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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給我一滴血4

    陸酒的笑意斂了。

    “你到底來找我干嘛?”印臨不痛快地說,“昨天見過你后他就沒走出過那個房間,你不去找他來找我干什么?”

    “……”陸酒默默收緊垂在身側的雙手,“你之前就知道他有一個前世情人?”

    “他沒明確說過,但從他的話里聽得出來,”印臨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不知道他情人的名字,要知道是你,我昨天才不會去找你!”

    “……他之前,沉睡過很久嗎?”

    “五百年前你死掉后就沉睡了,直到幾十年前才醒來,你到底想問什么?”印臨開始不耐煩了。

    陸酒安靜片刻,問:“去年東區的那場事故和他有關嗎?”

    印臨一頓,飛快抬眼,以一種探究的目光看他。

    陸酒并不避諱。

    “為什么突然問這件事?”印臨慢慢道,“你去見了誰?”

    “不回答就算了,”陸酒別開眼,一副興味索然的模樣,“我來找你是想知道,如果我要向一個人證明我有能力見到岑蘭宴,我需要拿出什么信物才能讓對方相信我。”

    印臨眼中的探究之色更濃了。

    “你要向人證明你能見到他?……證明之后呢?”

    “無可奉告。”陸酒回答得干脆。

    印臨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笑了一聲,左腿架到右腿上,終于露出了興味盎然的神色。

    似乎有一出挺有意思的戲碼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就這樣打量陸酒半分鐘,不再問別的,而是笑瞇瞇道:“可以啊,我可以給你一件東西,不管是誰,見到那件東西他就懂了。”

    *

    印臨給他的,是一張自由出入那座城堡的門禁卡。

    拿到這張卡的時候,陸酒的心情有點微妙。

    但這種微妙暫時無法跟旁人訴說……

    他尋思趙覽會不會不知道這張卡是做什么用的,沒想到照片一拍過去,這大叔立刻回復說:“ok,我相信你,這邊時間定好了我就聯系你。”

    ——不論如何,終于可以進獵人局去親眼見一見那位親王了。

    陸酒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抬起頭,邁下酒吧門口的臺階,走入夜色中。

    ……

    后面的這兩天,風平浪靜。

    陸酒每天去學校上課,下課了就回到寢室,打開電腦,泡在“暗夜”論壇上。

    最近論壇里討論最多的話題就是七天后的月圓日,陰歷十五,滿月。

    一年中滿月的次數很多,但每年最令血族和尖牙派躁動的,只有這一次。

    在這個滿月日里,血族的吸血欲望會達到頂峰,尖牙派要想得到轉化,這一天是最佳的機會。

    但也因為正規初擁需得到獵人局的重重審批,不能擅自進行,所以這一天往往也是違法初擁后被抓起來的年輕人最多的一天。

    李漾和淮陸很興奮,意外的是,阿衫竟然沒什么反應。

    這家伙從城堡回來后脾氣變得意外地好,這兩天都沒怎么陰陽怪氣過,每天按時吃飯,早早睡覺,活得非常健康。

    “阿衫,月圓日那天到底去哪里玩啊,你想好沒?”淮陸搭在阿衫的椅背上跟他說話。

    陸酒照舊開著筆記本刷論壇,時間已經走到七點整,夜幕降下。

    他背對著這兩人,只聽到淮陸的自言自語,和阿衫吃晚飯發出的唏哩呼嚕聲。

    “印臨大人好像沒說那天會在城堡里開派對……那還是老樣子去酒吧?市中心有沒有尖牙派搞活動啊?”

    “沒,”這是李漾的聲音,“今年獵人局管得嚴,不讓在公共場合聚集了。”

    “好無聊!那還是去酒吧吧!”李漾的語氣不滿起來,“阿衫你怎么不說話?這飯有這么好吃嗎?”

    是狼吞虎咽的聲音。

    李漾有些稀奇:“阿衫你這兩天飯量好大,剛剛三點鐘的時候看你吃了一個六寸蛋糕,我還以為你晚飯都不會吃了。”

    淮陸:“啊?他吃完了一整個六寸蛋糕??”

    李漾:“對啊,我看著他吃完的,就用了五分鐘!你那時候不在寢室,我都后悔沒拍視頻下來。”

    淮陸:“……我去,這貨中午吃了八兩米飯。”

    李漾:“啊??”

    從頭到尾,阿衫沒有參與過他們的話題。

    陸酒剛關掉一個帖子,回頭看了眼,剛要收回目光,頓了頓,視線倏地挪回去。

    ……阿衫在狂吃。

    他的桌上擺著六七個外賣盒,其中三個已經空了,剩下四個里,一盒是菜,三盒是飯,而其中一盒飯,正被他以非常瘋狂的架勢掃進嘴里。

    飯盒空了,他啪一聲放下,立馬又端起下一個飯盒。

    從陸酒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臉,但能看到他脖子漲紅,手臂上青筋浮起,整個人似乎非常亢奮。

    “酒酒,他好像不太對勁,”111警惕地說。

    淮陸將手從阿衫椅背上挪開,往下一看:“操,你這肚子都得有八個月大了!”

    阿衫還是不理他。

    淮陸開玩笑伸出手去:“讓我來摸摸——”

    啪!

    清脆的一聲響。

    他的手被狠狠打開,手背上出現一片紅色。

    阿衫含糊地吼:“別來煩我,走開!”

    “……擦,摸一下會死?”淮陸皺了下眉頭,摸摸自己的手,嘀咕道,“你怎么這么暴飲暴食了,想當大胃王啊?我晚飯都還沒吃呢,都不知道點啥,要不你分我點,我將就下算了。”

    阿衫還是不理他,還是在猛吃。

    淮陸開始有些不爽了。

    本來只是開個玩笑,這下他真伸手去拿飯盒了。

    “吃吃吃,你就吃成豬吧,看還有哪個吸血鬼愿意轉化你!”

    阿衫停了下來。

    他塞了滿嘴的米飯,臉頰鼓得夸張,呼吸也很粗重,死死盯住了淮陸拿起飯盒的那只手。

    陸酒望著這一幕,眼皮跳起來。

    “淮陸。”他冷靜地開口。

    淮陸掀開塑料外賣盒的蓋子,又要去拿筷子,一副沒聽到他講話的模樣。

    倒是李漾朝陸酒看過來。

    “讓他把飯放下。”陸酒說。

    “關你什么事啊?!”淮陸立刻吼道,“一個兩個的,莫名其妙!”

    “……淮陸,你、你要不還是聽陸酒的,先放下。”李漾也開始有些不安了。

    因為阿衫始終死死盯著淮陸的那只手,眼神非常怪異。

    “憑什么聽他的,有他什么事啊?我還吃不得一盒飯了!”淮陸吼道,“跟你們講話怎么都這么費勁?!能不能講人話?!”

    陸酒緩緩站起身。

    “淮陸,你,”李漾開始后退,他的目光移向了淮陸身后,結巴道,“阿衫,你干嘛這么看淮陸啊……”

    淮陸下意識回過頭。

    對上阿衫血紅的眼睛,他愣住了。

    “他是第幾天這樣吃了?”陸酒目光不離阿衫,身體肌肉已經悄悄繃緊起來。

    “第、第三天?”李漾不確定地說,“是、是第三天吧?好像從、從城堡回來后就……那天晚上他就吃很多了……”

    米飯顆粒從阿衫沒有完全閉合的嘴里掉落下來。

    他粗重地喘著氣,盯著淮陸手中那盒飯的目光完全像是野獸。

    淮陸泛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終于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但他嘴上還在逞能。

    “你、你有病啊,一盒飯都不讓吃了,還、還你總行了吧!”

    他想將飯盒放回原位,然而他的手一動,阿衫的目光也跟著一動。

    這種感覺就像是被什么給瞄準了,他被嚇得縮回了手——

    “扔給他!”陸酒喝道。

    然而不待淮陸做出反應,阿衫就彈射了出去。

    眨眼間,他和淮陸已經消失在原地。

    一聲巨響后,他們齊齊出現在了寢室的右邊——淮陸被阿衫撞進墻里,眼球暴突,墻面凹陷!

    變故突如其來,李漾發出尖叫。

    阿衫聽到他的聲音,猛地轉過頭!

    陸酒沖上前,在阿衫襲向李漾的中途截斷他,扣住他的肩膀和右臂,將他狠狠摜倒在地!

    李漾連滾帶爬跑到了自己的書桌前,一把抓起手機,哆嗦著問:“我我我要打哪個電話?110還是——”

    陸酒:“打獵人局電話和120!”

    阿衫被陸酒死死壓在地上,他的肌肉不斷鼓起,像頭牛一樣掙扎。

    陸酒用盡全力壓制他,但能感覺到,壓制不了多久——

    “你不知道他已經被初擁過了嗎?!”陸酒質問七暈八素的淮陸,“那天你不是和他一起回來的?!”

    ——阿衫這狀況,明顯是在轉化中!

    淮陸癱軟在地上,完全已經被嚇傻掉了。

    李漾剛打完獵人局的電話,結巴地說:“他們一般不一起行動的,我、我也沒看出來,那天阿衫只有脖子上有咬痕,這兩天我們還正常聊天了……”

    異常似乎是在悄無聲息中逐漸加劇的。

    阿衫的話越來越少。

    他的食量越來越大。

    直到此刻,他們才真正察覺到不對。

    他們說話時,阿衫的嘴里只發出不成話語的吼聲,好像已經完全無法交流,不再具備正常意識。

    他的嘴里不斷流出口水,這是典型的七宗罪癥狀之一——暴食。

    再下去,他恐怕會吃人。

    陸酒咬緊牙關。

    阿衫接受的明顯不是正規轉化。

    正規的初擁流程要求血族吸光人類的血液,同時讓人類也吸食血族的血液,這兩個過程需要交替進行,要保證人類不會在過程中失血過多死亡,也要求血族非常仔細、悉心的呵護。

    然而有太多血族不負責任——

    他們潦草對待這件事,進行劣質轉化,運氣好,人類抗得過去,倒是能成為最低等級的血族,運氣不好抗不過去,那只有自己暴死或者被獵人局擊斃兩種結果。

    也有太多人類對自己不負責任——

    他們明知道劣質轉化的后果,卻不將其放在心上,總覺得自己能成為那個幸運兒。

    前兩天,阿衫尚且有個人意識。

    他卻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

    他明顯是自愿的,而且在期待自己能被轉化成功。

    此刻。

    阿衫怒吼起來,奮力掙扎。

    淮陸回過神了,囁嚅道:“獵人局來了會怎么對他?會、會殺了他嗎?”

    陸酒整個人都被阿衫頂了起來,李漾打完120電話,立刻跑過來幫他一起壓住。

    “我、我們能不能幫幫他,能不能讓獵人局先別來?”淮陸想站起來,卻根本動彈不了一下,渾身上下痛得要死,“說不定過了今晚就……”

    “誰來幫他?你?”陸酒冷聲反問。

    淮陸一顫。

    “去找那些血族的時候怎么就想不到后果?”陸酒都被氣笑了,“你們也知道那些血族不會好好轉化你們的吧?明知道肯定是劣質轉化還接受了,還悶聲不響地跑回寢室來,是一丁點都不考慮自己的死活和其他人的安全嗎?”

    “要是被學校知道了,他會被送給獵人局逆轉化的,阿衫應該也是考慮到這點所以才瞞著……”李漾低聲說。

    “那他現在就不需要被送去逆轉化了嗎?他現在還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一個問題!”

    陸酒完全不理解這幫人的腦回路,也一點都不打算理解。

    阿衫的做法不僅是無視校規,無視法律,更是無視自己和其他人的生命安全。

    淮陸:“陸酒你不要說風涼話……阿衫是因為有癌癥基因所以才——”

    陸酒打斷他。

    “我不知道你們有什么樣的苦衷,但不論什么苦衷都不是你們把其他人牽扯進來的理由,想要反駁我,至少先讓他清醒過來再說!”

    李漾和淮陸噤聲了。

    阿衫忽然暴起。

    陸酒勉強扣住了他半邊身體,李漾卻被掀翻在地。

    “酒酒,要不要開低級寶箱?”111很急,“他怎么比喪尸還過分啊!!”

    劣質轉化后失控的人類和一臺失控的機器無異,在力量猛增數百倍的情況下,就連陸酒都略顯吃力。

    陸酒緊抿雙唇。

    “不開。”

    下一秒,阿衫整個人再次彈起。

    他驟然爆發出力量,在淮陸和李漾的驚呼聲中,陸酒被阿衫頂起來,沖往陽臺。

    一聲清脆的玻璃碎裂聲。

    他們倆一起飛出了陽臺!

    111也尖叫了。

    他們寢室在五樓,從五樓掉到一樓地面不過瞬息之間,陸酒的心臟重重跳動,風不斷從下方刮上來,他能看到兩邊的宿舍樓里有不少學生探出腦袋來,而111在瘋狂催他開寶箱。

    半空中很難調整姿勢。

    陸酒使力不成功,正猶豫時,忽然感覺到下墜的速度……變緩了。

    有一股力反沖了他們。

    最后落地時,盡管發出了很重的一道聲響,然而陸酒的背是穩穩貼到地面上的,幾乎沒有痛感。

    就好像有一只手,托住了他。

    阿衫撐起身體,低吼著張開嘴就要往他的脖子上咬去,陸酒一拳將他揍翻到一旁,翻身過去壓在上面,又對著他的臉狠狠揍了兩拳,把他揍得直發懵。

    也在這時,鳴笛聲進入了宿舍區。

    獵人局來得很快,四五輛車停在十米開外,持槍獵人下車跑了過來!

    他們將陸酒拉開,將持續瘋狂中的阿衫團團圍住。

    ……

    阿衫被控制住了。

    只要能被控制住,就不至于被當場擊斃。

    輔導員從學校里趕了出來,一邊大汗淋漓接領導電話,一邊讓保安驅散圍觀的學生。

    淮陸被120接走,李漾和陸酒則上了獵人局的車,去做筆錄。

    這一通忙完,時間已經接近十二點。

    阿衫被留下來觀察,獵人局的專家將會對他進行評估,如果覺得還能試著讓他轉化下去,那就等,如果覺得他的轉化勢必失敗,那就試著進行逆轉化。

    至于能不能成功,能不能讓他重新變回智力正常的人類……沒人能保證。

    獵人局聯系了阿衫的父母,結果得知他的母親和哥哥早就因病去世,而父親早就另外組成了家庭,沒有家人能來看他。

    最后,是李漾留了下來。

    他低著頭對陸酒說:“阿衫他真的很害怕,因為他哥哥就是二十歲發病走的,走得比他媽媽還快,他做過基因檢測,他也有那個基因……獵人局的正規審批流程太麻煩了,要求也卡得很死,他怕自己過不了審,所以很早以前就透露過想要私底下轉化的想法……”

    李漾還說了他和淮陸想要變成血族的原因。

    其實說到最后,都是畏懼死亡。

    “怕死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既然害怕死亡,那又為什么不尊重生命?”陸酒平靜地問他。

    李漾張了張嘴,最后什么都沒回答上來。

    陸酒轉身離開了獵人局。

    今天,天終于有些冷了。

    深夜,涼風在馬路上刮著,卷著落葉,一股蕭索之意。

    沒有公交,附近也沒有地鐵,陸酒打了一輛車,回學校。

    “酒酒,你變了好多。”111說。

    猶記得第一個世界里,它的宿主還是那個不在乎生死的男孩。

    不經意間透露出來的那股死意,讓它很慌張。

    “其實,雖然快穿局現在變得很奇怪,但最開始接到任務,綁定上你的時候,我總覺得他們的目的好像單純只是想讓你好好生活……”

    快穿局每次都只下發兩個任務,不做其他任何要求。

    一個任務與逃逸玩家有關,他們要回收逃逸玩家的靈魂代碼,這無可厚非。

    而另一個任務,則是為了讓陸酒能與他命中注定的愛人相遇。

    快穿局希望他能夠扭正回自己的人生軌跡,而人生,就是得好好活下去,才叫人生啊。

    陸酒望著窗外飛快褪去的景色,沒有說話。

    ……

    宿舍區已經安靜下來。

    幾個小時前的事故勢必會令某些社交平臺熱鬧一晚上,但至少此刻,學生們表面上都已經入睡。

    輔導員給陸酒打過電話,說明天會讓人來修他們寢室碎掉的陽臺玻璃門,今晚讓陸酒拉好窗簾,先將就一下。

    陸酒慢慢走在小路上,路燈光線很暗。

    他穿過一片陰影,來到燈光下,又穿過一片陰影,踏入光亮。

    明明暗暗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直到他看見,前方路燈下的一張長椅上,坐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身淺咖色風衣,修長的雙腿交疊,坐姿非常優雅。

    他的手中捧著一束花,垂眸似在闔目養神。

    或許是聽到了腳步聲,他掀開眼睫,眸光一轉,朝陸酒看來。

    風吹來,陸酒有些恍惚。

    他有些……分不清思念與現實。

    “這么久才回來,”男人開口,低沉溫柔的嗓音裹在香甜的桂花香中,隨風向他卷來,“他們為難你了?”

    陸酒沉默了幾秒。

    “……怎么還沒走?”他低聲問。

    男人歪過腦袋。

    “為什么來這里?”他又問。

    “這兩個問題是同一個答案,”岑蘭宴注視他,“因為想見你。”

    第102章 給我一滴血5

    111小心翼翼地勸:“酒酒,上樓吧……?在結果出來之前,先別和他多談了……?”

    是,理智上來講,是該這樣。

    但陸酒挪不動腳步。

    岑蘭宴對他說:“過來坐一會兒?”

    111:“酒酒……”

    陸酒長久地沉默著。

    片刻后,他挪動腳步,走過去,在岑蘭宴身邊坐下。

    于是,111也沉默了。

    男人的目光始終追隨著他,在他坐下后,那束花被遞到了他的面前。

    陸酒低頭看去。

    一束報不出名字的花束,什么顏色都有,粉的,黃的,紫的,雖然不似那些花店里賣出去的花束那么精致華麗,但有一種別樣的清麗與可愛。

    “……你自己摘的?”

    “本來在花店定了一束玫瑰,但是路過這些花朵時覺得你可能會更喜歡它們,”岑蘭宴一點都不遮著掩著,“喜歡嗎?”

    陸酒默默地將花束接過。

    或許是在寒風中呆久了,沒什么芬芳,但……是末日世界里,收到過的那些花束的模樣。

    他忍不住抬起頭,望向路燈下的男人。

    “你想起的記憶里……就沒摻點別的?”

    岑蘭宴不動聲色地望著他:“你是指什么?”

    陸酒閉嘴了。

    見他沉默,這個男人又道:“我的記憶始終沒有完全恢復,如果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你應該提醒我。”

    “……算了,沒什么,”陸酒撇開目光,“剛剛我和我室友掉下來的時候,是你接住了我們吧?謝謝你。”

    岑蘭宴的眼神告訴他,他轉移話題的方式非常生硬。

    岑蘭宴道:“于峰應該不會出面來管你們這件事,是誰拖住了你們?”

    “也說不上拖住吧,大學生出了這種事故他們重視一點也正常……于峰是獵人局的那個局長?”陸酒敏銳地問,“你和他很熟?”

    “見過一次。”

    陸酒探究地看著他。

    岑蘭宴驀地抬起手,貼上他的臉頰。

    依舊那么冰冷。

    陸酒顫了一下。

    岑蘭宴頓住,收回手,看向自己的手掌,疑惑的模樣好像是在想:有這么冷?

    陸酒忍不住想笑,然而唇角剛漏出一絲笑意,便被他抿沒了。

    “……你這幾天在做什么?”

    岑蘭宴放下手:“想你。”

    “…………我是指正經事。”

    “想你很不正經嗎?”岑蘭宴又疑惑了。

    陸酒嘴角一抽。

    “……除了想我以外,還干了什么?”

