你才是瘋了!痹捖洌x玉嬌的巴掌狠狠打在謝挽月的臉。

    季云芙死咬著下唇,身后婆子的力道幾乎要將她兩條臂膀生生卸下來,好在她的思緒十分清醒。

    縱使謝玉嬌跋扈妄為,可也不至于無緣無故這般明目張膽地帶著人手刁難欺辱她們。

    眼下之所以敢如此做,一定是有別的原因。

    她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同謝玉嬌對峙,“敢問二姑娘,我同挽月究竟犯了何錯?你如此不清不楚,張口便指使兩個人婆子拿人,是否在此之前,也該給我們一個交代?”

    “交代?”謝玉嬌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你還問我要交代,你這個娼婦,應(yīng)該是你給我和母親一個交代才對!

    她身后的丫鬟及時提醒她,“姑娘,夫人不讓咱們把事情鬧大,還是先將她帶去紫竹苑,由夫人審問吧!

    謝玉嬌呼了口氣,譏諷地看了二人一眼,“帶走!”

    季云芙心頭一緊,連忙回眸去看綠岑,正使眼色想讓她趁機溜走,不料,卻被謝玉嬌身旁的丫鬟發(fā)現(xiàn)。

    “一個都別想跑,通通給我?guī)プ现裨!?br />
    紫竹苑內(nèi),季氏見到一同被壓著帶來的謝挽月,不悅的皺了皺眉頭,“玉嬌,你怎地將挽月也一并帶來了,此事不宜讓更多人知曉!”

    “回母親,挽月這丫頭一向與季云芙這狐媚子走得親近,此事她未必不知情!敝x玉嬌狠聲道。

    “哦?”季氏擰眉,陷入沉思,審視的目光落在謝挽月身上。

    半晌,她同身旁的丫鬟道:“你先將三姑娘帶去隔壁看著!

    謝挽月掙扎地不欲離開,“母親,究竟發(fā)生了何事,你為何要這樣!”

    “捂住三姑娘的嘴,將她帶去隔壁,嚴加看管!”季氏沒回她的問題,而是瞇著眼看向被兩個婆子壓著跪在地上的季云芙。

    “阿云,你可知今日我為何尋你過來?”

    “阿云不知!眮淼穆飞,她隱約猜出,今日之事應(yīng)是沖她來的,之所以會將謝挽月一并抓來,無非是受她牽連。

    季氏一向是顧及體面的人,如此迫不及待命兩個婆子將她帶過來,可見事情的嚴重。

    能令季氏都失了分寸

    頭頂傳來一聲嘆息,季氏讓兩位婆子退下。

    沒了桎梏,季云芙脫力地險些倒下,還是季氏及時俯身扶住了她。

    她拉著季云芙的手,將人攙扶著拽起來,引到榻邊坐下。

    態(tài)度變化之快,令人咂舌。

    季云芙遲疑地抿了抿唇,正思考著,便聽她柔聲道:“阿云,你是個好孩子,姑奶奶方才也并非想刻意刁難你,實在是一時情急,失了分寸!

    季云芙余光掃了眼屋內(nèi)仍被人押著的綠岑 喉嚨發(fā)堵,良久,啞聲道:“姑奶奶,眼下并無外人,您若有話,不妨直說!

    季氏拍了拍她的手背,感嘆道:“阿云,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慧的孩子。”

    季云芙?jīng)]接話,等著她的下文。

    “好孩子,西泠不能娶你。”

    季云芙眼皮一顫,果然如此。

    她知道遲早會有這一日,卻未曾想,會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與季氏坦白。

    她猜想絕不是謝西泠同季氏說了什么,若由謝西泠來挑明此事,他一定會有萬全的準備,不會讓她和挽月陷入如此境地。

    故而,她認為,眼下的謝西泠應(yīng)當對她們的困境尚不知情。

    但以他的手段,謝玉嬌方才行事如此張揚魯莽,他一定很快就會知道。

    季云芙沉默著沒說話。

    季氏沉聲道:“趁一切還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阿云,你必須與他分開。”

    季云芙正欲啟唇,季氏的聲音拔高幾分,蓋住了她,“阿云,西泠他是你的表叔,是長輩,你可知,若是你一意孤行,將來會發(fā)生什麼?”

    季云芙想說,她知道這條路艱難,但她既然決心邁出這一步,就不會怕未來的風雨。

    然而季氏并未給她出聲的機會,“孩子,你還是將一切都想的太簡單了,西泠是不是同你說過,一切有他,讓你無需擔心?”

    季云芙身子一怔。

    “可你有沒有想過,西泠若想與你在一起,他要承受多少?阿云,你也住在謝府,住在京城,你只看到這京城的遍地繁華,可曾想過繁華背后的危機四伏?”季氏說:“西泠不僅是謝家長子,他還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你知道在朝堂上有多少人對他、對謝家如今的權(quán)勢虎視眈眈?”

    “云丫頭,你幫不了西泠,可也不該害他啊。你可曾想過,若你二人之事被外人知曉,旁人會如何指摘他?與自己的侄女有私情,是要被言官戳爛脊梁骨的!”

    季云芙心尖一痛,“姑奶奶,可我們只是表叔侄,大晉未有律法”

    “但你自小與他相處,不論是他曾養(yǎng)在江南季家,還是你如今在謝家門下,在旁人看來,你們二人便如親叔侄無異!況且還有裴家一事,你才與裴家的婚事告吹,便與我兒子在一起,若被旁人知曉,又會如何議論他!”季氏咬牙道:“難道你忍心他被人詬病,奪人之妻么?”

    “姑奶奶”季云芙睜大了眸子,“您明知曉,是裴家人負我在先!

    “可西泠他在裴家安插了他的人手,別人只會道他處心積慮!”季氏痛心疾首道:“云丫頭,姑奶奶也是為你著想啊,你總不想,日后被人戳著脊梁骨,說你小小年紀水性楊花,勾引年長自己七歲的叔叔罷。西泠他是謝家下一任家主,可你呢,你當?shù)闷鹬x氏主母么?”

    第54章 “我疼你”

    她當?shù)闷鹬x氏主母么?

    季云芙心底忍不住悲哀發(fā)笑。

    在季氏眼中, 究竟什么樣的女子才當?shù)闷鹬x氏主母?她看重的是那女子本身么,還是她背后的家世?想必后者才是她評判能否成為謝西泠妻子的準則罷。

    在季氏眼中,謝西泠又算什么,是她的兒子, 亦或是她籠權(quán)的工具?

    謝西泠被送去江南時, 孤苦伶仃一個人, 十幾歲的年紀,衣衫襤褸、面黃肌瘦。

    倒是謝玉嬌,眼珠子似的被季氏護著,帶在身邊親自照料教養(yǎng),就算她做謝相外室那些年, 都不曾斷了對謝玉嬌的培養(yǎng),錦衣華服,詩書禮藝,樣樣不落。

    那時, 她狠心將謝西泠送走, 可曾有半分憂慮他的將來?

    季云芙甚至要懷疑,謝西泠究竟是不是季氏的親生兒子。

    曾經(jīng)對謝西泠不管不問,現(xiàn)在卻口口聲聲以謝西泠母親的身份拷問她的良心, 埋怨她若是同兩人在一起,便會毀了他的前程,讓他背負罵名。

    若不知她當初狠心將謝西泠拋棄, 季云芙還真要信了季氏的慈母相。

    季云芙從不曾忤逆過季氏,在她面前, 甚至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有。

    不論季氏待她如何, 她終究感念對方能在季家覆滅后,給她一處容身之所。

    所以, 就算她知曉季氏待她無幾分親情,更多的是想通過養(yǎng)育“季家遺孤”而博得一個不忘本的美名,她也仍舊心懷感恩。

    可今日,她第一次反駁了季氏的話,“姑奶奶,這一次,恕阿云不能聽您的話!

    季氏像是沒料到她的反應(yīng),愣了一瞬,而后看向她,“你方才說什么?”

    一旁的謝玉嬌不似季氏這般沉得住氣,當即一個箭步?jīng)_上前,狠狠將人推倒。

    季云芙方才被那兩個婆子扣押著,手臂關(guān)節(jié)處本就疼痛不已,眼下被人猛地一推,更是猝不及防失了平衡,直接摔倒在地。

    謝玉嬌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面露鄙夷,“季云芙,你怎地如此不知廉恥!我母親好言相勸你不聽,你是不是以為我就沒有法子能奈何得了你了?”

    說著,她屈膝半蹲在季云芙面前,染著蔻丹的指甲惡狠狠掐著季云芙的下頜,纖長的指甲陷入皮肉,留下幾道刺目的血痕,“狐媚子,難怪我兄長一直護著你,你便是用這張臉故意勾引他的對不對!”

    謝玉嬌記恨季云芙已不是一日兩日,她才是謝西泠嫡親的妹妹,若是謝西泠待所有人都冷淡疏離也就罷了,偏偏待季云芙十分溫和親厚,這讓她如何忍得了?從前她之所以處處刁難季云芙,便是想印證兩人在謝西泠心中的地位,可每一次,結(jié)果都令她大失所望!

    謝西泠明明是她嫡親的兄長,卻總是偏護季云芙那個外姓人,這讓從小被捧在手掌心、受盡寵愛長大的謝玉嬌如何受得了?

    可她卻忘了,早在謝西泠還未被謝相認回相府,她們孤兒寡母三人在京城的一處偏院相依為命的那段日子,她又是如何刁難擠兌謝西泠的。

    她仗著季氏對她的寵愛,從不將謝西泠放在眼里,甚至覺得他無能蠢笨,不能討父親歡喜,讓父親將她們接回謝府。

    那些年她從未喚過謝西泠一聲兄長,只會撒潑打滾讓季氏把銀錢都花在她一人身上,央求季氏將謝西泠上書院的錢,去給她買世家小姐才能穿得起的綾羅綢緞。

    在謝西泠發(fā)燒生病時,謊稱腹痛,讓對方背自己去藥鋪,害他昏迷在半路上,自己則無事人一般跑回小院同季氏享用晚膳。

    后來謝相的原配夫人及長子過世,謝相年事已高,被府醫(yī)診斷出再不可能有子嗣,謝西泠得以被謝相從江南接回,認祖歸宗。

    謝玉嬌這才想起,自己有一位嫡親兄長。

    她可以忘記過往種種,認為謝西泠理應(yīng)偏愛她這個唯一的嫡親妹妹,可謝西泠又憑什么?

    季云芙盯著眼前這張猙獰的面孔,忍著作嘔,狠狠打在對方的手背上,偏頭躲開她的桎梏。

    她一言不發(fā),唇邊卻扯出一絲諷刺的弧度。

    謝玉嬌被她的目光刺痛,幾乎是大吼著,沖上前惡狠狠地掐住了季云芙纖細的脖頸。

    “你這個小賤蹄子,怎敢如此看我!”謝玉嬌最恨的,就是季云芙這幅清高模樣。季家早已家破人亡,她不過是寄人籬下的一個孤女,就應(yīng)該成日巴結(jié)自己、討好自己才對,可她非要擺出一副寧折不屈的倔勁兒,讓人看了越想磋磨!折斷她的脊骨!

