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書庫的外圍是各樣淺顯易懂的書籍,有陳舊的老古董,也有后人再編撰的啟蒙新書,兩者區分起來相當容易——老古董們用的是整齊的印刷體。
云行嘆來嘆去。
什么叫做“先知”呢?該是那些會與神靈對話的人,會為人類做出預言、指引方向的人,然而她自認這兩種工作都不會做,于是一時苦惱于自己的定位。
以前的記憶有些零碎,她懵懵懂懂醒在一片只有鳥拉屎的森林里,腦子混沌的像個空窗期亂編簡歷的無業者,只知道個大體的人設空殼——我姓甚名誰先前是做什么的,但若再發掘起細節來就一概不知。她也不去想這些,丟失的記憶別的地方哪兒也找不到,只能等它自己冒出來,于是也就這么稀里糊涂的過來了。身體好、實力強、腦袋空空、不用對任何事負責,她甚至覺得這沒頭沒尾的日子過得挺不錯。
但也曾有一段時間腦子里會斷斷續續想起些過往的事——在參星婆婆那事之后,不過沒什么規律,只偶爾像可樂里的氣泡那樣“咕嚕”一下冒出來再輕輕炸開,濺出來一點以前瑣碎的生活而已。而這些蛛絲馬跡構造成的是一個好吃懶做的倒霉蛋,怎么也不像一個堪當大用的人才。
她又想起先前兩個模糊不清的夢境, 中城三十五區夢見一個躺在床上的金發美女叫夏賽賽, 枝柳區的通道上見到一個包的嚴嚴實實的老朋友, 忘了是誰,只記得關系不錯。兩個夢境與她能自主想起的記憶相比就有點科幻, 帶了點夢里才有的沒邏輯,偏偏又與醒來就忘干凈的那些夢不同,這兩段莫名其妙的畫面像在她腦子里燙了印, 拍拍打打揮之不去。
她抱住頭,心想壞了,這是全球人類大進化,留了我這么一顆質量不好的古人類文明火種。
抱了會兒頭痛苦兩秒,她又立刻覺得這沒道理,醒過來那地方是深林又不是新疆大荒漠,在新疆想完整保存這么些年都得曬成干再議,她一直是個水靈的大活人,這情況不太合理。
而且很不應該——她莫名盯了盯自己添丁禁口的下半具身體。假設、如果、她儲存方式絕頂優秀,能幫她渡過漫長的歲月長河,那隨身帶過來的絕對不應該是這東西,就算外邊全人類跑步進入abo時代也帶動不到她這種與世隔絕的偽裝尸體頭上。
呃所以還是借尸還魂……
她抓耳撓腮,聽到另一邊衛軼叫他,抬頭答應一聲,清理了一下大腦緩存,重新站起來沒事人一樣走過去。
或許因為這里的書籍大多是手抄版,劇情不像先前電子閱覽時能達到的那樣動輒百萬,這些書大都是薄薄一層,故事節奏緊湊精簡,看起來很快。
衛軼已經把那本破書放回去,手握成拳抵在嘴唇上,不看她,只指指書架的最上層:“我要拿中間那個。”
云行看過去,隨口問他:“啊,剛才那本看完了?”
衛軼清清嗓子,像是喉嚨突然不舒服,低聲,略覺羞恥:“但還有第二冊。”
云行沒忍住,突然笑死。
這里的書架很高,即使她努力伸手也拿不到,于是便干脆抱住衛軼的腰將他舉上去:“這書還上下兩冊啊?”
衛軼: “三十冊。”
“一個心尖一冊?”云行震驚,心說剛夸這邊寫得精簡,結果這破小說還是長篇,“什么啊,一個尖兒一本,是切片還是階段性1v1 ?”
衛軼才不管她說了什么怪話,從上面挑挑揀揀翻出一本書,回答她前邊的問題:“不是,是大家一起。”
“三十個是不是有點忙不過來……哎呀你和誰大家呢。”云行故意晃他,衛軼差點沒保持住平衡,于是一巴掌拍到她腦袋上,云行抓到機會,立刻裝得好似遭受重擊,“你為了一個陌生的alpha打我!?”
她很沒品地又開始鬧,語氣仿佛已經在地上打起滾來,聲音在這個無人的大倉庫里回蕩:“你什么意思,不行,我不同意,天吶看了一本就敢打我,后邊還有二十九本,你都看完會變成什么樣簡直我想都不敢想。”
“你少管,”衛軼拽她頭發,“別發瘋,好丟人。”
云行:“傷心了,你剛才放下的那本呢?我得看看里邊是什么……”
衛軼又拽她,張牙舞爪甚至還要反過身來鎖她的喉:“你不能看, alpha不許看這個。”
云行嘖嘖,衛軼這就很難評,像她年輕的時候在地攤和盜版書商店買黃色小文章,花老媽的錢,一被問起來里面是什么內容也是這樣耍賴撒潑,里頭有什么簡直明顯的不得了。
衛軼已經拿到書,云行就把他放下來,心里還有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排成一排堵著,不太舒爽。衛軼正要揣著書離她遠點,剛邁出一步就被她撈回來抱住脖子埋頭猛吸了一口,吸得頭皮有點發麻,他輕輕摸云行的腦袋:“你怎么了?”
云行長吁短嘆:“麻木、復雜、百感交集。”
云行:“衛軼有自己的小秘密不給我看了,吾兒叛逆傷透我的心。”
衛軼把書卷了卷,又給她一捶。
于是接下來的幾天兩人過得很規律,吃飯、支教、看書、睡覺。云行挑挑揀揀基本每個書架都看了一兩本,她沒再開口問系統任何事,系統也沒有任何出聲打擾她,或者幫助她探究她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的意向。
她盤腿坐在地上,嘴巴里左右來回絞著兩顆水果的小核。她今天手中是一本農作物圖鑒,里面那些配圖畫得粗糙,但卻與她印象中的五谷基本都對的上號。
糧食不是自己莫名其妙就從土里長出來長成這個模樣的,要經過一代代恰到好處的改良和選育才能變成她印象里的樣子。即使是她原本的世界中相同的農作物也有不同的分支,比如有的在意口感,有的注重產量,如果都是從頭開始,那么兩方世界前人思想稍有一點偏差就可能讓后續的形狀、樣貌完全不一樣。
那由此看來,如果這次穿越的主題不是穿越異世界而是古穿今,好像也稍微有點說不通,現在過了多長時間,這些東西又顯得過于一成不變了些。
“你在看什么?”
云行還在和自己的邏輯打仗內斗,冷不丁背后傳來一個蒼老的人聲,將她著實嚇了一跳。
一個老太太不知什么時候站在那里,這里很亮,但她手里提著一盞油燈,里頭的燃料質量大概一般,隱約有淡薄的黑煙飄上來。
她的背駝著,身體佝僂,可能因為年老,也可能身材就是如此,皮膚很白,身上有點發福,手上有成片的老年斑,關節處皺起的皮膚像群山上風化又□□的長城,純白的頭發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后,看上去仿佛是宣傳畫里某位四世同堂的幸福老者。
“嚇我一跳,”云行張張嘴,“您頭發編的真漂亮。”
那小老太太眼睛已經有點渾濁,聽到夸獎也沒說再多透露出一絲和藹可親來。她還挺優雅,笑笑說多謝,露出的牙齒不符合年齡特征的整齊完整,她又將方才的話問了一遍:“你在看什么?”
云行舉起手中的書:“《實用田間地頭》。”
“說的是什么?”
“就教你分辨一下常見農作物,哪種該怎么種。”
“你看了很多書。”老太太似乎是想坐到她旁邊,但好像這種隨意的姿勢對老人來說有點費勁,她彎腰屈腿,像是一不小心就會磕巴成一團,口中倒還在問話:“能告訴我你都看了些什么嗎?”
云行把壓在舌頭下的種子吐出來,手指一捏便見它們飛快發芽抱團,結成個木頭團子拿在手里,她放下,像是杵了個造型別致的鼓凳到兩人中間。
合起書,比了個“請”,老太太才終于貌似頑皮地一垮臉:“好吧,謝謝。”
云行說:“幾乎每個書架都看了一本,除了那邊的小說,小說一不小心看了不少冊。”
“看那些干什么?”
“有意思,根本停不下來。”云行說。
油燈放在地上,她坐姿端正了些,兩人如今的畫面還挺溫馨,像是家里老一輩吃完飯,閑地沒事正和年輕人聊天。云行偏頭看向右側,衛軼在那邊看書,看得很投入,臉幾乎要埋在書里面,渾然不知云行那邊已經坐了個神秘老太太,好像也完全聽不到她們正在說什么。
云行也確實像個小輩似的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可惜沒靦腆起來,剛才表現得太自在,現在更像個壞東西裝乖,她說:“魚亞和謝敬玄是我們的朋友,或許您還記得她們。”
“我當然記得。”老人這下真情實感地扶了扶額,“可真是好大的麻煩。”
云行誠懇:“我是舊麻煩找來的新麻煩。”
苗舟指指她手里的書:“你覺得這本書該分到哪里去呢?”
少兒讀物、科普讀物,云行想。
云行說:“農學。”
苗舟問:“你想看更多嗎?”
云行:“當然。”
老人彎下腰,又拿起那個提燈來,云行伸出胳膊搭了把手,扶她緩緩起身,像是走在一個空心的太陽上面,燈火在兩人周圍畫了個圈。
云行這種外人也能接觸的書們整齊碼放在一個接近于扇形的建筑物里——也就是這個外圍書庫。她第一天來就先轉遍了各個角落,轉角或者平整的墻壁上都沒有可疑的機關痕跡,仿佛這里哪里也不通,只是一個普通的、與其他部分隔絕的空間而已。
但苗舟將她帶到這個扇形的頂點,她將提燈送到云行手中,對她向前方指,要她一直走。
云行看著前面那個略有青苔顯現的墻角,心說這是什么九又四分之三站臺,她一個麻瓜撞墻略有點汗流浹背。
她提燈回首,對老太太示意了一下衛軼那邊,苗舟會意,慈祥笑道:
“他是生靈吧,可以,生靈的東西其實都在里面。”
她問:“去叫他來一起么?”
“不用。”云行說,“這樣就好。”
她合掌拜托:“只是待會兒如果他發現我不見,麻煩您告訴他我去了哪里。”
第92章
“好的。”苗舟答應道。
她上下打量云行, 眉目之中有一絲常與孩子打交道的慈祥。她從三十歲接手這個區域,到如今九十多,已經接待了少說十位或許是“先知”的拜訪者, 原本常常會冒些尖銳的、或悲或喜或期待的情緒,到現如今已經全都打磨的十分平和。她對云行囑咐道:“向里走, 里面都是值得保存的書, 你要從中找到一扇新的門——真正的先知能夠找到它, 我的老師這樣告訴我。”
云行問:“長什么樣子,那門里面有什么?”
