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岸上的人魚13
他們走后,宴客廳變得非常空落。
男性貴族們消失得差不多了,就連作為宴會組織人的貝倫伯爵都下去躺去了。
除了女性們,唯剩幾個一開始就作壁上觀的,還有阿月伴侶這樣的,逃過了一劫,此刻還能完好無損地在那兒強撐著從容的姿態,聊上兩句話。
但也就聊了兩句有的沒的,就匆匆道別走人了。
……
人越來越少,獸人也跟著走掉了一些,剩下的都是“主人”還在這府里療傷的。
他們圍蹲在被贈了那顆紅寶石的獸人身邊,既羨慕又興奮地聊著剛才的事,話語中,“陸酒”這個名字頻頻出現。
忽然,一雙腿出現在他們的視野里。
他們轉過頭去,只見冉葉冷著臉道:“你真要拿著這顆寶石?你確定你拿得住?”
他們愣住。
“什么意思啊冉葉……”
“陸酒都送給阿槐了……”
名為阿槐的獸人怔了怔,訥訥地問:“我、我不能拿嗎……?”
“真是天真得可愛,”冉葉譏諷,“你覺得貝倫伯爵是心甘情愿拿出這顆寶石來的嗎?陸酒贏了這顆寶石怎么自己不拿走,非要給你?他明明就是給了你一個燙手山芋,你卻還對他感恩戴德!”
這番話一出,不少獸人露出愕然之色,顯然之前根本沒想到這方面去。
“一群頭腦簡單的家伙,”冉葉嗤笑,揚了揚下巴,“聽我的,立即去把這顆寶石還給貝倫伯爵!”
作為圈子里主人身份最高,自身年紀也最長的獸人,他一直受到這些獸人的尊敬。
他們把他當做哥哥、老師,對他說的話非常重視,尤其在他冷下臉來的時候,這些家伙總是對他言聽計從。
按照一慣來的發展,這時候阿槐該站起來,乖乖去找府里的侍從了。
卻沒想到,這瘦弱的獸人此刻只攥緊了手中的紅寶石,以那副鼻青臉腫的模樣,小聲地說:“……可這是陸酒好不容易贏來的。”
冉葉一僵,揚聲道:“你還真要上了?!你就貪這點東西?!”
阿槐以及那幾個獸人顫了顫。
有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阿槐的袖子,勸他別在這個時候吵起來,阿槐卻抿緊了唇,露出了少見的倔強之色。
“……我不是貪財,這是陸酒花了很大力氣贏來的……他送給了我,我卻去還給貝倫伯爵,那他今天為我們做的算什么?……我不是在打他的臉嗎?”
“而且陸酒也沒必要把什么‘燙手山芋’扔給我,他都敢揍貝倫伯爵了,難道還拿不起這顆寶石嗎?……他并不需要這顆寶石,他只是、他只是需要讓那些貴族出血,讓他們付出代價!”
勸解般扯著他袖子的手松開了。
大家的神情又開始松動、遲疑。
冉葉呵斥:“那是他背后有公爵撐腰,你有嗎?貝倫伯爵不敢對他動手,對你難道也不敢嗎?!”
“那就等到貝倫伯爵找上我再說,等我的主——等林奕閣下讓我歸還了再說!”
“林奕閣下”便是他侍奉的貴族。
“等他們找上你了你還能好過嗎?!”
“那我現在就好過了嗎?!”
阿槐一聲嘶啞尖銳的喊,令這一方空間寂靜了下來。
他的左眼腫得不行,可他依舊睜大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里覆著薄薄一層淚,隨著急促的呼吸顫動著,漂亮到令人心驚。
“我、我們到底什么時候好過過?冉葉,你聰明,你想得長遠,所有利弊你都考慮得清清楚楚,所以在事情發生之前你就告訴我們要這樣做,要那樣做。要退讓,要把自己東西都給他們,要忍,要犧牲——可、可為什么?”
“你說要讓我們博得那些貴族的歡心,他們瞧不起我們了,才會對我們放低戒心——可他們還不夠瞧不起我們嗎?到底要我們自賤到什么程度才行?為什么、為什么就非要我們上去?為什么……你自己從來不上去?”
這個問題落地,其余獸人立即低下了頭,而冉葉僵住了。
“你說什么?”
“我說,你自己為什么從不上去?”阿槐逐漸鼓起勇氣,語速快起來,“為什么就非要我們去自相殘殺?好痛啊,冉葉,你知道挨打有多痛嗎?陛下也打過你吧,可他有把你打成這樣過嗎?”
他指著自己的臉。
“你總是站在那里看著我們沖鋒陷陣,你是不是自己從不下場,所以完全忘了,每次在這種宴會里,我們都會有同伴死去?!還是因為傷到的不是你,死的不是你,所以你從不在乎?”
“多少次了,只有今天沒有人死亡!為什么?因為今天陸酒下了場,因為他挑起了一切!”
“他選擇把矛頭對準那些人類,可就算他這樣做了,你還要讓我們下場去對付他!你、你確實把我們和貴族之間的關系經營得‘很好’,可我們彼此之間呢?!”
他們竟然要以自相殘殺來博得貴族的歡心,這不荒謬嗎?
冉葉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阿槐的眼淚掉了下來,可他竟然笑了一下。
這一抹笑就有點冷了,冉葉的手臂上冒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不敢相信……我會反抗你,是嗎?”
冉葉白了臉:“我沒有——”
阿槐打斷。
“冉葉,你真的是在為我考慮嗎?還是你不喜歡陸酒……覺得他太出挑了,和我們,也和你太不一樣了,所以看不慣他?”
“我也是忘了,或許你也忘了……你并不是我的領導,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你從來……都沒有資格指揮我做任何事。”
冉葉僵成了一個石塊。
他竟無法動彈,也不敢回話。
阿槐從地上爬起來,行動間依稀有些吃力。
旁邊有小伙伴回過神,伸手去扶他。
他們轉身走了,依稀能聽到有人低嘆:“當初怎么會以為這里是天堂呢……”
……
冉葉攥緊拳頭,驚怒使他渾身都在發抖。
“冉葉,你今天確實有點奇怪。”
身旁的一句話令他猛地回過頭。
是一直以來都站在他身邊,與他關系不錯的大塊頭獸人說的。
這人也正是剛才經他授意,試圖去打斷陸酒挑戰危南樓的那人。
“不管怎么說,陸酒都是在對抗那些貴族,他又沒有非要讓我們跟他站到一條戰線上去,那讓他去做不好嗎?為什么你要這么針對他?”
這人探究地看著冉葉:“你和他……有仇?”
冉葉咬緊牙關,用力到口腔里甚至彌漫開一股血腥味。
……他確實和陸酒有仇。
準確地說,他和陸酒、危南樓都有仇。
這兩個人,殺了他足足三次。
*
已經是深夜。
馬車骨碌碌奔馳在都城空蕩的街道上。
車廂里,陸酒兀自理著思緒。
快穿局系統被炸了,111變得有些不對勁。
危南樓沒再像前兩個世界一樣夢到過去的事,而逃逸玩家卻恢復了記憶……
這一系列事件,彼此之間會有關聯嗎?
說起來,111以前提起過,珍藏級寶箱里的四個功能道具分別是“煥然一新”、“堅若磐石”、“起死回生”和“昨日今朝”。
第二個世界里,那逃逸玩家用了“堅若磐石”。
上個世界,則是“起死回生”。
如果這四個功能道具對逃逸玩家而言是無法重復使用的,那么那家伙剩下的選擇,就只有“煥然一新”和“昨日今朝”了。
……陸曲寧在第一個世界里,有用過這個寶箱嗎?
那一次他沒有親眼見證到這個家伙的死亡,所以完全不清楚具體情況。
不過不論如何,如果逃逸玩家在這個世界使用了“昨日今朝”,那么他有記憶這件事,就得到合理的解釋了。
因為這個功能正是記憶回溯功能,可以讓玩家想起過去所有經歷過的任務世界里的記憶,所有細節都會清清楚楚展現在腦海中。
那家伙會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和危南樓殺過他。
會對他們抱有極大的敵意和警惕,也就再正常不過了。
——這也是陸酒剛才沒再多說什么,直接和危南樓一起離開的原因。
在那種情況下,他恐怕從對方嘴里問不出什么來。
陸酒徐徐吐出一口氣。
得好好想想怎么套話啊。
……嗯?
怎么這么安靜?
他突然回過神,扭過頭,就著車窗外照射進來的月光,看到危南樓正單臂屈起,手肘抵在另一邊的車窗上,手背撐著側臉,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你在干嘛?觀察我?”
“嗯。”
這家伙竟饒有興致地應了一聲。
陸酒挑挑眉:“觀察出什么來了?”
男人的唇邊劃開一抹笑,對于這情侶間的猜心思小游戲,似乎挺樂意參與。
“冉葉就是你要找的人?”
“是。”陸酒痛快承認了。
“找到了,卻只說了一句話就走了?”
“現在不合適,不是好的時機。”
危南樓靜靜地看著他。
那什么時候才是好的時機?你和他之間到底有什么秘密?……陸酒以為這家伙應該要問這些。
然而這個男人的下一句話卻是——
“要殺了他嗎?”
是極度冷靜,沒有一絲一毫玩笑的語氣。
陸酒怔住。
緊接著就變得有些哭笑不得。
“你是怎么跳過那么多問題,直接問這個的?”
男人伸過手來,溫熱的指尖輕輕掠過他的側臉。
“他對你有敵意。”
“……對你也有,你感覺不到嗎?”
“感覺得到,”危南樓平靜地陳述,“但他對我不敢。”
陸酒頓住。
嗯……沒錯。
那逃逸玩家……終究是欺軟怕硬的。
那家伙只敢對他釋放出惡意,在危南樓面前,卻似乎連一個屁都不敢放。
可想著想著,他又樂起來。
“你這話說的好‘天涼王破’啊,怎么這么霸道啊公爵大人?”
“天涼王破”是什么,公爵大人顯然并不知道。
但這不妨礙他看出陸酒在笑話他,微微瞇起眼,似笑非笑。
“不用啦,真的不用,這件事你不用管,他還有用得著的地方,不能這么快死,等我想好了我會去找他的。”
語罷,陸酒用雙手撐住坐墊,咻一下湊到危南樓面前,揚起唇,問:“倒是你,你想起來了嗎?”
他有感覺到。
當他和別人比試,這個男人從他身后注視他的時候。
當他遞出無聲的戰書,而這個男人應戰的時候。
——這個家伙,是有感覺的。
鑒于快穿局那邊的不確定性,陸酒現在依舊不敢輕易地坦誠真相。
但是,如果是這個男人自己想起來了,那這應該就是在規則允許之內的吧?
這家伙,想起來了嗎?
他們的過去。
陸酒的心中隱隱含著一份期待,心跳悄悄變得很快。
這份期待也清晰地浮現在了他的雙眼之中。
這雙眼盛著窗外射進來的月光,銀色的光芒躍動著,使他的眼睛和寶石一樣明亮。
危南樓望著這雙眼,啟唇道:
“你是指什么?”
*
馬車顛簸不斷,他面前的青年好似愣了一下。
“……”
“……唔,我是說,你有沒有想起一些對你來說可能有點陌生,但和我們有關的記憶……?有沒有一些似曾相識的畫面在你的腦子里閃過?”
青年在月色下斟酌著,絞盡腦汁地試圖做出更具體地提示。
“我為什么會有這種記憶?”
那躍動著的銀色月光凝滯了。
危南樓注視著這一切。
在青年沉默片刻,扯起唇角,露出一抹看起來有些失落的笑容,移開目光,似乎也要就此轉移話題的時候,他緩緩道:“——他們也在那些記憶里?”
陸酒冷不丁愣住:“誰?”
“柏勻,沈欲,賀麟。”
這三個名字清晰地被從危南樓唇中報出來,陸酒一點一點露出了滿臉的震驚。
…………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很希望我能想起?”
那只輕輕觸著他的手用一種溫柔卻強勢的力道撫過他的臉頰,一路滑落,掃向他的耳朵,揉住他的耳垂。
“想起,他們和你的過去?”
陸酒一動不動地看著這家伙,愣愣的,大腦徹底卡住不動了。
危南樓那雙深灰色狹目依舊很平靜,然而越看這雙眼睛,陸酒腦海中的警報聲就越響。
“酒酒,”男人輕笑了一下,只是這一抹笑,就令陸酒很起雞皮疙瘩了,“你很想念他們?”
“——等等等等,等等!”陸酒嘩的低下頭,舉起雙手,豎起手掌。
危南樓頓住。
“讓我思考一下,你先別說話。”
陸酒閉上眼,就著這個姿勢頭腦風暴了五秒鐘,危南樓也靜靜等了他五秒鐘。
五秒鐘后,陸酒猛地抬起頭,揚聲道:“你怎么知道那三個名字的?!你不是沒想起來嗎?!”
“你自己說出口的,”危南樓平靜地提醒,“在人魚鎮里,你昏迷過去的那一晚。”
陸酒張大了嘴。
這一瞬,有一張模糊的畫面一閃而過。
畫面里,他抱著這個男人,不僅把那三個名字報出來了,好像還喊了學長……
陸酒目瞪口呆。
這家伙竟然能忍到現在?
第92章 岸上的人魚14
他這幅打量超級忍者的模樣令危南樓頓了一下,呵笑出聲。
這聲笑又令陸酒豎起汗毛了。
“……你先別笑那么恐怖,那個,你覺得那三個名字意味著什么?”
陸酒小心翼翼地試探。
“三個男人。”公爵大人還算配合地回答。
只是此刻的平靜怎么看都像是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安寧。
“……三個和你、和我是什么關系的男人?”
“和你做過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事,就如同我和你之間關系的男人。”
盡管如此,這家伙的語氣一丁點都不像是在說什么旖旎的話語,甚至令人有點頭皮發緊。
“你還漏了一個問題,那三個人和你是什么關系,你有猜到嗎……?”
陸酒觀察著危南樓的表情。
“你知道……你知道!”他大聲道,“你明明知道,剛才還說得好像我給你戴了綠帽一樣!!”
哈!
他差點以為原子彈要兜頭砸下來了呢!
危南樓看起來卻似乎還是不怎么痛快。
“那三個名字對我而言與陌生人無異。”他收回了手,語氣變得平淡。
陸酒冷靜下來了。
“……那是因為你沒有記憶。”
沉默了會兒,他說:“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聽起來有點半遮半掩模模糊糊的,但那是因為有些事我還不敢對你說……我怕有些存在會傷害你。”
危南樓瞇起眼。
“危南樓,你相信兩個人可以做好幾世的戀人嗎?那三個你……在我和你度過一世,去到下一世的時候,下一世的你總會帶有上一世的記憶。但我不知道為什么,這次的情況和之前不一樣了。”
“如果你還記得,”陸酒頓了頓,“最初見面的時候,你就不會連名帶姓喊我……”
他不自在地撇過眼:“你一直都是直接喊我酒酒的……”
“……”
陸酒有些難為情,他羞于承認自己介意這件事。
月光照在他的側臉,將他泛起緋色的耳朵尖照得清清楚楚。
危南樓的眸色發生了些微的變化。
……陸酒實在是不習慣表達這些。
但他還是試著努力地說。
“如果你還記得,你也就會知道那不是別人,一直都是我們。我們曾經做過一世又一世的夫妻。”
“我不是想念過去的你,我為什么要‘想念’?你現在就在我的面前,我現在就擁有你。”
陸酒慢吞吞抬起眼。
“……只是,如果不只是我一個人,如果你也能和我一樣,一直記得我們的過去,就好了。”
“那畢竟是我們共同的回憶。”
他張了張嘴,有些不知道該怎么繼續往下說了。
危南樓終于凝起了眉。
他認真在聽。
陸酒想了想,伸過手去,握住了這個家伙的手。
“這些日子一直在吃醋?”
危南樓安靜片刻,給出了一個令陸酒覺得有些可愛的回答。
“不至于‘一直’。”
“畢竟,你現在是我的,”這個男人一如既往地直白,“只要你不是一直在想他們,那三個名字就只是過去。過去不會復蘇,影響不了現在。”
陸酒哭笑不得。
“還拿他們當競爭者啊?”
“目前的狀況下,我很難將他們同我視作一體,”危南樓望著他,頓了一頓,“不過我會試著去想。”
陸酒怔住。
“……嗯,”他翹起唇角,“再想想看吧?”
公爵府就在前方,馬車里的對話又溫存起來。
“話說,你既然什么都沒想起來,那剛才怎么放心讓我去打架?”
“……”
“干嘛不說話?”
“感覺可以讓你去。”
“?所以你還是有直覺的吧!這就是記憶存在的證明,你的身體還留有條件反射!你的感覺沒錯,我有玄學護體,他們傷不了我!”
“……”
一聲輕笑。
*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陸酒一直窩在公爵府里,做一條自由自在優哉游哉的魚。
危南樓經常會離開。
陸酒知道,大部分時候,這家伙都是去皇宮。
關于和小皇帝之間的關系,危南樓也沒遮著掩著,從偶爾發生的對話中,陸酒聽得出來,這舅甥之間關系不怎么好。
小皇帝應該很反感危南樓。
好像也正常,有幾個皇帝會喜歡攝政王?
陸酒時常趴在泳池邊,魚尾拍打著水面,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
太平的日子恐怕過不了太久。
……
宴會結束后,都城里也隱隱發生了一些變化。
陸酒并沒有和外界完全隔絕,他聽到過一些消息,只是懶得在意。
所謂的“沒有隔絕”么,則表現在幾個方面:
比如,阿月偶爾會來府里找他玩,每次都會和他聊各種八卦。
通過這些八卦,陸酒得知那天參加宴會的人里,有些聰明的回去后就把原本養著的獸人遣走了。
那兩三月一次的宴會恐怕也是除了貝倫伯爵不再會有人敢舉辦,就算貝倫伯爵舉辦了,恐怕也不再有人敢應邀。
那些人終于后知后覺地回過味來:公爵在宴會中的現身并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反而意味著巨大的,綿延不絕的麻煩。
又比如,時不時會有珍寶送進府里來,每次都指明是送給他陸酒的。
星九和星北帶這些禮物進來時,要是看到只有陸酒一個人在泳池,就會松上一口氣;要是看到危南樓也在,他們就會露出一副硬著頭皮的模樣,每次都看得陸酒笑死。
事實上,危南樓并不會說什么。
當陸酒展開那些禮物附帶的信時,男人不論是裝的還是真的,反正只垂眸給他剝水果的果皮。
“天花亂墜夸了我一通,最后都是求我在你耳邊替他們說說好話。”
陸酒甩手扔了信件,懶洋洋道:“把他們嚇得不輕啊,公爵大人。”
危南樓挑起唇,不置可否。
只將果肉遞到他的唇邊。
在那些五花八門的禮物中,有一部分格外引人注意,不是因為獨特,而是因為風格的如一——那是來自于半獸人小皇子胥音送來的花朵。
各種各樣的花朵,五顏六色,什么品種都有,每天都會送來,而且每天好像都是新鮮摘下的,有時候莖稈上都帶著泥土。
而每次,這些花朵附帶的卡片上都只簡單寫了一行——
【送給親愛的舅母:陸酒。】
挺會拍馬屁。
就是舅母這稱呼令人牙疼。
“你在皇宮里就沒遇見過他嗎?”陸酒質問危南樓,“讓他改成舅舅!……或者哥哥!”
危南樓挑起眉梢,露出一副“你要是哥哥那我算什么”的表情。
“他不住在皇宮,有自己的府邸。”
陸酒剛想說,那你就去他府邸跟他說……
危南樓又道:“他也不常在府邸,白天都在外面玩。”
陸酒嘴角一抽。
“這么瀟灑?”
“不要把他當成普通的孩子,”危南樓從他手中拿過那張卡片,打量著,云淡風輕的幾句話里隱藏著巨大的信息量,“和胥寧相比,他腦袋里裝的東西要多得多。”
陸酒愣住。
……那沒關系嗎?
可是一轉念,他瞧著危南樓低垂著的眉眼,把話摁下了。
……算了,皇家的事與他有什么關系。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將胥音送來的花朵編成了一個花環。
……他停了一下,在岸邊撐起身體,抬起手,將這個花環輕輕放到了危南樓的頭頂上。
危南樓剛剛打量完那張卡片,放下手,感覺到陸酒的動作,朝他看過來。
陸酒雙手在泳池邊一撐,人在水中往后退去。
他隔著一段距離望著這幅景色。
暮色下,男人雙腿交疊坐在水池邊,英俊的面孔,漂亮的花環,看著……還挺相配。
陸酒嘿嘿一笑:“覺不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危南樓望著他。
星九忽然從遠處跑過來:“公爵,烏星伯爵來了,說想要見您!”
危南樓回過頭去。
“誰?”
“烏星伯爵,唔。”星九似乎在思考要怎么提示公爵想起這位。
可想來想去,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提示,畢竟除了“烏星伯爵”名字叫“烏星”,他也不知道對方任何多余的信息了,貴族圈層這么多人,哪能誰都記得住……
危南樓似乎沒什么興致。
星九覷了陸酒一眼,壓低聲音:“公爵,您最好還是去見一下。”
危南樓頓了頓,起身。
走之前,他回過身。
陸酒還在瞧那花環,覺得自己手藝真是不錯。
觸到危南樓的雙眼,他微微怔住。
“天暗了,水會涼,”男人道,“玩得差不多就上來吧。”
……
魚尾在水中卷過一個弧度。
陸酒沉下去,吐起泡泡。
看來,還是什么都沒想起來啊。
*
中廳,一個穿著華服的中年男人攥著一頂禮帽,焦慮地來回徘徊。
他的侍從在一旁安慰:“伯爵別擔心,是陛下讓您來的,陛下一定有他的道理,都城里最近的傳言一定是真的!”
“希望,希望……”
中年男人拿出手帕,擦拭掉額頭上流下來的汗。
當英俊頎長的身影從前方的走廊里出現,中年男人立馬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擺出諂媚的笑臉,上前熱情地打招呼:“公爵,午安,不對,該說晚上好了!”
“我是來自東邊青石鎮的烏星,您應該從未見過我,但我無數次聽過公爵您的大名。”
危南樓在主位椅上坐下,府里的侍從立刻上茶。
星九:“伯爵,您也坐吧,別站著了……”
“不不不,為了接下來要說的話,我想我還是站著比較好!”
看出危南樓沒有聽他廢話的興趣,烏星伯爵頂著巨大的壓力,努力地笑著說:“最近發生了許多事,我心有不安,想著來都城看看,打聽打聽消息。湊巧路過公爵您的府邸,突然想起聽說您最近有了一件新的愛好。”
他很緊張,有些前言不搭后語。
“非常湊巧,我的手上也有一件您愛的東西。今天有幸能見到您,我想將那件東西作禮物送給您,希望您會喜歡。”
語罷,他朝他的右邊招了招手。
那是中廳的另一個出入口,連接著一條走廊。
危南樓端起茶杯時,聽到了滾輪在地上滾動時發出的咕嚕嚕聲。
他用杯蓋撥了撥茶葉,當視野中有什么龐大的東西出現了,才復又掀起眼簾。
——那是一個巨大的玻璃水缸。
水缸立在一輛推車上,推車前方,一個容貌姣好的青年拉著繩索,朝他露出討好的笑。
推車后方,則是另一個中年男人和另一個美貌青年。
三人無一不是諂媚的神色。
而那水缸里,是一條人魚。
一條,粉藍色魚尾的男性人魚。
“公爵,這是我無意中收來的藏品,是人魚族這幾代來族里公認的最美的一條人魚,他的名字叫陸朱,聽起來像露珠一樣不是嗎?名字和人一樣美……”
烏星伯爵天花亂墜地夸起來。
星九和星北守在危南樓的左右兩邊。
在公爵大人靜靜盯住水缸里那道身影的時候,他們齊齊屏住呼吸,低下頭,眼皮開始狂跳。
第93章 岸上的人魚15
水缸里的人魚雙手貼在玻璃上,含羞帶怯地望著危南樓。
他有著一張秀麗的面孔,和陸酒有幾分相似。
魚尾確實是粉藍色,粉色打底,沾著一些零星的灰藍,然而顏色黯淡,魚鱗也沒什么光澤。
如果說陸酒的魚尾是晴天時候暮色畫染的云朵,那么此刻水缸里的這位,則就是拙劣畫者對造物主的滑稽模仿之作。
別說是魂,連形都仿不到三分。
“……我平日里非常喜愛這條人魚,要是公爵也能喜歡,那這會是我的榮幸!”
