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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201(修)(新修)

    白衡一字一頓地喊沈晏清的名字:“沈!晏!清!”

    “這名字不錯。”沈晏清贊道:“我早就知道這是我的名字了, 這可不能算到三個問題里,是你自己要告訴我的。”

    白衡:“……”

    沈晏清說:“你還沒告訴我呢,你是哪里給我下毒的,你不好意思說的話, 我先幫你排除一個選項, 你只要告訴我對還是不對就行了, 我猜是嘴里。哈哈, 我猜的對嗎?”

    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 里面有三層含義, 不管答什么, 全都是圈套。

    不愧是沈晏清,失了記憶還像毒蛇一樣的難纏。

    白衡冷笑一聲:“你別來試探我,我要想殺你,你活不到看見今天的太陽。”

    這是真話。

    沈晏清微笑:“自然。”

    白衡說:“既然你醒了——”

    沈晏清從白衡的反應中暗自揣摩, 導致他失憶的罪魁禍首有九成就是白衡。他遺憾的心想, 白衡估計要說, 既然他醒了,那么兩個人就要分道揚鑣了。

    說不準這就是白衡要給他下毒讓他失憶的原因, 白衡一臉瞧不上他,很討厭他的樣子,難道是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睡了他,又不想承認?那可不行, 他還有好多東西想要知道。

    沈晏清心念電轉, 白衡說完剩下半句話:“我們明天就去東域。”

    “啊?”沈晏清一愣,他剛剛想好的對策全部落了空, “去東域,為什么?”

    白衡編道:“因為你被人追殺了。東域魚龍混雜, 反而適合我們逃難。”

    “誰追殺我?”沈晏清留意到白衡說的是“你”而不是“我們”,這意味著被追殺一事是他單獨惹下的禍,“我做什么了?”

    白衡明白多說多錯的道理:“你只剩下一個問題好問,要我答哪一個?”

    沈晏清想了想,他沒法確定白衡說的到底是真是假,倘若是假話,他沒必要聽:“不,你一個也不用說了。我會知道的。”

    “既然如此,也不用等到明天了。”沈晏清當機立斷,“我們今天就走,現在就走。”

    “好。”

    白衡尋思天上那兩位尊者打完了架,說不準就要來找沈晏清,可不能讓這個黑心肝的毒夫知道他和明鴻、謝璟之間的瓜葛。自己陰差陽錯地從兩位尊者手上拐了人跑,已經是祖墳冒青煙,走了大運了。

    先前他停在客棧多日,只是因為沈晏清身受重傷沒法挪動,現在能走了自然是要立刻走、走得越遠越好。

    他們不僅要去東域。

    白衡甚至早在喂沈晏清吃元一重回散前,就想好了,他們要去那座困住他上一個百年的“無聲地”。他決定帶著沈晏清去只有他們兩人的海島上,從此遠離人跡,用他的余生永遠地監視沈晏清,懲罰沈晏清,也懲罰他自己。

    沈晏清將碗擱在床頭,跳下床,他穿著靛青的毛絨夾襖,里面一條湖藍色的云紋繡水羅裙,黑發如瀑,一張俏臉美得冷艷照人。

    不論是誰,一眼準能瞧出他是個身材高挑清瘦的男人,可見他雖然穿著小姑娘穿的裙衫,卻不會心生怪異之感。

    白衡領著人下樓,想到沈晏清重傷未愈無法和他一同御劍趕路,尋思著去買兩頭腳力不錯的妖獸,套了騾車,讓沈晏清坐在車上。

    走到一半,客棧鴉雀無聲。

    白衡抬起頭,樓下食客個個目瞪口呆、睜大雙眼地看著他們倆人,更準確的說是看他身后跟著的沈晏清。驚艷之色在他們的每個人眼中。

    這一幕不可謂不熟悉。撫云寶塔下,沈晏清悄然出現在他身后的那一天,滿堂寂靜唯他光彩,也就是這樣了。

    白衡忽然覺得渾身不舒服,一個轉身,直接將正亦步亦趨跟著他的人整個抱起,借口道:“你走得好慢。”

    沈晏清可不覺得自己走得慢。

    他一下子想到原因,湊在白衡的耳邊問:“爽不爽?”

    “爽什么?”

    沈晏清低聲說:“你瞧他們看我的眼神,這世上有多少人愛我,可偏偏我昨晚上躺在你的床上。還不夠你爽的嗎,還不夠你得意的嗎?”

    白衡腦子一炸,頭皮發麻,暈乎到自己買了騾車、買了兩匹多腳馬,暈乎到沈晏清坐在騾車上,他坐在車前趕馬。

    沈晏清戴著個丑丑的黑面具,身上的衣服也被白衡換成了新買的灰衣。他通過面具上一對眼孔,看白衡喝醉似的干了一下午的糊涂事,不明白自己一句話怎么有這么大的殺傷力,琢磨天要什么時候才能變黑,他要偷偷親一下白衡的臉頰,壞心眼的讓白衡干更多的傻事。

    騾車一路朝東,從南陵城橫過去就是琴川。

    琴川不同于南陵、太華這種主要由修仙者構成的大型城市,由太墟天宮統治的琴川占據了中域將近三分之二的肥沃土地,是有凡人城鎮和凡人國度的超等勢力,其中等級制度森嚴苛刻,民間尤其盛行祭祀、卜卦,有許多忌諱的風俗。

    多腳馬日行千里,在日落前,他們到了琴川一個叫做壽春的小城。

    剛到酉時,幾個守衛正在合力推門,將要鎖城。

    白衡半點不慌,騾車不疾不徐地剛在將合上前過門。他要再走,幾十個士兵舉著火把圍了上來。

    這座城正在一條官道上,常有修仙者出入通行,這些個凡人對白衡驅使的多腳馬也不覺得奇怪。

    舉著火把的士兵分立兩隊半,中間一個穿著紅巾盔甲的大漢走上前來,先是恭敬行禮問:“可是天宮的大人?”

    第202章 202(修)(新修)

    “不是。”

    壽春城隸屬太墟天宮, 底下的人有此一問,實在稀松平常,奈何白衡做賊心虛,他刻意不敢看沈晏清, “怎么了, 我們不是太墟天宮的人, 你們今晚就不準我們在城內留宿嗎。太墟天宮有這樣的規矩和道理嗎?”

    他話多到反常, 好在壽春鎮看守的小兵并不知道他根底。

    沈晏清一眼就看出他在緊張了。

    當著人的面, 他沒問白衡在緊張什么。

    問話的首領再鞠躬行禮說道:“沒有的事情。這壽春城您想留多久, 就留多久, 我們不過是多嘴一問而已。”

    白衡一揚馬鞭:“那就快滾。”

    多腳馬受了刺激,抬了蹄子就要沖過去,守衛的士兵仍不散開。

    士兵首領不卑不亢的說:“在下的話沒有說完,恕在下不能放閣下通行。”

    白衡此時已在懷疑, 是不是太墟天宮的人設了陷阱, 要抓他們。

    要他驅馬踐踏平民, 他做不到,白衡勒住韁繩, 不耐道:“那就快說。”

    “剛剛在下之所以有此一問,并非厚此薄彼,厚待天宮的使者,而薄視過路的旅人, 實在是城內現在出了亂子。”

    “我們壽春城半月前上報, 想要請天宮的使者來處理此事,但使者遲遲不來。”

    士兵首領道, “沒辦法,我們請了幾個過路的修仙者大人幫忙, 但他們也束手無策。我瞧著二位青年才俊,想必是修仙者中的佼佼者,有個不情之請,想請兩位大人幫我們看看。”

    沈晏清半躺在騾車上,聽到這兒,他“嘿”地一笑:“你要用什么手段請?”

    士兵首領也“嘿”地一笑,他指指城門:“自從月前出了事,我們壽春的陣法就開了,現在這里只進不出。本來你們二位要是在城門等一等,我們告訴你們這件事,二位要是不想管,掉頭就走,我們也拿你們沒辦法。但現在我們同生共死了,我不請你們,性命所迫,這個忙你們不得不幫!”

    沈晏清一眼望去,城墻上果然有一層淡藍色的光波。

    一旁白衡不待多言,已彈劍出鞘,他在幾十個士兵的驚呼和沈晏清追隨的目光中,一躍而上,橫劍劈下,一劍既出,三道劍影后發先至,齊齊斬在這陣法上。

    陣法頓時裂開蛛網般的縫隙。

    但轉瞬,黑色的符文魚似的在光波上若隱若現的爬過,藍色光波上的裂縫像是呼吸般在張合之間愈合了。

    白衡收劍入鞘,這伙人既然以陣法要挾,是不能輕易脫身了。他腦中一閃而過一個念頭,不如將這些人都殺了。

    這個念頭沒有成形,他悚然一驚,自己怎么會有這么可怕的想法,且不說就算殺了人也不一定能解開陣法,事情還沒到無可挽回的地步,怎么能將殺人當做解決問題的唯一手段呢。

    這樣暴戾的念頭自白衡復活以來,時時刻刻又若有似無地引誘著他。他緩緩吐出一口氣:“說吧,什么事,我幫你。”

    守衛的首領見此狀,總算松了一口氣。

    先前也有修仙者得知此事后或者見過這件事后,當機立斷就要逃走的,但他們走到城門下,見識到這道由太極宮千年前就此設下的子母同哭陣后,就不再打這個陣法的主意,而是轉頭想要用殺掉守衛的法子,強迫他們打開陣法。

    這樣做的人有不少,這半月來,在他上任前的二十八個護衛隊首領都是這樣被殺掉的。

    雖然白衡抽劍攻擊陣法的行為確實是將他嚇到了,但好在這個年輕人不是個嗜殺的歹人,否則他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閣下心胸寬闊真令……這個令在下佩服。”守衛的首領恭敬道:“在下姓張,單子一個宇。半月來,經過的修仙者不少,但能真正傷到這陣法的人,可真是前所未有了。您是有些真本事的,不知道怎么稱呼。”

    沈晏清這時也看著白衡,他還不知道自己這個狠毒到說不準在心里盤算什么時候要了他的命的老公叫什么。

    白衡說:“不用稱呼,隨便怎么叫。”

    張宇不強求,他側目看向沈晏清,客氣而自信的說:“您的同伴已經試過一回了,你要去再試一試嗎?”

    “這個就不用了。”沈晏清說,“我的本事可沒他的大。”

    縱使是太墟天宮,也不會在所有的城鎮都設置這種等級的高階陣法,壽春城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凡人城鎮,底蘊應該不一般,沈晏清琢磨,能難倒壽春城以及一眾過路修仙者的事情,應該更不簡單。

    至于是怎么個不簡單的辦法,他瞧這一行人,盡管面帶愁容,但身上血氣旺盛,并不是因為饑荒。

    壽春城只進不出的陣法是他們自己激發的。

    這里能體現出的內容太多,為什么,為什么要限制里面的人出去?

    倘若只是城內有大事發生導致威脅城民生命,或者有魔修發狂殺人,這些人不應該一起逃得遠遠的嗎,怎么反而要留在死路里?

    除非——

    城內的人一旦出去,會將什么可怕的東西擴散出去。

    難道是什么可怕的瘟疫?

    不,如果是疾病,他們留修仙者進來做什么,不該斥重金請大夫開藥熬藥嗎。

    更何況他們既然能有“只進不出”的覺悟,就該在城門樹塊牌子,上書:“這里有病,快逃!”怎么還要騙人進來。

    一定是比疾病更加棘手的問題。

    這么一來,壽春城上書請太墟天宮使者,卻遲遲沒有人來,就實在值得深思這背后的意味深長了。

    沈晏清換了個思考的角度,如果他是太墟天宮的使者,他是故意不來,是為什么?

    因為救這些人的代價比讓這些人死亡的代價更大。

    而從這些守衛并不埋怨太墟天宮的所作所為來看,連他們自己都認可這樣的選擇。

    如果讓壽春城內的人都死了,事情就能得到解決嗎——

    沈晏清一時憂心忡忡,搞不好他和白衡到不了東域,要先死在這壽春城內。

    張宇叫了人將多腳馬牽去護衛隊的馬房,那騾車一塊帶走了。

    沈晏清沒了騾車坐,白衡瞧他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在他面前晃了兩圈。沈晏清憂心壽春城的事情,白衡當他嘴巴硬,將他扛起來背著他走。

    張宇領著兩人走到一個客棧前,那客棧一塊豎著的黃幡招牌,朱砂紅的五個大字“天下第一面”,再一塊橫著的牌匾上寫福來客留。

    一眼望進堂食的一樓,里面桌椅都是用極厚的實木做的,邊緣坑洼不平,刀痕一道道地在上面刻過。

    已經不是飯點的時間,幾個食客還呆坐在這里,個個桌前擺了一碗放冷的白面。

    三人進了客棧,白衡驚訝的發現水月洞私奔的陳飛云和殷臨兩人竟也在這些呆坐的食客中間。

    兩人皆面色蒼白,仿佛是受過什么驚嚇,瞧不出有沒有受過外傷。

    他轉念一想,想到陳飛云和殷臨私奔或許就是從這條官道上走的,進了壽春城并不奇怪。

    張宇帶著他們上到客棧最頂層的第三層,再走到樓道的盡頭,那是最后一間空房。

    這空房不怎么大,連個歇腳的板凳都放不下,一眼瞧見一張床,一個臨街的窗戶,別的再也沒有了。

    張宇關上房門,白衡同時將背著的沈晏清放到床上,沈晏清同時用腳尖勾住白衡的小腿蹭了兩下。

    再同時,張宇轉過身靠住門,沈晏清同時扭過臉當做什么都不知道地對著臨街的窗戶吹口哨。

    張宇看見剛剛還在城門口威風凜凜,一臉冷酷的白衡現在不知道為什么變得滿臉通紅,連耳朵尖都紅透了。

    想到如今積雪漸融,氣溫升暖,他便問道:“是不是樓下的地暖燒得太熱?”

    沈晏清笑嘻嘻的說:“沒有的事。”白衡怒瞪了沈晏清兩眼,再看向張宇:“說吧,到底要我們做什么。”

    這件事自從發生起,就在張宇的肚子里滾瓜爛熟地反覆了好幾百遍,他每天白日黑夜都在想,可到了要和人說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時,他又變得不善言辭,連著這件事在他記憶的本身都變得模糊了。

    張宇嘴唇幾番張合,最后恐懼的說道:“不知道兩位大人,知不知道食髓蟲?”

    沈晏清本來或許知道,但他現在不知道。

    白衡點頭說:“知道。”

    曾經一帆風順的人生中,沒有什么知識能夠難倒他。

    沈晏清含笑看他,白衡言簡意賅地說給沈晏清聽:“食髓蟲,它有個別名叫做腦中主。它的卵很小,小到無法察覺,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寄生到人的身上。”

    “寄生人體后,它就會控制宿主變得偏執癲狂,漸漸膨大蠶食宿主的理智,直到占據整個大腦。最成熟的完整時期,食髓蟲會破體而出——取代宿主。”

    “這是一種很早以前東海就已經滅絕的生物。”

    張宇在這時,冷不丁的說:“不,它沒有滅絕。”

    白衡和沈晏清的目光落到張宇的身上,聽他牙關打顫般磕巴的訴說:“前月有一支隊伍從我們城里過去。那支隊伍是重海城來的,一共三個男的,兩個女人。三個男人里有一個是魚妖,兩個女人里有一個蚌妖。他們五個人都是東域的散修,說東域出了大事,混亂海域地震了三個月,海底出現了很多不得了的東西。他們這次來中域,是要上天宮,找天尊。”

    張宇所說的重海城,是萬羅群島的最東端。

    重海城是目前修仙界公認東域的最后一個文明城市,再往那無邊無際的海域深入,就是和混亂海域接壤的碧青海域。近代幾個赫赫有名的大魔頭都出自碧青海域,因此又被稱作海妖界的小魔域。

    沈晏清在心里算,前月再三個月,混亂海域的地震該是四個月前的事情了。四個月前,中域正在辦五域聞名的萬宗大會,混亂海域連著地震三個月這么大的事情,怎么別人沒說?

    他失憶過一場,并不知道混亂海域是個多么恐怖的地方,比起曾經的北域更甚,別說是地震三個月,就算是混亂海域的人都死光了,外界也很難發覺。

    白衡一聽見天尊二字,下意識地去看沈晏清,生怕他想起點什么,心里酸酸地發疼發抽。

    沈晏清已經不知道天尊是誰了,他好奇的問:“他們找天尊做什么?他能解決混亂海域地震而帶來的問題?”