苗舟搖頭:“我也不知道。”
就像守墓人不知道地下的陵寢埋藏著什么寶貝,守著這個書庫的苗舟其實也不知道所謂“新的門”里面是什么。
依寧區不是由家族在管理,有人說起她來偶爾帶點外區的說法,管她叫苗家的某某,實際上她哪有什么家族,平頭老百姓出身,如今算是一個孤寡老人。
她天分好,上一任的城主——也就是她的老師,將依寧區與這個飄渺的任務一起交給她,于是她這輩子開始碰運氣,碰到就算完成使命,當然碰不到也沒關系,她還有下一代的傳承人可以繼續等待“先知”來臨。
云行在那面墻壁之前猶豫了一會兒,到底身后還有雙眼睛盯著,不好表現的太遲疑,于是最終還是提著燈一頭撞上去。這里果然是個隱藏的九又四分之三站臺,她穿行而過,毫無阻礙。
仿佛真進了一處墓穴,里面漆黑一片, 唯一的光源來自于手中那盞提燈,燈光照到周身兩米的范圍算是頂天,從亮處驟然來到這樣濃重的黑暗里讓人有些不適,于是她周圍憑空燃起一顆顆星子一樣柔和的火焰。
視野稍好了些,她見到不遠處是一排一排整齊的鐵架子,上面的書滿滿當當,不潮濕、溫度適宜,隱約似乎還有清新的風從深處吹來,看來保存的情況會比外頭那些要好不少。
門下有一道小臺階,老太太沒提醒她,她自己也不太長眼,差點進來就對著這萬卷書行個大禮,提著燈踉蹌好幾步才勉強沒把自己摔倒。她呲牙,嘟嘟囔囔罵了句什么,罵完臺階又恍若無事的直起身,從離她最近的一處書架開始觀察。
提起燈,火光掃去書架上黏膩的黑暗,露出底下的信息,她面色不變地就這么一路看過去,看完后又換了另一側。
里層書庫里擺的這些東西不是書,是牛皮紙包裹起來的方形盒子,背后有題名和編碼,再找找也有塑料殼的,有白有藍,這看著不像普通圖書館,更像檔案館的模樣。
……懷疑衛家當初那些所謂通行證的小塑料片就是用這些玩意熔的。
人心情復雜的時候真的會笑,她扶額,不知道是該吐槽這世界對她真好,剛有所疑慮直接就調過來一堆檔案給她答疑解惑,還是該吐槽一下說這個世界真荒謬,竟然調過來一堆檔案給她答疑解惑。
提燈掛在一邊,她隨手抽了一本出來,編號是95207 ,題名處似乎是用鉛筆寫的,字體挺草,又被后來人抹的模糊不清,她認不太出來具體是什么字,便又看向周圍那些準備研究一二。
這里檔案盒的樣式已經不太統一,填寫情況更是五花八門,有些是中文,有些干脆是別的語言,有些填寫時用的黑色筆,有些似乎是原本打印在別處,減下來又貼上去。
只覺得歸檔時做事的諸位似乎不太正規。
她低頭打開手中的盒子,里面是分成小本的文件,從中再隨機抽,是一冊對生靈的研究報告。
她翻開幾頁,里頭密密麻麻都是認識的字,但到腦子里就團成了一坨,那感覺像是大學新生突然看了篇自己專業的文獻,字看得懂,名詞朦朦朧朧,組合起來完全不明白這是都說了些什么東西。
或許衛軼看得懂,她將報告重新裝回去,又向前走,抽了個編號8開頭的文檔出來。
這次抽到的是有關中心城三十九區建設的提案,云行看明白了,也真笑出來,果然好荒謬,別人應該是在千辛萬苦的冒險中獲得真相碎片,她就有意思多了,一盞燈一面墻直接把她從冒險體系中踹出去,踹回人類體制內的高墻里頭,一堆資料摞在擺在面前一起等著她查閱。
怪。
怪異,一覺醒來,全世界文明程度倒退一千倍。
熟悉。
像長大后突然看了一部小時候看過一次的動畫片,她對這些東西全無記憶,但一切都熟悉。
她為什么熟悉?總不能她以前就是管檔案的。
云行對虛空提問:“你是什么東西?”
系統說:「猜一猜?」
“不猜。”云行說。
系統說:「你要找那扇新的門嗎?」
“要找。”云行一遍翻看手中的提案一邊回應。
系統說:「那詢問我做什么。」
它口氣饒有興致:「我還等著你有一天能查明真相。」
云行放下手中的冊子:“要查的。”
系統說:「怎么,確認是你了?」
“說不定是你?”
云行重新封好手里的檔案盒,那提案里的各項科技都比她目前所知的要發達不少,是怎么回事,云行又問了一遍:“你是什么東西?”
「我與你一體,我就是你。」
云行把手中的東西放回去,她環顧天頂的黑暗,突然有點不考慮后果的念頭冒出來,心中略做思想斗爭,最終還是隨自己心意,手上打起一個響指。
霎時有漫天火焰在上空升起,天頂上似乎有什么不知名的東西運轉起來,火慢慢附在上面、融入進去,然后就像突然開了燈,整片區域亮了起來。
云行聽它那句話聽的牙酸:“少放屁,我再過八百年也當不了謎語人。”
「好吧。」系統并不生氣,擠牙膏一樣云行否定一句它擠一句,仍然是它那副雌雄莫辨不見起伏的機械音,「沒關系,我們原本確實不同,但如今我們也確實一體。」
提燈掛在原處,云行離開那里,長出一口氣。系統這邊問不出什么消息,一句話來來回回繞,說得云里霧里,她還是很相信本能,順著自己的想法閉上了眼睛。
大腦盡量放空,任由腳步隨心而動,她突然說:“你不知道''門''在哪,你也不知道''門''后是什么。”
「所以呢?」
“你不希望我找到。”
「怎么會。」系統說,「我什至沒有阻止你。」
她仿佛真是這地方的管理員,她閉著眼睛走的順利,一路上沒有撞到任何東西。
她停下來,彎腰,三本沒有編碼的檔案盒排在她左側,她將三個盒子抽出來,盒子很重,像是實心的鐵塊被裝在里面似的。
她回頭去看,門口的臺階沉下去,露出一個旋轉向下的樓梯,通向地底。
她說:“你別說,我記得不清,但我覺得我應該是個人物。”
她走到那里,沒有任何遲疑的向地下走去,通道狹窄,她扶著墻壁一步步浸到黑暗中,下方漆黑一片,系統沒有回應她的話,又一次沉寂下來。
其實云行有點不明白為什么會用這種防盜機關,回想在西城的這段時間,除了知道出門做綠林好漢的家伙,留在城里的各位真是從上到下都長著很守規矩的腦袋。平心而論,底下要是真有什么價值連城的寶貝,她急著用又找不到通道的話,怕是第一個就要把這里炸爛。
她走了很久,漸漸才終于聽到密閉空間中空蕩的回響,腳踩在地上,是一處大而寬廣的空間,在剛才那里點起的燈在下一層又沒了作用,然而誰知不等她再喚出火焰,就有瑩亮的綠色光線就從她腳下的地面上散開。
仿佛踩上無數玄奧的符文,她見那綠線不斷延伸,從地面一直攀爬到墻上,每條線都不太亮,但爬成一個結構復雜的籠子后它終于看得清周圍。
這里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除了正中央,那里有一枚綠色的晶核無聲懸浮在一個精美的展架上。
她走上前,每走一步腳下綠光便更亮一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能量正飛速向下方這些燈光供應處,心說還挺環保,用之于誰就取之于誰。
那枚晶核綠的純粹,不完整,有切割的痕跡,云行曾經在參星婆婆身上見過一塊,碰了后直就做夢,展架上有一封信,她伸出去要碰晶核的手轉了個彎,先將信拿了起來,未曾想好好的紙張一碰就碎,她還沒來得及看上面的東西,雪白一片不見泛黃的紙就從她手里漏了一地。
云行:。
云行:歐嚯。
別吧,她第好幾次汗流浹背,別吧,萬一是說明書,我一把這豈不是損失大了勁。
她原地原諒了自己一會兒,腦中卻驟然響起一陣尖銳的、仿佛鐵器摩擦的雜音,云行好久沒聽見系統這種接觸不良的聲音,罵了它一句又蹲下身按揉起太陽穴。腦袋一突一突的,接著竟然聽到一個略偏中性的聲音取代系統響起。
雜音說:“老師,好久不見。”
第93章
云行捂著腦袋的手緩緩放開一些。
尖銳的嗡鳴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中性化的女音,聽著聲音還挺年輕,像是正對著錄音機記錄聲音似的,有一點不易察覺的不自在,說起話來也有斟酌的意思,猶猶豫豫,估計提前沒打腹稿,這是要即興演講一番。
腦海中的聲音微妙的停頓了一下,云行疑惑,心想什么意思,這難道是條互動音頻?叫我一聲我得答應才行?
她躍躍欲試,正要回應她一下, 就聽那邊又繼續開了口:“不知道您是否還記得我。”
好問題,這倒是真不記得,云行尷尬——雖然也有可能是她偷聽了別人的信,但她隱約有點確定這個老師叫的就是她,畢竟上次參星婆婆也這么叫過,兩個人蓋章,估計就算她不是本人也能算是一種本人的轉世。到處被人叫老師的感覺有點好,但又讓她略微有些心虛,她莫名在連教師資格證都沒有的情況下實現了桃李滿天下。
聲音的主人似乎平日里很內向,獨自獨角戲起來就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問完問題她清了清嗓子,一時又是一陣沉默,然后干脆就自暴自棄的自我介紹了一遍。
她說:“您應當是不記得的, 我是云陸,這是您在第八區找到我, 為我起的名字。您收養我的時候我年齡已經不小,在我們家排第二,只比云喬稍小一些,是您的第九個學生。”
她說的這兩個名字云行一概沒有印象,但聞言仍是支棱起來:跟我姓的,果然親學生,你老師絕對是我。
“該從何說起呢……想先道歉,很抱歉并沒有完成您的囑托。”
那邊傳來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倒真像是拿錄音機錄的語音信息,云行耐心等她繼續,那邊果然很快重新開口,語氣愧疚遲疑,卻也帶了點解脫的輕松:
“我還有三天就二十五歲了,預期壽命已經到頭,我……如您所見,我已經從中心城搬出來,現在在西城十九區,安排好了后事。”
“我應該是很平靜的,但如今清醒到深夜又突然有些害怕,情緒控制不住,貿然同別人說這些惹人討厭,我也不知道該將這輩子寄托給誰了,就想起來和您聊聊天。”
那邊有輕輕的呼吸聲傳過來,好像是真有人坐到了云行身側。
“您說人死后尸體會分解,變成山川和大河,所有人都有那一天,早死早超生,人的身后名總歸有限。我覺得您說的很對,幾小時前也依然這么灑脫,但后天……當然,我錄完之后或許會變成明天,我就要死了,您知道我不是什么堅強勇敢的人,方才突然莫名多了很多擔憂,擔心自己、擔心大家,也擔心您。”
“您那件事之后各個派系鬧得很厲害,中心城里情況變幻莫測,沒了您的庇護,周圍世界好像變了樣,我們生活的挺艱難。祝老師依舊會回護我們,但也沒有一直站在我們這邊——她應該也有困難,大家很累很難過,我也迷茫,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做,受不了了,就逃到西城的十九區來,您還以為我能照顧他們……對不起,辜負了您的期待。”
“十九區,祝老師說您以前在這里住過很長一段時間,要是沒事做不如讓我接替您來看十九區繼續建設。我答應了,結果她把我塞進議會里,每天都和那群肚子里吃路沿石的狗議員待著,我經常聽不懂他們說什么,只知道被算計了很多次,我好難受,來這里每個晚上都很難過,但您沒辦法來幫我。”
那聲音說的真情實感,頓了一會兒,似乎抽了抽鼻子:“我哪里會這些東西,您也沒教過我,您自己都不會呢,以前凈是靠祝老師幫著……”
云行本以為這是個揭開她身份之謎的終極信息,結果這家伙這好像也不是什么正經留言,說著說著哭哭啼啼,竟然還開始拉踩她。
哎呦。
她頭疼,傻孩子前邊還正經,這才幾句話就原形畢露,這說話水平哪能送去混議會,祝月星這不是純坑她玩……
……?