危南樓停頓了好幾秒,手才再次動起來。
修長的手指捏住杯蓋,輕輕撥掉漂浮在最上方的茶葉,低眸飲了一口。
烏星伯爵聽到公爵大人開口。
“怎么得來的?”
他立刻和一旁推著水缸進來的陸榆,也就是這三個人魚青年的父親交換了一個眼神——有戲,公爵感興趣!
烏星伯爵笑彎了眼睛,殷勤地娓娓道來。
“實不相瞞,我得到這條人魚也不過才一個多月。他父親早在兩年前就想將他贈與我,只是那時候這小家伙百般不愿意!”
為了體現出這件寶物的“來之不易”,他將一些事移花接木。
“……這小家伙離家出走,偶爾跟他父親、兄長見到了,也總是要大鬧一場,脾氣倔得很。一年前吧,他突然陷入了昏睡,這才回到了他父親的懷抱……”
公爵似乎挺有興致,烏星伯爵見狀信心大漲。
事實上,在來這里之前,他聽到了兩種版本的傳言。
一種是說,公爵和他們是一類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實則私底下也在豢養獸人。
另一種則是說,公爵府里住著唯一一位獸人,公爵很疼對方,將那人魚視作愛人。
說實在的,后一種傳言實在是荒謬到令人發笑。
危南樓公爵是什么身份?
他是危家公子,出身高貴,除了陛下,如今全帝國就沒有比他更尊貴的人(從某方面來說,就連那位今年十四的小陛下也比不上他)。
這位就沒見過什么低賤的路邊花草,鞋履更是從未沾上過一丁點骯臟的塵泥。
整個帝國有多少家族想攀上他,又有多少貴族小姐對他心存愛慕,他怎么可能會看上一條人魚?
玩玩也就罷了,英明的公爵大人怎么可能會將人魚視作愛人?
然而既然有這樣的傳言出來,那不論如何荒謬,都不能完全當做玩笑看待。
盡管在來之前,那年幼的帝王嬉皮笑臉地建議他可以用人魚來試著討好公爵,似乎并不把后一種傳言當回事,但烏星伯爵內心其實并不怎么信任那頑劣的小孩,所以心里也存著一份惴惴不安。
——直到此刻!
公爵大人對他露出了好臉色!
陛下沒有騙他,傳言的后一種也果然是假的!
烏星蠢蠢欲動,說著說著就開始拐到他此行真正的目的上去了。
“……公爵,其實我這次來首都,是因為聽聞最近有人在大肆調查獸人豢養事件。不是僅限于某一塊區域的調查,而是全帝國范圍……那人還疑似打著您的名號,我來之前就在想,您怎么可能做這種無聊的事,您應該比我們當中任何一個都要懂得獸人之美……”
他拍的馬屁,公爵大人似乎很受用。
對方始終用一種微笑的眼神望著他,令他的膽子越發大起來。
“那搜查最近波及到了青石鎮,再下去恐怕就連我也會受到牽連,畢竟……我也時常會養些獸人在府里。公爵大人,您可要趕緊抓住那胡作非為的歹徒,不能讓他再囂張下去了!我建議——”
“繼續說那人魚。”公爵溫和地打斷了他。
“什、什么?”
“他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啊,這,公爵大人要是想聽更詳細一點的版本,那我便把頭尾都和您說一遍。”
烏星伯爵有點發懵。
公爵竟對陸朱這么感興趣?剛剛那個版本的敘述還不夠聽?
……難道公爵大人也有一些隱秘變態的嗜好?
他在內心斟酌。
要想博得這位的歡心,是否一丁點都不需要再隱瞞了?
嘖,真是可惜了,今天被送來的本不該是這給自己的魚尾染了色,拙劣模仿自己親弟弟的陸朱,而是那個叫陸酒的貌美小人魚。
現下住在公爵府里的那條人魚再美,也絕對美不過他,那陸酒有本事叫人看上一眼就念念不忘,魂牽夢縈。
可陸榆這蠢貨,真是倒霉透頂,運“貨”到一半還能遇到雷暴,將自己親兒子都給搞丟!
想起這事,烏星就惱。
他盼了兩年的小美人魚不見蹤影,陸榆竟還想用他另外三個兒子來彌補,讓他隨便挑,可見過陸酒,誰還會對他那三個歪瓜裂棗感興趣?
有那么一段時間,他甚至讓士兵守在了那附近的海岸線邊上,下令見到這父子四人一次就揍他們一次。
要不是最近見勢不對,想著帶點“禮物”來都城打探消息,恰好陸榆這貨貪心不死,想要攀炎附勢,他們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合作的機會。
……如果此刻在水缸里的是陸酒那個真貨,公爵大人一定會更加高興,他今天也會得到更多的賞識!
烏星伯爵在內心搖搖頭,放下這令人遺憾的念頭,重新說起。
“……一年前這陸朱突然陷入昏睡,被人魚族長老和醫生送回到他父親手里。這不是正好,他失去意識再也逃不了,只能乖乖聽我們的話。”
他徹底褪去了偽裝,不再有絲毫的防備,和自己人說話似的,有什么說什么。
完全沒注意到,在他說出這番話來的時候,危南樓身旁的兩名侍衛把頭垂得更低了。
“……本來我們定好了日子,他們把陸酒,咳,陸朱送到我手上,結果這小美人魚的繁殖期提前一周來了,我們的計劃也被打亂。他們提前出發,遇到了風暴,這家伙把親兒子給搞丟了,害得我還得在海岸線上派兵找……”
“你派兵了?”公爵再一次打斷。
“對!找了好些天!”
“找到了嗎?”
“呃……當然是找到了!要是沒找到,我現在又怎么能將他送給您呢?”
“他是什么時候醒的?”
“到我手上就醒了,巧不巧,這說明他注定該到我的手上!”
“醒來后,”公爵的雙眸眸色幽深,“他就依從于你了?”
“當然不是!”烏星想也不想就將自己原本的打算交代了出來,“當然是要打服他,馴服他!公爵,不聽話的獸人確實很麻煩,我知道你們都城的貴人都不喜歡這種類型,嫌對付他們手臟,但實際上,性子越烈的獸人越有意思!”
“他要咬人那就扇他的臉,他要掙扎那就用鞭子抽他的身體!”
“他要是絕食那就讓他餓著,大部分獸人根本沒有勇氣面對死亡,真到了極限他們會像狗一樣乞求食物!他要是還敢流露出一丁點不情愿,就用冰水潑他,讓他凍到再也無法用表情做出抗議!只要按照這個法子,公爵,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您能調教出最聽話的寵物!”
“他們會知道討好您才有活路,會主動把耳朵豎起來,把尾巴甩出來,用最可愛的一面逗您開心——”
有一道腳步聲接近這里,但慷慨激昂中的烏星沒有察覺到。
星北和星九一動都不敢動,他們甚至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沒聽到。
危南樓的唇角帶著一絲弧度,沒有溫度的深灰色雙眸直視著口噴唾沫的烏星。
“就算是再怎么不愿意,他們最后都得主動在床上撅起屁股——”
“……誰撅起屁股?”
一道嗓音打斷了這里的一切。
身披衣袍的昳麗青年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中。
烏星猝不及防,戛然而止,陸榆和他的三個兒子在剎那間齊齊呆住。
他們呆呆地看著從剛才公爵大人出現的這條走廊中,走出來的這道無比熟悉的身影。
青年的黑發依稀濕漉漉地滴著水珠。
這些水珠令他的皮膚看起來清透極了,令那雙狐貍眼也充滿了剔透感。
這雙眼睛里的情緒沒有絲毫的掩飾,一開始是驚訝,后來則是荒謬的氣笑,再后來則是譏諷和玩味。
星九和星北頓時慌張起來:“閣下……”
陸酒的身后跟著一名侍從,那名侍從也是有些慌張的模樣。
“他攔過我了,是我自己好奇想來這里看看,”陸酒似笑非笑地打量著面前那五個人,走上前,手輕輕搭在了危南樓的肩膀上,輕飄飄問,“我不能來?”
星九立刻低頭認錯:“不是公爵下的令,是、是我擅作主張!”
“等會兒下去領罰。”
危南樓的語調沒有起伏。
“是!”
咯。
茶杯被放到了桌上。
茶杯、茶碟與桌面相撞,發出的這一道清脆冷音,令還在沖擊中的烏星、陸榆和他三個兒子心臟一跳。
危南樓伸手攬過陸酒的腰,抬起頭看他,輕聲問:“穿這么些就出來,不冷?”
……烏星和陸榆的頭皮緊起來。
太溫柔了。
明明剛才公爵和他們說話時聲音聽起來也很溫和,然而與此刻的聲音一比,差太多了……
他們的后背瞬間滲出冷汗。
該死,該死。
公爵剛才的心情根本不似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
“又不是冬天,”陸酒只隨意地答了一句,便笑吟吟地打招呼,“陸朱哥哥,什么時候你的魚尾變成了這種顏色?我都不知道,人魚原來有變色期?”
水缸里的陸朱一抖,雙手離開了玻璃,人往后退去,臉上流露出震驚與恐懼。
“沒想到相隔這么遠的距離,我們一家人還能在這里團聚,”陸酒感嘆,“原來陸朱哥哥也和我一樣昏迷了一年,在繁殖期提前到來之后被爸爸送去給了伯爵。”
“原來你們又遇到了一次雷暴,爸爸又丟了一次兒子,而伯爵也又一次在海邊找了人。”
“真巧啊!”
這三個字被陸酒抑揚頓挫地吐出來,陸榆和烏星膝蓋一軟,差點就要跪下去。
他們臉色慘白。
“不是,公爵,那個。”烏星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他一直將手帕攥在手里,好不容易剛剛汗水干了,此刻又順著他的額頭淌下來,這手帕便派上了用場。
他哆嗦著擦起汗,開始攪動腦汁。
“我們之間,可能有些誤會,那個——”
“您沒有找過陸朱哥哥?”陸酒插嘴。
烏星一個激靈:“對,沒有!我沒有找過他!”
“那您找過我?”
烏星一呆,連連搖頭:“沒、我、我沒有,我和您也不認識呀,閣、閣下!”
“是嗎,可是爸爸一直說想要將我送給一位伯爵,那位伯爵就住在青石鎮。”
“不,那不是我,不是我!!”
“可是我的經歷和您剛才口中的那位人魚一模一樣,我在一年前陷入了昏睡,被善良的長老和醫生送還給了我的爸爸。在我繁殖期到來后的當天,我的好父親就連夜想將我送走,沒想到中途遇到風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烏星聲嘶力竭地喊,“是陸榆說可以送給我的,他是你的父親,是他決定了你的命運!”
陸榆呆若木雞,被甩了鍋,卻好像什么反應都做不出來。
水缸里的陸朱不安地左看右看,此刻舉起雙手,似乎想掀開水缸頂蓋,從里面爬出來……
烏星奪路就逃。
這一出驚得陸榆父子四人傻在了那里,烏星自己帶來的那個侍從也傻掉了。
然而剛跑入通往外間的那條走廊,他就尖叫著連滾帶爬逃回來,府里的侍衛們齊齊逼進來,一柄柄劍指著他的鼻尖。
陸家父子四人見狀也發出了尖叫,他們什么時候見過這樣的陣仗!
星九和星北不再忍著,大步上前,拔劍劈碎了那水缸。
嘩一聲,玻璃碎裂,里頭的水全部灑在了地上,陸朱摔下來,被劍抵住,驚恐嚎叫著抱頭伏倒在地!
陸榆、他的另外兩個兒子和烏星的侍從也全部被踹趴下,拼命喊著“我們不動”“別殺我們”!
眨眼間,整個中廳一片狼藉。
幾個自大的來訪者,此刻全部瑟瑟發抖。
——今天,在踏入這里的那一刻,他們就已經踏入了牢籠。
危南樓站起身。
他的手依舊溫柔地攬在陸酒的身后。
“先回房間?”
嗓音聽起來一如既往地溫和,從始至終,好像沒有大的情緒波動。
陸酒側過臉,看向這個男人。
“不想弄臟你,”男人抬起另一只手,輕撫他的臉,“我很快回來,等會兒我們一起用晚餐?”
地上那六個人聽到這句話,抖得越發厲害。
他們的臉上毫無血色,大難臨頭的重壓感將他們的身體死死壓在地上。
陸酒斟酌片刻:“行。”
“不過,其實我沒那么在意,只是覺得可笑。”
“嗯。”
危南樓微笑。
陸酒又看了他一眼,轉身跟侍從一起走了。
……
暮色一絲一絲被從天際抽離。
天暗了下來。
房間里,陸酒托著下巴,坐在窗邊發呆。
他聽不到中廳那邊的聲音,這地方的隔音向來不錯。
……沒想到那段時間,海岸邊確實有這位伯爵的人。
不過,對方的人估計主要集中在青石鎮那邊,而人魚鎮那兒就是危南樓的人了。
真是搞了個大烏龍。
也沒想到,他那荒唐的父親和三位哥哥對危南樓不死心到這種程度,竟上演出了這種荒誕的戲碼。
……
門被打開,又被關上。
陸酒還沒回過神,就被從后方摟住。
熟悉的氣息涌過來,他回過頭:“你回來——唔!”
唇,被用力堵住了。
第94章 岸上的人魚16
隨著最后一絲霞光從天邊消失,室內徹底陷入到昏暗之中。
風從外頭泳池的水面上輕輕躍過,向這里小步奔來,在快要跨入室內的那一秒,一只手按住窗戶邊緣,將窗重重關上!
纏在腰間的手臂結實有力,某一刻,將他的身體翻轉過去。
陸酒面對危南樓,兩條腿自然分開。
男人一邊將他抵在桌邊深吻,一邊用手輕輕一扯,將他的腰帶扯散了。
陸酒一開始有些反應不過來,雙手下意識抵在了危南樓的肩上,漸漸的,他感覺到了什么,推拒的力量止住,雙手緩緩環繞住男人的脖子,閉上眼,溫軟地回應起來。
危南樓的身上帶著一股水汽,衣服也換了一套,明顯是洗過后才來的。
在變換親吻角度,雙唇分開的間隙,陸酒啞聲問:“很生氣?”
危南樓將他托臀抱起,轉身將他壓倒在床上。
動作看似粗暴,實則小心。
右掌護著他的后頸,左手輕輕將他的臀放下去,隨后手腕一轉,便探入了松松垮垮掛下來的衣袍里。
“危南樓……?”
陸酒哆嗦了一下,輕輕喚道。
懷孕才剛一個多月,他的小腹依舊平坦,看不出絲毫端倪。
皮膚瓷白,身體的每一處都生得修長,不論是架起腿,還是抬起腰,流動起來的線條都漂亮極了。
危南樓吻著他的脖子,一路往上,直至到他的耳邊,開了口,嗓音很低,很輕。
“為什么不告訴我?”
陸酒在他的動作下一陣一陣地打顫。
人魚的身體真的太過敏感,即使過了孕后最難熬的那段時期也是如此。
“因為……該報復的我都已經報復過了,報復完了……他們就是過眼云煙,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當然是你啊?!只要你好好的,我其實……沒那么多氣好生……”
陸酒嘟噥著,危南樓的胸膛震了一下,好像是輕輕笑了笑。
只是這聲笑太淺了,以至于陸酒沒有聽到聲音。
他的耳垂被卷入了溫熱之地。
男人用牙齒輕輕磨著,手掌溫柔撫著他的身體。
“花環,是送給哪一個我的?”
陸酒一怔。
他的呼吸變得很亂,腦子也跟著亂起來,呼吸幾息,問:“怎么突然……問這個?”
“我說過,初遇的時候我本應該告訴你去哪里才能真正找到我,或者讓你告訴我去哪里才能接回你。”
“如果最開始我就記得,這些‘應該’就會成為現實。”
悄無聲息間,微小的差異導致了截然不同的走向。
“不得不承認,那股阻礙我想起過去的力量是個麻煩。”
危南樓的嗓音很冷靜。
陸酒驟然清醒過來。
什么……?
轉瞬,他又在這個家伙與說話語氣反差極大的動作下蒙上了一層生理性的淚。
眼梢染上緋色,呼吸染上熱度。
“你……你是因為知道那個烏星派兵在海邊找過我才……?”
是覺得,如果他存有記憶,就不會讓他面對那哪怕只有萬分之一,也會被那個烏星抓走的可能性……?
這個家伙……是在后怕嗎?
陸酒想著想著便掙扎起來。
他從禁錮下猛地抽出雙手,啪一下捧住這家伙的臉,用力將這張臉抬起!
危南樓雙眸幽深。
一對上這雙眼,陸酒的心就柔軟了。
活到現在了,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他喘著氣,用大拇指輕輕摩挲這張臉。
“……我運氣很好的,那時候剛游到岸邊,就有一個好心的老爺爺提醒我那幾天有貴族在搜查人魚,所以我在捕魚鎮就上岸了,去人魚鎮的一路上就沒有靠近過海岸線。”
“就算——就算我真的被烏星抓走了,我也能保護好自己。不是我夸大,我有玄學護體,而且我打架也很厲害啊,那天宴會上你看到了!”
“烏星敢碰我一下,我絕對會揍得他滿地找牙。他該慶幸他沒找到我,不然他今天根本沒辦法來見你,指不定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呢!”
“失去記憶不是你的錯,”陸酒停頓了一下,“……過去,一直有一股力量在推動我們走到一起。我有時候覺得,如果沒有那股力量,我和你會不會就是兩個陌生人,根本不會有任何交集?”
危南樓瞇起眼。
“但是后來,我又覺得,”陸酒凝視著他,“我們天生就屬于彼此。那股力量只是順水推舟,或者只是加速了這個過程。”
“然后到了這個世界,我感覺,它的方向變化了。”
“雖然目前為止,唯一的變化就是你失去了記憶,”陸酒輕聲道,“但我總有一種感覺……它或許,想阻止我們在一起了。”
111沒有收到快穿局布置下來的初始任務,真的只是因為快穿局的系統還在混亂當中嗎?
還是有別的原因?
“比起外部威脅,我更怕的是……下一個世界,我會不會變得更難找到你?”
這個世界,這個男人只是失去了記憶。
下一個世界呢。
等待他們的,又會是什么?
狂瀾起于微末。111曾經說過,逃逸玩家化作碎片,進入了五個待開發任務世界。
當下他們已經進行到了第四個,最后一個,會否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
陸酒的心中隱隱有一股預感。
危南樓定定地望著他,眸色變得很深。
——忽然,陸酒弓起身體,聲音不受控制地溢出喉嚨!
危南樓的呼吸變得粗沉。
他一邊動,一邊抬起手,覆住陸酒貼在他臉頰上的手背,側過臉,輕吻掌心。
“……干嘛這么突然!”
“酒酒,我沒有記憶,所以無法給你一個確定的答案。”
陸酒的雙眸覆著一層水光,水光顫動著。
“但是只要見到你,我一定會再一次跳入海里。”
男人的嗓音低沉而緩慢,踩在情谷欠與冷靜的交界線上,帶著一股冰與火交織的篤定。
“不論下一次,那把劍刺入的是我的腹部,還是胸膛。”
繾綣呢喃的允諾落下,陸酒閉上眼,咬住嘴唇,身體迎來一陣不受控制的攣縮。
他放聲叫喊出來,徹底陷入了激情的漩渦。
*
烏星和陸家父子四人是怎么被處置的,陸酒不知道,也沒去問。
反正,第二天起來,那個會見過他們的中廳變得干干凈凈,不留絲毫痕跡。
府里的侍從侍衛們也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日子在經歷過微小的波瀾后,便再一次陷入了平靜。
只是從那天起,陸酒注意到,危南樓時常會出神。
有時候是他又在編織胥音送來的那些花,這家伙看著他手上的動作,若有所思。
陸酒見狀,摘出一朵小粉花,折了莖稈,抬起手插進他的黑發里。
公爵大人往上看去,盯住了他的手。
“我以前還這樣打扮過你,不記得了吧?”陸酒已經看開這件事了,樂呵道,“不記得了我就重新讓你記住。”
有時候則是親昵的時候。
危南樓親著親著,會突然停下。
彼時,公爵大人的呼吸就噴灑在他的后頸上,熱熱的,癢癢的。
男人突然問:“我以前咬過你這里?”
陸酒悶悶笑起來:“哪止一次?”
——公爵大人顯然很努力地在找尋過去的記憶。
除此之外,近來還有一個變化——危南樓去皇宮的次數明顯減少了,但每一次去,時間都會延長。
陸酒不太過問這些正事,不過依舊會從旁人口中窺見一絲端倪。
大半個月后,阿月來找他玩。
聊完一些有的沒的,阿月停下了磕瓜子,瞅瞅四周,見沒人,趕緊把椅子挪到他邊上來,小聲道:“你知道貝倫伯爵的事嗎?”
“……什么事?”陸酒還在磕瓜子。
“公爵沒和你說過?”阿月猶豫了下,道,“貝倫伯爵前幾天又發出了邀請函,但據說沒有一個人應邀。他非常生氣,跑去皇宮,讓陛下做主把你賞賜給他。”
陸酒差點嗆出來。
“關我什么事?!”
“遷怒吧,”阿月訕訕,“他和幾位大臣關系密切,和陛下關系也不錯,大家以前都捧著他,現在不捧了,他不習慣了吧。”
陸酒繼續磕起瓜子,心不在焉地想……那也關他屁事啊!
“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他死定了。他以前買賣獸人,虐待獸人致死的事全都被告發了,后院里埋著的尸體也全都被挖了出來。十天后他就得上斷頭臺。”
陸酒差點又要嗆出來。
這么快?!
他扭頭看向阿月。
阿月也看著他,知道他想問什么,干巴巴地說:“陛下年紀小,對這種事沒什么決斷力,是你家公爵下的令。”
“現在外面都在傳,這些證據是早就準備好的,大概從上次那場宴會結束后就開始整理了,很顯然那時候他就被定下了死期。所以今后,咳,打皇位的主意都行,但只要還想活命,就千萬別打你的主意。一旦打上你的主意,就真的死定了。”
……嚯,他也是當上妲己了哈?
*
皇宮。
書房里一陣激烈的爭吵過后,走廊上靜得落針可聞。
所有侍從都守在門外,低著頭,屏住呼吸,冷汗悄悄滲透了衣服。
冉葉也在其中,他僵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
半晌,里頭傳來了公爵大人傳喚侍從的嗓音。
侍從主管趕緊帶著兩名屬下上前,推門而入。
房間里光線明亮。
進去后,他們依舊低著頭,大氣不敢出,動作麻利地收拾起來。
地上散落著各種各樣的東西,筆、紙、書本、傾倒的墨水瓶,地毯上灑了一大片黑色墨跡。
陛下急促的喘氣聲在一旁的書桌后頭響起,帶著一股未消的怒意。
少年咬牙切齒地問:“你是故意的,想報復我?我只是開了一個玩笑,那個烏星自己傻乎乎跑去找了你。你不是已經私底下處置掉他了,這還不夠?”