    岑蘭宴的視線投向遠方。

    他們坐在路燈下,望向遠處,只能看到朦朧模糊的一片黑暗。

    “回憶從前。那天之后,又有不少記憶復蘇了,”岑蘭宴平靜地說,“我和你攜手度過了你的八輩子,在你的第二世里,我和你同樣認識沒多久就告訴了你我們的過去,但當時你對我沒有那么大的戒心。”

    岑蘭宴側過臉,望向他:“這一次,你發生了什么?”

    “……”陸酒輕聲問,“就一丁點都沒想過,你可能認錯了人?”

    岑蘭宴的唇角劃開一抹戲謔的笑。

    “你會認錯你的愛人嗎?”

    不會。

    陸酒在心底做出回答。

    “幾千年了,在你的下一世還未出現的時候,我也遇到過和你非常相像的人。有的時候,我甚至以為你真的已經轉世。但是只要目光對視上一瞬間,身體就會告訴我答案。”

    岑蘭宴垂下眼。

    他覆住了陸酒放在身側的手。

    “讓我想要親吻的只有你,讓我想要感受體溫的只有你。”

    “我只想嘗你的血,只需要咬開小小一個口子,飲下你的血液,久違的饑餓感就會回來,讓我知道我還活著。而不論那些饑餓感有多重,只要飲下你的一點血液,它們就能被滿足。”

    岑蘭宴興味打量著他們交握的手。

    冰涼的手指一根根嵌進來。

    他們緩緩嵌在一起。

    男人的嗓音又輕又緩,明明語氣聽起來那么平穩,然而聽起來,又那么令人動蕩。

    “你總是會被我冷得發抖,但當我推開你時,你又總是不高興。你經常會來抱我,說不管是什么東西,有多冰冷,抱久了就能變成一樣的溫度。你也總是能將我變成和你一樣的溫度。”

    陸酒的喉結滾動著。

    “你問我這幾天還在做什么,我在回想那種好像變成了人類和你做i時的感覺。”

    他的手被扣緊了。

    岑蘭宴的氣息繾綣起來。

    “我的體溫變成了和你一樣,心跳變成了和你一樣。人人都說吸血鬼與人類在一起時,人類總是會被牽著鼻子走。但和你一起時,被牽著鼻子走的卻好像總是我。”

    岑蘭宴頓住。

    他抬起眸,溫柔地問:“酒酒,什么時候再來牽走我?”

    陸酒的呼吸出現了一絲顫抖。

    他的脖頸上浮現了一層雞皮疙瘩,是被冷與熱一同染上時,激起的生理反應。

    他無法形容這種感覺。

    他身邊的這個男人冰冷得像一件死物,然而同時,又好像是一團洶涌熱烈的火焰。

    他甚至變得不知道是要遠離還是靠近,靈魂好像都在被反復拉扯,這個男人看著他,分明對一切心知肚明,卻故意袖手旁觀。

    也不是第一次了。

    這個家伙,總是這么壞心眼,這么犯規。

    許久,陸酒啟唇,嗓音變得有些沙啞:“……你應該知道,我問印臨要了一件東西。”

    岑蘭宴頓了下,歪了歪腦袋:“嗯。”

    輕而隨意的一下鼻聲。

    好像在問:然后呢?

    “沒想過我去給了誰?”

    “想殺死我的人?”岑蘭宴漫不經心地問,“你會和他一起將桃木劍刺進我的心臟嗎?”

    “……你有很多敵人嗎?”

    “我記得的都已經死了。”

    “一個都沒了?”

    “你要是知道,可以提醒我一下。”

    陸酒定定地看著他,沒有答。

    幾秒種后,又問:“既然都沒有死敵了,那你還說什么?”

    岑蘭宴輕笑:“只是開個玩笑。”

    “……”

    “酒酒,如果還有困惑的話,就去尋找答案吧。”

    岑蘭宴伸過另一只手來,或許還是怕他冷,只輕輕撫了一下他的臉頰。

    隨性的話語中帶著一絲對死亡的無畏,縱容的態度里又似摻雜著一抹煽動——

    “不過,希望你能快一點。”

    “畢竟,清醒著等你,實在是一件難熬的事。”

    ——煽動他往前跑,不論結局是張開雙臂擁抱他,還是將他狠狠推下懸崖。

    陸酒久久挪不開視線。

    *

    啪一聲。

    寢室里的燈亮起。

    陸酒走到陽臺上,往下望去,樹木遮擋著樓下的路燈與長椅,隱約可以看到男人靜坐在那里的背影。

    好像感覺到了他的視線,男人回過頭來,深灰色雙眸隔著那交錯掩映的枝葉,與他對上。

    陸酒動了動唇。

    “回去吧。”

    他無聲地說出這三個字。

    男人又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原地消失。

    沒有任何聲息,就連跳出花壇的野貓都沒有被驚動,那家伙已無影無蹤。

    陸酒又出神地看了那空蕩蕩的長椅好一會兒,才退回到房間里。

    寢室里沒有花瓶,他翻出來一個昨天喝完的空飲料瓶,對半剪開,灌了一些水,將花束插進去。

    夜已深。

    他將花瓶放到了陽臺的月光下。

    *

    李漾、阿衫和淮陸直到第二天都沒回來。

    輔導員帶維修工來他們寢室時說,淮陸受到的撞擊比較大,出現了一些骨裂,位置又比較特殊,估計這個學期接下來的課都沒法上了。

    至于阿衫,獵人局專家評估他的轉化是失敗的,現在已經開始進行逆轉化程序,結果也要明后天才能出來。

    “哎,這幫小子,真的太輕視法律,也太輕視生命了!”輔導員搖頭嘆氣,“陸酒你也是驚險,從這么高的地方背著地摔下去竟然都沒事!話說你想不想轉寢室?你要是想就說出來,沒關系的,我想辦法調整一下。”

    陸酒對此其實無所謂。

    “暫時不用,謝謝老師。”

    他又在學校和宿舍間按部就班來回兩天,李漾回來了,臉色憔悴蒼白。

    “阿衫逆轉化失敗了,我沒看到他,但獵人局的人說他已經徹底失去思維能力了,”李漾呆呆地說,“因為攻擊性太強,所以只能……執行安全清除程序。”

    安全清除程序,是“擊斃”好聽一點的說法。

    陸酒滯了一下。

    沉默片刻,他問:“他的爸爸……還是沒有來?”

    李漾搖搖頭。

    “被執行安全清除程序的尸體也沒法被帶走,因為會有污染的可能性,所以是統一歸獵人局處理的,”李漾木愣愣地說,“只有我送了他最后一程……”

    陸酒不知道說什么。

    “陸酒,我好矛盾……我害怕死亡,就算只能在黑夜里生活,我也想變成血族那樣的永生族,但如果代價是像阿衫這樣,我又確實不敢賭……你呢?你想到死亡的時候,不會害怕嗎?你不會怕以后老了,被病痛折磨至死?不會怕死亡把你和你愛的人分開嗎?”

    陸酒剛要張開嘴,腦海中忽然閃電般劃過一張畫面,一段對話響起在腦海中。

    【……為什么你不把我轉化成血族?】

    【你不想做的事,我不會逼迫你去做。】

    陸酒的心臟重重一跳,瞳孔猛地緊縮。

    ……是什么?

    剛剛那是什么?

    “酒酒,你怎么了?”111察覺到不對勁,出聲問他。

    陸酒驚疑不定。

    李漾還在說:“……我可能,我可能需要休學一年,我需要想清楚這些問題……”

    于是兩天后,李漾也消失了。

    這間寢室,成為了陸酒的單人寢室。

    *

    在距離月圓日還有兩天的時候,趙覽聯系了他。

    “晚上十一點半,在獵人局門口等。”

    終于來了。

    陸酒撇開連日來紛亂的思緒,在晚上十點的時候整裝出發,提前大半個小時出現在了獵人局的門口。

    他穿著一件黑色沖鋒衣,坐在花壇邊,拉鏈拉到頂端,豎起的領口遮著他的下半張臉。

    雙手揣在兜里,他不動聲色地注意著獵人局內部的動靜——

    獵人局不是天天都會加班,今晚,這棟建筑漆黑一片,乍一眼看去似乎一個人都沒。

    十一點二十分,趙覽出現了。

    這大叔走得很急,在他面前停下后只喘了一口氣,看了眼時間,便道:“差不多了,跟我走。”

    他打了一個電話,大概是在聯系那位“看門人”,帶陸酒繞去了獵人局的后門。

    他們剛到,后門就被打開了,出現在門后的,是一個大概只有一米六五高的瘦弱男人。

    他戴著一副眼鏡,頭發很短,臉上長著一些痘,長相平平無奇。

    111嘀咕:“這就是看門人?”

    最開始還想過那個男人會不會是看門人來著,現在看來,真是差得離譜。

    “他叫王已,在這里干了十年了,五年前開始做的看門人,”趙覽簡單地給他們倆互作介紹,對陸酒的介紹就簡單很多,“陸酒,剛上大學。”

    王已的視線在陸酒臉上轉了一圈,沒多問什么,開口道:“跟我走。”

    他的嗓音很低啞,好像是天生的。

    獵人局里依舊沒開大燈,王已打著手電筒。

    趙覽跟在王已身后,陸酒則跟在趙覽后頭。

    趙覽問:“你把監控都關了?”

    王已走在前頭說:“那肯定。其實不關也沒事,只要晚上不發生什么事,沒人會閑著無聊去查監控。”

    “那還是關著吧,以防萬一。”

    “你最近在干什么?還想著報復岑蘭宴?”

    “這你就別管了。”

    “讓我干事還不讓我問。”王已不陰不陽地笑了一下。

    趙覽不吃這一套:“又不是沒給你錢。”

    陸酒安靜聽著兩人的對話,沒有出聲。

    王已刷卡,帶他們進入了一塊外人不能進入的區域,那里有另一部電梯。

    進去后,樓層按鍵只有一個,負三。

    陸酒眸光閃動,問:“秘密樓層只有一層?”

    “我們這里是這樣,”王已道,“不需要那么多樓層。”

    電梯下行很快,就這說話的工夫,負三層就到了。

    門叮一聲打開,當看見外頭幽暗的緊急通道提示燈散發出來的綠光時,陸酒的心跳無聲地加快了節奏。

    ……最終答案會是什么?

    見到那位親王后,一切是會變得清清楚楚,還是會變得更為迷霧重重?

    他們走出電梯。

    一左一右,走廊向兩邊延伸,沿路每一個房間都是房門緊閉的狀態。

    王已提醒:“別亂看,別亂摸,跟我走。”

    他轉過身,往右邊走去。

    陸酒注意到,這里每個房間都只以簡單的數字作標號,右邊走廊的房間從6開始,依次為7、8、9……走到10號房間門口,王已停下,從褲兜里又掏出一張卡來,刷了一下。

    滋一聲,咔噠,門鎖已開。

    “轉成隊長后到現在,我也是第二次來見這位親王,”趙覽回頭瞥了陸酒一眼,“我帶你來見他了,你也要記住我們的約定。”

    “我知道。”

    陸酒冷靜地回答。

    王已推開門,里頭一片黑暗。

    他打開燈,沒給陸酒留一丁點緩沖的時間。

    燈光亮起,房間里的一切清楚展現在他們面前。

    ……

    正中央,有一張手術床。

    一個男人筆直躺在上面,兩只手放在身側。

    他的身上似乎不著片縷,唯有一條白色被子蓋在身上,擋住了他大半的身體,胸口部位被子聳起,顯露出十字架的形狀。

    他的膚色很蒼白,令人分不清是死亡的白,還是血族的白。

    陸酒的心跳聲,他自己都能聽見了。

    他的呼吸已經屏住,緩慢走進去的每一步都似被本能驅動。

    最開始,看不清這人的臉。

    距離太遠了。

    趙覽和王已也站在他的前頭,遮擋住了他的部分視野。

    房間里充斥著一股寒意,陸酒的汗毛一根根豎起來。

    趙覽和王已知道他才是今晚的主角,簡單進行了一兩句“他還是這個模樣”“廢話,他是血族”的對話,兩人便回過頭來看他,向兩旁讓開,給他讓道。

    陸酒僵硬地,一步一步地,來到這張床的邊上,視線落向了床上這人的臉。

    ……

    ……

    是那個男人的臉。

    是他。

    第103章 給我一滴血6

    “酒酒!是你老攻!真的是你老攻!”111激動地喊。

    躺在床上的男人雙眸緊閉,鴉羽般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一片陰影。

    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氣息,經常掛著笑的嘴角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弧度,渾身上下只散發出無邊的冷意。

    陸酒僵硬的視線在他的臉上停留許久,微微往下一挪,亓亓整理挪到那高聳起來的十字架部位,滯住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一旁,王已對趙覽小聲嘀咕。

    趙覽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也在這時候,陸酒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叫什么名字……你們知道嗎?”

    王已頓了下:“不知道,我們的內部系統里沒有錄入過他的信息,他的沉睡時間至少在五十年以上。”

    “五十年?”陸酒回眸。

    王已聳聳肩:“獵人局是五十年前才出現的。”

    陸酒又回過頭去看床上這個男人,沉默片刻,問:“你們兩個背過去一下可以嗎,我想看下他的身體。”

    ……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好回避的?

    然而趙覽和王已對視一眼,沒問出口,配合地轉過身去了。

    陸酒伸出手,一把將蓋在男人身上的被子掀開,111頓時抽氣。

    一個嬰兒手腕粗細的黑色木質十字架嵌在男人的正胸口,看那沒入的深度,十字架的尾端就算沒有刺穿男人的后背,應該也已經接近皮膚表層。

    十字架上有少許凝固的顏色更深的東西,恐怕是不知多少年前噴濺上去的血液。

    量并不多,仿佛當年拿著它捅進這具身體的那人動亓亓整理作極為快速,而床上的這個男人也沒有多少反抗的機會。

    陸酒的呼吸被拉長,視線一點一點緩慢地掃過男人赤裸的身體,從頭到腳。

    “酒酒,怎么說?”111小心翼翼地問。

    這具身體……是那個男人的身體吧?

    陸酒沒有回答。

    是默認了。

    111嘆了口氣。

    房間里靜了許久。

    在陸酒掀開被子后,背過身去的王已和趙覽就再沒聽到任何聲音。

    等了大概有幾分鐘,趙覽忍不住了:“好了沒?”

    “……好了,你們轉過來吧。”陸酒的嗓音已經變得很沙啞。

    兩人轉過身去,被子已經重新蓋在男人身上。

    陸酒垂眸看著這個男人,低聲問:“把十字架拔出來之后,還得喂一整個吸血鬼的血液量才能讓他復活,是嗎?”

    趙覽一愣,立刻皺起眉頭:“你想復活他?你沒辦法把他從這里弄走的,雖然我們現在能進來,但電梯那邊有隱秘的掃描裝置,掃描到他,警報系統立刻就會通知局里的人。我也不可能再帶你進來第二次了,我只是拜托王已幫忙,不可能給他添這么大的麻煩。”

    王已咳了一下,道:“你是從網上搜到的這種復活方法吧?其實對普通級別的吸血鬼是這樣做就可以了,但對于親王級別的吸血鬼,他們需要的是一整個親王級別吸血鬼的血液量。”

    陸酒轉頭看向他:“想讓他復活,就必須獻祭另一個親王?”

    “是,理論上來講沒別的辦法。”

    陸酒又問:“一個親王殺死另一個親王,可以復制對方的容貌和記憶嗎?”

    趙覽:“你從哪里聽來的這種說法?簡直聞所未聞。”

    王已:“你要說改變容貌,傳說中始祖級的吸血鬼倒是能做到這樣的事。”

    陸酒垂在身側的手動了一下。

    他眸色微動,看著王已問:“說起來,你見過岑蘭宴沒?”

    “當然沒見過,這位大部分時候都在城堡里,根本不出門。”

    “你們局長呢?”

    “應該也沒吧,”王已走到手術床邊,將蓋在男人身上的被子拉得平整了一些,“岑蘭宴醒來好久了,他最早不住在我們市,是在他‘老家’注冊登記的信息。親王級吸血鬼情況特殊,不需要在移居后重新去所屬地更新信息,在網上刷新一下就行了。所以他從來沒來過我們這里。”

    趙覽不冷不熱地笑了聲:“對他們倒是優待。”

    “因為數量少嘛,就跟珍稀動物一樣了。”

    陸酒不動聲色地瞧了王已好一會兒,在趙覽察覺到什么,向他看來時,很自然地挪開了目光。

    回過頭最后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陸酒抿了下唇,道:“我這邊ok了,先出去吧。”

    ……

    離開獵人局的時候,王已對趙覽說:“你要是想刺殺岑蘭宴,兩天后的月圓日是個好機會,你知道的。”

    月圓日,在血族的吸血欲望達到頂峰的同時,他們的身體也會陷入最虛弱的狀態。

    “知道。”趙覽看向陸酒,意味很明確。

    王已也跟著一起看向了陸酒。

    陸酒站定腳步,轉身面對他:“月圓日我會去找他,到時候我會給你一個答案。”

    趙覽瞇起眼:“我不能和你一起去?”

    “等我的電話,”陸酒冷靜地回答,“在月圓日結束之前,我會聯系你。”

    “……行,”趙覽道,“那我就等你了。”

    *

    照舊是坐公交回的學校。

    下車后,陸酒走在無人的小路上,111試探地問:“酒酒,你現在怎么想的?”

    人也見過了,長相也都看到了。

    答案似乎清晰了,但似乎也更模糊了。

    陸酒低著頭,下半張臉依舊藏在豎起的沖鋒衣衣領里,雙手也依舊插在衣兜中。

    “你怎么看?”他問。

    111猶豫了一下,道:“我的系統始終指向剛才獵人局里的那個是你老攻,他也確實是你老攻的模樣。不過酒酒你說快穿局可能在混淆我們的視線……所以我也不知道了。你呢,你對他們兩個里的哪一個更有感覺?”

    陸酒低頭邁著步子,沒有馬上回答。

    過了好一陣,才開口。

    “我對岑蘭宴更有感覺,但或許是因為他能開口說話,而獵人局里的那個不能。”

    111松了口氣,好像為他還能這么理性地分析問題而感到慶幸。

    “酒酒,我在想啊,首先獵人局里那個親王很可能是被另一個親王殺死的,而想要讓他復活,就必須獻祭另一個親王……好像不管怎么看,這件事都和岑蘭宴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111沉默片刻,道:“你……是該在月圓日去找他的。一來那天他攻擊力會減弱,二來,不管他是不是你老攻,至少他現在都把你當老婆看待,對你沒有防備……你是該去親口問問他答案了,要是你老攻真的是他下的手……那你,該動手,就動手吧……?”

    寒風吹來,陸酒驀地停下腳步。

    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足足一分鐘,111沒敢再出聲。

    良久,陸酒輕輕呼出一口氣。

    “嗯,你說得對。”

    是到了該決斷的時候了。

    *

    兩天的時間一眨眼就過。

    月圓日到來時,不論這個社會上是尖牙派多還是恐牙派多,總歸多出了些節日的氣氛。

    白天上課時就能聽到周圍學生小聲議論晚上出不出去玩,“暗夜”論壇里的氛圍也非常高漲。

    年輕人在這一天總是興奮的。

    鑒于前幾年的這一天總是鬧出來很多事,今年獵人局做了規定,公共場合不允許聚集,血族酒吧必須控制流量。

    他們在各大平臺投放宣傳視頻,告誡大眾警惕“初擁騙局”——小心部分血族借初擁名義騙取血液,也小心部分人類借初擁名義搞仙人跳。

    盡管如此,沉浸在興奮中的那部分人群很難注意到這些聲音。

    在六點暮色降臨時,他們便將一種圓形的銀片吊墜掛在了脖子上。

    ——這是月圓日里的一個潛規則,人類掛上這種銀質吊墜,便是發出一個訊號:你可以來吸我的血。

    在陸酒從學校回到宿舍區時,已經有三三兩兩的學生相攜走出宿舍樓,脖子上掛了這種東西。

    他只瞥了一眼,便上樓回到寢室。

    “酒酒,你要不要準備一些武器?”111已經有些提前緊張起來了,“桃木劍在哪里能買到呀?”

