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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不知這些異者是因為什么被引過來,云行放棄思考,直接準備以力破巧——何況對方也不算什么“巧”,充其量不過系統(tǒng)找來惡心她的東西而已。

    這些破舊的身體不知道在中城游蕩了有多長的時間,即使被旺盛的能量填充也逐漸開始破敗腐朽。他們的目標很集中,四面八方皆向著中央的衛(wèi)軼與云行涌動,或許像喪尸追求生人的氣味,也或許是他們行動的掌控權(quán)被掌握在系統(tǒng)那個爛東西手中。

    異者也會分屬性扎堆嗎?她當初醒來時碰見的是一群密集的木靈異者,他們不知從哪里就突然冒出來,將她周圍堵得水泄不通,當初實在廢了好大的力氣才跑出去,然而系統(tǒng)卻言之鑿鑿信誓旦旦能打贏。

    云行偏向后者。

    她的火燒向周圍,沒有因為系統(tǒng)方才的話升起任何手軟或不忍的意思。

    異者們果然如她所想被擊倒又重新站起, 云行才不管那許多, 靠近了就再把他們推遠,一波不成就再來一波, 反正失憶的她也沒辦法通過這堆斷肢殘軀認出誰是誰,就算能認出也就權(quán)當是幫助這些在此備受煎熬的前同事免費火化早登極樂,想來應該也沒人會因此責怪她。

    火焰以她為中心如同海浪一般向外蕩開, 又旋風一樣向各處席卷, 他們穩(wěn)穩(wěn)地站在原處, 是海浪的中心,旋風的風眼。

    衛(wèi)軼緊握著云行的手,那雙手的主人面對這樣的情形似乎依舊沒有多少緊張感,手是溫熱的,很干燥,讓他也從中感到心安。

    云行與系統(tǒng)的聯(lián)系說緊密也緊密,她不斷釋放著攻擊,既是要借此自保,同時也憑這方式試探。系統(tǒng)能將聲音或者說思想直接傳遞到她腦中,能以她為媒介吸收外界能量傳回它的本體。然而它們的關系好像又沒有那么不平等,系統(tǒng)無法管制她——至少云行目前的結(jié)論是這樣,它從最開始就無法逼迫自己是迎戰(zhàn)還是逃跑,如今甚至將這些東西召喚過來惡心她,這效率還不如直接封了她的號。

    周圍不斷有異者徹底停下動作,也不斷有異者還在動彈就化為飛灰回歸天地,云行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似乎像往常一樣還是走那種無腦進攻的路子,衛(wèi)軼安靜等待,某時卻突然左右張望起來,他表情有些茫然,而后又略帶驚訝地睜大眼。

    “等一等。”他將云行的手緊握一下,如今周圍只剩十之二三的異者仍然還在移動,在他感應的邊界卻突然有什么東西開始聯(lián)絡他,向他傳達著一些嘈雜的、意味不明的消息。

    果然很快便重有一陣清風吹拂而來,云行遠眺,視野中又見有隱隱的光斑。

    手上的攻擊減弱了,她評價道:“友方皮膚形式有點雷同。”

    而后身旁那群異者便不動了。

    遠處的光點一個個冒出,連成一條綿延的防線,它們逐漸靠近,像是漁家收網(wǎng),衛(wèi)軼耳中的聲音愈發(fā)清晰,他終于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耳畔。

    [到我們這邊來。 ]

    [到我們這邊。 ]

    [到這里。 ]

    衛(wèi)軼對云行說:“有靈君來了。”

    云行一打響指:“走。”

    傳遞消息的是個熟人,云行這是第二次見祂,祂像個瘦長鬼影,身上是一片斑駁凌亂的線,祂與一群矮小的熒光團站在一起,仿佛一個誤入童話世界的恐怖故事,顯得格格不入。

    她胸膛中央是一枚翠綠的晶石,第一次見面時云行攻擊的起勁,后來相處了一會兒,叫祂喬阿婆,現(xiàn)在她緩步走上前,輕輕摸了摸祂的手。

    “……云喬?”

    她不太確定,聲音很小,語帶猶豫地叫了一聲。

    黑影要將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口。

    “呀呀呀不不不算了算了……”

    云行當即被燙到似的,不太有出息地向后抽回手。

    那些小小的光團也圍繞上來,云行挨個摸過祂們的頭頂,像個忙綠的狗咖主人,語氣有點心虛:“不好意思哈,你們這樣的我可真認不出來了哈… …”

    衛(wèi)軼在旁邊抱臂觀賞這個略奇怪的場景,聞言還以為她是不認識靈君的品種,給她補充知識道:“你見過,祂們是參星婆婆。”

    于是云行靠近過來,也獎勵似的在他頭上摸了一把。

    衛(wèi)軼拍掉她的手:“滾蛋。”

    云行:“好嘞。”

    原先那群異者已經(jīng)在這些靈君的能力下變回一堆安靜的尸體,不知只是陷入了沉眠還是徹底被壓制下去,云行有些不放心地回頭望了一眼,又覺得無所謂,總歸這也不是如今的重點,她直接對喬阿婆提問道:“對不起,我印象不清,你們有什么想要我知道的東西嗎?”

    喬阿婆躬身,握住她的手,輕輕點頭。

    “……對不起。”云行又道歉,“你還記不記得中心城的第二區(qū)在哪里?”

    黑影輕輕將手放開,轉(zhuǎn)了個方向,又一次為她引路。

    上次的路途越走越平坦,這次的路線越走越偏僻,她周圍伴著一堆及腰高的光團,恍惚間心神有些放松,仿佛一只牧羊犬隨著一堆綿羊走在空曠的草原里。前方一個光團像是挺高興,蹦蹦跳跳腳步微微彈起,另一個光團突然猛撞向祂,險些將祂撞出隊伍去。

    云行跟著如夢方醒,嘴上“嘖”了一聲,將那兩個矮小的婆婆一左一右抓回來。

    “好好,我沒事,謝謝你。”她按著兩人的肩膀,對一個說完又拍拍另一個,說了句同樣的話,“你也是,謝謝你,我沒事。”

    她說完又將兩人放開,看那兩個家伙心情很好似的又回到原處,覺得有點好笑,衛(wèi)軼沒懂她這是突然做什么,投過來一個疑惑的眼神:“怎么了?”

    云行解釋:“怕我不高興,在幫我放松。”

    衛(wèi)軼“喔”了一聲表示了解,參星婆婆的能力是幻境,作用在人身上時一般都給予美夢。就像云行說的,會幫助安撫旅人的心情,只有很少的情況——比如說上次在北城中意外見到的那位,選擇將噩夢附加在周身。

    環(huán)境幾度變幻,喬阿婆在前方腳步不停,他們這隊人走了很長很長一段路,本以為最多不過幾天時間,后來這路程長的衛(wèi)軼都覺得有些心驚。他們在這片原始森林中徑直穿行,也又幾次遇到擾人的異者,都被云行粗魯?shù)慕鉀Q。靈君們面對這些總是安靜又肅穆,有時趕在末尾也會阻止云行出手,他們一直這樣走著,衛(wèi)軼覺得這里幾乎要接近虛海——中城與南城的邊界。

    隊伍在移動中漸漸變大了,沿路有靈君不斷被吸引過來,衛(wèi)軼看見長居流水的魚姥姥上岸,見到山巔游蕩的玄祖落地,云行對此不覺怪異,待祂們與平常人類也沒什么差別。

    云行攤手:“看吧,我就說是熟人啦。”

    衛(wèi)軼覺得再遲鈍的人也能感覺到這事情不該是這樣說的,這陣仗太大,云行有事瞞著他。

    是否給alpha一點個人空間,應該給alpha多少個人空間是每個omega必修的課題,他還沒想好從哪里開始拉扯兩人的戰(zhàn)線,就被云行摟住肩膀拖到身邊。

    “我?guī)憧纯次业募摇!痹菩忻颊Z目笑,她挺少時間笑得這樣淺,不知道為什么,衛(wèi)軼覺得她現(xiàn)在心情有點不好,便沒推開她,偏頭蹭掉她面頰的碎發(fā),輕吻了一下她的嘴角。

    云行:“?”

    她反倒一反常態(tài)后退了,周圍的靈君也停下腳步,接著所有人都停了下來。衛(wèi)軼被這情況驚了一跳,有點不知所措,但好在云行很快又好像無事發(fā)生一樣回到他身邊,她清清嗓子,手掌半握成拳抵在唇前:“……這么多人呢。”

    衛(wèi)軼覺得她心情稍微好了些。

    “別動了。”云行拉住他的手,“就是這里,稍等一下。”

    話音剛落,周圍靈君的身上齊齊浮出幽綠的光暈,仿佛先前三十五區(qū)那般,有一扇門在眾人眼前憑空升起,但二區(qū)的門不像三十五區(qū)那樣窄小又繁雜,面前浮現(xiàn)出的門扇比邊界的城門更加恢弘寬闊。

    衛(wèi)軼不說話了,仰頭默默觀賞這道不似人間造物的門扉,心跳加速,莫名浮起幾分緊張。

    云行:“呦呵,少爺沒見過?”

    那扇門驟然開啟,門后是一片漆黑的天幕,靈君默默等在他們身后,云行回頭對祂們擺了擺手,做了個“再見”的手勢,說道:“很快回來。”

    衛(wèi)軼被她拽了一下,然后隨著她一腳踏進那片未知的漆黑天幕。

    ——沒有下墜感。

    衛(wèi)軼伸出的腳輕巧地落了地,地面上是一層浮塵,這里的地面似乎是用什么金屬拼接成的,這片幾乎全部由無機物鋪滿的空間毫無生機,四面望去只有零星幾棵枯樹的遺骸還有點活氣。

    云行沒用土靈清理這里的意思,她帶著衛(wèi)軼徑直向前走,繞過面前一棟高聳的樓,像是真生活在這里很久似的,彎彎繞繞,在一處民居前停下腳步。

    這里的建筑都做的方方正正,沒任何花哨,只唯有最前方他們繞過的那棟建筑有些被設計過的痕跡,四處都一個樣子,衛(wèi)軼甚至都不知道云行怎么認出來的。

    她推開門,門上一層灰塵簌簌掉落,衛(wèi)軼瞇起眼,就見她進了門,回過身張開雙臂:“嘿!遠道而來的朋友,歡迎你!”