    張宇說:“或許可以。但他們要解決的,不是混亂海域地震帶來的問題。”

    “他們是趁著地震,從混亂海域里逃出來的。”

    第203章 203(修)(新修)

    相似的語句, 表達的含義卻可以有著天差地別。

    張宇陷入回憶。

    混亂海域地震本身或許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真正可怕的是從它里面泄露出來的東西。

    那片海域與世隔絕了太久,存在了太多本該消失卻沒有消失的東西。

    沈晏清忽然明白了張宇的意思:“你剛剛說的嗜髓蟲……這五個人身上攜帶了嗜髓蟲,是嗎?”

    “是寄生。”張宇緩緩吐出一口氣, 這個噩夢他親眼見過, “這五個人一到壽春城已經支撐不住, 他們在暫住的客棧里上吐下瀉, 這本來也沒什么, 但他們吐出了未消化的食物, 就開始吐血、吐破碎的內臟, 最后是一些環狀的白蟲。”

    張宇面無表情的說:“這些白蟲一落地就飛速地躥入附近的人身體里,我們殺了他們也不夠。日子幾天過去,即使沒有接觸過這五個人的居民,也開始出現嘔吐的癥狀。我們不知道這些嗜髓蟲是怎么寄生的。初期的癥狀無法分辨不出來, 只能靠運氣。一旦被寄生的感染者開始嘔吐, 一天內必死無疑。”

    “城主將消息傳出去, 但至今為止太墟天宮的使者仍沒有來過,我們只好激發了陣法, 防止城內的人把嗜髓蟲擴散出去。”

    這樣舍己為人的道德精神無疑是高尚的。

    壽春城目前需要修仙者協助的原因再簡單不過,不管嗜髓蟲的寄生原因是什么,修仙者不僅能更多更快的殺掉這些被寄生的感染者,也更能防范嗜髓蟲的寄生。

    張宇口中說邀請他們明天去看看, 實際上是要求他們必須去看。

    沈晏清坐在床上, 坐立難安了兩三個鐘頭,他僅聽張宇的描述, 就覺得嗜髓蟲可怕的很了。

    一面想著吾命休矣,一面裹了薄被, 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滾了幾滾。

    白衡在張宇走后沒怎么說過話,一派沉默寡言的樣子。

    這房間太小,連張桌子都放不下,房間內自然也就沒什么燭燈。

    窗戶敞開著,月光如水般皎潔地照進來,照在白衡的臉上,白衡閉著眼睛坐在床上,眼下有一片睫毛印下的青虛陰影。這份恰達好處的陰影,使得白衡英俊的面容多了一份空洞的鬼氣。

    修仙者的年齡向來很難分辨,但沈晏清猜想白衡的年紀應該不怎么大,白衡給他一種很說不上來的感覺。

    察覺到沈晏清的目光,白衡側了側臉,睜開眼:“看什么?”

    沈晏清才不會說我在看你,他避開白衡的問題,另起話頭:“剛才張宇說的話你聽見沒?”

    “聽見了。”

    “你聽見了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沈晏清想把問題都丟給白衡,讓白衡替他想,催促道:“怎么辦呀,這種蟲子一輪接著一輪,我們抓都抓不完,城門不開,早晚要輪到我們兩個,我們要死在這里了。”

    他看白衡臉上沒什么反應,聲音就大了起來:“你怎么都不急的,你就想我們死在這里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不懷好意。我哪兒對不起你了,你要我和你一起死在這荒郊野嶺。就算我以前對不起你,我現在都失憶了,你就不能算了嗎。我都沒有怪你,你還來怪我了。小氣鬼!到時候他們把我們一塊下葬,我可告訴你,我的陪葬品要按最高規格的來,你出的起錢嗎。唉我真命苦,我就知道你沒有錢,到時候去了陰曹地府,我們兩個身無分文的,只好去討飯,我可不跟著你去討飯——”

    沈晏清思維滑坡得比他的道德還快,白衡瞧見他一張嘴巴叭叭叭地說個沒完,說的話稀里糊涂亂七八遭的,東扯一下西扯一下,早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

    白衡伸出手,這房間太小,沈晏清站在白衡的面前,白衡輕而易舉地捏住沈晏清的臉捧過來。

    碰我干嘛。

    沈晏清打算尖叫一下子嚇唬白衡一跳,白衡先他一步吻住這張沒完沒了的嘴,他吮||住||上唇,再是貼著唇|縫|深|入,很纏綿的吻,但不至于喘不上氣,沈晏清全無經驗,有些頭暈。他沒料到白衡會親他,太陰險了。

    這只聒噪的鳥一下子安靜了。

    過了會兒,白衡松開他。

    沈晏清眨眨眼,他想不起來自己剛剛說到哪了。

    哦討飯,是討飯,他沒有討過飯,白衡竟然要他去討飯,想到這,沈晏清生氣了:“我和你說話呢,你無緣無故親我干嘛。”

    “這算無緣無故嗎,”白衡說,“我不親你,我說得上話嗎。”

    沈晏清偷偷瞥白衡一眼,過了一會兒,再瞥他一眼。顯然是還有滿肚子的話要說。他剛要張嘴,白衡說:“你還要我吻你嗎?”沈晏清不太想,乖乖的把嘴給閉上了。

    他覺得這個場景有點熟悉,想了想,覺得恐怕是白衡以前也做過類似的事情,斜睨著白衡,多嘴的問了一句:“你以前也總用吻我來堵我的嘴嗎。”

    白衡說:“沒有。”

    沈晏清不信。

    他心想,做得這么熟練,肯定吻過。他狐疑的說:“什么沒有,反正我覺得很熟悉,你之前肯定也常常找借口這樣親我。”他嘀嘀咕咕的說,“不是你還能是誰,你說沒有就沒有嗎,反正我失憶了,什么都不知道,隨便你怎么說。”一副打心眼里覺得白衡在撒謊的姿態。

    不是我還能是誰,白衡在心中冷笑,那就太多了。

    他不去想那些可能會令自己心碎的細節,不和失憶的笨蛋計較。

    張宇帶來的消息盡管糟糕,但也比白衡設想中最糟糕的情況好。

    沈晏清其實被白衡吻得很害羞,他不想在白衡面前露怯,才裝出一副非常無所謂的樣子。

    他沒心情想什么壽春城、什么嗜髓蟲了,裹著被子假裝生氣地躺回床上背對著白衡。

    奔波勞碌了一整日,沈晏清身上的傷還沒有好透。

    他幾乎要沉沉睡去時,忽然聽見白衡說:“張宇說的不是嗜髓蟲。”

    無定山——

    也就是困住白衡一百年的那座海島,無聲地。島上有一座高塔,這座塔被一把無法解開的鎖牢牢地鎖著,白衡沒有進去過。他出于好奇,無數次地在塔外徘徊過。那座塔下,有近千萬座的無面玉傀。

    他從無聲地出來,重海城的人告訴他,這些無面玉傀都是嗜髓蟲宿主死后石化的樣子。

    嗜髓蟲一生只感染寄宿一個宿主,它會死在它的宿主體內。

    張宇形容的不是嗜髓蟲,他們認錯了。

    混亂海域是無序的地界,存在再怎么詭譎恐怖的生物的都正常,他們為什么會誤認?張宇一定隱瞞了一部分信息沒有告訴他們。

    沈晏清打著哈欠:“那他說的是什么?”困意上來后,他就什么都顧不上了。這會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只是在好心的附和白衡,免得他男人一個人自言自語太寂寞。

    “不知道。”白衡好奇問題的答案,但他更想帶著沈晏清遠走高飛。

    太墟天宮的人隨時都有可能會來。

    沈晏清會被認出來嗎,他會跟著他們走嗎,白衡幻想這個場景,下意識地摩挲自己的手掌,他想象自己握著劍,右手微不可察地輕輕顫動著,精神低迷又亢奮,似乎隨時都做好了進攻的準備。

    狹小的房間內,沈晏清的呼吸逐漸趨于綿長平穩,他在做夢了。

    當他翻身時的手無意識地觸到白衡的膝蓋上,白衡驚醒似的從狂殺亂砍的血腥幻想中回過神,給了自己狠狠地一記耳光。他不敢信這是自己。

    嗜殺狂妄的人另有其人。

    這不是我。

    同樣情不自禁地去吻沈晏清的人也不是我。

    白衡有些無法區分哪一個是真實的自己了,死而復生的代價在這一刻再一次地展露它的弊病。在他一遍遍告訴自己這不是我的絕望回響中,白衡突然又有一種迷茫的人找到出路的隱隱喜悅——

    是啊。

    這不是我。

    沈晏清夜里迷迷糊糊有聽見白衡和他說話,不過話沒過耳,自然也就沒有放在心上。他醒來后做足了心理準備,磨磨蹭蹭拖到了將要中午,才敢嘆著氣準備去找張宇,對付感染了嗜髓蟲的宿主。

    兩個人下了樓,客棧里冷冷清清。

    柜臺后留著山羊胡子的掌柜和賬房先生正在打著算盤算賬,掌柜認出這兩人是昨晚上才入住的修仙者,好心地告訴他們,今天早上天沒亮,天宮的使者到了,現在城內被迫留下的修仙者和守城的大人們,都在城主府聽天宮的使者說話。

    “哦。”沈晏清聽了一愣,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昨晚上他擔憂的一個都沒成真,這下不用他去對付感染者了。

    他沒想到太墟天宮真會派使者來,但仔細想想嗜髓蟲一事可大可小,拖久了指不定正要鬧成大禍,太墟天宮乃是正道魁首,不來處置這事可不對。隔了一會兒,沈晏清又自言自語地“哦”了一聲。想到既然天宮的使者來了,那么這件事應該很快就能解決了。

    現在這個點再去城主府可就遲了。

    白衡說道:“你想去城主府見見天宮的使者嗎?”

    沈晏清不知道白衡是怎么打算的,這個點了他們兩個肯定是最遲的人了,去了要鬧笑話的。“干脆不去了。”沈晏清說。

    畢竟關系到自己的性命,沈晏清又急切的想要知道接下去怎么辦。

    他想了想,“不如我們倆偷偷去城主府,等他們聊完了出來,就立刻請個人問問?”白衡似笑非笑:“請?”

    沈晏清臉一紅,裝作沒聽出白衡語氣里的揶揄。

    第204章 204(修)(新修)

    請不來就抓一個問問。沈晏清是這樣打算的。

    從掌柜的口中問出壽春城城主府的大致位置, 沈晏清和白衡蹲守了半日,見到一列人零散的從府內走出來。

    沈晏清正準備通知白衡抓人,張宇走出來了。

    一見是張宇,沈晏清換了個想法, 他笑意盈盈地上去問:“天宮的使者大人說什么, 嗜髓蟲的事情要怎么解決?”

    張宇恍然想到剛剛沒在城主府內看到這兩人, 如實說道:“使者大人說這不是嗜髓蟲, 而是什么青腦蟲。它和嗜髓蟲很相似, 但其實并不是一種。這種蟲子會鉆進人的腦子里, 等把腦子吃空了, 就會再換一個吃。”

    那這可比嗜髓蟲可怕的要多了,沈晏清心想,這壽春城是什么破地方。

    張宇說:“好在青腦蟲比嗜髓蟲容易對付得多,使者大人說嗜髓蟲一旦寄生, 就會和宿主融為一體無法分離。而青腦蟲則不一樣, 它只是寄生, 卻沒有同化,只要在它吃空宿主的腦子前, 被感染的宿主就還有的救。”

    “使者大人帶了能驅逐青腦蟲的符水,等我們分發給城內的居民,殺滅剩余所有的青腦蟲后,使者大人就會解開城內的陣法, 你們能出去了。”

    這真是天大的好事一樁, 沈晏清從張宇口中得知,最遲明天下午, 他們就能離開壽春城,差點高興地原地跳起來。誰能想到他早上還在擔憂自己的性命呢。一下子去掉了身上的重擔, 沈晏清高興壞了,回客棧的一路上嘰嘰呱呱地說著廢話。

    白衡沒什么反應。

    沈晏清笑嘻嘻地跳到他的面前:“你怎么不高興。”

    “沒有。”白衡不承認。

    沈晏清說:“還說沒有呢,我說了這么多的話,你都沒想到要來吻我一下,看來你現在的心情壞到透頂了。”

    他沒有想提醒白衡吻他的意思,說完這句,就極有先見之明的繞開了白衡。

    白衡確實心情不好,也可以說是糟糕透頂。

    他沒法解決想不到出路的問題,太墟天宮能輕而易舉的解決。面對這個龐然大物,他弱小得像個螻蟻。

    一想到太墟天宮,他無法控制地想到他目前無法媲比的明鴻天尊,緊接著就會想到身邊不屬于他,本該同樣高高在上的沈晏清。

    把不屬于自己的強留在身邊算什么,算他在偷、算他在搶。

    他的心肺像有萬只蟻蟲咬似的發麻發癢,讓他想剖開自己的肚子瞧瞧是不是真的有蟲在咬。他不是這樣瘋狂的人,那么這是金玉開的想法了。

    白衡現在想剖開自己的腦子,把屬于金玉開的那部分腦子挖出來。

    客棧的門口有個衣衫襤露的乞丐,沈晏清怕自己被白衡逮著親,快步路過那乞丐時,乞丐忽然說:“你這乞丐給我滾。”這一聲如爆雷似的在耳邊炸開。

    嚇得沈晏清連忙去看這個乞丐,發現是個已經過了煉氣門檻的凡人。他再回頭,發現除了幾步外的白衡,這里就他一個。

    他有點生氣了:“你怎么說我是乞丐,我哪里像乞丐了。”

    乞丐用同樣的語調說:“你怎么說我是乞丐,我哪里像乞丐了。”

    前門正在收盤子的跑腿小二,看沈晏清和這乞丐搭話,立馬喝止:“你別和這個傻子說話。”

    沈晏清扭臉:“可他學我說話。”乞丐立刻緊隨其后:“可他學我說話。”

    “你別理他就行了。”跑腿小二一邊收拾,一邊說:“這傻子乞丐前月突然出現在壽春城內的,別人說什么,他就跟著學說什么,別的什么都不會。你不管他,等下他就去別人那兒了,你要是搭理他,他就越來勁。”

    “好嘛。”沈晏清撇撇嘴,當傻子真好,誰也不能和傻子計較。

    沈晏清哪能吃這個虧,他打算想個主意,把氣撒到白衡的頭上:“你有沒有看到我剛剛被人嚇了一跳。”

    白衡說:“我看到你被人嚇了,但是沒有跳。”

    沈晏清:“。”

    被這么一打岔,他沒法往后接一句“我被人嚇了,你怎么都沒有反應的”。泄憤似地推了白衡一把,決定今晚上都不理白衡這個呆瓜了。

    隔日,壽春城的陣法如約關閉。

    白衡照舊駕駛著那輛騾車,沈晏清照舊躺在騾車的稻草上睡大覺。

    寬闊大道的另一邊,是一輛和這驢車形成鮮明對比的高級馬車。那馬車上掛了個薄玉龍,隨風叮叮作響。

    沈晏清羨慕非常,又不知道哪兒來的勝負欲,很想和人家比一比,偷偷摸摸要求白衡加速超過他們。

    白衡假裝沒有聽見。

    連著幾天這輛馬車就一直或前或后地跟在他們的騾車附近,他不由得心生警惕。

    白衡多疑又敏感的懷疑,這些人是太墟天宮派來監視他們的。

    他有點想殺了這些人。又覺得自己不能這樣。

    好在他的殺意愈演愈烈前,騾車慢悠悠地到達了中域與東域接壤的最后一塊土地。

    他和沈晏清在這里登上前往萬羅群島的航船。

    這是一艘巨型海船,航期共有三個月。

    一旦航行開始,上下艙門的通道就會封鎖,直到海船到達補給站,那么船上的人就會有半天左右的望風時間直到航程重新開始。

    當然這些嚴苛到近乎坐牢一樣的封閉條件,僅僅是針對下層的乘客的。

    而上層的乘客不僅能自由在船上出入,愜意地享受海上風光,當天氣很好時,他們還能乘小船在海上游玩。

    上下兩層的船票售價相差足有幾十倍。

    白衡給他和沈晏清都買了下層的船票。

    倒不是因為吝嗇,只是因為下層的船票不需要身份證明。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能出的起上層船票的人,很有可能見過沈晏清。