    音落,謝玉嬌朝著身后的季氏道:“母親,這賤人嘴太硬,既然您好言相勸她不聽,咱們便將她送走!我自有法子對付她,總之,絕不能讓兄長與她再相見,否則還不知她會如何攛掇兄長!”

    季氏原本也有這個想法,若是季云芙不肯乖乖聽話,她只能使些手段讓她聽話!

    季氏朝身后的大丫鬟荷葉遞了個眼色,“馬車備好了么?”

    “備好了!

    季氏掃眼幾步外一臉血污的季云芙,厭煩的別過眼,不過是一個黃毛丫頭罷了,謝西泠事后還能同她這個母親置氣?

    就算一時置氣,時間長了,他也一定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

    季氏只恨,當初便不該心軟,將季云芙接到京城養(yǎng)著,她堂堂謝家大夫人,又豈需用撫養(yǎng)季家遺孤來博取美名?

    她完全忘了,當初之所以會提出將季云芙接到京城,其實是因為受到謝西泠潛移默化的暗示和影響,而非她的本意。

    季氏厭惡的收回眼,擺手道:“送走!快將人送走!”

    話落,緊閉的房門忽地被人推開。

    力道之大,門框在他手下脆弱得搖搖欲墜。

    “母親,是打算將誰送走?”冷沉的氣息,裹挾著冬日的寒風,霎時令屋內(nèi)冰凍三尺。

    謝西泠一眼便注意到被婆子按在地上的季云芙。

    他反手在腰間一摸,沒有摸到配刀。

    抬起一腳,狠狠踹在那婆子的肩窩。婆子嘔了一口血,轉(zhuǎn)眼就昏死過去。

    一切發(fā)生的太快,不過眨眼的功夫,快到屋內(nèi)兩人來不及反應(yīng),就見季云芙被人攔腰從地上抱了起來。

    可不能讓謝西泠將人抱走!謝玉嬌同季氏交換了個眼色,慌忙走上前,將人攔下,“兄長,你不能帶走這個賤人,難不成你要違逆母親么!你這可是忤逆不孝!”

    謝西泠狹長的眸子一瞇,冷聲道:“你叫她什么?”

    謝玉嬌愣了一瞬,回過神來后,妒意更盛,幾乎是咬著牙,擠出兩個字,“賤人!”

    “季云芙勾引你,她不是賤人是什么,兄長你竟然還要維護”

    話還沒說完,謝西泠就抬起一腳踹在了她的心口上。

    他懷中抱著人,力道不如方才大。

    饒是如此,也將謝玉嬌踹到在地,久久緩不過神。

    謝玉嬌捂著胸口,滿臉不可置信。

    像是遭到了至親之人的被判,她嘶吼地尖叫出聲,“謝西泠,你是不是瘋了,我才是你妹妹!你居然為了一個傷風敗俗的狐媚子傷我!我要告訴爹爹!”

    “傷風敗俗的狐媚子?”謝西泠唇間咬著幾個字,居高臨下睥睨著謝玉嬌臉上的驚恐和怨恨,“謝玉嬌,你和外男在假山后茍且時,我就該一劍殺了你!

    謝西泠不知想起什么,驀地冷笑勾唇,“不,在你婚內(nèi)與人通奸時,我就該替謝家清理門楣。”

    說著,他余光看向一旁的謝九,冷聲道:“不過,現(xiàn)在也不遲!

    音落,謝九跨步上前將謝玉嬌拿下。

    謝玉嬌瘋了似的掙扎,口中罵聲不斷。

    一旁的季氏早已看得傻了眼,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謝西泠,這個靠著她才活下來 才有幸坐上謝家嫡子之位的人,居然會這樣對她!

    “孽子!你這是在做什么?為了一個外人,你要對付你的親妹妹么?”季氏狠聲道:“接下來還要如何,是不是就要命人處置我這個母親了?”

    謝西泠似是聽到什么愚不可及的話,冷冷扯動唇角,“母親,若您還想在謝氏主母的位子上坐下去,年后便主動離京,去莊子上罷!

    “你這是在威脅我?”季氏滿眼驚愕。

    “我只是在給您指出一條明路。”謝西泠嗤道。

    “若我不肯呢?”季氏問。

    “母親方才可是派人去請父親了?”

    季氏一愣,心中莫名地慌亂起來。謝西泠從來不過問府中之事,她一直以為內(nèi)宅是自己一手遮天,眼下,卻因他的一句話生出了懷疑。

    對啊,老爺怎么還不來。

    還有,嬌兒將季云芙那丫頭帶來秋梨苑前后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他又是從何處聞信趕來的。

    謝西泠待她雖不親近,但卻從來客客氣氣的,就連先前送走嬌兒,他都是問過她這個母親,得了她的應(yīng)允,才將人送走。

    他的不動聲色,早已令季氏日漸麻木。

    季氏見院中寂靜一片,心里忽地陷入死寂,她掙扎地道:“西泠,為娘都是為你好,你怎么能和一個野丫頭在一起呢?你父親一直想借由你的婚事,籠絡(luò)世家之力,此事若讓你父親知道,他定然也是不會同意的!”

    “荷葉,伺候母親早些歇下罷!

    音落,季氏的身子猛地一顫。

    荷葉?荷葉可是她的貼身大丫鬟。她何時,竟聽令于謝西泠了!

    季氏猛退兩步,反應(yīng)過來后,猛地撲上前去抓謝九,“謝西泠,你個孽子,嬌兒可是你妹妹,你不能傷她!你至少將嬌兒留下!”

    謝西泠充耳不聞,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身后的季氏哪還有往日的端莊,“謝西泠,你不能傷害嬌兒,她可是你嫡親的妹妹!”

    “謝西泠,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孽子,你若傷害嬌兒分毫,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季云芙一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了什么。

    而抱著她的謝西泠,卻只是步伐稍頓,緊接著,便一言不發(fā)地繼續(xù)往前走。

    秋梨苑內(nèi)。

    “謝西泠”季云芙小聲喚他。

    謝西泠將人放在榻上,挽起她的袖口,小心地檢查著她身上的傷。

    “疼不疼?”他的指腹甚至不敢去碰她下頜的傷口。

    季云芙的眸子,瞬間被水汽溢滿。

    謝西泠以為她疼的發(fā)不出聲,心尖又痛又惱。

    卻在下一秒,被人軟軟地擁住腰。

    毛茸茸的腦袋埋在他胸口,悶悶的聲音,像是哭了。

    “謝西泠,你一定很疼吧?”

    季云芙說:“她們不疼你,我疼你!”

    謝西泠回抱她的手一僵,眸中冰山化作春水。

    啞聲道:“我還以為你會聽母親的,與我分開!

    季云芙用力地搖了搖頭,“表叔,我不信她的話,我信你!”

    第55章 他受傷了

    季云芙最初想不明白, 這世上怎會有不愛孩子的母親。

    這個念頭甫一冒出,她便愣住。

    她的母親何嘗不是如此。

    在父親與弟弟相繼離世后,發(fā)了瘋的想帶著她一起死。

    她永遠忘不掉那一日,冰冷刺骨的湖水淹沒口鼻時的感受, 太冷、太痛, 她不愿謝西泠再經(jīng)歷一遍這樣的苦楚。

    好在, 當初需要人守護陪伴的小姑娘,如今已學會去呵護愛憐一個人。

    她們不愛他,便讓她來愛他。

    季云芙將手搭在他的肩上,忍不住想要親吻他,但肩肘的痛意難擋, 沒親著人,倒是呲牙咧嘴地把他嚇了一跳。

    兩人目光心有靈犀地交匯,怔愣后,彎唇笑出聲。

    謝西泠俯身在她唇上輕點一下, 微風拂面, 帶著雨后初晴的燦爛暖意。

    “乖一點,別亂動了,大夫已經(jīng)在路上。”

    她乖乖躺在他懷里沒再動彈, 腦海里卻不由自主閃過季氏的話。

    季氏所說的話,帶了目的,她自然不會全部偏聽偏信, 但有一點,她的確沒有說錯。

    與謝西泠在一起, 她會拖累他。

    旁人一定會議論二人的身份, 她是季家遺孤,而他是年長她七歲的表叔。

    她可以不在意旁人怎么說自己, 說她勾引自己的長輩也好,說她鮮廉寡恥妄圖攀龍附鳳也罷,她都可以不在意。

    反正那些暗含諷刺的話,自季家覆滅之后,她便沒有少聽,如今不過是換個說法繼續(xù)編排議論她罷了。

    她并不在意。

    但她卻怕因此影響到謝西泠,男子頂天立地,除去兒女情長,他還有他的仕途、家族、責任謝西泠并非孑然一身。

    季云芙仰頭盯著男子沉穩(wěn)溫和的面容,他做事肅來周全穩(wěn)妥,她一直活在他的保護之下,所以,還不曾見過外面的風雨。

    但她清楚,成親一事,不僅關(guān)乎于兩人是否彼此相愛。

    世俗眼光,身份地位

    季云芙能清醒地意識到這一切,不過她骨子里的倔強并不允許她輕言放棄。

    她喜歡他,或許是天真,或許是執(zhí)拗,但她想努力克服一切擁抱他。

    就像手臂受了傷,若是能擁抱他,她可以忍受它帶來的劇痛。

    大夫來后,看過季云芙的傷勢,慶幸她只是扭傷,還沒到斷骨撕裂的地步。

    下頜的皮肉傷,涂抹上藥膏,三日就能結(jié)痂。

    季云芙通曉醫(yī)理,其余醫(yī)囑自無需大夫多言,她自己便知曉。

    年關(guān)將至,她卻得清淡飲食數(shù)日,季云芙苦惱地皺了皺眉:“昨日我還同挽月說,過幾日給她開小灶,做一道酒釀雞,眼下我只有眼饞的份兒了。”

    又是葷腥,又是辛辣,她顯然需要忌口。

    謝西泠看出她的委屈,溫聲道:“我陪你一同吃素,省得你眼饞。”

    *

    謝玉嬌與人茍且之事被謝相知曉,無需謝西泠動手,她就被謝相以家法打了個半死。

    若非季氏以性命想逼,苦苦求饒,眾人絲毫不懷疑,以謝相重臉面的程度,會將謝玉嬌生生打死。

    打死她,反倒全了謝家的名聲。

    經(jīng)此一事,謝玉嬌想做回謝家二姑娘是絕不可能了。

    謝相留了她一口氣,卻在寒冬臘月將人軟禁在屋子里,不許她踏出院門一步,更不許旁人隨意探望。

    季氏在佛堂跪了三天三夜,才跪到謝相心軟,同意她每隔五日,能去見謝玉嬌一面。

    謝相與季氏無甚感情,之所以留她一個體面,不過是因為她乃是謝西泠的生母。謝西泠是他唯一的兒子,就算是為了謝家后繼有人,為了謝西泠的身份,他也會保全季氏的正妻之位。

    旁的不說,季氏待謝西泠雖寡情冷心,對謝玉嬌這個女兒卻是實打?qū)嵉暮谩?br />
    旁的婦人大多都是仰仗、疼愛兒子,可季氏眼里像是只有謝玉嬌一個女兒。

    她的偏心,委實令人無法理解。

    季氏越是如此,季云芙就越心疼謝西?*? 泠。

    半月后,季云芙的傷徹底養(yǎng)好,她親自下廚做了家鄉(xiāng)的糍糕。

    之前在避暑山莊時,謝西泠就說想吃她親手做的糍糕。

    冬日做好的糍糕無需專程等待晾涼,放在碟子里沒一會兒,就可以直接食用。

    謝西泠不喜歡太甜的口味,她便將糖霜去掉,改成在糍糕表面刷一層薄薄的桂花蜜。

    年前北鎮(zhèn)撫司仍舊忙碌,外出辦案的情況少了,眾人都留在司里審訊年前關(guān)押的要犯。

    其中便包含周家父子幾人。

    也不知到底是周家兩兄弟嘴嚴,亦或是兩人對周尚書謀逆之事當真全然不知情,總之,嚴刑拷問了半月有余,硬是從二人口中撬不出半句話。

    “聽說周子舒新過門的妻子與他合離,躲回娘家了?”