    第102章

    衛(wèi)軼手掌在鼻子下扇了扇,待那些被云行揚的漫天飛舞的塵埃落地,才透過她身旁露出的縫隙看到幾分屋內(nèi)的場景。

    那間屋子很大很空曠,家具上也同外界一樣落了一層薄灰,衛(wèi)軼沒仔細分辨這所房子外邊如何,這地方幾乎沒有特征,只知道建的挺高,甚至不能一眼就辨認出一共建了幾層。

    第一層映入眼簾的只有一個相當寬敞的沙發(fā)和一條長長的茶幾, 茶幾下鋪了一層地毯,已經(jīng)用得很舊了, 原本應該是偏白的顏色, 現(xiàn)在看起來有點發(fā)黃發(fā)灰,估計保養(yǎng)的一般。

    一些奇形怪狀的小沙袋圍著那張茶幾擺著,花花綠綠顏色不一,有點像是孩子們玩的沙包的放大版,墻面也不太干凈,被彩色的筆涂得東一塊西一塊,有些涂得不錯的地方被人精心貼上了畫框,但這般藝術(shù)的行為沒讓這空間變得精致多少,反而讓這原本風格就不統(tǒng)一的地方更加凌亂三分。

    云行好像還真在這里住過很久似的,渾身冒出放松和熟悉,她裝模作樣請衛(wèi)軼進來,禮儀做的很齊全。衛(wèi)軼腳步剛剛踏進這個美輪美奐的垃圾場,云行那邊裝文明人就裝的已然入戲,按理說他這時候應該配合她一下,奈何一雙眼睛費了功夫左看右看也沒找出能讓他寒暄贊美的點。

    他咽口唾沫:“呃, 好大膽的配色。”

    云行繃不住笑出聲。

    她揮手移去屋內(nèi)的灰塵,上前按了下沙發(fā)又按了下旁邊的豆袋,令人震驚的是它們表面的布料竟然奇跡般生還,她嘗試坐了一下,問題不大,于是邀請衛(wèi)軼也來玩一玩試試看。

    衛(wèi)軼小心坐下,背后沒有支撐,他一下子陷進軟綿綿的布料里,稍微適應了一會兒才嘗試直起脖子對云行那邊張望,眼睛里有點難以置信。

    云行手臂撐在兩側(cè),抬起上身:“有意思吧?這個東西很久以前流行過一陣,其實早就過時了,但我還挺喜歡。”

    “我家一開始只有我在住,后來陸陸續(xù)續(xù)多了很多人,我嫌換家具麻煩,這個制作又簡單,干脆來一個人就給他們多做一個這東西——能當玩具、座椅、午睡床,是不是很實用很有創(chuàng)意?”

    衛(wèi)軼點頭,他問:“很久以前?”

    云行說:“是啊,應該要很久很久了吧。”

    “……”衛(wèi)軼欲言又止,“你多大?”

    云行:“呃這個怎么說呢我目前心理年齡肯定不超過三十。”

    衛(wèi)軼從鼻子里長長出了口氣,對這個答案擺在面上的嗤之以鼻,他閉上眼睛意味不明地“嘖嘖”兩聲。

    什么也沒做,他就這樣默默躺了一會兒,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卻突然之間變得十分安靜,云行也不說話了,呼吸的很慢,睜著眼睛玩著手指發(fā)呆。天花板的一角有一小片干巴巴的污漬清理不干凈,身下坐的布料是玫紅色的,忘了這個死亡色調(diào)做出來原本是要給誰。

    外面一片寂靜,整個空間已經(jīng)只剩下他們這兩個能活動的東西,嘴巴停下來就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衛(wèi)軼突然扭過頭:“你不是有事情要做嗎?”

    云行“嗯”了一聲。

    “你知道怎么做的話就先把事情解決,我不問你的事,我只是很擔心你。”

    他這么說,云行沒反應,反而“啪”一下躺下去翻了個身,像個等著風化的咸魚,半晌才道:“我知道,沒關系,我就是……我也不知道啦,就是突然想再等一小會兒,不會逃走的。”

    衛(wèi)軼不明所以。

    她側(cè)躺著,用手扒拉調(diào)整了一下身旁布袋里的塑料顆粒,從飽和度相當無敵的玫紅色里露出一雙平靜含笑的眼睛。

    “其實我自己也不確定該往哪里找原因。”云行說,“衛(wèi)軼,實際上我有點失憶,最開始說的那些爛借口都太爛了,你肯定也能聽出不對勁。”

    “以前的事情我記得一些,但都不連貫,畫面啊劇情啊斷斷續(xù)續(xù),靠這些勉強猜個大概而已。你問我好幾次,我沒有格外想瞞著你,只是現(xiàn)在我做的這些事很多是下意識的反應,你問起來我也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有時候我其實挺心虛,我心里有好多奇怪的想法和結(jié)論,其中估計有許多都是對的,但是偶爾又連我自己都覺得并不可信。”

    她躺在這個丑沙發(fā)里,突然感到莫名平靜,這里被一片奇怪的磁場籠罩著,叫她心頭有種故事進行到尾聲的不妙預感,沒來由地老老實實開始剖析自己:“就……怎么說呢,心情有點復雜,連我自己都搞不太懂,對今后要做什么要面對什么也毫無預設,實話說我很想隨便找個地方過平靜地生活,然而又很清楚如果什么都不做絕對不行,感覺如果這輩子老老實實躺平的話,死了應該會被人戳著脊梁骨大罵特罵……”

    衛(wèi)軼點頭,聽得一臉關切:“你是不是快到易感期了?”

    云行:“……”

    云行:“……alpha多久來一次?”

    “不是,”云行坐起來,“不是,少爺,我抒發(fā)感情呢,我這情況至少不全是激素影響的吧,分明大多數(shù)是客觀因素,我對天發(fā)誓這不能算情緒問題。”

    衛(wèi)軼把雙手枕到腦袋后面,看著天花板,他心想難怪云行愛犯賤逗人,果然很有意思。

    “所以呢,說來說去,你的決定是?”他對云行眨眼。

    云行:“事已至此,來都來了。”

    衛(wèi)軼:“那去做唄。”

    云行:“能預感到后果不好,很猶豫。”

    衛(wèi)軼又問一遍:“所以你覺得?”

    云行扁嘴,突然捂著頭嗷嗷叫了兩聲,在那邊獨自抽風了一會兒就往衛(wèi)軼身上壓,衛(wèi)軼抽出手接住她,聽她把頭埋在自己頸邊哼哼。

    “……她們在等我,”云行一向歡快的語調(diào)低落下來,“她們信任我,她們竟然還對我抱有期待。”

    衛(wèi)軼問:“誰?”

    外面守候的靈君、多年封存的書籍、三十五區(qū)伸出的手、我的孩子、我的學生、我的同僚,云行說:“可能是我的朋友們。”

    衛(wèi)軼拍拍她的背:“行了,亂七八糟聽不明白你這些關系。別撒嬌了,決定好了就去,去哪里都可以,我都可以陪著你。”

    “說不清就不告訴我,想這么多做什么呢。”衛(wèi)軼問,“現(xiàn)在要我陪你嗎?”

    云行搖了搖頭,而后又嘆氣,像是賴床講條件似的,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我不確定我猜的對不對……再陪我五分鐘。”

    她趴到衛(wèi)軼胸口,被他很自然地圈在懷里抱住,勉勉強強充了個電。說是五分鐘,她只在心里默默數(shù)了六十秒就重新抬起頭。

    好像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說不上這樣算是健康還是不健康,她心情整理得很快,抬起頭又立刻表現(xiàn)得像個沒事人一樣,話題拾回原處:“這里只是客廳,后來沒什么人來拜訪,干脆改成了活動室,我們可以再看看別的地方,我對這里記得還挺清楚。”

    衛(wèi)軼點頭。

    云行把他拖起來。

    她就這么帶著衛(wèi)軼參觀起來,像個介紹樣板房的房地產(chǎn)銷售。

    真轉(zhuǎn)起來衛(wèi)軼才知道里面實在是很寬闊的,比他家的某些建筑也不遑多讓,就是各種東西擺的很亂,看得出在這里生活的人大都相當隨意。

    里頭有些讓衛(wèi)軼驚嘆的東西,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小機器藏在這個家里,云行對此很遺憾,也不知道這是過了多久,電子產(chǎn)品壞了百分之百,不能給他展示自己的寶貝咖啡機。

    衛(wèi)軼總歸沒見過它們原本的功能,他伸手,好奇地動了動一個白色的盒子,盒子旁邊有個小把手,把手扭起來就滴答滴答發(fā)出美麗的樂聲。

    云行:“喜歡就送你了。”

    與她在一起時間久了,衛(wèi)軼從善如流,動作自然的將它揣進兜里。

    他們順著樓梯一間間看過去,偶爾也見到一些緊閉的門,云行解釋那是別人的房間,這些都跳過了,只帶著他參觀了各種各樣的功能區(qū)。

    這樓有四層高,他們一直走到頂層,客廳有一部分天花板直接挑高到最上面,最上面吊著一盞很長的燈,據(jù)云行介紹當時這個燈能切換光效,甚至能散發(fā)出回轉(zhuǎn)的七彩光暈。

    于是衛(wèi)軼腦內(nèi)模擬了一下,發(fā)現(xiàn)如果真是七色光打下來,那先前一樓的風格就完全能說得通。他又重新觀賞了一遍下方那錯落有致的擺設,接著仔細瞧了瞧他身上云行買的一整套衣裳,心說她這審美其實還挺可靠,發(fā)揮比較穩(wěn)定。

    云行哪知道他心中正在為自己的土味大燈辯解,面前又是一扇緊閉的門,用的木料很厚實,刷著一層質(zhì)量相當不錯的漆。她這次沒跳過它,干脆將門推開:“這里是我的房間。”

    衛(wèi)軼聞言好奇地探過頭,云行拉著門站在一邊,做了個“請”的手勢引他走進去,語調(diào)輕松:“這里可以隨便看,喜歡的就摸走,不喜歡的盡量給我留著,累了就躺在床上休息一下,你找一找,床頭書架上有一些蠻有意思的書。”

    衛(wèi)軼又伸出手,卻不想云行將房門“砰”一下關緊,木質(zhì)的門扇活了一般驟然蠕動起來,與門框牢牢交融為一體。

    衛(wèi)軼驟然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到門外傳進模糊的聲音:“你自己玩一會兒,我很快回來。”

    她轉(zhuǎn)過身,外面原本明亮的天幕驟然昏暗下來,埋在墻壁里的燈“滋啦”間閃爍連通,中央大燈重新亮起,有光填充上來,下方卻仍一片幽暗,仿佛深不見底。

    云行站在樓梯邊向下望過去,只覺一陣冰涼的風吹上來,她收回想邁出去的腳,牙疼似的“嘖”了一聲,耳邊傳來一聲低語:“怎么了?”

    一只手搭上云行的肩,好像有人從黑暗里爬上她的身體,云行扒拉了一下肩膀上無形的手:“差不多得了啊,出場形式怎么這么變態(tài),我早就認出來是你。”

    第103章

    地面一層終于被燈光照亮了,那些亂七八糟的裝飾和擺設全都不見蹤影,暗淡的晶核泛著綠光幽幽浮在中央,下方不再是花里胡哨的起居室模樣,像依寧區(qū)那個封閉空曠的地下室,滿是沉寂神秘的氣息。

    云行扶著墻壁緩緩向下,祝月星松開手,不再像個背后靈似的貼在她的后背。她輕巧地落地,半透明的身體踏上地面沒發(fā)出半分聲音:“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我很榮幸。”

    原本直角的樓梯變成了螺旋的樣式,仿佛隨著這片燈光亮起,這處空間也跟著換了一副天地。

    祝月星走在云行身側(cè):“想起來多少東西?”