    陸酒放下書本,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把水果刀。

    從刀鞘中將刀拔出,刀刃在燈光下流轉過光華,非常鋒利。

    “你打算拿這個去??可是這種刀……殺不死血族吧??”

    “實在不行不是還有一個低級寶箱可以開?”

    從兩天前做下決定后,陸酒的狀態就放松了下來。

    此刻,他的語氣也還算輕松:“那天你讓我開我不想開,就是想到后面可能會有更需要它的時候。”

    “是哦!好吧……”

    除此之外,陸酒只帶上了印臨給他的那張門禁卡。

    他離開宿舍,打上一輛車,目的地就是那座城堡。

    道路非常擁擠,司機師傅放著廣播,時不時跟陸酒搭上一兩句話。

    “……六點鐘開始獵人局的車子就開出來了,每個街區一輛車,就那樣守著,每年的這一天他們也是忙的喲。”

    “我覺得那些年輕人也是有病,被吸血是什么很有意思的事嗎?失血過多傷身!他們總覺得吸血鬼多吸兩口他們的血就會愿意轉化他們了,哪有那么好的事哦!太天真了!”

    “……小伙子我看你要去的是那座城堡,你不會也是想去和吸血鬼玩的吧?”

    “不是,”陸酒說,“我有正經事,過去找人。”

    “哦哦哦,那就好,”司機師傅叮囑,“注意安全啊。”

    車子停在了城堡前那片草坪的邊緣。

    夜色已徹底降下,城堡的窗簾全都被拉開,遠遠望去,燈光璀璨。

    陸酒下車,迎著強勁的晚風走過去。

    他越過這一大片草坪,走到城堡門口,將卡拿出來刷了一下,門鎖自動打開。

    推門而入,一股濃重的血腥氣迎面撲來。

    城堡內部,一片淫靡之景。

    印臨不見蹤影,而已早早陷入到迷幻中的血族和人類只有少許向他投來目光,但此刻他們的神智已經不足以支撐他們思考陸酒是怎么進來的。

    陸酒照舊雙手揣進兜里,腳步一轉,目不斜視就往西塔走去。

    越過那些躺在地上,纏在沙發上的人。

    踩過一件件衣物,和一根根吊墜。

    他邁上西塔的階梯,緩步而上。

    二樓、三樓、四樓……

    踏上六樓,他絲毫不停頓地往走廊中間走去。

    走廊上回蕩著他一個人的腳步聲。

    這一層樓,靜得仿佛沒有一個活物。

    但有一個人等在那里。

    有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黑暗中。

    ……

    陸酒站定在那個房間的門前。

    他的手放在了門把手上。

    “酒酒……”

    “很緊張?”陸酒在腦海中輕聲道,“緊張的話,要不要關機?”

    “不,”111立刻回絕了,“我要和你一起的!”

    陸酒笑了笑。

    “我早就說過,真有什么危險你也幫不上我的忙,寶箱我自己也能開。”

    “但我可以陪著你啊,”111反駁,“不管什么時候,都有我陪在你身邊,我希望你不論遇到什么事,都有可以商量和傾訴的對象……”

    陸酒斂了笑意。

    “……嗯。”

    他垂下眸,毫不猶豫地按下門把手,用力一推。

    吱呀一聲,門緩緩開了。

    里頭一片黑。

    唯有月光從盡頭的窗外投射進來,在地上灑下淺淺一片銀光。

    那道身影依舊如初見時那樣,背著月光坐在窗邊。

    陸酒一步一步走進去。

    門失去支撐的力量,自動合上,發出輕輕咔噠一聲。

    刀悄悄藏在身后的衣服里。

    為了方便行事,刀鞘沒有被帶來,冰冷的刀刃貼在后腰皮膚上,隨著走動,二者無聲地摩擦。

    陸酒邁入月光之下,來到了那個男人的面前,停住。

    岑蘭宴靜靜坐在椅子上,仰頭望著他。

    目光幽深而繾綣。

    “你好像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虛弱。”陸酒望著這張面孔,輕聲說。

    岑蘭宴輕笑一下。

    “擁抱你的力氣,還是有的,”他一動不動地坐著,“倒是你,決定好是否要擁抱我了嗎?”

    第104章 給我一滴血7

    111沒有再說話,但陸酒能聽到它緊張的呼吸聲。

    月光將岑蘭宴的膚色照得比往日里還要蒼白,令他變得像一尊優雅而又令人震撼的雕塑。

    陸酒凝望著他,就連呼吸也不由放輕了。

    好像呼吸得重一些,便會將這座在歲月中靜立太久的雕塑吹散成齏粉,散在自己的面前。

    “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誠實回答我,好么?”

    他屈起左腿,跪上椅子,跪在了岑蘭宴的腿側,兩人的大腿緊貼在一起。

    “你醒來有多久了?”

    岑蘭宴直勾勾地看著他,啟唇,還算配合地回答。

    “七十九年?或者八十年。”

    “連這都記不清了?”

    “遇見你之前,大部分時候我都在放空思緒。思考太多會讓時間的流速變慢。”

    冰冷的手掌撫上他的腰。

    陸酒曲起右腿,同樣跪上椅子。

    他雙腿分開,就這樣跨在了岑蘭宴的腿上。

    “這么長的時間,還不足以讓你把前世的記憶全部回想起來嗎?”

    “還是那句話,酒酒,思考會讓時間的流速變慢。我需要它快一些流動到你出現的時候。”

    陸酒的雙臂環繞上男人的脖子。

    岑蘭宴的手掌沿著他的腰往后滑,隔著一層單薄的衣服布料,攬住了他的腰。

    111的呼吸顫抖了一下。

    岑蘭宴的手臂似有似無地壓到了陸酒后腰衣服下的刀柄,但不論是他還是陸酒,似乎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陸酒的上半身被迫前傾,下半身緩緩坐下去,坐到了岑蘭宴的腿上。

    男人垂首,鼻尖抵著他的鎖骨,好像在輕輕嗅他的氣息。

    “酒酒……”111弱弱發出聲音。

    兩人的姿勢,太親密了。

    陸酒卻繼續輕聲問:“……既然時間流動這么慢,為什么要這么早醒來?你們血族,可以控制自己的沉睡和蘇醒吧?”

    “因為,”岑蘭宴的鼻尖貼著他的脖頸,一路輕輕上滑,嗓音低沉繾綣,“我在沉睡中聽到了一聲表白。”

    “什么表白?”

    “有個人對我說,他也愛我。”

    “……他是怎么說的?”

    岑蘭宴的唇一張一合,冰冷的氣息噴灑在陸酒的頸窩里。

    他將那愛語低聲復述。

    “‘我也愛你,很愛很愛你。’”

    有什么東西在陸酒的腦海中無聲炸響。

    他的呼吸一瞬變重,變快,身體發出了一陣顫抖。

    岑蘭宴感覺到了,問:“冷?”

    陸酒搖了搖頭,用力抱緊他,心臟跳動得劇烈。

    他的腦海中嗡嗡亂成一片。

    “酒酒,你是想讓他放松警惕嗎?小心別過頭了呀……”111不明所以,只能弱聲提醒。

    而岑蘭宴頓了頓,便繼續說了下去。

    “可惜,直到現在我都沒有想起這是哪一世的你對我說的話。”

    冰冷的唇貼上了陸酒的脖頸。

    “酒酒,你來告訴我答案?”男人呢喃,“你來開啟我所有的記憶吧。”

    纏綿的吻一路上移,抿著他的皮膚,吮著他的體溫。

    他們的身體絞在一起,氣息交換。

    冷意一股一股泛上來,陸酒打著哆嗦,然而劇烈跳動的心臟又持續不斷地散發出熱度,近乎發燙。

    “酒酒,酒酒……!”111的聲音逐漸抓狂起來。

    那吻來到了他的下唇。

    下唇被吮著,舔著。

    陸酒啞聲問:“岑蘭宴,你……殺過很多人嗎?”

    “殺過。”

    “……你殺過親王級吸血鬼嗎?”

    “殺過。”

    男人毫不在意地回答著,仿佛就算這些回答被拿去制作成刺向他心口的劍,他也一點都不在乎。

    陸酒的下唇像一枚被剝下了外殼的果肉,被困在沙漠中饑餓干渴良久的旅人尋找到了。

    旅人珍而重之地捧著它,又克制不住渴求地低頭品嘗它。

    來回往復,不忍咀嚼,也不忍下咽。

    “那你……吸過對方的血嗎?”

    “我從不碰除你以外的人的血。”

    陸酒的下唇已經發麻。

    他的腰被箍緊到發疼,男人尖銳的獠牙貼上了他的唇,緩緩蹭動。

    ……為了不讓獵物感到疼痛與排斥,血族不僅會在開始吸血前進行蠱惑,當他們開始吸血后,邪惡的造物主設下的嵌在他們身體內部的天然反應程序,亦會分泌出令人類產生快感的因子。

    于是,血族踏出去的每一步,都伴隨著性。

    吸血,如同交融。

    陸酒打著顫,一陣又一陣。

    岑蘭宴不斷地用尖牙磨他,好像在催促他張開嘴,一種別樣的調情。

    陸酒的雙唇終于伴隨著顫抖的呼吸隙開,那冰冷獠牙的尖端輕輕掠過他的唇面。

    在沒有刺破他任何一處皮膚的情況下。

    他們的雙唇完美契合在了一起。

    陸酒發出了一陣綿長,顫抖的呼吸。

    他本能地做出了一次吞咽。

    或許是在吞咽他們交融在一起的唾液,或許是在吞咽他們交匯在一起呼吸——

    他的身心好像在這一剎那,一起被滿足了。

    一陣天旋地轉,他被重重抵在了椅子上!

    椅子被推擠,椅背撞上墻面,發出哐當一聲響,椅腳在地面上摩擦而過,亦發出了一陣刺耳聲音。

    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仿佛要將彼此揉進懷里。

    “岑、岑蘭宴,再回答我兩個問題……去年東區發生的那場事故……你在場嗎?”

    “嗯。”

    夾雜在激烈的吻中的,是男人帶著點鼻音的回應。

    甚至不用陸酒多加解釋,這個男人便知道他說的是哪一件事。

    “……是誰做的?”

    “誰向你索求的答案?”

    “……回答我!”

    “告訴你的話,”岑蘭宴的舌尖掠過他的上顎,“我今晚可以擁有你嗎?”

    111要崩潰了:“我、我現在要關機嗎??但這個男人,這個男人是你老攻嗎?酒酒你確定要這么做?!”

    陸酒的雙腿已經纏上了男人的腰。

    岑蘭宴頓住,輕輕笑了一下:“好可愛的回答。”

    111:“酒酒……”

    陸酒的上衣被撩起,冰冷的手掌掠過那把夾在后腰上的刀,沿著他凹陷的背脊線一路上撫至他后頸。

    陸酒的上衣皺在了一起,身體反弓,肌肉繃緊攣縮。

    “告訴你那不知名的朋友——”

    “算了要不我還是關機吧……啊啊啊啊我要瘋了這個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陸酒抱緊這個男人,手掌亦伸進了男人的衣擺中,將那衣服緩緩撩起。

    “——他的敵人,”岑蘭宴嗓音低啞,一字一頓,“當時就在他的面前。”

    “酒酒我真的關了,你完事后再叫…………啊,他的后背上有東西,這是什么?!”

    陸酒猛地剎住動作。

    他的下巴擱在岑蘭宴的肩膀上,呼吸急促。

    月光照亮著他的整個視野,男人的上衣已經被他完全撩起,一整面背脊暴露在他的視野中。

    那肌肉線條起伏的背上,鋪著一副巨大的血色圖案。

    仿佛由鮮血畫就,猩紅妖冶,繁復華麗的線條構造出詭譎瑰麗的圖紋,是荊棘纏繞中的十字架,被玷污的圣潔。

    一剎那,曾在網絡上看到的文字資料閃現過腦海。

    【傳聞中,七位始祖級吸血鬼全都帶有神打下的印記,那是罪惡的象征,是被荊棘環繞的十字架,永生永世無法被隱藏。】

    111反應過來,驚聲道:“——他是始祖級吸血鬼,他可以改變自己的容貌!!”

    忽然,男人抬起頭,唇貼在陸酒的耳邊,語氣非常平靜。

    “誰在說話?”

    陸酒瞳孔一縮,心臟停跳。

    下一秒,急促的敲門聲驟然響起,印臨的聲音隔著一道門傳進來。

    “岑蘭宴,你現在醒著沒?市區里出事了,需要你出面幫忙!”

    *

    “……”

    陸酒僵在沙發上。

    他被緊緊摟著,和岑蘭宴親密地貼合在一起。

    他的胸膛還在劇烈起伏,而111已經被嚇得完全噤聲。

    ……岑蘭宴,聽到了它的聲音?

    “砰砰砰!”

    “岑蘭宴你聽到沒?……難道又睡著了?”

    印臨隔著一扇門嘀咕著。

    房間里,兩道呼吸聲此起彼伏。

    陸酒一動都沒動,思緒以及大腦仿佛隨著身體一起停住了。

    在印臨第三次敲起門時,岑蘭宴松開手,緩緩直起身。

    他先是距離極近地與陸酒對視一眼,隨后,進而直起身體,嗓音與神色全都恢復了冷靜。

    “我在,進來。”

    敲門聲停了一瞬,緊接著,門被打開。

    “你既然在那剛才怎么不吱……哈,原來是在忙?”

    岑蘭宴擋在陸酒的身前。

    陸酒看不到印臨的身影,只能聽到這家伙抱怨過后,瞬間陰陽怪氣下來的語氣。

    “什么事?”岑蘭宴的語調沒有任何波瀾,他在提醒印臨盡快說正事。

    “……嘖,有幾個人類圍攻了一個吸血鬼,啃了對方的肉,喝了對方的血,現在都開始了畸態轉化,獵人局想讓你出面逆轉化他們。”

    陸酒眸光閃動。

    畸態轉化,與劣質轉化不同,是完完全全不按照流程來的轉化。

    有些人類相信,直接生啖血族血肉也可以使他們變成血族,這也就造成了一種典型的由人類主導的畸態轉化。

    盡管這么多年來,這類案例中人類的下場往往是痛苦死亡,可依舊有人前仆后繼,他們始終覺得,失敗的那些人肯定是有哪一步做錯了。

    而畸態轉化,必須要由高等級血族親自出面才能實現逆轉化。

    岑蘭宴側過臉。

    “幾個人?”

    “三個。”

    “三個?”

    岑蘭宴的反問,印臨聽明白了。

    ——這個社會上每天有多少傻逼在搞畸態轉化,這位找不到僅僅為了三個人就出面的理由。

    印臨抓了把頭發,頗有些煩躁地解釋:“那三個人獵人局發現得及時,程度也沒太嚴重,他們覺得有很大概率能逆轉化成功才來找你的,要是遲上一點他們也懶得來聯系我了。”

    111這時在陸酒的腦海中小聲開口。

    “酒酒,岑蘭宴是始祖級吸血鬼,他、他是天生的,還是靠升級升上去的……?”

    沒有任何資料提起過,血族升等級到始祖級后,是否也會出現那罪惡的血紋。

    可如果岑蘭宴真的是升等級到始祖級的……那他說他從未吸過別人的血,不就是騙人了嗎?

    當然,不論如何,“始祖級吸血鬼”真的存在更令人震驚。

    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嗎?

    印臨知道嗎?

    陸酒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回到了岑蘭宴的臉上。

    “酒酒,要不你勸他去吧?至少先離開這里,到人多一點的地方,你先冷靜思考一下……”

    忽然,岑蘭宴回過頭來,對上了他的視線。

    111又噤聲了。

    陸酒與這個男人無聲地對視。

    印臨也不說話了,只發出一聲冷哼,好像在對他們倆如此“纏纏綿綿”表示不屑。

    片刻后,陸酒動了動唇。

    他狀若無事一般道:“去看看吧?能救一命是一命。”

    岑蘭宴看著他,幾秒種后,啟唇道:“擅長自尋死路的人救回來了也會再一次自尋死路。”

    話雖如此,他還是伸出手,溫柔地替他拉下了衣擺。

    衣服已經變得皺皺巴巴。

    “在這里等我?”

    “不,”陸酒站起身,別在后腰上的刀刃在這一刻再次恢復了冰冷,他冷靜地說,“我和你一起去。”

    時間,晚上九點。

    時針、分針、秒針,在一同走向血族這一天中最為虛弱的時刻。

    這最為盛大的時刻。

    第105章 給我一滴血8

    聽到陸酒的話,岑蘭宴頓了一頓。

    但他也沒多說什么,只歪了下腦袋,問:“飛過去,能接受嗎?”

    陸酒的心跳剛平穩下來,聞言差點嗆出來,轉動腦袋,望向窗外:“?!”

    啊?飛過去??

    “怕高?”岑蘭宴的眼底泛出一抹戲謔之色。

    陸酒:“……”

    “……我會怕高?!”

    “——我會怕高?”

    兩道聲音狠狠撞在了一起,一個是揚高了嗓音的反問,另一個則是慢悠悠的復述。

    陸酒被噎住了,岑蘭宴則抬起手,屈指順著他的臉頰滑了一下,低沉含笑的語氣像是在哄人:“嗯,你不怕。這么多次輪回了,我知道。”

    陸酒:“…………”

    “忘、了、說、了!”從牙關里擠出來的聲音忽然橫插進來。

    陸酒和岑蘭宴同時轉過頭,只見印臨還沒離開,站在門口皮笑肉不笑地說:“陸酒,你來的時候是不是沒注意到自己身后還跟了個尾巴?!”

    陸酒愣住。

    岑蘭宴靜靜地看著印臨。

    印臨呵笑一聲:“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故意打斷你們,好心提醒一下罷了!那尾巴多半是跟著他來的,到現在都還偷偷摸摸守在城堡外面,我要是不說,這家伙哪天被人從后面套麻袋了都不知道!”

    然而岑蘭宴平靜的視線太具穿透力,扛不過幾秒鐘,印臨便斂起了陰陽怪氣的笑意。

    他硬著頭皮扔下一句:“……地址發你手機上了,記得看你的老人機!”

    語罷便轉身匆匆離開。

    腳步聲逐漸遠去,陸酒收回目光,和岑蘭宴一起看向彼此……

    “你用老人機?”

    “你和他很熟?”

    “……”

    “……”

    陸酒很輕地笑了聲:“我和他熟什么?加上今天總共才見過三次面。你用老人機是真的?”

    岑蘭宴瞇起眼:“‘老人機’如何定義?”

    “大眾都把它叫做‘老人機’,那它就是‘老人機’,不論它真正的產品名字是什么,”陸酒問,“用了老人機但不想被當做老人?”

    岑蘭宴直勾勾看著他:“在這之前,我似乎并沒有什么接觸外界的需求。”

    “……”

    “換什么手機才能配得上我年輕美麗的妻子?”男人輕笑著請教。

    “…………”陸酒,“誰是你老婆你去問誰…………”

    見岑蘭宴張開嘴,還想再說,陸酒打住了這個話題:“快走吧!人家等著呢,地址是哪里?”