    “那還有假,周家這次可是滅門之罪,人家畢竟是太子的表妹,且不說兩人新婚不久,那小娘子是否甘心為周子舒陪葬,單說太子這邊,眼下這關(guān)頭,殿下絕不會讓手底下的人與孽黨牽扯上關(guān)系。”

    “也對,現(xiàn)下誰人對周家不是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上半分?”

    “誒——”其中一個錦衣衛(wèi)不知想起什么,話音忽地一轉(zhuǎn),“你別說,還真有人!”

    “什么?”

    “前些日子我聽一個在詔獄當值的兄弟說,有人私下給他遞過銀錢”

    “眼下這關(guān)頭,還有人敢為周家活絡(luò)?”

    “你可說!

    對面之人聞言倒吸一口涼氣。

    季云芙站在鎮(zhèn)撫司外,隱約聽了一兩句,就見謝九從院內(nèi)走了出來。

    他身后不見謝西泠,季云芙收回眼,朝著謝九點了點頭。

    “季姑娘,主子讓我接您進去!

    聞言,季云芙微怔,北鎮(zhèn)撫司她也算來過幾次。從前都是謝西泠出來見她,眼下還是第一次進去。

    她猶豫道:“表叔想必是公務(wù)繁忙,我便不去給他添亂了!

    眼瞧著季云芙將食盒塞給他便要轉(zhuǎn)身離去,謝九趕忙將人攔下,猶豫半晌,開口道:“季姑娘誤會了,主子他并非忙于公務(wù)不能出來,而是眼下不便出來見姑娘!

    “為何?”

    “主子他受了點傷,眼下正包扎呢。”

    受傷!季云芙一聽,也顧不得旁的,連忙讓謝九帶路。

    怎么會突然受傷?

    傷在何處?

    是否要緊?

    季云芙一路惴惴不安,故而并未注意到旁人好奇打量的眼神。

    謝九直接將她帶去謝西泠休息的屋子。

    門開著,一眼就能看見謝西泠的手下在給他包扎傷口。

    空氣里是金瘡藥的苦澀味道,季云芙死死皺著眉。

    謝西泠聽到腳步聲,抬頭看向她,完好的那只手臂微微抬起,朝她一招,“過來!

    季云芙的臉色實在算不上好看。

    冬日天寒,本就將她的小臉凍得有些發(fā)白,眼下那雙清凌凌的眸子一眨不眨盯著他的傷處,臉上更是沒有一絲血色。

    謝西泠也不在乎房中還有下屬,單手輕拍季云芙的后背,溫聲道:“莫怕,不過是小傷而已,方才是不是謝九多嘴同你說什么了?”

    季云芙搖頭,謝九只說他受了點傷,可她自己有眼睛,會看,紗布將他整個小臂都裹得嚴嚴實實,豈止是‘受了點傷’!

    而一旁的下屬,則是震驚于謝西泠語氣之溫柔。一不留神,紗布松了兩圈,將原本纏好的傷處又露了出來。

    謝西泠只是余光掃了眼,并不在意,倒是季云芙,忍不住冷聲開口,搶走了替他包扎傷口的活。

    “我來吧。”她憋著一句笨手笨腳沒有說,小臉上五官皺成一團,看向那位下屬的目光涼得很。

    下屬一愣,隱約以為方才的一瞬,眼前這位姑娘被他家指揮使附了身。

    那冷意十足的眼神,太像了,實在同謝指揮使太像了!

    他不由松開手。

    待發(fā)現(xiàn)自己下意識聽從一個小姑娘的話后,當即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踟躕著抬頭去看謝西泠。

    “無妨,你下去罷!敝x西泠淡淡說。

    下屬沒有第一時間離開,“大人,這位姑娘她知曉如何包扎么?”

    謝西泠撩起眼皮掃過去,后者霎時噤聲,退步離開。

    謝九也隨之轉(zhuǎn)身退出屋內(nèi),他將門闔上,同方才那人道:“你想什么呢,季姑娘的醫(yī)術(shù)不知頂你多少個!

    “季姑娘?”下屬一愣,他還以為方才那姑娘是謝指揮使的妹妹。

    可她卻姓季。

    姓季,不是謝指揮使的妹妹,又瞧著十分親昵

    他隱約覺得自己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待交頭接耳同其他人打聽后,才知曉這位季姑娘,乃是謝西泠的表侄女。

    “原來是表侄女啊,我還以為”

    “你也覺得,咱們指揮使待這位季姑娘,過于與眾不同了些吧?”

    “是確實是,不過既然與大人是叔侄,咱么還是不要多嘴胡言了,咱們大人可是端方君子!”

    音落,遠處忽地響起一聲嗤笑。

    “端方?君子?”裴燃冷哼一聲,“若是君子,又豈會橫刀奪愛,又豈會覬覦自己的侄女!”

    “不過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罷了!”

    *

    屋里,季云芙替他包扎好傷口,皺眉道:“表叔近日不是一直待在司里審案,作何還會受傷?”

    謝西泠松散地掃了眼紗布尾端小巧的結(jié),將袖子拂下去,才道:“不小心蹭到的。”

    季云芙?jīng)]信,冬日衣裳厚實,得有多不小心,才能蹭破衣衫,在皮膚上留下傷口?

    謝西泠分明是有事瞞著她!

    許是她來得急,他不曾有機會將身上的衣裳換下。小臂上錦緞破口的切面整整齊齊,分明是利器劃傷!

    她抿著唇看他,也不說話,眸子里像有火星往外冒。

    “我的錯!敝x西泠見狀立馬改口服軟,“我是怕你擔心!

    “你這樣瞞著我,才讓我更擔心!”季云芙一臉認真。

    謝西泠眸色漸深,良久,嘆了口氣道:“是英王在京中的余黨所為!

    英王并不在乎周尚書這顆棋子是否折損,他所在乎的,是周家私藏的一批兵器。

    而今日,謝西泠不過是在英王的人面前演了一出戲,想讓周尚書等人放松警惕的同時,率先找到這批兵器的藏據(jù)地。

    思及此,謝西泠不免想起另一樁事,正色道:“云芙,這幾日我恐怕不會回府,你待會兒回去,轉(zhuǎn)告玉墨一句話,讓她莫要再為周素問做蠢事!

    季云芙愣了一息,想起先前在司外聽到的話,所以,如今在暗中為周素問打點關(guān)系的人,難不成是謝玉墨?

    謝玉墨哪來的銀子。

    下一秒,季云芙便反應(yīng)過來,謝玉墨手中銀錢的確不多,可謝家還有個小錢簍子謝挽月啊。

    第56章 救人

    送完糍糕, 季云芙離開北鎮(zhèn)撫司。

    謝九將她送至院外。

    她站在臺階下,靜靜等著謝府的馬車駛過來。

    不遠處站著幾個錦衣衛(wèi),幾人說話時刻意壓低了聲音。

    季云芙聽不見對方在說什么,但從他們暗含打量的目光不難猜測出, 應(yīng)是在談?wù)撟约骸?br />
    她別過臉, 不去在意。

    待馬車停穩(wěn), 坐上馬車離開。

    *

    年節(jié)剛過,公主在府中辦了一場賞梅宴。

    謝西泠臨時要去北鎮(zhèn)撫司,順路送季云芙去公主府邸。

    馬車停在府外,地上覆了一層剛落下的薄雪。

    “晚些我再來接你。”謝西泠說。

    “你不是要去鎮(zhèn)撫司?”季云芙問。

    “用不了幾個時辰。”

    季云芙點頭應(yīng)下。

    從馬車上下來,謝挽月與謝玉墨已挽著手等在幾步外。

    身后馬車并未第一時間離開。

    不遠處, 莊玄迎面從臺階上快步跑下來,直奔謝西泠的馬車而去。

    途徑幾人,微點下頜。而后不知想起什么,目光一頓, 看向季云芙。

    察覺他的目光, 季云芙行禮后停下腳步,回望過去,輕聲問了句, “莊大人?”

    莊玄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無事,我找西泠!闭f完, 無事發(fā)生似的擠出一抹笑,轉(zhuǎn)身登上謝西泠的馬車。

    車輪滾滾, 莊玄皺眉看向一旁閉目養(yǎng)神的男子, “謝西泠,我真不知該如何說你, 你明知那些傳言,今日竟還讓小阿云來赴宴!

    謝西泠冷肅著臉沒吭氣。

    良久,才道:“她沒你想象的那般脆弱!

    莊玄愣了一秒,而后反應(yīng)過來,嘆氣道:“你真的,非她不可?”

    謝西泠淡淡嗯了聲,像是覺得他的問題過于愚蠢,甚至懶得多話。

    莊玄仍在喋喋不休,謝西泠沒興趣聽他嘮叨,打斷他的話,問道:“讓你辦的事如何了?”

    莊玄喉嚨一哽,明白他是故意岔開話題,鼻腔哼了聲,不情不愿卻還是回答了他的話,“你囑咐我的事,我何時給你耽誤過?”

    “多謝!

    “可你為何突然要插手周家之事?”莊玄說,“就算先前周素問在內(nèi)學堂,同那群宦官講學的確得了陛下嘉獎,但如今周家罪不可恕,而內(nèi)學堂又不是非他不可你想借此保住他的性命,是不是太過于異想天開了?”

    “盡人事,聽天命!

    “所以你為何突然要幫周素問?”

    謝西泠輕抬眼皮,淡聲道:“他與陛下身邊的秉筆大太監(jiān)有幾分交情!

    大晉文臣一向蔑視宦官,當初陛下提出設(shè)立內(nèi)學堂,便無人愿意入宮給太監(jiān)講學,唯有周素問,雖是周家人,且還是狀元出身,卻并不嫌棄閹人,應(yīng)下了這樁差事。

    莊玄思索半晌,恍然道:“所以是李秉筆想留他一命?”

    謝西泠沒說話。

    莊玄便當他默認了。

    *

    季云芙她們?nèi)サ矫妨謺r,一群貴女正圍坐在一處,七嘴八舌不知討論什么。

    等三人走近,對面忽地靜了一瞬,而后又紛紛擾擾的嬉笑起來。

    三人從她們旁邊經(jīng)過,身后的笑聲忽地揚高,變得有些刺耳。

    季云芙隱約聽到了“謝指揮使”幾個字。

    “她就是季家孤女?果真一副狐媚子相,虧了謝家養(yǎng)她這些年,竟養(yǎng)出一副狼子野心,居然勾引自己的長輩。”

    “你們猜她,究竟有沒有聽見咱們的話?恐怕聽見了,但厚著臉皮裝作沒聽見呢。”

    “行了,少說幾句,如何說她們都是公主請來的貴客,就算你不怕得罪她,可你不怕得罪謝家那位?”