    云行說:“一點點, 記憶還不太連續(xù)。”

    她垂下眼睛,手指在墻壁上劃過,在瑩亮的墻壁上留下一道輕盈的漣漪:“你有什么想告訴我的嗎?”

    祝月星問:“最后比較有印象的是什么呢?”

    她原本與云行并排,問題問出后腳步變快了些,背著手,走到云行身前引路。她的影子看上去非常瘦,露出來的手腕幾乎皮包骨頭,云行說:“我也不太確定最后的印象是什么,但最后一段比較清晰的記憶是你把我綁起來為我注射什么東西……”

    祝月星回過頭:“好糟糕的記憶,是不是在外邊亂撿東西吃了。”

    云行指了指下方那塊懸浮在空中緩緩轉(zhuǎn)動的晶核, 如實回答道:“亂吃了,吃了兩塊。”

    祝月星看了看晶核,點頭嘆氣,又繼續(xù)回身引路:“知道了,很混亂吧,現(xiàn)在有什么格外疑惑的事情嗎?”

    “有的。”云行也將手背在身后,沒有一直走到樓下,而是隨著她的腳步進入了一扇半開的房門。門里依舊是豆袋沙發(fā),兩個,顏色十分艷俗,她清楚這是一片與外界絕對隔絕的空間,于是壓抑心中的問題像竹筒倒豆子,一個接一個的從嘴巴里傾灑出來:“我為什么會沉眠,又為什么會醒,醒過來世界為什么變成這個樣子,我還是我嗎,你們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呢?”

    “……也別一下子問這么多,記不住。”祝月星走去旁邊,擺弄了一下機器,“你想喝什么?”

    云行:“澳白。”

    祝月星給她端了杯水回來:“沒了,將就一下,不好意思。”

    “嗯……我們從什么地方說起呢,”她坐在云行的對面,雙腿叉開,彎著腰,撐著下巴,她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水,水和水杯是半透明的樣子,“我給你注射了那東西的卵中提取的物質(zhì),雖然沒研究透徹對方具體的生理結(jié)構(gòu)是什么,但我們很幸運,當初提取的東西很關鍵,要比喻的話你可以理解成它的脊髓。”

    “你很快覺醒出了那些魔法一樣的能力,我們?nèi)×四愕难衷谛》秶隽艘恍⿲嶒灒阅銥樗{本做出來了新的''疫苗'',并將它們分發(fā)給各地的幸存者。有了這些東西的加持,人類面對天災終于勉強穩(wěn)住了種群數(shù)量,重建與各項研究的進度也開始突飛猛進。”

    “人類也都同你一樣,逐漸覺醒了各式的異能,后來被系統(tǒng)化的歸類為金木水火土五靈與另列一欄的生靈——不知道現(xiàn)在稱呼有沒有改變,但人類實在因為突然變強的個體能力安穩(wěn)了一段時間。”

    云行問:“你欲抑都會先揚,我知道,有副作用的,出了大問題,是嗎?”

    祝月星說:“對,但我們的第一代沒有任何缺陷,這讓我們確確實實沉浸在進化為''高級生物''的喜悅里很長一段時間,副作用是從新降生的下一代開始顯現(xiàn)的。 ”

    “開始時誰也沒有注意,只覺得生了幾個笨孩子而已,直到有吃飽了撐的騙經(jīng)費的隊伍——當時是這么想的,他們做出了一些統(tǒng)計分析和模擬,仔細看過去,才發(fā)覺確實大有問題。”

    “恰好當時地球的活動重新暴動,過程很復雜,其中斗爭對你說不清楚,總之就是上層對各種應對方案吵了很久,最終決定先不顧一切搗毀這一切的本源——就是那個寄生蟲,由你來將功補過,犧牲自己,拯救全世界,你留個虛名,你的孩子們也仍然可以安詳度日……”

    她撓了撓頭,抬頭看了看云行,似乎原本想好好解釋,又突然放棄,說的話越來越小聲。

    “等一下,”云行覺得她這話充滿了個人情緒,最后給出的條件聽上去還不錯,但過程好像有點不對勁,她伸手打斷,有點不理解,“等一下,我?為什么是我?”

    “這和我一個倒霉實驗品有什么關系,要怪也要怪到你那里吧?”她直起身坐起來,左臉寫著這不應該,右臉寫著怎會如此,“而且單出一個我……請問我比熱武器優(yōu)秀的點在哪里?”

    “哦,我本人汲汲營營,上面有人罩我,再加上平時低調(diào),喜歡退居幕后,比起來你更不懂事一點。”祝月星聳肩攤手,“而且你的力量直接來自本體,與寄生蟲同源,你不要誤會,你不是單出的王牌,你是一根引線。”

    云行接受了,仰躺回去:“好吧,所以這是你們的SE計劃?”

    祝月星拍手夸獎:“哎呀,看來想起來的不少,你看你還會說英語。”

    云行:“滾。”

    “我們?yōu)榇俗隽撕芏嗄M,列了無數(shù)計劃,當時地球上人口只剩了八百萬,生存的空間很集中,最后投入的當然不只是你,除人命外幾乎全人類能動用的所有力量都被投入了進去。”

    “哦,對了,你知道生靈為什么被單獨列出來嗎?”祝月星切斷話題,突然提問。

    云行受到過衛(wèi)軼的補習,被祝月星考了也不生氣,她回答:“因為唯獨這份力量來自于人類本身,不來自環(huán)境。”

    “沒錯,非常棒,看來這個知識點課下好好復習過。”祝月星一打響指,“正是這種沒攻擊性的能力成了行動最重要的一環(huán),所有幸存的女人——大概不到兩百萬,幾乎都自愿參與進了這個行動里,她們構(gòu)筑這些網(wǎng)絡,或者干脆將一切都獻出去,當時只有少部分的''火種''被留存下來。”

    云行扶額:“我服了,難怪醒過來就覺得肩膀好重,原來壓著這大些東西。”

    她說:“可想而知我失敗了,什么原因?”

    祝月星說:“不知道,沒人知道,要問你自己。”

    “不過當然,也不能說完全失敗。”她客觀安慰道,“只是不算成功,你問我你為什么會陷入沉睡——很驚人,因為找到你時,你開始和那東西融為一體了,就像一些動物極端環(huán)境下會假死,它生長停止,與此同時你也跟著沉眠,而估計現(xiàn)在它重新活躍起來,于是你才跟著蘇醒。”

    “你這個人總是這樣,說不清是運氣好還是不好,總之就是非常麻煩。”她抱怨起來,“當時主流的處理方式分成兩派,一派說你應該被徹底銷毀,另一派說應該長久考慮,你依舊是未來的希望,應該將你的身體好好保存起來。”

    “哦,你怎么想?”

    “開玩笑,這還用問。”祝月星睜大眼睛,好像不能理解她這個問題問出來有什么意義,“我當然覺得你是個大禍害,你成了寄生蟲的一部分——萬一就成了什么重要的部分呢?未來尚未可知,還不如直接干掉,現(xiàn)在立刻扣它20%的血條。”

    云行:“久別重逢,你別逼我罵你。”

    祝月星雙掌交叉:“難以置信,你不同意?”

    云行沉默,她捂臉絕望道:“我覺得你這沒品的發(fā)言特別有道理,煩死了,未來個屁,我現(xiàn)在……我又不知道,我都差點成家立業(yè),我好煩,想想就更生氣了。”

    她從沙發(fā)上詐尸,叉開腿,指指□□,又指指胸口:“那我這是怎么回事,我服了,這個又是怎么回事?”

    祝月星:“哦,這是ABO分化,全長出來了嗎,我看看……”

    云行:“你饒了我吧你滾啊……”

    祝月星原本作勢要起來,聽了她的話又重新坐回去,反倒說起這個語氣有點樂了:“不是嗎,其實是差不多的意思,這根本就是一模一樣的設定,當初這情況冒頭,我就直接沿用的這個名字。”

    云行抱頭嘆氣:“好的我封你做新時代ABO之母……”

    祝月星就著半透明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好了,我剛才說什么來著。你也知道,生靈來自于人類——或者說來自女性本身,這是非常偉大的能力,無論多璀璨的文明都是從女人肚子里降生的,而現(xiàn)在我們又為整個族群的生存將這一切交了出去。”

    “寄生蟲原本吸收的便是星球的養(yǎng)分,生靈不在它的食譜上,吃進去也沒辦法變成養(yǎng)分,只會再散逸出來,有時候它能抓住生靈的尾巴,生靈和其他的能力一起灌進無主的身體就會變出任它操縱的提線木偶,但有時候只是隨意散進環(huán)境之中,散逸的能量被人捕捉,再重新回到人們的身體。”

    “但這是隨機事件,就不是物歸原主了,有人吸收的多,有人吸收的少,一視同仁,不論男女。”祝月星遺憾道,“怎么說呢,你當時被我們找出來,關在培養(yǎng)箱里,接觸不到一點,變成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事。”

    “當時有男人突然懷孕了,哈哈,你不知道他有多崩潰。”她回想起來,突然笑得相當開朗,“偉大的男兒氣質(zhì)竟然被一個沒成型的胎兒輕輕擊潰,哈哈哈,真有意思,那不分明是他們老X家貨真價實的后代嗎,為什么會不高興。”

    云行聽得牙疼,她沉默半晌,不知道應該從哪方面開口。

    “好吧。”她換了個話題,“那現(xiàn)在是最后一個問題,只剩下了我,我該怎么做?”

    “現(xiàn)在沒有兩百萬人配合我,我也沒有熱武器,你們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核按鈕或者什么召喚三體人的按鈕之類的東西,趁我現(xiàn)在剛聽完原委屁股正在向你們這里歪,快告訴我,我怕我很快會改變主意。”

    祝月星突然看向樓上:“這么極端?拋棄你差點成的家立的業(yè)?”

    云行長出口氣:“你這話問的沒意思。”

    “好吧。”祝月星道歉,“不好意思,沒有那種東西,正如他們所言,現(xiàn)在人類所剩的最大的武器只有你自己。”

    第104章

    云行聞言心說完了, 她成了人類最后的希望,那估計文明堅持不了幾天就得在這斷代,要不不反抗了, 干脆還是投降吃點好的。

    祝月星見她表情逐漸凝固,估計再過兩秒就要忍不住扶額苦笑,好整以暇地觀賞她靜靜崩潰的樣子,又抬起杯子喝了口水。

    云行的手果然蓋到臉上,祝月星終于忍不住笑,她站起來,坐到她身邊去,把冰涼的杯子放在她額頭上,語調(diào)輕松:“嘿,想什么呢?”

    云行說:“想辦法投敵。”

    祝月星問:“你現(xiàn)在恢復到什么程度?”

    “什么?”云行蓋在臉上的手掌掀開一點,眼睛向上瞟過去,手指輕輕彈了彈杯壁, “恢復什么,記憶嗎?”

    “不是,我問的是你的能力恢復的怎么樣, ”祝月星一手幫她穩(wěn)住杯子,翹著二郎腿,另一只手撐著下巴,“五靈已經(jīng)全部都能使用了嗎?”