    那輛看上去很奢華,叫沈晏清嫉妒的大馬車同樣在陽青港停了。

    一路追隨的原因沒有白衡想象的那么陰暗,僅僅因為他們順路。車上的人正是陳飛云和殷臨二位。和白沈二位不一樣的,他們兩人買了最上等的船票。

    海船在港口停留三天,下層共分七層,白衡和沈晏清被分配到下二層的床位。那是由大堂改的通鋪,一張床連著一張床,并排擺著。稍高出頭頂的位置,用鐵架高了又置了幾張床上去。粗略數數,一間房內住下了十二人,墻面砌了一盞石燈,散發著幽暗的光,沒有窗戶。這樣的條件,對一貫享福作樂的修仙者來說,堪比無間地獄。

    沈晏清原本猜想自己失憶前應該只坐過畫舫的小船,沒坐過這種能橫跨兩域的龐然大物。他的興奮和新奇一直延續到他輕快地搶先白衡一步,走進這間房。然后沈晏清掉頭就走——

    有情飲水飽的道理他也懂。

    但是他現在覺得自己好像也沒有那么愛了。

    白衡走進房間三秒后,和沈晏清同步掉頭走出。

    兩人十分默契地蹲在房間門口,一左一右恰恰好的一對石獅子,沈晏清對白衡說:“我們現在從海上游回去還來得及嗎。”

    白衡抬頭看看海船入口的通道,他上一回來東域還是天清門風光無限的天之驕子,住的是上層的天字房,他想過下層的待遇會不太好,但是沒想過會這么差。

    白衡抹了把臉,沉下聲,一派凝重之色:“恐怕不行。”

    上船不久,這艘巨輪就要再度啟航朝東去了。

    下層的船艙只留了一條無法轉身的狹小通道,現在還在陸陸續續地進人,擺明了只進不出,下船已經來不及。

    沈晏清掰著手指頭想他要在這兒待幾天,最后絕望的說:“你把我打暈算了。”

    白衡說:“那么誰來打暈我呢。”

    兩個人對視一眼,樂不可支地大笑起來。

    上船的人陸續變多,沈晏清和白衡不得不進去蹲著了。

    白衡還好,他知道自己犯了大事。

    逃亡路上過得苦一點是理所當然的。

    沈晏清卻不這樣想,他蒼涼地舉目四望,不明白自己的人生怎么就這樣了。

    一切的不幸都要從那個早上開始。

    也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也過得這么慘的。如果不是,那么他現在過得這么糟糕,都是白衡的錯。如果是,那么顯而易見也是白衡的錯。

    沈晏清用手背擦擦不存在的眼淚,正打算躺下,然后昏睡到航行結束。

    “咚咚咚”的幾聲響,又有新的人進來了。

    這間房內目前除開白衡和沈晏清,還有另外形形色色的十人,分別是七男三女,從衣著和修為上看,僅有其中的三個男人瞧上去能歸為老弱病殘一類,另外的四男三女都不是什么善茬,其中甚至有一個元嬰前期修為的散修。

    白衡格外留意了下這個元嬰前期修為的散修,能有這個修為的人,是絕不可能缺錢的。

    會購買下層不記名的船票去往東域,只能是因為身份。

    房內的石燈太過昏暗,再加之此處魚龍混雜,不經過同意就探查別人很不體面。

    白衡除了知道這個元嬰修士是個男人外,再看不出什么有用的線索。

    沈晏清悶頭睡了一陣子,船搖搖晃晃地啟航了。

    第205章 205(修)(新修)

    沈晏清本來沒打算真睡的, 他想要裝睡,實際上偷偷修行,到時等下了船他嚇白衡一跳。

    但一閉上眼睛,他不知不覺地就睡了過去。

    白衡拍醒他的時候, 沈晏清先迷迷糊糊的一抹嘴, 他還惦記著自己不能睡這件事, 眼睛都沒睜開, 張嘴就來:“我沒睡著。”

    白衡一靜。

    大概是措辭了下, 他說:“好。”

    沈晏清醒了, 條件反射地立即開始吹毛求疵。

    好什么好, 我睡覺要經過你同意嗎。胡思亂想了一大遭,反應過來有點不對勁。

    天是黑的。

    不對,他們在船上。那么船是黑的。

    沈晏清出奇地憤怒了,他大叫:“有沒有天理了, 沒有窗戶也就算了, 他們怎么把燈也給熄了!”他猜想自己失憶前也是沒過過這種日子的, 否則他不會這么生氣,罵得不會如此水到渠成。

    黑暗中, 不成型的色塊在移動。大概是什么人在動。

    沈晏清剛剛說話是他腦子太快,這成片凝固的黑暗讓他有點心慌了,他一把攥住白衡的手:“你怎么不和我一起說話。”白衡嘆氣:“我想說話的。”

    火柴劃過盒子一聲輕響,船艙的房間中終于有了一點亮光。

    沈晏清看過去, 點蠟燭的正是這間房中叫白衡起了警惕心的那位元嬰期散修。

    蠟燭拿在他的手上, 橘黃的光像一捧流水,從他的手上流瀉地照著他的過膝斗篷。

    他的上身卻灰蒙蒙地融在黑暗中, 頭巾將他的發絲一絲不露地嚴實遮著,似乎年紀很大了, 可瞧他挺拔高大的身姿,又好像是個年輕人。

    沈晏清有點好奇這人長什么樣子。

    他往上看去,那人的臉上戴著一個完全貼切地罩著他的臉的銀制面具。狹小的眼洞中,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沈晏清被嚇了一跳,他猛地往后一縮。

    白衡仍握著他的手:“怎么了?”

    沈晏清不說自己偷看別人,還嫌別人長得兇惡,嘴一撇說:“我在生氣,沒看出來?”

    白衡不是白癡,分得清沈晏清被嚇到和正在生氣的樣子。他伸手捂住沈晏清的眼睛,惡狠狠地瞪了面具人一眼。另一只手按在劍柄上,隨時能彈劍而斗。

    面具人說話了,他的聲音好難聽,像兩大塊金屬反復地摩挲,像被火燎烤過的砂礫:“很害怕?”

    沈晏清東張西望地看來看去,他不承認自己在害怕,假裝想找到面具人在問誰。

    面具人短促地笑了一聲,他原本就是站著的,這時他向著外面走去。

    黑暗能制造混亂,尤其是這里的黑暗和普通的天黑了格外的不一樣。船艙內的黑暗是密不透風的,是封閉的,帶著點壓抑。

    所以白衡一發覺不對勁,就立刻叫醒了沈晏清。

    他不知道沈晏清的本體是妖。

    作為一只鳥妖,沈晏清的夜視能力差到了極點。

    如果白衡還能靠著逐漸適應黑暗后,漸漸清晰地看清沈晏清的輪廓,那么沈晏清自船艙熄燈后,就要從始至終地待在黑暗中了。

    沈晏清將自己的恐懼掩蓋得很好,以至于白衡只知道他在因為船艙熄燈而生氣,卻不知道他還在害怕。

    在那面具人離開房間合上門后,屋子里又是一片黑暗。

    沈晏清心中懊惱地想早知道就該讓白衡搶了那面具人的蠟燭。

    床架的位置傳來兩聲響,有人敲著床架問:“怎么了。”聽聲音是個女人的聲音,她取出一支蠟燭來。

    她的蠟燭將房間照得特別亮。

    沈晏清又能看見了。

    他一看見坐在自己身旁熟悉的白衡,就是一喜,心神一松,嘴角就要忍不住翹起來。

    緊接著,他轉頭瞧見或遠或近數張陌生的面孔,都是同期航行的旅客。

    拿蠟燭出來的女修士是金丹期的修為,瓜子臉,眉毛細細彎彎,一雙眼睛靈動明亮。

    燭光照得顏色失去了它的本質。

    沈晏清沒法看清她穿了什么顏色的衣裳。

    這個女人說道:“我瞧著你們倆,是第一回坐這種船吧,海船每十天亮一次燈,其余時間里都是黑著的。”她笑瞇瞇的說:“是不是很不習慣?”

    沈晏清心里說是,但這話不能說出來,免得別人以為他很沒有城府。微笑道:“時間長了,也就會習慣了。”

    話一出口,他對自己頓時肅然起敬,感覺自己真是兩模兩樣了。

    他們說話的音量并不低,周圍有人向著燭光陸續圍坐上來。

    人一多,就要七嘴八舌地聊起天。

    沈晏清天生就是話多的鳥,三言兩語就將一屋子的人全部摸透了底。正要大顯神威,和人嘰嘰喳喳地談天說地。一聲凄慘尖叫突然打斷了他們溫馨的圍燭談天,一片凝固的寂靜就此恐怖的襲來。黑暗凸顯出這片安靜的陰森和冷漠。

    這算是沈晏清今天被嚇到的第三次,他也算經驗多了,不像前幾次那么手忙腳亂,他不慌不忙倒頭就栽進白衡的懷里。

    白衡無情地把他推開,下了床,去看那個尖叫的男人。

    拿蠟燭的女修原是中域的散修,名字叫李勤雯。

    她嫁過兩次人,前兩段婚姻的丈夫都死了,于是她嫁給了自己的第三個丈夫,也就是現在這個。而這個丈夫是個東域的散修,兩人因此時常乘坐這條航線往返中東兩域,看望自己的親友。

    李勤雯一臉怒意:“誰叫的,大驚小怪的。”

    圍著蠟燭借光談天的人群散開,白衡找到剛剛尖叫過的男人:“發生了什么?”

    發出慘叫的男人叫做丁水香,長得倒是眉清目秀,他失魂落魄目光呆滯地站在一張床前,手指指著床上被一攏黑暗隱藏的人。

    不是在回答白衡的問題,他只是在自言自語:“死人了、他死了——”

    李勤雯用蠟燭去照床上的人,這是個男人,灰白的臉色、深紫的嘴唇,雙目緊閉,她伸手去探此人的鼻息,呼吸是停了,但體溫還在,應該才死了沒多久。

    這張陌生的臉白衡沒有見過,他思及這個念頭時,悚然一驚,立刻回頭去數房間內的人數,燭光之下連著他自己正好是十二顆人頭。

    先前離開房間的面具人和這個死者,其中必有一人不是這房間的。

    李勤雯掀開被子一角,死者的胸口插了一把短刀,傷口說深不深,血流了底下一被子。

    李勤雯問丁水香:“你認識他不?怎么死的,你殺的?”

    三個問題下來,似乎已經認定是丁水香殺的人。丁水香慌忙搖頭:“不,不,不是我。”

    丁水香說道:“我的床位在他的上頭,剛剛我見了大家都在說話,就想來湊湊熱鬧,”說到這里,他臉一紅,“我下床時,一不小心腳滑了踩到了他的床邊上,我以為踩到他了,忙說對不起,可他沒什么反應,我就湊過去瞧——”這驚魂的一瞬,足夠他再心驚膽顫,丁水香說:“哪知道,他竟然已經死了。”

    一邊丁水香正在語無倫次的說著自己發現尸體的經過,他的狀態反常得有些出人意料,能有膽量橫跨中域前往東域的,哪個手上沒沾點血?可丁水香就真的像是沒見過死人似的。

    白衡沉著臉走到沈晏清的身邊,和他咬耳朵:“你數數這里有幾個人。”

    沈晏清數出來十個腦袋,漏了他自己的和死者的,但這并不妨礙到他意識到剛剛那個討厭的面具人不是他們房間的。他把耳朵和白衡咬回去,悄悄的說:“是不是那壞蛋來殺的人?”

    他倆躲在一邊說悄悄話。

    李勤雯說:“你把我們大家當傻子糊弄是不是,你一不小心地踩到他床邊再一不小心地踩到他的身上?”李勤雯冷笑著哼道,“你再踩一個給我們看看?大家都是修仙者,哪一個不是風里雨里練劍做勢的,我看你修為不低,這些年下過不少苦工,怎么會犯下這樣的錯誤?他要真是你殺的,你承認不就好了,大伙兒萍水相逢互不認識,又沒人要平白無故的給他出頭?”她撇撇嘴,“還虛張聲勢地叫上這么一聲嚇唬人。”

    丁水香一個勁的反駁:“沒有,不是我!”說到最后,竟有些歇斯底里。

    李勤雯并不信他,頭一扭,說道:“散了吧,休息去吧。”她吹熄了蠟燭,沈晏清拉著白衡的手,原封不動地躺回自己原來的被窩。

    船艙里多了個死人,任誰都心里不舒服。

    尤其是這趟旅程那么漫長,三個月過去,氣溫逐漸升高,尸體總要腐爛的。

    李勤雯和人商量著,等燈亮,就把這尸體拖去走廊,到時候船商安排的清潔員會清掃掉航行路程上因為意外死亡的尸體。

    沈晏清的床位和李勤雯的床位頭對頭地挨著,被他聽了個正著:“什么燈亮?過段時間,他們就會把燈打開嗎?”

    李勤雯的丈夫笑起來:“會的,但是只有三個時辰,他們就會再把燈給關上。他們十天亮一次燈。第五次亮燈,我們就能到崇石島,運氣好說不定能上島玩玩。”

    沈晏清在心中算第五次亮燈的時間,五十天后,旅程的時間正好過去了一半。

    才小睡過一會兒,他此刻并沒有睡意。

    其實照李勤雯所說,要真是丁水香殺的人,丁水香并不會受到什么懲罰,除非死掉的那個男人身份不一般。

    可要真是不一般的人怎么會住到這里?

    真是丁水香做的,他沒有必要不承認。

    沈晏清有種直覺,人或許真的不是丁水香殺的。

    那么新的問題又出現了,倘若人不是丁水香殺的,當時那么暗,難道真是因為他那個蹩腳的借口才發現死者的?

    思來想去,沈晏清覺得丁水香在撒謊。

    他摸不準丁水香撒謊的是哪一部分,一時間想得心煩意亂,翻個身又覺得自己好笑,準備將這件事拋之腦后。

    沈晏清在床上打了個滾,大有要從床的左邊滾到右邊去的架勢。白衡沒睡在自己的床位上,他挨著沈晏清,此時已是忍無可忍,一把摁住沈晏清:“別動了。”

    沈晏清忽然恍然大悟:

    丁水香和那個死掉的男人認識。

    他為什么不承認?

    想到這點,沈晏清從床上彈起來,他大叫著想要找丁水香確認。對面床位的李勤雯和房間內的眾人都被他的動靜驚醒,沈晏清急忙找李勤雯:“雯姐姐,你的蠟燭借我下,我要找剛剛那個男人聊兩句。”

    李勤雯點了蠟燭。

    那蠟燭已經燃燒了一部分,豆大的燭光像一只半瞇的眼睛瞳仁,它照見的一切就是沈晏清能看見的一切。

    十米外,丁水香睜大著眼睛,清秀的臉上滿是扭曲的恐懼。

    他的胸口也有一把刀。

    滴答、滴答、滴答。

    第206章 206(修)(新修)

    丁水香死了。

    這完全打了個沈晏清措手不及。

    甚至讓他有一絲隱隱的恐懼。

    上船才多久, 怎么一下子就死了兩個人。

    李勤雯瞧過一眼,當即暴怒起來:“誰干的!”她說道:“好啊,難怪他不肯承認自己殺了人,原來他殺了人后, 真有人要找他索命。”

    此話一出口, 沈晏清的恐懼消散大半。

    一來修仙界尋仇滋事實在常見, 算不得什么, 二來得知兇手殺人的邏輯, 這件事似乎就和自己扯不上什么關系了。

    沈晏清心想丁水香既然已死, 那么說明他確實在撒謊, 他認識那個死者。

    不過也同樣是因為他死了,此事應該也就到此為止了。

    除非這個殺了丁水香的人再跳出來。

    可這和沈晏清都沒有一點兒的關系,他原本想找丁水香問他是不是認識死者不過是因為好奇罷了。

    李勤雯和周圍的一些人對這起連環的殺人事件,秉持著同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 罵過一通后并不當回事。但她現在不敢熄滅蠟燭了。

    按照她的推測, 丁水香能瞞過所有人殺死第一個男人, 顯然是用了什么妙法的,而第二個殺死丁水香的人呢?這個人如果要殺別的人呢?