    寂靜不過須臾,就有人嗤笑著冷哼道:“謝西泠又如何,不過是一個與自己侄女糾纏不清的偽君子。這樣的人,也配做錦衣衛(wèi)指揮使?我不僅敢說他,還要讓爹爹參他呢!”

    “裴公子多可憐啊,被這樣一個偽君子橫刀奪愛。他不就是仗著手中權(quán)勢,才敢如此胡作非為么!先前竟還裝作一副霽月清風的模樣,真是令人作嘔!”

    季云芙腳下步伐一滯。

    她可以不在乎旁人如何說她,卻無法在她們?nèi)枇R謝西泠時無動于衷。

    然而下一秒,手腕被人攥住。

    謝玉墨邊咳嗽著,邊用力地拉住她,“阿云,公主還在等我們呢!

    兩人對視,謝玉墨朝她搖了搖頭。

    季云芙心中有氣,卻也知道口舌之爭最是無用。

    她早就知道的,總會有這么一天。

    *

    三人穿過石橋,往對岸走。

    正在此時,身后閃過一道黑影。

    季云芙眼疾手快,拉著身旁兩人躲開。

    落水的是皇后侄女、當朝太子的表妹,也是方才在后方想要推她下水的人。

    季云芙不記得與她有任何過節(jié)。

    還是經(jīng)謝玉墨提起,才知對方乃是周子舒曾經(jīng)的正妻。周家人入獄后,二人最終合離。

    湖邊很快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她們有功夫?qū)χ鴺蛏系募驹栖街钢更c點,卻無人想著下水救人。

    數(shù)九寒天,人掉進湖里,將湖面的薄冰砸的七零八碎。

    橋?qū)Π睹坊湎碌膸兹寺劼暸苓^來,為首的公子抓住一旁的丫鬟問了幾句,目光往橋上一掃,摘下厚厚的披風,蹬掉長靴,就一個縱身跳了下去。

    身側(cè)有人驚呼了聲“寧公子”。

    季云芙視線追隨著望去,湖面水花四濺,那姑娘掙扎著浮浮沉沉,像是要將寧峋一并拖下去。

    公主帶著幾個侍衛(wèi)急匆匆趕來,朝湖中看了一眼,眉頭一緊,連忙指揮著侍衛(wèi)下水救人。

    不多時,人被救了上來。

    寧峋是最后一個上岸的,在他身后的湖水暈開一道濃黑的色澤。

    公主有條不紊地安排下去,而后帶著季云芙一行人來到偏殿。

    “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玉和公主問,“我不過遲來一會兒,她人怎么就掉進湖里了?”

    季云芙將事情經(jīng)過講述一遍,雖然她隱約察覺那人想推自己,但的確沒有證據(jù)。

    “阿云,你是說顧如蘭想偷偷害你?”

    季云芙才知道對方名喚顧如蘭,點了點頭,“也不知是不是誤會。”

    “不像是誤會。”謝玉墨緊接著道:“不僅是阿云,方才我也覺得古怪,我們?nèi)嗽跇蛏献咧,她突然就朝著我們沖了過來。若說她是無意,實在說不通!

    “可我委實不明白,我與她都不相識,她為何要如此做?”季云芙問。

    幾人沉默片刻,謝玉墨道:“先前父親曾有意讓兄長娶她,會不會與此有關(guān)?”

    季云芙睫毛顫了下。

    “周家的案子也是謝大人一手查辦的,或許與此事也有關(guān)?”玉和公主道。

    她們猜不透顧如蘭的心思,門外丫鬟剛好叩門進來,打斷了幾人的思緒。

    “殿下,府醫(yī)已經(jīng)到客院了。”

    “顧如蘭如何?可是醒了?”

    丫鬟搖頭道:“并未,府醫(yī)說顧姑娘的身子本就孱弱,怕是怕是不太好!

    玉和公主閉了閉眼,壓下眸中的郁氣,“傳令下去,再去給我尋幾個大夫來,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在我們府上出事!”

    那丫鬟面露猶豫道:“回殿下,方才駙馬已派人去府外請回春堂的大夫了,只是眼下雪天路滑,街上又積了很厚一層雪”

    玉和公主咬了下牙,“那顧府那邊如何說,可派人知會了?”

    “已命人前去了。”

    玉和點了點頭,見丫鬟仍舊沒走,問道:“還有何事?”

    丫鬟聞言小心翼翼地抬頭瞅了一旁的季云芙一眼,回道:“稟殿下,方才駙馬爺讓奴婢來問殿下,可否借駙馬一個人?”

    “誰?”

    “季姑娘!

    “他借阿云作甚!庇窈袜止疽宦暎聪蚣驹栖。

    后者輕抿唇畔,猜測道:“是不是因為寧將軍方才救人,受了傷?”

    丫鬟點頭如搗蒜,“是是,府上的大夫在顧姑娘那里走不開身,所以,駙馬才讓奴婢來問殿下!

    玉和公主想也不想就要拒絕,若是小傷,駙馬絕不會開口問她來借人,可若傷勢嚴重,她就更不愿阿云去救人了。

    但她還是問了句,“傷勢如何?”

    丫鬟搖了搖頭,“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寧將軍應(yīng)是傷到了背,方才奴婢親眼所見,寧將軍身后的衣裳都被鮮血浸紅了!

    玉和公主不愿季云芙去,一則是因為寧峋乃是男子,且先前對季云芙的心思眾人皆知,二則是因她也聽說了季云芙與謝西泠二人的傳言,眼下不知真假,自然不敢貿(mào)然行事。

    “你去回了駙馬,人我不能借,阿云又不是大夫,她今日是來府上做客的。”

    丫鬟領(lǐng)命,正欲退下,耳邊忽地響起一聲——“等等!

    “阿云?”

    眾人看向她。

    季云芙緊跟著起身,解釋道:“不妨事的公主,我且隨她去看一眼!

    她總想著,方才寧峋之所以跳下水救人,似乎是同丫鬟打聽過原委,知曉與她有關(guān)。

    救人前,他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不會看錯。

    不論緣由,但凡今日顧如蘭丟了性命,她季云芙一定免不了受人非議。

    所以,哪怕是她想岔了,也該去看看,以防萬一。

    萬一寧峋真的是因她才決定救人的,她不可能不承他的情,更不能見死不救。

    玉和公主聞言,“那我也去!

    話落,她又道:“阿云,你安心跟在我身后,放心,此事不會被外人知曉!

    季云芙福了福身,“謝過公主!

    *

    幾人來到客院。

    寧峋的傷勢的確嚴重,若再不及時止血,恐會危及性命。

    季云芙心思通透,從進屋后,寧峋躲避的眼神就能看出,他方才之所以救人,的確與自己有關(guān)。

    她嘆了口氣,后悔早該同他說清楚。

    誰能想,這人居然是個死腦筋。

    其實寧峋何嘗不知季云芙對他無意,他并非死纏爛打之人,先前家中妹妹給她下帖子,她幾次都未回應(yīng),他便明白了。

    故而在那之后,他便不再去打擾她。

    方才之所以救人,其實并沒有考慮太多。只聽說那落水的姑娘似乎與她有些牽扯,怕那姑娘溺死在湖中,有損她的聲譽,便匆忙做了決定。

    至于受傷,更不在他的預(yù)料之中。

    寧峋側(cè)身,用了不小的力氣,才將身側(cè)的被子拽到背上。

    外物壓迫到傷口,他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額頭都落下幾滴汗珠,然而硬是沒有哼一聲。

    他緩了片刻,才道:“勞煩公主殿下帶季姑娘白跑一趟,我的傷不要緊,等回春堂的大夫來了,再幫我診治就成,不勞公主殿下費心了。”

    一旁的駙馬皺了皺眉頭。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寧峋搶話道:“真不要緊。”

    說話間,寧峋本就慘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他自己不覺得他此刻的話音有多虛弱,可旁人聽了卻是止不住的皺眉。

    季云芙剛往前邁一步,就見榻上的人掙扎地看過來,阻止道:“別,季姑娘你別過來,我真的不要緊,能挺到大夫來。”

    眼瞧著季云芙還往前走,他急急道:“季姑娘,男女有別,我不想害了你的名聲。”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方才來時,幾人都是深一腳淺一腳踏著雪趕來的。

    更不知回春堂的大夫何時才能趕到。

    季云芙試圖勸他莫要思慮過重,“寧將軍,醫(yī)者面前不分男女,我替不少人瞧過病,許能算得上半個大夫。有公主在,不會有損我的名節(jié)。而且,我也相信寧將軍你的為人!

    寧峋一怔。

    他是真的心悅眼前的女子。

    人家姑娘都坦坦蕩蕩,他若再糾結(jié),倒要瞧不起自己了。

    “勞煩季姑娘相救!”寧峋說完,腦袋失力地陷入枕頭里。

    季云芙不敢耽擱,連忙走上前。

    駙馬早已提前讓人備好了東西,不過到底事發(fā)突然,不可能有萬全的準備。

    上了麻沸散,卻來不及等它發(fā)揮藥效,只能硬著頭皮上。

    燒紅的針尖在火中晃動,季云芙讓寧峋咬著一塊布巾。

    寧峋攥著布巾,往嘴里塞前,還寬慰她一句:“季姑娘你莫怕,我皮糙肉厚,你大膽上手就是。”

    季云芙邊應(yīng),邊用剪刀將他背后傷處外的衣料剪出一個口子。

    寧峋聽到聲響,耳尖不住地泛紅。但季云芙是真的心無旁騖,眼中只有那根燒的通紅的針。

    季云芙指尖靈巧,一邊同他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一邊快速引針在皮肉間來回穿梭。

    一炷香的功夫,將縫好的傷處外壓上紗布。

    一切處理妥當,她不由抬眸看了面前的寧峋一眼。

    還真讓他一聲不吭挺了下來。

    季云芙洗凈手上的血污,隨玉和公主原路返回。

    另一邊,顧如蘭也醒了過來。等到入夜,顧家才來人將顧如蘭接了回去。

    第57章 “膽小”

    謝西泠接季云芙回府時, 剛巧趕上顧家也來接人。

    一頂小轎就將昏迷不醒的顧如蘭抬了回去,從始至終,顧家人甚至都不曾露面。

    季云芙心里一陣唏噓,有時候血脈至親卻連利益都比不上。

    謝西泠看出她情緒低落, 在馬車上問了她兩回, 然而季云芙卻不愿開口。

    她只字未提顧如蘭, 一則是因為空口無憑的事,她不愿多言。二則是因為,說得多了,怕要將寧峋牽扯進來。

    別看謝西泠平時瞧著溫和寬厚,其實只有她才知曉, 這人在某些時候,心眼兒比針尖還小。

    最近已有許多的事令人煩心,那些能傳到她耳朵里的話,他也一定沒少聽, 她不愿再給他添堵。

    況且, 他今日一臉疲色,她真真切切看在眼里,哪舍得再說些瑣碎擾他。

    兩人一路無言, 默默牽緊對方的手。

    像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兩人雖然都沒有大肆宣揚二者的關(guān)系,但卻不再在外人前避諱遮掩。

    這是遲早要踏出的一步。

    總得光明正大的走到人前, 才能坦坦蕩蕩的攜手并肩走下去。

    所以,這幾日不僅是外面?zhèn)餮詽u起, 就連家中下人看他們的目光都漸漸生出了變化。

    不過到底是謝府的下人, 就算心中有所猜測,也會收斂著, 不敢說到主子面前,尤其是事關(guān)謝西泠。

    守在謝府門外的侍衛(wèi)已對季云芙從謝西泠馬車上下來這件事見怪不怪,然而目光觸及兩人交握的手,還是驚得連忙低下頭不敢多看。

    謝西泠將季云芙扶下馬車,他的手不曾松開,季云芙任由他牽著。

    車夫?qū)ⅠR車架走,露出不遠處一道清瘦的身影。

    雙頰消瘦,臉色是病態(tài)的白。身子籠在一身狐裘大氅里,將他襯得愈發(fā)單薄。

    隔著綿延不絕的風雪與素白。

    沒曾想三人再見之時,竟是這樣一番截然不同的場景。

    想當初,是謝西泠一人頂著寒風,如孤松獨立,遙望雪幕中緊緊相擁的兩人。

    而今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裴燃目光落在兩人比肩的身影,以及交握的手上,慘白的唇畔扯出一抹譏諷的弧度。

    從前至少還知道遮掩避諱旁人,眼下卻是裝都不裝了?