那邊嗚嗚咽咽又向她抱怨了一通,她胳膊上突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所以我申請調出了,他們又給我安排了檔案館的活,這里很無聊,沒有很多人幫我,大家寫完什么偶爾抄送到我這里,我將它們都好好收集起來。 ”
“民眾的后遺癥越來越明顯了,不僅是身體,似乎大腦也出了些問題。十九區是新城,每天都有很多的新移民過來,管束不到位,亂哄哄的,基礎設施不完善,我想也做出點什么事,不能讓人說您的孩子都是些沒用的東西,所以在這里辦了一所學校,孩子們一屆比一屆笨,甚至到現在有些人已經沒辦法理解自己能夠覺醒的能力之外的知識。”
“……我有點擔心,不過所幸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人是這樣的,希望您真看到我的消息的時候人類依舊無恙。”
云行嘆了今天的第八百次氣,很遺憾愿望失效,人類長成榆木疙瘩,文明程度超絕倒退。
“我從中心城退出,當時……反正我們正因為一些事和祝老師站在對立面,但我這事還是受了祝老師的幫助,大家可能也都知道我挺沒用的,并沒有太苛責我,我感覺沒有臉面一直戴著您的晶核,想交給別人,但他們都說叫我留著,可以保護我。我將它留在保險室了,就在旁邊,您看到了嗎? ”
云行斜眼瞥向一邊緩緩飄浮的綠色晶體,心說難怪我覺得這么好看,原來是我的。
云陸說:“好好的東西,您切得真不講究,丑死了,早知道不要您給我。”
這家伙簡直是沒品味的狗崽子……
“我教了很多的學生,有八屆,數量已經比您多多了,里面有些很好的孩子,我挑了一個叫衛小南的,讓她來接替我的位置,學校和檔案館前段時間也都想辦法交接給了她。她是從中心城逃難來的,比我聰明機靈不少,您要是醒得早說不定能見到她,我看她像個挺能活的人,反正活到七十歲退休肯定不成問題。”
“我說我死后就讓她把這些東西都搬到這里來,我想,這里是您費心建立起來的地方,就算將記憶都散失了,也說不定就覺得這里挺親切,想過來看看— —雖然覺得您醒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但又真心希望您能再聽我說話、聽我抱怨一下……哈,很糾結很擰巴。”
云行挺想抱她一下,云陸說話水平實在一般,但她做得很好,眼光也很不錯。估計這位繼任者確實能力比她強得多,這師徒的傳承到現在都沒斷絕,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宣傳她的,混來混去,還給她傳了個先知的名號。
云陸在那頭又抽了抽鼻子:“大概也只有我一個人覺得您醒過來不是什么好事,大家都在等您回來,我猜她們是想堅持到底的。我都出來快十年了,現在只偶爾和她們通信聯絡,所以不知道他們都嘀咕了什么辦法,他們態度很一致,但也都瞞著我,一個字都不對我說。”
“反正不管什么時候您醒過來,您都可以去中心城找找他們的蹤跡——我猜的,他們肯定留著人一直守著第二區,只有我一個人出來了,其他人一直住在家里,肯定不會讓家里沒人的。”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周圍綠光隱隱閃爍,云行聽得略有感慨,卻還是不太清楚事情的頭尾。
“您將晶核拿回去吧。”云陸說,“您如果沒拿回這些東西,肯定很疑惑。”
云行將手伸向那枚晶核。
“祝老師轉交給我的,您當時抽出晶核時還活著,祝老師說這樣一般不行,這東西像雪花,要有中心的凝結核,一般人死了才能粘著人的一輩子析出來。您是用記憶做基單獨抽調的生靈,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這么大一塊,這么多,興許里邊藏著些重要的事呢?”
「哦,原來如此。」
系統的聲音混了進來:「都取出來了?真奇怪,我就說這是怎么回事。」
云行心中警鈴大作。
云陸說:“我很弱,我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有一顆晶核卷起我的一生來,所幸能力還有用,便干脆把這些話這樣保存了,不知道能留多少年。”
云陸說:“老師,我好想你。”
「你要碰它嗎?」系統的聲音像一條冰涼的蛇纏繞上來,它對云行嘶嘶吐著蛇信,「有些事不要想起來也好,否則你會后悔的。」
云陸似乎說完了,聲音漸漸沉寂下去,新的聲音盤踞在她的耳畔,輕聲呢喃:「瞧我們現在多合拍,其實有些東西已經不需要你來背負,對嗎?你現在的生活完美又幸福,找回記憶又如何,你能摻和進百年前的事情之中嗎,不如干脆忘了他們,還有幾十年等你快活。」
云行:“你剛才的態度好像不是這樣,怎么回事,我的記憶中有不利于你的東西?你急了?”
系統笑起來:「大概率是有的。」
「不過我也是好心提醒你,就像我說的,我們如今是一體。」
系統從她醒來就在她腦內揮之不去,它似乎與云行一起成長,它越來越鮮活,云行越來越抗拒。
云行的手毫不遲疑握上那枚晶核,晶核如流水一般從手心鉆進她的身體。
“再說吧。”云行回答道,“我不信你。”
第94章
云陸說的沒錯, 這塊晶核挺大,藏的東西不少,云行握上去的瞬間, 能量還沒感應到多少,壓縮成實心的記憶就先如重錘轟擊了她的腦殼。
這與先前那片不同,云行手扶住展示臺,深刻懷疑先前吸收的那片晶核已經被人貼心調整過,上次是一段主記憶再帶著小河流水一樣的碎片徐徐流過來,這次像是有人高空給她拋來了一大堆垃圾,塑料袋砸在她頭上,內容物劈頭蓋臉毫不講理地直接撒她一身。
系統應該不清楚她腦內正在解壓縮的記憶是什么情況,它除了提示音之外方才還是第一次侵入到云行的大腦——或許因為這次的載體不同,又或許是因為融合的情況越來越深,不是什么好事,云行比較希望是前者。
自己的記憶同她本人匹配度百分百, 反而難以控制,記憶.zip 解壓出來就是自動播放的模式,像那種強制播放但只放幾秒鐘的短視頻。
這晶核不小,卻切得四面平整,感覺最多也只是某個晶體上的十分之一,只這么一點便讓云行長久不使用的CPU瞬間過熱,記憶在滑溜溜的大腦皮層上站不住腳,從一側輕易滑到另一頭去。
無數畫面閃過,她看到自己在看電視,看到滅霸一彈指,畫面轉換,家里人坐長途大巴沒搶到前邊的位置,在最后的聯排座椅上從縣城哼哧哼哧顛到鎮上。
路邊是長勢喜人的青綠麥苗,轉眼全都變黃,又見到豐收一片。麥子鋪到馬路上任憑偶爾路過的汽車壓過去,她燒起一點小小的火,扒拉里頭那些被自己扣下的沒脫粒的麥穗,家長好像罵罵咧咧說她什么,忘記了,老人出來圓場,說我好外甥八百年不著家,吃點就吃點,礙你們什么事。
于是她嘻嘻哈哈把烤得不好的麥子給周圍人上供一圈,甩甩頭卻是一遍又一遍的地動山搖,分不清是主震還是余震,天空灰蒙蒙的,地震變得像潮汐,腳下的柏油路裂開極深的口子,偶爾吞幾個不長眼的活人下去。
再看就再也不見家人的痕跡,她跟在一群人里默默地走,肩上拖著個沉重滾燙的尸體預備役,她腳步也綿軟無力,身上都是傷,臉上盡是血,沒力氣,但絕境能讓普通人變身成年鬣狗,她趴在地上起不來,嘴里咬著別人的喉管,一路飄得都是血腥味。
“好像快到了。”她肩上那個人現在又鮮活了一點,不是總趴在她肩上了,她倆托著彼此,一腳深一腳淺地向一座高大潔白的營地走過去。
在這種環境急劇變化、人類無限衰落——又沒有電影小說中各種“異能者”降世的時候,科研人才在方舟中占有絕對的一席之地。很難想象關鍵時候救命的是學歷,再或者說是以前不太能見得人,但現在相當光明磊落的各種人情關系。祝月星的導師是方舟研究團的一員,云行還在基地外面的難民營里。
她背著手:“老板給我內推了一個研究員崗位。”
云行說:“我靠,你們學閥這還叫內推,滾蛋,過你的神仙日子去。”
祝月星手從背后繞出來,是兩張通行證,嘖嘖道:“我這邊還缺一個實驗志愿者。”
云行手勢上一秒還是趕狗似的“去去去”,下一秒順勢沉著地比了個心,脖子往前伸:“果真嗎這位優雅仙女?”
“雞犬升天?”云行又戰術后仰,從她手里抽了一張卡出來,“我這個人特別熱心,渾身骨血都致力于投入人類科研事業。”
祝月星握住她的手:“朋友,我懂你,因為我剛才也發現我這輩子就是為科研降生的。”
兩人熱切的握手,四周是混亂的人間煉獄,她們藏在一頂小帳篷里,背后空無一人,面前一片黑暗,但表情中盡是喜悅和慶幸。
……
原本不在記憶中的人臉一張張改變,云行已經控制不住身體,半跪在地上。她后背抵著那個漂亮的展示臺,張著嘴巴費力的喘氣。
她穿著純白的志愿者服飾,面色有些蒼白,祝月星深更半夜又過來找她,外面已經沒有人活動,只有寥寥幾個初級研究員的實驗室還未熄燈,她對一面看似普通的墻壁刷卡,“滴”的一聲有一道門打開。她警惕地張望,看了走廊的攝像頭一眼,然后關上門,將云行拉向一張試驗臺。
云行最近過得不太滋潤,她被取走了一截肝臟、一些脊髓、幾段小腸、再加上每天獻幾管血,身上多了許多淤青和疤痕。上面那群大人物們不知道又研究起了什么課題,三天兩頭就要從諸位志愿者身上取點什么東西。
她有氣無力地順著走:“不是,老大,咱們做實驗的還背地里開小灶啊,你別把你在這世上唯一忠誠的實驗品弄死,以后上墳都不好意思給我念悼詞。 ”
祝月星沒了從前的那股跳脫勁兒,語氣平靜,還帶著點冷漠,有點像生氣之前的她媽。
她說:“你表現得太好了。”
“什么?”云行疑惑,“啊?”
祝月星眼下滿是黑青,她的目鏡不太新,上面滿滿都是劃痕,瘦成一把骨頭,看上去比云行還虛弱的身上卻套著驚人的四顆星星:“他們找到了新的東西,和你的細胞匹配度最高,這種事情拔什么尖,再這么下去,不久你就得當個超級實驗鼠被他們拿走分尸。”
“你講理嗎你?”云行如今的肺活量似乎很小,出氣都不太長,她一翻白眼,不帶起伏地哞哞叫,“還好吧我都白吃白喝三四年了現在正是我回饋基地回饋人類的重要時刻我愿意為偉大的人類事業獻身……咳咳。”
祝月星將她四肢固定住,云行對此過程輕車熟路,特別配合。
祝月星安慰她:“沒事,別害怕。”
云行問:“你們又發現了什么?”
“寄生蟲。”
她不知從哪里取出一管透亮的暗黃色液體,戴上一雙嶄新的手套。
她這人神神叨叨,估計天生是考公教書和算命的一把好手,此時專注地檢查著手里的東西,云行覺得她比自己緊張,因為她緊張時反而會八風不動地說很多話。
她像要從最基礎的知識開始講:“星球實際是一直在活動的,就像我們所知的泛大陸分裂、板塊漂移,能量蘊藏于星球方方面面。”
“嗯。”云行敷衍,“啊。”
“宇宙中都是什么樣的生命體?以什么為生?發展水平如何?已知我們是碳基生命,那么有沒有矽基生命或者其他?”
“我們的星球怎么樣?安全嗎?它是大爆炸中的塵埃,它的毀滅需要什么條件?太陽膨脹?行星撞擊?”
云行手臂已經被固定住,故而沒辦法捂住耳朵用行動告訴祝月星她腦子轉不動不想聽,她悲痛:“師傅別念了,試圖教會我是沒用的,我這輩子轉不了行了,你直接說明白點,沒有百度,你就別考考我了,求求求求。”
祝月星將那管暗黃的液體放下,重新給她打進一管麻醉,這東西如今很少見,眾人口中說著人道人道,實際早就從志愿者這些細枝末節里挖起了人道主義的地基。
祝月星說:“我們在虛海找到了一個奇異的生命體,周圍的能量場磅礴復雜——我們猜測或許這些年地球的異常活動是應激自救,我們找到了星球寄生蟲。”
她晃晃手里的試管,直接用針筒將里面的東西抽出來:“那或許還是個卵,也有可能是一只等待化形的繭,我們用了能用的所有能量打開了它外面的一點''殼'',這是它的內容物,很穩定,我稀釋過。”
麻醉用得很下本錢,云行腦袋已經開始昏沉,她眨眼,聽出其中的不對:“你能拿著么多?殺頭的重罪啊。”
“給那些酒囊飯袋又能做什么?”