    她將蠟燭放在她床邊的地面上。

    沈晏清想回床上躺著了。

    他走回去。

    白衡說:“你踩到我了。”

    沈晏清當然是故意的, 他哼道:“我難道不知道嗎。”他感覺白衡不服,得意洋洋地用腳再踩了一下。

    白衡發出一聲低低的悶響,反手握住了他的腳踝。

    沈晏清一貫來只記得別人招惹自己的部分,自己剛剛做了什么, 他才過去一會兒, 就忘記得一干二凈了:“你干什么,松手啊!”

    他想站著把自己的腳從白衡的手上拉出來, 但誰說這不算博弈。白衡一松一緊地與他故意拉扯,沈晏清一個不穩坐倒在了床上, 他也不急著把腳抽回來了,反而怒氣沖沖地一腳踹過去。

    聽見白衡吃疼的聲音,他很好哄的被逗樂了,竊喜一下,再裝模作樣地爬著湊過去問:“啊,很疼啊。”

    白衡說:“不疼。”

    沈晏清當他在嘴硬,怎么可能不疼。

    白衡突然抓住他的手按過去。他們交談的聲音很小,接著,沈晏清不輕不重地扇了白衡一下,他氣得紅著臉啐了白衡一口。

    李勤雯放在床邊的蠟燭很快熄滅了,黑暗帶來寂靜,先前房間里由于發生兩起命案而竊竊私語的聲音很快消失了。

    過去幾個時辰,船身始終隨著浪波搖搖晃晃。

    李勤雯取出一支新的蠟燭替換上原來那支,在船艙重現光明的那一瞬,她像丁水香那樣的慘叫。

    這一次死的是一個女人。

    一身綠色的小襖裙子,頭上有個玉蘭簪子,美麗的臉上死白灰寂。她的胸前也有一把刀。

    這次李勤雯沒法再說是有人尋仇,她當即又變了臉色。

    一連死了三個人。

    現在房間里只剩下了九個人。“他”好像不會就此收手。

    下一個是誰。

    李勤雯像是想揪出這個喪心病狂的殺人兇手,又有點畏懼此人的樣子。

    沈晏清借著燭光,看見她臉上的表情不斷變化。暗想,這殺手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別人,當然就能同樣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這里的所有人。

    他本來想過再也不理白衡的。但是現在他好想說話,想了想大不了是白衡說話他不理,他說話白衡是要理的。

    沈晏清挨到白衡的邊上,貼著白衡的臉,他的氣息軟軟的,眼睛故意沒看著白衡,飄在李勤雯手里的蠟燭上。

    他猜測:“你說殺人的,會不會是那個戴面具的。”

    白衡沒有忘記剛剛沈晏清說的氣話,含笑道:“你不是不理我了嗎。”

    沈晏清立刻上當:“我才沒有和你說話,我在自言自語。”

    白衡說:“我覺得不是他,房間門沒有動過,他出去后沒有回來。”東域的修士和中域的修士修行上或許因地制宜有著不同的風格,但對大道的追求終究是殊途同歸的。白衡不認為自己會比別人差太多,他無法察覺此人動手殺人的原因只有一個:“房間里有古怪。”

    本來白衡恥笑他,沈晏清是覺得很丟臉的,但是后面白衡又主動和他說話了,沈晏清的心情就變好了,他故意說:“我都沒有和你在說話,你說什么呢?”

    白衡模仿道:“我沒有和你說話,我在自言自語。”

    沈晏清氣壞了,他發誓有一天要讓白衡流著眼淚向他道歉,而他則是冷冷的、一點都不心軟的說起今天,再告訴白衡一切都已經遲了,他們兩個已經完蛋了。

    想到這里,沈晏清很高興。眼前黑暗無光的船艙,似乎真的正在奔向幸福美麗的明天。

    李勤雯和自己的丈夫、幾個散修最后選擇將幾張床拼在一塊兒,所有人圍著蠟燭坐在一起,那三具尸體被平整的擺放在床移動后空出來的地面上。

    對于這個解決辦法,白衡和沈晏清都沒有反對意見。

    黑暗中,他們無法察覺殺人者是如何殺人的,那么在燭光下,在眾目睽睽之中,會不會有新的發現呢。

    沈晏清坐在燭光籠罩的范圍內,他再朝著自己背后黑洞洞的陰影看了一眼,心里有個古怪的念頭,仿佛那并不是平靜的黑暗,而是一只巨獸張開的喉嚨深處。

    盡管他覺得李勤雯他們讓所有人坐到一塊兒,是個明智的決定,但沈晏清仍覺得這樣做或許起不了什么作用。

    九人隔著燭光面面相覷地互相對視。

    李勤雯率先說話,微笑著把自己和沈晏清最開始見面時介紹自己的話大致的再復述了一遍,接著按照順序是她邊上的丈夫。

    其余幾人依樣畫葫蘆的說,但究竟是真是假,暫時無法考究。

    很快輪到白衡。

    他的余光能瞧見沈晏清滿臉的期待。

    白衡這時想起自己和失憶的沈晏清一路來到這東域,沈晏清似乎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停了停,將想好的假名字咽了下去。

    “白衡。”白衡說,“中域,白衡。”

    第207章 207(修)(新修)

    這個名字, 不止在中域,在整個五域都是赫赫有名的。

    不僅僅是白衡曾經在萬宗會闖下的天驕之名,這個名字如今被金玉開綁定著,沈晏清看見周圍人的目光肉眼可見的變得恐懼起來, 他覺得奇怪, “白衡”這個名字還不錯, 沒理由要被人害怕。

    白衡說:“我不是天清門的白衡。”

    李勤雯笑了兩聲:“當然了, 天清門的白衡去年冬至死在太墟天宮的沈晏清手上, 這已是五域人盡皆知的消息了。天下就算是修煉到最極致的化神尊者, 也做不到死而復生, 你當然不可能是他。”

    這一句話里有白衡,也有沈晏清。

    白衡面無表情,和先前沒什么變化。

    沈晏清知道自己的名字,現在知道了他的名字, 不管他是否失憶著, 現在的沈晏清要想拼湊出自己的身份太簡單了。

    白衡不怎么后悔, 黑暗中他陰暗的想法正在瘋狂地擴張。

    他在想如果他在沈晏清的臉上瞧見了一丁點想逃的神色,他立刻就要拔劍殺了沈晏清。

    但是他并沒有看沈晏清。

    李勤雯的話使沈晏清心一動, 他不是傻瓜,中域的白衡就是天清門的白衡,他們在天清門下的城池啟程,一路逃往東域, 結合壽春城時, 白衡對太墟天宮微妙的敵意。

    真相似乎就這么猝不及防地展露了。

    他殺了白衡?

    或者說,他殺過白衡?

    沈晏清張了張嘴, 在巨大的頭腦風暴中穩定心神,問道:“白衡和沈晏清是誰?”

    李勤雯說:“你不知道這兩個人嗎?”

    沈晏清心想, 我就知道我很了不得,可惜我現在確實全都忘光了,那么說不知道完全是實話實說。這種是非對錯由他人評說的經歷雖然世上罕有,但經歷過一次已經夠了。他說:“不知道,這是兩個很有名的大人物嗎?我完全不認識這兩個人。”

    沈晏清邊上散修說:“沈晏清在兩百年前是非常有名的,但他當時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你怎么會不認識白衡?我聽說你們中域的人常常是對他聞風喪膽。”

    “他怎么了?”沈晏清不忙著問自己。

    兩個散修交岔的說:“怎么了?金玉開一百年前自星宿海上了南域,一路殺穿五域,直至在北域受挫,中域死了多少人啊,你還問他怎么了,咸化城東至今仍有一道他劈開的深谷——”

    “要不是他在北域,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聽說他從北域回來的時候,瘦得像一把骨頭,走路都不穩,可氣勢逼人可怖,果然回到東域沒多久,聽說他就在不定山突破了。”

    “據說他修行的是主殺的煞道,所以四處找人殺,你說這人可不可惡,恐不恐怖。”

    沈晏清皺眉:“什么亂七八糟的,我要聽白衡,你說什么金玉開。”

    白衡突然笑了兩聲。

    “看來你真的不知道,”李勤雯看了一眼白衡,才斷續補上后半句,“這位天清門的白衡三言兩語可講不完。”

    李勤雯說:“白衡就是金玉開,金玉開就是白衡。這事在去年的萬宗會上鬧開,金玉開在月牙灣劫殺了昆侖劍宗的人,一時不察,有一個逃出活口,那人逃到萬宗會上,便指著天清門的第一天驕白衡,說他背地里還有一重身份,就是那東域作孽的魔龍金玉開。”

    “白衡的父親白奉當即大義滅親,和太墟天宮的沈晏清連手抓住了白衡,將他壓入地牢。哪知夜里被他逃了出來,白衡夜上天清門,將自己的全家連同著當時天清門的掌門一同殺得干干凈凈了。這事震驚五域,天清門上下勃然大怒。”

    “五月后,沈晏清在日月潭抓住了出逃多日的白衡,在他身上釘了一百零八枚無極釘。后來,天清門宣讀白衡的諸多罪狀,沈晏清又將他逼死在中川殿。”

    李勤雯說完了白衡,又開始說沈晏清。

    今晚他們沒有別的事情可做,談談近些年來這樁修仙界最駭人聽聞的孽緣,勉強也能打發時間:“至于沈晏清,這也是個奇人。”

    “好多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

    “據說他修行天賦平平,可長了一張極美的臉。太墟天宮的明鴻天尊尚未得道前,為修行天人道秘法,在凡人界走了一遭。他一瞧見沈晏清就愛上了他,后來反覆了沈晏清的國度,帶著他上了修仙界。”

    “再是萬宗會那年,凌霄真人騎馬路過太墟天宮的車隊,沈晏清坐在紅紗翻飛的龍車中,昆侖劍宗的凌霄真人對他一見傾心,荒唐地鬧上天宮,要與他結成道侶。”

    “后來沈晏清卻在和凌霄真人結契大典的當日不翼而飛,不過他既然能以太墟天宮玉芙樓樓主的身份,抓住白衡,那失蹤的一百年,或許他根本沒有失蹤,而是被明鴻天尊藏了起來。”

    講起這樁桃色的要聞,黑暗之中卻不知何時起寂靜得只能聽見李勤雯的聲音:“據說他和南域的魔尊謝璟同樣交往過密。”

    沈晏清沉默了好久,他問出一個古怪的問題:“無極釘打在身上一定很疼吧。”

    李勤雯回憶了片刻,才恍然大悟的想起自己剛在哪提到過的這個生僻物件。

    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使她發笑:“當然疼啦。”

    李勤雯說:“太墟天宮的無極釘,僅一枚,就能叫一個元嬰修士死去活來,從此乖乖的當太墟天宮的傀儡。沈晏清在白衡的體內足足打了一百零八枚的無極釘,白衡還能有個人樣的在中川殿被逼死,足以證明他的意志之堅,那么沈晏清折磨他的辦法何止一個“疼”,想必是生不如死。”

    說到最后一個字時,圍坐著的蠟燭熄滅了。

    房間內的黑暗濃郁地到了極致,仿佛不再是虛無、空虛的形容,它變作了具體的東西,像流動的水,是一面無邊無際無法越過的墻。

    冰冷的寂靜,如霧氣般蔓延。

    空氣中有一種淡淡的香味,可要細想這是什么香味,這香氣就像幻覺般的消失了。

    白衡覺得有點頭暈,意識混沌,覺得此刻的自己不太像自己。隱隱約約的聽到李勤雯的聲音漸漸扭曲成一個中性的聲音,有點像丁水香的。他在和人抱怨:“這兩個人為什么沒反應——”

    另一個男人說:“是不是時間還不夠?”

    “可別人都死了。唯獨他們兩個——”

    “不要緊了,迷魂香對意志堅定的人確實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它就算沒有迷走他們的魂,也會使人流露本性。自從金玉開喪心病狂地連自己的族人都殺,東域再沒有碧青龍了,碧青海域危險太過,我們兩個運氣真好,竟然能在船上碰見一頭碧青龍,將他的魂魄拘去迷魂幡做主帥,這件仙品法器終于能大功告成了!”

    白衡閉著眼,冷不丁地開口插話問:“迷魂幡大功告成了是什么樣子的?”他感覺到自己的腿側趴著個正在沉沉睡著,被迷魂香迷暈了的沈晏清。

    從什么時候開始?

    從李勤雯,不,丁水香拿出蠟燭開始。

    丁水香一驚:“你怎么——”

    一把長劍將丁水香從胸口穿過后背,死死地釘在了船艙的墻壁上。

    瀕死的瞬間,他看見一對黃金顏色的豎直瞳孔,白衡無限逼近地貼著丁水香的臉。陰森、濕膩的氣息冰冷地與東域萬年不變的海風,共同拍打在他漸漸失溫的臉上。

    白衡不疾不徐地抽出手里的劍,再不疾不徐地從原來創口的位置刺回去。他冷冷的問:“我怎么?”

    丁水香已經斷了氣。

    一個船艙十二人,白衡和沈晏清運氣真好,剩下的十人并不是普通的散修,而是魔域來的一窟魔修,為首的魔修手上有一枚問心鏡,一眼就瞧出兩人的本體,設下了這么個以藏在蠟燭里的迷魂香為引的迷魂陣。

    白衡殺丁水香前席卷而起的劍風已經斬斷了迷魂香,陷在迷魂陣法里的沈晏清很快就會醒。

    他一經出手殺了迷魂陣的主陣人,其余九個魔修就瞧出他不是能輕易對付的。

    幾人對視幾眼,方才和丁水香對話說要煉制迷魂幡的魔修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他見過白衡出招的速度,暗道不妙,沖白衡作揖道:“這次是兄弟看走了眼,你和你同門毫發無傷,反倒是我們這里死了一個人,我們傷亡慘重,同是去往東域的同道人,不如就看這冥冥之中的緣分,就這么算了吧。”

    白衡轉過身,他平靜的問:“為什么不回答我的問題?”

    魔修這時想起剛剛白衡沒殺丁水香前問的那句,他腸子都悔青了,忙道:“不煉了不煉了。”魔修怕白衡挑刺覺得他敷衍。補了一句,“我手上沒有大功告成的迷魂幡,當然也就不知道真正煉制完的迷魂幡是什么樣子了。”

    “好吧。你不知道。”白衡說。

    白衡面無表情地一劍自此人的頭顱劈落,劍光在一瞬帶出火花,照明的一瞬,漆黑的屋子里已經血肉橫飛。九人立斃當場,除了白衡外,再無一個站著的活口。

    沈晏清已經醒了。

    他的夜視能力太差,沒有光,他什么都看不見。他察覺到白衡應該就站在自己不遠的地方。他輕聲的呼喚白衡的名字。沒有回應。

    其實白衡就蹲在他的面前,地上有一攤血,他沾了血,彈到沈晏清的臉上,他想試探下這個瞎子是不是真的瞎了,多疑地一寸寸觀察沈晏清臉上的表情。

    沈晏清抹掉自己臉上別人的血,睫毛抖了兩下。

    白衡被這細微的動作吸引,眼珠顫抖著轉動,像一頭準備獵食的兇獸,饑餓難耐地緊緊盯著什么都看不見的沈晏清。他想咬開沈晏清的喉管,他想要砸碎沈晏清的頭顱,他要先吃掉柔軟的內臟,再是韌性到彈牙的皮和肉。

    沈晏清忽然猜到他就在這里看著他,他伸出手,指尖恰好地觸及到白衡的臉。

    沈晏清問:“那一百零八枚的無極釘是不是好疼好疼?”