    謝西泠敏銳地察覺到遠處的目光,神色淡淡,令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無人說話,只有風雪聲蕭蕭。

    謝西泠收回目光,牽著季云芙的手往回走。

    身后忽地響起一聲,“謝大人。”

    謝西泠腳步一頓,目光清淺,回眸看去。

    裴燃的身上早不見昔日的風采,少年褪去眉眼間的青澀,取而代之的是病態(tài)和陰翳。

    那只無神的右眼,空洞地散發(fā)出一股駭人的頹靡之氣。

    季云芙不知道裴燃為何還會找上門來,看向他的目光充滿警惕。她覺得眼前之人似乎變了,變得陌生可怖。

    她下意識攥緊謝西泠的手,不肯讓他上前。謝西泠寬慰的捏了捏她的手背,像是在同她說無需擔憂。

    裴燃將兩人間的小動作完完整整收入眼底,唇邊的諷刺更盛。

    “阿云,你怕我?是因為我如今的模樣么?”瘦削的手撫上自己的右臉,“還是因為他?”

    裴燃猛地指向謝西泠,“你果真與他在一起了,阿云”

    季云芙不喜歡他仍舊那般親密的喚自己“阿云”,溫柔熟稔的語氣,就仿佛二人仍在兩年前。

    她冷著臉提醒他,“裴公子,注意你的言行。”

    裴燃像是聽到什么天大的笑話,良久,才恢復(fù)平靜。他一臉嫌惡地死死盯著兩人,“我今日來,便是想要看看堂堂謝大人,是否真的能堵住悠悠眾口,是否真的能一手遮天!

    季云芙以為他還會有什么動作,然而什么都沒有,說完話,不待兩人反應(yīng),便轉(zhuǎn)身消失在了風雪中。

    謝西泠的表情依舊很淡,冷嗤一聲收回神色。

    從前他以為自己才是那個陰溝里見不得光的小人,時移事易,原來裴燃也不過如此。

    裴燃因徽州一案,眼下算是徹底走入太子麾下。

    謝家立場中立,謝相所擁護的一直也是陛下而非太子,且謝西泠從始至終都不覺得陛下傳位與太子于大晉而言會是幸事。

    英王虎視眈眈隨時會起兵造反,就算太子他日能順利登基,可又能掌權(quán)到何時?

    便是攀上太子也無用。

    “無需管他!敝x西泠冷聲道。

    季云芙想到什么,“外面的流言,是不是也與他有關(guān)?”

    謝西泠意外地看她一眼,嗯了聲,“你怎么會這么想?”

    “就是猜的!

    謝西泠挑了下眉。

    季云芙抿唇,她也是后來通過周子瑜才察覺,裴燃一直是個報復(fù)心極強的人。

    雖然近來她與謝西泠的確沒再刻意避嫌,但按理說這件事情就算傳出去,也應(yīng)該是從謝府傳開。

    如今卻是外頭先鬧得沸沸揚揚。

    府里下人不敢妄加議論也許與謝西泠平日的震懾有關(guān),可這件事的確是外頭先起的風聲。

    她當時便覺古怪,像是有人在刻意散播。

    今日再見裴燃,一切都說得通了。

    主動宣之于眾,和受人背刺揭發(fā),兩者天差地別!

    季云芙都要恨死裴燃了,她是做了什么對不起他的事么,他為何要這樣對她!

    “別惱。”謝西泠笑著捏了下她氣鼓鼓的臉頰。

    想起她方才下意識維護自己的模樣,他就什么都不愿計較了,甚至還想感謝那小子自作聰明。

    “如何能不惱!”季云芙氣得眉頭緊鎖。

    “他并非想針對你!敝x西泠說,“是因為我。”

    季云芙發(fā)現(xiàn)自己在護短這一點上也不遑多讓。

    “他憑什么這么對你!”

    謝西泠勾了下唇角,很是愉悅。

    “你還笑!奔驹栖降伤,然后她想起另一樁事,問道:“是不是因為裴殊?”

    “或許!敝x西泠說。

    “你為何會收買裴殊?”

    “收買?”謝西泠不認同這個說法,“談不上‘收買’,裴家的生意想做到京城來,憑他一家之力自然不成,互惠互利罷了!

    裴殊搭上他這條線,他沒道理不收為己用,當時他并未想太多,以為季云芙日后遲早會嫁入裴家,如此也算于她有益。

    “裴燃多半是誤會了,覺得我早有所謀,才布了裴殊這顆棋子!敝x西泠說。

    “你不是么?”季云芙故意道。

    謝西泠垂下眼看她,氣笑地哼了聲,吻上她的唇,“現(xiàn)在是了!

    蜻蜓點水似的吻。

    他還記得兩人如今并不是在梨花苑,于是很快松開她。

    季云芙的耳尖紅紅的,一雙水眸下意識向四下張望了眼。謝西泠無奈地捏了她的耳垂,輕嘲道:“膽小!

    *

    季云芙的確膽小。

    可她的膽小也分時候,維護他時,膽子倒是大得很。

    謝西泠心尖癢癢的,似是隨著即將如春的天氣般,心里發(fā)了芽。

    就算如今朝堂之上的事務(wù)繁多,內(nèi)憂外患動蕩不安,可每日一見到她,所有煩心事就被拋到了腦后。

    他已經(jīng)等不及想將人娶過門,好能堂堂正正與她行更親密之事。

    不過他很清楚,眼下還不是時候。

    周家的案子步入尾聲,就差最后一步蓋棺定論。而英王早已徹底舍棄這棵棋,直接起兵一路北上。陛下又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病重,由太子監(jiān)國

    即使分身乏術(shù),不過一切都有可應(yīng)對之策,還不算棘手。

    這日從御書房出來,謝西泠往宮外走。

    宮門口,撞上一個許久不見的人。

    對方見了他笑意盈盈地打著招呼,“謝指揮使!

    謝西泠一身暗紅色飛魚紋,身高與寧峋不相上下,寧峋卻顯得更魁梧幾分,不似謝西泠身上隱有一股清雋氣息。

    他朝著對方淡淡頷首,“寧將軍!

    許久不曾見寧峋,只聽說他似乎受了傷。寧峋如今是大晉朝威名赫赫的大將軍,英王起兵謀反,他受傷的消息自然瞞的緊,就算謝西泠也打探不到具體原因。

    “謝指揮使剛才見了陛下?”寧峋問。

    謝西泠點頭。

    “陛下如何說?可定了領(lǐng)兵平叛的人選?”

    謝西泠笑了下,“寧將軍難道不是因此受詔前來,何故在此問我?”

    寧峋訕笑地抱了抱拳,“這不是心里沒底,見著謝指揮使出來,就想提前打聽兩句!

    “寧將軍是愿去,還是不愿?”

    “我當然是愿意的!”寧峋談及出兵一事,不免急的臉紅脖子粗,生怕謝西泠誤會,“這不是怕陛下?lián)奈疑砩系膫麆,覺得我不是合適的人選么”

    瞧寧峋此刻一身勁裝,身姿挺拔,說話底氣雄渾,倒是看不出半分受傷之態(tài)。謝西泠不動聲色收回目光。

    “此事還得謝過季姑娘,托謝指揮使向季姑娘道一聲謝。”在寧峋看來,謝西泠乃是季云芙的長輩,自然無需擔心對方知曉此事后會將消息外泄影響她的聲譽。

    他不好去見季云芙,倒不如托謝西泠轉(zhuǎn)達一聲謝意。

    謝西泠淡著臉應(yīng)了一聲。

    道謝?

    回府路上,他耳邊不斷閃過寧峋的話,當日是季云芙出手相救,幫寧峋處理了背后的傷口,才救下他一條性命。

    原來那日她憂心忡忡離開公主府,不愿同他提起的是這件事。

    謝西泠覺得有些好笑,他難不成還會因此生氣?

    第58章 “云芙,等我回來”

    第五十八掌

    季云芙正與謝玉墨在屋中烤火, 屋外忽地傳來一道急匆匆的腳步聲。

    “姑娘,相爺想要見你!

    音落,屋內(nèi)兩人皆是一怔。

    季云芙率先反應(yīng)過來,起身整理了下衣裙。

    看來事情已經(jīng)傳到了謝相耳朵里, 若非確信, 也不會著人傳她。

    謝玉墨緊隨著她起身, 不安道:“是因為你與兄長之事?”

    季云芙應(yīng)了聲,“八九不離十!

    “要不要拖延一陣兒功夫,想法子等兄長回來再說?”

    謝相專門尋了這個時辰,便是有意避開謝西泠見她,就算能躲得過一次, 也躲不了一世。

    他是謝西泠的父親,這一關(guān)遲早得過。

    “不必了,你別擔心!奔驹栖秸f。

    她與謝相接觸不多,住在謝府的這幾年間只在家宴上見過他幾面, 她印象中對方就是典型的家族長輩模樣, 待人不算溫和,卻也有禮,將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幾乎不會與小輩為難,更鮮少給人難堪。

    “那我等你回來。”謝玉墨說。

    季云芙點點頭,跟著綠岑往外走, 身后謝玉墨追上她,提醒她別忘記穿上披風。

    她方才出神, 的確忘了。

    彎著笑眼接過, 披在肩上,暖和了不少。

    院里, 謝相派來的小廝在門外候著,見著季云芙,規(guī)規(guī)矩矩道了聲“請”。

    季云芙亦步亦趨跟?*? 上對方的腳步,她還不知自己是要去哪里,許是謝相的書房?她沒去過,心里不著痕跡地琢磨著待會兒謝相見了她會說什么話。

    約莫是同季氏相差無幾的說辭?勸她與謝西泠分開,于二人都好。

    心里想著,轉(zhuǎn)眼已經(jīng)到了一處院子前。

    “季姑娘進去吧,老爺就在書房!

    季云芙嗯了聲,綠岑緊隨著她就要往進走,被小廝伸手攔下。

    對方笑瞇瞇地提醒道:“老爺喜歡清凈!