云行:“你也不擔心一下我……”
“ 25%的可能。”祝月星舉起針管晃了晃,“再不管你你就要被凌遲了我親愛的,爭氣一點,這一針下去,要么你死我殉葬,要么咱倆一起太上皇。”
她打的麻藥劑量太多,云行嘴唇都變得像兩塊死肉似的:“你別殉葬了好惡心我覺得你給我看守皇陵……”
她沒說完,眼睛便閉起來。云行腦子里亂了線,沒等到后面的劇情,自己先扶著展示臺吐得日月無光天昏地暗。
系統說:「滿意你看到的嗎?」
云行擦擦嘴:“你不會自己看。”
那邊一下子又不吭聲了,云行心想它的智能果然還不夠,還挺誠實,陰陽怪氣的本事拿捏不到半分精髓。
桌上的晶核已經不見了,周圍莫名的亮堂起來,她試圖站起身,結果雙腿一軟,頭重重磕在桌沿上,差點把剛裝上東西的腦袋再開個瓢。
肌肉不停抽搐,眼前陣陣發黑,云行牙齒有些顫抖,拼命抗拒沉入睡眠的美夢之鄉。
真要命。她想,別跪,我穿的是新衣服,地上吐得好臟。
衛軼一直在書庫的外區等到了深夜。
云行扶著墻出來,走路踉踉蹌蹌。他原本的計劃是橫眉冷對,但見到這么個人影還是驚訝了一下,她的外衣不見蹤影,穿著里衫,身上亂糟糟地,額頭一道血跡流了半張臉,是長久未見的狼狽不堪。
總覺得她下一秒會死,于是還是心軟,不自覺上去扶了一把。
他撐住云行的肩膀,倒是想罵她,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散干凈,手捂住她的額頭,換了句:“你還好嗎,怎么弄成這樣?”
云行一如往常,彎下腰,整個腦袋埋到他肩上,纖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聲音很含混。
“好想睡覺。”云行閉上眼睛,“衛軼,頭好疼。”
衛軼看向深處,不知道書庫里面是什么,揪了揪云行的臉,云行含含糊糊,像個喝醉的老酒鬼似的嗯嗯兩下。
“衛軼,”云行說,“有點難受。”
第95章
她從書庫第三層出來, “門”依舊敞開著,沒有再關上。苗老太太也才因此終于第一次得以踏進下方那個玄妙的空間里。
這個空間從地面到墻上全都刻滿了各式的符號,像是某種失傳已久的神秘咒符, 咒符天然吸收能量,也屏蔽了外界所有的探知, 因而無論是土靈亦或者其他, 都沒辦法從外面找到它半分痕跡。
書庫的里層沒什么明顯的變化,細細找過,發現也不過只有幾本檔案被抽出來隨意放在一邊。那幾本檔案她都看過,里面裝的是手寫的筆記,字很漂亮,沒署名,亂七八糟記著一堆東西:諸如西城十九區的建設方針、水靈使用心得與體會、學齡前兒童早餐食譜、麻花辮編發教程云云。
重要的和不重要的東西混在一起,排版很隨意,建筑的手稿旁有自己畫的漫畫,偶爾也記載中午吃了什么東西。
她守在這里足有六十年,書庫再復雜再浩瀚也被她翻了個遍,手寫日記式的筆記也不止這三本,如今反復被挑出來,她依舊看來看去不覺得有什么特別。甚至這筆記很熟悉,她曾經按照上邊的食譜吃過幾次東西,略有些不合胃口,后來也就放回原位沒再打開過。
不知她等待已久的先知女士在地下遇見了什么危險或奇遇,云行出來時晃晃悠悠,走路都費力,出來后便昏睡至今。先知女士至今還沒有醒過來,她的omega也不是什么尋常人,是一位生靈,一直守在她身邊,將她治愈的妥妥當當煥然一新。
按理說已經治療到這種程度,云行就算是個木乃伊也該活力滿滿原地起尸才對,偏偏她一直沒有動靜,衛軼實在有些焦急,來回查探許多次,也向苗舟求助過,老太太對此束手無策,她當然也不想剛等到的先知第一天就變成植物人,于是額外開了禁令,將書庫里頭生靈相關的東西一股腦都送來了衛軼這邊。
兩人自然不再住在外頭的旅店,他們搬進了苗老太太的家,這里是棟二層的小樓,收拾的很溫馨,不見任何城主該有的威嚴與富貴,各處裝飾都挺符合衛軼的審美,可惜他現在無暇欣賞。
云行在做夢,或者說過載的大腦需要一段時間來整理信息,她這幾天斷斷續續又想起來很多別的東西,但沒什么用,都是關于那個“末日”來臨之前的事——諸如下課放學在操場和人相約摔跤被當成打架斗毆抓起來寫了檢討五百字,憤憤不平給教導主任背后貼上“我是豬”的紙條又喜提八百等等。
沒用的記憶像毛絨玩具里的棉花,輕飄飄的,卻讓她的皮囊逐漸充實起來。挨了罵就伺機報復,高興了就站起來轉圈哼歌跳舞,她本人就是由這些沒用的信息慢慢填充和打磨出來,她從這些日常的故事里越來越能看見自己。
苗老太太帶來的資料很多,地上床上堆了一堆,被衛軼擺的很亂。他也讀到了謝敬玄層提過的那本書,用詞復雜,他推測說的應該是異者的形成原因——只不過里頭的稱呼不是異者,通篇用的代詞是“活傀”,陰森森兩個字,聯想謝敬玄的能力,能從這玩意里得到啟發,可見她也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生靈的資料比醫書還復雜,前人將這些東西研究的相當詳細,除去“活傀”這樣亂七八糟與其他能力結合的分支,生靈救死扶傷的本職屬性也研究的透徹,不同的病例有各種他看不太懂的診療方式——再順便輔以各種他同樣看不懂的復雜手段,即使C級D級也敢說自己有把握和閻羅殿搶人。
他病急亂投醫,干脆就直接按照某本書里說的,將自己的力量向云行的大腦里灌過去,企圖用這種粗暴的方式給她來點大刺激,然而結果不太美好,仿佛泥牛入海,一點水花也沒見著,力量輸入進去,消散的悄無聲息。
云行沉進她記憶的海底,倒是想睜開眼睛暢游一番,偏偏四周好像隔了玻璃。
人的一生何其短暫,但真要詳細看一個人的一生又覺得相當漫長,新的晶核只夠她填補起靈魂的一角,她不滿地拍打邊界,拍著拍著玻璃竟忽的碎了一塊,她不由自主地向外看,這次看到的卻不是屬于自己的東西。
泛著棕黃色的渾濁液體里跳動聲一片,什么東西在顫動,咕咚咕咚,有點像廣告里頭被倒出來還在晃悠的布丁。上次看見的時候好像還是一卷未發育好的心臟和血管,現在看起來也雖然也不怎么樣,不過總感覺更凝實了一些。
系統的聲音不再是從腦內某一處傳來,它好像升級了音響,現在是3D立體環繞音,它問云行,聽起來仿佛是個關心她近況的親戚:「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
云行腦袋非常通暢,如實交代:“我要去找一找中心城的第二區。”
「找到又怎樣,找到有什么用呢?」
云行說:“好像有事情等著我去做。”
「當然有,」系統說,「但是與你有什么關系?」
這話說的有點怪,它急了,云行就愛聽這個,她嘿嘿:“D。”
系統不受傳統口令影響,還挺堅持,對云行這種無賴也能依舊保持神秘的風度,問道:「難道這里不好嗎?」
聲音纏上來,像伊甸園中誘惑夏娃吃下禁果的蛇,里面滿滿都是蠱惑:「你不想要一個安穩的人生嗎?我能感覺到你的情緒,你多喜歡這里呀,這里的一切都新鮮有趣,沒有束縛也沒有限制,在這里前所未有的放松,你這家伙根本沒有雄心壯志,是不是?」
云行:“滾啊,你罵我?”
她一巴掌拍向面前那團跳動的組織,忽地卻又感覺與它感官相連,她心臟一陣抽痛,一下子沒了力氣,只覺心悸。
「你瞧,」系統說,「你瞧,我們已經是一體,要不要腦子清醒一點,別再做傻事?」
云行猛然睜開了眼睛。
外面的天色正好,衛軼要看書,于是屋子里沒有拉起窗簾。陽光徑直照射在床上,照的云行又瞬間瞇起了眼。
從那些含糊混沌的夢里醒來,她神清氣爽,只覺得真實世界的一切都仿佛是1080p高清版。她抬起手遮了一下陽光,眼睛狠狠地眨了眨,閉眼時眼睛里留下了一個太陽的印痕。
衛軼原本正趴伏在她床邊,看書的姿勢很不正確,不過神情專注極了。云行差點被閃花了眼,她眼睛一睜一閉,甚至沒來得及有什么大動作,衛軼就似乎有所感應似的“嗖”一下直起了身。
他直起身坐到她身邊,云行不明所以,以為自己睡過了頭,一如往常對他咧嘴笑了一下,結果嘴巴咧到一半就被衛軼捏住臉往兩邊扯,云行含糊道:“謀殺。”
衛軼放手:“豪杰,自己深入敵營,碰見什么了。”
云行揉揉臉,事情亂七八糟,她自己也尚有疑慮,此時不太想費口舌解釋,于是顧左右而言他:“你什么情況,說話怎么一股古言味兒……”
衛軼情緒穩定,他拍拍云行的臉:“睡了四天,現在感覺還好嗎?”
“四天?”云行驚訝的睜大了眼,向窗戶外張望,這才發現屋里的擺設與外面的街景與先前已經不同,“我還以為我起晚了……呃,感覺還好,睡夠覺還挺舒服的。”
于是衛軼懸著的心放下,又將手貼到她額頭上,云行乖乖閉眼任揉任貼,她當然沒事,體內的生機旺盛的像頭冬眠剛起來的熊,衛軼收手,看向她的表情依舊很沉靜。
云行被他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莫名又有點起雞皮疙瘩。
床頭被他放了幾本厚厚的書,最上面一本狠狠摔上云行的臉,衛軼咬牙切齒:“治不好叫不醒,頂著一腦袋傷出來,舒服是吧!”
這書厚的像個字典似的,一書下來威力不亞于雷神之錘突臉,云行覺得鼻梁差點被這玩意砸扁,她立刻做作地叫喚一聲,書從臉上滑下去,結果抽抽鼻子,發現沒流血,一時心里暗叫倒霉。
太完蛋了,這身體這時候怎么這么結實,這樣都沒事的。
床頭的書還堆著幾本,衛軼又把手伸過去,被云行眼疾手快握住,她迅速翻身彈坐起來,將他整個人從床沿邊拖上床。
耍賴撒嬌的手段屢試不爽,她緊緊抱住衛軼來回蹭,衛軼扭身要躲,偏偏被按得動彈不得,火氣又憑空升起三個度,他咬牙切齒,只不過是念在如今住在旁人家里才沒厲聲罵她。老太太年紀是不小,但誰知道耳不耳背,不好發作,總得給云行留兩分面子。
云行自己倒是沒這個自覺,還沒搞清楚狀況就立刻假模假式地進了哀嚎的模式,門沒關緊,衛軼捂住她的嘴巴,皺眉道:“別叫。”
云行收聲,眨眼挑眉,輕輕親了下他的手心。
雖說生靈是生靈, omega是omega ,但衛軼到底還是擰不過云行,她將衛軼壓到床上,手掰下來按在旁邊,咬住他臉頰的肉磨磨牙,語氣幽幽怨怨,先去抓道德制高點:“我昏迷四天,你不關心我就算了,竟然還要打我,你怎么這樣,我好傷心好難過。”
衛軼躲她:“關心過你了。”
“你那是尋找犯罪機會。”
衛軼:“你都不……”
云行指責:“我之前守了你半個多月誒,你對我怎么這么沒有耐心。”
衛軼不說話了,他閉眼歪頭,沉默抗議。
于是云行也不說話,壓著他就開始閉目養起神,兩人這么安靜了幾分鐘,最后還是衛軼受不了,推推她的頭:“走開,重死了。”
云行翻身,與他并排躺著,衛軼輕哼一聲,見云行真又閉上眼睛,還是側過身來抱住她的腰:“那里有什么東西,把你弄成這樣?”