    云行道:“沒有, 只能使用其中三種屬性的能力:火、木、土,另外兩種以及生靈都沒辦法調(diào)動。”

    “那還不錯。”祝月星不拿著她玩了,將水杯從她頭上搬下來, “沒有全部恢復就好,別擔心,你與那東西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體,你不能使用,證明它也沒辦法吸收,它還沒完全蘇醒,咱們還有的救。”

    云行軟綿綿躺著,眼睛看向她,這個角度看過去祝月星的樣子很熟悉,瞬間夢回她在實驗臺上當偉大貢品的時候。

    她吐了口氣:“你最起碼也應該給我一個可行的方案,單這么說我沒辦法理解,而且我討厭謎語人。”

    祝月星勾著嘴角俯身:“嗯哼,討厭?你確定你安全嗎?”

    “什么?”云行先下意識接了一句,然后悄然閉了嘴,“不確定。”

    她垂下眼簾,而后驟然看向她,敲敲自己的腦袋:“這里面有東西。”

    祝月星也慢悠悠躺下來,靠在她身邊:“雖然這里是我的空間,按理說絕對安全,但你畢竟情況有點特別,對你的運氣我一直不太放心。”

    “不過也別有太大負擔,你知道我這個人嘴巴只說合適的話。”她偏過頭,對云行眨眼,“你和它已經(jīng)融為一體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對了,我當初還給你留了一件小禮物,給你纏在胳膊上面,你發(fā)現(xiàn)它沒有,漂亮嗎,我設計的。”

    云行聞言抬起一只手臂:“就送把小刀啊?真摳門。”

    袖子隨重力緩緩滑落下去,那柄薄刃還在小臂上纏著,她動作很嫻熟,隨手將它拔出來,舉到祝月星的面前給她看。

    “極簡設計、流線型、符合人體工學、朋友收到都哭了……”反正祝月星如今不過一道虛影,她拿那把刀在她眼前晃了晃,甚至小裝了一把,刷了個花刀,她問,“除了這四個標簽,還有什么要添加的嗎?”

    祝月星瞇著眼,頭又往后仰了仰,一個瘦子快擠出一層雙下巴,依舊鼓掌:“耍得好,酷!賞!”

    云行要收回刀,被她握住了手腕,半透明的身體突然變得凝實,手掌是冰涼的,將云行收刀的手按在半空。

    “神域”,祝月星的能力,能在虛空中開辟一片空間獨屬于她自己,是天災囤貨必備良品。

    云行看著她,聯(lián)想外頭的晶核,大致能猜到她時用什么辦法強行留存至今,于是不愿意在沒必要的地方消耗她的能量,順從地將握刀的手松開。

    祝月星說:“標簽……當然還有,這是獨一無二的稀世珍品,和當初注射給你的東西取自一處,我廢了很大的勁才打磨成這個樣子。”

    “刀柄上是方舟的標志。”她嘆氣,輕輕瞇起眼,摩挲上面那個簡易的花紋,“早知道不給你畫這個了,還不如寫個''云'',更清楚好記。”

    云行和她靠在一起,和她一起仔仔細細地看那柄微微反光的、堅韌的短刃。

    她問:“有什么要求嗎?”

    祝月星和她講話向來同頻,她示意云行把手伸回來,慢條斯理地將那把刀重新綁回她的手臂:“再強壯的人捅到要害也會死。”

    她綁的仔細,云行沉默,房間的光線其實很昏暗,但祝月星的面孔映在她眼里顯得非常清晰,她突然開口道:“我覺得我真倒霉。”

    祝月星綁的漂漂亮亮,將她手拍回去:“是啊,那怎么辦,認命吧,反正又沒辦法,賭這次否極泰來唄,能行行不行拉倒,大不了全都死。”

    云行聽了這話沒什么反應,問她:“你還剩多少時間?”

    “四十九小時——加上你剩下的那塊晶核的話。”

    “怎么了?”她對云行彎起眉眼,她眼睛很漂亮,可惜老是疊著疲憊,現(xiàn)在這個能力留下的虛影看上去竟然比云行記憶里的樣子還更鮮活些,“你就是想和我徹夜長談也完全能滿足,那些小八卦我能從你進研究所開始講到你死后第十年,全是你不知道的那種。”

    云行:“……不是,你煩不煩,你說這些東西讓我怎么走。”

    她好像一塊融化的黃油,從沙發(fā)上一路滑下去,到地上才又爬起來。祝月星看著她,笑道:“這么堅決,不和我敘舊?”

    云行說:“再而衰,三而竭。”

    “你幫我個忙吧,”周圍的環(huán)境絕對寂靜,只有她一人的說話聲,空曠的房間里沒有回音回響,她拍了拍身上,然后指指天花板,“幫我攔住他,能攔到最后最好,拜托了朋友,托妻獻子不過如此。”

    祝月星點頭:“可以。”

    空間從中央開始塌陷,她依舊懶洋洋地坐在原地,沒有移動分毫,與云行的距離卻越拉越遠。云行揮手,祝月星也伸手揮了揮,對她張了張口:“再見。”

    ……

    云行站在樓梯上,燈還是壞的,外面依舊是一片沒有太陽的白晝,身前是直角的樓梯,背后是剛封起來的房門,她深吸氣,踩在陳舊的樓梯上,向下方那扇還落著灰的、緊閉的房門走去。

    外面的街道不見任何的變化,與曾經(jīng)剛開辟出來時一般無二,相比起來只是少了生機,她向第二區(qū)的城門走,開始腳步緩慢,后來落腳越來越快,離開門前的街道,她幾乎飛奔起來。

    她一眼也不回頭看,一直沖出去,白光閃過,眼前一明一暗,直到再次見到一片不見盡頭的綠意時她才停下來,手撐住膝蓋,粗喘著氣。外面的靈君仍在原處,動也不動的等她回來。

    時間的流速太快,祂們等了太久,于是再多等一小時、多等一天、多等一個月、多等一年也無所謂,根本沒有關系。

    云行心臟咚咚的跳,她頭發(fā)有些亂,碎發(fā)翹在額角,抬起頭對這些雕像一般的怪異人影露出一個清風似的笑:“走吧,你們知道在哪,對吧?”

    靈君都是啞巴,許久不曾張口,早已經(jīng)不會說話,祂們就像用美麗的嗓音、完整的身體與巫師做了交易的小美人魚,云行笑容未收,便聽到祂們那邊傳來不似人聲的、仿佛狼嚎似的獸吼,一聲接著一聲,驚起無數(shù)飛鳥。

    衛(wèi)軼在敲打窗戶,房間內(nèi)的擺設基本沒有移動,只有一張原木的座椅散在地上,他方才試圖用它砸開玻璃。

    他剛才眼睜睜看著云行從外面離開。

    她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了。

    衛(wèi)軼對這個認知感到難以置信,他先是疑惑,還沒來得及感到無措,心頭先升起來一陣無名怒火。

    那椅子真材實料,搬在手里都覺得重,卻偏偏被撞成碎片也沒能讓窗上那面明亮的玻璃裂開一條小小的縫隙。

    云行的身影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無所謂云行是否對他說實話,無所謂云行是否將一切告訴他,但這樣不行,云行不能留下他一個人,不能將他獨自丟到一邊。

    心頭涌起莫大的危機感。

    外面的景色不好,單調(diào)、乏味、望不到遠處,只看到旁邊和對面的建筑灰白擁擠的外墻,下方青灰的地面上時整齊的拼接縫隙,天空是白色的,沒有風也沒有云。

    他咬緊嘴唇,一拳擂到窗戶上,玻璃依舊沒有反應,只剩他的手開始一陣陣發(fā)麻。他咽口唾沫,目光在房間內(nèi)逡巡起來,抬手拿過桌面上一個長形的擺件,金色的,鑲在木質(zhì)底座上面,仿佛是個獎杯。

    最后獎杯的邊角磨損下去,攔腰折斷了。

    他一件件拿起屋子里的東西,來回敲打窗戶和大門,不知這房間被施加了什么力量,厚重的木門與薄薄的玻璃窗全都完整如初,房中擺設毀了大半,卻甚至不見有絲毫劃痕能被留在上面。

    衛(wèi)軼額頭上已經(jīng)出了一層汗,他一屁股坐在云行床上,粗粗地喘氣。

    床頭還擺著兩個木雕的小人,他偏頭看了一眼,伸手抓過來,喘息了兩秒,又站起身。

    將小人的手塞進窗戶的縫隙里,衛(wèi)軼試圖將窗戶撬開,手還沒按下去,背后冒出一個無奈的聲音。

    “那個留著吧。”祝月星半透明的身體像個蝙蝠似的倒掛在房頂。

    “好歹我和那群孩子做了好幾天。”祝月星看著他發(fā)了一陣瘋,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怎么這個性格……你別動了,也給她留個念想。”

    第105章

    祝月星拇指在太陽穴上輕按:“知道了嗎祖宗, 別砸了,耐心一點,你家大人讓我過段時間再放你出去。”

    “你是誰, ”衛(wèi)軼半步后退,后背幾乎貼到墻上,擺出一個很戒備的姿態(tài),他悄悄將那個小小的木雕抓在手里,見她只饒有興致地偏頭看他而不回答他的問題,又將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你是誰。”

    祝月星道:“哎呀,小男生不要這么咄咄逼人,我們女人不喜歡這種類型。”

    “我是誰……怎么說呢, ”她露出一個笑來, “你有良心的話,以后可以連我一起祭拜的,我和云行是這樣的關系。”

    “什么叫連你一起祭拜?”衛(wèi)軼手指攥緊,臉色更難看,“你什么意思?”

    云行待在這片望不到盡頭的森林里,周圍是眾星一般的靈君環(huán)繞身側(cè)。

    地理環(huán)境早就與先前大不相同,熟悉的七大洲幾乎重新糅雜成一塊,新泛大陸分為東西南北中五城,四大洋合歸一處,一道狹長裂口自西向東將南城與中西兩城劈開,而后海水倒灌,稱為虛海。

    虛海沒有平緩的沙灘, 由懸崖絕壁環(huán)繞,不考慮其他因素只說風景的話, 這里比她見過的任何地方都恢宏壯闊。可惜云行此時沒有手機和無線網(wǎng)絡,不然高低要在這里拍幾張照片再配以咬文嚼字的詩句裝成文化人感慨一番今日觀滄海。

    現(xiàn)在的人生已經(jīng)沒有需要她凹人設的觀眾,半天上掛著一個朦朧的、不夠明亮的太陽,她抬起頭,甚至能用眼睛直視它,張開嘴巴,語氣聽著又不是先前那股厭惡的味道了,很輕快,像和老朋友閑聊。

    她說:“還以為你喜歡冷不丁來一句吵我,我現(xiàn)在來看你,為什么不說話了?”

