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謝西泠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下一秒,卻聽面前少女偏頭道:“挽月很喜歡這些吃食,待會兒我打算給她送去!
謝西泠一怔,“不是你要留下來?”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季云芙搖頭,“我不能吃呀!
謝西泠神色一松,應道:“你的確不能貪食寒涼之物,對你的身體不好。”
季云芙乖巧點了點頭,謝西泠唇角揚起一抹舒緩的弧度,同她道:“既如此也別再折騰擱井里冰著了,不若我隨你將食盒給挽月送去,正巧我有事與她說!
表叔果真還是很疼愛挽月的,一聽要給她送吃食,片刻也不想耽擱。
下次挽月再說謝西泠不關心她,她一定要好好同她說道說道!
季云芙命綠岑提上食盒,幾人一道去往謝挽月的院子。
兩人院子間隔不遠,提著燈籠走過去,前后不過一炷香的功夫。
謝挽月收下食盒,命丫鬟上了一壺清心解暑的荷葉茶。
坐下之后,她仰頭問謝西泠,“兄長找我何事?”
謝西泠觸碰杯壁的指尖微微一頓,繼而再自然不過地開口,“前些日子母親給你相看的人家,可有心儀人選?”
這事兒謝挽月先前便同季云芙抱怨過,此刻聽謝西泠提起,神色懨懨搖頭道:“沒有!
謝挽月乃是姨娘所生,季氏肯為庶女花心思,她理應感恩戴德,再不好抱怨什么。
畢竟若非季氏出面,饒是那些紈绔,也未必瞧得上庶出的她。
不知是因她年歲尚小,亦或是心不在此的緣故,與其隨緣嫁一郎君,日后相敬如賓或相看兩生厭,她寧愿一人逍遙自在。
在這點兒上,她委實不能理解季云芙和謝玉墨那般女兒家的心思。
比起嫁人,謝挽月更想賺錢,郎君千萬,不如金山銀山。
不過這話她只敢自己想,輕易不敢述之于口,唯恐遭人笑話。
放眼京城,哪有適齡女子不嫁人的!讓人知曉謝家有女如此,恐怕要被人將脊梁骨戳爛!
想著想著,她不由想起回春堂的那位周大夫,心里又是欽慕,又是惋惜。
她拖著腮幫子,長長嘆了一口氣。
季云芙問她為何嘆氣。
謝挽月說:“聽聞周大夫早些年便是因為行醫救人,而耽誤了出嫁!
此事季云芙也知曉。周婉妙齡時,是京中閨秀里出了名的美人,可她自小沉迷醫術,研究各種疑難雜癥,一心學醫救人。更是在與人定親后,偶然救了一位員外。
員外對她千恩萬謝,道她是妙手回春的女菩薩轉世,卻架不住悠悠眾口只笑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兒竟將男人的身子看了去。
好事者最愛搬弄是非,三人成虎,傳著傳著便將周婉說成了一個不守婦道的女子。
再之后,她便被夫家嫌棄退了親。
季云芙跟著嘆了口氣,“周姐姐那樣好的人,確實令人惋惜。”
謝西泠神色淺淡,并不認同,“為何要替她惋惜?你們又怎知,如今這條路不是她所期待的歸宿!
季云芙與謝挽月不由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星星點點不滅的波瀾亮色。
謝挽月心中忽地涌起一股沖動,或許錯過此刻她便再不敢說了。
她清了清嗓子,難得正色道:“兄長,若我......若我也不想草草嫁人呢,你可能幫我與母親周旋一二?”她絲毫不懷疑謝西泠話語在謝家的份量,她只怕謝西泠也覺得她的想法荒謬且離經叛道。
等待的時間,她心如擂鼓,就連對面季云芙也不由替她捏了一把汗。
誰知,謝西泠只是輕飄飄抬眸睨了她一眼,隨即便首肯應道:“可。”
謝挽月驚得瞪圓了一雙眸子,許是謝西泠平靜的反應給了她極大的鼓舞,她咽了口唾沫,繼續道:“兄長,還有一事......”
“挽月,你今日這般吞吞吐吐,實不似平日里的你!敝x西泠評價道。
謝挽月無可反駁,誰碰上這等關乎人生的大事,能做到她兄長這般淡然?怕是這世間難尋得第二人!