“按照律法判處罪人,算什么報復?”
雍容尊貴的男人雙腿交疊坐在距離書桌稍遠一些的椅子上,語氣平淡。
侍從們的頭更低了,手心都是汗。
“……只要你想,你可以保下任何人。”
“我為什么要保下貝倫?”
“……他是我的叔叔。”
“沒有任何血緣關系,還帶壞陛下您染上了一些惡習。如果不是那些獸人一直不敢站出來指認他,早在三年前,他就該死了。”
“……所有我喜歡的人,你不是把他們趕走,就是把他們殺了,舅舅,你到底想做什么?”少年的嗓音變得尖利起來,“你想把我孤立起來嗎?把我變成你的傀儡,什么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有,什么都得聽你的,用我的筆寫下你的政令?你別忘了,母后臨走前只是讓你暫時照顧我,不是把皇位都給你了!”
侍從們頭皮一緊,撿起東西轉身就退出門外,將門關上。
坐在椅子上的英俊男人挑起唇,笑了聲。
“你喜歡的人,是指那些除了教會你玩虐獸人,揮霍享樂,就再也沒有任何用處的人?”
胥寧一僵。
對于這件顯然沒什么討論意義的事,男人似乎并沒有興致再聊下去,他的下一句話已經切換了話題。
“我給過你機會。”
“然而你就連殺我的方式都如此不高明。”
胥寧愣住,回過神后,驟然變色。
什、什么?
什么意思?!
他的心跳打鼓般節奏緊促起來,一層汗登時從背上冒出來。
這、這家伙……
……難道,船上的那一次襲擊,這個男人從頭到尾都心知肚明?
胥寧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當他注意到男人深灰色眼底的那一片平靜,他恐懼地意識到了另一件事:
——這個男人,那天甚至是等著他去殺他。
那場刺殺,根本是這個男人默許下的一場測試。
……
胥寧早就想除掉這個讓他痛恨已久的存在。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厭惡起自己這位舅舅的。
盡管這個男人從來都不對他親昵,也很少對他擺出親切的笑臉,但好像也從來沒有做過什么觸及邊界的事,只是按照母后的意思,平平淡淡地當著他的老師。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好像是在他認識越來越多的朋友之后。
他的世界變大了,眼界變得遼闊了,他突然發現他習以為常的一切,在旁人眼里看來,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樣。
那些朋友提醒他一定要警惕這種不聲不響的侵蝕,危南樓看似守著界限,實則一直將他圍困在一個小小的由筆畫作的圓圈里。
總有一天,這位不露聲色卻野心勃勃的公爵會在這個圓圈上投下一把火,讓這把火將他炙烤至死。
聽了那些話后,胥寧的心中自然生出了一份懷疑。
他開始小心翼翼地做出嘗試,想要試著自己做一些事,很快便察覺——危南樓果然會壓制他。
這份壓制不顯山露水,要是過去,胥寧絕對察覺不到,然而彼時,他卻已經不再是那個傻子。
心中的抵觸便就此開始累積。
……
那天在船上,他本想讓心腹侍衛直接使用火槍,然而火槍聲音太響亮,他害怕當下會引起船上所有人的注意,一旦計劃出現意外,他無法解釋這場襲擊。
胥寧總想做一些事,但又總是害怕自己解決不了后續的麻煩。
瞻前顧后,猶豫不決。
這樣的性子導致的最慘痛的后果,就是那天的那場襲擊——最終,他沒有殺死這個男人。
男人的鮮血漂浮在船下的那層海面上,一眼望去望不到他的身影。
胥寧以為這個男人已經沉入海底,假模假樣讓人去搜查,最后卻見到了歸來的完好無損的他。
關于這件事,他們舅甥之間始終沒有討論過什么。
他的這位舅舅早就已經習慣刺殺,他自己則也假裝此事與他無關。
沒想到……這個男人根本什么都知道!
……
此時此刻,胥寧所有的憤怒都在剎那間被撲面而來的這盆冷水澆得干干凈凈。
他呆愣、驚愕、難以置信、羞恥不堪。
他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呆呆地看著危南樓站起身。
這個男人意興闌珊,從這幅面孔里,胥寧品出了一絲過去他探尋許久,卻從未找到,因此而變得更為多疑的意味——
他的舅舅壓根懶得管他們皇家的這堆爛攤子。
危南樓打開門,走出了這個房間。
他對外面的侍從說:“守住這里,不準讓他出來。”
侍從們低頭應是。
直到那扇門重重關上,胥寧也沒想明白。
——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軟禁他?
第95章 岸上的人魚17
貝倫伯爵行刑那天,不少人都去看了,陸酒是和阿月一起過去的。
刑場周圍有高臺。
陸酒和阿月抵達時,在這里見到了不少熟人,大部分都是在那天晚宴中出現過的那些獸人。
貝倫伯爵是罪惡晚宴的源頭,這些獸人都恨他,因而到了這一天,他們也勢必要親眼看著這人的頭顱從脖子上掉下來。
冉葉也在其中。
陸酒和他眼神交匯了一瞬間,后者便挪開了眼,一副不認識他的模樣。
令人意外的是,胥音也在這里。
少年身旁只跟了一名侍衛,與其余那些獸人相隔不少距離,顯得格外冷清。
陸酒走過去,直接叫了少年的名字。
“胥音。”
少年轉過頭來,眼睛一亮:“舅母!”
這格外響亮的一聲頓時吸引來了其余那些正在交談的獸人的注意力,也讓陸酒的嘴角狠狠一抽。
……這小子!
他走過去,用力按住胥音的腦袋,粗魯又頗顯親近的動作令胥音身旁的侍衛愣了一愣。
陸酒一邊揉一邊惡狠狠地說:“你舅舅真就沒跟你說過別叫我舅母?喊我哥哥!”
胥音的腦袋被摁下去,又自己彈回來,好好一頭黑色秀發已經亂成雞窩。
他仰起頭,雙眼熠熠閃光地望了陸酒一會兒,唇角凹陷下去,露出兩個酒窩:“好,那我喊你哥哥!”
兩人仿佛不是第一次交談那般,熟稔地聊起天來。
“你怎么也來了這里?”
“無聊就來看看。哥哥,舅舅沒陪你一起來?”
“他會對這種事感興趣?”
“不會,但他今天沒去皇宮,應該在府里吧,他就這樣讓你一個人出來?”
“我離了他是不會獨立行走了么?他不去皇宮也有別的事要做,今天不在府里。”
不遠處那些獸人有些怔住。
鑒于胥音的特殊身份,也鑒于冉葉服侍的那位……他們一直都和胥音保持距離,不敢和他搭話。
久而久之,好像就習慣性地把這個少年皇子當做了空氣。
他們面面相覷。
有人從他們中間走了出去,喊道:“陸、陸酒!”
角落里,冉葉的眸色立刻暗下來。
陸酒聽到這小心翼翼的一聲呼喚,抬起眸。
是那天他贈了那顆紅寶石的那位獸人。
對方的傷勢好像已經好全了,一張臉蛋恢復了白皙光嫩,氣色似乎也不錯,與那天相比,就像是一朵蔫到快要枯萎的花重新煥發出了光彩。
陸酒送他的那顆紅寶石,變成了一串項鏈,掛在他的脖子上。
陸酒用欣賞的眼神打量一番,打起招呼:“你也來了?”
“對,我、我想或許可以見到你,就來了!那天沒來得及自我介紹,我叫阿槐……”阿槐走過去,興奮地與陸酒交談起來。
頓時,其余那些獸人變得有些眼巴巴的。
那天晚宴結束之后,陸酒這個名字就刻在了他們的心底。
他們也想和他說話,想和他做朋友,只是都不敢去公爵府。
現在阿槐卻……
……又有一名獸人鼓起勇氣,走過去。
他向陸酒大聲介紹自己的名字,語氣頗有些緊張,怕陸酒因為不認識他就沒興致和他聊。
但陸酒的態度依舊很隨和,好像什么話題都能搭上兩句。
見狀,越來越多的獸人圍攏過去。
他們的臉上帶著羞怯的紅暈,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你一句我一句地搭話,他們甚至不再記得冉葉提醒過他們別和胥音說話,和胥音也聊起了天。
角落里,冉葉捏緊拳頭。
原本他的周圍圍滿了人,而此刻,那些人全都去到了陸酒和胥音的身邊,他竟變成了幾分鐘前胥音的處境。
沒一會兒,行刑開始。
在哄鬧聲中,貝倫伯爵被獄卒拽上斷頭臺,摁在上頭。
他的頭發很亂,身上的獄服很臟,從頭到尾,他沒有抬起過頭,平日里的趾高氣昂和裝腔作勢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了狼狽。
斬頭是一剎那的事。
當血液飚濺出來,底下圍觀的群眾發出一陣呼聲,而這血腥的戲碼已經落幕。
“還不走?是要在這里聊到天黑?”
一句冷嘲熱諷打斷了陸酒周圍的嘰嘰喳喳。
所有人停下,回頭看去,只見冉葉停在他們身后,眉眼間帶著一絲譏誚。
不少獸人露出了心虛的神色——他們知道冉葉不喜歡陸酒,有種背叛了冉葉的感覺。
但心之所向,真的很難抑住。
冉葉的視線一一掃過他們。
他意有所指地說:“我說過很多次,交友之前先考慮清楚利弊。活得太天真了,小心有一天自己翻跟頭。”
獸人們臉色一白,下意識地看了胥音一眼。
陸酒站在胥音身后,扯開唇角:“經驗之談?”
簡簡單單四個字,冉葉變了臉色,冷笑道:“是,吃一塹長一智,磕磕絆絆總會成長。”
陸酒不動聲色地看著這家伙。
確實比之前三個世界更沉得住氣一點,靠簡單的刺激,沒法令這家伙破功。
兩人之間的一來一回,其余人沒聽懂,唯有胥音若有所思。
冉葉見沒人動彈,心里不太痛快,又丟下一句狠話。
“死到臨頭的那天,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需要我去告訴舅舅,昨天你進過弟弟的書房嗎?”
一句笑嘻嘻的話,瞬間令冉葉僵住。
是胥音。
少年的臉上一直是很輕松的表情。
沒人和他說話的時候,他就這么自在,后來大家都圍攏過來,他好像也完全應付得過來。
此刻,他漫不經心的話語卻令冉葉心一緊,記憶回到昨天——
被軟禁多日的小皇帝終于受不了了,喊了整整半日,終于令侍衛總管硬著頭皮將他放了進去。
而在那書房里,小皇帝眼睛血紅地將他拽到身旁,附在他耳邊說了一些話。
一些……原本就在他的籌謀之中,當下更顯清晰的計劃。
……
此刻,冉葉陰惻惻看了胥音一眼,不再說話,扭頭就走。
陸酒目光往下一撇:“你有事瞞著你舅舅?”
“哥哥放心,”胥音看著冉葉離開的背影,“舅舅什么都知道。”
*
走出刑場的時候,陸酒發現自己來時坐的馬車旁又停了另外一輛眼熟的馬車。
是危南樓慣常用的那輛。
見狀,阿月笑嘻嘻跑走了:“我就不和你一起走啦,我府里也有人來接了。”
陸酒朝她揮揮手,轉頭問胥音:“你呢,怎么來的,沒馬車的話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喜歡走回去,就當散心,”胥音笑瞇瞇的,“今天能和你聊天很開心,哥哥。”
陸酒看了這少年片刻,抬起手又一次按了按他的腦袋,叮囑道:“那回去路上小心一點。”
“……嗯。”胥音低頭,揚起唇,輕輕地應。
兩人錯肩而過,陸酒上了危南樓的馬車。
男人就坐在里頭,正在看書,抬起眸來問:“這么久才出來?”
“和一些人聊了一會兒。”陸酒在他身旁坐下。
沒一會兒,兩輛馬車就都動起來了。
陸酒冷不丁問:“這里的局勢是不是會變得很復雜?”
危南樓翻過一頁,聽到這個問題,他的動作也沒有絲毫的停頓。
“嗯。”
應得很自然,很隨意。
陸酒扭頭盯住這家伙。
“你會不會得罪太多人了?”
危南樓還在看書,卻揚起唇角:“害怕?”
“是擔心你。”
“那要不要逃走?”
“……逃去哪兒?”
“我的封地。”
男人伸過手來。
陸酒的視線往下挪,落在了他們交疊的手上。
他必須懷疑,這場對話是否早就在這家伙的意料之中。
男人帶著笑意,溫柔地說:
“在那里,你會是我的王后。”
*
出逃計劃……來得有些猝不及防。
然而,危南樓是來真的。
直到府里的侍從們開始打包行李了,陸酒還有點回不過神。
他在窗邊的書桌前坐了好久,想著……還是打一聲招呼吧。
于是其余人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他寫下一封信件,讓府里的人送去給阿月。
至于其他人……那些貴族少爺夫人消息靈通,應該很快也會知道了。
還有冉葉……
陸酒斟酌。
也先放著吧。
他們是當天晚上離開的都城。
馬車不再是來時寬敞到離譜的那輛,畢竟陸酒的身體狀況已經好了不少,不再需要危南樓時時刻刻的照顧。
他們出發向南邊,走走停停,應該大半個月的功夫就能抵達危南樓的封地,他的公國。
“……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陸酒差點就要把那首歌給唱出來。
男人將他摟入懷里:“這件事結束后,就不需要再這么匆忙了。”
“我們可以定居在你的封地,再也不需要來首都了?”
“是。除了一些舉國慶典,和特殊情況。”
“你的封地……靠海嗎?”
“靠海,”危南樓低下頭,唇貼著他的耳朵,“我讓人在那里給你建了一座樂園。”
陸酒耳朵微動,假惺惺地說:“太奢靡了吧!”
男人戲謔地笑。
“你也可以選擇對外開放。”
主題樂園?
陸酒樂了。
他伸出兩條胳膊,掛住男人的脖子。
“好想快點見識見識!”
*
他們離開首都后,都城里發生了什么變化……危南樓走之前,做了什么樣的準備……陸酒全都沒有問。
問了也沒有意義,他又幫不上什么忙。
大部分時候,他們都從森林里走,很少穿越城鎮。
最初那幾天,陸酒甚至過出了蜜月的感覺。
他告訴危南樓,最開始從捕魚鎮上岸,去往人魚鎮的路上,他是怎么走路的。
還帶這家伙下馬車,給他演示怎么找果子。
野果子很酸,陸酒遞到這家伙唇邊時純屬是捉弄他,可男人凝眉盯了那果子一會兒,竟低頭將它吃進去了。
陸酒愣住。
男人嘗著果子,面不改色。
陸酒茫然:“不酸??”
危南樓抬起手,隔著他的臉頰肉按了下他的牙齒,歪過腦袋疑惑地問:“那時候牙齒沒被酸掉?”
“……”陸酒笑了起來,“公爵大人牙齒被酸掉了?”
后來,他們逐漸往海邊靠。
危南樓會帶他下馬車,令人找來船。
公爵大人在海上漂,他則在水里游。
他像海豚一樣,跟著這艘船,邊游邊嬉鬧,男人則眼底含笑,看著他鬧。
偶爾,他趴到船邊去,男人會抬起他的下巴,俯下身。
他們會接一個濕漉漉的吻。
……
這天,陸酒從礁石灘那邊上岸。
他在那里穿上侍從們早就準備好的衣服,剛要走,忽然注意到余光里有什么東西,停住腳步,往后一退,向一旁交錯的石縫中間望去。
他愣住了。
隨后沉下臉,調轉腳步,往那里走去。
危南樓帶星九星北找到他的時候,他正蹲在一塊礁石后頭,半跪在地上,看著面前的一具尸體。
是一個鳥族獸人。
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對灰色翅膀上沾著凝固發黑的血跡,一個血洞在他的背心。
星九星北的神色嚴肅下來,危南樓則瞇起了眼。
又過了一個小時,附近鎮上的官兵被叫了過來,跟過來的,還有一些小鎮居民,其中不乏有獸人,他們用一種充滿敵意的目光望著陸酒和危南樓。
官兵不認識危南樓,只解釋道:“……最近各個地方死了不少獸人,大家情緒有點敏感。”
“都是怎么死的?”陸酒蹙眉問。
“應該都是被人類攻擊。”
“應該?”
“應該吧,”官兵道,“也不是每一樁案件都有目擊證人。反正有幾次,有人親眼看見是人類干的。現在附近幾個鎮對外來人都比較警惕,你們路過的時候最好小心一點。”
等回到馬車上,陸酒凝眉思忖:“但剛剛那具尸體,不像是人類干的。”
尸體所在的那塊礁石區根本沒有下腳的地方。
要不是他發現了端倪,他也不會往那里過去。
盡管沒什么直接證據,但直覺告訴他……那個鳥族,是在空中被襲擊,掉下來的。
思及此,他轉過頭問:“……這些事,你知道嗎?”
這些日子,危南樓時不時會收到鳥族屬下飛送來的信件。
而此刻,男人的神色令陸酒意識到,他已經知道了。
不過,這樣的發展,大概與他的計劃無關。
這個男人在離開都城前設下了一個局,局里的人會怎么走,棋盤上的局勢會如何變化,始終在他的掌控之中,只是一枚棋子要怎么從一個位置走到另一個位置,這中間的路線變化,偶爾也會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那枚棋子或許會走得中規中矩,普普通通。
但也有可能,它會跳脫出所有人對它的印象,走出極其險惡的路線。
不論如何,危南樓依舊非常平靜。
他說:“明天就會到鹿語鎮。”
陸酒蜷了下手指。
——
十天前,在離開刑場的馬車里。
“那要不要逃走?”
“……逃去哪兒?”
“我的封地。在那里,你會是我的王后。”
陸酒凝視這個男人,過了幾秒鐘,輕輕問:“……你和我一起回去?”
他們可以就這樣拋下都城……一走了之?
而男人的回答落實了他的預感。
“我會送你到鹿語鎮。”
陸酒垂下眼。
危南樓伸過手來,抬起他的臉頰,與他額頭相抵。
或許感知到了他的情緒,男人的嗓音變得極其低柔。
“在那里,我會先和你分開。星九和星北會一路護送你到封地,在那里等我回來。”
“……”陸酒張了張嘴,“等多久?”
“不會多久,”男人輕吻他的唇,“不會再讓你等我那么久。”
……
馬車咕嚕嚕壓過路面,不斷發出聲響。
陸酒沒再說話。
*
他們在路上休息了一晚,天剛亮,便再次出發。
午后,他們抵達了那個名為鹿語的小鎮。
這個小鎮已經非常偏遠,人煙稀少,再往南走六七天,他們就會正式進入危南樓的封地,然后再走三四天,就能抵達王宮。
星九和星北找了一家客棧,陸酒和危南樓在那里洗漱一通,換了一身衣服。
出來時,陸酒擦著濕發,盯著這個男人,不言不語。
危南樓轉身見到他,放下毛巾,走過來攬住他的腰。
“身體怎么樣?”
“挺好的,”陸酒說,“我在想要不要跟你來一個分手炮。”
“……”男人瞇起眼,“這算‘分手’?”
“分道揚鑣的‘分手’。不過我又想,以前我也不是沒跟你這樣分開過。”
危南樓靜靜注視著他。
“多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可以用這樣的開頭,給你講三天三夜的故事。”
最早,是柏勻出差的時候。
后來,是他離開王宮,隨軍踏上戰場,或者沈欲坐上星艦,出發指揮戰役的時候。
再后來,他和賀麟偶爾也會分開,為了各種各樣的事離開基地。
他們從來都不是那種時時刻刻都非得黏在一起的情侶。
他們都相信,彼此可以克服困難,平平安安地歸來。
陸酒理了理危南樓的衣領。
這已經是出發的行裝了。
“有句話,我一直沒和你說過。”
他的手掌順著危南樓的胸膛往上移,掠過肩膀,近日里不知道第幾次勾住男人的脖子。
“不是不值得說,是不好意思說,我不習慣把這樣的話說出口。但突然覺得,不論你感覺不感覺得到,我都該告訴你。”
他踮起腳,親吻男人的唇。
“我也愛你,很愛很愛你。”
第96章 岸上的人魚18
箍在腰間的手臂瞬時收緊了。
危南樓靜了好一會兒。
這長久的寂靜,就像是在唇齒間、心底里,磨著、品嘗著這聽起來再甜蜜不過的幾個字眼。
他們的呼吸纏繞著彼此,唇貼著唇。
半晌后,危南樓輕聲呢喃:“再說一遍?”
陸酒無聲地彎起了唇。
“下一次……”他的唇一張一合,噴出溫熱的氣息,“……等你回來時,再說。”
空氣中又靜了幾秒鐘。
陸酒的唇被吻住。
一個深入的,纏綿的,克制的吻。
持續了足足十分鐘。
結束時,陸酒的腰被松開,危南樓撫著他的臉頰,抬起下巴,溫柔至極地吻了吻他的額頭。
在暮色降臨時,這個男人離開了。
陸酒裹著單薄的衣袍,站在二樓房間的窗邊,望著這個男人騎馬帶著屬下離去,逐漸化作幾個小黑點,消失在天與地的交界線上。
……行吧。
那接下來,就是他一個人的旅途了。
——說錯了,也不是一個人。
晚上,大家熱熱鬧鬧在客棧里吃飯,星九星北問:“閣下,那我們明天早上就出發?”
陸酒想了想,說:“在這里再留一天吧,反正后面這段路也不急?”
星九老實說:“急倒是不急,后面這段路比較安全,所以公爵才會放心離開。”
星北趁機給他家公爵說美話:“對對對,公爵大人肯定要保證您不會有危險之后再走的!”
陸酒:“呵呵。”
星北和星九:“?!”
陸酒耷拉著眉眼,安靜了會兒,舉起酒杯,咕嚕咕嚕把果汁喝完了,啪一下將空杯放下。
“那就慢點走吧,”他懶洋洋道,“就當玩過去。”
于是后面這段路,他們走出了烏龜般的超絕速度。
太陽曬到屁股了,陸酒才起床,趕路到中午,又停下來休息。
要是晚上剛好到一個小鎮,那剛好感受下風土人情。
陸酒也說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可能潛意識里在想:“很快回來”到底能有多塊?會快到他還沒到封地,就回來跟他匯合嗎?
……
在和危南樓分開后的第八天,他們在一個陌生小鎮落腳。
傍晚在酒館里吃飯,后面一桌坐下了兩位客人,開始毫無顧忌地大聲聊天。
“……到底是不是真的?”
“真的,都在這么傳,就是那危南樓公爵干的!”
“他瘋了?!”
陸酒立刻停下筷子,桌上的其余人也瞬間靜了下來。
“所以現在首都那邊到底怎么樣了?”
“那邊亂成了一團……”
*
都城。
一匹馬從尸體上跨過去,馬蹄踩進血泊里,再踏上干凈的地面,留下一個個血印。
男人坐在馬上,望著四周的這一切,面孔很平靜。
昔日奢華的皇宮變得無比蒼涼,放眼望去看不到一個人影,寬闊的廣場上到處躺著尸體,鮮血在地上蔓延成一副壯烈的地畫。
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危南樓馭馬轉身,看向疾馳而來的屬下。
“公爵,我們跟丟他了,最后一次接觸的時候他沒再使出任何花招,他身上的‘能力’就算沒有耗盡,應該也已經所剩不多。”
“傳信給沿路的守備,讓他們做好準備。”
“是!”