    第208章 208(修)(新修)

    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

    沈晏清不會猜不到丁水香剛剛講述的兩個主人公和自己的聯系, 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了,為什么還要問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白衡感到不解。

    在沉默中,沈晏清的雙手摩挲著白衡的臉,他再問了一遍:“是不是很疼。”

    白衡的喉嚨里正在生長爬行動物的橫骨。

    他的聲音含糊不清, 古怪得有種非人的生硬感, “有人回答過你了。”

    沈晏清說:“我想聽你說。”

    白衡忽然產生一種虛無的迷幻感。

    白衡死了。是的, 白衡已經死了。

    那么現在站在這里的這個自己, 這個死而復生的白衡真的是白衡嗎。

    那部分痛苦的記憶很模糊, 白衡說:“不記得了。”

    沈晏清柔軟的嘴唇貼在白衡的臉上, 他不知道自己當初為什么要這樣做, 但既然他做了——他貼在白衡的耳邊說:“對不起。”

    他溫吞的呼吸聲讓白衡有種毛骨索然的恐懼,這是他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這種心悸到疼痛的恐懼,仿佛他馬上就要下墜,墜落到永遠都無法爬起的深淵里。

    白衡覺得這顯然并非他的本意, 那么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究竟來自誰, 一目了然了。

    白衡想要抗拒, 他要掙扎,他推開了沈晏清, 語氣冰冷不耐:“你發現了吧我的體內有兩個我,另一個我愛你,而我不愛。”

    “沒發現。”沈晏清的目光在無法目視的黑暗中追尋白衡的身影,“但我知道你愛我。”

    白衡譏諷的說:“這么篤定?盡管你失憶了, 什么都不知道, 也肯定我愛你?我實話告訴你吧,你失憶就是我害的, 你沒惹什么大禍,要被追殺的人是我。你害我身敗名裂, 我要報復你。什么愛,根本沒有,我恨你。”

    沈晏清低下頭想了想,他的脖子纖細得白衡只要伸出手就能一把掐斷。

    “我早就知道了。”沈晏清說。

    白衡心想,你知道什么了,早知道我恨你了?

    他的手在發抖,他的恐懼感在這一刻飆升到最頂點,他想要殺了面前的人,他要阻止沈晏清說下去。可當這個念頭升起,他又惶恐地想要后退。

    沈晏清不知道白衡正在想什么,他說:“我早就知道是你害我失憶的。”

    第209章 209(修)(新修)

    沈晏清說:“我又不是傻瓜, 這種事情猜也猜到了。”白衡不信:“你既然猜到了,為什么不逃走?”

    沈晏清側了側臉,露出一個略顯狡黠的微笑:“我猜到了,原來你猜不到嗎?”

    “猜到什么?”白衡說, “我知道了, 你不敢逃。”

    這時的白衡才毫不留情地殺了數人, 感受過強大帶來的無往不利和敗者跪地哭求的懦弱臣服, 他只能想到由于血腥、暴力的代價而帶來的膽怯害怕, 于是他這樣猜想沈晏清, 全然沒有想過會有另一種可能。

    白衡說:“你怕逃跑后, 明面上的假象戳破,我會發狂,我會殺了你,我會折磨你——你害怕——”

    沈晏清打斷白衡:“我不害怕。”他看不見白衡, 但仍能從白衡的聲音判斷白衡的位置, 他看著白衡, “你說的這些我都不害怕,還有更可怕的懲罰嗎?”

    白衡一時沒想到沈晏清竟會這樣說, 他沉默了有一會兒。沈晏清靜靜的等著他想出能使他害怕的懲罰。白衡說:“如果你逃跑了,我要剝掉你的皮,從你的嘴巴開始,先拔掉你那條總是說謊騙我的舌頭, 再是打斷你想要逃離我的四肢。”

    聽上去似乎比上一次稍有長進。沈晏清說:“那好疼呢, 但我沒有很害怕。”別人倘若說這樣大言不慚的話,白衡是不會相信的, 他凝視著沈晏清,想要從他那張美麗惑人的臉上察覺到遮掩恐懼的偽裝, 他沒有成功。沈晏清是真的不害怕。

    白衡說:“你不怕痛嗎?”

    “怕的。”沈晏清想了想,“可我不怕你,你不會這樣做。”

    白衡真是又氣又好笑,天底下哪有人敢這樣和他說話,沈晏清憑什么覺得他不會這樣做?他剛剛就想咬碎他的顱骨,吃掉他的身體。沈晏清憑什么能這樣覺得?

    他一連在心里狂問了兩個憑什么,底氣就兀自地生出來了,陰氣森森地質問:“你憑什么這么覺得?”

    沈晏清覺得白衡在自取其辱了,他理所當然的說:“憑我知道你不舍得。”語氣篤定。

    不管是因為恨還是別的什么,白衡大費周章的帶他來到這千里迢迢的東域,總之絕不會是僅僅要將他一刀兩斷的那么簡單。

    死一樣的寂靜。

    白衡在沈晏清這句無心的話語中體會到了另一層叫沈晏清有恃無恐,叫他膽寒恐懼的東西。

    再過了有一會兒,沈晏清聽見聲音,白衡先是站起來,他踱步,他思考,他想要反駁,但是他沒有反駁,或許是不想,或許是認命,白衡沒有再說話。

    白衡不說話了,沈晏清還想說,他準備了一籮筐的話要和白衡吵架的時候用,現在白衡閉上嘴想假裝無事發生了,可沒有那么容易。

    “以前的事情,我害你你害我,反正我現在都被害得失憶了,想計較都沒辦法,權當扯平了。你還口口聲聲說要報復我,我當你報復過了,那么這么算起來還是你要欠我的更多。”

    “怎么不問問我怎么發現你喜歡我的?這很難猜嗎,我失憶后一睜眼就和你一塊兒光溜溜的躺在一起,你這個人扭扭捏捏的真討厭,你要是真的恨我,會和我睡覺嗎?反正我不會。”

    沈晏清自言自語般的絮絮叨叨的說話,他好像總有能說不完的話,一張嘴就嘰嘰喳喳的。

    半晌沒得到回應,沈晏清有點生氣了,他怒道:“白衡!”

    角落里,白衡說:“我沒在聽。”

    沈晏清暴跳如雷:“你沒在聽?我說了那么多話,你沒在聽?你太過分了,從此以后你當聾子,我做啞巴,總之你是別想再和我說話了!”

    他在心里罵了白衡一千遍一萬遍,驀然想到丁水香說他曾在白衡的身體里打入一百零八枚無極釘。

    往事究竟如何,他無法去想,終究是他對白衡不起。

    這個念頭讓沈晏清心軟,他不知道白衡躲哪兒去了,但想想這家伙肯定在偷偷看他,他伸出雙手,說道:“你要真的恨我,那我讓你打回來,但不許讓我太疼。”

    沈晏清等了好久,什么動靜都沒有,他悄悄的張望,可還是什么都瞧不見。他也沒有想真的挨打,趁機自己收回雙手,掌心貼住小腹藏好免得被白衡逮出來打手板子。

    白衡忽然道:“那你為什么不逃走?”他的聲音冷靜異常,甚至有點冰涼,卻和先前神經質般的鬼氣可怖完全不同,“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么?”

    沈晏清不想告訴白衡了。這個可惡的、可怕的、討厭的笨蛋。

    “我不說。”

    白衡沒有追著問,沈晏清沒想到他就真的不問了,這更要將他氣倒。在他氣得要跳起來大罵白衡以前,白衡這才又問了一遍:“真的不告訴我嗎?”

    第210章 210(修)(新修)

    “不說!”沈晏清態度很堅決。

    白衡說:“那好, 你讓我打回來吧。”

    沈晏清這會兒正在想如何叫白衡求他告訴他他為什么自愿跟他走,這本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但誰讓白衡不明白呢,他不明白就要付出代價。

    他想得出神, 已經忘了自己剛剛說讓白衡打回來消氣的這件事情了, “打什么?”

    話才出口, 沈晏清想起自己說過的話。

    可他故意這樣說, 一面是真的心疼, 還有一面是他算準了自己這么說了后白衡是不好意思打他的, 誰知道他偏偏好意思, 這下子弄巧成拙,他憤憤的想,白衡怎么好意思的,他都害得他失憶了, 還要計較從前的事情。

    白衡看出他不想挨打:“怎么你要說話不算數嗎?”

    不算數就不算數, 沈晏清心中這樣想, 嘴上不好說。他尚有點骨氣和硬氣,丁水香都已經死了, 他說自己從前害得白衡很慘應該不是假的,挨頓打還一還,說不準還是他占了便宜。

    這么一想,沈晏清做好挨打的心理準備, 他伸出雙手。

    什么都瞧不見, 叫他心情愈發忐忑,忽然掌心向上的雙手被人握住, 沈晏清這才發現白衡既然離他這么近。

    想象中本該有的疼痛沒有落到身上,白衡握著他的手心, 輕輕一吻:“嗯,你是對的,我舍不得。”

    這時,沈晏清又想,這船艙內一片漆黑也不見得不是好事,他的臉紅了。心跳聲咚咚咚地大得耳朵疼,他不敢說話,怕自己結巴,但有時候有些話不得不說,他得說些話,好讓白衡發現不了他臉紅了,“你不打我?我話說在前頭,這次可就是一筆勾銷了,你真的不打啊?”

    說是一筆勾銷,沈晏清其實也不知道從前到底發生過什么。

    白衡要是能告訴他更好,可他要是不愿意說,沈晏清只能假裝自己從剛出生起就是現在這個樣子的了。

    白衡說:“一筆勾銷?真的能一筆勾銷嗎?”

    沈晏清說:“這里就你和我,你說可以,我說可以,那么當然是可以的了。”

    “嗯,”白衡說,“是這么個道理,可萬一是我欠你更多呢?”

    沈晏清沒想過這種可能,一想到有可能是自己比較吃虧,他有點不情愿了,支支吾吾的說:“這個、這個……”白衡說:“你在想如果是你吃虧得更多點,就要在這個‘一筆勾銷’上動點文章,好讓你吃的這點虧補回來是不是?”

    是的。沈晏清做賊心虛的說:“當然不是。”他聽見白衡在笑,頓時惱羞成怒,“笑什么,我不準你笑。”他直起身體,爬到白衡的身上去,想要捂住白衡的嘴。

    白衡抓住他作亂的手,說道:“為什么不問我從前的事情?”

    這個問題憋在白衡的心里好久,他心知肚明,沈晏清應該很好奇過往的事情才對,可沈晏清自失憶起只問過他兩個有關過去的問題,這使得他無數尖酸、刻薄的幻想都沒了實現的余地。

    白衡說:“你還有一個可以問我的問題,為什么不問?”

    沈晏清想了想:“因為那很要緊,我要留著它到你絕不會說謊的時候,聽你告訴我那個最重要的回答。”

    白衡凝視著沈晏清的眉目,黑暗與白日對他來說并無區別,一切清晰可聞地映在他的眼睛里,他看沈晏清微燙通紅的臉,看著他忽閃明亮的眼睛,一點潔白晶瑩的牙齒壓在柔軟的下唇上。

    恍然間,他回到那年川流不息的大街,一匹當街瘋跑的馬車在他面前疾馳而過,他一把抓住了瘋馬的韁繩——

    中川殿,人聲鼎沸之中,仙霧繚繞,遠處一道模模糊糊卻讓他不敢久看的身影——

    白衡回到了那個盛夏熾熱的午后,滿堂風聲里,沈晏清躺在長椅上小憩,流轉的光陰變作陽光在他的身上如流水般的偏移。

    白衡說:“我現在就不會說謊,你問吧。”

    沈晏清笑了,他將這件事揭過:“我失憶了,怎么能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在撒謊?這個問題我現在可不能問。”

    “倘若我非要你問呢?”白衡說。

    沈晏清道:“那就告訴我,那一百零八枚的無極釘到底疼不疼吧。”

    白衡說:“疼,好疼。”第一聲念得重,第二聲卻念的輕。

    沈晏清心想,那我欠你更多,還不清啦。白衡說:“但這沒有你騙我時的疼。”沈晏清一愣,他心想,我從前還騙過白衡嗎?

    白衡說:“你一定在想你騙我什么了,不用你問,我告訴你,你騙我好多。第一次你騙我你是南域的妖怪,我去南域找你沒有找到。第二次你騙我你是魔修說你從沒見過我。第三次我與人爭斗你從樓下來,騙我說你是那與我爭斗的女子的兄長,不由分說地就用花枝抽了我三個耳光。第四次萬宗會上我被人污蔑殺人無數,你將我拿押下又狠狠抽了我幾個耳光。第五次日月潭中騙別人說我是你的徒弟,而后又騙我服下不能動彈的毒藥將那一百零八枚無極釘打入我的體內。第六次——”

    沈晏清早知道自己失憶前應該不是什么好人,但沒想到自己壞得這么有始有終。他嘴唇動了幾下,不知道該說什么的好。

    白衡說:“算上讓你失憶的那一晚,我們一共也只見過七次,每一次你都在騙我,你每一次都說謊。”

    沈晏清終于能說上話了:“我發誓,我以后再也不會騙你了。”

    白衡定了定,微笑道:“我相信你此刻的真心。”

    沈晏清聽白衡這么說,當是這關被他糊弄過去了,心下一松,白衡又道:“你不再問問丁水香說的那幾個人?”

    “誰?”沈晏清這時已經知道先前白衡說那句“說不準是我欠你更多”是徹頭徹尾的玩笑話,正在慶幸還好自己失憶了,這筆糊涂賬能稀里糊涂的混過去不準白衡計較,沒想到自己欠的那么多,稍作回憶,想到丁水香說的那些陌生的風流韻事,頓時覺得一陣頭大。

    白衡好端端的非要提,分明就是在吃醋。

    他不想聽,更一點不好奇。他覺得一個人的本性沒有那么容易的改變,他見到白衡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他了,這份情感濃烈卻不突然,如此深切真誠,他一定在失憶前就深深的愛著白衡。白衡害他,他都愿意跟著白衡走,他愛得不得了,這種愛絕容不下第二個人的分享。

    白衡說他愛說謊,那一定是真的,他一定騙過白衡自己討厭他,他一定騙過白衡自己恨他,這都是沈晏清直覺里和白衡描述相駁的內容,那么一定還有很多白衡自己都沒有分辨出來的假話。旁的人或許都不過是用來偽裝謊言的煙霧彈而已,即使真的有過什么,和白衡比起來都無關緊要,都不要緊。

    沈晏清摸索著想去吻白衡的嘴,他先碰到白衡的喉結,再往上用臉蹭到白衡的下巴,嘻嘻哈哈的說:“我失憶了,我不知道,我不認識。我不要問,你也不要告訴我了。”

    白衡陰郁的說:“你現在不認識他們,他們倒認識你,你終有一天會再認識他們的。”

    “那和我有什么關系。”沈晏清說。

    白衡自言自語般的說:“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又會愛上他們的。”

    沈晏清有點生氣了,他又不是見一個愛一個的那種人,憑什么白衡篤定他會愛上別人?