云行:“一枚晶核,還有一封這學校首任校長的信。”
第96章
衛軼眨眨眼:“我看看。”
云行遺憾:“不好意思, 都被我吃干凈了。”
衛軼手臂收緊,在她腰上一勒,云行又很給面子地哼哼兩聲以示自己有被他傷到掉血,衛軼自己不言語,勒了她一會兒,過了段時間才說:“鬼話連篇,讓人很難相信,但你又確實很奇怪。”
云行誠懇道:“我一般不撒謊的,那信件加密傳輸的,里頭的信息直接傳達到我腦子,應該是附加了什么天賦能力,晶核也一樣被我吸收掉了,所以目前沒有切實證據給你看。”
衛軼下巴靠在她肩上,下巴尖尖的,有點硬,張嘴說話的時候挺硌人,他磨牙:“頭呢,頭破血流的,怎么回事?”
云行聞言立刻賣慘:“吸收完晶核頭就好暈,那是一頭栽下去撞到的,本來都想直接睡了,但我還堅持出來找你,沒想到你對我的耐心只有這么一點,好可惡,想想就又傷心。”
衛軼懶得再反駁她,覺得再聽她講下去對自己血壓屬實不利,于是立刻要給這段話畫上句號,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估了你的真心,行不行?”
云行見好就收,偏過頭,嘴巴在他臉頰上吸了一口,被衛軼又推著臉轉回身去。
衛軼不同她鬧了,語氣嚴肅起來:“我之前為你做過檢查,當時就感覺不太對勁,但我那時候還以為是謝敬玄的能力影響。這幾天你一直昏迷,我發現你的情況與當時一樣,幾乎沒有多少變化。”
這樣一說,云行也想起來了,她問:“寄生蟲?”
“對,你的狀態一直都這么奇怪嗎,你自己有沒有什么頭緒?”
云行其實知道這回事,但以前也確實沒在意過這個,一大個系統盤在她腦子里,再結合晶核展現出的記憶以及云陸在信里說的那些話,她對自己身體里能量的流向自然有比衛軼更靠譜的猜測。
于是她話題又一偏:“……寄生蟲,你還挺會起名字。”
“什么?”
衛軼放開她,手肘撐起上半身,對她的態度有點不滿,抬手在她肩膀上捶了好幾下:“你認真一點。”
云行嗯嗯兩聲,按著他的脖子將他壓回到自己身上,對他后頸揉了揉:“有的,我有點猜測,但是沒證實,我們可能不久后又要因為這個問題離開依寧這邊。”
“不過即使離開也還要再過一會兒。”云行邊說邊規劃起來,問他:“你喜歡這里嗎,要不要干脆在這里選個地方長期住下,買……嗯,三層的房子?一定要三層嗎,太大可能來不及裝修誒。”
衛軼被她這些跳躍的話題搞得有點不知道從哪里開始詢問或回答,他被按下來就老實趴到她身上,最后想了想,兩個問題給出一個萬能回復:“都可以的。 ”
云行滿意,她笑嘻嘻又來抱他,突然給了個很具體的地址:“城中心,學校東面第三條街從左往右數第二個家怎么樣?”
衛軼疑惑地“啊?”了一聲,于是云行補充:“我看那家封窗封門了,應該是沒人住的,請這里這位老太太幫幫忙聯系一下?”
衛軼想說里面沒人那想住直接去住不就好了,但見云行還在興致勃勃地規劃,便把話咽回去,點頭附和了一下。
“啊,對了。”衛軼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從床上翻起來,“那位好像有東西要交給你,我去找她。”
云行哦一聲,懶得起來,就躺著目送他出去。他們現在住在二樓,衛軼開門后有“噔噔噔”踩樓梯的聲音。
那房子長久沒有人居住,是云陸最開始來這里被分配的住所,一般而言這種無人居住但又值得紀念的偉人居所都該有點神異在身上,但這房子其實各處都沒什么奇怪。
荒廢原因很簡單,最開始的幾代城主——或者說“校長”為了紀念老師將那里封鎖了起來,終于到幾代后沒人了解這件事了才放開,重回市場的房子被遷徙至此的人家看上,然而多代遷徙的人很難對某個固定居所投入進太多的心力,這里維護不夠,年久失修,小小的修修補補幾次便發現作用不大,便索性將這里封起門窗又搬了遷——反正西城地廣人稀,再努努力撿個空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苗老太太也不知道這房子有什么主人存在,九十多歲的人印象里那里就一直是間荒廢鬼屋,周圍人幾度想拆掉它,充分交換意見后又很遺憾沒達成共識,這才得以幸運的留存至今。
“其實有更好的選擇。”苗舟對依寧區的情況了如指掌,她伸出手指細數道,“如果要以學校為中心選擇,西面第二街有三間,北面不遠有一間,南面、東面也都有,建筑情況也要比這個更好一些,甚至你們愿意的話可以一直住在我這里,我總歸沒有后代,這地方以后不知道會歸屬到誰手里。”
云行對這邊“盤踞”式的房屋使用權有點適應不來,她想了想還是搖頭拒絕:“那邊更好,故人居所,我再將那里整理出來就是了。”
“故人?”苗舟疑惑。
云行發現這個世界的人有一項很重要的美德,那就是不勸人,云行點頭,苗舟見她堅持也就沒再多說,只說到時候幫她多找些家居建材之類,云行欣然謝過,苗舟才又將手里的東西遞給她,是個塑料盒子,有點像書庫中那些檔案盒,但相比起來還要再大不少。
或許是人老了,大風大浪見得多,也有可能是因為“尋找先知”不過是歷代城主的一項支線任務,苗舟只盡可能完成自己的職責,不知為何總對這個“先知”沒什么太大的感慨,反倒是對云行的實力和這幾天里對學生們的耐心熟稔更欣賞一點。
“可惜了。”她說,“你來的再早些,我還能將這個依寧城一并給你。”
云行無所謂,左右她也不是想當官的,路邊的野狗只需要有個地方當窩,才不需要成為統帥一個村的野狗之王。她點頭,隨口問了一句:“您有繼任了?”
“也是不久之前的事呢,所以我才說你該來得再早些。”老太太遺憾地坐到她身邊,年紀大的人總愛講古,苗舟也不例外,她這輩子其實運氣不錯,唯有徒弟運差的要死,“我比你們都大些的時候——三十幾歲,碰見一個天賦和心性都好的孩子,可惜命不長,活到二十就就死了,后來陸陸續續又碰見幾個,生命里也總有意外事故突然冒出來。”
“你們是……啊,魚亞和敬玄找來的?”
云行點頭,老太太搖頭。
“我當時都七十多啦,碰到魚亞,我也是想要她做我的繼承人的,她很好,本事沒少學,故事沒少聽,聰明又招人喜歡,小妮子沒碰上意外,可惜跟一個omega跑了,也不知道現在怎么樣。”
云行心說難怪魚亞勸起她來頭頭是道,合著自己真去搞過逐夢大家族,于是也跟著搖頭:“大情種愛累了,現在滿世界云游去了。”
老太太聞言擺出個遺憾的表情,卻還是笑呵呵繼續介紹道:“最后還有一個,就是現在的學生了,幾年前遇到,我如今算是半隱退,依寧的事都已經交給她管理,你瞧,城中是不是也井井有條。她最近還不太熟悉這些,有些忙亂,不過你要常住在這里,肯定是有機會見面的。”
云行正擺弄手里的盒子,她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沒找到打開的地方,苗舟在旁邊抬起手指直言道:“燒吧。”
“嗯?”云行又擺弄幾下,“這么直接的嗎?”
苗舟說:“這東西挺重,但我看里面不像有什么機關,外殼總歸只是個保護的手段而已,你是接收者,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云行舒服了,覺得真不錯,這方面就看出絕對是老師學生一脈相承。于是她也很干脆,一把火燒上來,手上的小盒子冒出黑煙,房間里霎時飄出些難聞的刺激性氣味。
云行皺鼻子,心想云陸那時候用的塑料也挺不高級,她伸手扇了扇,控制著火焰的方向讓它們盡量不燒到里面的東西。
里頭其實也沒什么新鮮玩意,又是手寫的筆記和各種卷成一堆的材料,幾張鋪展著,云行看出那是地圖,拿起來細瞧,發現上面畫的東西又與魚亞和謝敬玄的那些地圖相當不一樣。
顯然是幾張世界地圖,上面只標著大洲大洋大體的名號,看起來有些手稿的痕跡,不知是用什么手段繪制的,畫面十分粗糙,精密程度不像是出自有衛星遙感系統的文明之手。
云陸在每張地圖上都貼心記載了時間,用的公元紀年法,云行掰了掰手指,地圖一直從她應當大學畢業那年之后的第十年——也就是她三十三歲時開始收錄,隔五年或十年添加一張,到第三十年結束。
每一張地圖中央大陸的大致輪廓都有不同,前面幾張還有分散的樣子,只是分布有點怪,但對于一個史前人類而言還算是相當熟悉,地圖不斷變化,到最后一張南美與非洲幾乎已經接壤——似乎是這兩個板塊,反正看著挺像。云行一張張點過,只覺得相當不可思議。
……干誒,沒記錯的話正常情況下地殼每年也就移動幾厘米。
云行嘖嘖,將手中這堆紙張收好:“謝謝你,我會好好看這些東西的。”
苗舟問:“這是什么?”
云行說:“你們第一任校長的生命痕跡。”
第97章
云陸的痕跡并不都被收錄在這個小盒里, 里面更多是有關云行的消息和簡報。
云行將那個破破爛爛的鬼屋簡單收拾了一下,加固了墻體,打掃了灰塵,感覺差不多可以住人了就停下,捧著她那堆東西研究。這家伙的筆記搞的像個追星手帳似的,畫的花里胡哨,云行看著看著有時候還挺想笑,感覺她也就是生的時代不好,不然到了她那時候肯定是個能給她建超話的真愛大粉,只可惜云陸這時候條件有限,孩子的潛力沒能發揮出來,只能這么勉勉強強摳摳索索給她做剪報。
看得出筆記是從云陸到達十九區才開始記錄的,有關她的內容開始時總與一項簡稱為“ ES”的行動相關,幾年后提的也不多了,不知道這東西的全稱應該是來自什么語言,反正她推測了半天沒推測出這是什么意思。
她身后名的爭議相當大,處理的手段也主要向兩個極端方向延伸,一個聲音說要把她完全銷毀,云陸在旁邊以一些污言穢語作為標注,另一個則建議長久保留她以備不時之需,云陸注釋以“說得好,加油,再接再厲”。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后人對自己的評價,云行津津有味,說實話她自己也并不能確認最終這兩方哪個贏了,又或者說可能最后兩派各退一步達成了什么共識。
她已經重新蘇醒過來,按理說這結果應該很好想才對, 然而可惜,她當前面對的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這個身體是否是原裝——其實她認為是的,只不過她希望能有人給她一點合理的解釋。
顯然云陸這邊沒有給她解釋的意思,或許是沒有權限詳細接觸她的事,也可能是被人有心無心地封鎖了消息,前期她連檔案都接觸不到,筆記里只有各處搜集來的一些有關她的只言片語。
她合起手里的筆記,從地上翻了一滾,對樓下喊:“衛軼!今晚吃什么?”
衛軼此時正思考樓下的沙發該擺向哪邊,用什么樣式。
他們入住這里其實不用花太多的心力打掃和收拾,土靈木靈火靈混在一起的家伙簡直就是天選建筑工人和超高效開荒保潔。整體已經不太結實的建筑結構被云行修補好,家中的浮塵也都不費力氣地清理出去,云行盡可能留下以前那些還能用的東西,確實不能用的那些也不用再花力氣請走,一把火燒過去,原地就能憑空重獲大片空地。
而且這樣還能避免某些屬老鼠的人隨處亂藏東西。
只要云行愿意,火焰也可以成為她感知的一部分,云行不確定云陸有沒有這個老鼠病,她好像依稀能想起她了,是個棕色卷發的瘦高個姑娘,十幾歲長得就比她前世還高——就先姑且稱之為前世。不太愛說話,平素沒什么存在感,她說云行在第八區找到她,可惜云行就想起這么一點兒,甚至都不太記得第八區。
云行的聲音傳過來,衛軼頓時擰緊眉頭,生活一片平靜,于是每天最難思考的問題就變成了這個,衛軼隨口反問回去:“你想吃點什么?”