忽然,胯下的馬發出驚鳴聲,前蹄抬起。
危南樓拉緊韁繩,迅速控制住它,轉頭看去,只見往日里趾高氣昂的年幼皇帝滿臉是血地撲倒在馬前,臉色灰白,抽搐般地張大嘴,喉嚨里卻只涌出血液。
“……舅……舅、舅……”
危南樓身后的屬下面色一變,立刻翻身下馬,跑過去扶住他:“陛下,您到底去了哪里,我們找了您很久!”
胥寧死死盯著危南樓,渾身震顫,好像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使力。
他努力想說話,然而不止嘴里冒出血,正胸口的血洞里也在瘋狂冒血,嗓音嘶啞至極。
“舅舅……救我……”
危南樓俯視著這一幕,臉上沒有憐憫,也沒有喜悅。
他啟唇,用一貫來無波無瀾的語調說:“我讓人告訴過你,乖乖呆在書房里。”
胥寧一顫,懊悔的眼淚從眼角滑落。
暴動的獸人闖進皇宮的時候,他聽到了聲音,以為冉葉的計劃成功了,他要自由了。
他毫不猶豫地用椅子砸開了門,砸暈了那些守門的侍從和侍衛,逃了出去,卻發現外面與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那該死的獸人,那看起來溫順、聽話、沒有心眼的鳥族……!
他被騙了,被利用了。
胥寧嗚咽:“對不……起……舅舅……對……”
他知道,他的舅舅對他已經無話可說。
但若是他聽話乖乖留在書房里,那里本來將會是最為安全的堡壘。
死亡的恐懼籠罩住了他,馬上的男人就像是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的救命繩索,努力伸長手臂,卻就是抓不住。
危南樓沒再說話。
屬下嘆了口氣,將胥寧扛起來:“陛下,我先帶您去見醫生。”
只是這樣的傷勢,恐怕兇多吉少。
又過了一會兒,外頭傳來更多的響聲。
一群人縱馬進來,為首的是胥音,他驚喜地喊:“舅舅,你回來了!”
*
偏遠小鎮里,夜色已徹底降臨。
那唾沫橫飛的兩人,嗓音大到幾乎整個酒館的人都能聽見。
“……獸人造反闖進皇宮了,還有那什么,小皇帝有個叔叔,就是原來老皇帝的哥哥,也是一位公爵,帶兵一路闖到了都城,據說皇宮里的血都滿出來了,小皇帝可能都死了!”
“什么?那這位大公爵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他是去幫小皇帝的還是——?”
“不知道呀!只知道獸人暴動都是那個危南樓公爵造成的,是他指使人去各個地方襲擊獸人,想要激起獸人對人類的憤怒,對小皇帝的不滿!他準是不想再做‘攝政王’了,想自己當皇帝,所以要強行搞出一個由頭來!”
“真是可惡,他以為人心是他手里的玩具嗎,他想讓人心往哪走就往哪走?”
“這些貴族就是這么傲慢!”
“這兩年獸人的日子不好過,他是攝政王,在他手上變成這樣,肯定是因為他本來就不顧獸人的死活!據說他還養了一條人魚……”
“看來所有貴族都是一個樣啊……”
一名屬下滿臉憤怒地按住桌子,站起身。
“坐下。”
冷靜的嗓音傳來。
他看過去。
是陸酒。
陸酒停了好一會兒筷,這一刻,筷子又動起來。
看他靜靜地重新用起餐,大家面面相覷。
“都吃飯,趕緊吃。”星九低聲催促。
后續,那兩位路人又罵了會兒危南樓,才轉移了話題。
陸酒他們一行人吃完飯,走出酒館。
這一路上很安靜,在快要抵達落腳的客棧時,空中忽然掉下來一個鳥族。
星九星北立刻上前將人扶起。
這個鳥族的肩上受了一些傷,不嚴重,已經上過藥了,會掉下來大概是飛了太久,累的。
將他帶進客棧里,給他喂了點水,他悠悠轉醒,激動地向他們道謝。
他是從都城附近一路飛過來的,路上受到其他鳥族的襲擊,受了點傷。
其實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明明聽說是有人類在襲擊獸人,所以才特意選擇了空中路線,結果最后偷襲他的竟然是同族。
他說,外面雖然傳言各方勢力鬧得厲害,但沿路的城鎮其實情況尚可,只是人們風聲鶴唳,關門閉戶,所以顯得格外冷清,像一座座鬼城。
都城那邊應該是最亂的,他也不知道那里發生了什么,怎么突然間獸人們就鬧起來了,怎么突然間另一位公爵又打進來了。
除此之外,沿路只有人魚鎮那邊比較慘烈,據說那邊死了很多人魚。
陸酒眼皮一跳。
將他送走后,陸酒他們上樓。
陸酒把星九星北叫進了房間。
他知道,危南樓留給他的這些人里,只有這兩人最清楚情況。
在茶幾邊上坐下,他問:“危南樓知道自己名聲變這么差了嗎?”
星九星北支支吾吾。
陸酒瞇起眼:“他應該沒有禁止你們告訴我這些事?”
“沒有,”星九說,“公爵說,如果您想知道的話,就和您說……”
“那你們說吧,我現在想聽了。”
星九嘆了口氣,開始娓娓道來。
……
陸酒本來以為,危南樓這次行動重點對付的是煽動獸人的那一方勢力。
在離開都城之前,他明顯感覺到在有關獸人的事上面,隱隱有火星在底下噼里啪啦地冒著。
沒想到,星九說,危南樓從頭到尾想要對付的,是小皇帝胥寧的那位叔叔,另一位公爵。
那位大公爵一直住在自己的封地里,表面上看起來常年不過問都城里的事,是一位充滿邊界感的好叔叔,實則私底下活動很久了。
小皇帝胥寧對此一無所知——也不是一無所知吧,而是不相信。
他認為這些話全是謊言,他身邊最危險的,就是他的這位舅舅。
近來,那位大公爵的活動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大膽。
他出現大動作了。
與此同時,獸人那邊確實也出現了一些騷動。
“其實近兩年在政事上公爵一直有在試著放手,讓陛下自己去做……底下的那些人嗅覺都很靈敏,獸人最近兩年的處境變化,也和這有關,因為陛下本身對獸人一族就……”
星九說得委婉,但陸酒聽明白了。
“公爵其實還是有在管著,私底下一直在查這類事件,只是出現在首都貴族圈層里的獸人,情況又更復雜,公爵可能和閣下您說過……”
“嗯,我知道。”
星九繼續說。
反正,在經歷過各種各樣的事情之后,危南樓對胥寧的評判就是:不能用。
至少目前還不能用。
星九補充,盡管小皇帝今年才十四,但公爵大人當年十二歲的時候已經上戰場了,十四歲就已經能帶兵。皇家不同于普通家庭,到了十四歲,如果陛下本身立得住,公爵大人是想要退居幕后,逐漸放權的。
但結果很可惜。
這位年幼的皇帝未來能不能用也不知道,反正當下,危南樓將控制權給收了回來。
在處理胥寧留下來的爛攤子期間,獸人一族那邊也出現了暗暗的動作,于是危南樓打算在料理那位大公爵的同時,把藏在獸人一族身后的人也給料理了。
他退出都城,是打了一個幌子。
會有人想讓老百姓的怒火對準他,是可以想見的事,但說實話,危南樓并不在乎。
“公爵大人并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反正左右不了他的計劃。您了解他,應該也懂。”
星九嘆氣。
“只是沒想到那邊會通過襲擊獸人這種方式來給公爵潑臟水……目前的話,其實情況大體都在掌控之中,除了被襲擊的獸人,其余死傷大多都發生在另外兩撥人里。閣下也不用太擔心,等公爵把事情料理完了,這些謠言總會淡下去……”
“淡下去的謠言不會消失,臟水依舊在他身上。”陸酒打斷。
他凝眉沉思一秒鐘,又問:“人魚鎮那邊是什么情況,你們知道嗎?”
“那邊的具體情況我們倒還不清楚,在各地出現襲擊獸人的事件之后,公爵就已經下令讓暗暗加強守備了,”星九遲疑道,“理論上不該再發生大規模襲擊事件。”
而且,恰恰好是人魚鎮。
星九看向面前的漂亮青年。
后者正陷入沉思,顯然也在想這一件事。
人魚鎮——人魚族活躍的海域附近的小鎮,也是他與危南樓重逢的地方。
那邊出現了那樣的傳聞,是偶然嗎?
星九試探著問:“閣下,要不我給公爵那邊傳信問一下情況?”
陸酒的眸色不斷變換。
片刻后,他說:“不,我們調頭。”
星九和星北一呆:“什么?”
“我們調頭,去人魚鎮,”陸酒說,“他不在意潑在他身上的臟水,但我看不慣。”
他站起身來。
“明天就出發。”
*
三天后,人魚鎮。
近來,這里人心惶惶。
各地出現了數起襲擊獸人事件的消息早就傳到了這里,小鎮居民們非常焦慮。
盡管新來的行政官百般保證一定會保護好小鎮居民的人身安全,但依舊有不少獸人投靠了自己的朋友,有獸人家人的家庭也不再出門。
家家戶戶都關上門窗,他們每天都萬分警惕地悄悄打量外頭的動靜。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人魚鎮還是流出了死了數條人魚的傳言。
沒人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在驚懼與忐忑之中,憤怒已經累積起來。
是誰做的?是誰殺了人魚?
這一切真的如傳言所說,和危南樓公爵有關?
該死的公爵,該死的貴族!
有人看到人魚的尸體了嗎?
沒有人看到?難道全都被官兵悄悄收走了?
行政官也在欺瞞大家!
竊竊私語藏在每一處陰影之下。
這天,海岸邊有漁民在整理自己的船只,忽然有人大聲喊:“看,那兒有人魚!”
沙灘上所有人都一驚,下意識地停下手中的事,抬起頭,往那人指的方向仔細看去。
只見遠處,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有一抹水花在涌動。
浪花翻飛間,粉藍色魚鱗反射出夢幻的光澤。
所有人都看呆了。
他們從沒見過這么美的魚尾。
下一秒,他們卻瞧見,西邊隱隱有三個人在朝人魚的方向游去,氣勢洶洶,人魚好像也注意到那三人了,游得更快,忽然一個猛扎,直接在水面上消失了蹤影。
“那三個人在追那條人魚?!”
“他們要干什么!”
“那就是最近襲擊人魚的人吧?!”
“快去報行政官,快!”
眼見那追逐人魚的三人也潛入了海里,有漁民跳入海中,跟著潛下去,想去幫那人魚。
然而漁民也在水下憋不了太久。
很快,這幾個漁民就破出水面,喘著氣大聲喊:
“不行,我們看不到他們!”
“那三個人魚殺手沒上來?”
“他們沒上來!”
“他們怎么能憋這么久的氣?!”
“官兵來了嗎?”
“來了,來了,行政官也來了!”
隨著官兵和行政官一起抵達的,還有更多聞訊而來的小鎮居民。
聽到這里的嘰嘰喳喳,其中一個男人驚愕地問:“粉藍色魚尾?!你們是說,那條人魚的魚尾是粉藍色的?!”
“對,千真萬確,我從沒見過那么美的顏色!”
那男人張了張嘴:“難、難道陸酒……回來了?”
這個男人,正是聞翎。
一旁有人問:“你認識?”
聞翎喉頭滾動了下,六神無主地說:“……是,我認識一位粉藍色魚尾的人魚。”
立刻有人露出憐憫的神色。
每一條人魚的魚尾顏色都是獨一無二的,既然如此,剛才他們看到的那條人魚就一定是這位的朋友了。
“別擔心,你的朋友逃得很快,或許他已經擺脫掉那三個人魚殺手了!”
“沒錯,那三個人魚殺手到現在都沒浮上來,說不定已經被你朋友反擊了!”
“都是危南樓公爵的錯,他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
“那三個人魚殺手一定也是他派來的!”
“不、不、不……”聞翎搖頭,臉色有些蒼白,“不對,不可能……不可能是危南樓公爵做的!”
“你在說什么?”
“最近出事的獸人都是危南樓公爵指使人襲擊的!”
“沒錯,他想奪取皇位!”
“他做夢,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他就是個篡位者!”
聞翎搖頭的幅度越來越大:“……不是,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錯了,最近這些事絕對不是公爵干的!……至少、至少這幾天死掉的人魚,一定和公爵無關!”
“你憑什么這么說?!”
“因為,因為……”聞翎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滿臉倉皇,“陸酒……你們看到的那條人魚……是,是他的妻子……”
周圍人全都愣住了。
這一方領域瞬間就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唯有不遠處行政官指揮官兵下船到海里的聲音,還在不斷響起。
聞翎顯然陷入到了混亂當中。
他已經混亂好久了,從各地出事以來,困惑就圍繞著他,此刻,他終于忍不住一股腦傾吐出來。
“危南樓公爵根本不是傳言中的那種人……當、當初在東邊那座府邸落腳的公爵就是他……為我弟弟,為你們的親友主持正義的是他……”
“新法官是他送來的,行政官也是他換掉的……他同情獸人,懲罰惡人,做好事不留名……我們現在能過上好日子,全都是因為他!”
“他怎么可能會指使屬下襲擊獸人……?!”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錯了……!”聞翎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閃,神情變得緊張起來,“你們看清楚剛才追陸酒的人了?——你們確定,那三個是人類?!”
*
水下。
出現在這里的,確實是陸酒沒錯。
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且容后面再說。
此刻,他一邊往海洋深處潛去,一邊轉過頭,瞥了眼身后一路追蹤他而來的那三道身影。
回過頭后,他望向斜下方那片美麗的珊瑚叢。
——那是人魚族長老過去住的地方。
一連串氣泡從他的口鼻中溢出,他擺動魚尾,加速往那里游去。
……驀地,數根豎直的鐵柱從面前落下,攔住了他的去路!
陸酒瞳孔一縮,猛地剎住游勢,停止下來。
他調整身姿,再一次轉頭往身后看去,發現自己已經被關在了一個巨大的鳥籠里頭。
那三個追蹤他的“人”已經游近。
他們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膚全都是鱷魚皮狀,咧開的嘴里露出了尖齒——這三人分明是鱷魚族獸人!
他們得意洋洋地笑著,沒有說話。
陸酒有所預感般地回過頭。
斜下方的珊瑚從里,一抹熟悉的身影游了出來。
是冉葉。
他的興奮幾乎不加掩飾。
“……你是鳥族,怎么做到在水下呼吸的?”陸酒冷靜地開口,聲音通過水擴散出去,顯得有些朦朧,“開了低級寶箱?這個鳥籠呢,是用高級寶箱開出來的?”
“沒錯。”冉葉此刻心情極好,即使身上的積分已經全部用完,也不吝嗇地給出了回答。
事實上,這是他抑郁數日之后,最開心的時候了!
——他確實是那名逃逸玩家。
五年前,在這個世界覺醒之后,他打開了329留下的那個珍藏級寶箱,發現里頭只剩下“昨日今朝”這個功能還能使用,斟酌數日,便用掉了它。
那是冉葉最天崩地裂的一天。
他完全不敢相信,其余三個世界里的他的分身,竟全都被殺了!
而直接或間接殺死他的兇手,竟是同樣的兩個人。
陸酒,和“他”。
——這兩人為什么會在每個待開發世界里都存在?
——陸酒為什么會知道他是快穿玩家?
——陸酒也是玩家嗎?是的話,任務是什么?
——殺了他?
——可若是如此,為什么每次陸酒疑似發現他的身份之后,都不立刻動手?
各種各樣的困惑圍繞著冉葉。
他神經質般反復回憶前三個世界里的每一處細節,卻越來越想不通,除了驚怒、羞惱、憤恨,他感受到的,還有深深的困惑和茫然。
他心底最深的疑惑,來自于陸酒身邊的那個男人。
那個,最為令他感到恐懼的,如一個巨大謎團般的男人。
……
在找回所有這些記憶之后,冉葉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調理好自己,然后又花了很長的時間,為這個世界的自己做下了計劃。
首先,作為獸人,他想推翻現行的一切。
他受夠了屈于人下,受夠了窩囊的人生,他依舊想要反抗,但這次,他一定會更加小心謹慎地為自己籌謀出光明的未來。
他從眾多族人中主動站出來,競爭被獻去給小皇帝的機會,就是為了潛伏在那頑劣的小孩身邊,尋找一個推翻皇權的機會。
其次,他要想辦法弄死陸酒和“他”。
這兩個人簡直是夢魘,但直覺告訴他,這兩人的情況與他不同。
他的靈魂被劈成了五份,進入了五個不同的世界,每一個分身的死亡都影響不了其余的分身。
這兩人卻似乎和他不一樣,冉葉的心中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只要能殺死這個世界的他們,剩余那個世界里的他們,也會跟著一同“消亡”。
或許是肉身直接消失,也或許是靈魂消失。
總而言之,他們在五個世界里的靈魂是一體的。
……
冉葉計劃了足足五年。
這五年他是怎么過的,他都已經不想回憶了。
最開始,在來到胥寧身邊之后,他馬上就見到了那個男人在這個世界里的分身——危南樓。
那一天,他又崩潰了一次。
他不知道該去質問誰,可憑什么——憑什么這個男人在這個世界里又是這么厲害的身份?!
他更痛恨自己,明明做足了心理建設,但是在見到那個男人的第一秒,他就條件反射地低下了頭,驚惶地避開了對方的眼神。
——他在本能地恐懼。
這種本能,幾乎是印刻在了他的靈魂里。
這令他感到無比的羞恥。
他一直忍耐著,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要等陸酒出現,再將這兩人一網打盡,而這一等,五年就過去了。
好在,好在……角色都已登場,萬事俱備,好戲終于可以上演。
他就等著在這場動亂中奪下人類的皇座,殺死這兩個夙敵了。
他聯系了多支獸人種族,讓他們在各地配合他一起動作。
讓他們煽動情緒,散播謠言。
當胥寧在書房里拽住他,讓他去找那位大公爵叔叔求助時,他虛情假意地答應,實則也確實將胥寧被軟禁的消息放給了那大公爵。
而如他所料,那位大公爵果然打著來救胥寧的旗號,帶兵一路氣勢洶洶地來了都城,圖謀的,卻明顯是別的東西。
但是不對。
危南樓去了哪里?
這個男人帶著陸酒跑哪里去了??
冉葉本想讓這兩方打起來,自己坐收漁翁之利,臨到頭來卻發現這棋盤上根本沒有三方力量,只有兩方,一方是他,一方則是他自己放進來的敵人。
被迫迎擊敵人的,是他。
他已經感覺到哪里不對,然而情況很快就緊急到了不容他有片刻的分心去思考問題出在哪里的程度,而當端倪初顯時,一切已經來不及。
他和那大公爵打得兩敗俱傷,危南樓重返都城。
他被危南樓的屬下追殺,危急之下使用了低級寶箱,那個男人似乎發現了什么,這之后竟如貓抓老鼠般不斷戲弄他,逼他消耗掉了一個又一個的寶箱。
眼看積分不斷減少,冉葉的心不斷沉下去。
明明是做好了一切準備才行動的,可這個世界的發展,卻似乎比過去任何一個世界都要令他感到膽寒。
……再下去就要完了。
……他已經把珍藏級寶箱里的功能用完了,如果再把積分消耗完,他就真的完了。
……他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冉葉終于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他忽然意識到——
奪取皇權可以失敗,但殺死這兩人的計劃不能。
這兩個人,必須死。
只有他們死了,他才能真正地解放、自由。
而這句話轉換過來,也就意味著——陸酒必須死。
他說不清楚這種直覺來自于哪里,但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只要陸酒死了,危南樓也會跟著死。
只要陸酒死了……他就可以徹底自由了!
冉葉放棄了都城的一切。
他留下了一部分積分,最后一部分積分,用盡所有辦法狼狽地從那個男人的追殺中逃了出來。
而之后,他要去哪里?
聽說,人魚鎮最近死了許多人魚。
看來他按插在那個地方的人手,一直行動得還算順利。
人魚鎮是陸酒和危南樓初遇的地方,是人魚一族活動的海域附近的小鎮。
陸酒,你坐得住嗎?
曾經照顧過你的長老,醫生都在那里,他們處在危險之中……
你會回來嗎?
我就去那里等你吧。
……
此時此刻,海底籠中。
陸酒緩緩道:“你們殺了那么多人魚,就是為了把我引來這里?”
冉葉發出一聲笑。
實際上,在他抵達這里,聯絡上那些暗中活動的鱷魚族之后,他才知道傳言中那些死掉的人魚根本不是他們動的手。
事實上,到底死了幾條人魚也沒人知道。
沒人見過尸體,只有傳言搞得人心惶惶。
但無所謂,不論這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反正能達到把陸酒引來的目的就可以了。
冉葉報復般地回答:“是啊,不這么做怎么把你引來這里?陸酒,我等這一天太久了!”
回想過去那些世界里受到的屈辱。
回想他這五年來的恐懼。
他終于可以把這場夢魘在這里終結掉了!
陸酒扯動了下唇角。
他的身體放松下來,露出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態。
“冉葉,逼出你的靈魂代碼是快穿局下的命令,但老實講,我一直沒把這任務當回事。”
冉葉的身體緊繃起來。
“你要是記得就該知道,”陸酒一字一頓,“我從沒有無緣無故地追殺過你。”
冉葉的面孔立刻變得扭曲。
“那你是想說我咎由自取?!是想說那三個世界里我都是自找的死路?!”
氣泡不斷從他嘴中溢出,鳥籠另一頭的三個鱷魚族聽不懂他們的談話,一頭霧水。
“這是屬于我的待開發世界,是我拼死用機密代碼撬開的,你們才是外來者!”
“我是外來者?”陸酒始終冷靜,“你既然有前三個世界的記憶,那應該也想起了,我是怎么被你影響的吧?”
他本是原住民,是因為逃逸玩家的侵入,靈魂才從身體中逸散了出去。
冉葉一僵,轉而冷笑起來:“說起這件事,看來不僅是我,你也被快穿局騙了。”
陸酒瞇起眼。
“什么意思?”
“我打聽過你在這個世界的情況。一年前你陷入了昏睡,那應該就是你在這個世界被亂碼取代的時候吧?329曾經說,在我覺醒的時候,你就受到影響被亂碼取代了,但你猜,這個世界的我是什么時候覺醒的?”
陸酒直直盯著他。
冉葉怪笑起來:“是五年前,陸酒!我不是一年前覺醒的,是五年前就覺醒了!”
“……”
“你也受到欺騙了吧?快穿局也是那么告訴你的吧?說你之所以會靈魂逸散是我的緣故,可實際上呢?!實際上我的覺醒時間和你的靈魂消失時間根本不一樣!你變瘋、變傻、變癡、昏睡,這一切根本不是我造成的!”
“我們不如再來對對賬吧?上一個世界亂碼是什么時候進入你的身體的?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在和你重逢的五年前就覺醒了,你呢?你又是什么時候變瘋的?!”
陸酒眸色微動。
在他從那個末日世界醒來時,他已經成為“狂暴霸王龍”一年。
就算那一年時間里,都是亂碼在令他瘋狂,那亂碼也僅僅存在了一年。
與冉葉口中的五年,相去甚遠。
冉葉看懂了他的表情。
“依舊是不一樣的,是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們都被快穿局騙了!”
陸酒沉默下來,似乎陷入了迷茫。
冉葉心里痛快極了。
他終于洗清了自己,那些過去曾令他短暫感到過心虛羞愧的迷霧終于被撥開!