許多時候,她都忍不住懷疑,兄長這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臉,是不是此生都不會出現裂痕。
恐怕真的沒有人,能牽動這座冰山的情緒。
“還有何事?”
謝挽月一鼓作氣:“兄長,我想做生意!”
“姨娘留給你鋪子出了問題?”謝西泠會錯意。
“不是......”謝挽月生出一股“近鄉情怯”的扭捏,“就是...就是......”
謝西泠稍一思索,理解了她的意圖,“生意之事我并不擅長,你若想學,我倒是可以讓謝九領你去見一個人。”
峰回路轉,這兩樁原本在謝挽月心里被判定為“大逆不道”的事,輕而易舉有了意料之外、但令她格外欣喜的轉機。
季云芙也為她高興,以至于久久不曾回神,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心里蠢蠢欲動的那簇火苗究竟因何燃起。
她僅僅感慨,今夜不虛此行。
臨別前,謝西泠側身同謝挽月說,也像是在同她說,“女子也可有自己的天地,不止于高墻之下,四角的內宅。”
這天夜里,季云芙翻來覆去,一夜未眠。
*
第二日清晨,季云芙洗漱更衣,著一身鵝黃色長裙,趕赴昨日之約。
從后門出來時,裴燃正站在樹下等她。
回春堂離謝府不遠,僅隔了幾條街,兩人吃過早點抵達時,比昨日與周婉約定的時辰還早了半刻鐘。
藥堂掌柜道周婉正在接診,請他們稍等片刻。
兩人不著急,同掌柜打了聲招呼,打算先去對面鋪子轉一圈。
這一轉,便碰上了熟人。
周家兄妹。
兩人剛巧在談論對面回春堂的周大夫。
三言兩語下來,季云芙不覺皺起眉頭。
恰在此時,他們注意到迎面走來的季云芙二人。
周子瑜悄然越過她,主動向裴燃行禮,“裴公子。”
裴燃似是故意,將她的模樣學了個十成十,也只同周子舒招呼。
季云芙強忍著沒笑。
過了會兒,周子瑜在裴燃那邊屢屢碰壁,面子委實掛不住,轉道同季云芙攀談起來。
“你們今日是去隔壁回春堂尋周大夫的?”周子瑜拿方才聽來的消息向季云芙求證。
季云芙并不在意她的態度,以及她昭然若揭的心思,隨和點了點頭。
周子瑜似想起什么,輕蔑道:“季姑娘,你且小心些,莫要與那周大夫走得太親近,日后反步了她的后塵。”
季云芙表情變冷。在心里道,關你何事。
周子瑜視而不見,自顧自道:“我是好心提醒你,這京中誰人不知,周大夫曾是待嫁女兒時,就替男子瞧過病。此事傳揚出去,縱使清白,可又有哪戶人家肯要她?你也是命好,所救之人乃是公主。”
季云芙懶得聽她閑話浪費時間,尋了借口就要離開。
誰知一旁的裴燃也將這話聽了去,面露慍色,沖著周子瑜道:“周姑娘慎言,阿云才不會步誰的后塵,將來自有我八抬大轎娶她過門!
季云芙轉身看向裴燃。
周子瑜登時紅了眼,一副梨花帶雨惹人憐惜的模樣,“裴公子,我是見季姑娘也有一顆醫者仁心,所以才有此顧慮,憂心她耽誤了自己。”
若換了尋常男子或許會因周子瑜的態度心軟,可裴燃顯然不吃她這套,哼笑道:“周姑娘委實多慮,待日后阿云嫁予我,只需在內宅等我為她掙個誥命,何至于還要出去行醫拋頭露面,又談何耽誤二字?”
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在以自己的法子竭力護著她,他想要為她撐起一片天,將她罩于臂彎之下,就像每一次他都會挺身站在她面前。
躲在他身后的她,可以什么都不用做,自有他在前方沖鋒陷陣,而她只需扮演養尊處優的嬌雀。
季云芙未置一詞,但她腦海中卻不由想起另一道聲音:“女子也可有自己的天地,不止是高墻之下,四角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