云行翻身,手又撐開那本筆記,掃了一眼:“地鍋雞。”
衛軼放下手里的東西,扶著樓梯慢慢上樓。樓梯也是新換的,之前的基本都腐朽的不成樣子,云行按照原本的樣式用木靈新做了一套,結實漂亮,現在僅僅還沒有上漆。
他問:“什么?”
云行來勁了:“去買只雞搞個鍋,雞肉下鍋大火炒干水分煸出油,干料炒香放進去,加料酒生抽耗油和豆瓣醬然后加啤酒,最后和一點面貼在鍋……”
衛軼:“好了,停。”
衛軼:“是書里寫的嗎?都是香料?完全沒聽過這么多奇怪的名字。”
云行遺憾生產力大退步,卻突然想起衛軼在家吃烤肉都有孜然粉,轉而又懷疑道:“一點都沒聽過嗎,真的假的,時代原因還是你的個人問題?”
她懶洋洋把那本筆記舉過頭頂,卷成一個筒:“這位先生,采訪一下,一般而言你們omega被關在家里是不是都應該學點這些基本生活技能。”
“……”衛軼踢她,“你少管omega的事。”
云行:“哇。”
衛軼惱羞成怒,彎下腰要抓她,可惜云行像條下水道里的泥鰍扭起來滑不留手,最后衛軼踩住她的衣服,她沒掙動,立刻大叫:“扯壞了你補!”
于是衛軼又抬起腳把她放走。
她滾到一邊笑得不得了,衛軼丟了個什么東西過去,正中她額頭,云行哀嚎,衛軼又問:“想吃什么?”
云行清清嗓子坐起來,她分寸拿捏的很好,知道再笑話他今晚上估計要餓著吃拳頭。她收斂表情,點菜道:“學校出門右轉第二條街第三家烤肉店。”
衛軼抬抬下巴,剛剛砸過去的是枚銀幣,他示意道:“你去買。”
云行將銀幣撿起來,她先看看手里的錢又看看衛軼,再看看錢又再看看衛軼,搖頭嘆氣:“好可憐啊,沒道理呀,為什么我的錢在外面轉一圈想拿回來竟然還要我再用勞動交換。”
云行問:“衛先生,你有什么頭緒嗎?”
衛軼說:“可是我很忙,還要再整理下面老太太送過來的那堆東西。”
人類和云行在一起的時間長了都能學會適當拋棄臉面擺爛,于是他到云行身邊盤膝坐下來,肩膀頂著她胳膊向她懷里靠,云行低頭,于是衛軼用手貼貼她的臉:“你去買嘛,求你了。”
他抬頭,輕輕親她一口。
云行欣然規往。
其實外面天色還早,然而誰讓這時的人類已經又重新習慣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連外面這群做生意的家伙都不上夜班,工作強度和社會便捷度與先前完全沒得比。
她出去的巧,孩子們也正陸續放學——其實也沒有硬性規定的放學時間,只是眾人似乎腦子里都不約而同有傍晚回家的印象,她將晚上想吃的飯菜打包,有碰見的孩子認得她,三三兩兩對她打招呼,五年級還有個秘書小姐,云行不當外賓之后給她稀里糊涂上過課,秘書邦邦硬的程序正義的外殼褪下去,嘴巴可甜。
“老師!好久不見!”這里的孩子放學不背書包也不帶作業,她走近云行,仰起臉,“你什么時候回來呀?”
云行聽她這么叫了一聲,心里也沒激起什么恍如隔世之感,抬手摸她的頭,順毛摸小狗似的:“這段時間在整理屋子,明天就回去,想我了?”
小孩點頭:“是啊。”
云行笑嘻嘻:“我回去檢查你們的學習進度。”
“嘿嘿。”小孩也跟著笑,然后神神秘秘地招招手,擠眉弄眼,示意她看向她這邊。
云行蹲下,小孩曬得黑黢黢的手合在一起,貝殼一樣慢慢敞開,里面竟然含著一朵胸針那么大的火焰。
“喔!!”云行立刻大驚小怪起來,情緒價值給得相當到位,能召喚吞天噬地的地獄之火的大魔法師正為小學徒點燃酒精燈的成功撫掌贊嘆,她大拇指豎的很用力,“太好了!”
小孩擺出一副很成熟很謙虛的樣子,她壓下手,臉上的表情也盡量熨平,但嘴角顯然難壓:“噓,我還沒告訴別人。”
“好榮幸,”云行拉過她的手:“走啦,我請你吃東西慶祝一下。”
小孩眨了眨眼,猶猶豫豫,云行拍拍口袋,里頭錢幣撞擊的聲音叮當傳來。
“沒關系。”云行說,“大人都有錢。”
小孩還有點不好意思,但又很開心,她又說:“嘻嘻。”
云行與她挑了個攤子,買了一碗小甜品,似乎還是當初謝瑩瑩帶衛軼去吃的那一款,說實話嘗起來有點像以前吃過的冰渣豆花,她和小孩子一人一碗,臨走又額外為衛軼打包了一份,天色漸晚,云行問她家住哪里,要不要送她回去,小孩搖頭,街角一溜煙跑走。
于是云行便溜溜達達回家,拐了個彎,在滿街的房子里一眼就見到自己剛剛整理好的落腳點。衛軼才不是個勤儉節約的人,天剛擦黑就燃了一屋子的燈火,云行不覺得浪費,反而感覺很好,火光亮著,就好像前邊有個熱熱鬧鬧的有人等待的據點。
系統聲音又突然響起:「你覺得怎么樣?」
云行受不了它總在莫名其妙的時候冒出來:“你不出聲今天就能完美謝幕。”
「沒有必要這么抗拒我吧?我不明白,我難道做了什么影響到你?」
云行鼻孔里出氣,窗戶里透出來的暖光晃到她身上。
“你無害,只是因為你現在還沒長大而已。”云行略微低頭,拎著食物回到門前,烤肉被她煨得熱乎乎的,“不過你也別急,我們剛好互相給對方一點時間。 ”
居住在一棟單獨的房子和在旅店落腳的感覺很不一樣,她一時還真覺得有了歸處似的,當即興致上來,cos了一下加班回家的野原廣志,鞋子脫在玄關處,用那種配音的調調中氣十足地喊了一句:“我回來↑了↓。”
衛軼已經將第一層的家具們收拾擺放的很妥當,聞言從房間中探出頭,手里還抱著把大椅子,不知道又想擺到那里去,他回答的一點都不溫情,也沒問是想先吃飯還是先吃他,單純小聲抱怨了一下:“慢死了。”
于是云行遞上甜品,先給尊貴的少爺上供,衛軼也不嫌累,過來嗅嗅她的脖子,這才回房間去放下椅子,勉勉強強接受了她的誠意。
也不知道哪里又讓她覺得開心了,云行又笑,衛軼扯她頭發,被她順著力道很無賴地親了一下,他擺了個無語的表情,死魚眼看她:“不要動手動腳。”
“你先動的嘛。”云行指指他還抓著自己頭發的手。
衛軼松開,嫌棄推她:“一股小孩味兒。”
“有嗎?”云行驚訝,抬起胳膊嗅嗅自己,“這都聞得出來,好靈敏的鼻子。”
“我說你幼稚。”衛軼接過她手里的紙袋,指指身后某個房間,“洗手去。”
第98章
你感覺怎么樣?
系統總是這么問她。
平心而論,到目前為止系統都可以算是最了解她的人,他們接觸的實在太深刻,程度上實在有點沒邊界感。云行直到最近才開始對它有所防范,但之前——尤其她無依無靠剛醒過來那會兒,許多感情對它根本毫不掩飾,甚至寂寞了會想找它嘮嗑,他們在一起糾纏這么久,只要稍有點智能的家伙都能推測的出來云行在這里感覺非常好,她喜歡這兒。
她樂呵呵洗手預備吃飯,衛軼鋪好餐桌,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下來,他們面對面坐著,家里繞著一圈燭火,如果盤子里的食物再高級一點,就會顯得氣氛絕頂浪漫— —反正至少云行是這么認為的,可惜衛軼家從小就是這個燈火通明的架勢,甚至都不用他親自動手,因而無緣與她共享這份對于燭光晚餐的新鮮感。
云行嘴巴里嚼東西不說話,看向他的眼神里卻都是快樂滿足的意思,不知道這人滿足的是嘴巴里的飯還是別的,反正看得衛軼有點害羞,于是不自覺就開始擺譜裝樣子,低頭垂眸直起腰,往嘴里送的東西個頭越來越小。
他在一個對小孩的身心發展不太好的環境里野蠻生長, omega該學的東西只照著模樣學了個大概,當初敷衍了事草草略過的那堆技能里甚至還有些諸如縫紉之類的知識盲區,不過這些花架子學的都還挺不錯,真想把儀態擺出來也能擺得很優雅好看。
云行嚼完了嘴里的東西,很不解風情地指向他手邊:“少爺,那個豆花你要不要吃了,要不給我分點,沒吃過那個味道。”
衛軼翻白眼:“你做夢。”
他對云行了解得很,這家伙能委屈自己才怪,單獨給他包一份回來絕對是已經在外面偷吃過,除此之外根本不做他想,就沒有第二種可能。
于是特地給他打包了份其他口味的云行小算盤落空,大失所望。
飯后就是天黑,這個后世的夜間活動估計比她前世那些封建社會都貧乏,這里連個電燈都沒有,更遑論什么視聽媒體,實在遺憾,不然大晚上兩個人窩在一起看看電視廣告都會很有意思。
云行這幾天很精神,她不想早睡,就選了項和看電視差不多的活動,兩人一左一右靠在床頭看書,云行本想再翻看一部分生靈的東西,無奈發現大腦還是依舊不接受這類知識,灌進去的文字被強硬關門拒收,只好灰溜溜又回去重新打開云陸那一堆東西研究起來。
云行確診為“先知”之后身上的謎題仍未解開,大小好處都還不見蹤跡,目前得到的唯一讓人覺得方便的特權也就是能隨意拿走書庫中的書籍。衛軼手里正拿著那套三十本的系列小說之一,不知道是第幾部,云行對他這般看書品味嘖嘖贊嘆,幾次感慨他沒吃過好的,衛軼不理會她,火光下看得小臉通黃,偶爾蹭過去摸摸云行的胳膊摸摸云行的胸部再摸摸云行的肚臍。
云行怕癢,被他摸得扭曲如蛆蟲,這人作為一個alpha而言脾氣相當不錯,可惜在這些小打小鬧的事上非常幼稚,只賺便宜不吃虧。她反身封鎖他的行動,拿那種鬼鬼祟祟的力道撓他腰側,衛軼受不了,感慨于她的歹毒,生存所迫最終卑微求和。
他求和云行就輕易原諒,放開他指指點點道:“我答應人家小孩明天去學校,衛老師,你能不能別看那破書了,傷眼傷腦。”
衛軼纏著她脖子哼哼。
云行伸手去搶,衛軼立刻翻身踹她,兩人武德充沛剎時纏斗成一團,書掉在旁邊一角,云行伸頭:“那盈盈一握的素腰繞出水蛇一般的妖嬈弧度雪峰上傲人的紅梅顫抖玉足蜷縮櫻桃小嘴中發出一聲嚶嚀……呃啊啊!哈哈疼疼疼疼疼!啊等等你真打我!”
云行:“不是,為什么, y染色體天生會被這種描寫吸引嗎,你不覺……啊!”
云行按住他肩膀,衛軼掙扎的好像個在樓下好好吃著飯被人突然綁架的貓,另一只手還試圖去抓那本書,云行不看了,把他按在胸上向另一邊滾,衛軼隔著胸膛聽到她悶悶的笑聲。
她最近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小事笑得停不下來,就好像突然多長了一雙善于觀察的眼睛,又從無趣的小事里頭發現了無數的新樂子,以前就不太正經的家伙現在整個人開朗的有點像犯神經。
衛軼咬她:“放手!”