    系統(tǒng)語氣淡淡,沒什么起伏:「想聽我感嘆你自討沒趣?云行,我有些失望。」

    “哎呀。”

    云行目光從高處下移,下方的海不是印象中的深藍,驚濤拍岸之下,海水幾乎接近墨色,好像下方連著的是無盡的深淵,她凝視其中一處,系統(tǒng)聲音響起時試圖調(diào)動起腦內(nèi)的與它那條無形的鏈接,沒找到什么感覺,她說:“怎么這么生疏,失望什么,我的半身,出來和我見見面。”

    下方的海浪漲的愈發(fā)高了,巖壁甚至有微微的顫抖。祝月星對這段內(nèi)容只是一句帶過,說她參與了什么什么計劃,在計劃里又當了個什么引線,那么她應當來過這里,這里是她上一段生命最后的去處,也會是這一次的。

    還不錯,這環(huán)境挺有檔次。

    云行半蹲下來,然后直接盤膝坐到地上,手掌撐著腿。

    按理說即使是光禿禿的石頭丟在海邊,時間久了也會長點毛變成微小生命的樂園。這片廣闊的天地間什么都沒有,茫無邊際的懸崖上空空蕩蕩,沒有海鳥,沒有草木,甚至不見一點泛綠青苔,

    云行說:“你在我腦內(nèi),聽過別人說的那些故事沒有?”

    云行說:“我懷疑你在下面cos尼斯湖水怪,你待會兒不會伸個頭出來吧。”

    她腳下巖面穩(wěn)定,左右卻突然崩裂出巨大的爆破的聲音,聲音在虛海邊緣轟然炸響,接連不斷仿佛恭賀新春的鞭炮。

    懸崖從上方向下炸進去,而后這些幾乎無法調(diào)用的土石落進深海,風浪越來越大,系統(tǒng)沒什么反應,語氣平靜,甚至聲音都擬人化地含著笑:“半身?挺會往自己臉上貼金,有時候覺得你還挺有幽默感。”

    地面竟然逐漸顫動起來,不像踩在岸上,更像是站在游船,這不是云行引起的那些小小的爆炸的緣故,她的力量在這片廣袤的海岸線面前只如海之一粟,像螳螂在高高豎起的車輪面前揮動自己的捕捉足,實在有點不夠看。

    地震波直接從地面深處傳過來,云行所在的地表也不堅固了,她眼睜睜看著附近斷裂開。龜裂的巖土像一張蔓延的蛛網(wǎng),地表上的物體掉進去卻沒被吞噬無蹤,裂痕下方不是深不見底的深淵,雪白的、密密麻麻仿佛菌絲一般的根系裹挾著它們,從下方涌上來。

    云行耳畔重新傳來系統(tǒng)的聲音:「你能來也很好。」

    它仿佛咧開了嘴巴,口中滴答滴答向下流著貪婪,它的聲音變得不似以往了,像是扭曲的人聲在走馬燈中呼喊,它說道:「歡迎你,云行,歡迎你。」

    「現(xiàn)在有些早,但也可以,我原本就是想要你來這里的,你的任務還沒完成,但我當然歡迎你回到我身邊。」

    ——

    祝月星半透明的身體悠悠飄下來,她無視衛(wèi)軼的目光,很沒有邊界感地直接躺在云行那張大床上。

    干瘦的女人翹起腳,嘴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支香煙叼著——小紙卷那種,衛(wèi)軼沒見過這個,但聽她說話的口齒依舊很清晰:“這是我的空間,我可以控制其中時間的流速,以外界時間為基準,在一定限度內(nèi)想快就快想慢就慢,嗯……所以你放松點,不用擔心,時間一下就能過去了,起碼不會餓著你的。對啦,你上頓飯吃的怎么樣?大概餓的時候就能把你放出去。”

    衛(wèi)軼警惕地看她,像一只弓著背炸毛的貓漸漸冷靜下來,祝月星手指虛虛點向他:“嘿,小帥哥,東西給我拿回來。”

    衛(wèi)軼把手里的木雕扔回去,那擺件徑直穿過祝月星透明的身體落在床角上,又被她拿起來擺回床頭邊。衛(wèi)軼的問題她根本一個都沒回應,叼著煙又開始吹口哨,這種情況下竟然也奇跡般的將口哨吹出了歡快的調(diào)子。

    她這股吊兒郎當?shù)哪臃路鸷驮菩袕囊粋模子刻出來,衛(wèi)軼甚至總覺得她這神韻看著還更可恨一些,他問道:“你是她媽媽?她母親?”

    祝月星嘴上的口哨樂曲應聲停了一會兒,好像是某一刻掙扎了一下要不要賺點便宜,最終還是搖頭否認:“倒是也沒那么親密,我們就普通朋友,就是一般的朋友關系。”

    “云行從來沒對我說過她有什么朋友。”

    “嘿,嘴真壞,”祝月星咋舌,“這個嘛,出了點問題,不能怪她。”

    衛(wèi)軼心中的不安并未在與她這打趣一般的對話中消散,他額頭的冷汗還在向外冒,心跳越來越快,恍惚間似乎能感覺到渾身震顫了一下,緊接著皮膚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

    祝月星還在愉快輕松的與他兜圈子,他渾身難受的同時,她的眼睛好像也見到了什么值得探究的東西似的,微微張大了些許,但表情仍然未變。

    衛(wèi)軼后背緊緊貼住墻壁,抬頭看她,單刀直入道:“我不管你們有什么計劃。”

    他說:“我不要祭拜你們,現(xiàn)在就放我出去。”

    云行見到海洋緩緩升起。

    地面之下是密密麻麻的純白菌絲,海洋正中仿佛藏著一面大鼓,有人正從正中敲擊,浪濤變得整齊劃一,微小的擾動傳到她面前漲的很高,仿佛移動的城墻壓下來,這樣的感受很難形容,帶著十足的壓迫感,仿佛是她正與自然為敵。

    森林、土地、大海,周遭不斷傳來雜亂的響聲,但是又仿佛萬籟俱寂,諾大的中城變成一片陰森鬼蜮,背景板門咯吱咯吱響個不停,卻沒有任何活物發(fā)出聲音。

    有東西活過來,活過來的是中城本身——那一瞬間有一萬只眼睛在四面睜開,一萬只耳朵聆聽她們的動作,一萬張嘴巴禱誦起往生的經(jīng)文。云行周圍的空氣被奪走了,四面真空,但是又仿佛身處在高壓里,恍惚間臉上冒出一片模糊的溫熱,定睛一看竟然是流出的鮮血溢出五官之外。

    「你看,人類的身體多脆弱。」系統(tǒng)的聲音左右聲道來回切換,黏糊糊附著在她耳朵上,「你剛才說什么來著?你說要見見我,可我什至現(xiàn)在還沒做什么,你就要承受不住了。」

    云行抹了一把臉,撐住下巴,動也不動,竟然“嘿”的笑出聲:“那又怎么樣,你敢殺了我嗎?”

    「但我可以讓你永遠回到身邊來。」系統(tǒng)不急不躁,聲音漸遠,「別太自大,你可算不了我的半身,最多只算個多余出來的器官,我正要將你收回。」

    他們的交談被一陣尖銳刺耳的鳴叫打斷,她余光瞥過去,是異者從林中沖上來,它們的身體擠在一起,幾乎把疏松多孔的森林擠成實心的固體,她瞇眼: “你的手法有點惡心,戰(zhàn)術(shù)上還需要多多磨煉。”

    沖天的綠色光柱從靈君身上亮起來,她又聽到歌聲,綠色的光織成網(wǎng),中間的三十五區(qū)數(shù)個門扇直接大敞開,與外界同樣密集的手臂從其中伸出,好似密集的花瓣。

    云行臉上的血漸漸止住了,她撐著下巴站起身:“你出來。”

    她說:“別憋著循序漸進了,我可不是鍥而不舍的性格,你不出來我就跑掉,到時候死在外邊你更吃虧,機會只有一次,失去不再來。”

    ——地面在塌陷。

    碎石翻滾,落在海中留下滾滾浪濤與煙塵。

    「少了水靈,只能請你過來了。」系統(tǒng)笑道,「可惜,比起上次在這里的對峙,我們?nèi)缃襁@樣見面顯得著實有些平淡。」

    第106章

    很平淡嗎?云行想。

    那以前該是多恢弘的場面。

    她看到天空顏色變幻, 土地分崩離析,異者密集像蟲潮散布各處,樹木、土壤、甚至水中都冒出它們的身影, 身體上是一陣失重感,她在下落, 一直向下掉了好久, 或許十幾秒, 或許有幾個鐘頭。

    身體很麻木,像打了麻醉, 知覺變得混亂, 四肢像原木一樣難以控制。

    一只手緩慢抬起來,所有人——包括系統(tǒng)本身都告訴她,他們早就已經(jīng)合為一體,她確實很強大,但是為什么能力在系統(tǒng)面前還像是小孩子過家家。

    人類的身體是多么脆弱,血液又一次從她五官中涌出,皮膚從指尖開始皸裂,她微微張開嘴巴,能量調(diào)動的一刻好像流干了渾身的血,開裂的土地傳來合攏的轟然響聲,落下的石塊復歸原位,她把地表合起來,現(xiàn)在只剩她還在下墜了。

    下面的通道沒有合攏,這里好像本來就是一處洞穴,四面石壁上爬滿了雪白的菌絲, 菌絲在各處蔓延,仿佛移動的自主捕食的蛛網(wǎng)一般。

    下墜的速度分毫不減,她什么都沒做,整個人就好像快要被刮成碎片。

    一個金發(fā)的影子從后方環(huán)繞住她的身體,一道門出現(xiàn)在她眼前。

    身體開始從被夏賽賽擁抱的地方開始恢復,知覺逐漸回歸,原木手臂被白蟻蛀成空殼,感覺到麻癢一片。她手握緊,一枚藍綠色的晶核被留手中,人影出現(xiàn)的時間很短,抱住云行不過幾秒,而后身體和晶核都如同泡沫一樣消散,只留下染成了淺青色的指尖和一句話幽幽回蕩在云行的腦海。

    “別害怕。”

    云行一握拳:“沒問題。”

    那人影消失,她也終于不再下墜了,此時上方的天地都已經(jīng)不見,腳尖慢悠悠落到地面上,相較于地殼或者地幔這樣切實存在的地點,云行覺得自己更像是進入了一個奇妙的精神空間。周圍是不見五指的黑暗,四周一片寂靜,她抬腳,腳上一圈圈微泛白光的漣漪彌散出來。

    一只巨大的眼睛猛然在前方睜開——云行認為那是眼睛,雖然看起來并不像。它比海浪更長、比城門更寬,散著幽幽的青白光芒,像電壓不足的日光燈一樣腫脹蒼白,日光燈沒有眼珠,但云行確定那眼睛的視線正跟隨她移動,她剛抬手,腳步微向后退,然后身后寒毛豎起,又有一只眼睛緊貼她的后背忽的睜開。

    一只、兩只……緊接著無數(shù)幽幽白光將她包圍住了,沒人規(guī)定遠道而來的寄生蟲應該有幾只眼,也沒人規(guī)定這些眼睛應該全部向外看。

    她像一只掉在燈球里的螞蟻,白光從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環(huán)在她身上,然后眼睛眨動起來,視野瘆人,忽明忽暗。

    “你真弱小,你該怎么辦?”