    沒有直接阻止綠岑跟進去,而是換了個委婉的說法。

    季云芙示意綠岑在外面等著,心里想著小廝的反應(yīng),對這位僅僅見過幾面的謝家家主、當朝相爺多了幾分新的認識。

    她緩緩走到書房門口,門外的小廝見狀輕扣房門。

    幾句話后,里面?zhèn)鱽砺曧,“進。”

    季云芙提著厚重的裙擺,跨步邁過書房的門檻。

    謝相從桌案后抬起頭,迎面朝她看過來,銳利的一雙眸子,似蒙了一層霧,讓人看不出背后的真實情緒。

    季云芙也沒想著要用自己淺薄的閱歷去揣度對方,安順地垂下眸子,避開鋒芒,恭敬行了一禮。

    她喚的是“謝相”。

    敬畏有余,卻不見半分親近。

    桌案后的謝相似是笑了聲,才不緊不慢站起身,繞過桌案走過來。

    “季丫頭,不必拘束,這是在家中,又不是在外頭,你喚我姑爺爺就成!敝x相讓她在一旁坐下,出聲讓丫鬟上前添了兩盞茶。

    季云芙喚季氏姑奶奶,按理說稱謝相一句姑爺爺自不為過,不過今日這架勢,她不敢率先胡亂攀親戚。

    但謝相既然主動發(fā)話,她便順勢應(yīng)下。

    茶上來,謝相吹著淺抿了一口。

    季云芙不敢掉以輕心,并未動作,仔細留神著謝相接下來會同她說什么。

    等謝相擱下茶杯,側(cè)眸瞧過去,見她沒動作,和煦問道:“小丫頭怎么不喝?”

    “不渴。”季云芙這也是實話。

    謝相沒再追問下去,而是道:“丫頭,莫要怕,我今日叫你過來,并非想棒打鴛鴦!

    季云芙想過千百種開場,唯獨沒料到眼前的狀況。

    她失神一瞬,換來謝相一聲笑。

    “我記得去年這時候,我曾想給那小子說門親事!敝x相說著,邊轉(zhuǎn)頭看向她,“皇后的侄女、太子表妹顧如蘭,丫頭應(yīng)當聽過她?”

    季云芙穩(wěn)下心神,點了點頭。

    不僅聽過,前些日子還同她打過照面。

    謝相如此說,她也能懂對方話中的深意。太子繼位在如今看來已是板上釘釘之事,若當初選擇顧如蘭,其實就是代表著肅來中立的謝家選擇擁護太子。

    但謝西泠拒絕了謝相的提議,且同他有所交待。謝西泠同謝相說了什么季云芙當然猜不到,她只知道當時的謝相一定信了謝西泠的說法,才選擇繼續(xù)觀望。

    那眼下呢,對方提起此事意欲何為?

    “西泠那孩子主意大,莫說是你姑奶奶,就連我都做不了他的主,他這模樣,和我當初一模一樣。”謝相感慨道:“曾經(jīng)我也同他一樣,有一個心儀女子,那女子與我乃是青梅竹馬

    若季云芙?jīng)]記錯,謝相原配妻子乃是曾經(jīng)的尚書之女。

    “我當時心高氣傲,以為自己將所有路鋪好,將她娶進門就萬事大吉。然而我將她娶進門,卻才是真正的害了她!

    “姑爺爺所說的‘青梅竹馬’是”

    “就是我曾經(jīng)的妻子。”

    季云芙心里一驚。

    “你不知道,她出身其實并不好,原本只是家中庶女,但小丫頭,你應(yīng)當知曉‘事在人為’,當時謝家正逢鼎盛,與今日相比不遑多讓,我既下了決心要娶她,甚至無需我出手,便有的是人、有的是法子讓她以尚書嫡女的身份名正言順嫁給我!

    季云芙茫然的眨了眨眼。

    可她還是死了,連同她的孩子。

    “就算一朝天子,也有受人掣肘的時候。我能護得住她,但不可能無時無刻地護著他!

    獨木難支,說到底,還是逃不過家世二字。

    季云芙忽覺心中一陣悲涼。

    她可以不在乎世人的議論,但那些議論卻永遠不可能消失。

    門不當戶不對,或許謝西泠能護她一世周全,可若是連他都深陷身陷囹圄呢。

    相愛之人都可以為對方以身赴死,可誰能眼睜睜看著對方為自己所累呢?

    而她無疑就是拖累謝西泠的人。

    “姑爺爺,您還是想勸我與他分開。”

    謝相輕笑一聲,搖頭道:“小丫頭,我不是想插手干預(yù)你二人之事,而是依著眼下的情形,你們或許沒有選擇的余地!

    “為何?”明明只要她自私一些,反正謝西泠喜歡她

    “西泠可曾與你說,他如今被陛下停職了?”謝相瞇了瞇眸子,見她面上茫然,便猜到答案。

    季云芙的心漏跳一瞬。

    他從不曾讓她為他的事?lián)姆趾,他總是獨當一面護在她身前。

    因為她就算知曉,能做的也唯有“擔心”。

    她攥緊手指,將衣裙壓出幾道褶皺。

    “不過此事他應(yīng)當不會瞞你,也瞞不住你,或許今日便會同你說,他不日就要動身離京!

    季云芙已經(jīng)忘記自己是如何回到梨花苑的。

    她只記得自己送走謝玉墨,坐在院中冰涼的竹凳上,看著日落余暉散去,月色光華爬上覆雪的枯枝。

    在無聲寂寥的院中,從天明等到日落,又從日落等到星稀,然后看到遠處燈籠微弱的光,逐漸照亮來人腳下的路。

    黑色長靴踏雪而來,一貫的沉穩(wěn)從容。

    慌亂的只有她一人。

    “方才見過我父親了?”謝西泠走近她,手指觸過她冰涼的臉頰。

    他的手心溫熱,但并不足以溫暖此刻的季云芙。

    季云芙嗯了聲。

    “他同你說什么了?讓你如此”謝西泠淡淡擰眉,最后道出四個字:“失魂落魄!

    這道難關(guān)沒有人能幫她度過,就算謝西泠也不能。

    她微微垂下眼睫,沒回答他的話,而是問:“你要離京了?”

    捧著她下頜的手指微頓,而后頭頂傳來輕笑,“他同你說我要離京?”

    “讓我猜猜——總不會是他認為,此事與你有關(guān)罷?”

    季云芙并沒有如此想。

    她還至于認為自己有禍國妖妃攪弄風云的本事。

    謝相沒有同她這樣講,倒是季氏,若被她知曉謝西泠如今被貶斥,或許的確會不分青紅皂白怪罪在她頭上。

    季云芙搖頭:“沒有!

    “那是什么。”

    “謝相只說了你被罷職,不日就要離京!

    謝西泠嗯了聲,“卻有此事。”而后他解釋道:“不過你莫要瞎想,此事與你無關(guān)!

    “那與什么有關(guān)?”

    謝西泠看她一眼,溫聲道:“為何突然在意此事?”

    謝西泠仍以為她是多心才會如此問,將人從凳子上抱起來,擁入懷中。

    許是在院中呆久了,她的身子不僅涼,且有些僵。

    他抱著她的腰肢,她也不似往常那般有反應(yīng),他抓著她的手臂,令她環(huán)上自己的后腰。

    “我暫時離京是因為朝中之事,從頭至尾都與你無關(guān),若是父親說了什么擾亂你的話,你莫要輕信!敝x西泠原本就想著今夜將她安頓好,眼下她既主動提起,他便順著說下去,“我要暫時離開兩個月是因為英王起兵謀逆。過兩日周家的罪也會定下,屆時若玉墨留在京中免不了觸景傷情,我想著,不若你們趁此機會再去山莊小住一陣?等我回來,再接你們一道回京!

    季云芙無聲點了點頭。

    謝西泠俯身,將下頜輕輕抵在她的柔軟的發(fā)絲上,“云芙,你只要答應(yīng)我、相信我,將一切交予我,等我回來?珊茫俊

    第59章 定親

    季云芙想要完全信任她, 可人活于世,不能只活自己。

    她聽著打聽來的消息,心里堵得厲害。

    在謝西泠身邊,她的確什么忙都幫不上, 不僅如此, 他還得騰出心思費心照顧她。兩人間從來是不對等的, 這也導(dǎo)致,許多事情他明明可以同自己解釋的更清楚,卻又不肯說;蛟S是覺得沒必要解釋的太清,畢竟說了也改變不了什么,只能徒增煩惱。

    被人護著自然是一件好事, 可換一個角度去想,他事事將她護在羽翼之下,她便永遠無法與他比肩,她的無能為力才是對她最大的折磨。

    太子有意拉攏謝家, 雖折損了顧如蘭一個, 但顧家多的是姑娘,可謝西泠完全不屑一顧,統(tǒng)統(tǒng)回絕。

    落在別人口中, 便是謝西泠被她迷暈了眼,不知好歹,這才被陛下直接逐出京城。

    否則, 此事定然會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手中的湯婆子不知何時早已涼卻,溫熱褪去, 唯有細密的涼無孔不入地往骨縫里鉆。

    對面謝挽月喚了季云芙兩聲, 不見她回應(yīng),轉(zhuǎn)頭去叫謝玉墨。

    結(jié)果謝玉墨也是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樣, 對她的話音完全沒有回應(yīng)。

    “你們二人這幾日究竟是怎么了?”謝挽月忽地站起身,聲音也拔高了幾分。

    二人聽到動靜,意識聚攏,不約而同投以目光抬頭向她看去。

    季云芙先開了口,“沒事兒,就是在想事情,一時走神了!

    謝玉墨緊接著應(yīng)了聲,“我也是。”

    “挽月你別生氣!

    “我不是生氣,我就是著急,瞧你們這兩日,一個兩個,和丟了魂一樣?烧l都不肯開口說究竟是為什么,簡直是兩個悶葫蘆!”謝挽月氣悶地哼了聲。

    謝西泠走前提出送幾人去山莊小住,她們誰都沒應(yīng),各有各的心思,但總歸是都不愿意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離開京城。

    就連平日一心玩樂的謝挽月,也察覺出京中似要變天。

    話落,幾人又是一陣無言。

    季云芙擱下早已涼透的湯婆子,起身之際,忽地聽到對面?zhèn)鱽砑毼⒌穆曇簟?br />
    “阿云,我明日想求見公主一面。”

    季云芙登時便猜到謝玉墨在想什么,皺眉道:“表叔離京前特意囑咐過,讓你莫要再摻和周素問的事,玉墨,你這是何苦呢?”

    謝玉墨的笑容頗有幾分悲涼,她抬起頭,定定看著對面的季云芙,“阿云,你說我何苦,難道你就不關(guān)心,兄長究竟何故突然離京?你便能對外頭那些流言蜚語渾然不在意?”

    不能。

    不僅不能,她還越發(fā)在意。

    “我就是想,最后再見他一面。”謝玉墨說。

    *

    周尚書斬首,周家除周素問處以宮刑外,滿門流放。

    翌日從公主口中得知確切的消息后,謝玉墨險些直接暈過去。

    處以宮刑。

    這樣的處罰對于周素問而言,或許比將他流放還要殘忍。

    玉和公主嘆息著安慰她:“往好處想,總歸是姑且保住一條性命!