“你估計還不知道,你身邊那個男人是什么身份吧?”
陸酒眸色一變,再一次盯住了他。
冉葉一臉嘲諷:“我是不知道他真實身份是什么,但他的來頭絕對不簡單。”
第一個世界里,那個男人見到他的靈魂代碼,不僅不感到懼怕,甚至還敢觸碰、銷毀。
如果說這是因為那個男人本就什么都不怕,那么上一個世界又該怎么解釋?
“——你知道上一個世界,我遭遇了什么嗎?”
勝券在握,冉葉也不再顧忌什么,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他想看到陸酒震驚、懷疑人生的表情。
“我被他用槍指著,靈魂代碼從我的身體里鉆了出來,就在那一瞬間……”冉葉在水中的呼吸變得粗重,“我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樣……”
那時候,一股神秘的力量突然出現。
它在無形中纏縛住了他的靈魂代碼,順著那串代碼飄升的方向,一路電閃雷鳴般劈開時空,直往虛空之上。
那短短的幾秒鐘時間,當時名為“金嵐”的他的視野里只剩下了恐怖的電光。
他能感覺到,那股力量借他的靈魂代碼劈開了快穿局的入口。
眼前的世界都畸變出了字符串,似乎只差那么一點點,整個世界就要崩潰、瓦解了。
“……你覺得那個男人會是什么身份?”他質問陸酒,“他絕對不會是普通人,而且他對此絕對有認知,但他從來沒對你說過,是吧?”
冉葉譏嘲。
“你們真的是愛人嗎?你有秘密,卻從不對他說;他有秘密,但他也從不對你說。你們到底在談一場什么戀愛?”
陸酒從他說起這番話開始就定住了,一直沒有做出過反應。
他靜靜地聽著,一瞬不瞬地看著。
不論冉葉如何嘲笑,諷刺,都巋然不動。
在冉葉語罷后,死寂般的沉默持續了足足一分鐘,他啟唇,道:
“他如果有這么大的能量,你還敢殺我?”
冉葉一滯,瞇起眼:“為什么不敢?”
“不怕他報復你?”
“……”
“你不怕,為什么?”陸酒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變幻,“是誰給了你這個暗示?快穿局?”
冉葉神色微變。
陸酒了然,冷靜指出。
“盡管你痛恨他們,但你依舊在不知不覺中受到他們的控制。”
冉葉驚怒:“我沒有,我所做出的一切都出自我自己的意愿!”
“你確定?那你能回答剛才那個問題嗎,是誰給了你這樣那樣的直覺?”
“……陸酒,說這些沒意思,”冉葉表情一換,“你想轉移我的注意力?我不會忘了我的目的,今天我絕對要殺了你!就算你死了,危南樓不會死也沒關系,反正他在世人眼中已經是個死人,他已經完了!”
陸酒緩緩道:“他從沒有讓人去傷害過獸人。”
冉葉嗤笑:“是啊,可那又有什么關系?在大多數人眼中,這件事是他做的,那這件事就是他做的。”
陸酒的指尖微微動了下。
在沒有人注意到的角落,積分被扣除,神秘的寶箱被打開。
“所以,那些獸人是你去讓人殺的。”
冉葉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心虛與羞愧,反而有一層十足的惡意浮現在他的面孔上。
……
岸邊,一直在關注海上情況的人們議論不斷。
不少獸人鼓起勇氣走出家門,帶著滿臉的擔憂,來到了沙灘上。
其中有不少是水生種族,他們可以下海,在詢問行政官,能否讓他們加入搜救隊伍。
就在這時,有一道怪異的聲音從空中傳來。
“所以,那些獸人是你去讓人殺的。”
是有人說話的聲音,語氣很平靜,但聲音響徹云霄。
海岸邊的所有人戛然而止。
他們呆了一瞬,猛地齊齊抬起頭,隨后……目瞪口呆。
晴朗的天空上,一張神秘龐大的畫卷橫向鋪開。
那畫卷上印著的場景好像是在海底,美麗的人魚被困在籠中,籠外漂浮著一個鳥族,他們在交談。
而在鳥籠的另一頭,則是三個……鱷魚族。
對話在繼續。
那個鳥族得意地說:“是啊。”
“那些獸人,就是我下令讓人去殺的。”
*
海底。
陸酒平靜地望著冉葉。
“我要是沒弄錯,你是為了獸人才造反的吧?”
冉葉心情頗好,有問必答:“是啊。”
“但你卻讓那么多獸人成為了犧牲品?”
“想要達到目的,總要有人犧牲,”冉葉似乎對此有些不屑,“陸酒,你這么天真?所有抗爭都是要流血的,有時候就算是利用同胞也要去做。”
他朝那三名鱷魚族勾了勾手。
其中一名鱷魚族游過來,將一把早就準備好的劍遞給他。
冉葉撫了撫劍身,一臉閑情逸致。
“話說得真輕巧,”陸酒的嗓音冷下來,“你讓那些人犧牲前和他們商量了嗎?這樣的犧牲是有必要的嗎?你要是單純想將矛頭對準危南樓,根本不必做到這種地步。”
“不做到這種地步怎么激起百姓的憤怒?”冉葉好像聽到了笑話,“要讓他們親眼看到同胞的尸體,才能讓他們知道事情都是真的。只有讓那些獸人死亡的慘狀暴露在他們眼前,他們才會真實地恨起危南樓。”
“為了達到效果,我費了多大的勁?要挑選地點,保證全帝國各個地方都有這類事件,消息能很快傳開。要迷惑他們,讓他們懼怕人類,卻對獸人放松警惕。想要做成大事,就必須狠下心來。”
冉葉的聲音也冷下來。
“更何況……不是一條心的‘同胞’,死了也沒什么可惜的。”
“就像都城里的那幫廢物,總問我為什么非要互相殘殺取悅那幫貴族——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令那些貴族真實地相信獸人在他們的掌控之中,在我們造反的時候,他們也才真的會措手不及。可那群廢物什么都不懂。”
冉葉嘖了聲。
可惜,他籌謀了那么多,最終還是被破壞了。
想起這件事,他的心情還是有些糟糕。
他提起手臂,筆直的劍刺入牢籠之中,尖端抵在了陸酒的胸口。
冉葉挑眉:“還有什么話想說?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說遺言吧。”
陸酒看著這個人,問:“你真的從來都沒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問題的嗎?”
冉葉冷笑。
水波開始涌動,遠處,有無數道黑影在接近這里。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這八個字清晰傳入陸酒耳中,海底的光照射在他安靜的眸里。
所以,這個人全都知道。
他所冠冕堂皇吐露出的一切,都不過是包裹在那顆丑陋私心外頭的一層劣質糖紙。
那三個鱷魚族忽然露出了驚恐的神情,他們開始后退。
冉葉卻沉靜在即將達成目的的興奮中,渾然不覺。
他握緊手中的劍,眼中閃爍出驚人的光芒。
“陸酒,再見了。”
“雖然最終還是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也無所謂了,說到底,我其實也并不關心。”
他提起手臂,用力將劍刺向陸酒胸口!
這一剎那,三四根手臂倏地從他后頭伸過來,箍住了他的脖子。
冉葉愣住,驟然變色,奮力掙扎,卻不斷有手臂從后頭伸過來,打落他的劍,纏住他的肩膀、胸腹、腿,將他困得動彈不得。
驚懼之中,他轉動眼珠子,往上看去。
他對上了一張張憤怒的臉。
那些獸人咬牙切齒。
“……是你!都是你!”
第97章 岸上的人魚19
高級寶箱……三百分。
扣除掉后,積分還剩下十八。
海水一陣一陣漫上沙灘。
在憤怒的呼號中,陸酒爬上岸,粉藍色魚尾抵住沙灘。
“他上來了!人魚上來了!快去幫他!”
……
快穿局撒下的謊言,和那個男人特殊的身份……
雖說早有預感,但真相還是相當沖擊……
忽然,人群分開。
急促凌亂的馬蹄聲迅速接近,有人翻身下馬,向他跑來。
一件外袍蓋到了他的背上,熟悉的懷抱裹住了他。
一根結實的手臂圈住他的腰,將他抱起。
*
時間,三天前。
陸酒做主,將大部隊留在了小鎮,自己帶上了星北星九和另外兩名侍衛,調頭趕向人魚鎮。
出發前,他讓隨隊的兩名鳥族獸人分別帶上一封信,一個前往人魚鎮去找小鎮行政官,另一個則飛往都城去找危南樓。
路上,陸酒分析。
“人魚鎮這個地點太特殊了,不管那條傳言是真是假,目的似乎都是為了吸引我或者危南樓過去。”
“但如果這是大公爵或者冉葉設下的陷阱,那似乎又太明顯了,危南樓怎么可能上當?”
——沒錯,彼時他已經知道,獸人那邊帶頭鬧事的,是冉葉。
他坐在馬車里,星九和星北駕馬車,另兩名侍衛一左一右騎馬跟著他們。
聞言,星北道:“但是閣下你……”不就上當了?
“我不是上當,”陸酒失笑,轉瞬便沉靜下來,“我是覺得,這是危南樓放出去的消息。”
“是他在給冉葉設下陷阱。”
一天前。
兩名傳信的鳥族獸人帶著回信紛紛返回。
看過這兩封信件,陸酒證實了心中的猜想,加速往人魚鎮趕去。
前夜。
他們抵達人魚鎮行政官府邸。
新上任沒多久的行政官前來迎接他,用手帕擦著汗,似乎頗感壓力。
他說:“我們已經收到了公爵的來信。公爵讓我們配合您行動,他也會盡快抵達這里。請問閣下有什么指示?”
陸酒清楚記得危南樓那封回信上的內容。
信上說,冉葉擁有一些神奇的能力,曾在沖突中憑空變出可以追蹤目標的武器、可以短暫抗擊冷兵器的護盾、火焰等等等等……
經過觀察,危南樓判斷這些能力的作用非常有限。
為了測試這種能力是否“用之不竭”,他令屬下暫時先不強行抓捕,而是保持在一種緊張的追擊節奏里,逼迫冉葉不斷使出能力。
他讓人魚鎮放出假消息,將這里設定為這一整條他給冉葉安排好的“逃跑路線”的終點,而冉葉果然沒有偏離路線。
那個鳥族青年將能力耗得差不多了,逃來到了人魚鎮,找到了自己早先安排在這里的人手。
明明整件事情中有諸多疑點,他卻似乎毫不懷疑,只以為這是老天相助。
他悄悄做好準備,似乎就等著陸酒到來。
按照原本的計劃,在這里,小鎮行政官該出手正式抓捕冉葉了。
——人魚族全部安全躲在他的府邸里,在各地流言傳開來后,這位行政官就給附近所有獸人種族提供了庇護。
只是為了配合危南樓的計劃,人魚一族的安危,他一直瞞著小鎮里的所有人。
盡管害大家擔驚受怕了這么多天,但考慮到現在社會情況還不安穩,讓他們再保持警惕一段時間,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而如今,率兵攻往都城的大公爵已經被解決,帶領獸人的冉葉已成甕中之鱉。
只要將冉葉抓了,大家就都可以松一口氣了!
陸酒卻道:
“——是該收網了,但不用你們出手,我來。”
行政官愕然:“您?!您親自上?!這——”
也太危險了!
一旦出事了,他要怎么跟公爵交代?!
陸酒若有所思:“他一直在水下動作,大概是以為我會去找長老他們,確認他們的安危。他的陷阱肯定也設在那里。我可以將計就計——”
“然后呢?!”行政官滿頭大汗。
“然后,隨機應變。”
他也有積分,可以開啟寶箱。
只要不是像第二個世界那樣給他整到了什么空間通道里,他有信心解決問題。
“可、可恕我不解,閣下為什么要搞得這么麻煩?”
“因為有些事,如果不是在確認自己絕對勝利的情況下,他永遠不會說出口。”
是到了該坦誠相見的時候了。
*
晴空下,海浪不斷打上岸。
在歡呼聲中,陸酒恍惚地抬起頭,對上了愛人的雙眼。
趕了一夜的路,這張英俊的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疲憊的痕跡。
那雙深灰色的眼睛正深深凝視著他。
男人將他摟緊了——為什么非要自己過來?就算他不過來,冉葉也會被活著送到他的面前——但這些問題,危南樓統統沒有問,他輕聲道:
“想問的問題,都已經得到了答案?”
“……嗯,算是吧。”
陸酒望著這張最為熟悉不過的面孔,喃喃。
危南樓與他對視片刻,微微瞇起眼。
但沒問什么,而是將他攔腰抱起,轉身向馬走去。
兩旁的小鎮居民眼巴巴地圍觀著他們,他們猜到了這個陌生又英俊的男人的身份,但對他,已經沒了先前的憤怒,唯有敬畏和感激。
忽然,有什么更吸引他們的東西出現了,他們轉頭看向海的方向,喊聲再一次變得憤怒起來。
“那個鳥族叛徒來了!”
“把他抓去審判所!”
“不,直接把他拉去刑場,砍他的頭!”
在陸酒和危南樓的身后,被揍到鼻青臉腫的冉葉被兩個強壯的水生族獸人拖上岸。
只是,他們兩人都沒有再回頭去看。
危南樓將陸酒抱上馬背,隨后自己也翻身上來,坐到了陸酒的身后。
他牽起韁繩,馭馬離開這里。
……
很快,小鎮居民憤怒的吼聲就遠去了。
喧鬧遠去,海風遠去。
四周逐漸安靜下來,唯有馬蹄踩在路面上,發出嘚嘚聲。
“……剛剛出現在天上的那個東西,叫做‘天幕’,”陸酒冷不丁開口,“它的使用說明上是這么寫的。”
【天幕:能夠開啟五分鐘,可以將使用者所處情景實時播放在指定空域。拍攝角度、投放空域均由使用者指定。】
男人坐在他的身后,一手牽韁繩,一手輕輕摟著他的腰。
陸酒沉默了幾秒鐘,問:“我剛剛說的每一個字,你都聽到了嗎?”
危南樓安靜片刻。
“聽到了。”
“快穿局,這三個字能聽到嗎?”
沒有回答。
陸酒側過臉。
危南樓又靜了片刻,這次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離開你,回到都城之后,我做過一個短暫的夢。”
“那個夢里有你我,你喊我賀麟。我想,這應該就是你提到過的那種夢?”
陸酒頓住。
危南樓語調很平靜:“夢里,我們在一起審訊一個名為金嵐的人。他說過一些話,但張幕和趙陸山,似乎無法聽全。”
這個男人清楚報出了那兩個人的名字。
陸酒垂下了眼睫。
……“那兩人無法聽全”。
所以,這就是答案了。
“酒酒,我聽得到。”
他一直,都聽得到。
男人的嗓音很低,很輕,近在咫尺,近乎耳語。
就仿佛,此刻正有一只無形的耳朵,在他們周圍的某一個角落,悄悄竊聽他們的對話。
“——但你的反應告訴我,我似乎不該聽到。所以,你來自于哪里,是什么人,我又為什么能聽見?”
“我能感覺到一些東西。但就像你有一些事無法告訴我一樣,直覺告訴我,為了你的安全,我感覺到的那些東西,或許也暫時不該告訴你。”
陸酒緩緩收緊雙手。
“生我的氣嗎?”
陸酒沉默良久,搖了搖頭。
他也有許多秘密。
最開始,是覺得沒必要對這個男人說。
后來,是想說,但又不敢說。
在第一個世界里,111曾問過他,如果柏勻察覺到了什么,這個男人不會好奇嗎?
而他也曾問111,覺得那里的夜景好看嗎?
111說,好看。
“那你會走出這棟別墅,去外面看嗎?”
“現在?現在不會,現在外面太冷了。”
是,那時候外面太冷,也太黑了。
各種不定因素充斥在周圍,那索性就保持在那樣的安全距離,靜靜地欣賞景色不好嗎?
沒必要戳破,也沒必要踏出去。
可現在……
陸酒覆住危南樓環在他腰間的那只手,緩緩吐出一口氣,直視向前方。
現在,他想踏出去了。
是時候,該走出這黑夜,迎接旭日了。
*
在經歷了十多天的混亂之后,整個帝國以一種非常快的速度安定下來。
大公爵死在了一場沖突中,他手下的那些士兵群龍無首,節節潰敗,很快就放下武器,集體投降。
被冉葉按插在各地鬧事的人全都被抓了出來。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近日來襲擊獸人的,竟然是他們的同胞。
怒火被掀起,整個帝國都沉浸在聲討之中。
冉葉和那些獸人被拉上了斷頭臺,死的那天,圍觀刑場的人數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刀刃落下,頭顱掉落。
行刑者愕然地看著從冉葉身體里飄出來的神秘黑色絲帶,周圍吶喊的人群卻沒有一人注意到。
彼時,陸酒在高臺上,拿著望遠鏡,看到了這一幕。
待那黑色的絲帶在空中消失,他放下望遠鏡,轉身離開。
……
胥寧死在了病床上。
所有人都以為危南樓就要坐上王座,這個王朝就要徹底改姓了,時至今日,他們也不得不承認,或許由這位來做帝王,才是最好的。
出人意料的是,危南樓轉身就帶著陸酒離開了,而坐上王座的,是胥音。
離開都城的那天,這個半獸人少年來見了他們。
他依舊笑嘻嘻的,即使身負重任,似乎也并不膽怯。
他說:“以后一定還會有需要舅舅來幫我的時候,希望到時候舅舅不要嫌棄我。”
危南樓對此沒說什么,陸酒坐在馬車里,望著車外的少年,倒是還有什么話想說。
胥音仿佛能聽到他的心聲,搶先一步,笑著道:“哥哥,我知道。”
陸酒挑起眉梢。
“舅舅從來都對王位沒有興趣,”胥音意有所指,“只可惜,弟弟一直都想不明白。”
……陸酒呵笑了聲。
得,看來,這小子以后應該也用不著危南樓幫什么忙。
……
這次去封地的路上,他們走得很慢,走了足足一個月。
危南樓陪他將上一次沒來得及仔細觀光的城鎮全部逛了一遍,他們就像是一對退休后的年老伴侶,悠閑自在地吃喝玩樂。
抵達封地時,陸酒的肚子已經微微有點鼓起來了。
正如危南樓所說,他的公國臨海,在北面的海岸線邊,他給陸酒建造了一座巨大的水上樂園。
這座樂園早已引得無數路人驚嘆。
陸酒歡快地鉆進這里頭,擺著魚尾玩了三天三夜,睡都睡在那里面,在公爵大人終于忍不住親自前來“捉妻”時,下令將這座樂園開放。
于是,公國的百姓們蜂擁而來。
……
陸酒的孕期,總體還算平穩。
除了最開始那陣經常泛起熱潮,后來就沒什么擾人的反應了。
而公爵大人嘛,最開始表現得有些生疏——他會經常盯著陸酒鼓起來的肚子瞧,會時不時就叫醫生來檢查陸酒的身體,確認他的情況。
他的所有反應,都跟第一次做父親的人一模一樣。
直到做到的夢越來越多,過去的記憶逐漸回到身上,這位老父親終于慢慢淡定了。
陸酒將這前后變化暗暗細品,忍不住地樂。
“所以,你知道為什么是兒子了吧?”
有一次,陸酒賴在他的懷里,公爵大人一邊摟著他一邊喂他吃水果。
陸酒嚼吧嚼吧,似笑非笑:“知道你兒子叫什么名字不?”
危南樓將草莓塞進他嘴里。
“——恐龍蛋。”
公爵大人一點都不好好回答問題。
*
陸酒是在夏天生下的陸晨曦。
剛生下來時,這小子依舊是那瘦猴子的皺巴巴模樣,但雙腳腳背上覆著幾片淺綠色的鱗片。
醫生說,獸人與人類的后代到底能將獸人的特征保留到什么程度,要等到十歲左右才能看出來。
十歲以前,陸晨曦就一直保持這么個模樣。
十一歲生日的當天,這小子非要去海邊玩。
陸酒和危南樓放下正事,帶著一大批侍從陪他來這邊度假,而這小子在侍從的看護下在海里游啊游啊,忽然——
“啊,殿下!殿下變身了!”
陸酒正懶洋洋喝著西瓜汁,聞言差點噴出來。
危南樓淡定地拿起一塊手帕給他擦下巴,他則猛地在沙灘椅上坐直身體,定睛往海上望去——
一抹墨綠色魚尾在海面上一閃而過。
眨眼間,那小子的腦袋從水下鉆出來。
他興奮地朝這邊大喊:“爸!爸爸!我有魚尾了!我是人魚!!”
他翹起魚尾,歡快地在水面上擺動…………像一條傻乎乎的甩尾小狗。
陸酒震撼:“竟然是墨綠色??”
危南樓一臉淡定:“醫生說過,他的魚鱗顏色可能會變化。”
半獸人的獸人特征總歸不是那么穩定。
陸酒摸起下巴:“這顏色還怪好看的……這小子,真是什么品種都讓他經歷過了。”
身旁的男人聞言,戲謔道:“‘品種’?”
“……物種。”
胎生過,卵生過。
做過人,做過骷髏……現在又做起了魚。
“是誰賦予的基因?”男人捏住他的下巴,將他的臉轉過來,側過臉,吻了吻他的唇,勾起唇角,“真想知道下一次,你還會變成什么。”
“說不定下一次,是你變呢?”陸酒揚眉。
“嗯,那也可以,”公爵大人用指腹摩挲了下他的臉頰,欣然同意,“辛苦的事,我來做。”
陸酒笑了起來。
他與危南樓額頭相抵。
下個世界……理論上就是最后一個屬于他們的任務世界了。
……
……
111一直沒有出現。
直到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天。
這天夜晚,房間里聚集著許多人,氣氛很壓抑。
陸酒在床邊俯身,在男人耳邊低聲說:“……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我一定會找到你……你也一定要來找我,好嗎?”
他感覺到,與他十指交扣的那只手,無聲地收緊。
然后,這只手松開了。
陸酒維持著這個姿勢,靜了許久,才動起來。
親吻這個男人的眉心,喚出111。
明明已經許久沒見,但111的聲音一出現,熟悉的感覺就回來了。
“酒酒,我來了!”111意識到這會兒是什么情況,輕快的嗓音立馬低下來,“這個世界已經結束了?……你準備走了嗎?”
“嗯,”陸酒直起身,“你那邊的事處理得怎么樣了?”
“已經處理好啦,我也正打算回來找你呢!酒酒,那我現在幫你跳轉世界了,可以嗎?”
陸酒思緒微轉,還是先摁下了心頭的疑問。
“嗯,跳吧。”
他回頭看了陸晨曦一眼,在心中做出道別。
……下個世界再見,晨曦。
“系統結算中。”
“玩家陸酒,靈魂躍遷開始。”
“下一站:待開發世界412537。”
*
靈魂猛然墜地。
眼睫輕輕顫了兩下,陸酒緩緩睜開眼。
他的面前是一張書桌,桌上擺著一臺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有著各種各樣的公式和圖案,這是……學習資料?
電腦前則攤開一本教科書,他的手正握著筆,筆尖在紙上寫下數字的最后一筆。
……嗯?是在做作業?
“感覺是個普通世界誒,”111不由發出感嘆,“好久沒來這種世界了!”
身后傳來兩個人的抱怨聲。
“好煩啊,他說不能去了,但是這張邀請函要四個人,人數不夠的話我們進不了門!”
“要求這么嚴格?少一個人都不行嗎?”
“不行,哎我都問過了!”
“那找誰啊?”