    于是岑蘭宴從衣兜里掏出了一臺黑色的手機。

    陸酒一瞧那品牌,嚯,老人機專用品牌。

    再一瞧那屏幕亮起來后顯示出來的操作頁面,嚯,實打實的老人機。

    印臨嘴是碎了點,脾氣是怪了點,但話是半點都沒說錯。

    這個男人就這么認真地打開短信——沒錯,是短信,不是微信,也不是企鵝——他就這么打開了短信,迅速瀏覽完印臨發過來的那串地址,將手機息屏,重新放回兜里,伸出手臂攬住了陸酒的腰。

    “抱緊我。”

    陸酒頓了一下,伸手抱住他的腰,輕聲說:“……讓我適應一下,先帶我飛到外面的草坪上。”

    他感覺到,岑蘭宴低頭看了他一眼。

    但就和之前一樣,這個男人沒說什么,便帶他騰飛——

    狂風拂來。

    陸酒飛出了窗。

    風先是迎面吹亂了他的黑發,緊接著便勢頭一轉,從下方襲上來,往上掀起他的褲腳、衣擺,將他的頭發統統往上吹去。

    有那么一瞬間,腦海中仿佛閃過了幾幅畫面,然而還沒待他看清楚,那些畫面便全都消失了。

    短短瞬息,雙腳落地,風已平息。

    他們已站在城堡外的草坪上,月光再無阻隔地傾撒到他們身上。

    陸酒緩緩抬起眼簾,視線越過寬闊的草坪,與幾十米外躲在馬路邊一棵大樹后頭的一個人對上了目光。

    對方冷靜地藏入樹后。

    下一秒,岑蘭宴的嗓音便落了下來。

    “好了嗎?”

    “……嗯,”陸酒輕輕應了一聲,“飛吧。”

    *

    地點,市中心某個十字路口。

    此時此刻,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的路口全都已經被封鎖,不再允許車輛通行。

    七八輛獵人局的車包圍著十字路口中心,車頂上的燈還在不斷閃爍旋轉。

    正在加班中的獵人局工作人員有的穿著黑色制服,腰間別槍,有的穿著常服,打著手電筒。

    他們正圍著三個人類和一個血族,做著各自的工作。

    陸酒和岑蘭宴在二十多米開外落地。

    他們落腳在一處路燈沒有照到的陰影里,不遠處的那些人,一時沒有注意到他們。

    陸酒聽到了遠遠傳來的痛苦嘶吼聲,那些嗓音凄厲到變了調,是人類的喉嚨里發出的聲音。

    中間還夾雜著獵人們的喊聲。

    “岑蘭宴還沒來?!他到底還來不來了?”

    “已經跟印臨說了,再等等吧!”

    “我們等得了,他們可等不了了!”

    從這些人的包圍圈中,隱隱可以看到那三個人類被按在地上。他們身體抽搐僵直,時不時揮舞手臂掙扎。

    而另一個躺在地上沒有動靜的身影,應該是那個被襲擊的血族。

    方才短暫的輕松在來這里的一路上已經消散,陸酒望著不遠處的場景,輕聲道:“他們應該都沒見過你吧?”

    “大概。”

    岑蘭宴只回答了這兩個字,便邁步往前走去。

    陸酒跟上。

    111這時才小心翼翼出聲:“酒酒,你看那邊那個穿咖啡色衣服的,是不是那個王已?”

    陸酒定睛望去——前方背對著他們的幾人中,有一個身影最矮,穿著一件咖啡色夾克。

    或許是察覺到了面前的同事往自己身后投去的目光,那人回過頭來,正是王已。

    王已見到陸酒和岑蘭宴一起走過來,臉上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越來越多人注意到他們,有一個人跑出來問:“你們是……”

    “他是岑蘭宴。”陸酒揚了揚下巴。

    對方立刻向岑蘭宴伸出手去:“你好,我是獵人局02號隊的副隊長XX,辛苦你過來一趟,我們隊長馬上就到……”

    這人一邊和岑蘭宴解釋情況,一邊帶他們往前走。

    無數目光匯聚到了岑蘭宴的身上。

    這些目光中有好奇、探究、審視,有驚艷、畏懼、籌謀。

    或許在這一刻之前,他們也不敢設想岑蘭宴真的會接受他們的請求,出現在這里。

    這個英俊的男人就像是一種生活在傳聞中的神秘生物,在今晚動手揭開了蒙在自己身上的面紗。

    陸酒與王已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怎么連你也出來了?”陸酒輕聲問。

    “今天太忙了,人手不夠,就被叫出來了,”王已的聲音也壓得很低,“那是岑蘭宴?!他怎么……和我們局里那個親王長得一模一樣?!”

    或許是情緒太激動,他的尾音還是稍稍揚高了一些。

    前方,岑蘭宴忽然轉過頭來,掃了他們一眼。

    王已噤聲。

    等岑蘭宴回過頭去,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你是因為他,才想見我們局里那個親王的??也太神奇了!但你是怎么知道這兩人長一樣的?岑蘭宴和你說的?難道那個親王是他動的——”

    “不是他和我說的。”陸酒打斷了王已。

    岑蘭宴在那三個人類面前半跪下來。

    02號隊的副隊長在那語速很快地交代事情經過,力圖把這三個人類的情況描述清楚,以便岑蘭宴實施逆轉化。

    然而岑蘭宴的手在這三人的額頭上輕輕拂過,便有三粒圓滾滾的血珠從他們的眉心里冒出來,漂浮到空中。

    這一幕令所有人消了聲。

    畸態轉化的逆轉化,要求先將融入人類身體中的血族血液提取出來,再喂以一滴高等級血族的血液。

    血族的等級越高,逆轉化的成功率便越高。

    王已低聲解釋:“……以前其實都是讓印臨來出面解決的,我們市里出現過的那些畸態轉化案件,人類不是當場死亡,就是挽救回來的成功概率很低,局里覺得沒必要特意去麻煩岑蘭宴了,就會讓印臨過來死馬當活馬醫一下。”

    “這次難得碰到三個剛剛開始畸態轉化的人類,專家評估有很大幾率能將他們救回來,才會破例請岑蘭宴幫忙,沒想到,岑蘭宴竟然長這樣……”王已喃喃。

    陸酒望著那個男人的背影,問:“印臨是不是也沒見過你們局里的那個親王?”

    “肯定沒啊,幾乎沒人同時見過他們倆!話說你到底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他們倆有關聯的?”

    恰在此時,又有一輛車開過來,在幾米外停下。

    車窗降下,一個穿著黑色制服的男人坐在駕駛座,扯著嗓子喊:“這邊怎么樣了?”

    02號隊副隊長立刻直起身道:“隊長,岑蘭宴到了!”

    他指了指面前的男人。

    岑蘭宴和這輛車剛好正面相對,但沒有抬頭。

    那車里的隊長仔細看了眼岑蘭宴,“嚯”了一聲,道:“西區那邊又有人鬧起來了,我先去那邊看看,你們要是有問題打我電話!”

    “好!”

    這輛車又開走了。

    陸酒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切。

    王已在他耳邊嘀咕:“……嘖,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岑蘭宴雖然是十幾年前來的我們市,但局里的老人都說,他應該很早以前就在我們這邊定居過一段時間,因為西運河的那座城堡就是他的,是八十年前他找人代買下的。”

    “八十年前?”腦海中,111捕捉到這個字眼,“酒酒,岑蘭宴是不是說過他是八十年前蘇醒的?”

    王已還在那兒理著思路:“這么想的話,那時候他就在我們市住過一段時間了,應該是后來又去了別的地方,然后才在十幾年前又回來。”

    “我們局里的那位親王當初是在西邊郊區被發現的,和他的城堡就差了一公里路……”

    111發出一聲顫音。

    ……只差了一公里?!

    陸酒眸光轉動。

    “怪不得當初你會問吸血鬼吸了另一個吸血鬼的血,臉能不能復制成對方的樣子……雖然沒這個說法,但這兩人撞臉撞得太詭異了,總不可能是雙胞胎吧?”

    不可能。

    陸酒在心中給出答案。

    “酒酒……”聽到這里,111猶豫了下,還是說了出來,“我其實真的很不理解你怎么會這么信任岑蘭宴。你也說過,岑蘭宴可以說話,但獵人局里的那個不行。你接受到的是來自岑蘭宴的單邊信息,這對……對你真正的老攻不公平。”

    111頓了頓,低聲道:“雖然你問了他很多問題,但你至今為止都沒有直接問過他,知不知道獵人局里那位親王的事……酒酒,你是不敢問嗎?”

    這時,岑蘭宴側過臉,再次向陸酒看過來。

    陸酒接收到這道目光,動了動唇:“什么事?”

    “轉化他們需要十幾分鐘,等得住嗎?”

    岑蘭宴的問話使不少探究的目光落在了陸酒的身上。

    陸酒聽到自己冷靜回答:“等得住,不急。”

    岑蘭宴又看了王已一眼,收回目光。

    王已的嗓音變得恐懼起來:“他能聽到我們的話……他知道我們在聊什么,他知道!”

    秋夜的寒風刮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陸酒聽到111哆嗦著說。

    “……這個男人八十年前就住在這里,獵人局里那個無名親王就‘死’在了他的城堡外一公里的地方。”

    “他們長著同一張臉,岑蘭宴的背后有始祖級吸血鬼的血紋……酒酒,你真的還要相信他嗎?”

    “你剛剛差點就要和他做了……如果他不是你老攻,你、你都做了些什么呀……”

    “你必須得讓那個無名親王醒過來……只有對方醒過來了,兩邊的聲音你都聽到了,你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現在是九點半,月圓日晚上九點半到十點之間是血族一年里最虛弱的時候,你必須趁這個時候控制住岑蘭宴,只有岑蘭宴的血才能喚醒那個無名親王!”

    “酒酒,你可以不用把岑蘭宴的所有血都喂過去,說不定只需要喂個大半,那個無名親王就能醒過來了呀!”

    寒風旋轉著,包裹著這小小的十字路口。

    七八輛車圍在最外圈。

    十幾名身穿常服的獵人圍在第二圈,各種各樣的目光向中心聚集。

    配槍獵人則站在最內圈,站在半跪在地上的岑蘭宴面前,他們一邊交談,一邊似習慣性地曲著一只手,放在腰間的槍上。

    臉上都是漫不經心的表情,但視線,卻都有意無意地往岑蘭宴身上落。

    而陸酒和王已,則站在岑蘭宴的身后。

    那個男人低著頭。

    其余所有人,包圍住了他的四面八方。

    王已在耳邊說:“陸酒,他什么都知道,我們局里那個親王的死絕對和他有關系……!”

    111在他腦海中說:“酒酒,別猶豫了,超過十點鐘你就沒有機會了,你再厲害也打不過岑蘭宴的!”

    王已說:“或許他真的已經升格成了始祖級,偷了那個無名親王的臉,復制成了對方的模樣!他是喝了對方太多血,瘋了嗎?”

    111說:“酒酒你必須狠下心來,這是最后一個世界了,你和你老攻走過這么多個世界,難道要在最后一個世界功虧一簣嗎?!”

    王已說:“陸酒你怎么會和他走得這么近?他接近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111說:“快把你帶來的刀拔出來!反正那把刀也殺不死他,酒酒你盡管往他胸口刺!只要能刺進他的心臟里,讓他失去力氣就行了,那樣他就反抗不了了!”

    王已:“陸酒?”

    111:“酒酒!”

    “陸酒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酒酒,你聽到我的話了嗎!!”

    那個躺在地上陷入昏迷的血族,好像不著痕跡地動了動。

    這一刻,陸酒屈肘向后,從后腰拔出了那把锃亮的刀。

    他輕輕一拋,反手握住刀柄。

    “我聽到了。”

    王已松了口氣,開玩笑道:“我差點以為你傻了!”

    111也松了口氣:“酒酒,那你快動手——”

    剎那間,世界靜止下來。

    風刮了一半,停住了。

    落葉被吹到空中,凝滯在中途。

    說話的人張開嘴,定格在這一瞬間的口型。

    不動聲色瞥向岑蘭宴的人,視線凝固在這一刻。

    整個世界就像是一部正在播放途中的電影,被忽然按下了暫停鍵。

    唯有陸酒還在呼吸。

    唯有111,在滯了一瞬后,不敢置信地問:“……你開了低級寶箱?!”

    【時間靜止:可以維持五分鐘。這五分鐘里可以做任何事,五分鐘后,一切恢復如初。】

    “酒酒,為什么啊?!”

    陸酒在心中默念:“開啟111銷毀程序。”

    111好像僵住了。

    一股強大的力量驟然降臨此地。

    陸酒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被從自己身上強勢剝離。

    “酒酒?!酒酒!!”111的聲音從震驚到茫然,從茫然到恐慌,“酒酒,到底是為什么啊?!”

    意識海中,與他綁定了整整五個世界的弱小存在只掙扎了一小瞬,便頹然地放棄。

    它茫然地蜷縮在角落里,好似完全不明白事情為什么會是這個走向。

    而就在那股強大的力量將它徹底從他身上剝離掉的瞬間,陸酒再次啟唇:“銷毀停止。”

    力量應聲而止。

    一團瑩白色的光球,浮動在了陸酒面前的空氣中。

    它散發著月亮一樣的光,充滿了生命力。

    這是111曾經親口告訴過他的剝離手法。

    是快穿局的一個bug。

    小系統已與他分離,雖然還可以與他對話,但已不具備影響他的力量。

    光球發出聲音:“酒酒,我、是我犯錯了嗎……?”

    在告訴陸酒這個方法的時候,它不是沒有設想過這一刻,但它確實沒想到,這道程序會被用在這個時候。

    陸酒邁步,來到了岑蘭宴的身側。

    他用腳尖勾住地上那個血族的身體,將其微微提起。

    剛剛,這個所謂的被人類襲擊后陷入昏迷的吸血鬼明顯動了,而此刻,隱隱有一枚十字架從這人的衣服里頭露出來。

    111看到這一幕,懵住了。

    ……為什么一個吸血鬼會帶著十字架?

    “111,我不是不敢問他答案,而是答案早就已經在那里了——在我見到獵人局里那個親王的時候。”

    陸酒垂著眼,收回腳。

    血族重新趴回到地上,而岑蘭宴始終維持著半跪在地上的姿勢,沒有動彈。

    這整個世界里,只剩下了陸酒一人的聲音。

    “你問過我,對岑蘭宴和那個無名親王哪個更有感覺,我的回答是岑蘭宴。那其實就是我真正的答案,是確定下來的最終答案。”

    那天晚上,在見到那個無名親王的一瞬間,心就已經告訴了他:岑蘭宴就是那個男人。

    他對那個無名親王,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覺。

    而那之后他的一系列反應、做法,全都只是為了引蛇出洞。

    如今,蛇已全部暴露,是到了該動手的時候了。

    “快穿局在這個世界布下了重重迷霧,有人在說謊。”

    “獵人局的局長、副局長、所有隊長都見過那個無名親王,然而剛剛趙覽在城堡外見到了岑蘭宴,你從他的臉上看到震驚了嗎?”

    光球顫了一下。

    此前被忽略的某些細節,忽然清晰浮現在111的腦海中。

    它愕然地意識到,剛才陸酒是故意要求岑蘭宴在草坪上著陸一次的!

    他想讓趙覽看清楚岑蘭宴的臉!

    而答案是——沒有。

    當時,趙覽與陸酒對上目光,只收斂地躲到了樹后,并沒有一絲一毫在意外的地方見到熟悉的面孔時的震驚。

    “剛剛02號隊的隊長開車從岑蘭宴的面前經過,你從那個人的臉上看出異樣了嗎?”

    ——也沒有!

    那個隊長就像是第一次認識岑蘭宴一樣,只好奇地端詳片刻,便開車離開了!

    111很茫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岑蘭宴說過,獵人局局長與他見過一次面,那對方勢必就該知道他和那個無名親王長得一模一樣。而當我問起王已他們局長是否見過岑蘭宴時,王已的答案是否定的。”

    111好像還是不理解,這意味著什么。

    它被濃濃的困惑包裹住了。

    “王已當然有可能是真的不知道這兩人見過面,但當時他躲閃了我的目光——”

    那一晚,當王已回答這個問題時,一直站在趙覽身邊沒什么大動作的他,忽然上前一步,拉起了無名親王身上的被子。

    非常刻意的,緩解緊張的動作。

    111一個激靈。

    ——王已知道,王已知道他們局長見過岑蘭宴,但他撒謊了?!

    “其實就算他老實告訴我他們局長見過岑蘭宴又會如何?并不會如何,誰又知道他們局長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又能猜到什么?但這個人,一如既往地傻。”

    “他的心虛全部表現在臉上,他那些多此一舉的顧慮時不時就會冒出來。”

    “包括今晚,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這里明明有這么多人,獵人局真的缺人缺到他一個看門人都必須出外勤了嗎?他朝我和岑蘭宴看過來時,那驚訝的表情多么做作。”

    “他多想讓我相信,岑蘭宴和那個無名親王真的共用了一張臉。他多不想令我意識到,我和你看到的,與他們看到的,根本不是同一副畫面。”

    陸酒扯開唇角。

    “這個人,經歷過這么多個世界了,還是這么漏洞百出。”

    他轉過身,舉起手臂,將手中這把今晚出發前就準備好的刀,狠狠劃向前方的空氣,劃斷了王已的脖子。

    血液如泉水般噴涌而出,王已的頭顱軟塌塌向后掛去。

    光球劇烈地收縮,情緒出現了劇烈的波動。

    而從王已那斷掉的脖子里頭,很快就有一串黑色的字符串像蟲子一樣蠕動著鉆了出來。

    “——王已是逃逸玩家?!”111驚懼地喊了出來。

    它喘著氣,不敢置信地說:“酒酒,你的意思是……我和你看到的,跟他們看到的完全不一樣?!那個無名親王,和岑蘭宴根本長得不一樣?!”

    從始至終,有人將一層紙蒙在了他們的眼前,單獨給他們兩人使了障眼法?!

    而王已,他維持著這層假象,目的就是想讓陸酒去殺了那個男人?!

    陸酒的語氣很平靜:“今晚這場畸態轉化事件是獵人局策劃好的鴻門宴,不止快穿局想借我的手殺岑蘭宴,獵人局也想殺他。”

    所有人定格在原位,以岑蘭宴為中心,將這里圍成一個鐵桶。

    這空曠的十字路口,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陷阱。

    而陷阱中的捕獸夾,正是岑蘭宴面前那個假裝昏厥的血族。

    “但誰都知道他不會輕易踏出城堡,所以他們怎么確信把陷阱布置在這里是可行的?”

    “他們至少得確信有一個人能將岑蘭宴引出城堡才行。那個人會是誰?印臨?傻子也知道他沒這么大的能量。”

    “我?可他們又怎么知道我和岑蘭宴的關系,怎么知道我今晚會去找他?就算是印臨或者趙覽通風報信,可又有誰能確保,我會將他勸來這里?誰能來影響我的決斷?”

    111靜了片刻,再出聲時,嗓音都在發抖。

    “……酒酒,我沒有聯系過任何人,我沒有背叛你。”

    “是,你不會,”陸酒緩緩道,“但快穿局好像不僅通過你監測到了我的一舉一動,還讓王已成為了他們的走狗。我們的所有行動,都掌握在王已的手中。他成了我們、快穿局、獵人局這張大網的中心樞紐。”

    “111,你再回想你今晚對我說過的所有的話,你確認,那些真的全都是你真實的所思所想?”