    “你該怎么辦?”

    “可笑至極。”

    “你會死亡千千萬萬次。”

    “你會和我融為一體。”

    “你該怎么辦?”

    “我歡迎你。”

    每個聲音都震耳欲聾,每句話都像長腿的蜈蚣貼上她的身體,每個字都在她腦內(nèi)留有回音,她的靈魂跟隨著震蕩不停,茫茫中幾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她手臂上綁著一把小小的刀,刀在變熱,隨著這聲音接連不斷的共鳴震顫。

    拿著一把二十厘米的小刀與這東西為敵實在很好笑,但云行還是將它抓到手里了。周圍的眼睛幾乎貼上她的面頰,里面有淺灰色的東西不停蠕動,好像這寄生蟲眼中還有滿滿一大包別的蠕蟲在其中繁衍存續(xù)。

    一刀刺上去,雪白的燈面被她劃開一道口子,緊接著漿糊一樣的東西灑落下來,逐漸淹沒她的腳踝。

    “被我吃掉吧。”

    “那就被我吃掉吧。”

    “來呀。”

    “回來。”

    不是她所知道的任何一種語言,但她聽懂了,地上的白漿越來越多,有些黏膩的組織塊吧嗒吧嗒掉下來,她什么都沒動,但其他的眼睛也都跟著破開相同的口,然后裂縫越來越大,吧嗒吧嗒,這些白色的漿糊高漲到她的膝蓋。

    衛(wèi)軼剛剛從第二區(qū)的空間中掉出來。

    他手里握著一大塊翠綠的晶石,外面已經(jīng)沒了那群靈君的蹤跡,地表被翻過一遍——并且還在顫,整個中城里有悶雷一般的響聲回蕩,不知道是從哪兒傳來的,似乎來自于地底。

    他鼻子在空氣中輕輕嗅了幾下,那微弱的直覺不能幫他找出云行的位置,喉嚨滾動,心中萬分焦急。

    突然遠處升起了一座山巒——不對,不是山,那突然鼓起的東西漆黑一片,表面并不光滑,細小的起伏不規(guī)律的排在上面,像是橫看成嶺側(cè)成峰的鱗片。

    然后他感覺到異者的動靜,其實它們很少會發(fā)出聲音,因為不完整的身體往往不支持這類活動,它們在生靈的感知里能帶來的感受也不盡相同,有些像放置時間過長,偶爾飄出餿味兒的垃圾,有些卻像是虎視眈眈的獸。

    異者躁動不安,有幾近瘋狂的情緒自遠方傳來,與之同時出現(xiàn)的是一張翠綠的網(wǎng),那張網(wǎng)像是能無限伸展,蓋住了那座剛剛升起的高山,也拉扯住方才傳來的那鋪天蓋地的躁狂不安。

    手中的晶核隱隱有所感應,他毫不猶豫地向那處飛奔過去。

    真離譜,他甚至直到現(xiàn)在還不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被網(wǎng)住的地方與周圍的景色已經(jīng)截然不同,他看到靈君立在邊緣成了綠網(wǎng)的錨點,網(wǎng)內(nèi)已經(jīng)成了一片死寂之地,樹木完全枯死,土地灰白松散,像香灰在腳下鋪滿。

    新升起的山巒還在顫動,細白的菌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外鋪展開,它們掠過地面,幾乎將土地完全蓋住,但是越靠近邊緣擴散的速度越緩慢。

    靈君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衛(wèi)軼停在原地,腦內(nèi)警報聲瘋狂拉響,叫他停下腳步,不要再靠近,不要再向前。那山巒仍然在持續(xù)升高,幾乎碰到頂端的綠色罩網(wǎng),罩網(wǎng)拉緊,然后被頂了起來,看上去幾乎要崩斷。

    云行被淹沒在一片黏糊的液體之中。

    觸感惡心的液體順著鼻腔灌進肺里,但她并沒有因此覺得窒息,反而感覺這片冰冷的空間異常舒適溫暖。

    睜開眼睛,眼睛有些刺痛感,上下左右四方看,視野都是模糊朦朧的純白,她正在與這個系統(tǒng)交融。

    云行在原處安寧地站了一會兒,似乎在感受身體和思維漸漸融化在里面的寧靜安詳。那把刀還被她握在手里,或者說刀粘在上面,就像是桌上擺著的橡皮和尺子那樣牢牢粘成一塊,她甩了甩,然后伸出另一只手來,像小孩玩鬧一樣握出一把槍的手勢,剛?cè)境汕嗌闹讣馐鞘謽尩臉尮堋?br />
    她心想:“砰。”

    黏糊的液體刮成一陣小旋風。

    她的精神力隨著安逸的感受被拉扯進這片粘液里,系統(tǒng)在吞吃她的一切,但換句話講,她也在融入系統(tǒng)的身體。

    她給這片區(qū)域放開了權(quán)限。

    指尖小小的旋渦來自旁人寄托的水靈,她放松了對這里的掌控,漩渦越來越急,越來越快,她很痛苦,身體一陣陣發(fā)顫。

    腦海中好像有什么東西裂開的聲音,然后狂暴的憤怒襲來,云行還浸沒在這不知多深多廣的純白泳池里,意識又有些渙散了。

    不會吧,她想。

    她想,不會吧,真的假的,這就生氣啦?

    這黏糊液體里好像散布著她的神經(jīng)元,她突然意識到此時此刻她才真正與她的“系統(tǒng)”相連,一人一蟲思維共享了一條鏈,她在腦中詢問:“你怎么都不如我穩(wěn)重,是不是白活了這么長時間?”

    在這里又累又疲倦,她好像在和系統(tǒng)拔河,二者分別站在一根繩的兩端角力,云行當然贏不過它,其實腦漿子早被拉著跑了,比賽輸?shù)暮翢o懸念,但奈何雙手死犟,不肯放下那條細細的線。

    水龍卷還在這片場地中肆虐,無阻礙的空間和力場讓它只隨能力的驅(qū)動越來越快,有風暴襲來。

    這里在晃。

    云行抬頭向上看。

    腦海中碎裂的聲音越來越大,她見到一束光照下來。

    衛(wèi)軼咬緊牙齒,他聽到一陣崩裂的聲音,那山脊上裂開一道縫隙,菌絲好像受驚的蠕蟲縮回去,他一腳踏過那條綠網(wǎng)的邊界向裂縫處跑過去。

    云行沒有向上浮,她像是潛水似的,揮動著四肢游起泳來。

    思維的連接讓云行找到了一些不曾被發(fā)現(xiàn)的線索,完全不加考慮,她這人順從本心,下意識就這么做。她向底部沉去,溫和的白漿變得像強酸做的腐蝕液,燒的她皮膚生疼,肺部和呼吸道也瞬間被刺激的灌滿了血。

    她在下沉。

    系統(tǒng)說了些意味不明的東西,估計是什么外星鳥語,聽不懂,不想聽,云行光溜溜的大腦皮層拒收消息,讓它趕緊滾蛋。

    系統(tǒng)在嘲笑她。

    它說:“真奇怪,這是怎么回事,看上去你是迫不及待。”

    衛(wèi)軼跑到這座黑山的山腳邊,縫隙在不停地蔓延,巨大的山像一個要破殼的蛋。

    可惜這個卵生動物好像發(fā)育的并不完全,裂縫處流出黏稠的白漿,縫隙越裂越大,越裂越深,密密麻麻的裂痕幾乎要把這黑山劈成兩半,然而即使這樣也沒看到里面的成品,估計里頭是個沒怎么成型的早產(chǎn)兒。

    他開始向上攀登。

    云行依然向下潛。

    她的血肉轉(zhuǎn)眼間被腐蝕了一半,唯獨那把刀還粘在她手上,她在眼睛融化之前看到了一個金色的光點。

    第107章

    那是一個金色的人影, 在這一片混沌的空間中格外的顯眼,仿佛茫茫雪原中燒起一把火焰。

    她沒有意識,就那么靜靜漂浮在原處,云行認識她,甚至可以說對她很熟悉,因為這金色的人影是她本人。

    聽說人在某些時候會產(chǎn)生幻覺:高燒、寒冷或低氧等等,云行目前的身體狀況可謂差勁,甚至精神都因為方才的拉扯變得恍惚,但她確定自己看到的東西是真實的,因為反應過來之前手中那把刀已經(jīng)切切實實捅在那個金色人影的胸口上面。

    她心想, 難怪只給她一把小刀,確實沒必要用太大的。

    周圍在震蕩,應該是系統(tǒng)又拿了個喇叭開始全服講話,她腦袋都快冒煙了,沒精力思考對方這又是鬧的什么動靜。

    已經(jīng)感受不到嘴角的皮膚, 于是便只好在精神上意思意思笑了兩聲給它捧場。

    真不知道祝月星當初給她注射的是什么,說是脊髓都言輕,別是把人家腦殼里那一套打成糊糊給她弄進來融合了才好。現(xiàn)在這個情況下系統(tǒng)都要特地把她化成人形放在體內(nèi),可見她對這本體而言非常重要。

    云行感覺自己的血肉在消散, 然后消失的血肉重新組合到那副金閃閃的身體上, 對方的傷口上鼓起一團血肉滾動的球,像個有些離譜的疤痕增生, 胸口很痛、身體很涼,按理說她的眼睛在剛才就該被腐蝕干凈,但如今視野仍在, 迎接她的并不是一片黑暗,而是比原先更模糊, 范圍卻更加廣大的上帝視角。

    有數(shù)根翠綠色的線從上方的裂口穿進來,云行費力抱緊身旁那個無意識的身體。她身上有夏賽賽留下的坐標,于是那些線像是有導航引路一樣精準地纏繞住她,將她向上方拉起。

    云行很虛弱了,她現(xiàn)在也不過只能盡量維持住自己的意識,不讓自己精神消散。

    一股強烈的情緒傳遞到她的腦海,她無所謂,腦中安慰系統(tǒng)道:“真小氣,咱倆一體,你和我生什么氣?”