    白衡輕輕的說,他捧住沈晏清的臉:“你不能永遠這樣三心二意,真愛是最愛,最愛就只能有一個。”

    說到最后,他貼著沈晏清的嘴唇,齒間的聲音輕得已經像是囈語。

    第211章 211(修)(新修)

    三月后, 海船在重海城的港口落地。

    下船的那日沈晏清早早穿戴好了衣物,正等著亮燈放行,聽見外面一陣喧鬧。

    船上上來了一群藍皮膚兩腮滿是透明魚鱗的半海族。

    先前被白衡殺死的那些魔修,在航行中途, 就被白衡拖到了門外。幾十天過去, 這些尸體并沒腐壞, 上船的半海族將這些尸體壘起來扛在肩上, 挨個排成長隊往回走, 忙碌的像背著飯粒的工蟻。

    下等船艙的票價根本不足以抵扣跨域航行的高額費用, 那部分缺的, 就是算上了這部分額外的收入。一些并不值得奇怪的原因,人族在東域部分海族的食譜上。在東域,人類失去了霸主地位,天生就能呼風喚雨的海族成了主宰。

    幾個半海族帶著流里流氣的笑容, 故意一間房一間房地闖進去。

    三月下來, 能在下等船艙須尾俱全地保存自己的, 都不是什么好說話的良善角色,但進去搜刮一番, 指不定還有點油水可撈。這幾人是這些半海族中的頭目,一路從前排的房間搜刮下來,已經收獲不少。

    亮燈后,沈晏清坐在床沿邊上照鏡子, 他照了好一會兒, 最后慎重地決定把耳朵邊的幾撮頭發別到耳后,他好久沒見天日, 自然是很在乎自己的形象的。

    一隊海族人闖進去,一眼便瞧中了他, 沈晏清當是通知他們好下船去了,情不自禁地揚起嘴角,他天生長得好看,兩頰紅潤,容色照人,笑起來時更如冰水消融、春意暖暖,他扭頭:“走啦。”

    白衡坐在他對面,正閉目修行。

    那為首的海族人身量頗高,僅比白衡矮上一點,一身用上好的鮫人絲裁剪得當的昂貴翠綠錦衣,高鼻濃目,膚色稍黑,體格健壯。此人是重海城執政海族的家族子弟,海族是海域種族的統稱,細目當屬太文青眼海龍族,他姓容,單字一個適。

    容適癡癡地看了沈晏清片刻,一時間覺得頭暈目眩,滿腦子一片空白。龍族向來有命定之人的說法,現在此時此刻,他就覺得自己是遇上命定之人了,聽到沈晏清要走,下意識想要阻攔,脫口而出:“不,你不能走。”

    沈晏清皺眉:“為什么?”他心想,難不成白衡殺人太多,犯了重海城的什么法不成?他頓時慌張了,明明是這些人要來殺白衡的,白衡殺了他們有什么不行的。氣短心虛地解釋道:“外面那些尸體是他們自己死掉的,和我們可沒關系。”反正他是沒有親眼看見白衡殺人,這不算撒謊。

    白衡兩聲低笑。

    沈晏清好生氣,他這么做還不是為了白衡,這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大白眼狼竟然還敢笑話他。

    白衡睜開雙眼,走去牽住沈晏清的手。

    沈晏清本來想耍下小脾氣,但一旁有人,他暫且現將這筆賬記著,等下白衡要是想來親他,他也就學白衡現在這副樣子冷笑。

    兩個人先是肩并肩、手牽著手,沈晏清往白衡邊上一靠,白衡的手攬住他的腰。這完全是下意識地親昵行為,都沒有經過大腦,讓人一瞧就知道他倆是什么關系。

    容適雖然臉上長了兩只眼睛,但睜著的時候,比沒有睜著并不能好多少,他沒有瞧出來。

    眼見兩人半點沒注意到他,容適情急之下張開雙臂擋在兩人面前:“你叫什么,我說你叫什么,你不準走!”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沒有離開過沈晏清,同樣全然沒有注意到邊上站了個白衡。

    沈晏清先回答容適:“你弄錯啦,我沒有叫,他也沒有叫。”

    他心想,自己向來是非常安分守己的小鳥,這些人不準他們走一定是白衡的問題,真不知道他這次惹了什么禍。氣惱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白衡:“沒禮貌,黑大人和你說話你怎么沒聽見。”

    不由地擔憂起要是重海城把白衡抓去蹲大牢,那他怎么辦。

    第212章 212(修)(新修)

    沈晏清向來乍喜乍怒, 他轉瞬有了主意,他不要和白衡分開,白衡要是被人抓走,他就和白衡一塊兒去蹲大牢算了。

    白衡并不知道沈晏清正在心情跌宕起伏的琢磨自己要怎么舒坦的蹲大牢, 他像是直到容適擋到了他的面前, 這才發現房間里多了這么幾個人似的, 將眉一揚, 目光流轉地在容適身上掃過:“你要攔我?”

    容適心想, 你誰啊, 誰要攔你。沖白衡揚手一指:“沒你說話的份, 你走吧。”

    白衡沒走,他轉身沖沈晏清攤手,笑道:“你瞧瞧,到底沒禮貌的是誰?”

    這家伙陰陽怪氣的功夫與日俱增, 可謂是無師自通, 既和沈晏清調笑, 又在暗地里罵了一句容適。

    沈晏清沒好話能回,說來說去都要落入下乘, 便干瞪了白衡一眼。這一眼既有惱怒的羞憤,也有柔情萬種的綿綿情意。

    先前兩人獨在一屋,容適瞧不出兩人關系非同小可。

    兩人親昵的行為舉止,也無法使容適察覺不對勁的地方。

    可偏偏是沈晏清的這一眼, 好似當頭一棒, 叫容適突然醒悟,這兩名同性男子竟是一對愛侶。

    海族從來野蠻無度, 殺人搶掠不叫惡,而是本性。

    更何況白衡和沈晏清不過二人而已, 又千里迢迢的在這無根無基的重海城,感情能培養,時間長了總能忘記一些事情。干脆就殺了白衡搶了沈晏清回去再說。

    一輪想通,容適不聲不響地突然便抽刀沖白衡的腦袋上砍去。

    他這一刀說時遲那時快,金光一閃,鐺地一聲撞上了什么堅硬的利刃,他心知白衡功夫不弱,須臾間眼都不眨地接連出招數下,當當當連綿數下地刀劍相交的聲音似玉珠落盤、撥琴之聲,悅耳至極,宛若仙樂。

    失了先手的便利,容適打了退堂鼓。

    稍一交鋒,他明白自己不是白衡的對手,重海城乃是他的地盤,要想圖謀,徐徐便可,不必急于一時,更何況要真在沈晏清的面前殺了白衡,沈晏清要怎樣想他呢。

    稍一停頓,容適這才看清,原來白衡手上并無劍,他一驚,想要收刀不敵,可白衡仍在屈指彈弄他的刀——越來越快,且到了眼花繚亂的地步,他尚未出刀劈到,白衡已先招相迎,逼他越纏越緊。稍有不慎,容適自己手里的刀已將要在這場慌忙亂斗中將要一刀向自己斬去,他驚慌之下大吼一聲,一步后退,與白衡拉開距離。手里的刀錯手擲出,在空中打了個轉,被白衡點住刀身,垂手接住。

    容適一語道破:“佩服佩服,閣下這手撥玉劍法當真是出神入化。”

    撥玉劍法乃是昆侖劍宗一門極高深的功法,名雖為劍法,但其實是一門以指御劍意的指法。這門撥玉劍法為的不是對敵殺人,訣竅只一個字“雅”,講究的不是苦練,而是肆意揮灑的天資。

    即使在昆侖劍宗內,實際會這門劍法的也是屈指可數,其中翹楚便是他們昆侖劍宗的劍尊凌霄。

    他心有納悶,聽說昆侖劍宗青黃不接,沒聽過有什么年輕的人物。思來想去,只對上了一個名字,試探道:“想必閣下就是昆侖劍宗的端英真人了罷。”

    第213章 213(修)(新修)

    白衡并不作答, 只信手將接過的刀丟回容適手中。他這番做派,更叫容適認定面前的這個人就是昆侖劍宗的端英真人。

    除了端英真人,昆侖劍宗還有別的能拿得出手的青年才俊嗎?沒有了,容適只聽過這一個名字。

    容適轉念再想, 那么這個跟著端英, 和他待在一塊兒的年輕男人又是誰呢?

    他原先以為這兩人是中域無依無靠的散修, 貧窮且沒什么本事, 這才不得不憋屈的待在這艘小小的海船里。

    可倘若面前的這個人真是昆侖劍宗的端英真人, 這兩人千里迢迢的來到重海城, 又刻意隱藏身份潛伏進來, 究竟是有何目的。

    容適不由得多留了個心眼。

    兩人方才一番打斗著實眼花繚亂,當真是眨眼便起、眨眼便歇了,沈晏清怕自己插手誤傷,直等到容適不敵退出, 他急去看白衡。

    白衡沖他微微一笑, 心知沈晏清想瞧瞧他有沒有受傷, 他當然毫發無傷,但他得讓沈晏清放心。他伸出手在沈晏清的面前一晃, 格外修長的手指如玉塑雕琢。

    這個簡單至極的動作,白衡似乎沒做什么,不過是沈晏清的幻想和記憶讓他想到一些不合時宜的事情。沈晏清臉一紅,他不愿自己的聯想被白衡察覺, 扭過臉, 對容適怒喝道:“我們又沒怎么樣,你干嘛要拿刀砍人?”

    他打定主意, 要是有人問起那十來個魔修是怎么死的,他就咬定都是生了急病和白衡無關。

    容適不是白衡的對手, 想來一時半會沒法將他倆捉進大牢。

    容適正對著白衡時,眉眼微沉,一派肅穆莊重,可一瞧見沈晏清,便是眉壓不住心也壓不住了,輕浮道:“你們沒拿我怎么樣,可我不是也沒拿你們怎么樣嗎。”

    沈晏清道:“那能一樣嗎,我們沒拿你怎么樣是我們沒想拿你怎么樣,你沒拿我們怎么樣是你沒法拿我們怎么樣。”

    他同時在想,這莫名其妙的海族人為什么要對白衡喊端英真人,這難道是白衡的道號嗎。白衡的身上有好多的秘密,真叫他難以捉摸。

    沈晏清到底沒有學過能窺探心靈的秘法,并不知道容適突然抽刀攻擊白衡只是為了用最野蠻、粗暴的方式得到他,如果被他知道,他定要愈加氣憤羞惱。

    白衡握住沈晏清的手,并不想沈晏清和容適多言。他倆這回再想下船去,容適忌憚“端英”,不再敢像上回那樣放肆的阻攔了。目光先是貪婪地在沈晏清的身上掃過,移到白衡身上時則是化作濃濃的防備。

    沈晏清生怕容適去搬救兵,但粘在他身上的目光真叫人難受,氣呼呼地罵道:“你再用這么惡心的眼神看我,小心我揍你!”

    容適一笑:“眼睛長在我的身上,你怎么連這也要管?”沈晏清不理他,反倒是白衡微笑道:“它長在你的身上時,確實是管不著的。”話音剛落,一聲彈劍入鞘的響音,白衡已還劍束手,容適臉側一疼,一道血痕緩緩滲血。

    容適伸手去摸,龍族強盛的恢復力很快使得這道傷長全,但刻在他心上的恐懼是難以磨滅的。

    白衡這一劍并不想做什么,只是在告訴容適,他要想挖出容適的眼睛,就像這輕飄飄又從容的一劍這樣簡單。

    出了港口,沈晏清說:“你今天沒殺人,很好。”這顯然是他的功勞。白衡動不動就要殺人確實是個極大的弊病,他不想白衡殺人,一個與全世界為敵的人是活不太久的,他總是提心吊膽。

    白衡“嗯”了一聲,沈晏清心想:嗯是什么意思,是好還是不好?他剛要發怒,白衡說:“你今天沒有生我的氣,也很好。”

    沈晏清心花怒放地湊過去,在白衡的唇邊輕輕一吻。

    自乘船的港口出去,是一大片散修組成的集市,客棧酒樓臨街而立。這兒是重海城的一座環衛島,島上面積不大,有座叫做東青的小山,因此得名東青島。

    東青島距離主城重海城橫距不過幾里,縱深卻有足足萬里。一切只因為重海城在在萬里之下的海底。

    容適見過沈晏清后,便對他念念不忘。可要想得到此人,當務之急須得除去他身邊那個礙事的男人。他對白衡忌憚不已,回了重海城,要護衛兵帶隊去東青島抓了白衡。

    由頭當然不能是他瞧上了人家道侶。要說白衡做了什么要對重海城不利呢,他雖有懷疑,可手上并沒有把柄。

    幾番思來想去,他寫信定稿再托人送去城主府,等有了回應,已是夜深。

    第214章 214(修)(新修)

    下船時天色已晚, 沈晏清和白衡打算在東青島留宿一夜,次日便即刻啟程。兩人剛躺下入睡,這是一間分了雙床的房間,一張軟臥在窗下, 另一張床在隔著屏風的另一頭, 沈晏清借著房間內的燭光, 隱隱約約能瞧見白衡的輪廓和映在屏風上的影子。

    他迷迷糊糊的睡著, 不知打更到幾時, 忽然聽見一聲大聲的呼救。

    他們住著的客棧底下是一排的商鋪, 才住進來的時候, 沈晏清也和白衡進去看過,多是賣一些靈草和丹藥的店面,不過兩人瞧過一圈,都沒什么能看得上眼的。

    此時這呼叫的聲音就是從對面的樓下傳來的。

    沈晏清一驚, 他的劍就放在枕頭底下, 下意識就拿起劍臨著窗往下看。店門完全敞開著, 底下是一群蒙面的大盜,店家是個瘦弱的成年男子, 修為不過筑基,而那幾個蒙面的大漢則是各個體格健碩,個別幾個甚至已是元嬰修為,蒙著面, 沈晏清瞧不出這幾人是人族還是海族, 只聽見店家挨打后痛苦的哀嚎。

    后門進來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和年邁的老者, 這幾個大漢拿著儲物袋掠劫,老人一見之下, 正要張嘴,邊上的劫犯一腳就將他踹翻了個筋斗。

    那店家口中還在不斷的呼救:“救人吶,打劫,有人打劫!”抱著孩子的女人想要上前去拉下架,反而被人團團圍住,幾人上下地打量她,朝她越逼越近。

    沈晏清目睹這恃強凌弱的一切,內心很是憤懣,白衡比他醒得更早,顯然是在這伙人才闖進去時就醒了,這時正坐在他的邊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眼見著這伙人要對著柔弱的婦人和孩子下手,沈晏清拉著白衡就要下樓去主持公道,白衡沒動,沈晏清急道:“沒看見嗎,救人啊!”那女子和店家呼疼的慘叫愈來愈急,白衡再轉目道:“嗯,救人。”沈晏清從窗口跳了下去。

    此時街上空無一人,門門緊閉,唯恐這伙人盯上自己,沈晏清既是從樓上跳下來的,本已是惹人注目,他方一走近,這幫人反倒朝他迎過來。數道巡視的目光從自己的身上掃過,且格外長的停留在他的臉上,這種目光粘稠陰濕,叫沈晏清好不舒服,他抽劍橫立,一個呼吸,一句話也不說,便和人動起了手。

    沈晏清的劍招純熟自若,幾下挑、削,將人逼得連連后退,與他對敵的正是那為首的劫匪,這人蒙面,只在錯招擦肩時,能瞧見他一雙漂亮的藍眼睛,這是海族人。

    他一瞬不瞬地緊盯著沈晏清,一時出了神,他不還手,一個勁左右搖晃地躲避。沈晏清于是計從心來,一招將從左來,此人不假思索地去躲,沈晏清卻微微一笑,左擊是假,這招變得奇快,叫人躲無可躲,右掌抬起往此人臉上扇了一個響亮的耳光,他臉上的面罩被沈晏清揭下。

    沈晏清收劍側立,斜眼瞧他:“讓我瞧瞧你這不要臉的小賊長什么模樣。”他隨手就將這面罩丟棄,像是丟什么臟東西。

    面罩下是一張異常妖艷漂亮的臉。

    白衡已將其余數人分筋錯骨地打倒在地.

    夜風颯颯,三人不經意中互相對視,明明內有數十人,可站著的僅僅他們三人而已。

    在呼痛的|呻|吟|中,這間寬闊的堂店一時間竟顯得有些冷落的空虛。

    沈晏清怒道:“你修為不弱,干什么要搶別人的東西!”

    那人說:“好問題。”卻不回答沈晏清的話。

    一人問道:“是他嗎?”他答:“好像是。”他再看沈晏清兩眼,捂住被沈晏清打中的那半邊臉,忽然露出一個笑來:“昆侖劍宗的劍法,我領教了。”

    這視若無人的一問一答,使得沈晏清汗毛直立。白衡一劍自后方刺去,端是快若疾雷:“我看未必。”霎時之間,白光閃動,兩人纏斗一處。

    被打劫的店家顫顫巍巍地起身,沈晏清覺得他們可憐,伸手扶了一把,店家反手扣住他手腕,大聲道:“抓賊!抓賊!抓賊!”

    難道是場面混亂,店家認錯了人?沈晏清慌忙道:“你認錯了,我們來幫你——”店家道:“打劫我們的就是你,不會錯的。”

    這聲過后,突然間整一條街亮燈如晝,數百人自街道兩端盡頭舉著火把魚貫而入,白衡和那海族人勝負已分。白衡一腳踹中那人胸口,將人踹出數十米。身穿鎧甲的衛兵擁立住此人,將他扶起,他捂著胸口“哇”地吐出一攤鮮血來,身旁人大叫道:“族長!”

    此人原來是重海城城主,容懷陰。

    第215章 215(修)(新修)

    這下不是陰謀詭計是什么, 沈晏清臉色鐵青,氣得要發抖。一把推開抓著他的手的店家,怒氣沖沖地就要再上去給容懷陰一個耳光,白衡伸手攔住了他。

    容懷陰緩緩站起身, 白衡明明三招內就能一掌自他的天靈蓋拍下, 要了他的命, 可他偏偏不, 而是將昆侖劍宗最負盛名的三套劍法一一演示一遍, 再一腳踹傷他。

    此情此舉, 容懷陰不得不想, 這全是因為他剛剛的那句“昆侖劍宗的劍法,我領教了”,想到這,他不由一笑, 好小心眼的人。

    “你不是端英真人, ”容懷陰說, “他沒你的實力,你究竟是誰?”

    白衡說:“領教了嗎?”