    光球靜止在了那里。

    “抱歉,我暫時不能將你放回到我身體里了,”陸酒低聲說著,伸手握住光球,收攏五指,將其收進手心之中,“休息一下吧,111。”

    “——關機。”

    光球眨眼間收束成一粒光點,就像是被掐滅火焰后余留下的那一抹猩紅。

    陸酒把它放進了自己的褲兜里。

    然后,他重新回到王已的面前。

    五、四、三、二、一——

    風恢復流動。

    空中的樹葉被風卷向前方。

    噴濺出來的血液與黑色字符串全部回到了王已脖子的斷口里,他的頭顱自動歸位,血痕消失。

    正在說話的人將話繼續說了下去,不著痕跡瞥向岑蘭宴的人,視線從男人身上一掃而過。

    陸酒毫不猶豫地抬起手,再一次劃斷了王已的脖子。

    在濃稠的血液再一次噴濺出來,而周圍的獵人被驚呆了的時候,他扔了刀,回頭與同樣看向他的岑蘭宴對上目光。

    “帶我走。”

    第106章 給我一滴血9

    岑蘭宴定定地看著他,深灰色眸中,光華流轉。

    “岑先生,他——?!”剛剛一直站在岑蘭宴身邊的02號隊副隊長變了臉色,拔出了槍。

    王已轟然倒地。

    他的脖子差不多全斷了,只剩一層皮還連著,頭歪倒在一旁,身體在抽搐,眨眼間,血已經淌了滿地。

    地上的那名血族終于演不下去了,嗅到血味,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悄悄將手挪到了衣襟里。

    下一秒,凄厲的慘叫聲劃破夜空,緊接著是一聲悶悶的爆炸與一陣驚呼!

    這名血族的身體驟然間爆成血霧,碎肉如四濺的水花般散開,周圍人猝不及防,沒來得及躲開,被濺了滿身!

    岑蘭宴起身。

    他沒問什么,只伸出了手。

    陸酒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周圍人全都被嚇傻了,而岑蘭宴和陸酒就這樣飛向了夜空!

    三滴血珠從岑蘭宴的身體里飄出來,迅速飄進了那三個還在痛苦掙扎的人類眉心。

    緊接著,那血族爆開的血霧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向這三人,形成了一個半球形血色屏障,將他們罩在了其中。

    終于有人反應過來,在底下大聲地喊:“開槍!快開槍!”

    砰砰砰聲接連響起,火光在黑夜中炸開,子彈在岑蘭宴的面前卻不堪一擊。

    它們在距離還有十幾米的地方就全部停了下來,好像空氣一下子變得非常粘稠,令它們再也無法前行,隨后,它們紛紛掉了下去。

    陸酒勾著岑蘭宴的脖子,風呼呼刮著他的臉。

    他望著底下的這一幕,喃喃道:“……你知道這一切都是獵人局布置好的?”

    即使不用他開口,岑蘭宴也在離開前完成了逆轉化儀式,留下了一個屏障用來保護那三個人類。

    這個男人知道那三個人類是這場陰謀的祭品,一旦他們什么都不顧地離開,那三個人的下場會變得非常凄慘。

    陸酒回過頭,望向岑蘭宴近在咫尺的臉:“你明知道……還是來了嗎?”

    岑蘭宴一邊往遠處飛,一邊低頭看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瞇起眼問:

    “為什么看起來這么難過?”

    陸酒張了張嘴:“……要是哪天我真要推你下懸崖,你也不躲不閃嗎?”

    “為什么要躲?”岑蘭宴的眉頭舒展了,他溫柔平靜地說,“如果那是你為我準備好的結局,那它就是我的結局。”

    陸酒的眼眶一下子發酸。

    他收緊手臂,抱緊這個男人,嗓音啞了下來:“……你是傻子嗎,如果我真的這么對你,你應該懷疑我是不是瘋了,被人控制了!你應該把幕后黑手揪出來,弄死ta!”

    岑蘭宴挑起眉梢,低笑著應了一聲“嗯”,然后再一次問:

    “發生了什么?”

    陸酒在他的肩窩里埋了幾秒。

    “我聽說,做i的時候,人類和血族可以共享記憶。”

    攬在他腰間的手臂驀地收緊了。

    “岑蘭宴……你親自來看吧。”

    *

    城堡西塔。

    銀白的月光靜靜灑入黑暗的房間里,在墻角投落下一大片銀斑。

    一抹黑影掠過。

    ——陸酒的后背撞上了明暗交界下的墻壁!

    他們的唇撞在了一起,冰冷與炙熱在黑暗中交融。

    上衣被撩起、扯掉,扔在了一旁的地上。

    他被整個抱起,雙手從后背將男人的上衣撕開。

    岑蘭宴的尖牙在激烈的吻中碰撞著他的唇、舌頭、牙齒。

    一件足具殺傷力,卻被隱忍克制著,遲遲不發作的武器。

    “……別忍著,”陸酒呢喃,“咬我。”

    他的腰快被勒斷了,岑蘭宴的呼吸仿佛也變得滾燙起來。

    陸酒撫著他冰冷的,喉結滾動的脖頸。

    “……我愿意……我愿意的,岑蘭宴。”

    男人一路吻著他的脖子,俯到他的頸間。

    陸酒仰起頭,手掌覆上男人的后腦勺,五根手指揉進了那黑發里。

    他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兩顆心臟隔著皮肉緊貼在一起,好像跳動成了一樣的節奏。

    有什么即將發生的預感令血管里的血液激流起來,整顆大腦仿佛都在沸騰。

    ——刺痛感降臨!

    陸酒的喉嚨里發出一聲低口今,肌肉緊繃一瞬,又緩緩放松下來。

    他們在月光下緊擁在一起,仿佛嵌合成一體。

    男人吞咽著他的血液,尖牙難耐地咬著他的皮肉,手掌用力揉著他的腰。

    在歡愉中,克制著抵死的沖動。

    煙花砰砰嗙嗙在腦海中綻放,世界發出巨響,陸酒在黑暗中睜大雙眼,震顫的瞳孔中,色彩斑斕的畫面開始閃現,各種各樣的聲音開始碰撞。

    他們的記憶涌向彼此,匯聚成一條滾滾奔向前方的河流。

    ……

    “酒酒,我沒有記憶,所以無法給你一個確定的答案,但是只要見到你,我一定會再次跳入海里。”

    “不論下一次,那把劍刺入的是我的腹部,還是胸膛。”

    “我也愛你,很愛很愛你。”

    ……

    “你說我們曾經是七輩子的戀人?……不是,那輪回,難道都是真的??”

    “岑蘭宴……蘭花的蘭,宴請的宴?”

    “岑蘭宴,這枚戒指送給你,等到下一次重逢,你把這枚戒指拿出來,說不定我就能想起你了!”

    “酒酒,轉世后的人類不會保留前世的記憶。”

    “別廢話,試試看再說!”

    “……岑蘭宴,為什么你不把我轉化成血族?”

    “你不想做的事,我不會逼迫你去做。”

    ……

    “天不怕地不怕的1號基地老大無法接受自己和別人生了顆蛋?”

    “賀麟……你對金嵐說的事,真的就這么好奇嗎?”

    “我不是對他好奇。”

    “不過,聽你的。”

    ……

    “你是說,前世的我和你是戀人?我和你這樣來過六次了??……你叫什么名字?”

    “岑蘭宴,我把這朵花做成干花好不好?這樣你就可以一直帶著它,直到我下一次輪回。”

    “酒酒,你不會記得。”

    “不,我會記得!……我會記得你的,岑蘭宴。”

    ……

    “沈欲,你找我來是想做什么呢?”

    “陸酒,在你面前,我似乎什么都控制不了。”

    “你曾經疑惑的我身上的那些疑問還沒有得到解答,你確定要和我結婚?”

    “我愛你,想要與你成為夫妻。”

    ……

    “你認識我?哈……你說我曾經是你的戀人?我們一起走過五個輪回?”

    “……岑蘭宴,在上一個我死掉后你就一直這樣等著嗎?你會不會覺得寂寞?”

    “這塊石頭好漂亮,送你吧?你帶著它……去見下一世的我。”

    “……”

    “為什么不說話?怎么,不喜歡這塊石頭?”

    “不,喜歡。”

    ……

    “柏勻為什么要給我安排保鏢??”

    “我會愛你,直到我死亡為止。”

    “你覺得我和你誰會先死?”

    “你希望是哪一種?”

    “我希望我走在你后面。”

    ……

    “岑蘭宴……這個名字好熟悉……你說你陪我走過了四輩子,那你今年已經幾歲了?”

    “岑蘭宴,我變老了,但你還是這個樣子……”

    “我不想讓你看著我死去……你轉化我吧。”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酒酒,不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但我的每一次輪回都要間隔幾百年,那是幾百年啊。”

    “不要去想,睡一覺醒來,你就會見到我了。”

    “岑蘭宴,這片葉子你拿著,下一次輪回,你帶它來見我吧……?”

    ……

    “岑蘭宴?”

    “岑蘭宴!

    “岑蘭宴……”

    “岑蘭宴。”

    一幕幕從眼前不斷閃過。

    他們相擁在月色下。

    他們親吻在黑夜中。

    生命如四季,春夏秋冬仿佛只在眨眼之間,然而不論世界如何變化,這個男人都沒有絲毫的改變。

    戒指、干花、石頭、葉片。

    還有羽毛、砂礫、信紙。

    他一次又一次地接過信物,一次又一次地來到他的面前,而同樣的對話,也一次又一次地發生。

    飛速頻閃的畫面終于放慢了節奏——

    它終于來到了一個最久遠、最久遠的年代。

    ……

    “岑蘭宴,這封信給你,你收好,要是真的有輪回,你見到下輩子的我了,把信拿出來給我看看,我就會知道你是我的愛人了。”

    男人接過粗糙的信紙,展開一看,見到上面的四個字,挑起了唇角。

    “‘我心悅你’?”

    “……你為什么要念出來?!”

    “為了加深一下記憶?”男人在他身旁坐下,戲謔地說著,傾身吻他的唇角,“以防你下一世不記得了。”

    “……我會記得!我自己寫的東西怎么可能會忘記掉?!”他齜牙咧嘴,信誓旦旦地如此說。

    而男人只是一臉“行,知道,我相信你”的笑。

    片刻后,他垂下了眼。

    “……喂,岑蘭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男人頓了頓。

    “為什么這么說?”

    “如果是其他人,這個時候應該會選擇讓自己轉化成吸血鬼,這樣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但你不想成為血族。”

    “嗯,我不想。但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因為抵觸……我總在想,你從誕生起就從來沒有見過太陽,那至少……是不是可以由我把太陽帶給你?”

    他的心中浮現出些許困惑。

    “可是我沒法真的把陽光帶給你。當我曬太陽的時候,你只能回棺材里睡覺。我給你畫太陽,也畫不出太陽的半點神韻,畫不出被太陽照到的感覺。我在想,我是不是只是給自己的自私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岑蘭宴,你覺得呢?”他抬起頭,望向男人的雙眸,“你……能感受到陽光嗎?”

    男人注視他片刻,抬起另一只手,輕撫他的臉頰。

    “每次你從夕陽落下的地方走回到我身邊的時候,我可以聞到你身上太陽的味道。”

    他顫了一下。

    “……是什么樣的味道?”

    “干燥的谷子味道。”

    “……我是鳥嗎?!”

    男人輕笑。

    “抱住你的時候,我可以感受到陽光的溫度。”

    “……”

    “吻你的時候,看到你閉上眼,睫毛顫動,我會想象自己變成陽光,吻在你的唇上。”

    他們呼吸交融,雙唇若有若無地相觸。

    男人的低語鉆入他的唇齒中。

    “進入你的時候……在你的記憶里,我好像自己變成了太陽。”

    “又或者……太陽就是你,而你轉化了我?”

    他們倒在床上。

    纏綿的吻中,他打著顫問:“……岑蘭宴,真的有輪回嗎?我要是死了,我們真的還能再見面嗎?”

    ……

    不知道是從哪里、從什么時候流傳開來的。

    神創造了這個世界。

    七個人類生來背負神降下的罪,自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起,便是黑夜生物,飲血而生。

    他們分別是暴食、貪婪、懶惰、嫉妒、憤怒、淫欲,和驕傲。

    世間有輪回,萬物都會死去、重生,周而復始。

    ——這當中有一些似乎是純粹的謠言,至少“神”這個存在,從未有人見過。

    但其中有一些也是事實,比如那七個負罪而生的人類,他們確實從誕生起便是血族,從未見過陽光,他們的天性,似乎也確實圍繞那七項罪名而生。

    還有一些事,是后來被證實的,比如,生靈確實有輪回。

    有那么一個吸血鬼,對于“自己從何而來”“這個世界將從何而去”這種重大議題從不感興趣,直到他遇到他的愛人。

    他們平凡地相遇、平凡地相愛、平凡地相守。

    他看著自己的愛人平凡地老去、死亡,再看到愛人平凡地轉世——

    他從這個過去從不在意的平凡世界里,感受到了一種偉大的不平凡,于是終于開始好奇,這一切究竟是如何誕生的。

    這中間的幾千年,發生了許多事。

    人類不斷發起戰爭,血族與他們的關系不斷變化。

    七位始祖級吸血鬼成為了傳說中的存在,很少再有人見到他們,亦或者他們其實一直在人群中,只是掩藏了身份。

    而只有他們內部才知道,他們開始了互相殘殺。

    只因有人發現,他們還能往上升級——

    每殺死一個同伴,他們的力量就會提升一個階梯。

    而始祖級的上面……會是什么?

    ……

    那個吸血鬼對這個答案并不感興趣。

    但同伴要來殺他,他只能反殺。

    隨著力量逐步提升,他發現了一件事。

    ——他和其他那幾個同伴不一樣。

    比如暴食殺了懶惰,憤怒殺了淫欲,這兩人的力量都出現了大幅度的強化,然而他們并沒有像他一樣,曾看到過一幅不同尋常的畫面。

    ——無數色彩斑斕的小球浮動在無邊無垠的黑暗虛空中,像是無數個小小的生機勃勃的世界。

    這幅畫面在他殺死嫉妒和貪婪時,都曾短暫地閃現過他的眼前。

    那是什么?

    無人知道。

    因為除他之外,沒人見過。

    在愛人輪回間隔的那些歲月里,他行走在人世間,不斷地思考這個問題。

    他始終往前行進,追尋著心中的那道身影,追尋向世界的盡頭。

    ……

    那天,暴食在他面前倒下,奄奄一息,不甘心地問:“為什么……為什么只有你看到了畫面?”

    他們追逐力量,追逐升級,無非是想知道……始祖級的上面,會是神級嗎?

    再往上爬,他們會見到什么樣的風景?

    這個世界到底是什么,他們又是什么,為什么天生帶罪,為什么生來就見不到陽光?

    萬物為何這樣運轉,世界又如何誕生?

    隱藏在龐大世界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而疑似是真理的一角……為什么只被他窺見了?!

    風呼呼拂來,將那片羽毛從他的袖子里輕輕卷出,送至地面。

    他半跪下去,將羽毛撿起,手指捻動羽根,腦海中浮現出來的,是那張不論經歷過幾次輪回,都始終明艷銳利的面孔。

    “或許是因為……我比你們更想知道是什么決定了我們的命運?”

    他如此說著,轉過頭,對上暴食猩紅的雙眼。

    “想知道答案嗎?”

    暴食閉上眼,胸膛劇烈起伏,不肯作出回答。

    他微笑著,伸過手去,扼住了暴食的喉嚨。

    “我去替你們看一看。”

    ——

    現實中,陸酒的瞳孔緊縮成一粒黑點。

    在歡愉達到頂峰的這一刻,他一動不動地望著映在天花板上的那一片銀白光斑,呼吸停滯,五彩斑斕又壯闊震撼的畫面在他的眼中閃過。

    岑蘭宴在殺了暴食,成為了七個始祖級吸血鬼中最后剩下來的那一個之后,看到的是……

    那些是……什么東西?!

    第107章 給我一滴血10

    然而不待他多看上幾眼,那畫面就飛速閃去了。

    月光遍布的房間里,強大的威壓驟然降臨!

    空氣瞬間重若千鈞,無形之中仿佛泰山壓頂。

    岑蘭宴的背脊起伏著,汗水晶瑩分布。

    染上了溫度的手指托起陸酒的下巴,唇重重地吻他,男人的身體中有一根根黑線飄散出來,很快就溢滿了整個房間。

    陸酒耳朵邊嗡嗡作響,一時之間喘不上氣,也發不出聲音,唯有瞳孔不斷震顫。

    ……這是什么?

    ……來自于始祖級以上神秘等級的力量?

    岑蘭宴在他的第三世到第四世之間就已經升級了,然而那之后他們的每一次重逢,他都沒有從這個男人身上察覺出異樣。

    每一次親昵時,他也沒有從這個男人的記憶中看到過這一部分的回憶。

    是怕他害怕,所以在他面前刻意收斂了嗎?

    那現在呢……?

    是沉睡后的徹底蘇醒,力量的回歸?

    密集的黑線在整個房間里漂浮,旋轉,緩緩下降……它們竟開始鉆入他的身體,融進他的骨血,與他合為一體。

    陸酒喘息著,指甲掐進了岑蘭宴的肩背里,視野中不斷凝聚起金色的光。

    他昏厥了過去。

    ……

    ……

    ——篤篤篤。

    房間里很黑。

    窗簾不知何時已經被拉上,但窗外傳進來的清脆鳥鳴聲昭示著白晝已經降臨。

    ——篤篤篤篤。

    寂靜之中,唯有敲門聲再次響起。

    敲門人似乎不太有耐心,這四下敲得比剛才要重,一股催促的味道。

    床上,陸酒眼睫一顫,緩緩掀開。

    他昏昏沉沉地望著黑暗中的天花板,聽到那敲門聲第三遍響起了,印臨的聲音隔著門模模糊糊傳進來:“岑蘭宴,我知道你昨晚回來了,你出來下。”

    “……”

    大腦遲遲沒能啟動。

    陸酒發了一會兒呆,才一點一點轉動腦袋,看向自己的右邊。

    男人安靜地躺在旁邊,身體側轉向他,雙眸緊閉。

    昨晚爆發般溢了滿房間的黑線,除了鉆進他身體里的那部分之外,其余似乎已經悉數回到了岑蘭宴的身體里。

    此刻,這些黑線已經不再似昨夜那么躁動,只剩小部分還在岑蘭宴的周身跳躍著。

    陸酒啟唇:“……岑蘭宴?”

    聲音好啞。

    他清了清嗓子,又喚了一遍,男人依舊不作反應。

    不像是正常的昏睡。

    ……是要把剩余這些黑線吸收完畢,才能蘇醒?

    陸酒伸出手,手指輕輕順了順男人的發絲。

    這次醒來,應該就是真正的蘇醒了吧?

    “……那就再睡一會兒吧。”

    他撐起身體,吻了下男人的眉心,掀開被子下床。

    印臨在外面接起了電話,話語間多有煩躁,好像確實遇到了麻煩。

    陸酒裸著身體走到床角,彎腰將昨晚被扔到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撿起,穿上。

    他摸了把褲兜,111還在里頭,小小的光點被他捏起來沒有半點反應,還在關機狀態。

    嘆了口氣,把它重新放回到褲兜里。

    抬起手摸了下脖頸左側,那里有一處咬痕,創口面積很小,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

    吸血鬼的唾液能夠幫助他們親口咬下的傷口盡快恢復,昨晚岑蘭宴后來雖然好像失去了意識,全憑本能在做,但沒忘記舔他的傷口。

    舔了好久,把他這塊皮膚都舔麻了。

    陸酒走到床邊,將被子拉到男人胸口,又凝視了他一會兒,在印臨第四次敲起門來時,走了過去。

    “岑蘭宴,你再不起來我就直接開——”

    陸酒將門打開,印臨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一雙眼睛死死盯住了他。

    “聲音輕點,他還在睡,”陸酒走出去,將門帶上,壓低聲音問,“什么事?”

    “……”印臨喉結滾動,晦澀的目光落在了他的頸側。

    陸酒雙手插兜,清了下還有些不舒服的嗓子,擰起眉問:“到底干嘛?”