陸酒的肩膀忽然被拍了下。
他回過頭。
這好像是一間大學生寢室。
正在抱怨的兩個男生一個雙手叉腰,另一個正在狂抓頭發。
而拍上他肩膀的,則是一個小卷毛男生。
小卷毛友好地問:“陸酒,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啊?”
聽到這句話,小卷毛身后的那兩人立刻就看了過來,皺起眉頭。
“嘖……李漾你問他干嘛,他敢去嗎?”
“就是,他要是能去早就找他了。”
話雖如此,這兩人的言辭間卻全是鄙夷。
陸酒眨了眨眼,問:“去哪兒?”
小卷毛說:“去印臨大人的城堡聚會呀!”
……陸酒又眨了眨眼:“印臨大人?”
城堡?
小卷毛身后的兩人發出了很無語的笑聲,好像不敢相信陸酒會問出這么白癡的問題。
小卷毛卻依舊耐心地解釋:“就是那位貴族吸血鬼印臨大人呀,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在他的城堡里舉行派對,阿衫找朋友拿到邀請函了!”
111頓時發出一聲倒吸氣的聲音。
陸酒聽得懂,這吸氣聲的意思是:……吸血鬼?!還以為好不容易輪換到了一個普通世界,結果……吸血鬼?!!
而此刻,他腦海中混亂的記憶也已經慢慢被梳理出了一絲頭緒。
——阿衫正是那個雙手叉腰的男生,抓頭發的那個叫做淮陸。
他們四個是普通人類大學大一的學生,當下剛開學沒多久,是十月下旬。
陸酒眸光微閃,在腦海中問:“111,你感覺到他的位置了嗎?”
“感覺到了!這次你老攻好像在很遠的地方誒,而且快穿局沒下初始任務,酒酒你不用立馬趕過去了!”
“……我不用再過去‘上了他’?”
“對,真奇怪,上次我還以為是系統沒修好的緣故呢,現在看來你是真的不用再做這項任務了!”
陸酒微妙地沉默片刻,又問:“他的狀態呢?這次沒有危險?”
“我這邊顯示一切正常,你老攻應該還安全!”
陸酒暗暗思忖。
也就兩三秒的時間,他抬起眸,對小卷毛露出一抹微笑。
“——好啊,我跟你們一起去!”
這么干脆的應邀令阿衫和淮陸投來了懷疑的眼神。
“陸酒,說好了就不能反悔的啊,你要是臨陣脫逃了我們找不到人的!”阿衫警告。
“放心。幾點鐘,在哪里見?”說著,陸酒合上了課本和筆記本。
小卷毛李漾見狀問:“你現在要出門?”
“對。”
阿衫道:“七點鐘,在西運河公交站等吧……你一定一定要來的啊!”
“知道。我有事先走了,晚上見。”
陸酒拿起手機,帶上鑰匙,揮了揮手,就這么在三人的目送中走出了寢室。
……
走出寢室后,111疑惑地問:“酒酒,你就這樣答應了?你現在是要去找你老攻吧?”
“是。反正也不急著做任務了,有接觸這個世界的機會就先應了唄,”陸酒話鋒一轉,問,“他現在在哪個方向?”
“等你走出宿舍樓了,我指給你看。”
今天是禮拜六,現在是下午兩點。
學生們沒課,大多在外面玩,這個時間點,宿舍區里看不到什么人。
走到宿舍區門口,111告訴他,那個男人此刻正在西南方向,直線距離六公里的地方。
陸酒打了一輛出租車,讓司機照著他指的方向開過去。
車子上路后,他便閉上了眼,將這個世界的情況從頭開始梳理。
這是一個吸血鬼與人類和諧共存的現代世界。
吸血鬼的存在,人人都知曉,政府也有專門部門對他們進行管理,該部門叫獵人局,吸血鬼的登記注冊、死亡、初擁申請,等等等等,全都歸他們管。
而就像各種文學作品里寫的那樣,血族是夜行生物,不能接觸陽光。
他們飲血,重欲。
人類與他們共同生活的結果就是將每座城市都分割成了白天黑夜兩面——白天社會正常運轉,到了夜晚則陷入黑暗的瘋狂。
人類對血族的態度也分為了兩種:一種人畏懼血族,厭惡血族,覺得他們純粹是茹毛飲血的怪物;另一種人極端崇拜血族,做夢都想接受初擁,將自己也轉化成血族,這類人群在網絡上被稱作“尖牙派”。
陸酒嘛,原先兩種群體都不是,后來則成為了前一種。
大一入學的當天,他突然變成了一個敏感脆弱的膽小鬼,什么都會害怕,一只嗡嗡飛過的蚊子都能嚇死他,更別說是血族。
——那應該就是亂碼進入他身體的時候了。
不過,這次亂碼竟然只占據了他的身體一個多月?
陸酒的思路停頓一秒,便繼續進行了下去。
他的三位室友,湊巧全都是尖牙派。
李漾倒還好,一直對他很友善,三觀的不同不影響他們做朋友。
但阿衫和淮陸就比較激進,看不慣他膽小脆弱的樣子,時不時就會嘲諷他。
陸酒睜開眼,抬起手,屈指摸起下巴。
這個世界的他沒有什么復雜的人際關系,父母早就雙亡,周圍的這些人,一眼看去似乎也沒有哪個像是偽裝起來的逃逸玩家。
“上個世界逃逸玩家的靈魂代碼已經被快穿局收走了,酒酒,完成這個世界的任務之后,你就可以回歸你原來的世界啦,”說起這件事,111有些落寞,“我們就要說再見了。”
“……嗯,”陸酒低低地應,停頓片刻,又問,“我現在有多少積分?”
“我看看——兩百十八分,上個世界系統照舊給你結算了兩百積分!”
還可以開一個低級寶箱。
陸酒暗忖。
“酒酒,我給你掃描下身體吧?”
“好,掃吧。”
一分鐘后,掃描得出結果:這個世界的他,依舊擁有一個類似于子宮的器官,他依舊可以懷孕。
不過,快穿局既然沒有下發初始任務……
陸酒望向車窗外。
那就也不急著懷了吧?
*
大約一個小時后,出租車在一棟建筑物前停下。
這就是111感應到的那個家伙所在的位置了。
陸酒付完錢下車,仰起頭。
“獵人局”三個大字,印在這座建筑門口左側的金色牌匾上。
……嘶,難道這個世界,那家伙成了一名吸血鬼獵人?
……還以為說不定會是血族呢。
帶著些微的驚訝,陸酒走進辦事大廳。
大廳分為兩塊區域,一塊區域類似于銀行,要取號排隊到柜臺上辦事,此刻有不少人坐在椅子上等,另一塊區域則有點像警察局,里頭也正忙碌。
他仔細打量一番,沒在人群中掃視到那張熟悉的面孔。
保安走過來,問:“小伙子,來辦什么事?”
111小聲說:“酒酒,我感覺你老攻在下面,咱們得下去。”
地下?
陸酒立刻對保安露出純真的笑臉:“叔叔,我想上個廁所,這里有廁所嗎?”
“廁所要上二樓,一樓沒有,”保安大哥往前面一條走廊指了指,“喏,電梯在那邊。”
“好,謝謝叔叔!”
陸酒很自然地往大叔指的方向走過去,電梯沒人用,剛好停在一樓,進去后,他看到了所有樓層鍵。
往上一共有六層樓,地下則是兩層。
111又道:“酒酒,先按負二,我感覺你老攻在很下面的位置!”
陸酒按下負二層鍵,心里生起疑竇。
……地下這兩層應該都是停車場吧?難道那家伙現在正要開車離開這里??
很快,電梯抵達負二層,叮一聲開門。
映入眼簾的,果然是光線昏暗的停車場。
陸酒走出去。
……一輛輛汽車停在排列緊密的停車位里,放眼望去看不到一個人影,好安靜。
“現在呢?離他還有多遠?”陸酒在腦海中問。
111安靜了會兒。
“好奇怪……”它疑惑地嘟噥,“我怎么感覺,你老攻還在下面?”
“?”陸酒滿頭問號,“但是電梯已經下不去了。”
他張望一番,發現右邊有一個樓梯通道,走過去,打開鐵門,往里頭一看——樓梯只通往樓上。
這分明就是沒有地下三層的意思了。
“111,你確定沒感覺錯?”
“沒錯啊,你老攻真的還在下面,而且是很下面,快穿局系統應該不可能搞出這種bug啊,總不能是給我搞了個bug吧?酒酒你要不再找找看有沒有其他樓梯,我也再去找人問問……”
111正嘟噥著,陸酒也帶著狐疑,正要轉身。
忽然,有什么在一剎那閃過他的腦海,令他倏然僵住。
……有一種傳言。
每一個獵人局都有自己的秘密樓層,那些樓層里存放著一些常人接觸不到的絕密檔案。
而他們這座城市的獵人局,流傳盛廣的是,似乎收藏著一具親王級吸血鬼的……尸體。
第98章 給我一滴血1
心跳一下子亂了起來。
……不會吧?不至于開局就給他來這?
……如果是真的,那就真的太惡意了。
經歷了短短兩三秒的慌亂,陸酒很快鎮定下來。
111還在急得團團轉:“……我剛做了一個快速掃描,也沒有掃描出bug呀……酒酒你在干嘛?”
——陸酒在手機上搜索信息。
A城本地有一個“暗夜”論壇,由尖牙派所建,里頭有各種各樣與血族有關的帖子。
陸酒搜到這個論壇,點擊進入,在搜索框輸入“親王”這兩個字,再點擊確認,下一秒,無數帖子躍現在屏幕上。
【現存的親王級吸血鬼到底有多少?】
【被親王初擁直接就能到貴族級是真的嗎?】
【有沒有人能告訴我親王級吸血鬼有多好看?】
……
【我們這兒的獵人局藏著一具親王級吸血鬼尸體的事是真的嗎?】
陸酒立刻點進最后這個貼子里,快速瀏覽。
主樓:一直都說咱們這兒有一個親王,到底是怎么傳出來的?理論上有這種好東西怎么都得藏著捂著吧?
1L:可能因為是尸體,所以沒關系?
2L:這事獵人局內部都知道,他們地下前兩層是停車場,再下面就是放秘密檔案和親王尸體的地方了。不過知道歸知道,也不是誰都有權限下去的,好像只有2級以上的員工才能進入。
3L:2級以上?那就只有局長、副局和各隊隊長了吧?
4L:回3L,每個局的秘密樓層好像還會有專門的看門人。
5L:沒什么好捂著的啊,親王都死了,血族那邊不在意,其他地方局想要過來參觀也沒什么好攔著的,尸體又不會飛走,也沒人會偷這吧[笑哭]
6L:媽耶,這輩子還沒見過親王級吸血鬼,好想見識見識,貴族級氣場已經很強大了,難以想象親王級會到什么程度!
7L:樓上,別忘了咱們本地還有一個活的親王[暗中偷窺]岑蘭宴!
8L:岑蘭宴也不是誰都能見到的……他好像一直都在印臨的城堡里,沒出來過。
9L:也不能指望人家跟年輕人一樣去夜店瘋吧[笑哭]這種親王級吸血鬼都活了至少有五百年以上,應該跟我們長輩一樣喜歡安靜……
10L:回樓上,我外婆天天去跳廣場舞,靜是喜不來半點[狗頭]
……
111:“酒酒,你懷疑你老攻是底下那個親王級吸血鬼??但是我這邊顯示你老攻生命體征很平穩啊,應該不可能死了啊……而且怎么可能讓你開局就死老攻……?”
陸酒一言不發,關掉這個論壇,打開搜索引擎,輸入“A城獵人局領導團隊”,點擊搜索。
在百科頁面,他看到了A城獵人局局長、兩位副局,八名行動小隊隊長的照片。
這十一個人里,沒有一個是那個男人。
陸酒的心沉了下去。
他啟唇,嗓音變得有些干澀:“……按照剛才那個帖子里說的,能夠進入秘密樓層的工作人員只有這些人外加一個看門人。如果你的檢測準確,他現在確實在下面,那他要么是那個看門人,要么——”
就是那個親王級吸血鬼了。
111好像懵了。
沉默片刻,陸酒給手機息了屏,抬起頭,再次往前方望去。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邁步往前。
一邊走,一邊仔細觀察起四周。
“111,上個世界發生了一些事,你還不知道。”
他將上個世界的異樣,他的推測一一道來。
“說實話,我本來有點猶豫要不要把這些事告訴你。”陸酒的語氣很冷靜。
111一丁點都沒出聲,好像更懵了。
“你失蹤太久了,我不知道你去干了什么,又知道了些什么。你和快穿局是一體的,你為他們工作,你的系統也是由他們建造……如果我把這些事告訴你,對我和他會不會有不利影響?”
他行走在安靜的汽車之間,唯有腳步聲在空曠的停車場里不斷響起。
“但是,”陸酒在腦海中頓了頓,“我還是想相信你。”
他們相伴這么多年,無話不談。
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是111陪伴他。
在他失落、開心、疲憊、放松的時候,也一直是111在他身邊。
和那個男人一樣,111對他而言,也很重要。
“……酒酒……”
111的聲線是由系統固定的,不像人一樣由聲帶發出,有時候會變得沙啞。
但這一刻,陸酒聽得出來,111的情緒在不敢置信和難過之間交織。
“其實從另一方面來說,就算讓快穿局知道‘我知道了’,又能如何?”陸酒微哂,“如果真要防備他們,那我大不了在實際想做什么之前不告訴你就行了。但現在,現在沒必要瞞著你。”
“……酒酒,”111低落片刻,打起了精神,“我不會主動向快穿局告你的密,但確實不好說他們會不會監控我……如果你真的要做什么很重要的事,千萬不要跟我說!不要……不要太信任我了……”
“……嗯,我知道。”陸酒低聲地應。
“不過我之前消失那么久,其實也沒做什么,就是把一些bug報修了上去,”111解釋,“快穿玩家太多了,像我這樣的系統也有很多,快穿局的維修工數量很少,我等他們過來就等了好久。”
但是上個世界你消失之前,似乎不像是僅僅去報修bug的。
陸酒在心底說。
但他沒有打斷111。
111道:“你等我會兒,我去問問你老攻現在這樣算什么情況!”
陸酒很快就將這一層停車場轉完了,依舊沒看到一個人影,也沒看到有任何通往下層的電梯、樓梯。
他走到負一層,又轉了一圈,依舊一無所獲。
111回來了:“我問過了,他們說如果掃描對象已經死亡的話,我這邊是檢測不到對方的生命體征的,所以你老攻肯定還活著!也許你老攻就是那個看門人,酒酒,要不你上去問一下保安?”
“找保安打探看門人就太可疑了,”陸酒冷靜思慮片刻,“先出去吧,我再想想辦法。”
“行,你……你別太擔心了,如果你老攻都有能力劈開快穿局大門了,那他應該也有辦法保護自己才對。”
“嗯,你說得對。”陸酒直到這一刻才笑出來。
離開獵人局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半。
保安大哥見他過了這么久才出來,目送他離開時都是一種“年紀輕輕就如此便秘”的同情目光。
陸酒走出五十米遠,在一臺自動販賣機上買了一瓶罐裝可樂,隨后就在花壇邊坐下。
這個花壇位于獵人局正門的斜側方,他佯裝坐下來喝飲料休息,實則關注著從里頭出來的每一個人。
一開始陸陸續續是一些辦完事的居民。
過了五點,暮色漸染,終于有看起來像員工一樣的人和保安大哥道別出來。
十月下旬了,天依舊很熱,陸酒在大太陽底下坐了半天,背上有汗滲出來。
他始終冷靜地觀望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五點二十。
五點三十。
六點。
六點半……
直到保安將一直敞開著的玻璃大門拉上,該下班的員工似乎都已全部下班,剩下的全都是通宵值班的人了……陸酒站起身,將空瓶罐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轉身離去。
……
從這里坐公交到西運河公交站,剛好用了半個小時。
淮陸、阿衫和李漾已經到了,見他這么“準點”地下公交車,阿衫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
李漾則笑哈哈過來拍了拍陸酒的背,勾住他的肩膀,一起往前去。
這三人為了今晚的派對著實好好打扮了一番。
淮陸和阿衫穿得特別潮,臉上化了妝,頭發也好好做了發型。
兩人一個左耳戴耳釘,一個右耳戴男式耳環,看起來特別像愛豆。
李漾也不差,不過他走的是可愛風,身上穿得特別粉嫩。
他好奇地問:“陸酒,你真就這樣去了?不打扮一下嗎?”
走在前頭的淮陸聞言嘲笑:“得了吧,能讓他一起來就不錯了,你還想讓他打扮,打扮給誰看啊?真吸引到血族了,他敢跟人玩嗎?”
會參加這種血族派對的人類目的都非常明確——吸引血族,發展關系,直到讓對方同意轉化自己。
而組織這種派對的血族,目的也很簡單——人類越多,他們就可以品嘗到越多口味的血液。
一張邀請函給四個人用,湊不到人數就不讓進門,這也是他們擴充派對人數的一種方法。
陸酒身上穿了下午出門時的那套白T恤,牛仔褲,非常簡單,大學生的打扮。
他的兩只手都揣在褲兜里,一陣晚風吹來,掀起他的額發,露出了他白凈漂亮的五官。
聽到淮陸的嘲諷,他的臉上沒什么表情變化。
李漾瞧著他,總覺得他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不過也沒想太多,安慰道:“陸酒你長得好看,不打扮也好看的!對了,等會兒真要有血族過來和你搭話,你也別害怕,不經過你的同意,他們不會隨便碰你的。”
陸酒“嗯”了一聲,似漫不經心地問:“聽說有一個親王級吸血鬼住在那座城堡里?”
“對,你知道啊!就是那位岑蘭宴,不過印臨大人舉辦這么多次派對了,好像從來沒有人見過這位親王,他應該不喜歡這種活動。”
前頭的淮陸又開嘲諷了:“喲,看不出來啊,平時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子,現在頭一回參加血族派對就盯上大人物了?”
李漾:“淮陸,你別這樣……”
“嘁,說說都不行,真沒意思。”
李漾湊到陸酒耳邊,低聲道:“其實他們兩個也是覺得你長得好看,嗯,才會這樣,你別往心里去。”
陸酒一聽,心情有點微妙。
“為什么要在意這種事……?”
“因為血族是視覺動物和嗅覺動物,他們挑選伴侶的標準只有兩點,一是長相,二是血液味道。長得好看的人類總是會更占一點優勢,”李漾實話實說,“其實這點放到人類社會上也是一樣的,你懂的吧?”
“…………嗯。”
“不過你真的對岑蘭宴感興趣?我以為你現在會很緊張呢。”
陸酒的視線投向遠方。
這個地方位于A城郊區,他們走的這條路的左側,有一條運河與他們并肩而行。
往前望去,在一片空曠的草坪上,矗立著一座西式城堡。
城堡東西兩塔的尖端在暮色下閃耀著光芒。
“也不是對他感興趣。”陸酒說了這么一句。
只因為“岑蘭宴”同樣是親王級吸血鬼。
只因為,他現在掌握到的有關于他的信息,只有這么一些。
所以,想盡可能地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
他們到的算是晚的,進城堡大門的時候,里頭已經在勁歌熱舞了。
淮陸和阿衫一改那副什么都瞧不上,什么都看不順眼的樣子,變得緊張害羞起來——李漾說,這是他們第一次參加這么大型的派對,以前只去血族主題夜店玩過。
外頭,夜色還未徹底降臨,城堡的門窗全部緊閉,窗簾全部拉實。
一股淡淡的血腥氣飄在空氣中,其中還混合著酒香和果香。
伴隨著音樂,男男女女扭動身體,放聲大笑。
角落里,已經有人開動了——血族與人類糾纏在一起,前者俯首在后者脖頸間,血液如蜿蜒溪流一般流淌下來,很快就被舔掉。
他們四個很快就分開了,李漾他們鼓起勇氣進入到舞池里,開始尋找今晚的目標。
陸酒則依舊雙手揣兜,在角落里冷眼旁觀著。
111有些不安:“酒酒,我感覺這個地方好危險,你要小心一點啊。”
“嗯,知道。”
陸酒掃視過那一張張面孔。
血族和人類很好區分,血族膚色蒼白,五官帶有一種妖異的美。
他們其實不太瞧得起送上門來的人類,神態間帶著一種睥睨玩物的從容和高傲。
這奇怪的社會,鄙視鏈也相當錯綜復雜。
血族瞧不起尖牙派,覺得他們廉價、舔;尖牙派也經常會在私底下吐槽血族眼高于頂,自戀狂魔。
厭惡血族的人類則平等地瞧不起血族和尖牙派兩者,當然,后兩者也覺得前者愚昧得可笑。
陸酒對這些統統不關心。
他今天會答應來這里,就是預感到了這個世界的開局會比上一個更困難,不打算放過任何一個接觸外界的機會。
而此刻,他思索的是——血族這邊會不會有人更了解獵人局那邊的情況?
正冷靜搜尋今晚的目標,忽然,歡呼聲響起,熱舞中的人紛紛停下來,往旋轉樓梯那兒齊齊望去。
陸酒跟隨他們一起移動目光。
一名……相貌特別華麗的吸血鬼正扶著扶手,站在樓梯上。
他穿著一件絲綢質感的黑襯衫,襯衫領口微開,隱隱露出里頭的鎖骨。
手長腿長,肩寬腰窄,蒼白的膚色帶有一種迷幻的高貴感,英俊的五官令人心醉神迷。
血族是一種極會蠱惑的動物——這位血族完美詮釋了這一點。
“印臨大人!”
人類和低等級吸血鬼齊齊低聲呼喚。
名為印臨的貴族吸血鬼只用微笑作寒暄,邁步下來,姿態悠然。
“歡迎各位來參加我的派對。”
他的嗓音很醇厚,一雙含笑的黑眸向底下的人群緩緩掃去。
陸酒注意到,人群中,不論是李漾、淮陸還是阿衫,全都緊盯住了這個男人,眼中升起緊張和渴望。
他們知道,這只吸血鬼在挑選今晚的伴侶了。
……有一說一,對一點都不熟悉的血族這樣狂熱真的沒問題嗎?
正這么思忖著,忽然,他與這個吸血鬼的目光遙遙對上。
陸酒頓住。
“酒酒!”111小聲喊。
如果是一只貓,這會兒它的毛已經炸起來了。
“……沒事,先別慌。”陸酒安撫完111,若有所思。
在印臨的目光定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不少血族和人類也朝陸酒這兒望了過來。
遠處,淮陸和阿衫的表情變得不敢置信,李漾的臉上則浮現出一抹擔憂。
人群自動分開,給印臨留出一條通道,印臨徐徐走過來,舉手投足間都是優雅。
他抬手示意大家繼續,不用在意他,于是熱舞繼續,只是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注意著他的動向。
……
不出所料,印臨果然來到了陸酒的面前。
他很高,應該接近一米九,低頭笑瞇瞇地對陸酒說:“從沒見過你,是第一次來派對的新人?”
貴族吸血鬼的氣場果然與眾不同,印臨僅僅是這樣站著,陸酒就感覺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危險感。
但這么多個世界了,見多了各種各樣危險的場面,眼下這點危機,不足以令他變一下臉色。
他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懶洋洋靠在墻上,巋然不動。
“嗯,是啊。”
印臨的笑意變得更深。
陸酒的狀態明顯和城堡中的其余人類不同,這令他生出了更多的興味。
他的視線從陸酒漂亮冷感的眉眼上劃過,一路下滑至……纖細的脖子。
抬起眸,勾唇道:“那我作為東道主,帶你轉一轉?”