    謝玉墨喃喃地應(yīng)了聲,“為何只有他”后面的話太過殘忍,她顫抖著捂著嘴,說不出口。

    “具體的原因我也不明,應(yīng)該是父皇身邊的秉筆太監(jiān)說了什么,改變了父皇的心意。”玉和公主說:“先前周周素問便曾在宮中的內(nèi)學堂教導(dǎo)過那些內(nèi)官,如今雖但到底留了一條性命,日后還能繼續(xù)在內(nèi)學堂以宦官之身任職,已算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謝玉墨更多的已經(jīng)聽不進去,掙扎著道:“公主,那他,何時入宮?”

    “明日!庇窈凸鞯。

    謝玉墨的腿一軟,季云芙及時攙扶住她。

    玉和公主瞧著她的模樣,搖頭道:“若謝大人還在京中,你明日倒是可以在他入宮前再看他一眼。”說到這,她余光瞥過一旁的季云芙,“但眼下謝大人不在京中,你最好莫要再給他添亂。否則于你、于阿云,于謝家、謝大人都百害而無一利。”

    玉和公主試圖勸她清醒,“玉墨,回謝府吧,明日也不要出來。”

    謝玉墨死死咬著唇畔,她下意識地想要搖頭拒絕,可她做不到。

    正如她清楚,她該聽從公主的話,可她同樣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見謝玉墨面露掙扎,玉和公主狠聲道:“謝玉墨,連張大姑娘都懂得在此時避險,你又何苦?”

    玉和公主說:“你別犯糊涂,小心得不償失,還連累了自己身邊之人。”

    謝玉墨目光一顫,倏地閉上雙眼,沒再說話。

    公主命人將謝玉墨安頓下去休息,只留了季云芙在屋里。

    稍稍平和心虛,冷靜下來后才開口道:“阿云,你回府后將她看緊些,此事不是玩笑,若玉墨的心思被有心之人發(fā)現(xiàn),恐會對謝大人不利!

    季云芙點了點頭。

    但歸根結(jié)底,牽連謝西泠最多的,還是她。

    她已經(jīng)聽說了,陛下有意為謝西泠賜婚。多大的膽子,他居然敢拒絕陛下的旨意。

    她實在無法控制自己不將謝西泠被貶離京的原因往這一處上想。

    季云芙心里五味雜陳。

    她早已跌入了泥里,所以她清楚苦苦掙扎的滋味?芍x西泠應(yīng)該是天之驕子,本不該受她所累。

    第一次,季云芙心中生出了動搖。

    *

    今年的冬日格外漫長,綿延的雪,似永遠望不見盡頭。

    翌日,兩個喬裝打扮過的年輕俊秀公子,頭戴帷帽,從謝府后門出來。

    兩人一路來到本鎮(zhèn)撫司外,在幽靜的巷口等了約莫一個時辰,都不曾見人從司里出來。

    正在此時,季云芙余光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徘徊在對街樹下。

    對方所站的位置并不打眼,若非他忽然從樹后現(xiàn)身,在原地反復(fù)徘徊踱步,季云芙也不會注意到她。

    寧峋?

    他為何會在北鎮(zhèn)撫司外。

    而且還是穿著一身常服,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她心中涌起一股猜測,回身同謝玉墨交代了句話,便抬步往對街走。

    “寧將軍?”

    寧峋低頭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身影,愣了一瞬。

    帷帽的輕紗下伸出一截細白的手,將輕紗撩開一道縫隙。

    寧峋定睛一看,低聲試探道:“季姑娘?”

    季云芙頭頂?shù)尼∶鼻昂蠡蝿恿讼,“是不是公主殿下?br />
    寧峋聽著對方熟悉的音色,回身道:“是!

    寧峋道:“昨夜周素問被轉(zhuǎn)交至刑部,所以今日會由刑部的人將他直接押送入宮,你們在這里,等不到他!

    聞言,季云芙連忙道了聲謝,轉(zhuǎn)而快步往回跑。

    寧峋緊接著追上她,小聲道:“我熟悉路,我?guī)銈冏,或許能在他們?nèi)雽m門前趕上。”

    季云芙腳步微頓,繼而微微頷首,加快步伐往前走。

    寧峋帶著兩人抄近道,直接往宮門外趕。

    “阿云。”

    行至宮外的一條暗巷出口時,身后的謝玉墨忽地拉住了季云芙,“別走了。”

    謝玉墨撩開眼前的紗簾,目光落在遠處,眼眶通紅。

    季云芙隨著她的目光望去,而后,極輕的嘆了口氣。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那一簇人影便徹底消失在高聳的宮墻下。

    他單薄的身影逐漸變成渺小模糊的一道,從始至終,他甚至不曾回頭。

    周尚書被斬首,周家族人流放,他甚至不知道這世間還有人會牽掛著他。

    更不會想,有人一路追到此地,只為看他最后一眼。

    這一切,周素問都不會知道。

    暗紅的圍欄,徹底隔開了兩片截然不同的天。

    陰郁的烏云從宮墻內(nèi)壓過來,密不透風,壓得人喘不過氣。

    季云芙以為謝玉墨會哭,但她沒有,她臉上的平靜透露出一股毅然的堅決之氣。

    像是下定某種決心。

    寧峋等了片刻,抬眼看了看天色,出聲提醒,“要下雨了,季姑娘、謝姑娘,先找個地方避避雨吧!

    “好!奔驹栖筋h首,推著定在原處,腳下仿佛生了根的謝玉墨往外走。

    幾人走進一家茶樓,卸下帷帽,在二樓窗邊坐下來。

    寧峋點了一壺熱茶和一盤豆酥。

    窗外的雨忽地落下,濺起一片潮濕的土氣。

    味道從窗外飄進來,謝玉墨眉頭一皺,忽地掩面發(fā)出一聲低嘔。

    她欠著身子,一手撐在隔壁季云芙的腿側(cè)。

    雨水似是從窗外斜飛進來。

    亦或是遲來的淚水,終于在這一刻噴涌而出,滴落在兩人腳邊的木地板上。

    落下沉默的一點。

    季云芙輕輕拍著謝玉墨的后背,寧峋起身將窗關(guān)上半扇,將土腥氣隔絕在外。

    “好些了么?”

    謝玉墨點了點頭,眼角紅的厲害,但卻不見淚痕。

    季云芙斟滿一杯茶遞給她。

    雨停之后,寧峋叫了馬車送二人回府。

    他今日一身常服,出行并不惹眼,故而曲腿坐在車夫旁邊,路過的行人也無人注意。

    馬車抵達謝府,寧峋將兩人扶下馬車。

    大抵是出身武將的緣故,他行事向來直來直去,旁人與他相處,也不會覺得有壓力。

    季云芙真誠同他道了謝。

    “季姑娘太客氣了,你救過我的命,這點小事算什么!睂庒疽暰落在季云芙身上,忽然想起什么,彎腰鉆進馬車一看,然后摸出兩個帷帽,遞了過去。

    寧峋雖是武將,心思不似文臣那般靈活,但從今日謝玉墨的反應(yīng)也不難猜出,她與周家公子有些糾葛。

    只是以前從未聽聞兩人間有過什么,倒是周素問曾與張大姑娘定過親。

    他失笑搖搖頭,心想傳言還是少聽為妙,真真假假,讓人猜不透辯不清。

    先前還有季姑娘與謝大人的傳聞,寧峋覺得荒唐,怎么可能呢,她們可是表叔侄。

    比起流言,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斷,那些流言不過是朝臣構(gòu)陷謝大人的手段。

    可朝臣間的爾虞我詐,何苦牽連到一個女子身上?

    不可否認,雖然他看出季云芙似乎對他無意,可他的目光還是忍不住追隨她。

    其實,若她愿意,他不介意幫她解了這纏身的流言。不僅如此,他還可以幫助謝家、幫助眼前的謝西泠渡過難關(guān)。

    就算為謝家添翼也未嘗不可。

    他不善玩弄權(quán)術(shù),但他手中有實打?qū)嵉谋鴻?quán)。

    思及此,寧峋喉嚨微癢,出聲喚道:“季姑娘。”

    季云芙回眸看過去。

    *

    季云芙將謝玉墨送回房,等她睡下,才躡手躡腳離開。

    她緩步往梨花苑的方向走,心中亂得很,也就沒有留心眼前的路。

    然而就在下一秒,迎面走來的人忽地一個巴掌重重扇在她的臉上。

    她一個不留神,踉蹌著撞到身后的柱子上,后肩傳來一陣鈍痛。

    左側(cè)臉頰同樣火燒火燎的,她一手捂著臉摸了下,指尖滿是淋漓的鮮血。

    她抬頭看向季氏。

    許久不見,對方瘦了許多,也蒼老了許多,但眉眼間的怨懟刻薄之色更盛。

    “死丫頭,我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將你接到謝府,如今你可滿意了?”季氏嘶吼著,眼角卻有淚光,“我兒子被貶出京城,眼下生死未卜,你可滿意了!”

    生死未卜?

    季云芙的腦中忽地炸開。

    *

    季云芙再次睜眼時,是她熟悉的屋子。

    見她醒來,綠岑匆忙跑了出去,不多時,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

    刺鼻的苦澀味道令季云芙下意識皺了皺眉,她推開人,便要下地。

    “姑奶奶呢?”她問道。

    躺了一夜,她的腳下虛浮,剛站起身,便又腿軟的跌坐回去。

    “季夫人?她應(yīng)在秋梨苑啊。”綠岑擋在季云芙面前,焦急道:“姑娘先將這藥喝了吧,這藥對身子好。您昨日忽然昏倒在院中,嚇壞奴婢了!

    “我昏睡了一日?”季云芙問。

    她想起昏迷前發(fā)生的事,抬手抹了下左側(cè)臉頰,發(fā)現(xiàn)傷口已經(jīng)被處理過。

    “是相爺命人將你送來的,他讓大夫讓人給姑娘瞧了傷,這藥也是相爺叮囑的。”

    “相爺?”

    綠岑點頭,“昨日季夫人原本想將您帶去紫竹苑,被相爺斥責了一頓。相爺讓奴婢同您說,大公子他只是受了傷,昨日是夫人她故意嚇您,才那么說的。”

    季云芙起身的動作忽地一頓,卸力坐回床上。

    她背靠著床架,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良久,才從綠岑手中接過藥碗,仰頭喝下去。

    將空了的藥碗遞給綠岑,她無力地輕聲道:“綠岑,幫我洗漱更衣。”

    季云芙穿戴整齊,循著上次的記憶,來到謝相的書房外。

    門外的小廝遲疑的看她一眼,轉(zhuǎn)身進去通報。

    季云芙的雙頰沒有一絲血色,加之臉側(cè)有傷,瞧著愈發(fā)蒼白脆弱。

    “季丫頭,病好了么,怎么突然來了?”謝相坐在桌案后,話音溫和。

    同昨日季氏瘋癲的姿態(tài)天差地別,令季云芙短暫的恍惚了片刻。

    她很快回神,開門見山道:“姑爺爺,表叔他究竟如何了?”

    謝相眼底露出一絲微妙的情緒。

    “他在南城遇到了英王的兵馬,受了些傷,不過眼下應(yīng)當無礙了!敝x相笑道:“丫頭是在擔心他?”