云行:“不可能,你已經起了殺心,我放開你能保證不殺了我嗎。”
衛軼踹她,在原來的牙印上又加一口,云行“嘶”一聲,去檢查自己的傷,果不其然又被咬出了血痕,她握住衛軼的手往自己身上按:“哇兄弟,兄弟你簡直是一頭鱷魚,這咬合力好性感,我內個了。”
衛軼:“……”
衛軼瞳孔地震。
云行把他翻過來,他樣子痿痿的,上下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她幾下,嘴唇張合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軟綿綿任由擺布,只是在云行靠近時突然摸了摸她的頭,嘆息一聲:“我覺得也不是所有omega都受得了你。”
“說的什么話。”云行不滿,她抓起衛軼的手腕晃,“朋友,我也是會根據不同的人調整策略的,我現在只是比較開心,要是想收斂那當然也可以收斂一點。 ”
衛軼妥協:“好的,那你繼續開心……”
云行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你愿意的話我們也可以按照那本書樂一下,雖然晚上沒有什么有意思的活動,但我們這里恰好有黃書三十冊。”
衛軼沉默,還真思考了一會兒,最終拒絕。
云行的手順著他的腰緩緩上移,牙齒撕開他頸間的帶子,像拆一件包裝好的小禮物:“好吧,我也覺得看那個讓人提不起性趣。”
不知道這些歹毒的書目都是從哪收集來的,云行將它們輕輕掃到地上,將衛軼雙手壓過頭頂。她親親他的耳垂,對他輕聲說了點什么,衛軼表現得很警惕,想也不想就拒絕:“不要,好疼。”
云行:“可是我也爽到才比較公平。”
房間里的燈沒熄,她與衛軼離得近, alpha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顯得非常漂亮,眼睛亮閃閃的,她好言好語哄他,語氣軟下來帶點撒嬌的意思,似乎對此非常期待。
衛軼又屈服了,他曲起腿頂頂云行,顛了兩下:“你弄痛我怎么辦?”
云行:“吸取教訓,下次再接再厲。”
衛軼嘴角下壓,看起來對這個答案有點不滿意,然而這個動作看上去又顯得嘴唇有點翹,云行俯下身,舌頭掃過他的牙齒撬開齒關。 omega是種即使不在易感期也很容易動情的物種,于是再分開時就見到衛軼胸口起伏,面色一片潮紅。
云行親親他嘴角:“好吧,那我們慢慢來好不好,你說不舒服我就停下。”
衛軼含糊答應一聲,云行揮手將周圍火燭熄滅。
窗簾有些透光,再醒過來就是第二天的早上,云行睡不著,躺在床上發呆,甚至懶得坐起來。
按理說她該著急忙慌地研究研究以前的文獻,將自己的記憶捋順,找找所謂中心城第二區,規劃一下下一步的計劃。她打個呵欠,伸了個小小的懶腰,沒驚動旁邊的衛軼。
她突然莫名又笑了一下,鬼鬼祟祟去親了親他的眉心。
腦袋里那根弦緊不起一點,頗有種人生亂套我睡覺的平靜感。
早就過了一堆鳥集體叫早的時候,外面傳來一些人類活動的聲音,她穿好衣服下樓,兩人在野外還時常開火烤點什么吃,真到了人類社會竟然沒一個人主動提出要做飯——就算有也只是云行單方面許愿。
她血統藏不住,就喜歡吃點熱的,于是買了一堆熱乎乎的東西回來。衛軼已經醒了,穿著松松垮垮的衣服擺好了盤子,云行將東西遞給他,他坐在凳子上不抬手,向后一靠,眼睛都閉起來。
他連嘴巴都懶得張開:[你給我擺。 ]
云行收到扣1。
云行說:“要不你上去繼續睡,我可以一步到位幫你吃掉。”
衛軼睜眼。
云行:“撤回消息。”
他不情不愿吃好飯又穿戴整齊,走到門口才甩了甩頭重新抖擻精神,沒事人一樣跟云行一起出了門。他今天一步到位穿了件很高領的衣服,所幸天氣已經轉涼,這么穿也很正常,并不顯得突兀。
他們踏進這個形制不太規整的學校,這里孩子并不算多,所以進來也沒有立刻聽到那種仿佛傳送進雞籠一樣的吵鬧聲,但云行從這里硬是有了一種仿佛打卡上班一樣的、穩穩的幸福感——天知道她什么時候覺得打卡上班很幸福過,簡直扯淡。
系統沒有再打擾她,好像知道云行煩它便索性消失不見,吃飯、睡覺、陪小孩……剩下的生活過得很平淡,沒有一個聲音再過來讓云行叛逆一下,她竟然一度升起過干脆投敵一切就這么算了的想法。反正世界上已經沒人知道她,以前那些站在科技和魔法前沿的人都沒成功,叫她自己來單干,希望真的挺渺茫,倒不如她當個球奸,從此醉里乾坤大,笑中歲月長,每天醉倒一個暴脾氣的溫柔鄉。
衛軼一只手貼在她臉上,不知道去干了什么,凍的冰冰涼。
云行被他冰的一哆嗦,順手貼住他的手幫他捂得暖一些。
“都沒找到你。”衛軼抱怨,“城東起了很大的火,書收起來,別看了,去幫忙。”
第99章
云行現在已經確認她所在的是另一段真實的人生,但又難以抑制地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個標準少年漫主角,除去自己的主線任務能全程參與,剩下的情況遇到大事還能趕上高潮,小事發生時就只能勉強收個尾。而很顯然著火只能算一個日常小支線,她趕到時城中幾個空閑的獵人就已經基本已經將火勢控制住。
五年級的秘書小姐已經順利畢業,她前不久剛在公會注冊,小小的個頭仗著是火靈混在幾個大人之中,神情很嚴肅地盡可能幫助驅除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
小孩身高剛到她腰側,摸起來十分順手,云行的手面對熟人總不老實,面前一團糟,她什么都沒做,先摸了把小孩頭,小孩驚了一下,看清摸她的是誰,這才驚喜道:“老師!”
云行有爽到,手上又呼嚕她兩下,看向大火的目光很沉著,另一只手憑空虛握,火焰如旋渦向她匯聚過來,熱浪帶的額頭碎發翻飛,襯得側臉的光影很好看。她表情和動作都很裝,但小孩正好是吃這一套的年紀,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新世界的等級A 、 B 、 C 、 D以A封頂,上面沒有再另外冒出戰力溢出的S 、 SS或者SSR,她并不確定自己目前戰力能飚高到什么樣的狀態,依舊是自稱為A級,但比起以前進步很大,火靈最開始能力的范圍不過十米,但如今處理這場有些看不到邊的大火只花費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數值膨脹的屬實驚人。
那幾個獵人也為她的到來松了口氣,依寧最近總有事故發生,地面塌陷、火災、蟲害……形式多樣,只還差恐怖襲擊或者喪尸圍城一類就能湊出一百種常見災難圖鑒。云行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平時又沒自己的主業,總出現在救災第一線,因而依寧區注冊的獵人大都認識這個外面來的厲害alpha,西城的人挺有意思,他們贊揚她時馬屁拍得極好,讓云行都有點心虛,別人只以為依寧最近總出這些事是天災難免,只有她自己覺得不安,擔心這是她停留時間太長帶來的人禍慘案。
她面上還是那副很開朗灑脫的模樣,將小孩向身上一摟,笑著對那些人揮手,示意他們自己會處理后續的事宜,有事可以直接離開,她漂亮的omega就在身后抱臂看著他們,并不常參與他們的對話。
于是那幾人陸陸續續很輕松的打招呼走了,還有活潑點的beta走之前扭頭向她拋了個飛吻,拋完她又去拋衛軼,叫衛軼站在那有些無奈。
云行將能見到的火焰盡數縮成一個小球在手中按滅,她微微蹲下身,視線與這位秘書小姐保持平齊:“最近過得怎么樣,你怎么去做獵人了,哎呀,你這氣質,我還以為你準備去從政呢。”
“過得很好。”小孩不太能聽明白她說的話,但大致意思還是能領略,她忽視問題,轉頭詢問:“我什么時候能變成你這樣?”
云行:“嗯……變成我這樣,你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面前土木一片焦黑,她本想先翻動一遍地表,再重新催生這些植物發芽。這是很簡單的事,往常不過一個想法便能完成,然而這次腳下土地卻沒有隨她心意而動,土靈的力量向地下牽引擴散,這里變得……十分貧瘠,仿佛被抽調了生命力,成了一片水潑不入的真空區。
“嗯?”云行有些愣神。
小孩子言語遺憾:“但那里的書我不能完全看懂誒,你能不能繼續教教我。”
云行說:“好呀。”
有了土靈之后她對土地的認知也不同往常,人常形容大地為母親:大地女神蓋亞、后土娘娘地母,它給云行的印象便是力量、豐腴又包容。但如今精神的觸角深入,便感覺周圍的土地變得好似種不了菜的月壤,大地母親成了晃晃悠悠的抽煙細狗。
她手指點在地上,四指規律地敲擊,四面能量被她逐漸引來,從邊緣開始,好像有把無形的耙將土地翻動。
云行說:“火嘛……火就是……火有什么好說的,你想聽什么?”
地上的焦黑痕跡被逐漸翻過,下方再翻出來的土壤卻看上去有些發白,原處草木中的能量也被抽調一空,只剩下一片焦黑的空殼,于是這些土壤干脆從下方纏繞上去,嘎巴嘎巴將其碾碎吞到肚中埋起來。
“我想聽故事。”小孩姐說得理直氣壯,并沒有這話說出來會被媽媽罵一上午的覺悟,她思維和口齒都清晰,干脆道,“知識聽不懂。”
云行歪頭細思:“有點忙,下次你去蹭課講給你。”
她看著腳下毫無生氣的地面,漫不經心用腳尖向下戳了戳,把腳邊剛蓬松起來的土壤壓實了一些,衛軼在后邊發呆,可能在想今天吃什么,她把懷里的小孩推走,心中遺憾,她好像在這里停留的太久了。
她站起來,如此敷衍了一聲又趕小雞一樣將孩子推遠,小孩發出不太高興的一聲“啊呀”,云行勾住衛軼的肩膀,笑嘻嘻和她揮手告別。
衛軼被她帶得扭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小孩也揮揮手走了,他目光從遠處重新轉回來,問云行:“你喜歡她?”
云行花容失色:“她是未成年。”
云行:“……”
云行:“她是女童。”
這般湮沒在歷史長河里的破爛諧音梗內含的笑點很冰冷,更何況在衛軼的文化背景里這梗也完全無法被領會,他做了個不滿的表情,額頭抵住云行的肩,撞了一下:“我當然知道。”
云行:“你是否對云行女士占有欲太強了,這個醋吃的風味很獨特,吃得好,下次不要再吃了。”
“你好煩,”衛軼放棄,“算了。”
于是云行也在他腦袋上開始重復剛才給小孩做的那一系列項目,衛軼扒著她胳膊拒絕被揉頭發,云行突然問:“你覺得這里怎么樣?”
衛軼道:“還不錯,怎么了?”
“我快要翻完我想看的了。”云行像一條趴在別人身上的毛毛蟲,面糊糊的沒有骨頭,她說,“沒想到呀,不給我整理出來的那些東西對我果然都沒什么幫助,純屬幫我加強了一下技能。”
“衛軼,你在中城住了多久?”
衛軼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老老實實帶著兩個人的體重在走,他眼睛向上看,認真思考了一下才給出結論:“兩年多一些,山中無歷日,我沒辦法記得太清楚。”
“我們第一次……額第二次見面,你說那是中城三十五區。”
依寧區不算太大,他們很快就從邊緣回到街道,周圍又有各種熟悉的人類生活的聲音傳出來。他們走在街邊的陰影里,云行略微收斂了一下自己的動作,為了避免看上去太放蕩吸引太多旁人的目光而被迫長出來了幾根骨頭,她問:“你知道中城的第二區在什么地方嗎?”