    衛(wèi)軼盡量抓住這座黑山上的凸起,這山方才平靜了一瞬,然后如今又變得像個暴躁的墳頭。山崩時常有砂石滾落,但這里只是震蕩不停,這是一個整體,一切都依然牢牢粘附在上頭,涌動的白漿像火山噴發(fā)似的噴涌了一陣,黏膩的觸感滑過手掌,他“嘶”了一聲,覺得好惡心,像被腦漿淋了一身似的難受。

    山頂還在不斷向上攀升,將那面瑩有綠光的大網(wǎng)頂破,衛(wèi)軼好像聽到了一陣要刺破他耳朵的尖叫聲,然后頭腦中傳來陣陣耳鳴,精神也跟著恍惚。

    破損的綠網(wǎng)沒能重新合起,他回頭看到網(wǎng)內(nèi)這片死寂正向外飛速蔓延,綠網(wǎng)破損帶來的這陣聲音和整個山岳突然暴漲的能量也同樣令他感到不適,從那個女人虛影手中拿到的晶核開始一閃一閃,溫厚的力量自然出現(xiàn),順著皮膚接觸的地方流遍全身,勉強維持住他的理智。

    綠網(wǎng)破碎,靈君們仿佛也不堅持,祂們沒有試圖將這面大網(wǎng)合攏,剩下的部分干脆合成了數(shù)條凝實的線。

    這線在空中舞動,精準地刺進上方冒著白漿的、裂開的縫隙之中,緊接著衛(wèi)軼聽到一陣奇異的鼓聲。

    鼓聲從這黑山之內(nèi)傳來,伴隨尖銳的聲波震動,自上方冒出的白漿顏色變得稀薄,漸漸清透仿佛清水流過。

    他一咬牙,趁此機會抓住巖角向上走,那個奇怪女人在他說完自己的能力后毫不遲疑地將他放出來,給的指令很簡單:一直抓住這塊晶核、跟隨靈君行動,至于別的可以祈禱一下,都屬于自求多福的范疇。

    綠線在那縫隙之中攪動,衛(wèi)軼踏上一片凸起的落腳點,手要繼續(xù)向上抓的時候猛地滑了一下,那處鱗片翻動,漆黑的表皮下方密密麻麻的肉色疙瘩突然暴露出來,他為這幅惡心東西擠在一起的場景頭皮發(fā)麻,然而未等他平復,這些小肉疙瘩竟然蓮花般綻開,血紅的眼珠像蟾蜍的卵,帶著觸手似的、肉條狀的眼睫,亂糟糟擠在一起,慢悠悠向不同方位轉(zhuǎn)動。

    以它為中心,周圍的尖銳鱗甲也迅速翻開,巨大山體上的黑色間隔著褪去一半,縫隙里擠滿了密密匝匝與正常人一般大小的紅色眼球,它們先是無目的地轉(zhuǎn),然后一瞬間,所有目光都聚攏在衛(wèi)軼身上,目光有如實質(zhì)一般,緊盯住他的身體和臉。

    像一些動物被強光照射會本能地停下動作,那瞬間衛(wèi)軼只覺得渾身被懾住,他忽得僵直,雙眼出血,耳膜鼓破,外耳耳廓中蓄了一汪血。

    手中晶核的溫度重新爬上來,僵硬的四肢逐漸回溫,他咽了口唾沫,想也不想便踩著這些翻開的黑鱗向上勉力飛奔。

    伸展向外的菌絲又從山腳冒出一叢,自下而上順著黑山鱗甲的縫隙蔓延開,只顧著自我生長的山活過來,它開始追捕衛(wèi)軼與邊緣的靈君,數(shù)個靈君瞬間被纏繞起來,然而祂們能量糾結(jié)成的綠線卻仿佛不受影響,仍自顧自在縫隙里探尋,不知在找什么,衛(wèi)軼沒空去想,但覺得或許找的正是云行本人。

    這山并不好爬,他數(shù)次跌倒,鋒利的黑石劃破他的手腳掀翻他的指甲,生靈的力量好像被限制了,衛(wèi)軼只能握緊那塊仍有熱度的晶核,胃部仿佛被擰成了麻花。

    山腳涌上來的菌絲眼看就要追趕上他,然而就在此刻,不斷震顫的山巒停滯了一瞬,衛(wèi)軼好像感受到什么,猛地抬頭,就見那綠線釣魚一樣,從縫隙中勾出來一大團血肉模糊的影子。

    人影帶著一點隱約可見的金光,外面包著一團模糊的血肉,這團血肉不斷吞噬纏繞她身體的綠線,飛快生長又飛快消解,沒等衛(wèi)軼仔細看清,忽的就感到強烈的情緒蔓延。身下的山巒震怒,菌絲瘋狂撲上來,從腳踝一直封鎖到他的頭顱和指尖,只在繞住那枚晶核時稍微一滯。

    衛(wèi)軼立刻催動身體中的生靈力量循著晶核發(fā)源處從體內(nèi)到體表轉(zhuǎn)圜,只在開始時那一刻卓有成效,菌絲的力量一松,然后忽然像長了利齒一樣“唰啦”一下將那層生靈鎧甲撕咬掉一大片。

    但短暫的停頓也足以讓一直緊繃的衛(wèi)軼從菌絲中脫離,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跑到最近的裂縫旁,金光和血肉還在空中吊著,他接觸不到,只能繼續(xù)向上。

    這兩個東西身影糾纏在一起,他聞到了云行的味道。

    身后的菌絲又逐漸追上來,衛(wèi)軼仍然接觸不到懸在上空的那兩具身體,他眼睛方才流了血,視野有一點模糊,兩個都是云行,一個神態(tài)安詳,皮膚上散著隱隱金光,另一個正吸收綠線的力量,臉上的皮膚還沒完全長回來,眼睛轉(zhuǎn)向他,一只新鮮出爐的眼皮對他眨了一下。

    云行胸口抵著那把刀的刀柄,雙手擁抱住面前這位云行plus ,刀柄頂著她的肋骨一路順暢的向金色云行的心臟前進。她身體有些過載了,此時心跳快得像鼓點,剛被拉出來,眼睛還不適應外界的亮度,目光從高處向下逡巡,綠線盡頭是靈君,支撐已經(jīng)有些勉強,再看就看到衛(wèi)軼,衛(wèi)軼的表情很焦急,像要哭了。

    她腦中木木的,心說急什么呢,突然又想到現(xiàn)在她是alpha ,倒也確實該負點責任,腦海中點燃自爆的引線,然后對他一眨眼。

    “衛(wèi)軼,看煙花。”

    第108章

    周圍太嘈雜了,衛(wèi)軼沒聽到她的聲音,但眼睛看懂了她說的話。

    大腦嗡嗡響,菌絲又觸碰到他的腳底, 他想吐,天與地, 海與風之間散開強烈的能量沖擊。

    綠線收攏了, 它們從云行破敗的身體上收了回去, 如今又成了環(huán)繞四方的墻,一條細線拐了個彎要過來拉走他, 他沒掙扎, 雙腳離開地面,與驟然無力的菌絲分離開, 比悲傷先涌起的是茫然。

    云行和那個身體擁抱著墜入裂縫中,裂縫中填滿了水——也可能是白漿沉淀之后的透明液體,她們沒有沉下去,連體嬰一樣抱著,漂浮在水面上。

    水面并不平靜,周圍的黑山石被云行身體中一道道能量沖擊裂開縫隙,衛(wèi)軼頭晃得有點暈,突然從綠線上掙扎開,踉蹌落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

    云行的狀況有點像當初他被迫與衛(wèi)靈相連時那樣,只不過如今她是主動方,衛(wèi)軼看到她們兩個的皮膚又一次開始向下剝離,周圍的菌絲啞了火,這座漆黑的山卻沒有偃旗息鼓,山體中“咚咚咚”的鼓聲越來越快,像個含苞待放的炸彈一般。

    衛(wèi)軼當然猜得出腳下這座黑山是個活物,只是沒想到與云行相連的不只有面前這個無意識的人體,竟然還有這一整座巨大的山,在這座山面前,兩個云行的能量渺小的不值一提,山體之內(nèi)的能量在壓縮,縫隙中的眼珠滴溜溜轉(zhuǎn),外殼從中央逐漸坍塌下去。

    他突然看見云行的手指爆裂開,只有很輕的一聲,但他聽見了,她雙眼已經(jīng)沒了神采,像是衰老,也像是干癟般倏忽凹陷下去,于是衛(wèi)軼沒空在意其他的東西了,他原本就在塌陷的邊緣,這下直接躍到那潭深不見底的液體之中。

    云行漂在水面,他卻沒辦法從中感受到任何浮力,只能一只手很勉強地抓住她的腳踝,把她們當木筏那樣抱住她們的身體。

    衛(wèi)軼的心跳與下方的鼓點幾乎同頻,他自己都能感覺到極有存在感的血脈搏動,拼命將手里那塊晶核往云行身上按:“你在做什么!”

    他突然問。

    “你憑什么不帶我?!”

    云行沒力氣張開嘴巴,她突然能清晰感受到兩人的精神如何如觸須般一步步連結(jié),衛(wèi)軼與系統(tǒng)的連結(jié)方式不同,硬要說的話就是一個用USB一個是藍牙,不知道如今再連接進來系統(tǒng)能不能聽見他們講話。

    衛(wèi)軼問: [什么系統(tǒng)? ]

    云行已讀亂回:[安卓。 ]

    她沒接受衛(wèi)軼硬塞過來的那塊晶核,也沒辦法再動手操縱看看它具體有什么功能,甚至對它有點抗拒,衛(wèi)軼焦急道:“你敢去死!”

    云行連眼皮都合不上,回應道:[哈哈。 ]

    遠處綠網(wǎng)做的堅實城墻轟然而起,衛(wèi)軼手中晶核跟著綠光乍現(xiàn),匯聚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綠色光球包裹住他的身體,他又在空中懸浮起來。

    云行感受了一□□內(nèi)狂暴難以壓抑的能量場,默數(shù)三、二、一。

    天上的太陽沒有多一個,地里的野草沒有少一分,空氣仿佛凝固,衛(wèi)軼掙破那道堅實的綠壁伸出手來,拼命想要抓住云行的身體,他嘴里大叫了什么,云行連他的口型都沒看清,說道: [早知道不招惹你了,不好意思。 ]

    新泛大陸的每個城市都突然被一陣耀眼的白光覆蓋住了。

    不知道她最后有沒有炸成一道朵漂亮的煙花。

    世界仿佛變成了黑白兩色,天地、風雨、交談的人都安靜了一瞬,然后又該做什么就做什么,無人把它放在心上。

    白光出現(xiàn)了,這有點奇怪,但是那又怎么樣?

    大陸的版圖沒因此有什么太大的變化,不過是中城大片土地成了貧瘠的廢墟,虛海又添了一道海峽。

    此時崖底還是干涸的,海水還沒來得及倒灌進來,靈君們自邊緣魚貫走進,衛(wèi)軼的身體變成了半透明的樣子,空中還有無主的能量自行震蕩。

    很快它們會重新混入中城的山野,溪水會再次流下,土地會重新開花,靈君越走越小,開始是人類的模樣,最后都縮成螢火蟲般的光點,星星捧起月亮似的落到衛(wèi)軼身旁。

    他手中的晶核碎成了好幾塊,先是一顆光點黏在上面不動,然后便看到光點匯攏過去,亮光漸漸多了起來。

    晶核隨著光點的附著漸漸融化,衛(wèi)軼努力睜開眼睛,他醒在一個奇怪的地方,坐在一長條很低矮但很整齊的灌木旁邊,周圍人很多,都穿著在他看來風格很奇怪的服裝。

    他們從衛(wèi)軼身邊走過去,路沿之下的道路是深色的,造型相似的鐵殼車自己跑在街上。他站起來,好像沒人在意他的出現(xiàn),又覺得好像有幾個人敲敲偏過頭打量他,隱晦的視線讓他感到有點不自在。

    他將領子又往上拉了拉,然后看到一對男女一左一右牽著一個小孩走過來,他們拉著她的手,時不時把她從地面上拽起來,好像在蕩沒繩的秋千,一家人在吵鬧的路邊笑得很開懷。

    三人路過他身邊,陌生的環(huán)境令衛(wèi)軼不安,他認得出來那是誰,焦急喊:“云行!”