    “……”印臨扯了下唇角,“原來你也跟著回來了,怪不得底下那些人會來這里要人,我還以為他們失心瘋了,把你男朋友當你監護人天天帶著你。”

    “……獵人局?”

    “三個隊長帶隊在外頭蹲著呢,說你昨晚突然發作,傷了他們的同事,他們現在懷疑你被畸態轉化了,要把你帶回局里評估。”

    “‘傷’?”陸酒瞇起眼,“他們是這么說的?”

    “重點是這?……算了,所以你動手沒?”

    “……動確實動了那么‘一點’”陸酒輕哂,“我知道了,我這就下去。”

    他轉動腳步,剛要走,手臂卻被一把扯住,低頭看了眼。

    印臨一僵,松了手,別開眼有些不太自在。

    “你單槍匹馬下去是想去找死嗎?我是不知道昨天有岑蘭宴在場你對他們動什么手,但他們不可能會連一個人有沒有在進行畸態轉化都搞不清楚。”

    “他們現在就是要找理由強按你罪名,你要是乖乖跟他們走了,可就沒那么容易出來了。岑蘭宴也在房間里吧,讓他代你去出面。”

    “他在睡覺。”

    “?那叫醒他。”

    “別吵他,我自己下去就行,”陸酒冷靜地說,“我大概猜得到他們想干什么,剛好我也有事要去找他們。”

    印臨皺起眉頭:“你還有什么事要找他們?你一個人能對付得了獵人局那么一個龐然大物?”

    陸酒扯了一下唇角。

    “是‘龐然大物’還是‘海市蜃樓’,要去看了才知道,”話鋒一轉,他又道,“印臨,其實昨晚他們找上你的時候,你就知道有貓膩了吧?”

    印臨斂了笑意。

    “你知道他們暗地里在做什么事,也知道他們局里的那個親王是什么情況,但你會知道,也是岑蘭宴讓你知道的吧?”

    “獵人局的打算,你們從頭到尾都看在眼中。他們做的事一直到現在應該都沒超出你們的預料,既然事態都在掌控之中,那你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印臨的臉黑了下來:“因為岑蘭宴給他們設定的結局是自取滅亡,這里面沒你的事。不管是昨天還是之前……我看戲是想看你會對岑蘭宴做什么,不是想看你和獵人局打起來!”

    陸酒笑了一下。

    “既然他們會自取滅亡,那又何必擔心會傷到我?放心,在他們引爆自己之前,我會退出爆炸中心的。”

    印臨罵了句臟話,扭頭看他背后的門:“——他什么情況,怎么會睡這么沉?!”

    “別去打擾他,時間到了,他自己會醒過來的。”

    語罷,陸酒轉身走向樓梯,拿出了手機。

    手機上有一條留言,是昨晚在他發出一條消息后,對方回復他的。

    【你妹妹的死與岑蘭宴無關,兇手是獵人局。】

    【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

    【我現在正要去找他們,要一起來嗎?】

    *

    早晨九點。

    城堡的大門緩緩打開,秋日的晨光一絲一縷照射進黑暗中,出現在所有人視野中的,是姿態輕松,俊逸瀟灑的青年。

    他雙手插著褲兜,一步一邁走出來。

    不少人斂容正色,手悄悄放到了腰間的槍上。

    他們都還記得昨晚這個青年閃現到王已面前,二話不說拔刀相向的模樣,明明看起來那么無害,實則卻驚人地狠厲。

    昨晚曾出現在十字路口的02號隊隊長一臉笑呵呵地走過來,拿出了一副銀手銬。

    “抱歉,畸態轉化者容易暴起傷人,為了大家的安全,只能先委屈你一下了,小朋友。”

    ——睜眼說瞎話的樣子,可謂自然。

    陸酒聽到身后的黑暗里傳來了印臨的一聲“嘖”。

    在這名隊長走過來按住他的肩膀時,他配合地轉過身,雙臂被擰到身后,雙手被咔噠一聲銬住。

    只問了一句:“王已還好?”

    02號隊隊長搜查了一下他的身上,只摸出來他的手機,沒發現藏在他褲兜里的一粒神秘光點。

    將手機收進一只袋子里,交給屬下,這名隊長把他扯了回來:“你該慶幸他沒事。”

    脖子幾乎整個都斷了,只剩一層皮還掛著。

    這樣要是還能活下來,那可謂逆天。

    又或者,真的逆了天?

    陸酒笑了聲:“看來我不小心失手,倒是給自己撿回了一條命。”

    02號隊隊長沒接他這句話,只瞥了眼他身后,意味深長地問:“岑蘭宴放心你跟我們走?”

    陸酒挑起眉梢:“印臨話可真沒說錯,岑蘭宴是我監護人嗎,我走不走還要征求他的意見?”

    “……”這名隊長笑了一聲,“這不是想和平解決這件事,不想鬧出什么誤會。”

    “他在睡覺,我的事自己能解決。”

    聽到陸酒這句話,這名隊長頓時瞇了下眼,唇角的笑意變得耐人尋味起來。

    “那就好。”他扯了一下陸酒的手銬,示意他跟他走。

    陸酒跟他們上了車,被按進車后座。

    沒人再和他搭話,車隊一路駛往市中心。

    月圓日的第二天,城市與人們看似與往日并沒有什么不同,但獵人局里亂成一片。

    辦事大廳里擠滿了人,辦公區里也到處都是吆喝聲。

    昨晚闖禍的小青年們全都蹲在角落里,有的鼻青臉腫,明顯打過架,有的脖子上還在淌血,顯然是跟吸血鬼亂搞過了。

    陸酒被前后“簇擁”帶進來的時候,引來了不少好奇的注目。

    他瞥了辦公區一眼,迅速收回目光。

    沒人注意到他的小動作,而他自己也沒注意到,褲兜里,一抹光點飄了出來。

    ……

    陸酒被帶去了一個熟悉的地方——那片需要刷卡才能進入的私密辦公區。

    02號隊隊長把其他人全都趕走了,然后便不再演戲,用槍頂住了陸酒的后腦勺,笑瞇瞇地說:“別亂張望,走,去電梯那里。”

    陸酒冷靜地走向電梯。

    他始終背對著這人,雙手背在身后。

    這人飛快上前一步,按下下行鍵,電梯門打開,他們進去,這人又按了負三層鍵。

    門合上,失重感襲來,電梯廂迅速下沉。

    叮一聲。

    負三層到了。

    陸酒被推出去,一路被推到了那個熟悉的房間門口——10號房間。

    02號隊隊長上前,手臂越過他敲了兩下門:“局長,我把人帶來了!”

    兩秒鐘后,這扇門被打開。

    一個強壯似一座小山的中年男人出現在門后,雙目赤紅地盯住了陸酒,眼神陰毒似蛇。

    房間里,熟悉的手術床上躺著那道熟悉的身影,床邊則站著一個人,是脖子上裹著紗布的王已。

    在與陸酒對上目光的這一刻,王已很明顯地發了一下抖,眼神躲閃。

    “局長,這就是陸酒。”

    02號隊隊長往前推了陸酒一下。

    “岑蘭宴愿意放他來?”

    “岑蘭宴在睡覺,這家伙自己出來的。”

    下一秒,陸酒就被一股巨力扯進房間!

    他被重重甩到了地上!

    那中年男人站到他的面前,胸膛劇烈起伏,呼吸粗重,不僅眼睛是紅的,渾身上下的皮肉好像都在腫脹充血。

    “來得好,這樣事情倒簡單了!”中年男人張口命令,“王已,把那家伙的血抽出來!”

    王已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被走進來關上門的02號隊隊長掃了一眼,王已立馬低下頭,拿起一個空注射器,抬起床上那個吸血鬼的手臂,將針刺入對方皮膚,抽取血液。

    陸酒瞇了下眼,轉眸看向面前的人。

    “所以這就是這個親王失血的原因?不是被所謂的襲擊他的對手吸了血,他的血是被你們抽掉的?”

    昨晚在岑蘭宴告訴他,趙覽要找的兇手當初就在他面前的時候,陸酒的腦海中就閃過了真相。

    ——去年東區的那場事故不是岑蘭宴或者印臨當中任何一個人造成的,那還有什么人能做到這件事,且有能量令獵人局按下不追究,甚至幫忙遮掩?

    如果那場事故壓根不是趙覽口中所說的“高等級血族進行的精神控制”,那還有什么能令五個血族發瘋,對人類進行畸態轉化?

    會不會,“令低等級血族發瘋”不是那場事件的關鍵,“畸態轉化”才是?

    再聯想到獵人局違規保存這具來路不明的親王“尸體”的做法,一個隱隱的念頭浮現在腦海中。

    直至昨晚這群人暴露真實面孔,陸酒終于確定了答案。

    ——這群人,在私底下進行畸態轉化實驗。

    這群本該承擔起清掃不正之風職責的“獵人”,本該嚴令禁止所有非正規轉化,同時宣傳告誡大眾保護好自己,尊重生命的“獵人”,恰恰在進行著最邪惡,最罪惡的實驗。

    陸酒的話一出口,獵人局局長就陰惻惻笑了:“你知道他失血,是王已告訴你的?”

    王已被嚇得立馬抬起頭。

    “倒還真不是他告訴我的,”陸酒氣定神閑,“你們局里離職的隊長那么多,想要瞞下消息也沒那么簡單吧。”

    “是,也是——但是,是又如何?你知道了,然后呢?”這中年男人一把抓起陸酒的頭發,粗暴地提起了他的頭,“我都還沒找岑蘭宴算賬,你這小情人倒審問起我來了?”

    王已捏著注射器的手抖了一下。

    02號隊隊長守在幾步之外,始終托著槍。

    “這場實驗本來進行得好好的,去年那八個人雖然死了,但那五個吸血鬼確實在被注射血液后被我們控制住了!只要稍微再改進一下——再往前走那么一小步,我就可以實現轉化自由了!”

    “再也不用把主動權交到那幫吸血鬼身上,再也不用看他們的臉色,求他們轉化,反倒是他們,該小心自己的小命了!結果——”

    中年男人俯下身來,猩紅到仿佛要滴出血的雙眼近距離對上了陸酒的眼睛,腥臭的氣息噴灑過來。

    “——岑蘭宴非要來壞我的好事!”

    他背對著手術臺上的那個吸血鬼。

    “那家伙的血變了,被注血的吸血鬼不再聽話,打了血的人轉化效果也不如之前,這一切都是從東區那場事件之后開始的,能做到這種事的只有岑蘭宴!你倒是來告訴我,他怎么就這么愛多管閑事,嗯?一個吸血鬼還當起正義使者來了,有任何人感激他嗎?!”

    陸酒始終非常冷靜,即使是被拽著頭發如此狼狽,也沒有半分慌亂。

    他輕笑道:“看來發現這件事的時候,你已經中招了?可聽你這意思,你也只是在臆想岑蘭宴干了這事吧,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吸血鬼能隔空改變同類的血液嗎?”

    中年男人吼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那一定是他搞的鬼,去年在事故現場我和他對上過目光,從他的眼神里我能看出來!如果不是已經在私底下動了手腳,那家伙當初怎么可能那么淡定,他被那么多人當做仇人,他坐得住嗎?!”

    “什么眼不眼神的也都是你現在才想到的吧?”陸酒嘲諷,“當初在把臟水潑到他身上的時候,你們可不是這么想的吧?那時候想的一定是,啊,這個親王也只是力量強了一點,實際上也是個傻子嘛,被栽贓了也不知道反駁一下,不過也挺好——是吧?”

    中年男人的臉色一點一點變得更為扭曲猙獰,一對長牙慢慢從他的嘴唇里探出來。

    “等到發現不對勁了,找不到原因,就開始懷疑人家,”陸酒似笑非笑,“說到底,當初在公共場合肆無忌憚做人體實驗的時候怎么不想想事情會不會超出你們的控制?”

    “殺人的時候怎么不想想會不會遭到報應?還是覺得整個A城都在你們的控制之下,所有人都是傻子,任由你們糊弄、操縱、擺布,沒人能掀翻你們的天?”

    王已已經抽完血,但根本不敢過來。

    02號隊隊長冷下臉。

    而陸酒面前的中年男人,臉已經長成紫紅色。

    他的牙齒根本不是正常的血族尖齒,長而鈍,尾端已經觸到了下巴。

    他的身體在不斷膨脹,像一只充氣的氣球。

    整個人,變成了一種怪異的未知生物。

    陸酒的眼神沒有絲毫躲閃,他一字一頓道:“自取滅亡,這四個字確實適合你們。”

    ——他被狠狠甩向墻面!

    “王已,拿過來!”男人咆哮,聲音如同滾滾悶雷,“把血給我!”

    王已挪動腳步,戰戰兢兢地把注射器遞過來。

    在男人一把將東西奪走時,他鼓起勇氣,出聲道:“局長,如、如果把岑蘭宴惹怒了,不好吧……?”

    02號隊隊長呵斥他:“這里有你什么事?要的就是把岑蘭宴逼過來!”

    王已縮了下脖子,囁嚅:“但是……”

    他不敢把接下來的話說出來。

    ……但是快穿局要的不是陸酒死啊!

    事情不該變成這樣的啊!!

    他也是直到上個世界結束,魂魄被召喚到快穿局之后才知道,要想保住性命就不能把陸酒真的弄死,一旦陸酒死了……

    王已的后背有一層冷汗沁出來。

    怎么會變成這樣?

    明明昨晚一切看起來還那么順利,獵人局想殺岑蘭宴,快穿局也想借陸酒的刀殺了岑蘭宴,他都已經各種利用趙覽、利用111給陸酒加以“岑蘭宴必須死”的暗示了,那個男人無論如何都不該在重重包圍下逃走,可計劃就這么失敗了!

    他被陸酒劃了脖子,用快穿局給他的新珍藏級寶箱里的“起死回生”撿回了一條性命。

    醒來后先是費了好大的勁才讓同事們相信他們看到的他脖子斷掉的景象是幻覺,然后就發現一切開始超出控制。

    獵人局局長沒耐心再等下去了——大半年前,這個男人自以為實驗成功,給自己注射了那支混合了手術床上那個親王血液的轉化液,結果和其余注射了轉化液的人一樣,身體開始朝不對勁的方向變化。

    專家們已經竭盡全力治療,但結果依舊指向了——如果不能逆轉化回去,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而這種情況下的逆轉化,想也知道,只有岑蘭宴這種級別的吸血鬼才能達成。

    這幫人曾考慮過去找其他的親王級吸血鬼幫忙,可這種等級的吸血鬼現存數量少到兩只手都數得過來,基本還都在隱世,要找到他們就得通過當地的獵人局引薦,而那樣勢必會將事情鬧大,爭來吵去,最后他們還是把目光放回到了岑蘭宴的身上。

    ——偏偏,這血液里的手腳很可能就是岑蘭宴動的!

    當初東區出事后,他們曾裝模作樣把印臨叫來審問過。

    那個貴族吸血鬼明顯感覺到了不對勁,好像還有點懷疑他們,但審訊途中不知為何突然轉變態度,變得配合了起來。

    當時他們沒有多想,只以為印臨懶得多管閑事,還為此暗自慶幸,后來才想明白,那家伙當時一定是隔空感覺到了什么,才會放下心來旁觀!

    岑蘭宴是一切問題的根源,可要把這個男人抓回來逼他就范,談何容易?

    這大半年來他們想盡了辦法,就是抓不到對方一丁點的尾巴。

    事到如今,也唯有正面對抗——要么想辦法把陸酒這“突然冒出來”的小情人搶過來,要挾岑蘭宴出面——早晨他們先是去了陸酒的學校,發現他不在,判斷他還和岑蘭宴在一起,于是轉道去了城堡。

    但如果這兩人真的還黏在一起,那這個方法的可行性極低。

    要么直接圍剿那座城堡——難度也會很大,但再等下去局長他們一行人也活不了了。

    王已本來以為事情肯定會變成第二種發展……可陸酒竟然來了!

    這家伙竟然來了!

    他明明都和岑蘭宴在一起了,岑蘭宴怎么會在這種時候睡起大覺?!

    那個男人怎么會在這種時候放任陸酒出來?!

    不該這樣的啊!

    獵人局局長想要岑蘭宴的血,想知道這種狀況下逆轉化的流程。

    他勢必會給陸酒注射那種轉化液,讓陸酒變得和他們一樣,借此逼岑蘭宴給他們現場演示。

    可實驗結果已經證明……這種轉化液打下去,有一定概率會讓人當場死亡。

    可要的是岑蘭宴死,不是陸酒死啊!

    陸酒可以壽命結束地老死,但不能這樣死。

    一旦他死在這里,那就糟了!

    ……

    只可惜,在眼下這個場合里,王已并沒有話語權。

    不說他的身份只是一個小小的看門人,這個房間里除了他和陸酒,也無人知道什么快穿局,什么玩家與任務。

    在02號隊隊長和中年男人的包圍下,低級寶箱里的攻擊技能也派不上用場。

    王已只能拼命給陸酒遞眼神,讓他快想想辦法。

    難道真要接受注射?

    你也不想死吧,你那么厲害,快想辦法逃走啊!

    王已的眼神,陸酒自然接收到了。

    他扯了下唇角。

    真有意思。

    籠罩了幾個世界的迷霧,在這一刻好像終于被撥散了。

    原來有那么多事,都不是他原本所想的那樣。

    獵人局局長從褲兜里拿出來一小瓶透明液體劑。

    他將注射器針管扎入其中,抽取液體,隨后拔出針頭,飛快晃動兩下,將那半管血液和透明液體混合在一起。

    他松開陸酒的頭發,一把拽起他的胳膊,用力將針頭扎了下去!

    動作太粗暴,很疼,陸酒皺了下眉頭。

    中年男人陰沉地笑著:“不是很牙尖嘴利嗎?我倒要看看,接下來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他一鼓作氣將推桿按到底。

    20毫升液體全部被打入了陸酒的手臂中。

    ——

    王已發出了一聲顫抖的吸氣聲,倒退兩步。

    02號隊隊長舉起槍,戒備地對準了陸酒。

    獵人局局長扔了空注射器,冷笑一聲。

    而陸酒,他平靜地看著這一切,從頭到尾沒有反抗。

    此刻,他的手臂垂了下去,頭也垂了下去,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身體仿佛被一團火點燃,又像是干涸的大地被從天而降的驚雷劈出裂紋。

    電光火花沿著他的四肢百骸噼里啪啦炸開,靈魂好像都要在這場動蕩中化作齏粉。

    在這肉體與靈魂一同顫抖的極致崩壞之中,一個神秘的選擇題如期出現。

    它自生命這充滿奧妙的幽潭中浮上來,悄無聲息浮現到了廣闊的意識海里。

    ——死亡,或者永生,選擇哪一個?

    ……

    陸酒在黑暗中輕輕扯動唇角。

    來了。

    特意跟來這里,就是為了搞明白一切。

    而現在,這場持續了數百年的游戲是該增加一方在場外窺探已久的玩家了。

    怕他死掉嗎?

    那就試著來攔住他吧。

    【我選擇,死亡。】

    ……

    房間里靜悄悄的。

    不止王已屏住了呼吸,02號隊隊長和獵人局局長不知何時也已經屏息凝神。

    他們死死盯住了坐在墻角下的青年,等待著他的轉化反應出現。

    忽然,陸酒動了一下。

    02號隊隊長立馬上前,將中年男人擋在身后。

    下一秒,陸酒卻是轟然倒在了地上,雙唇已然褪去血色。

    “他死了!他死了!”王已跳了一下,尖叫出聲,“完了!一切都完了!”

    在其他兩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沖向門口,打開門奪路而逃!