    容懷陰說:“原來是凌霄劍尊大駕光臨。”

    此言一出, 人人嘩然,容懷陰不等回應,道:“此二人在東青島上行強盜之事,將他們抓入地牢。”

    沈晏清正覺得好笑, 這伙人一塊兒上都不見得是他和白衡的對手, 說什么將他們打入地牢。

    容懷陰瞧見他翹起嘴角:“你覺得好笑?”他出掌隨風,一擊之下, 就將身側一人擊斃,尸首倒地, 說道:“這人是我的親衛,他新婚不久,死訊傳回重海城,他妻子父母恐怕都要哭死。”

    沈晏清這下更加驚駭:“你殺他干什么?”

    容懷陰說:“他是因為你們兩個死的。大名鼎鼎的凌霄劍尊在此,小小的重海城地牢自然困不住,你們要走我更也攔不住,不過你們要走,我就將這東青島上的人全都殺得一干二凈。你們要是想殺我,嘿,那也容易。”

    他冷笑道:“殺我一個是容易的,但重海城龍族千萬,我上島前已經囑咐過,今日過后我要是回不去,他們就四散東域,再不回重海城,從此沿途攔住中域的船只,將來我東域的人族全部剝皮抽骨地燉入甕中。當然,你們也能將重海城的海族今日之后全部殺光,可他們也有父母戀人子女朋友,你們忍心嗎,你們殺得完嗎?做得到,就來試試。”

    容懷陰用計測出這兩人絕不會眼睜睜看著平民枉死,言語毒辣至極,以此威逼兩人束手就擒。

    白衡皺眉道:“我不是凌霄。”

    容懷陰顯是不信,除了凌霄,昆侖劍宗誰還有這樣的實力。

    沈晏清一面恨容懷陰無故殺人,一面莫名其妙:“你抓我們干什么?”

    容懷陰先一指敞開門的店內:“劫掠。”他再一指被他打死的親衛:“傷人。”他微笑說:“還不夠嗎?”

    沈晏清怒極氣極:“你!”

    容懷陰見他怒容,心中反倒甚是歡喜:容適這小子的眼光倒是很好。但美好的事物,總是人人都喜歡的。

    沈晏清越想越氣,容懷陰拋出的問題十分棘手,他既然逼他和白衡去重海城的地牢,想必那里一定設下了更加陰險恐怖的陷阱,可要是他們不去,東青島上的島民怎么辦呢。

    他環顧四周,那配合重海城演戲的店家聽了容懷陰揚言要屠島的話,正兩股戰戰,滿臉惶急。

    沈晏清想起剛剛他救人反倒被倒打一耙,遷怒之下對著整個島的島民都沒什么好印象,這種人救他們做什么?

    懷抱孩子的婦女一聲不吭,她同樣心情驚恐,緊抱著孩子,怕小孩出聲引人注意,她給孩子下了靜聲咒。一眼望去,孩子的臉蛋稚嫩天真,稚子無辜,當真不救?

    兩難之中,沈晏清咬了咬下唇,臉色變幻不定。倘若凡事只盡自己所能,一旦涉及到傷害自身就退而遠之,便置之不理,這不過是自私自利為自己開脫的假仁假義。修行一途,修身更修心。他要白衡做個好人,難道他自己卻做不到嗎?

    海浪濤濤,天際泛白。幾個呼吸的短暫時刻中,沈晏清下定了決心:“好,那就走一趟重海城。”

    容懷陰哈哈大笑兩聲,去看白衡,他不認為沈晏清能做的了“凌霄”的主,到底去不去重海城,要看的還當屬“凌霄”的意愿:“劍尊以為呢?”

    白衡當然更想一走了之,或者干脆一掌打死容懷陰,料想重海城內的太文海龍族沒這個膽量與整個人族作對,不過是容懷陰夸大其詞的威脅罷了。

    但既然沈晏清想去重海城,他就不會拒絕。

    沈晏清轉過頭去,擔憂地揚臉看著白衡的眼睛。白衡握住了沈晏清的手,他說:“他說的還不夠明白嗎。容城主領路吧。”

    容懷陰認定白衡就是凌霄,先前說是要人壓著他們去地牢的話語是談判時半帶威脅的玩笑,自然不可能真的叫人壓著他們走。

    第216章 216(修)(新修)

    海水分立兩側, 露出一條漸漸隱入黑暗的長道。

    這條長道極陡,宛若深淵的斷層,容懷陰化作原型,乃是一條巨型青龍, 他一躍而下, 長長的龍尾一拍海面掀起數十米高的寬闊巨浪, 轟隆一聲浪花如雨急落到東青島上。

    那成瓢潑的海水正要墜落, 忽在半空凝固, 沈晏清和白衡二人同樣向著這條長道飛下, 待兩人落入海平面下, 這些被白衡劍意裹挾的海水才緩緩重新落入海中,一滴都沒落在島上。

    長道的盡頭就是重海城所在的位置,重海城有外城和內城之分,外城的邊緣有一圈氣囊似的結界分界線, 隔絕海水灌入, 這是無形的城墻。而內城與外城之間則有一道有形的城墻, 城墻高有數丈,并派有重兵把守。

    有傳聞遠在太文海龍族沒有在此地建成之前, 外城的氣囊結界就已經存在,重海城的建立是拾取了前人的遺藏。

    容懷陰在前面游動,一直到重海城前,才重新化為人形。

    被他法力分出道路的海水在沈晏清的身后合攏, 兩人降落到和容懷陰的身后, 跟隨他一塊入城。

    沈晏清不喜歡海水,他是那種很純正的鸚鵡, 偏好和習慣都自帶一股小鳥味,重海城在海底之下, 重壓給他一種壓抑的窒息感。

    白衡低聲在他耳邊說:“深呼吸。”沈晏清說:“你不要、不要和我說話了,我喘不上氣。”

    說到這兒,他極有先見之明的伸手去捂白衡的嘴巴:“我不準你來親我,都說了喘不上氣了。”

    白衡輕笑。

    熱氣呼在沈晏清的掌心,他臉一紅,起了一身酥麻的雞皮疙瘩,忙收回手,瞪了白衡一眼。

    白衡問:“你在想什么?”沈晏清甕聲甕氣的說:“什么都沒在想。”他眉橫春色,連耳朵都是紅的,漂亮臉蛋上明擺著青澀的羞意,這顯然是假話。

    兩人對話的這點動靜如何瞞不過前面的容懷陰,他有點嫉妒,更有點恨,除此之外,還有好奇。

    容懷陰原先就從容適寫來的信中得知兩人的關系,不過當時他以為“凌霄”是端英,想過沈晏清會不會是端英真人的徒弟宋陽秋。

    但既然現在此人不是端英,那么這個跟著凌霄的男人到底是誰?

    “凌霄”已逝傳遍五域,早就是人盡兼知的事情。容懷陰認定白衡就是凌霄,因為除了凌霄沒人能有這一手出神入化的劍法,更不會有人有這樣恐怖的造詣和天賦。可凌霄既然還活得好好的,他為什么要假死?

    況且凌霄身邊唯一能和道侶掛的上鉤的人,只有沈晏清——

    容懷陰心中有一個猜測隱隱浮上心頭。

    過了重海城的內城墻,內城衛兵隊列齊整,容適站在隊列的末尾。

    他穿著一身重紫的鮫織,鮫織是東域很有名的奢侈品,其間夾勾了金絲銀線,襯得他好似穿了一身通體金燦的紫瑪瑙。

    在等待容懷陰帶著沈晏清來見他的這半個寂寞的夜晚,是容適這百年里最期待,也最忐忑的夜晚。

    容適和容懷陰是一對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兩人自破殼后,便一同長大,龍族的天資在幼時彼此相差無幾,一切的差距要從成年后拉開。容適并不怎么服氣容懷陰的成就,總覺得兩人好像只是差了那么一點點。可這一點點的追趕,讓他筋疲力盡。

    在今夜之前,容適有近五年沒有和容懷陰聯系。陷害白衡和沈晏清的計謀是他想出來的,他知道容懷陰正在因為什么焦頭爛額。

    但事情的發展并沒有如他預想的那樣進行。

    容懷陰渾然不顧容適難看到極點的臉色,微笑的指著沈晏清和白衡說:“你們見過的,還需要我多說嗎?”他徑直往前走,不管容適有沒有跟上來,一點不在意容適的回答。

    護衛的衛兵成群的簇擁著他們,走過兩條街就是城主府。

    容懷陰側臉對沈白二人道:“這個時間廚房應該煨了雞粥,我叫他們再炸點果子。”

    沈晏清看出來了,容懷陰這樣和聲和氣的說話,一定是有所求:“你到底要想做什么?”容懷陰說著:“我們邊吃邊聊,請。”目光不忘留意白衡,“尊者想吃些什么?”白衡似乎回了一下神,他一改東青島上沉默寡言的作風,露出笑來:“我想吃什么?隨你安排。”容懷陰頓了頓,揮手招了個人來,小聲的附耳說了幾句話。

    三人對答談天,完全將正在城門口迎接的容適遺忘。

    容適忍受不了這種無視,內心的落差折磨得他欲噴怒火。隨從問道:“大人,我們也去城主府嗎?”容適抬腳就踹,將人踹出去有三米遠:“滾!”正要有骨氣的打道回府,想來想去,一不留意就要想起沈晏清的臉,咬著牙說:“走,我去看看。”他總要問容懷陰個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217章 217(修)(新修)

    容懷陰領著人, 他不急著先講出自己的意圖,于是一面走,一面帶著沈晏清和白衡在城內逛。

    平心而論,重海城確實是沈晏清一路自中域到東域來, 見過最富足的城市, 城內以玉鋪路, 道路兩旁的矮屋店鋪甚至以中域能拍賣的靈材筑物。

    容懷陰看出沈晏清眼中的驚嘆, 并不順此吹噓, 反而道:“重海城的主體是一位冠絕古今的陣法師親手刻畫的絕筆之作, 作為陣法的部分, 必須以極富靈性的材料充當基底。”沈晏清想了想,點頭道:“原來如此。”

    在三人到城主府前,容適搶先一步地抄了近道。先在容懷陰的房內等候著他,時近辰時, 容懷陰將兩位貴客安置在招待的廳堂, 他至今仍穿著昨夜偽裝劫盜的衣服, 需要回房換衣。

    容適等他已經等到不耐煩,聽見他招呼隨從退下的聲音, 當即一拳隨風呼到容懷陰的臉上。容懷陰偏頭躲過,左手輕輕握住容適的手腕將他的力道卸下,右手勁道一點不減地只往容適的臉上呼去。

    容懷陰這這兩下快倫無比,一拳就將容適打到在地。他活動了下手腕, 拽著容適的頭發提起, 另一只手輕輕地拍了拍容適的臉:“冷靜了嗎,能和哥哥好好說話了嗎?”

    他剛才的那一下一點都沒手下留情, 見到容適被他打得口吐鮮血,半邊臉變形, 容懷陰接連對上沈晏清和白衡的憋屈終于散了點,他的實力和武道造詣并沒有變低,不過是遇上的人太強了而已。

    容適張嘴吐了一口血,龍族天生強大的恢復力,令他的傷勢肉眼可見的正在恢復。

    他拍開容懷陰的手。

    容懷陰一笑。

    屋子里有容適怒到極點呼哧呼哧地喘|聲:“為什么!”他問道:“不是說的好好的嗎,你抓了那端英,我帶走他。”這個“他”意指誰再明顯不過。

    容懷陰轉身也不避諱地脫了上衣,精壯的身上刀傷劍傷一道道縱橫交錯,其中最為惹眼的當屬幾個時辰前白衡在他腹部踹的這一腳。

    容適撇過臉,再轉回來時,容懷陰已經換了一身常服,“抓了”,“端英”,“帶走他”,容懷陰復述剛剛容適說過的話,每說一個詞,就輕笑一聲:“誰告訴你他是端英的?”

    容適道:“他的劍法來路我難不成瞎了眼看不出來,這需要別人來告訴?”容懷陰說:“我沒說他不是昆侖劍宗的。”容適說:“他不是端英還能是誰。”

    說到這兒,容適急了:“我管他是誰——”容懷陰打斷道:“你不知道他是誰,但是想要搶走他的伴侶對嗎?”沒等容適應聲,容懷陰說:“這事我不準你插手了,回家吧,七日之內不要讓我看見你,如果讓我發現你在城主府附近轉悠,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來。”

    容適從地上爬起來,他整理下衣冠,捂著臉正要推門出去,走了半道又折返,一拳打回容懷陰的臉上。

    這一拳容懷陰本能避開,他沒有避。

    見狀,容適心中的憤怒更甚,他自小和容懷陰一同長大,容懷陰一貫來喜歡搶他的東西,這讓他不得不陰暗的猜測,是不是容懷陰去了東青島后,也看上了沈晏清,因此出爾反爾。

    容懷陰嘆了一口氣,撫掌將自己嘴角的血跡擦去。容適冷笑一聲,走了。

    兩人打斗的房間在城主府的西南側,動靜并沒有傳出。

    沈晏清警惕地靠在白衡的身上,婢仆往來送上吃食,他們一口沒動,不過食物香氣撲鼻,他有點嘴巴饞,在心中設想容懷陰在飯菜里下毒的概率有多大。

    白衡坐在他邊上,兩人依偎得很近。沈晏清側目過去,想偷看白衡在做什么,偏偏白衡正在看他,他們一言不發地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轉過臉去。

    沈晏清心想,他干嘛老是看著我,看不夠嗎。倘若白衡看他的時間,比他看白衡的時間更長,就顯得他虧一些,這樣想著,沈晏清不愿意自己吃這個啞巴虧,他轉回去非要在白衡的臉上看回來。

    他剛轉回去,哪知道白衡也正轉回來,又一對視,兩個人同時噗嗤笑了。

    “你打倒那個什么族長用的是哪一招,怎么我沒看過?”沈晏清說,“是金光萬道,還是烏霞壓山?”這兩招都是昆侖劍宗素心劍法里的殺著,船上無聊時,白衡和他比劃過兩下,因此沈晏清瞧過一個大概,但卻也不太了解。

    白衡說:“不是。”

    沈晏清說:“怎么不是了。”他伸手要和白衡比劃,“我分明看見他這樣先出掌要來打你肩頭,然后你也不躲,一劍從上劈下,轉削他的手,他不得不回掌防護,你抬腳就把他踹出去。”他說自己沒看清,實際上哪里沒有看清,分明歷歷在目,“你這招是從哪里劈出來的?”

    白衡素來不愛說話,他微笑,兩人中間是一張紅木小桌,他伸手過去,想要和沈晏清在桌上以指法代劍法重演當日的情景。

    沈晏清瞅了兩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試探著將自己的手蓋上去。

    這顯然是不對的,因為他聽見白衡短促的笑了一聲:“笑什么!”

    白衡說:“沒什么。”他捉住沈晏清的手,在手背上一吻,“下一回我再使一次給你看。”白衡吻過沈晏清身上好多處,但唯有吻手這一個明明和情欲絲毫無關的地方,能讓沈晏清一下子就|酥|麻|軟|倒。

    容懷陰正從長廊處回來,他輕身功夫當屬修仙界的第一流,因此來得悄無聲息,他在門口站了片刻,看著白衡吻過沈晏清的手。

    第218章 218(修)(新修)

    余光瞥見門口處的容懷陰, 容懷陰文氣安靜地沖沈晏清笑了笑。

    沈晏清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白衡吻他,雖然不好意思,但還是沒有抽回那只被白衡握著的手。

    容懷陰指了指桌上的食物:“怎么不吃?”白衡說:“主人家不來,怎么好意思動筷子。”容懷陰問布菜的侍從:“怎么只有這些, 我吩咐的東西呢?”

    不一會兒, 幾個人抬著一個白色的包袱進來。這被包得十分嚴實的麻袋被人抬著時還在掙扎彈動, 是活的。

    沈晏清瞧著體型, 覺得應該是頭活羊、或者一條很大的魚。

    重海城的婢從將這個麻袋放到桌上, 聯想到前面容懷陰將這個東西視作食材, 沈晏清有些不忍, 打定主意如果容懷陰要活吃,他就把這個小東西救下來。

    另一側,有人用一柄小刀割開麻袋。

    露出來的先是一些頭發,接著是一張雪白的臉。麻袋里竟是一個通體|赤|裸|的人——因為實在貌美, 沈晏清分辨不出它的性別。它的手腳被綁得很嚴實, 不住扭動的同時正在嗚嗚的低吟求饒, 看上去很可憐。沈晏清一驚,他直接站起。

    容懷陰用桌旁的小刀指著麻袋里的生物說:“要嘗嘗嗎?”