    謝相話音平淡,可落入季云芙耳朵里,卻像是諷刺。

    就像是在說,若非他被陛下貶斥離開京城,又怎會有此一劫。

    “表叔是阿云的長輩,阿云承蒙謝家和表叔的關(guān)照,自然應(yīng)該關(guān)心!奔驹栖酱怪鄣。

    謝相撩起眼皮,意味不明笑了聲。

    “小丫頭有心了!敝x相說,“如此,西泠那孩子也不算白白遭罪不是!

    說罷,他哼聲道:“不過這些罪都是他活該,那些文臣的眼里最揉不得沙子,而且你倆之事本就名不正言不順,只要言官的奏折一日不消停,陛下就不會容他,就算他日后回京,也且有的熬!

    “不過,這本來就是你們選擇的路不是?”

    “一意孤行,就該承擔后果。”

    謝相說完,沉目看向她。

    季云芙的心漸漸從狂跳歸于死寂。

    她可能沒辦法等謝西泠回來了。

    她怕再見到他,回動搖她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

    她淺淺彎起唇角,朝著謝相的方向跪了下去。

    屋里靜悄悄的,唯有季云芙輕柔而堅定的聲音。

    良久,季云芙從謝相的書房出來。

    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時變得暗淡。

    今夜看不見月亮,連星星的光影也尋不見。

    “那這門親事,姑爺爺便做主為你定下了!

    季云芙聽到自己的聲音。

    “好!

    第60章 橋歸橋路歸路

    寧峋聽到父親的話時, 表情是萬分的不可思議。

    謝相竟有意讓季姑娘與他寧家結(jié)親!

    事發(fā)突然,寧峋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呆呆地怔在原地。

    寧父以為他不愿意,不想勉強他:“為父覺得謝相爺這次的確草率了, 這季姑娘只是個外姓的遠親, 你看不上她為父也不會”

    話沒說完, 就被寧峋急急打斷,什么“看上看不上”的話,他真是要被父親氣死了!

    “父親!”

    “怎么?”寧父被吼了一嗓子,瞇眼去看自家兒子,黝黑的麥色皮膚上, 肉眼可見浮現(xiàn)一團可疑的紅暈。

    “兒子沒有看不上,季姑娘她人很好。”寧峋最笨,一口氣說完,不自然地偏過頭去。

    寧父驚得張了張嘴, 他兒子這個榆木腦袋是忽地開竅了?還是寧峋本就對那位季姑娘有意。

    寧父心底更偏向后者, 他們寧家世代都是武將,謝家那老匹夫卻是八竅玲瓏心,想必是被他察覺寧峋的心思, 才在今日朝會后同他提起這一出。

    原來謝家是有備而來啊,那便不奇怪了。

    他先前還琢磨這謝相究竟是何意,想與他寧家結(jié)親, 怎地不提嫡親的女兒,反而貿(mào)貿(mào)然提起謝家一門遠親孤女。

    “你這悶葫蘆, 為父竟不知你何時有了心儀的姑娘, 既如此,你為何早不同為父明說?”還等著人姑娘家的長輩開口同他提!寧家家風一貫開明, 也不看重門第,只講究孩子們你情我愿,對方家世清白即可。

    寧父還以為他兒子一心舞刀弄劍,這輩子就要獻身軍營不會再開竅了,他都有些后悔當初只生了這一個兒子!未曾想,他還有做爺爺?shù)臋C會?

    早說什么?寧峋心想,季姑娘不喜歡他,他總不能自作主張上門同人提親吧。

    至于謝相今日同父親所說的兩家結(jié)親之事,到底是謝相一人的主意,還是季姑娘也點了頭,一切都未可知。

    寧峋看出父親的迫不及待,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只不過他怕自己高興太早,最后空歡喜一場。

    “說話!”寧父也是個急脾氣,半晌得不到他的回應(yīng),不由有些著急上火,“你若是點頭,我便讓你母親去同謝家提親。”

    “光我點頭有什么用!睂庒緹o奈道。

    “什么意思?”寧父不解。

    “季姑娘可能根本對我無意。”

    寧父卻覺得不然,回想今日謝相同他說過的話,他將心里的盤算告訴寧峋。

    寧峋聽后激動地握了握拳,若不是天色已晚,他真想直接沖去謝府向季姑娘問個究竟。

    他姑且壓下心頭的躁動,就聽寧父替他出主意道:“你既然不確定人姑娘的心思,便以你妹妹的名義,同人家約個時間問問明白!

    寧家父子行事皆是直來直去,寧峋一聽,的確是這么個理,當即滿口應(yīng)下。

    寧父見狀不由打趣道:“你小子,果真瞧上了人家姑娘。”

    不同于寧家一派祥和的氣氛,謝府內(nèi)則是處處陰云密布。

    謝玉墨離開的悄無聲息,季云芙和謝挽月二人收到信時,已是當天夜里。

    而謝玉墨人早已到了郊外的山莊。

    兩人知曉她心里難過,干著急,卻不好說什么;匦派弦彩前参康难赞o居多,不見半分重話。

    季云芙寫完一封信,將信箋封好。坐在桌案前,視線盯著另外一封信久久出神。

    另一封信是謝西泠寄來的,字跡規(guī)整瀟灑,洋洋灑灑近十頁。她光是看,都耗費了小半個時辰。

    按理說,她應(yīng)該有滿腹的話想要同他講,但提筆蘸墨后,手腕懸空了半炷香的功夫,卻沒有在紙上落下一個字。

    一滴濃墨在紙上砸開,斑駁的痕跡正如她此刻混亂不堪的思緒。

    她將弄臟的紙張揉成團丟開,終是將筆撂下沒再提起。

    事到如今,她已經(jīng)不清楚該同他說什么。

    所有言語在這一刻都顯得蒼白,不如就在沉默中結(jié)束。

    謝西泠那樣聰慧的人,待得知她的婚事,她再說什么都是多余;蛟S那時,他一個字都不會想聽。

    下頜有些刺痛,季云芙摸了摸臉頰,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

    她突然有些厭惡這樣的自己,弱小無力,什么都守不住。

    她守不住自己的心。

    也沒能守住這段情。

    最后,她連自己最珍視的人都守不住。

    她收起謝西泠的信,仔細數(shù)了數(shù),原來是正正好好的十張。她珍視地看了最后一眼,這樣的話,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了吧。

    不過如此也好,她們本就不是一路人。

    往后橋歸橋路歸路,他也好回歸自己的坦途。

    “姑娘是不打算給大公子回信了?”綠岑并未看到季云芙淚水。

    “不回了,將信收起來罷!

    綠岑有些意外,但還是聽命照做。

    *

    三日后,季云芙出府與寧峋在茶樓見了一面。

    她臉上的傷早已結(jié)痂,不太明顯,但若是面對面細瞧還是能清楚的看見。

    寧峋是個藏不住事的,前一秒還泛紅含笑的臉登時沉了下來。

    他本就是將士,身上總帶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若板下臉,更是讓人心生驚懼,不過對著季云芙時,已是小心翼翼收斂了許多。

    生怕自己嚇著她。

    “季姑娘,你臉上的傷”他的眸子落在她左側(cè)臉頰上,眼底有火光。

    “不小心劃傷的!奔臼洗騻耸羌页,她自然不可能告訴寧峋。

    她看著面前男子慍怒的臉,他俊逸的輪廓在她的注視下緩慢地幻化成另外一張模樣。

    ——清雋、矜貴、儒雅,似雪山上的冰蓮,飛雪在他眼底簌簌落下,他沉著眸子用微涼的手指撫摸她的臉頰。

    ——“云芙,疼不疼?”

    季云芙的脊背猛地泛起一陣寒意,她從幻想中回過神,定睛重新看向前方,分明只有寧峋焦急的臉龐。

    她舒了一口氣,桌案下的手指微微蜷縮收攏。

    “沒事的,過幾日就會痊愈的。”音落,不知為何,她又補上了一句,“不會留下疤。”

    或許是她打心底覺得,寧峋心儀她,不過是喜歡她的皮相罷了。

    季云芙在感情上是一個溫吞的人,所以她無法理解一見鐘情,相對而言,她覺得日久生情才更真。

    想到這一點,心底隱秘的角落又掙扎地抽了一下。

    然而寧峋并沒有想太多,聽她如此輕描淡寫的解釋,便真的信了她的話,認為只是意外受了傷。

    他醞釀了半晌,將昨日夜里打好的腹稿說出來,“季姑娘,我今日約你,是有一件事想同你說!

    “寧公子請說!

    他咳嗽著清了清嗓子,“前些日子我父親同我提起,謝相同他說,有意讓你我二人定親,此事季姑娘可知曉?”

    季云芙點頭,平靜道:“知曉。”

    寧峋的心忽地狂跳不止,她知曉,她知曉,那豈不是說“季姑娘你愿意?”

    季云芙又一點頭,同時抬眸看向?qū)γ妫p聲問:“寧將軍呢?”

    “我自然是愿意的!睂庒具B忙道,生怕晚了片刻,就會引起對方的懷疑。

    季云芙抿著淺淺笑了下。

    寧峋像是被她的笑容擊中心房,說話也變得有些語無倫次,“我先前還以為季姑娘你討厭我,也不是討厭,就是對我無意。而且還有傳言說你與謝大人,誒果然流言不可信,還好我當時并沒有信!

    季云芙的笑容出現(xiàn)半瞬的僵硬,她很快調(diào)整過來,繼續(xù)維持著得體的淺笑。寧峋沉浸在喜悅之中,自然沒有捕捉到她的異常之處。

    “那我便讓母親上門提親了?”

    季云芙溫婉地笑著,沒接話。

    但她沒有拒絕,于寧峋而言已經(jīng)是一種肯定的回應(yīng),他只當是姑娘家面皮薄,所以才不肯直接回答他。

    兩人喝過茶,他將人送回謝府,風風火火回到家,將今日與季云芙相見的結(jié)果告知寧父寧母。

    第二日,寧夫人便帶著聘禮上謝府提了親。

    季氏招待的人,有謝相提前叮囑過她,定親?*? 一事辦得十分順利。

    直到一行人將寧夫人送出府,季氏臉上虛偽的笑意霎時消失的無影無蹤,而后哼笑一聲轉(zhuǎn)身回了紫竹苑。

    季云芙嫁給誰都可以,只要不嫁給她的兒子。比起謝西泠失去所愛,她更無法接受的是他失去如今唾手可得的身份地位和權(quán)利名聲。

    *

    季云芙與寧峋定親,先前的流言自然不攻而破,上書謝西泠的折子一夜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也無人再議論謝西泠與自己侄女間的風流韻事,眾人只當先前所聞不過是一句不切實的胡話。

    唯有裴燃,在得知季云芙與寧峋定親的消息后,一手掀翻了面前的書案。

    書案上散落的奏折,是他同幾位御史臺言官的聯(lián)名上書,字字句句都在指控謝西泠的荒唐行徑。

    他盯著那道折子,笑意近乎扭曲。他的確有意拆散二人,卻沒想到,就算將季云芙與謝西泠拆散,她也不會再回到自己身邊。

    自己終究無法再得到她。

    那謝西泠呢?

    若他知曉季云芙與旁人定親,他又會是怎樣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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