    黑暗中。

    一雙狹長的眼睛倏然睜開。

    第108章 給我一滴血11

    獵人局一樓,辦公區。

    這里嘈雜不已,大呼小叫和座機電話響鈴聲此起彼伏。

    在墻角蹲了一晚上的小年輕們哈欠不斷,只能靠瞧瞧被帶進來的奇形怪狀的“新人”來打發時間。

    角落里蹲著一個胡子邋遢的大叔,他穿著一件黑色皮夾克,戴著一頂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遮著他的臉。

    趙覽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熟悉的辦公區里的一切。

    一個小時前,他收到了陸酒的消息。

    十幾分鐘前,他抵達了這里。

    獵人局基層員工流動性很強,他離職才一年工夫,活動在公共辦公區的就已經都是生面孔。他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他。

    他走進這里,或許是形象太過可疑,一個小年輕匆匆路過把他當做了被哪位前輩帶進來的鬧事者,直接被拽進了這個地方。

    而此刻……

    陸酒會在哪里?

    地下?

    趙覽摸出手機看了眼,幾分鐘前他發消息給王已,問這家伙有沒有跟陸酒在一起,還沒有收到回復。

    “來,你在這兒等會兒!”

    又有人被帶了進來,被帶到了這邊。

    身旁有人緊挨著蹲下,趙覽立刻收了手機,聽到兩名獵人局員工對話。

    “又是一個躺大街上的?”

    “對,叫了半天才醒過來,都不知道昨晚喝了多少!”

    “別是失血過多了吧,要不要先送他去醫院啊?”

    “我看他氣色挺好,估計是喝多了。”

    一股濃濃的酒氣從一旁飄過來,趙覽皺起眉頭,剛要往另一邊挪過去,身旁這剛蹲下的年輕人便壓低了聲音對他說:“大叔,你帶東西了嗎?”

    趙覽一頓,冷淡地問:“什么東西?”

    本以為是酒鬼胡言亂語,沒想到年輕人的下一句話是——

    “酒酒給你發消息了吧,你一點東西都不帶就來了?”

    趙覽愣住,倏然轉頭。

    ……那獵人局員工口中“喝多了”的年輕人,此刻眼睛里沒有半分的醉意。

    他的臉頰確實帶著兩抹酡紅,眼神卻相當機敏。

    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走來走去的人們,年輕人低下頭,小幅度地動著唇:“……他在地下,我能感覺到他現在狀態很危險。地下肯定出事了,我們得趕緊下去……不管用什么方法!”

    趙覽繃緊了身體。

    “——你是誰?”

    *

    兩分鐘后。

    轟隆一聲巨響,整棟建筑發生了劇烈的搖晃!

    地下,02號隊隊長和獵人局局長還在10號房間里,兩人紛紛被晃倒在地,天花板出現裂痕,沙土淅淅瀝瀝落下來。

    “怎么回事,有什么東西爆炸了?!”02號隊隊長以手撐地,抬頭望向上方,滿臉愕然。

    他的身旁,中年男人卻很快收回了目光,呼吸急促地看向了陸酒——眨眼之間,這青年的臉上已經沒有絲毫血色,甚至泛出一股灰白。

    他真的死了!

    他死了!

    該死,該死,該死!那轉化液的猝死率才百分之一,怎么就讓這家伙碰上了?!

    岑蘭宴還能配合他們進行逆轉化嗎?!

    岑蘭宴現在醒了沒?!

    他們還有活路嗎?

    啊,又來了——

    好渴,好渴,好渴!

    想要血,要好多好多的血,想暢飲,想整個人都浸進去,讓毛孔都灌滿香甜的血液!

    02號隊隊長感覺到手機震動,從褲兜里摸出來一看,是屬下打來的電話。

    “局長,我先接一下——啊啊啊!”

    他被撲倒在地,手機被打落到一旁!

    中年男人壓在他身上,竟張開嘴噴著口水就往他的脖子咬過來!

    “局長,我是張鍇!我是張鍇!啊!”

    慘叫聲中,脖子被生生撕下一塊皮肉,02號隊隊長痛得一拳揍過去,將人打翻在地后翻身連滾帶爬就往外逃。

    而中年男人渾身上下已腫脹成一臺坦克,他的雙眼已變得無機質,起身后便雙手雙腳著地,野獸一般追了出去!

    沒人注意到,角落里的青年正在發生一種奇怪的變化。

    他原地消失了一瞬,幾秒種后復現,臉上的灰白色已然褪去,血色恢復。

    然而轉瞬,這些微的血色再次消失,重新被灰白色壓倒,而他的身體也再次消失在原位。

    如此循環往復……

    ……

    陸酒在迷迷糊糊中聽到旁邊有人在走動,好多人在慌亂緊促地對話。

    “不是跟王已說了不能讓他死嗎?!”

    “岑蘭宴醒了沒?”

    “不行,不能讓陸酒死!把能量導入這個小世界試試,把他的身體狀態逆轉回去!”

    “能量已導入,這是極限了,只能倒回去兩分鐘!”

    “啟動逆轉!”

    陸酒被猛地彈回到現實!

    身體一陣反弓,雙眼微微隙開,才剛看到一點光亮,身體中的轉化液便再次發揮起作用,將他的意識重新拽入黑暗。

    一模一樣的流程重走一遍,那個選擇題再一次浮現出來——

    死亡,或者永生,選擇哪一個?

    陸酒在心底輕念。

    【死亡。】

    他的回答,不會改變。

    ——

    “他又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已干了什么,他瘋了嗎?”

    “小世界現在是什么情況,你們監測到了嗎?”

    “昨天晚上開始就連接不上111了!”

    “能量已導入,我啟動了啊!”

    “陸酒,不要再死了,活下去!”

    身體再次被彈回現實。

    很快,血液中的神秘液體便第三次流轉,同樣的選擇題第三次來到面前,而陸酒再一次堅定地選擇了——死亡。

    這次,那些人好像快崩潰了。

    他們跑來跑去,怒吼不斷。

    他們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里,到底是誰殺了他一次又一次,直到一道聲音制止了他們。

    “夠了,停下來,是他自己在選擇死亡。”

    “他想和我們見面。”

    ……

    于是,世界終于清凈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陸酒終于感覺到了四肢。

    他緩緩睜開眼。

    一個光線明亮的房間。

    他坐在一張椅子上,面前則是一個看起來三四十歲的男人。

    戴著一副金邊眼鏡,一身白色西裝,雙腿交疊坐在另一張椅子上,模樣頗為儒雅。

    這人身后是一張寬大的辦公桌,辦公桌的后頭是一片大面積全息屏墻面。

    全息屏被分割成無數小方塊,每個小方塊里都是一些來源未知的畫面。

    畫面里的背景和人物在實時動著,每隔幾秒鐘就刷新一遍,每次出現的畫面都不同。

    陸酒轉過頭——他的身后則是一片環形落地窗,窗外一片漆黑,可以看到錯落分布的星星點點,像是浩瀚無垠的宇宙。

    “陸酒,想問什么就問吧。”

    陸酒回過頭。

    這個陌生男人說:“我是快穿局局長,你的疑問,我應該都能解答。”

    第109章 給我一滴血12

    這地方隔音似乎不錯,停下來不說話時,外面的聲音一絲一毫都聽不到。

    陸酒定定地看了這人一會兒,笑了一聲。

    “這么開門見山?我倒有點不知道要從何問起了。”

    男人頷首:“可以好好想想,來都來了,也不急于這一分一秒。”

    “——這場快穿任務會誕生從頭到尾都不是因為我,而是為了你們自己吧?”

    幾乎是在男人的話音落地的一瞬間,陸酒便干脆利落地接上了這句話,儼然并非真的對這場談話毫無頭緒。

    男人停住了。

    三秒鐘后,抬起手扶了扶眼鏡:“好犀利的開場,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陸酒的姿態松散下來。

    他懶洋洋靠到了椅背上,兩只手放在大腿上松握。

    有些話,是早在最初的時候就想面對面跟快穿局這些人掰扯一下的。

    有些事,則是不久前才剛剛想明白的。

    他花費這么大一番力氣,終于來到了這個地方,見到了這個快穿局里最核心的人物,為的就是這一刻。

    “最開始被111綁定住,聽它宣布任務時,我就覺得很奇怪。”

    “你們快穿局的一個玩家逃走了,你們不自己去抓他,卻要讓我一個普通玩家來替你們做這件事。你們統籌三千世界,要抓一個人還不是分分鐘的事,而我要一個世界一個世界地穿梭過去,把他的靈魂代碼集齊至少要幾百年時間,不麻煩嗎?”

    “你們是進不了待開發世界嗎?可逃逸玩家都能用你們的機密代碼進入這五個小世界了,111也能綁定住我進入這幾個世界了,你們怎么可能進不來?”

    陸酒輕哂。

    “直到現在我才想明白——你們是在怕什么?”

    男人面不改色:“也許是在怕你?”

    “怕我?”陸酒好像聽到了什么笑話,“怕我,但是會用任務束縛我;怕我,但是敢隨意利用111操縱我。”

    “你們看起來好像害怕我,但好像只是單純怕我死掉。”

    “所謂的不完成任務就會死完全是謊言吧?你們根本不敢動我,只是想用死亡來威脅我聽你們的話。你們是在害怕我嗎?你們根本是在透過我害怕另一個人。”

    “——你們害怕的,是他吧?”

    想通這一系列問題,是在剛剛王已用眼神向他傳遞訊息的那一瞬間。

    如同一把火點燃引線,陸酒的大腦在那瞬間炸開,過去想不明白的,紛紛茅塞頓開。

    為什么快穿局不親自下場抓逃逸玩家?

    ——因為那個男人在,所以當逃逸玩家強行進入這五個小世界后,快穿局不敢跟進來。

    為什么害怕他死亡?

    ——也是因為那個男人。他們不敢讓他死。

    全都是因為那家伙。

    這場快穿任務,也大概率根本不是所謂的想讓他陸酒矯正自己的人生軌跡,這只是借口,是偽裝,從始至終,快穿局想安撫、想穩住、最后又想殺死的,都是那個從小世界里誕生出神格,擁有能夠劈開他們快穿局大門的力量,能夠威脅到他們生死的男人。

    房間里靜下來。

    在陸酒說完這番話后,男人直勾勾地盯著他,足足一分鐘沒有開口。

    空氣仿佛凝結成冰,然而陸酒的雙眼沒有一絲一毫的膽怯或退讓,直白無畏的目光告訴了對方:謊言的面紗太粗劣,已經被徹底撕下,如果想要通過縫縫補補再把它掛起來,那就太愚蠢了。

    男人低頭笑了笑。

    再抬起眸來時,態度終于像是在面對一個需要鄭重對待的談判者。

    “我可以把真相全都告訴你,但這之后也希望你可以配合我們。”

    “那個男人現在已經徹底蘇醒了,雖然他沒辦法直接抵達這一層,但就算只是擾亂下面也足以讓三千世界陷入混亂。所有小世界里的原住民、玩家、系統,都會受到影響,我想你應該也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

    陸酒眸色微動。

    那家伙已經醒了?

    他飛快瞥了眼地面。

    “我沒騙你,雖然你現在還活著,但在你選擇死亡的時候他就醒了。不用去看下面,反正再亂暫時也影響不到這里。這一層是快穿局的核心區,等這里也受影響了,那整個快穿局也差不多崩潰了。我剛剛的提議能接受嗎?”

    陸酒重新將目光放回到這個男人身上。

    想讓他配合他們?

    怎么配合?讓他去殺了那個男人?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不會答應,那是想讓他當和事佬,化解這次爭端?

    陸酒輕嗤:“你先說說看。”

    男人又扶了一下眼鏡,調整了一下坐姿,開始娓娓道來。

    “你說的沒錯,我們確實忌憚他。”

    “三千世界自大宇宙中誕生,我們快穿局的職責就是管理它們,不讓它們走向崩潰。而自古以來最需要警惕的S級崩潰物,便是‘神格’。”

    “小世界里不能誕生‘神’,因為祂們會與我們爭奪小世界的管理權,會讓整個大宇宙的秩序陷入混亂。一直以來,只要監測到有神格誕生的苗頭,我們就會立刻動手清除。但是那個男人——”

    “他誕生得太過隱秘。那是上千年的時間,他的力量和靈魂一點一點強大,逐漸超越了正常的范疇,他甚至刻意隱藏了自己力量,沒讓任何人察覺。直到我們感受到他的雙眼,才發現他的存在。”

    陸酒心中一動,回想起在岑蘭宴腦海中看到的那一幕。

    男人的手扼住了暴食的喉嚨。

    在擰斷那根脖子的一剎那,強大的力量灌入他的四肢百骸,他緩緩掀起眼簾,看到的,依舊是那已見識過數次的浩瀚宇宙。

    ——然而,當下那一刻卻最為清晰。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一顆顆小小的“星球”,實則是一顆顆“小宇宙”。

    萬物在其中運轉,生命在其中誕生。

    而凌駕于這三千世界之上的,則是一個白色金屬包裹的龐然大物。

    它像一個空間站,上上下下有無數層,玻璃窗后來來往往許多人。

    在男人饒有興致打量上它的那一刻,那里頭的人們驚惶地抬起頭來,四處張望——他們好像感覺到了什么,卻找不到這古怪感覺的來源。

    而這空間站里,最上面一層是不透光的,里頭什么都看不見。

    ——想來,那應該正是此刻的這一層核心區。

    “幸運的是,當時他立刻就收回了目光,我們沒來得及攻擊他,所以他并沒有察覺到我們的敵意。”

    不對。

    陸酒在心底反駁。

    那個男人什么都知道,只是當螞蟻不來咬人時,人自然也不會閑著沒事將螞蟻踩死。

    螞蟻是否有毒也尚未清楚,那個男人從不魯莽行事。

    “事后我們評估他的能量,發現已經無法再輕易撼動他。想要鏟除他,我們自己也會受到極大的損傷。最佳的處理方案,就是冷處理。”

    “他不來動我們,我們也就不去動他。于是,這五個,不對,加上你原來的那個世界,這六個世界的通行代碼被我們藏了起來,標注為機密等級。”

    男人長吐出一口氣。

    陸酒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沒想到其中五串機密代碼會被人趁亂竊取到,那五個世界會被強行撬開。”

    陸酒立刻問:“我原來那個世界的代碼還被你們保管著?”

    “沒錯。”

    “那最開始我出的車禍是你們有意為之?”

    “不,你沒有出車禍,那是我們為了合理化這場任務給你施加的幻覺。”

    “我們抽離了你的大部分靈魂用來讓你做任務,留了小部分在那個身體里,但那個身體依舊陷入了沉睡,然后那個世界就停止了轉動,直到現在也是如此。我們最開始也很驚訝,但仔細想想,應該是他做的。”

    “我先接著往下說吧,你可能已經猜到了,這六個世界在時間維度上雖然有前后順序,但是在你當下所處的這個有吸血鬼的世界里,你和他最初的相遇,是所有小世界里時間最早的一次。”

    “準確地說,這本來是唯一一個你和他共同存在的世界。其他五個世界只有你,沒有他。是他升格后見到了那些世界里的你,才將自己的分身投放到了那些世界里,使你們一次又一次相遇,一次又一次地輪回。”

    男人注意到陸酒的眼神,道:“是的,每個小世界都有輪回,只是其他五個世界里你們是一起輪回。”

    “在現在這個世界的你第七次壽終就寢后,他選擇了沉睡,神格也一同沉眠。然而逃逸玩家闖入小世界,你的靈魂受到影響從身體里逸散,從第一個任務世界開始,他就被喚醒了。”

    “他的蘇醒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

    “作為岑蘭宴的他的身體在第四個世界里你對危南樓表白時蘇醒,而神格,這東西的能量太強大了,啟動起來非常緩慢。”

    “直到剛剛你選擇死亡,他的神格受到刺激,才徹底歸位。而早在他的這場蘇醒開始時,我們就已經料到他徹底醒來后會將怒火對準我們。”

    “我們必須在安撫住他的同時盡快解決問題,所以,就像你猜到的那樣——”

    “我們不敢再派人進入小世界,那樣只會加速他蘇醒的進程。”

    “我們必須矯正你的人生軌跡,讓你回到他的身邊,以期讓他的蘇醒中止。”

    “陸酒,我們確實不是為了你,直白地說,單個小世界居民的生死存亡我們不可能顧得上,我們之所以在意你的人生,是因為他在意你的人生。”

    “所以你也確實可以說我們做這一切都為了自己,”男人緩緩道,“但我們必須守護住其他的小世界,我們要是被毀滅了,所有世界就都完了。”

    陸酒扯了下唇角:“但你們最后還是決定殺死他。”

    “因為不論我們如何挽救,他的蘇醒似乎都勢不可擋。在第三個世界里,他甚至劈開了我們的大門。既然和平解決問題已經不可行,那我們只能在他徹底蘇醒前想辦法解決他。”

    “從第四個世界開始,你們阻撓我和他在一起,這樣做不是反而惹了他,加速他的蘇醒?”

    “那時候我們倒也不是在刻意阻撓你們在一起,而是在全力壓制他。你應該也記得,最開始他失去了前幾個世界的記憶。但最后他還是想起來了,我們的壓制失敗了。”

    “所以到了最后這個世界,你們轉變了策略,想借我的手去殺他?”

    “是。”

    “你們對111做了什么?”

    “它察覺到了我們的意圖,佯裝回來修補bug,實則偷偷潛入了核心辦公區,知道了一切。”

    陸酒瞬間握緊了雙手。

    “它是我們新產出來的那批系統的其中之一,你是它的第一個宿主。我們選擇它本是因為它的內核夠純凈,會全心全意對你好,可以瞞過你和那個男人的眼睛。”

    “但或許也是因為它太過純凈了,”男人語氣淡淡,“它竟然為了你反抗我們。”

    心臟驟然間跳得很快,猛烈地撞擊胸腔。

    “它撒謊,偽裝,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干涉了我們與玩家的感應系統。上個世界,它煽動冉葉殺你。它知道冉葉殺不了你,但是在冉葉碰著你的那一刻,那個男人就有可能會直接蘇醒。”

    “……”陸酒聽到自己冷靜地又問了一遍,“你們對它做了什么?”

    男人呵笑一聲:“放輕松,沒做什么。只是消除了它的一部分記憶,讓它忘了看到過的東西。給它載入了一段控制程序,讓它重新回到我們的控制之下。”

    陸酒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片段。

    末世世界里與人魚世界里111長時間的失蹤,最初它佯裝輕松的道別,后來它輕松愉快的再現。

    【其實,雖然快穿局現在變得很奇怪,但最開始接到任務,綁定上你的時候,我總覺得他們的目的好像單純只是想讓你好好生活……】

    111的聲音回蕩在耳邊。

    這是記憶回歸純真之后,這個小系統對創造出它的這群人的意圖做出的美好解讀。

    “它對你確實忠心,即使失憶了也還一心維護你。在你跳轉到這個世界之后,我們本來想抽走你的積分,關閉你的開寶箱權限,它靠本能把這兩樣東西保了下來。”

    說到這,男人探究地望著他。

    “你看起來好像不太愉快,但我也已經說得很明白,我們的目的就是殺死那個男人,為此必須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任務是不可能摻雜個人感情的。”

    陸酒的拳頭捏得很緊。

    他也驚訝,自己聽到這里還能用冷靜的語氣說話。

    “你說了這么多,有一點好像一直沒給出解釋——為什么逃逸玩家進入這五個世界會影響到我?”