衛軼搖頭:“我不知道。”
“我知道三十五區,是因為那里很特別,那是一個會移動和自己捕獵的區域,很危險,所以引人注意。”
他用胳膊肘戳一戳云行的肋間,云行正用手指一路帶過墻邊的青苔,他嘖一聲:“臟死了,不要動那個……別靠過來。”
云行故意把抹黑的手指聚到他身前作勢要蹭,她問:“你能和靈君交流?”
“哎呀!”衛軼離她遠了點。
他說:“是啊,你想問問祂們嗎?問靈君中城的區域確實是好主意。”
云行有時候會遺憾自己不是水靈,她舉著手指不知道該在哪邊把這些東西擦掉,一些青苔和……或許是淤泥的東西混在她的指尖紋路里,里面微弱的能量比水分更先消失,漸漸變成無生命的樣子。
這其實有點矛盾……好吧也不算矛盾。云行看著指尖發呆,或許是與系統最后剩下的那點虛偽的窗戶紙被她捅了個窟窿,也或許正如她所言她的系統長大了,她身上能量吸收的速度漸漸放開,開始還沒有任何感覺,漸漸的只要她注意便能發現。她還沒搞明白自己是怎么和這家伙聯系到一起的,尤其看樣子自己還莫名其妙成了它的嘴……簡直離譜。
手指相互捻了捻,搓掉一點灰塵,她問衛軼:“你喜歡這里嗎?其實你可以待在這里再住一會兒。”
衛軼皺眉,最近屢次練習的白眼被他翻得絲滑順暢,云行撤退:“好吧。”
云行很喜歡安定的日子,真要說起來對于如今這個環境她比衛軼不舍得多。托這邊貨幣體系的福,她在別處搜刮那幾遍,積蓄足夠他們兩個躺平養老。
她依舊每天想起來就混到學校里上課和看書,可能確實有點教師天分,這里總共只呆了短短幾個月,就已經有幸點化了三塊榆木腦袋,她一想起來便覺得這過得還怪有成就感。
她做決定很干脆,投敵是不行的,只能大家一起完蛋,趁現在的情況還沒到記憶中那樣惡劣,只幾天便修整好,東西也沒什么要帶,只卷了些生活用品之類,又去書庫搜刮了一副地圖,與諸人告別后便又成了匆匆忙忙的候鳥,和衛軼一起重新往中城的森林里飛。
她從醒過來那天就問了中城的事,衛軼早被打了預防針,還真無所謂,對這個離開早有準備,云行以前隨口說自己是野人,現在發現竟然野不過他,他回中城像回老家一樣,甚至看上去比回家還爽。
她一直沒將自己梳理好的情況告訴衛軼,他偶爾詢問,被云行敷衍了幾次便算了,并沒有將這些屢次發生的小災禍聯系到她的頭上。
他們毫無波折一直走到西城的邊界。
第100章
云行并非邊界區的原住民, 甚至沒在這地方待過多長時間,卻也能感覺這里的氛圍很不對,有一股奇異的違和感彌散其中。
衛軼對五靈能量的感知并不如身懷三種屬性的云行敏感,但能力所致,他也能感受到城中各處皆有種莫名的壓抑,觸覺仿佛蒙上一層薄紗一般。
中城危險,但那片原始森林之中藏著數不盡的寶貝和前任遺落的知識,這些好東西吸引獵人從各處源源不斷匯聚而來前往找尋,再冒著生命危險將它們帶出來,因而正常來說邊界區的商業活動頻繁,然而這里相比別處卻顯得略有些蕭條,甚至街道上都沒有多少風塵仆仆的影子。
他們從依寧區來花了不少時間,雖然覺得奇怪,但也并未再深入城中四處去探訪。兩人一路從中央的主道直接行至靠近中城的城門,邊界區永遠大開的城門此刻半闔著,一層淺色的光暈自城墻上散出,有獵人守在門邊,是輪值的巡城者。
云行看向衛軼,心中默默傳過消息,問他知不知道現在這是什么情況,衛軼搖頭,示意自己不了解,于是她只好上前詢問那守門人。
“嘿,”她拍了拍那人的肩,與那巡城者很熟稔似的,手法自然的向她渡過去一枚銀幣,“請問這里發生什么事了嗎?”
守衛手中是一條長棍,像個衙門差役守在城門口,她眼睛抬起,看向云行,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警告道:“外面很危險,你是想出去?”
“要出去,外面怎么了?”
那人接過她遞來的銀幣,搖頭道:“城門示警了,應當是中城出了什么事,或許是有厲害的異者在附近失控暴動,我們不清楚具體的情況,沒人去探查,只知道很危險。”
“這樣。”云行像在思索,她一手叉腰,衛軼走到她身后,眼神詢問她是什么想法,這情況怎么辦。
云行兩秒就做好決定,像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所以可以出去嗎?”
“你堅持的話,”那人向后退了一步,“我勸你不要,但我們并不對所有人負責。”
云行笑,拉起衛軼的手,一步也沒猶豫,徑直穿過城門:“多謝。”
“真奇怪,”衛軼被她拉著隨她向前走,離開巡城者的視野,回頭向后方的城門看了一眼,“我曾經聽說過邊界區的城墻與內城的不同,但是從沒有真正見過有城門示警,會是什么事。”
云行甚至沒聽說過城墻會示警這種設定,不過她對此不感興趣,隨意道:“我也沒見過,不清楚。”
中城依舊是一片平靜,與衛軼記憶中的樣子沒什么不同,并不是一進去便有十足的危險埋伏其中等著襲擊路上來往的過客,他們深入其中,明處樹木虬枝盤曲,暗處則是陰影幢幢,走了很久也不見有什么異常發生。
衛軼很在意方才那段散發白芒的城墻與巡城者口中那段話,他一邊走一邊警惕地觀察四周,云行卻似乎并不在意周圍的環境,只是確認沒有明顯的危險便帶著衛軼悶頭向前走。
衛軼不太愿意跟上她的步伐,墜在她后面像個秤砣,拉著她的手向四面看,口中猜測道:“是他們所謂的暴動過去了嗎?這里沒見到有異者活動的痕跡。”
云行搖頭,張了張嘴最后也沒說什么,衛軼拉不動,她便索性頓住腳步。停頓的突然,表情也同時變得略微凝重,衛軼疑惑捏捏她的手,一句“你怎么了”還沒問出口,就見云行猛然后退靠近過來。
她回過頭,兩人臉貼臉,相據不過幾厘米,衛軼驚了一跳,眼角似乎躥過一縷朦朧霧氣,未等腦子反應,就聽云行在他耳邊“喝”的大叫一聲,然后擺了個鬼臉出來。
衛軼右手還被她抓著,渾身一震,也忘了剛才問的什么,立刻就要掙開:“你滾!你要死!”
“哈哈哈,別緊張,”云行摟著他,弓起背將他帶到懷里,順勢將腦袋在他頸窩蹭了蹭,親了親他的耳垂像在安撫,“不識好人心,瞧你緊張,放松一下。”
衛軼不知道她這是莫名其妙的又有了什么毛病,猶豫一下,最終大腦得出的行動指示還是一如往常,抬手給了她一捶,云行糯米糍似的,一拳下去更黏糊了,抱住他的頭:“稍等一下。”
“你干……唔!”他拍打云行的肩膀。
只這幾秒,四周便好像隱約有幾分霧氣升騰而起,云行突然換了個不相關的話題,扳正他的臉問他:“當初在三十五區,如果我不在,你是不是也自己有辦法出來?”
“三十五區會吐尸體。”衛軼這下終于注意到周圍的白霧,他將云行的胳膊扒下來,舔舔嘴唇,“異者吃進去留在那,人類吃進去吐出來。 ”
“好吧,那不行。”云行放開他。
兩人一時沉默,衛軼也壓下心中各式的猜測,先顧及眼前,不再問什么了。四面寂靜,遠處不知哪里卻隱隱有歌聲傳過來,聲音輕柔,似在哼唱,他喉嚨滾動一下,這聲音像小爪子,隨著這聲音逐漸靠近,他身上開始有寒毛倒豎,于是重新拉上云行的手,兩人站得更近了些。
霧氣越來越濃,云行鼻子里輕輕出了口氣,嘴里“嘖”了一聲,直接繼續大步向前走。那聲音四面八方游轉,似乎也跟著他們在移動,且正一步步向他們逼近,暖黃光暈逐漸浮現,仿佛離散的螢火,又仿佛暗處幽亮危險的獸瞳。
衛軼胳膊上漸漸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腳步有些僵,他開始回憶他們上次是怎么從這個鬼地方出去,云行掌心的熱意傳來,她對他眨眼:“沒關系,問題不大。 ”
話音未落,一扇門在二人身后憑空顯現,一只柔軟冰涼的手猛地抓住了衛軼的腳踝,寒意從腳下竄上身體,云行依舊拉著他,兩只不同的手就此默契停住,并沒有拉著中間衛軼開始角力的意思。
“踹她一腳。”云行指揮起來,然而衛軼還沒行動,那些散有熒光的門仿佛能聽懂她的話語一般,光芒閃爍,門扉接連不斷出現,一扇一扇幾無縫隙地貼到他們眼前。
如同被困進一個半球形的穹頂之中,一時間四面都是柔軟的歌聲,雜亂,卻不再是遠近高低各不同,一只只手臂從其中伸出,疊在一起像一堆鉆出蟲眼的蠕蟲。
云行伸手,“啪”一聲與她正前方一只正伸出的手掌相擊,這兩人就這么莫名其妙擊了個掌,然而那手臂動作竟突然停下來,云行像是碰見了邀請串門的熱情親戚,說出來的話仿佛兒戲:“有事,沒帶禮物,不進去了哈。”
或許云行在衛軼見不到的地方做了什么,但不論如何總歸讓這句話管用極了。停擺的手臂像是有傳染性,僵直自它為中心向外擴散,開始時蔓延的速度很緩慢,漸漸傳播的越來越迅速,像逐漸快進的多米諾骨牌,半分鐘之內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便不見有任何手臂搖擺。
歌聲停止,衛軼手心出了一層冷汗,難以置信地看著周圍的這些東西散去,化成光點隨著濃霧緩慢消失。腳上那只手也驟然碎成微小的光芒碎片,握過的地方有點痛,留下仿佛一圈被腐蝕才形成的紅痕,他抬腳稍扭,那處皮膚愈合的有些緩慢。
衛軼心中仍然打鼓,他看向云行,覺得有些無法理解目前的狀況:“你這是……?”
“啊,”云行一手扶住腰側,眼睛根本不向他這邊看,“我說我是野人嘛,都是原住民,抬頭不見低頭見,大家都很熟的。”
“你不要……!”
云行手上用力將他拉得更近一些,手指豎在唇前:“噓,以后再詳細告訴你。”
大霧散去,衛軼被她點住,這才注意到事情并未結束,隨視野回歸的是一片窸窣聲響,漫天光門消失,接替而來的不是原來那條已經被眾人踩的土壤暴露的小路,而是漫山遍野會爬行移動的、數不盡的遺骨殘軀。
異者密密麻麻擠滿了樹木的枝干,層疊稠密排在一起,像蝽產在樹上的卵,地面上也有異者一層層冒出來,腐臭味隨之向周圍籠罩飄散。
云行長長吐出口氣:“從哪兒找來的,這對我很管用嗎?”
她說的很快,語氣平淡,聲音小的仿佛剛從牙縫里擠出來,衛軼沒回話,這不像是與他交流,更像是自言自語,云行做這種事也是常有,并不稀奇。
云行說話的對象并不是自己。
面前的場景讓她感到不適。
「不認識他們嗎?」系統聲音愉悅,「或許以前是你的同僚。」
一把火自她腳下燒起來,而后又無情向周身席卷,火焰掠過的地方傳來一陣噼啪聲響,噼啪聲響隨著一陣難聞的氣味飄來,燒的毫不猶豫,并未因為系統的話起什么波瀾。
云行依舊是那副語氣,平靜道:“太密了,看著難受,死人就老實待在棺材里。”
衛軼接話,深表贊同:“是的。”
系統說:「呵呵。」
云行說:“同上次一樣遇到我的力量會重生么?我或者可以直接幫忙火葬,應該不會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