    那對男女中間的小孩好奇的回過頭來看。

    她笑嘻嘻眨眼,然后景象陡然轉(zhuǎn)換,他站到一個長長的、明亮的走廊上。腳下是光潔的大理石磚。周圍有很多門,也有很多窗戶,窗戶里坐著許多著裝整齊的人,他正從外面向里看,忽然頭頂響起一陣鐘鳴一般的音樂,音樂響起,安靜的走廊瞬間嘈雜起來。

    云行穿著略大的校服,手上拿了個掉漆的炮彈似的鐵杯子,她站起來,材質(zhì)不太好的校服褲上有一塊兒被磨得反光,但她邋邋遢遢的也不在乎,呼朋引伴招呼人去廁所,衛(wèi)軼看到那個給他晶核的虛影撲過來半死不活地掛在云行身上。

    然后這些窗戶、玻璃、走廊都不見了,只有祝月星臟兮兮血糊糊一直掛著。云行比剛才高了一點,但瘦了好多,一雙眼睛里視線有些無神地向下垂著。

    她似乎很累了,衛(wèi)軼伸出手去,想接過她背上那個奄奄一息的人影幫她一把,云行現(xiàn)在不如他高,沒有如今那么從容,像是個驚弓之鳥。

    她根本沒讓衛(wèi)軼碰到她,飛快地打量了衛(wèi)軼一下,然后頭也不回地背著背上的人迅速向前跑。

    他追上去,看到了一片整齊的街道,到這里他便認出來了,這是那個荒蕪的第二區(qū),道路兩旁有遮陰的綠樹,他站在一道門前。

    他抬手,還沒來得及把門敲響,那扇門便從里面打開了,開門的是個圓臉的小姑娘,長相很熟悉,是與他同行了一段時間的參星婆婆的模樣。她見衛(wèi)軼沒有動作,將門打開的更大了點,說道:“歡迎來做客。”

    客廳里那些五顏六色的沙發(fā)上橫七豎八躺著許多人,衛(wèi)軼進來,那些人齊刷刷地抬頭,參星婆婆像是多胞胎,從門口掃過去,看幾張不同的面孔就會刷新出這個長相的小圓臉一張。

    里頭這群人對著他爆發(fā)出一陣莫名其妙的歡呼,他身后突然站了一個金發(fā)的女人,她也跟著這群人鬧道:“歡迎來做客!”

    然后里頭嘰嘰喳喳吵起來,在開玩笑,說你搞什么呀你也是做客,你湊什么熱鬧。

    衛(wèi)軼被這些場景變換弄得暈頭轉(zhuǎn)向,他回頭問那個金色頭發(fā)的人:“云行呢?”

    沙發(fā)上一個人答道:“老師肯定沒睡醒。”

    “肯定還在樓上。”

    “你去找她嗎?”

    “萬一老師不下來怎么辦,她好喜歡賴床。”

    “不吧。”

    一個人對旁邊說起聲音很大的悄悄話:“肯定起來!我之前看到他們親親!”

    客廳里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半大不小的孩子們無意義地又笑又鬧。這里好吵,衛(wèi)軼受不了,想把耳朵捂住,身后那個女人推他一把:“上樓吧,你去看看她。”

    一條樓梯徑直鋪到他面前,靈君們不鬧了,逐漸安靜下來。

    樓梯下黑白亂紋的墊子上躺著個子很高的人,她姿態(tài)放松,看上去恨不得將身體伸成一個長條,輕聲對衛(wèi)軼叮囑道:“她可能不記得我們了,你去找她吧,把她帶回來。”

    房間里相同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來。

    “把她帶回來。”“把她帶回來。”“把她帶回來。”“把她帶回來。”

    ……

    衛(wèi)軼一步一步走在樓梯上,他答應下來,但腦子里亂糟糟的,他想,這都是云行的記憶嗎?真奇怪,她究竟來自什么地方?

    云行臥室的門關著,衛(wèi)軼抬起手敲了敲,擰動把手,發(fā)現(xiàn)沒有上鎖,于是直接推門進去。房間內(nèi)一片暗沉沉的景象,云行沒在里面,他邁步踏進,眼前景色卻陡然又轉(zhuǎn)。

    他掉到一片柔軟的草地上,草地一望無際,清風吹過翻起層層的嫩綠的浪,這里什么都沒有,只有天空和綠草,他整理好心情漫無目的地走,邊走邊喊云行的名字。

    太陽一直在一個角度沒動過,他累了,坐下來想要歇一口氣,突然聽到一個很小很小的聲音說:“讓開一點,你有點擋住我的光。”

    衛(wèi)軼猛一下站起來,他轉(zhuǎn)頭向附近四處尋找,依舊不見人影,于是又高聲喊道:“云——行——!”

    那個小小的聲音又慢悠悠響起來,她說你誰啊煩不煩,看不見人就知道在那兒叫叫叫。

    衛(wèi)軼低頭,終于看到草葉上躺著個小小的人影,人影枕著手臂翹著腳,見他看過來才終于賞他一個眼神:“說你呢,你吵不吵?”

    衛(wèi)軼一時有些無措,他坐到云行的旁邊,突然不知道怎么開口了。

    云行咂嘴,對他指指點點,打量了一圈突然像個老大爺似的評價道:“你長得還怪好看。”

    衛(wèi)軼一撥草葉把她撥下來。

    云行隨意飄到地上,遺憾感嘆:“脾氣不行。”

    衛(wèi)軼還在不停地撥弄身邊的葉子,他雙腿收起來抱在胸前,下巴埋到腿間,沒吭聲,看著有點落寞。

    云行拍拍身上的灰塵,也好端端坐起來,他們一起對著一片不會動的云發(fā)呆。

    衛(wèi)軼問:“那是你的記憶嗎?”

    云行說:“是啊,是不是亂七八糟。”

    衛(wèi)軼點頭:“那是什么樣的地方,你的家敗落了嗎?”

    云行:“真不會說話,我家就沒興盛過。”

    衛(wèi)軼側(cè)過頭,作勢要彈飛她,云行只撐著臉笑。

    她說:“我以前也有生靈的能力,你之前一直拿的那一塊晶核就是我的。”

    “我的能力沒什么用,官方名字叫''永生'',說我能活得比誰都長,很多人覺得這個好,古往今來一大群人還特地追求這個,但我覺得還挺慘的。我這個人目光特別短淺,小時候老師讓我寫作文寫夢想我都想不出一點,想明天的事就是極限了,哎呦,根本規(guī)劃不了這輩子能干什么,特別這輩子還這么長。”

    她往后一靠:“所以,我想起來很多事,結(jié)果現(xiàn)在不想干了。”

    “現(xiàn)在認識的人都沒了,記得以前事情的人就剩我一個,你知道吧,就挺沒意思的,沒勁。”

    衛(wèi)軼說:“可你以前不這么覺得。”

    “我一開始以為我是主角,等主線呢。”云行哼哼,“終于有一天發(fā)現(xiàn)我不是主角了,卻立刻又有人告訴我說我有大用,再然后,就隱隱約約覺得我有什么事必須要做。”

    衛(wèi)軼維持著那個姿勢,眼睛遠望:“我一直不在你的規(guī)劃里嗎?”

    云行坦然道:“也不是,但這些事——比如說這些靈君,最后這個boss,這些責任只能落到我身上了,而你不是非我不可的。”

    “咱們從頭到尾都不般配,對吧。”她抬起一只手,突然覺得自己挺完蛋的,“我能標記你,但印記早晚都會消失,現(xiàn)在正好有機會,長痛不如短痛,咱倆就先這么算了,你好我也好。”

    “就這么算了……你怎么說得出口。”

    衛(wèi)軼終于把頭轉(zhuǎn)回來,云行現(xiàn)在只有他一個指節(jié)大小。他一巴掌拍在她身邊,把云行震得差點彈起來,吼道:“你覺得我就不是你的責任嗎?!”

    云行正要再開口,衛(wèi)軼又在她身邊拍了一把,他說道:“好啊!那還要你等做什么呢?我干脆現(xiàn)在就殺了你,反正我也習慣一個人過了。”

    云行有點緊張地往一旁挪了挪,但想到衛(wèi)軼手法也算干凈利索,就又猶猶豫豫地坐了回去,

    衛(wèi)軼氣笑了,他站起來:“自己死吧,我?guī)е愕暮⒆痈募蕖!?br />
    他說著就真的拋下云行自己向前走了,一個多余的眼神也沒給她,云行在原地愣了會兒,突然站起身追上去。

    “等等!……喂!”

    她剛才還像個無所顧忌的無賴,滿腦子想的都是怎么迎接一個適時又恰當?shù)乃劳觯胫胫s在草地上的身體越來越小,如今想追上去,身體卻幾乎轉(zhuǎn)眼又恢復如常了。衛(wèi)軼走的不快,她幾步趕上,拉住衛(wèi)軼的袖子想讓他停下來,又被衛(wèi)軼甩開。

    他神色懨懨,垂著睫毛:“死快點,放我出去。”

    云行不知道該怎么說,她不敢在這時候開玩笑,但是又覺得這情節(jié)也太土,問道:“真的啊……?”

    衛(wèi)軼說:“沒有,滾。”

    云行試圖拉扯他,他這下真笑了:“哦,我說懷孕,你又立刻活了?沒有孩子的話我就還是能隨手丟掉,是這樣嗎?”

    云行說冤枉,你知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衛(wèi)軼轉(zhuǎn)回來與她對視,“你直到現(xiàn)在也沒把我劃進你的責任范疇里是嗎。”

    “你覺得自己丟了親人、朋友,所以沒人也沒什么事值得你再留戀,我特別省心,標不標記也沒關系,反正最后自己也能活得挺好是嗎?”

    云行低頭,衛(wèi)軼給了她一拳。

    “你平時不是說愛我說喜歡我一套一套的嗎?”他聲音里有點哭腔,“那你怎么不心疼我啊,你覺得沒什么好留戀的,難道我就有嗎?那你要不要干脆讓我給你殉葬啊?”

    “不是……”云行說,“但是這里就是你的家……”

    “我的家有什么好的!”

    衛(wèi)軼說:“我和你一起才是家……”

    “你有事情…你不會告訴我嗎。”他站在原處擦眼淚,“你從一個我沒辦法想象的地方來,我知道了啊,這個解釋兩句有什么難的,你是覺得麻煩才一直不告訴我嗎?”

    “你隱約覺得有事要做就留下來了,這么講責任感,那你怎么就一直覺得不用對我負責啊……”

    云行小心翼翼抱住他,空間像蛋殼一樣破裂開,從她身邊開始向外蔓延。

    她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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