    當初111給出的答案是他是離逃逸玩家最近的人,所以最容易受到影響,然而這儼然也是快穿局對它撒下的謊言。

    這個男人很坦誠地回答:

    “因為你的靈魂和其他普通人類不一樣。就像現在,你的身體里有他的一部分力量,這部分力量已經嵌入了你的靈魂里。”

    “其實之前即使他還沒徹底蘇醒,他也已經本能地把力量放進了每一個跳轉到新世界的你的身體里,只是你一直不知道。”

    “有了這些力量,你出事了,他即使還睡著也能察覺到。第二個世界里,在你的腿上中槍的那一刻他就感覺到了,所以在林邈后來又攻擊你的時候,他的力量才會出現在那里保護你。”

    “但人類之軀與神的力量始終無法相容。”

    “過去,盡管他已經夠小心,但在他的力量進入你身體的那一刻起,你就成為了小世界里靈魂狀態最不穩定的那個人。所以在逃逸玩家覺醒,整個小世界動蕩起來時,你也是唯一一個靈魂逸散的人類。”

    “——不對,不是這個答案!”

    陸酒前傾身體,緊緊盯住了這個男人。

    “最近兩個世界亂碼取代我的時間變短了,它們進入我身體的時間和逃逸玩家覺醒的時間不再對得上——這是那個男人干的,我非常確定是他在阻止亂碼!”

    “但如果是他造成的這一切,他會選擇直接從我的身體里抽走他的力量,而不是這樣的折中方案!他不會冒一丁點讓我魂飛魄散的風險,你在撒謊!”

    男人的眼底有什么一閃而過,被陸酒捕捉住了。

    “——是你們動了我的身體?!”

    男人臉色一變。

    也在這時,外面忽然有聲音傳進來。

    男人先是怔住,緊接著那些聲音變得清晰了,陸酒也聽得清清楚楚。

    這個男人豁然站了起來,冷靜與優雅不復存在,臉上唯有震驚。

    那些聲音喊的是——

    “他上來了!他上來了!!”

    第110章 給我一滴血13

    十幾分鐘前,獵人局,地下三層。

    天花板被炸開一個洞,掉下來的水泥塊堆積在地上,煙塵彌漫在空氣中。

    兩道身影通過這個洞鉆進了這里。

    “咳咳、咳!大叔你這炸彈威力也太強了!”年輕人雙腳落地后,用手背抵住鼻子,嗆了兩聲便往前跑,大聲喊道,“酒酒!”

    趙覽跟在他身后落地,古怪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這個名為“幺幺”的青年——實則他稱呼自己為“幺幺幺”,但趙覽覺得太奇怪了,決定給他減掉一個幺字——自稱是陸酒的朋友,知道他們倆之間的事。

    盡管心存懷疑,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但趙覽確實也沒耐心再等下去了。

    他等了整整一年,如今就算是用再粗暴,再同歸于盡的辦法,他也要知道真相。

    他轉身,朝另外半條走廊跑去。

    一左一右,他們飛快過了一遍。

    左邊走廊每扇門都關著,趙覽全都推了一遍,推不開。

    他注意到幺幺站定在右邊走廊中央10號房間的門口,立刻跑過去,朝房間里一看——無名親王依舊孤零零躺在那張手術床上,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人的身影,然而靠近門的地上躺著一支空的注射器,地上還撒了一灘血。

    幺幺盯著那無名親王的臉,喃喃道:“真的不一樣啊……”

    趙覽蹲下身,撿起那支空注射器仔細觀察,發現管壁內殘留著一些微透的紅色液體,像是血液和什么東西的混合物。

    剎那間,有什么東西從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繃緊了神經,抬起頭問:“沒見到陸酒?”

    “……沒有!”

    兩人于是又離開這里往前跑。

    右邊走廊大部分門也是關著的狀態,然而在跑到13號房間門口時,他們發現門隙著一道縫,一只眼睛正從門后的地上死死盯著他們瞧。

    幺幺被嚇得叫出來一聲,趙覽一腳踹開門!

    ——地上那竟是一具干癟的尸體,穿著黑色的獵人制服,左邊胸口別了一個金屬工牌徽章,上面印著“02號隊隊長張鍇”幾個字!

    這具尸體被踹開的門往里推移了半米距離,而當看見門里頭更多的景象,幺幺倒抽一口氣,趙覽瞳孔緊縮,整個人僵住。

    ……好多人。

    ……好多被吊起來的……死掉的人。

    一具具尸體,俱是不著片縷。

    他們的脖子被尖利的銀鉤刺穿,鱗次櫛比掛在架子上,像是一排一排的衣服。

    有的尸體身上到處都是淤青,有的死亡定格在猙獰張開嘴的那一瞬間,嘴里的尖牙若隱若現。

    “這些全都是吸血鬼?!”幺幺臉色一變。

    “不是,不對。”趙覽低聲說。

    他做了五年的獵人,那五年里幾乎每天都在與血族打交道,經驗與直覺告訴他,這些人……并非是吸血鬼。

    至少,不是完全體吸血鬼。

    趙覽從腰間拔出一把刀,警惕地往里面走,腦海中有許多混亂的思緒在交錯。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危險的味道,有什么東西藏在這堆尸體的角落。

    但有一份更危險的東西,藏在他的腦子里,那是一個隱隱的念頭,指向真相的念頭,它隔著一層薄薄的紙在對他跳舞,令他感到不寒而栗。

    “大叔……你以前沒進過這些房間嗎?”幺幺跟在他身后,小聲問。

    趙覽飛快搖了一下頭。

    他對負三層的認知只有那位無名親王,在正式升職那天下來過之后,他就再也沒有被叫來過這一層樓。

    他一直以為,那些關著門的房間要么是空的,要么就只放了一些只有局長和副局長才能接觸的文件。

    沒想到,真相竟是這些東西。

    幺幺:“獵人局為什么要收集這些尸體……”

    嗒。

    滴水聲響起。

    幺幺和趙覽同時停下腳步,停住話語,萬分警惕地豎起耳朵。

    嗒。

    嗒。

    ……咕咚。

    幺幺的呼吸急促起來。

    ……有人在吞咽東西。

    ……這里……有一只吸血鬼?

    趙覽往后按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再跟過來,隨后輕輕往前邁步,一雙虎眼似激光掃描一般掃向這一排排“肉架”。

    一步,兩步。

    三步……

    他倏地停下,死死盯住了兩排肉架的中間。

    幺幺很緊張,等了兩三秒沒等來他的反應,用氣聲問:“是什么?”

    趙覽渾身的肌肉好像都充血了,一張臉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紫紅,驚怒在他的瞳孔中堆積,使他渾身都在戰栗。

    “你——”他從牙縫里擠出了聲音,“你在干什么?!!!”

    下一秒,有什么東西從肉架中間飛了出來——

    幺幺眼睛一花,回過神時,那東西已經飛到了趙覽面前!

    ——那竟是一個中年男人,不對,是一個吸血鬼,也不對,那是一個怪物!!

    尖牙長到了下巴下面,下巴、脖子、胸前全是血,眼神里毫無理智!

    趙覽怒吼一聲,迎擊了這頭怪物,幺幺被嚇呆在原地,兩三秒后才回過神來!

    得去幫忙!

    可他身上沒有武器,這具身體更是因為宿醉而虛軟無力,貿然上去只會拖后腿吧?!

    怎么辦怎么辦?!

    幺幺一個激靈,立馬往那一排排肉架中間跑去。

    要找一樣趁手的東西,棍棒什么的都行!

    他穿梭進這些尸體中間,汗毛立馬一根根豎起來。

    他壓根不敢去細看這些尸體的臉,只感覺到自己好像在被一雙雙眼睛盯著。

    跑到一排肉架的盡頭,他被嚇得發出一聲尖叫。

    盡頭這里竟橫七豎八躺著一些活人——和趙覽正在對付的那個中年男人一樣的怪物!

    他們全都穿著獵人局高等級獵人的黑色制服,尖牙卻全都長到了下巴底下!

    他們有氣無力地蠕動著身體,揮舞著手臂,下巴上全是干涸的血跡!

    ——這些獵人全都轉變成了吸血鬼?!

    獵人局,在私底下搞非正規轉化?!

    幺幺的腦子太亂了,一時之間各種念頭在彼此沖撞。

    在這些人從地上爬起來攻擊他前,他趕緊扭轉腳步,跑進另外兩排肉架中間。

    這回他強逼自己去掃視肉架上的這些人,意外發現每一具尸體的銀鉤頂端都貼有相應的標簽,而那些標簽上標注的信息是……

    幺幺的腳步慢了下來。

    他逐步停下,雙眼直愣愣盯住了其中一具尸體。

    這具尸體亦低眸無神地俯視著他。

    標簽上寫著:

    姓名:劉衫

    性別:男

    年齡:18歲

    職業:學生

    單位:A城大學(金融系大一)

    情況:劣質轉化失敗,逆轉化失敗。

    血液狀態:死亡后沒有凝固,可食用。

    這個幾天前還是陸酒室友的男生雙腳離地十厘米,脖子上、胸前、腹部均有咬痕,血洞里的血液好像才剛剛停止溢出,還是濕潤的狀態。

    幺幺的腦子好像被什么東西炸開了,一片空白。

    他聽到趙覽憤怒的吼聲。

    “你們這些畜生,我殺了你們,我殺了你們!!”

    那個大叔,好像已經明白了什么。

    而幺幺,在呆立了足足一分鐘后,他踉蹌地、失魂落魄地繼續往前跑,跑到盡頭,便再次拐進新的肉架中間。

    他飛快地掃視這一張張標簽,臉色越來越蒼白。

    地上開始出現一些被踩爛的血包,血液傾灑在地面上,早已干涸成黑色,干癟的塑料袋被黏在地上。

    ——這里儼然不僅是尸體的倉庫,還是血包的倉庫。

    這根本是……這根本就是……

    幺幺在最后一排肉架的中間停了下來,劇烈喘著氣,死死盯住了一個女孩的尸體。

    姓名:趙悅

    性別:女

    年齡:25歲

    職業:自由職業(攝影師)

    單位:無

    情況:畸態轉化失敗,當場死亡(xxxx年x月x日東區事件*032號絕密檔案,實驗失敗)

    血液狀態:死亡后沒有凝固,可食用。

    ……這個地方,根本就是那些私自進行了畸態轉化實驗的獵人們的地下食堂!!

    而且這些架子上的人,分明全都是市里這么多年來劣質轉化、畸態轉化失敗死掉的人!

    這些人明明全都該被執行“安全清除程序”,統一火化了,可獵人局竟將他們全都藏在了這個地方——

    趙覽的妹妹,當初應該也是被以“安全清除”的名義帶走的吧?!

    趙覽親自帶回她的尸體,卻沒法為她處理后事,他毫無戒心地將她交給了當時的同事們,得來的卻是這個結局……

    這些人像豬牛一樣被掛起,血液被持續利用。

    而這當中,又有多少人是真正的意外,有多少人的死亡……是獵人局惡意為之?

    趙覽在怒吼。

    “怪不得當初那個事故現場找到的幾支空注射器全都丟了,是你們做的,全都是你們做的!你們竟然拿那具親王的血做這種實驗,于峰,你該死!你該死!”

    他將那怪物揍得滿臉是血,怪物拼命躲閃嘶吼著。

    幺幺顫了一下,回想起剛才10號房間地上的那支空注射器。

    ……原來,同樣的注射器曾出現在一年前那場慘烈事故的現場。

    這一切,都是人為導致的一場悲劇。

    ——

    驟然間,虎嘯一般的吼聲平地炸響,幺幺回過神時,趙覽已經被突然爆發的怪物壓倒在地!

    怪物的嘴巴大大張開,捕獸夾一般拼命朝著趙覽的脖子咬,趙覽用手臂格擋住怪物的脖子,青筋暴起。

    不行,大叔到底是人類,再下去會被殺死的!

    得趕緊想辦法,想辦法幫幫他!

    幺幺急得四處搜尋可以利用的東西,卻找不到一件,當視線掃過肉架底下那些凌亂擺放的血包時,他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

    ……可行嗎?

    ……算了,試了再說,也沒別的辦法了!

    他咬咬牙,上前將這些血包全部收攏,抱起,像抱了一個小山堆,搖搖晃晃跑出去:“大叔你挺住,我馬上就來救你,你一定要堅持住啊!!”

    他風一般掠過趙覽與那怪物,跑出這個房間,回到了10號房里!

    將所有血包扔到了那張手術床上,他掀開無名親王身上的被子,一把握住那十字架,深吸一口氣——

    用力拔出!

    十字架尖銳的尾端沾著濕潤的血液,血滴從空中飛濺而過!

    幺幺飛速掃了眼無名親王的臉,那纖長的睫毛顫了顫,但眼睛并沒有睜開。

    幺幺又立馬拽起兩三袋血包,各扯破一個角,將這些血全部撒在了這親王胸前!

    冰冷的血液在蒼白的皮膚上流淌開,猩紅在白底上繪成瑰麗的圖案。

    它們紛紛浸潤進這具身體的毛孔里,浸潤進那血洞里……無名親王的身體依舊僵硬不動。

    幺幺動作飛快,一袋接一袋地拆,倒!拆,倒!

    他一刻不停地做著這機械化的動作,手僵了,扯不開血包了,就用牙齒咬!打顫了,捏不住血包了,就兩只手合在一起擠!

    很快,三四十袋都干下去了!

    已經有多少血量了?

    幺幺幾乎有些頭暈眼花。

    三個人的血量總有了吧?夠嗎?還是不夠?還是說真的必須得是親王級吸血鬼的血液才行?普通人類的血液,就真的喂再多也不行?!

    可“必須以親王的血液喂親王”是王已說出來的話,真相已經分明,王已就是想煽動酒酒殺他老攻,那誰又知道王已說的這句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至少網絡上查詢不到一丁點有關于這方面的訊息,趙覽作為曾經的獵人局隊長顯然也不知道這件事!

    王已說的很可能就是假話啊!

    而按照網絡上的資料,在沒有吸血鬼能供以血液的情況下,加倍量用人血也可以喚醒沉睡中的吸血鬼!

    幺幺不甘心,又一把拽起五袋血包!

    他低頭用牙齒咬開這些袋子,不小心噴擠出來的血液全部濺在了他的臉上,他將這五袋液體倒拎到這無名親王的身上——然后對上了一雙睜開的幽深眼睛。

    “啊!”

    他被嚇得縮回手,血包全都掉在了地上。

    ……無名親王無聲地看著他,胸膛開始有了緩慢的起伏。

    一秒鐘后,這名親王眨了下眼,轉動眼珠子,看向安裝在手術床上,彎下來對準他的那盞燈。

    砰!

    噼里啪啦!

    燈上的玻璃全部破碎,嘩啦啦落下來。

    眨眼間,吸血鬼已雙腳落地,白色被子被扯下,披在了他的身上。

    幺幺聽到了一道幽冷似從深淵底下傳來的聲音。

    “這里是哪里?”

    *

    趙覽被按在地上,竭盡全力也起不了身。

    身體中融合了血族血液的怪物爆發出力量時,即使是當初以強健勇猛在局里出名的他似乎也無力對抗。

    趙覽憤怒極了,不甘心極了,他的雙眼幾乎要從眼眶里爆出,攥著這頭怪物的手臂上,青筋根根凸起。

    喉嚨里發出咔咔咔的聲音,是脖子被掐住了,而此刻他就連呼吸也已經不暢,再過上幾秒鐘,他就會陷入暈厥,死亡。

    可他還要給趙悅報仇,在殺光這幫畜生之前,他決不能死……

    “大叔!!”

    年輕人焦急的喊聲傳來。

    驀地,身上一輕。

    趙覽瞳孔聚焦,看到怪物突然騰空,身體在剎那間被攪碎,爆成一陣血霧!

    霧狀血液和碎肉全部灑在他的身上,臉上,像是一陣殘酷的雨。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被雨淋著,瞳孔中好像映出了年輕美麗的妹妹曾經笑起來時的模樣。

    一雙腳出現在他的臉側。

    他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冰冷不似活人。

    “那邊那些……‘東西’,也和這個死掉的是一伙的?”

    幺幺看向肉架盡頭那些堆積在一起的化作怪物的獵人們:“對……是他們在拿你做實驗……”

    趙覽勉力從地上撐起身體,抬起頭,對上了那蘇醒過來的無名親王低垂下來瞧他的眼。

    趙覽捏緊拳頭:“……剛才……謝你了。但那些人不能全部讓給你。”

    無名親王掀起唇。

    “那就來搶吧,只要你搶得過。”

    趙覽重新找回那把刀,攥緊,頂著渾身的血從地上爬起來。

    他和這無名親王一起,望向了盡頭的那幫怪物。

    ……

    ……

    一道腳步聲出現在幽暗的地下三層走廊里。

    哐。

    哐。

    哐。

    沿路的房間,一扇扇門被無形的力量撞開,發出巨響。

    所有房間的內部陳設全都暴露在空氣中。

    幺幺、奮戰中的趙覽,和那無名親王在快要收尾時,聽到了外頭傳來的這異樣的聲音,紛紛停下來,看向門外。

    走廊上,一道高大的身影一掠而過。

    “是岑蘭宴!”幺幺低聲喊了一句,扭轉腳步跑出去。

    他跑到門口,看到男人停在了走廊的盡頭。

    那里的天花板也掉下來了,水泥塊堆在墻角。

    男人就站在這堆水泥塊前,背對著他。

    “他怎么也在這里?”

    聽到這句話,幺幺轉過頭,只見無名親王站在他身旁,略顯驚訝地望著岑蘭宴的背影。

    “你認識他?”

    “幾百年前,是他和陸酒為我和我的妻子下葬。”

    幺幺愕然。

    沒來得及多問什么,岑蘭宴那邊傳來的動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些水泥塊底下傳來了一道微弱的聲音,好像埋著一個人。

    岑蘭宴沒有動一下,那些石塊就飛了出去。

    底下的人暴露出來,竟然是奄奄一息的陸酒!

    “酒酒!!”幺幺——也就是111跑過去,失聲喊道,“酒酒你怎么在這里,你先別動,別亂動!”

    “你是……111?”石堆里的陸酒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緊接著,便望向站立在他面前的男人,輕聲呼喚,“岑蘭宴,扶我起來好不好?我、我現在沒力氣……唔!”

    他驀地睜大了眼睛,目眥欲裂。

    他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提了起來,雙手攥向脖子——他的脖子被掐住了!

    111愣住,猛地扭頭看向岑蘭宴。

    “很早之前就已經說過,不要再玩這種把戲。”

    男人啟唇,緩緩說道。

    陸酒瘋狂掙扎。

    “怎么還是這么愚蠢?”

    “啊啊啊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陸酒”臉上的那層皮被活生生撕了下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111被嚇住了。

    一秒鐘之前還好好的人,此刻已血肉模糊,嗓音變調。

    他瘋狂掙扎著,衣服里頭掉出來一把短短的桃木劍。

    “不要殺我,不要,是快穿局讓我干的,是他們非要逼我殺你的,不是我,不是我!”“陸酒”哀聲乞求。

    111大駭。

    這分明是王已,他把自己變成了酒酒的模樣?!怎么變的?用了珍藏級寶箱里的“煥然一新”?!快穿局到底給了他多少便利!

    黑色的字符串從王已臉上的血肉里鉆出來,這一次,即使眼睛看不到,111也能感覺到有一股力量纏縛上了這串字符。

    王已哭喊:“不要攪碎它,求求你,這已經是我最后一串自由的字符串了,不要毀了它!你就算用這串字符也到不了陸酒現在在的地方啊!!他現在已經在快穿局核心樓層了,我能感覺到!你進不去那里的,那里是整個快穿局最堅實的地方!”

    “——加上我的代碼就能去了。”

    岑蘭宴一頓,回過頭。

    111站了出來,雙拳緊捏。

    “我的靈魂里有核心樓層的通行代碼,是之前回快穿局的時候想辦法搞到手的,”111扯了下唇角,“在他們清洗我的思維之前,我把這串代碼藏在了我的本源代碼深處,當時就想著或許會有用到它的一天,只是后來給忘了……”

    111直視岑蘭宴的雙眼。

    “我們一起去找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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