    “你?!”沈晏清視容懷陰的舉動為故意挑釁。

    容懷陰手里的那把小刀一下戳中了那麻袋中的“人”。沒有絲毫的液體流出, 這個“人”在一瞬間從會動會掙扎的活物,玉質化成了一尊石人雕塑。容懷陰繼續切割,他手里的小刀似乎是專門用來處理這種生物的。他割下這尊石人雕塑的手臂,將它放在盤子上。在玉質化的表皮下, 是淡綠色的半凝固膏狀物。

    “很神奇吧?”容懷陰先將這個盤子放在沈晏清的面前。沈晏清干脆的說:“我不要。”他對剛才的那一幕仍心有余悸, 甚至有點不明白:“你殺了他?”

    容懷陰想笑:“是是是,我剛剛殺了一尊石人。”

    他這么一說, 沈晏清明白了這生物并不是人。但這種生物,莫說沈晏清失憶前沒見過, 就連修仙界的萬物圖冊上都沒有。

    白衡問:“哪兒來的?”

    容懷陰又切下一塊肉,放在白衡的面前:“先嘗一嘗。”說著,他又切下一塊,放在自己的盤子里,他有意要吃給白衡和沈晏清看,好讓他們放下戒心。

    白衡說道:“既然我們兩人身在這里,就已經答允了一部分你的條件。你還在害怕什么呢?”

    意外之意就是這東西不僅是沈晏清不吃,他也是不會吃的。

    容懷陰無可奈何:“東域從前沒有這樣的生物。”他說道:“這是從混亂海域里泄露出來的。”

    這一番話,沈晏清當即想到了他們路過的壽春城。

    這也說的通,既然有人能從混亂海域中逃出來,那么肯定還有別的東西,也隨著這場地震四散進了五域。

    白衡說:“還有呢?”

    容懷陰說道:“你何必明知故問,你們千里迢迢的來到東域,不也是為了這件事嗎?”

    除了混亂海域,他想不到“假死”多年的凌霄真人再度出山的原因:“是嗜髓蟲,還是青腦蟲?”這兩個詞再度和壽春城對上,白衡沒回話。

    當前對容懷陰來說最要緊的還是岌岌可危的重海城,他攤手道:“這兩個危險物種目前還算不上當務之急,那場地震改變了重海城陣法運行的軌跡,再過十年,重海城就要坍塌了。”

    白衡皺眉:“沒有人能改回來嗎?”

    容懷陰說:“這是萬年前的陣法了,陣法傳承幾代更迭,還有誰記得?”

    第219章 219(修)(新修)

    但既然容懷陰將他們二人用盡計謀的請到這重海城里來, 白衡想容懷陰應該已經想到了解決的辦法:“你想怎么做?”

    容懷陰說:“太文海龍族有一道秘法,獻祭二十位元嬰修士,能將重海城的陣法維持二十年不變。”

    至于二十年后要怎么辦,得看這二十年間有沒有人能將重海城的陣法復原回原來的樣子。如果沒有, 太文海龍族將在茫茫的大海中再次尋找新的棲息地。

    白衡一笑:“你原先打算將我投進這獻祭的秘法里, 是嗎?”他看過東青島上容懷陰看沈晏清的眼神, 和初到重海城時容適和容懷陰的對峙, 知道不論是容懷陰還是容適, 一定都舍不得讓沈晏清去送死。

    刻意陷害安插一個搶劫殺人的罪名, 明顯是針對他的。

    容懷陰沒有否認, 他坦蕩的說:“是我有眼不識泰山。”

    “倘若重海城坍塌,此后重海城輻射的近千島嶼都將喪失源源不斷的淡水資源和物資,死傷不會比殺絕了一個東青島的小。”容懷陰的這句話立即抓住了沈晏清的軟肋。

    容懷陰緊接著道:“既然你們二位即將再往東去,橫豎都要去往混亂海域, 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容懷陰說:“重海城的陣法根源乃是一柄仙劍的劍鞘, 這柄仙劍早在許多年前遺失混亂海域之中, 混亂海域與世隔絕千萬年,內部如何, 域外是不得而知的,但仙劍附近極有可能存有安置劍鞘的陣法。”

    “況且,你們二位這次來東域,是為了解決嗜髓蟲一事吧?”容懷陰說:“嗜髓蟲在五域滅絕多年, 當年它橫行之時, 無人能治理這蟲禍,后續都道是蒼天有幸, 才叫這些惡心的蟲子滅絕——”

    “其實不然。”

    容懷陰微笑道:“龍族盤踞東域多年,嗜髓蟲最初就是從東域出去的。這其實并不是一個種族, 它是一種伴生物。”他指著剛剛被大卸八塊的玉石人說:“就連這個、還有更加低級一等的青腦蟲,這些都是它的伴生物。”

    容懷陰說:“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只要得到那把劍,重海城即將坍塌的危機或許可以解除,嗜髓蟲、青腦蟲肆虐殘害人命的問題也能一并解決,更何況天下第一劍尊本就要配天下第一的仙劍。”

    白衡沒說話,他眉宇微沉,正在思索。

    沈晏清對能吃人腦的青腦蟲記憶猶新:“什么?你是說這些東西,都是那柄劍制造出來的嗎?”他一想到青腦蟲,就要感同身受的想到自己的腦子被寄生的蟲子吃光了,這使得他很害怕。

    更何況,照容懷陰的說法,混亂海域中說不定全是這些東西了,要真是去到了混亂海域里去,他們還不得和這些蟲子大打交道。

    容懷陰說:“不錯。”他用手里的小刀剖開桌上那尊玉石人的頭顱,它的腦袋里是空的,容懷陰說:“這是一只經歷過三次蛻變的嗜髓蟲脫殼,它先掏空了宿主的腦袋,這是第一次蛻變,接著它拋棄自我的本體將自己溶進宿主的血液,這是第二次的蛻變,最后它徹底的成為了宿主的一部分。”

    嗜髓蟲不是越蛻變就越強的,恰恰相反,它在第一階段最強,而到了最后階段,它反而正在圓滿的走向自己生命的終點。

    這是作為伴生物最大的弊端,它們有自己的基因鎖。

    就算沒有容懷陰刺傷它的這一刀,最多十天,少則三日,這具宿主也會慢慢玉質化,成為一尊石像。

    聽完這一切,沈晏清更覺得毛骨悚然了,他驚疑未定地看了看桌上的餐盤。再左右看了看容懷陰,他臉上的表情把他心底的想法展露的很明顯:容懷陰是不是腦子里也有蟲,所以才這么奇怪。

    白衡忽然問:“為什么呢?”

    “嗯?什么為什么?”容懷陰其實更想先和沈晏清解釋下自己沒有被寄生,腦子里也沒有蟲,但倘若真要進入混亂海域奪得這柄神劍,他必須依仗凌霄的力量。

    白衡說:“劍是無往不利的兵器,它的伴生物為什么是這些蟲子?這偏離了它的本意。”

    容懷陰這時突然頭一次的懷疑起“凌霄”的身份,但這個念頭很快被他打消,這柄劍盡管從前在東域是家喻戶曉人盡皆知的神劍,可千萬年如水的時光淌過,中域的人或許并不知道這里面的往事。

    容懷陰說:“因為它的名字叫做‘映我’。”

    “蟲群只是它的力量外露的一種形態,它的本意是——操控沒有自我的人。無論是嗜髓蟲、青腦蟲,還是那些因為這些蟲群喪失自我的人,都是它的傀儡。

    古時東域將它稱作是王者之劍,因為它的劍主能擁有一支無懼無畏的恐怖軍團。這則傳說由來已久,甚至有人說映我劍正是為了一統天下而生的。

    不過從沒聽映我劍有過劍主,有史以來更沒人真正做到統一五域成為這天下之主。”

    說到這兒,容懷陰思索后道:“映我劍遺失在混亂海域已有數萬年的時光,混亂海域的法則稀奇古怪,與五域的每一處都不一樣,現如今究竟變成了什么樣,很難說了。”

    沈晏清在猶豫要不要趟這趟渾水,這差事顯然不好做,他不清楚自己和白衡的實力屬于什么范疇,但聽容懷陰將混亂海域描述成龍潭虎穴,說不準一不小心就要丟掉小命。更何況重海城塌不塌和他們有什么關系。

    一頓思前想后,他本想安慰自己,天塌下來要先砸在高個子的頭上,可他先瞧瞧容懷陰,再瞧瞧白衡。

    嗯,白衡的個子要高點,這爛攤子要砸白衡腦門上了。

    容懷陰正是因為解決不了這難題,才半求半要挾地將他們邀請來這重海城。他們要真是轉身就走,這和東青島上容懷陰說他們要殺光東域全部人族的威脅有什么區別。

    沈晏清想,那樣的決心我能下一次,當然也就能下第二次。他問:“你知道怎么進入混亂海域?”

    容懷陰說:“你想要進去?”見沈晏清先白衡提出要與他們一同進入混亂海域的意愿,容懷陰反而有些不認可,一來沈晏清的實力盡管不弱,但在混亂海域中卻算不上什么,二來這樣的生命危險他不想沈晏清冒。

    這是他下意識的反應,容懷陰很快反應過來,能多一人助他就是好事,他再問白衡:“劍尊呢?”

    沈晏清一笑:“他當然和我一起。”

    白衡點頭,隨即他再次反駁:“我不是凌霄。”

    第220章 220(修)(新修)

    這一次白衡再說自己不是凌霄, 容懷陰竟有點將信將疑——可他不是凌霄還是誰呢?

    沈晏清笑嘻嘻的說:“我又沒說你是凌霄,你劍法造詣如此出眾,怎么不是劍尊了?”白衡道:“那么你覺得我是劍尊?別人可不這么覺得。”

    容懷陰有些不知所措,這句話在他聽來是白衡有意說給他聽的。可為什么呢, 他今日中規中矩, 又沒惹到他。

    沈晏清說:“你管別人覺得什么, 縱使剛剛說到的那把映我劍, 它有著通天徹地之能, 可也管不住別人想什么, 所以想出了個用蟲子吃光人腦再來控制的笨辦法。”

    想到這兒, 沈晏清覺得白衡可比這柄映我劍高明許多,倘若是映我劍要想控制一個人需要經歷許多,先是要放出嗜髓蟲,再經過孵化和蛻變, 才能叫這個人完全的變成它的傀儡, 可這樣一來它的傀儡也只是它自己而已。

    可白衡不一樣, 這世上再不會有第二個人,能讓沈晏清再如此發自內心的堅定認為。

    沈晏清笑著問:“難道我的敬仰比不上別人, 難道有我覺得你是劍尊還不夠嗎?”

    白衡有一會兒沒說話。沈晏清沖容懷陰使眼色,讓他快走。

    短暫的沉默里,容懷陰帶著他的東西離開了。

    白衡問:“那么如果是真的劍尊呢,你更敬仰他些, 還是更愛我點?”

    沈晏清真想嘆氣, 可他又沒辦法,這時他開始懷念從前那部分被他遺忘的記憶, 從前白衡也是這樣的嗎?

    沈晏清說:“這沒法比較的。只要我愛你一天,就沒人和你放在一起比較。”他說完這句話, 立即在白衡一瞬間變紅的眼眶里,想到一種可能:“凌霄?我應該認識他嗎?”

    白衡閉了閉眼:“你們差點成婚,五域人人皆知此事,好大的陣仗呢。”

    沈晏清:“哈哈。”

    白衡的眼睛一直閉著。

    沈晏清心想,我可不能為我不知道的事情道歉。

    他伸出一只手指戳了白衡兩下:“在生氣?”

    白衡睜開眼,咬牙切齒的說:“在嫉妒。”緊接著他自言自語般的說:“我嫉妒什么,現在該換他們嫉妒我了。”

    這樣帶點陰鷙的自問自答模樣,在外人看來是十分扭曲可怕的。

    沈晏清卻輕車熟路:“成婚怎么了,我和你也能結婚的,不過結婚要做什么我現在可稀里糊涂的,得你教教我。”

    白衡說:“我也不知道。”他想了想,“須得三拜,先拜天地,再拜高堂,最后對拜攜手。”他瞧過別人結婚都是這樣的。

    沈晏清微笑:“那還不簡單,我們現在就去拜。”

    白衡凝視著沈晏清的眼睛,這雙明亮又美麗的眼睛里正靜靜地倒影著他自己.

    他看得久了,沈晏清覺得不大好意思,卷翹的睫毛像半遮下來,他自己忍不住,又去偷偷的瞧白衡。白衡莞爾笑道:“夠了,我不急于一時,你記得你答應過我就好。”

    沈晏清裝傻:“我答應你什么了?”白衡笑而不答,不過他倆在對視中,心中同時想到這個問題的答案,那便是天長地久,此心不改。

    容懷陰出了門,開始著手準備進入混亂海域的事情。

    盡管混亂海域和碧青海域接壤,但并不是乘著一艘船就能在兩域穿梭的。

    混亂海域從前并不叫混亂海域,而是叫做萬流海,其因就是海面之下萬道暗流涌動,就算是再高明精湛的船夫水手,都無法把控萬流海上的方向。

    后來一位半步天尊的化神尊者死在萬流海域之中,萬流海化作一座道場,任何人都無法在萬流海域上空飛行,再加上萬流海域海水變輕,海水無法承載住普通的船只,萬流海域漸漸成了絕境,而從前就生活在萬流海域的人就被徹底的困在了這龐大的海域之中。

    要冒險進入萬流海域活著進去是容易的,活著出來可就難了。

    容懷陰敢進去,自然是有把握能讓自己出來的。

    太文海龍族的寶庫中有一片鯤鵬的羽毛,這片羽毛長如大毯,可容納十人御風飛行。鯤鵬是生來化神的神獸,它的羽毛上大道法則的碎片,恰恰能抗拒混亂海域的道場制約。

    盡管這片羽毛能讓十人共同進入混亂海域,容懷陰并不打算真的帶這么多人進去。他將這個消息帶去了祠堂,那里有數十位太文海龍族的長老正等著他,這幾十位長老中原有二十人要作為獻祭的基石。

    幾人共同商議敲定了剩余五個進入混亂海域的人選。這五人三男兩女,都是元嬰修為,名分別為:容文光、容子安、容豐明、容璧、容瑩瑩。

    七日后,萬事俱備的八人上了重海城在海面的環衛島,再從環衛島乘船先穿過一整片的碧青海域。

    沈晏清對碧青海域沒什么印象,若要有也僅僅是白衡和他提過多次,要去碧青海域的不定山共度余生,他坐在船頭想那座海島。

    碧青海域初入秋,正是清晨,海面茫茫白霧一片,一條光線分開天際和碧青的海水,幾只海鳥擦著海面掠過極快地再飛遠處。

    一過碧青海域和東域的交界線,海水的顏色由藍漸淡為青,氣氛也變得寧靜,空氣中有種令人不安的氣味。

    白衡正在修煉,沈晏清想回去陪他了,容瑩瑩從船艙出來正巧遇見他要回去。兩人一個照面,沈晏清沖她微笑,容瑩瑩道:“這么好的天氣,怎么不在船頭多坐坐?”

    沈晏清道:“海上太平靜,我不習慣。”

    容瑩瑩說:“嗯,這也沒有辦法。碧青龍都死光了,從前這一塊很熱鬧的。”

    沈晏清好奇的問:“他們怎么死的,是生病了嗎?”他對于這個種族有個隱隱約約的印象,好像有人提到過,但他記得不深,忘了是哪兒被人提起的。

    容瑩瑩輕描淡寫的說:“被金玉開殺的。”

    “哈哈。”沈晏清想起自己在哪聽過這個種族了,他訕訕的說:“這人可真壞。”

    容瑩瑩說:“他可不是人。”沈晏清有點生氣了,白衡雖然確實壞,可也不能罵他不是人。容瑩瑩說:“金玉開也是碧青龍族的。”

    這事白衡沒提過,沈晏清一愣,從沒想過白衡原來也是只妖。他沒見過白衡的龍身,很難想像容瑩瑩現在說的“金玉開”就是白衡。沈晏清試探道:“是不是弄錯了?”

    這事在東域是個常識,眼見容瑩瑩露出狐疑的表情,沈晏清立刻改口:“你想啊,既然他是碧青龍族的,為什么要殺光自己的親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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