111:“別吧酒酒……”
“好啊。”
陸酒卻一口應下了。
印臨側身,伸出一只手,彬彬有禮地做出“請”的動作。
陸酒終于站直身體,雙手插兜,邁步。
111茫然:“酒酒,為什么要跟他走呀?”
“他是貴族級別吸血鬼,如果這里有任何人了解獵人局的情況,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了,”陸酒在腦海中說,“湊過來了正好,先打探了再說。”
勁爆的音樂、暗中探究的視線,影響不了他們兩人中的任何一個。
陸酒這幅淡定的模樣,讓印臨的眼中升起了更濃厚的興趣。
他像對一位朋友一樣介紹說:“這座城堡建得太早,結構上沒什么花樣。這些年我找來過不少設計師,但他們都沒法讓這里煥然一新。”
“一樓用來招待客人,樓上就都是用來住人的房間了,也就從窗戶望出去的景色有點看頭。你有興趣嗎?”
“一般般,”陸酒態度自然,“從市中心的塔頂望出去也就那樣。”
“沒錯,是這個道理,”印臨走在他身側,直勾勾盯著他的臉,“忘了問,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幾歲?”
“陸酒,剛過18。”
印臨嘴角的弧度更為明顯。
——18歲,是可以享用的年紀了。
他帶陸酒往后面那個大廳走去。
這兒歌聲減弱,光線更暗,寬敞的沙發上,有黑影伏在那兒,吸血鬼與人類在血欲與色欲間沉浮。
印臨和陸酒掠過去,沙發上的人沒抬起頭,他們倆的腳步也沒有絲毫的停頓。
“這扇門通往后花園,但這會兒天還沒徹底黑,出去的話對我的皮膚不太友好,”印臨摸了摸自己的臉,“等到八點,我會讓人將這扇門打開,到時候你就能見到外頭的景色了。”
“僅僅是對皮膚不好?”陸酒挑起眉梢,“吸血鬼照到陽光,不是會死?”
“那得是足量的陽光才行。”印臨微笑。
“得多足量?”陸酒玩笑般地問。
他們轉身往城堡西側走去。
印臨一點都不忌諱:“要是早晨九點到下午兩點的太陽,那照上十分鐘,我們就會死透。”
陸酒點點頭,似乎一丁點都不懼怕這個話題,接著往下問。
“除此之外,就只有砍頭、十字架、桃木劍能殺死你們?”
“差不多。”
“親王級的吸血鬼也是這樣?你們血族不是隨著等級越高,力量越強大的嗎,親王級會更難殺一點吧?”
陸酒的語氣很隨意,印臨也似在尋常交談,有問必答。
“親王確實更難殺一點,”他感嘆,“雖然同樣是被正午的陽光照上十分鐘就會死,但他們會飛,很難讓他們在陽光下停留十分鐘。”
“桃木劍和十字架刺入他們的正胸口也確實能讓他們死亡或沉睡,但同樣,他們會飛,會閃躲,他們的速度比任何動物都要快。別說是普通人,就連我這種級別的血族都很難碰到他們的手指頭。”
“所以理論上來說——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能夠殺死他們。”
陸酒的腳步出現了一瞬的停滯。
他聽到自己平靜地問:“……死亡或沉睡?桃木劍和十字架不一定能殺死他們?”
“是十字架,這件東西殺不死血族。”
他們一邊聊,一邊慢悠悠繞完了整個一樓,回到了那個氣氛熱烈的前廳,來到一處幽暗的角落。
印臨忽然逼近一步。
陸酒順勢后退,背輕輕靠上了墻壁。
英俊的貴族吸血鬼將手撐在他臉側的墻壁上,把他圍困在這一處小角落里。
“好了,小貓咪,試探時間結束。不論你想殺的是哪一個血族,作為交換,你現在是不是都該回報我了?”
陸酒的下巴被抬起。
他抬起眼,直直與印臨對視。
印臨那雙從始至終都在微笑的黑眸此刻突然涌現出一種更為深邃的眸色。
——在吸血前,血族會蠱惑人類,這是為了讓人類在皮膚被咬破時不會感到疼痛。
甚至,是感到愉悅。
他們的視線在昏暗的光線下交接,兩張臉距離極近,印臨勾著唇,笑意里帶著一股從容與勢在必得。
不論任誰來看,此刻彌漫在他們之間的,都是一種即將吸血的曖昧氛圍。
下一秒,陸酒卻冷不丁扭過頭,甩開了這只手。
印臨頓住。
他面前的這個漂亮青年,神色竟始終清明冷靜著。
“按照法律規定,你這個時候似乎該問我一下,是否允許你進行吸血行為。”
青年紅唇微動,口齒清晰地吐出了這句話。
印臨倏地瞇起眼,斂起笑意。
要是尋常人類,這會兒該感到懼怕了,破壞他的興致從來都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但青年沒有半點發怵,那雙漂亮的狐貍眼甚至沒有一丁點的躲閃,直直地,沒有半分情欲地冷眼望著他。
印臨又盯了這雙眼幾秒,青年始終沒有顯露出絲毫的淪陷——這家伙不要太清醒,“蠱惑”對他根本不管用!
……呵。
印臨緩緩道:“那小貓咪,請問,你允許我對你進行吸血行為嗎?”
陸酒張開嘴。
“——你把我當百科?”印臨打斷了他,稀奇地笑了聲,“你來派對就只是為了這?只是找人來打探消息,一丁點都沒想來找愿意初擁你的血族?”
“……”陸酒也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也不是人人都想變成吸血鬼。”
印臨好像聽到了什么笑話。
“你想知道那些事去網上查一查不就知道了,用得著來問我?”
“搜索引擎上的內容確實沒你知道的多,”陸酒斟酌了下,“我其實還沒問完。”
“?”印臨,“我看起來很閑嗎?”
陸酒仔細地端詳他。
印臨的臉黑下來:“你再看。”
“再問一個問題?”
“你在做夢嗎?”
陸酒有些遺憾,但還是誠懇地補上了一句:“謝謝你剛才的熱心科普。”
印臨:“……”
他該說稀奇死了嗎,從沒有人類跟他講這種話。
“過河拆橋,一口都不讓我嘗一下?”
印臨危險的視線落在了陸酒的脖子上。
他一直可以聞到這個青年身上散發出來的誘惑血香,這個青年不論是長相還是血液的味道,都是極品。
陸酒善意提醒:“請遵守法律,印臨大人。”
印臨:“…………”
貴族級吸血鬼的尊嚴不允許他對一個人類熱臉貼冷屁股。
他冷冷地“哈”了一聲,收起那一臉的不甘心,也收回了手,站直身體。
“我可以遵守法律,但其他吸血鬼我可管不了,他們可沒那么聽法律的話,”印臨意有所指,“祝你今晚玩得愉快,人類。”
他冷哼一聲,轉過身,毫不留戀地離去。
而就像是為了印證他的這句話——
在他轉身從陸酒面前走開的那一瞬間,無數道垂涎的目光齊刷刷落在了陸酒的身上。
方才印臨的接近是一個信號,這個信號告訴這些吸血鬼,陸酒是一件珍品。
他的離去則又是一個信號,這個信號告訴其余所有吸血鬼,這只今晚本被他看上的獵物,現在自由了。
想要怎么靠近他,怎么觸碰他,怎么品嘗他——
印臨大人不會再管。
111:“酒酒!”
陸酒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八點整。
嘩、嘩、嘩。
城堡里的窗簾全部被拉開,月光照射進來。
血族們沐浴到自然光線,情緒更為亢奮,姿態更為狂放。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接連響起,人類一個個被抓住,被咬住。
他們卻沒有絲毫的抗拒和恐懼,臉上浮現出來的,唯有緊張和期待。
在那些血族朝他虎視眈眈接近過來的第一時間,陸酒抬起頭,望向人群。
淮陸和阿衫已經各自和一個血族糾纏在一起,李漾不見蹤影。
想走的人,看來只有他。
他轉身,毫不猶豫地走向這座城堡的大門,推開門出去。
……
呼吸到外頭的新鮮空氣,111重重松了一口氣。
“酒酒,他們會不會追出來啊?”
“如果他們不想去獵人局坐十天半個月的牢的話,應該不至于。”
事實上,在陸酒踏出城堡之后,那些血族就全部停住了腳步。
他們咂著嘴,似乎頗感可惜。
這些低等級血族也沒印臨說的那么放肆。
111嘟噥:“哎,不過,獲得的線索好像也不是很多。”
晚風吹來,陸酒眸色微閃:“印臨說十字架沒法殺死血族,但可以讓血族陷入沉睡。如果獵人局里的那個看門人不是‘他’,那么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親王級吸血鬼就是他,只是他并沒有真正死亡。”
只有這樣,才能讓111在那里感知到他的同時,亦感知到了他平穩的生命體征。
111呆了一下:“你是說,你老攻可能被刺入了十字架,陷入了假死……?”
“一種推測。”
但那樣的話,事情好像也很麻煩。
獵人局肯定知道十字架殺不死吸血鬼,那他們是明知道那位親王級吸血鬼是陷入了假死,卻依舊帶走了他?帶走之后也不徹底殺死他,就讓他這樣睡著?
可那個男人為什么會陷入假死?
快穿局……到底想干什么?
陸酒心事重重,低頭思索著往外走。
月光照在寬闊的草坪上,他的身影化作小小的一抹。
走出十多米遠,褲兜的手機忽然震動。
陸酒拿出來一看,是李漾發來的消息。
【陸酒,你能找人上來救我嗎?我在西塔,被一個血族吸了好多血,他好像有點上頭了,我逃進了一個房間里,現在不敢出去。我不記得這里是五樓還是六樓了,可能是六樓!求求你幫幫我!】
陸酒擰起眉頭。
*
他迅速回到了城堡。
立馬就有血族上前來搭訕,但是在得知他要上樓去救朋友時,全都興味索然地走開。
那些人類就更不用說了,他們要么已經被吸過血,一臉迷醉地歪在沙發上和角落里,要么一聽到陸酒的話,就立刻假裝沒聽到。
也是早就料到的事。
陸酒擼起袖子,單槍匹馬往西塔樓上沖去。
塔上人很少,比一樓大廳安靜許多,但躲到這里來的人類和血族,好像玩得更加瘋狂。
剛跑到第三層,陸酒就看到了樓梯上點點滴滴的黑紅血跡。
再往上去,這些血跡逐漸接連成線。
他跑上五樓,沿著走廊將門一扇扇踹開,沒找到李漾的人,繼續上樓。
——一到六樓,陸酒的瞳孔猛地緊縮!
這里,大片的血跡灑在地毯上,還有被拖曳形成的痕跡。
濃重的血腥味飄散在空氣中。
走廊上很安靜,每隔十米才有一只的頂燈維持著微弱的光線,異樣的寂靜里,有一種危險的因子似乎在悄悄跳躍著。
陸酒冷靜下來,緩緩邁步往前去。
李漾躲在房間里,那那只吸血鬼理應在房間外。
但此刻,這里和五樓一樣,走廊上沒有任何身影。
是那只吸血鬼已經離去,還是……他已經進入了房間?
陸酒低頭給李漾發了條信息,收好手機,繼續往前。
……
他豎起耳朵,仔細傾聽路過的兩側房間里頭的動靜。
沒人。
每一個房間里,似乎都沒有人。
走到走廊的中間,陸酒停下。
……右前方,隱隱有低吟聲從那個房間里傳來。
門開了細細一道縫,里頭散發出了整條走廊里最濃重的血腥味。
“酒酒……”111膽戰心驚的。
“噓。”
陸酒邁著冷靜的步伐,一步一步走過去。
在上來之前,他在那混亂擁擠的大廳里找到了一把銀質叉子。
此刻,他反手將這把叉子牢牢握住,輕手輕腳越過這道門縫,來到了門的另一端,背輕輕貼上去,手摁在門把手上。
緩緩推開。
……房間里很黑。
走廊上的燈光緩緩撒入室內。
有兩道人影,隱隱在地上糾纏在一起。
咕咚,咕咚。
吞咽液體的聲音在寂靜之中非常清晰。
陸酒凝起神,謹慎地掃視了一遍房間里的其余角落,視線劃過去了,卻又倏然回去——窗邊,月光灑下來的地方,竟默然坐著另一道身影。
……有第三個人?!
驀地,地上正在吸血的血族抬起頭來。
已經變得腥紅的眼睛盯住了陸酒,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下。
他拋下懷里的人類,竟飛襲而來!
“酒酒!”111驚呼出聲。
陸酒剛要動手——
“啊!!”
血族襲到一半,竟騰空而起,重重砸向了一旁的墻面!
地上的那個人類失去支撐,昏昏沉沉倒下去,被這聲響驚醒,一個激靈睜開眼,叫了一聲!
不是李漾。
緊接著,這個人類好像在余光中發現了窗邊的那道身影,被嚇得徹底放聲尖叫!
下一秒,他也飛了起來,狠狠砸到了那個血族的身上!
這兩人被無形的手拎起,像兩團垃圾一樣被扔向了尚未完全敞開的這扇門!
陸酒一驚,趕緊閃開,看著這兩人在走廊上摔成一團。
——這兩人剛才完全沒發現房間里還有一個人?!
他正愕然,那只無形的手伸向了他。
陸酒被拽進房間,門砰一聲重重關上!
他被那股力量一路拽曳過地面,飛到窗邊,砸進了那個人的懷里,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一只冰冷的手托起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抬起。
陸酒有點七暈八素的,月光照進他的眼底。
有那么一瞬間,他條件反射地瞇起了眼。
111吸了口氣。
面前的男人始終坐著,背對著月光,面孔模糊不清。
熟悉的,又低又磁的嗓音,落了下來。
“……是你?”
第99章 給我一滴血2
手中的銀叉剛剛舉起,陸酒的動作就硬生生停住了。
……什么?
心臟本在踏上這層樓時就已經加快了跳動,這一瞬間,更是悄無聲息地跳出了急促混亂的節奏。
……怎么會?
托在他下巴上的手指冰涼得像死物,陌生到令他極度不習慣。
然而那指尖的觸感,托起的動作和角度,卻熟悉到讓他本能地放松了繃起的肌肉。
……怎么會?
陸酒的呼吸也急促了。
他的眼睫微微顫抖,雙眼緩緩睜大,迎著月光,仔細分辨面前這個男人的模樣。
蒼白的膚色,挺鼻薄唇。
深灰色狹目直勾勾地注視著他,英俊的五官正是記憶中的模樣。
“你……”陸酒的腦袋嗡嗡作響,喉嚨好像被堵住了一般,用力呼吸了幾息,才艱難地發出聲音,“……你怎么在這里?”
……不是應該在獵人局的地下嗎?
攥著銀叉的那只手被握住。
冰涼的五根手指緩緩嵌入進他的指縫中,銀叉落到地上,發出輕微的撞擊聲響。
男人將他的手提起,放到唇邊。
低下頭,鼻尖輕輕觸著,唇輕輕貼著,像是在感受他的體溫。
“我一直在這里。”
111突然喊起來:“——酒酒,小心!”
天旋地轉。
當陸酒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被重重壓進了沙發里。
男人撐在他身上,依舊攥著他的那只手,只不過舌尖已經伸出來,輕輕舔起了他的手指,從指根到指尖:“叫什么名字?”
“酒酒,他不是你老攻!”111驚懼地喊。
陸酒卻驚疑不定。
渾身的雞皮疙瘩泛了起來,不是被嚇的,而是一種在意想不到的地點,意想不到的時候,見到想見的人時產生的那種驚異感。
111的警告他聽到了,但一時之間大腦就是轉動不過來,甚至就連身體都做不出反抗。
陸酒努力喚回自己的理智。
不對,情況有點不對。
“……在問我之前,你是不是該先自我介紹一下?”
男人眸光一轉,再次對上他。
回答得倒是干脆。
“我是岑蘭宴。”
岑蘭宴?!
住在印臨城堡里的那位親王級吸血鬼?!
“輪到你了,”岑蘭宴歪了歪腦袋,“你的名字?”
“……聽你剛才的語氣,我還以為你認識我。”
“嗯,是認識,”岑蘭宴放下他的手,低下頭來,與他鼻尖相抵,親昵極了,“不過我過去沉睡太久,到現在記憶都還沒完全恢復,需要你來幫我確認答案。”
陸酒的大腦依舊非常混亂。
“……我叫陸酒。”
岑蘭宴的眸色明顯暗了下去。
“……終于等到你了。”他呢喃著,臉往旁邊一偏,湊到了陸酒的脖頸間,張開嘴,尖牙露了出來。
“酒酒快躲開啊,他真的不是你老攻!!”111快被嚇死了。
下一秒,這個房間的門被撞開!
“——岑蘭宴你有沒有看到——”
印臨大吼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愕然地望著窗邊的這一幕。
一張小小的沙發上,兩人擠作一團。
陸酒被男人壓在身下,男人的臉俯在他的頸窩里,嘴卻被他死死捂住。
兩人大眼瞪小眼,氛圍一觸即發,死寂片刻,齊齊轉過眸,朝他看來。
“……哈!”印臨單手握著門把手,另一只手抬起,將頭發一把往后捋去,滿臉不敢置信的氣笑。
他的身后還跟著兩個吸血鬼,見到房間里的狀況,也紛紛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什么事?”岑蘭宴就著被捂嘴的姿勢開口,平靜的嗓音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我聽說這層樓出了點事就上來看看,結果見到了走廊上那兩個傻逼。”
印臨盯著陸酒說。
“然后?”岑蘭宴無波無瀾地問,“你要像他們一樣繼續打擾我?”
印臨:“……”
陸酒:“……”
印臨皮笑肉不笑:“我是想問你見沒見到一個姓陸名酒的人類,聽說他上來找他的朋友,但他的朋友已經被我們找到了,他還不見蹤影。現在么,呵,現在沒事了。”
印臨就要將門關上,陸酒揚聲:“李漾沒事?”
“昏過去了,好著呢!”
門被“砰”一聲重重關上,充斥著一股子不痛快。
房間內再次陷入死寂。
……聽那語氣,好像是真的“好著呢”。
陸酒和岑蘭宴同時回眸,在月光下看向彼此。
一秒。
兩秒。
門再一次被豁然打開——
“我說陸酒你剛才拒絕我是看不上我的等級?!”
岑蘭宴瞇起眼:“他剛才碰了你?”
陸酒:“……沒有,他不是說了,我拒絕了。”
印臨:“你們把我當空氣??!”
他身后的兩個小弟瑟瑟發抖,一副想勸他別杵這兒了又不敢勸的模樣。
岑蘭宴沒有回頭:“出去。”
印臨一僵,轉而冷嗤道:“岑蘭宴,你都多久沒吸過血了,不墊一點血包就直接咬人,是想在這里搞出人命?”
又對陸酒說:“我給你一次機會,你現在要走的話,我還能帶你出去。”
陸酒有些訝異,轉頭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他的下巴就被掐住,臉被扭轉回來!
岑蘭宴靜靜地看著他。
111在腦海中拼命地勸:“酒酒快走吧,你面前這個人不對勁!他肯定不是你老攻,不要被騙了!”
……陸酒沉默地與岑蘭宴對視。
他的手始終捂著這個男人的嘴,冰冷的呼吸不斷噴灑在他的手背上。
一切都是陌生的,但一切又都是熟悉的。
他的身體,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為此刻這熟悉的懷抱叫囂、戰栗、興奮。
半晌后,陸酒啞聲開口:“謝謝你,印臨。”
噴灑在他手背上的呼吸明顯停了一下。
“但我有話要問他。”
……淺淺的呼吸繼續了。
印臨剛發出一聲不可思議的笑,門就在他面前重重合上,不再給他任何機會!
房間里重新安靜下來。
只能隱隱聽到門外那三人的對話。
“臨哥,走吧!”
“岑蘭宴活得比你久,吸血這方面肯定比你懂,不會出事的,別再惦記那個男孩啦……”
“……”
……
月光照射在他們的中間,將岑蘭宴的膚色照得像雪一樣銀白。
有那么一瞬間,陸酒恍惚著,甚至想撫一撫這個男人的唇,想感受一下,是否連吻都那么冰冷。
“不愿意?”
男人平靜地問他。
陸酒的心跳依舊很快。
他的手緩緩松開了。
“……你先告訴我,你剛才說的還沒有完全恢復的記憶……是指什么?”
“前世的你,和過去的我。”
陸酒呼吸一顫。
不對。
心底有個聲音在持續地告訴他,不對。
但他依舊冷靜地問了下去。
“再具體一點。”
這次,岑蘭宴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就算我告訴你,你會想起來嗎?”
他抬起手,溫柔撫起陸酒的臉頰。
“你是人類,每一次輪回,都不會想起過去。”
不對,不對。
陸酒收緊雙手,執著地問:“不試試看,你怎么知道我不會?”
岑蘭宴歪頭打量他,片刻后,低下頭,不知道從哪里找出來一樣東西,遞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枚……由細細的枯枝編成的指環。
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東西了,看起來非常老舊,但或許是用了某種特殊的技術,沒有徹底腐壞。
陸酒看到這件東西,臉上露出了一種表情。
岑蘭宴看見了,撐起身體。
“你不記得。”
盡管如此,他的神情依舊是沉靜的。
“這是五百年前你送給我的東西,那時候你說等到下次重逢,這件東西會讓你想起我。酒酒,有的時候你很殘忍。”
陸酒顫了一下。
“但是,”男人回過頭來看他,“沒關系,我們可以從頭來過,就和過去每一次一樣。”
這一刻,陸酒緩緩閉上眼。
他抬起手,握緊,抵住額頭。
“酒酒,他真的不是你老攻……”111囁嚅,“系統告訴我你老攻一直在獵人局那里,位置沒有發生過變化。這個人……他、他只是長了一張你老攻的臉。”
“……他的戀人和我的名字一模一樣,會有這么巧的事嗎?”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但肯定有問題,他說出的記憶和你們的過去也對不上呀?你,你先冷靜一下,先遠離他。”
岑蘭宴安靜地看著他,陸酒能感覺到那道目光。
他咬緊牙關。
“我對他有很熟悉的感覺,直覺告訴我,這個人就是他。”
“但是,但是,”111有些混亂失措,“會不會他對你用了‘蠱惑’?他是親王級吸血鬼,肯定比印臨要厲害吧?說不定你已經中了招?”
陸酒的手攥得很緊,手腕上,血管浮起。
“酒酒,我們再想想辦法,去見一見獵人局里的那個親王級吸血鬼吧?見過后說不定就有答案了!”
“……”
一分鐘后,陸酒豁然松開手,睜開眼。
岑蘭宴始終看著他。
“……抱歉,我確實想不起來。”陸酒啞聲說。
“沒關系。”
男人又說了一遍。
“留下來?你可以重新了解我。”
“……抱歉。”
陸酒終于冷靜下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坐起身,轉身雙腳落地,從沙發上站起。
“我想我該走了,你……”他低低說著,又側過臉,看了岑蘭宴一眼。
男人坐在月光下,一直看著他。
心臟仿佛被一只手攥緊了。
陸酒逼迫自己挪開眼。
“……你很久沒吸過血了?會餓嗎?要不要……喝點血包墊一墊?”
“我不是低等級血族,不需要定期進食,”岑蘭宴平緩地說,“我只需要你。”
“……”陸酒攥緊雙手,“抱歉,我需要搞明白一些事,那之后……我會再來找你。”
“再見……岑蘭宴。”
他邁步走出了這個房間。
男人沒有攔住他。
*
李漾是被嚇暈過去的。
休息了一會兒,他就轉醒了,出來后恰巧遇到了從西塔下來的陸酒。
“對不起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李漾拼命道歉,滿臉愧疚,“他們說那個吸血鬼早就下樓了,我不知道,我一直不敢出去。”
他的脖子上包著紗布,隱隱有一些血色從左側紗布下透出來。
“沒事就好,”陸酒嗓音依稀有些沙啞,也有點心不在焉,“以后還是少參與這種聚會吧,我看上頭的吸血鬼不止一個兩個。”
“嗯……”李漾有些低落,“這種聚會確實會發展成這樣,以前我都挺小心的,沒想到這次……”
見他這樣,陸酒問:“為什么非要來呢?”
李漾扯了扯唇角:“因為我真的很想被轉化。”
陸酒沒有再往下問。
淮陸和阿衫兩人不見蹤影,也不回消息,陸酒和李漾也不管他們了,離開城堡后就坐公交回了學校寢室。
晚上九點,宿舍里燈光明亮。
李漾在衛生間里洗澡,流水聲淅瀝不斷。
陸酒坐在自己的書桌前,筆記本電腦打開,屏幕上正顯示“暗夜”論壇頁面。
他一邊握拳抵唇,一邊滑動鼠標滾輪。
紛亂的帖子標題一行一行從他的眸中往下滾落。
【被轉化是什么感覺?】
【今晚東城區老地方開趴,想來的趕緊!】
【我的室友老跟我說他有個遠房親戚變成吸血鬼之后生活很凄慘,好煩啊!】
【所以到底有沒有人親眼見過親王級吸血鬼?】
【十天后月圓日,大家準備好了嗎?】
【同城尖牙派擴列!】
……
“酒酒,我剛剛去確認過了,系統沒有出bug,你老攻的坐標沒錯。我在想啊,如果你老攻真的是獵人局里的那個親王級吸血鬼,那有沒有一種可能,你老攻的死和岑蘭宴有關?”
111絞盡了腦汁:“他確實和你老攻一模一樣,這中間肯定有問題,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他殺了你老攻,然后從你老攻身上奪走,或者復制?復制了你老攻的外貌、聲音、記憶……?”
陸酒凝眉,沒有回答。
“酒酒,你怎么想……?”
陸酒又瀏覽了一會兒,忽然問:“如果快穿局是在混淆你我的視線呢?”
111好像呆住了。
它被這個設想嚇到了。
“也許岑蘭宴就是他,快穿局故意給了你一個錯誤坐標,而岑蘭宴口中的‘前世’是這個世界我和他的前世。”
“……”
停頓少頃,陸酒又啟唇,分析起來。
“如果他不是‘他’,而是從頭到腳,從里到外地復制了‘他’,那他口中的那部分前世或許就是屬于他自己的記憶,畢竟他的手中還有那枚戒指。”
“當然,也有可能就連這枚戒指也是他從‘他’的身上搶來的。但如果不是,這確實是他自己的記憶,那他記憶中的人為什么會替換成我?”
“我搜了半天,沒看到任何關于這方面的信息。沒有證據顯示吸血鬼殺死另一個吸血鬼之后可以復制成對方的模樣,就連記憶都發生紊亂。”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這是獨屬于親王級吸血鬼之間的特殊情況。
從沒有人見過一個親王級殺死另一個親王級的現場,也就沒有人能知道這個秘密。
又或許有人見過,只是這方面消息被封鎖了,不被普通大眾所知道。
111好像陷入了茫然,陸酒卻還在持續地思考。
他停頓了一下,雙手放到鍵盤上,飛快敲擊,在搜索框中輸入“輪回”這個關鍵詞。
點擊確認,頓時有幾十個帖子出現在他面前。
【人真的有輪回嗎?】
【今天認識了一個吸血鬼,他說人類真的有輪回,他見過一個人的前世和今生!】
【輪回這種東西,人類無從知道其是否存在,只有吸血鬼能知道,但誰又知道……他們是不是在忽悠我們?】
【實錘了,這兩天瘋傳的那個一個吸血鬼拍下的一個人的前世今生照片是P的!輪回黨又被騙了TAT】
【要是人真的有輪回,我或許也不怕死亡了……】
……
在這個世界里,人類真的會輪回嗎?
似乎也并沒有準確的答案。
陸酒點了幾個帖子,飛快瀏覽,又退出。
想了想,這次在搜索框中輸入了“獵人”,敲擊回車。
在無數條跳出來的信息中,他的目光很快鎖定住在了其中一個帖子。
是一周前發出的。
【本人前獵人,可以提供所知道的所有情報,交換條件是岑蘭宴的準確情報。】
第100章 給我一滴血3
主樓:
我知道的:與獵人工作有關的一切信息。
我想要的:岑蘭宴的任何情報都可以,只要是準確的。
1L:好家伙,獵人都上尖牙派論壇來了[震驚]
2L:好想知道獵人局地下是不是真的有親王尸體[捧臉]
3L:獵人局的工作內容網上就能找到了吧,岑蘭宴的情報難度跟這完全不是一個等級,大哥你這交換不劃算啊……
4L:樓上先有岑蘭宴的情報再說吧[狗頭]
5L:我擦,難道獵人要化身真獵人去暗殺岑大佬了嗎[暗中觀察]
……
或許是因為這個帖主的交換條件不夠吸引人,而岑蘭宴的情報又真的無人知曉,所以在十幾層抖機靈的回帖之后,就無人再回復這個帖子了。
陸酒盯了一分鐘,點擊進入這個帖主的個人主頁。
里面空白一片。
沒有自我介紹,沒有過往發帖記錄,也沒有頭像。
思慮半晌,他點擊私信,斟酌著發出一條留言。
“你好,我的手上有岑蘭宴的部分信息,請問你是否見過獵人局地下的那具親王尸體?”
本來還以為可能要明后天才能等來回復,結果睡前,對方就回過來了。
“我親眼見過。你也在A城?方便出來聊嗎?”
——這人親眼見過那具尸體,如果不是撒謊,那勢必就是局級、隊長級和看門人三者之一了!
從常理來推斷,大概率是過去的某位隊長。
陸酒一邊飛快思索,一邊回復消息:“可以問一下你想要岑蘭宴的情報是為了什么嗎?”
“這點也可以見面后再聊。”
對方非常謹慎,大概是想通過面對面的溝通來判斷他的情報的真實性。
陸酒思忖許久,回復:“好,明天可以嗎?具體時間和地點你定。”
*
溝通非常有效率。
那個帖主將時間約在了明天中午,地點是市中心某家咖啡廳。
陸酒帶著滿腦子紛亂的思緒入睡,這一晚上著實沒怎么睡好。
而第二天醒來了,也沒見到淮陸和阿衫的身影。
“正常的,他們倆每次都會玩通宵,然后睡到第二天中午才回來,”李漾嘆氣,“別管他們了。”
陸酒刷了半天的“暗夜”論壇,等時間到了中午十點,起身出發。
那家咖啡廳門口有直達的公交車。
陸酒下車之后聯系對方,對方發來座位號,進店后,陸酒在靠窗那排位置的最后一個沙發座里見到了對方。
是一個看起來四五十歲的壯年男人,穿著黑襯衫,黑長褲,體格健壯,眉眼鋒利。
即使沒有皺眉,眉毛中間也自帶一道褶皺,顯得面相特別嚴肅。
大概是沒想到陸酒這么年輕,這大叔露出了訝異的神色,然后就仔細觀察起他來。
陸酒面不改色地在對面沙發上坐下,掃碼點了一杯咖啡。
這大叔主動問:“你想知道關于那具尸體的什么情報?”
陸酒開門見山:“我想看看他的臉。”
大叔愣了下,立刻擰起眉頭:“就這樣?你只是對他的長相好奇??”
網上有不少人花癡吸血鬼,因為吸血鬼就沒一個長得丑的。
再丑的人類被轉化成血族之后,也會變得精致華麗,且隨著等級越高,長相越是好看。
又因為幾乎沒什么人見過親王級吸血鬼,所以每次與之一同出現的話題就是“好想知道親王級得有多好看啊”!
這大叔顯然把陸酒當成那種無腦花癡了。
這同時也意味著對陸酒的信任度大打折扣。
陸酒直言道:“不僅是對他的長相好奇,我還想知道他是你們在什么時候什么地點發現的,是否真的已經死亡,你們平時又拿他做什么——任何信息都可以。但最重要的是,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親眼見到那具尸體。”
大叔怔了一下。
“你呢?”陸酒問,“你最想知道的是關于岑蘭宴的哪方面情報?知道之后又打算做什么?”
“你問了我兩次想對他做什么,”這大叔探究地問,“你和岑蘭宴是什么關系?”
陸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在這之前我們可以先彼此介紹下嗎?我叫陸酒,陸地的陸,喝酒的酒。”
“……我叫趙覽,閱覽的覽。”
或許是因為被陸酒微妙地掌握了對話節奏,趙覽終于拋下對他的那份質疑,開始正色。
“我就直說了,我跟岑蘭宴有私仇,我想要做什么,你應該猜得到。如果你不愿意在這個前提下提供他的情報,那我們今天的談話就可以就此終止了。”
陸酒的雙手放在桌上,十指交叉。
他的神色保持著冷靜,但在聽到這番話的這一刻,兩只手悄悄收緊了。
“可以問下他和你是怎么結仇的嗎?”
趙覽坦白:“他害死了我妹。去年東區出了一場事故,你可能聽說過,在一家血族酒吧里,有五個吸血鬼突然發狂,襲擊了里頭的人類。十幾人受傷,八人被畸態轉化。”
陸酒眸色微動。
他確實聽說過這場事件。
畸態轉化是指吸血鬼或人類完全不按照標準流程進行初擁,造成轉化失敗,而結果往往有其中一方身體受到嚴重損傷,或者直接死亡。
這種事時有發生,但規模這么大,性質這么惡劣的,非常少見。
那段時間全國各地不少血族酒吧被調查、停業整頓,不論是血族還是尖牙派都收斂不少,但因為沒有了后續報道,所以這件事很快也就被大眾忘到了腦后。
陸酒的眼皮突突跳起來。
趙覽的嗓音開始變得粗啞:“媒體對外的報道沒有詳細寫到那五個吸血鬼突然發狂的原因,但獵人局內部非常清楚……那五個吸血鬼受到了精神干擾。他們神志不清,事后甚至想不起來自己做了什么。”
“那是印臨的酒吧,但那天印臨并不在場。唯一在場的,能夠對低等級吸血鬼實施集體精神控制的高等級吸血鬼……只有岑蘭宴,只有他。”
這一方小小的空間寂靜了下來。
“我妹死了,就在那天晚上。是我帶隊出的勤,是我抬回了她的尸體。從頭到尾,岑蘭宴沒有現過身,在我們抵達之前,他就已經悄悄離開了那里。”
趙覽的話語中充滿仇恨。
“在那之后,他也沒有給出過任何說法。親王級吸血鬼身份特殊,獵人局把這件事摁下了,只懲罰了那五個吸血鬼,卻對始作俑者視而不見。他們不準我們去城堡那邊找他,勒令我們忘記這件事。我妹始終沒有等來正義。”
陸酒定定地看著趙覽,大腦中頓時又變得非常混亂。
各種各樣的思緒擠壓著他的神經,令他的身體肌肉變得僵硬。
111擔憂地喚著他的名字,陸酒凝固許久,深吸一口氣。
……冷靜,冷靜下來,努力思考。
“岑蘭宴那天在場……是確定的嗎?酒吧里當時應該有不少人,但網上的論調似乎是從沒有人見過他。”陸酒提出疑問。
趙覽立刻回答:“監控拍到了他,雖然沒拍到正臉,但他當時確實坐在角落里。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不會跟人說他就是岑蘭宴。但印臨看了監控后確認了,那就是他。”
“所以你們也沒看到他的臉?”
“沒,現場也沒有人拍到他的照片。”
“……印臨當時是怎么解釋這件事的?”
“那場審訊發生在高級別審訊室,我的權限不足以讓我聽到他們接下來的對話。”
說到這,趙覽直視他:“你似乎不是很相信岑蘭宴會做這種事?”
陸酒沉默片刻,啟唇:“……他的目的是什么?親王級對低等級血族的力量壓制是壓倒性的,他如果要進行精神控制,為什么只控制了五個?”
趙覽語氣嘲諷:“我也想知道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可惜他沒有給我聽他回答的機會。”
陸酒又沉默了會兒。
這次,他握緊了雙手。
“我見過他……抱歉,我暫時不是很相信他會做那樣的事,但也有可能我對他并不真正了解。你說的這件事,我想去確認一下,可以嗎?如果確認是他做的……我會向你提供我所知道的關于他的所有情報。”
在一起四輩子了,陸酒非常清楚,那個男人不是好人,但也不會莫名其妙做這種事。
所以,如果這件事是真的,如果趙覽的妹妹真是岑蘭宴所害,且沒有任何可以合理解釋的理由……那么,岑蘭宴必定不是他。
趙覽立刻露出了狼一般的眼神。
陸酒接著又說:“我的要求呢,你是否做的到?”
“帶你去見那個親王級吸血鬼?可以,”趙覽痛快地一口答應,“我認識看門人,可以讓他帶我們進去。獵人局的內部早就漏成篩子了,這件事不成問題。”
他的話語間充斥著對獵人局的不屑。
“我也可以先告訴你一些事。那個親王級吸血鬼根本沒死,他被十字架插入了正胸口,一直是假死狀態。”
111瞬間激動起來:“酒酒,你猜的是對的!!”
陸酒的雙手用力收緊了。
趙覽:“獵人局把他放在局內是用來讓各隊隊長參觀學習的,每個新晉隊長都會被帶下去上這堂課。名義上是為了讓大家以后在日常工作中遇到親王級吸血鬼時能夠成熟應對,但實際上我們根本遇不到這種等級的,就算真遇到了,你也知道了,他們的事我們根本管不了。”
“另外,說句實話,我覺得獵人局放著這個親王級應該還有一些其他的目的,至少從法律上來說,他們沒有權限拘禁一個未真正死亡的吸血鬼。盡管這種事屬于沒人舉報也就沒人來管,但他們總要有目的,才會去冒這個風險。”
陸酒動了動唇:“我聽說……能夠殺死親王級吸血鬼的,只有他們自己?”
“理論上是這樣,”趙覽往后靠到了沙發背上,姿態有些放松下來,“但如果吸血鬼真要自殺,那就不可能用十字架,他們也知道這件東西殺不死自己。他們可以去陽光下曬死,也可以用桃木劍,而十字架,絕對是由他人刺入他們胸口的。”
事情的走向似乎突然明晰起來,111更激動了。
陸酒努力保持沉著:“……那你的看法是?”
“應該是另一個親王級干的。”
111:“酒酒,你看!!”
陸酒:“等等,這件事還有一個矛盾的地方。”
他對趙覽道:“……同樣的問題,所有吸血鬼都知道十字架殺死不了他們,那個親王級吸血鬼既然要殺你們局里的那個,為什么會用這件武器?”
這也是昨晚他順著111的思路往下思考后,想到的一個矛盾點。
趙覽攤手:“或許是當時那家伙趁手的只有這件東西,后來又發生了什么意外,來不及真正殺死這只親王級吸血鬼就逃走了。有一條證據可以側面證實這一點——吸血鬼殺死同類,不是報私仇就是為了升等級,升等級就要吸對方的血,獵人局里的那只確實失了不少血。”
陸酒愣住:“親王級還能往上升?”
不已經是最高等級了嗎?
“始祖級啊,”趙覽屈指,敲了敲桌面,“傳說等級。”
陸酒一驚。
有一個人人皆知的傳說——有七只始祖級吸血鬼伴隨著這個世界一起誕生。
他們天生背負著神降下的罪,每一個都對應七宗罪中的一項罪名,而后來的所有吸血鬼,都是他們的后代。
但人們談論起這件事,就跟談論神話一樣,沒人會把這事當真。
趙覽還說:“反正血族內部有不少人相信始祖級是可以升上去的,只是要躍升的等級越高,難度肯定也就越大。”
“從D級開始往上,C級、B級、A級、貴族級、親王級,再到始祖級,他們要吸的同類的血越來越多,需要的同類等級也越來越高。”
“親王級要躍升到始祖級,不知道要吸多少親王級的血。甚至就算吸得足夠多了,也不見得能升上去,畢竟從沒有人見過始祖級吸血鬼,這種吸血鬼只存在于傳說里!”
陸酒的心咚咚跳起來。
趙覽又說:“那只親王級吸血鬼是五年前被獵人局帶回來的,據說是在西邊郊外被發現的,當時有開發商想在那里建別墅群,從地下挖出了他。后來就因為這個原因,開發被叫停了。”
“我可以馬上帶你去見那個親王,你也可以去驗證我和你說的那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只要你確認你的情報準確,那就算是我誤會了岑蘭宴,我也認了!冤有頭債有主,我要找的始終是殺死我妹的真正兇手。”
“但你必須向我證明你有這個能力去確認答案,如果真兇就是岑蘭宴,你有這個能力讓我找到他。”
陸酒與趙覽對視。
半晌后,他緩緩啟唇:“好,我會給你證明。”
*
他們交換了聯系方式,在咖啡館門口分開了。
陸酒坐上公交后,111在他腦海里嘟噥:“要怎么向他證明?難道要問岑蘭宴拿信物?岑蘭宴要是知道這東西是給誰的,會給嗎?”
窗外的景色不斷后退,陸酒也在暗暗思索這個問題。
一想到那個男人,心仿佛就被捏緊了。
無數問題盤旋在腦海中。
昨晚的畫面也不斷閃現在眼前。
那個男人的面孔,他的雙眼、觸碰……
陸酒揉揉眼角,逼自己驅散這些畫面,客觀冷靜地來看待這個問題。
就如111所說,見到獵人局里的那個親王,答案就清晰了。
而只要他給趙覽證明,趙覽就會帶他去獵人局。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拿什么信物才能讓趙覽信任他。
他暫時不能去見岑蘭宴,至少不是現在……去找印臨試試吧。
*
陸酒給李漾打了電話,問他印臨一般除了城堡還會出現在哪里。
“你要去找他?為什么呀?”李漾似乎很震驚,“昨天他不是去找你了嗎,你沒和他交換聯系方式?”
“……沒。”
昨晚也沒想到事態會是這么個走向……
“那你現在去城堡,他應該也還在的呀,白天他們有時候不會去睡覺,把門窗全部關了在室內活動的。”
“我不想去那邊找他,”陸酒問,“他不是開了很多家酒吧,晚上他會去那些酒吧玩嗎?”
李漾想了想:“今天是禮拜天哦,他禮拜天晚上倒是會固定出現在‘尖牙’那邊,大概晚上八點吧,我去過幾次,都是八點后才見到他的。”
陸酒在手機地圖里搜索了下,“尖牙”酒吧在另一個城區。
他也懶得回宿舍了,中途下車,找了一間網吧,坐下來繼續搜集血族相關的資料。
有件事令他比較在意。
據說人類在被轉化途中,會遇到一個誕生在潛意識中的選擇題。
死亡,或者永生,二選一。
選擇死亡,那就轉化失敗,真實死亡。
選擇永生,那就轉化成功,實現永生,卻要成為不能接觸陽光的夜行生物。
每個吸血鬼都很難描述當初那一瞬間的感覺,他們不知道這個選擇題是由誰拋給他們的。
是那看不見摸不著的神嗎?
又或者,這是他們的生命本身拋給他們的問題?
對此,111說:“唔,三千世界都是在快穿局控制下的,快穿局一般不會讓小世界形成‘神’這種這么強大的個體意識,我覺得這應該就只是單純的傳說。”
網吧里,時而有人在身后走來走去。
陸酒凝起神,在腦海中說:“但是人類在被轉化成功后的初期確實會出現七宗罪的癥狀。如果是高質量的轉化,可能癥狀很輕,持續半天一天就消失了。如果是低質量轉化……這種癥狀可能會殺死被轉化者。”
其實這都算常識了,只是在趙覽提到始祖級吸血鬼前,陸酒確實沒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
如果七宗罪是真的,背負七宗罪而隨世界一起誕生的始祖級吸血鬼也是真的,那神呢?也是真的嗎?
那這個神對于快穿局而言,又是一個什么樣的存在?
111陷入了苦思冥想。
半天后,它有些低落地說:“酒酒,我真的不知道誒,我的知識庫里沒有這方面的信息。”
它的所有認知,都來自于快穿局。
然而現在,所有事態都在朝著它不理解的方向走。
111很迷茫。
陸酒說:“你不知道也正常,要是你什么都知道,這會兒他們也不會還讓你綁定著我了。”
111聲音很低:“但我聽你說著說著,越來越怕我的存在哪天會不小心傷害到你了……酒酒,如果你哪天覺得我不對勁了,一定要銷毀我好嗎?”
陸酒頓了下,轉換成了輕松的語氣:“怎么突然就這么嚴重了?還沒到這個地步。我們現在只是在隨便聊天啊。”
“不不不,一定要想到最嚴重的后果的!”111想了想,“或者你不銷毀我也行,要是我沒了,那沒人把你送回到原世界了怎么辦!對,你可以不用銷毀我,你可以執行強制剝離程序!這其實也是快穿局的一個bug,到現在都沒修好。我告訴你怎么操作……”
111巴拉巴拉地教起來。
陸酒沉默地聽著。
……
天色漸暗。
到了晚上七點,他離開網吧,出發前往“尖牙”。
七點半抵達那里,要了一杯雞尾酒,在吧臺邊坐下,敷衍掉了前后五個來勾搭的吸血鬼,在八點整,他等來了印臨。
和昨晚稍有些不同,印臨今晚懶洋洋的,到了之后就在卡座里坐下。
服務生把酒拿過去,開瓶給他倒酒。
印臨端起就喝,喝出了一股不怕死的架勢——酒精確實也殺不死血族,甚至麻痹不了他們的神經,只能讓他們嘗嘗味道,解解渴。
陸酒放下酒杯,走過去。
印臨已經左擁右抱,左邊一個男的,右邊一個女的,場面非常浪蕩。
剛逗完懷里的人,他察覺到眼前出現一道身影,慢吞吞撩起眼皮。
見到陸酒,印臨僵了僵,但很快就調整好面部表情,開口譏諷:“岑蘭宴可不在這里,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陸酒大人?”
最后那四個字,被他咬得十分陰陽怪氣。
他兩旁的人類聽到他的話,立刻抬起頭:“岑蘭宴?”
“這個人見過岑蘭宴?”
印臨黑下臉,收回手:“你們兩個都走,趕緊走。”
“啊,干嘛呀!”
“怎么突然就不高興了?”
“再不走我讓人把你們拖走扔出去,從今以后別想再踏進我酒吧的大門。”印臨咬牙切齒。
一男一女有些郁悶,趕緊起身離開了。
他們走后,陸酒輕聲問:“岑蘭宴怎么樣?”
“怎么樣?”印臨冷笑,“被等了幾百年的情人冷酷拋下,還能怎么樣?當然是傷心欲絕,茶不思飯不想,盼星星盼月亮!”
“……”陸酒本來心情有點郁悶,這會兒嘴角一抽,“你要不還是看點好的文學作品吧?”
“喲,冷酷情人還有心情在外面給人當教書先生!”
“…………”
陸酒盯著他,忽的笑出一聲來,挑眉道:“他知道你在外面這么說他嗎?”
“知道又怎樣,來打我啊!”
“光打你怎么夠,還得把你趕出城堡吧?”
印臨狠狠僵住。
陸酒似笑非笑:“他沒道理住在別人的地方,除非那本來就是他的地方。”
“…………”印臨磨牙,“你倒是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