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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岸上的人魚3

    陸酒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巨大的水缸里。

    四面八方,透明玻璃框出了能塞下四五個人的空間,水注滿這里。

    他的上身還穿著老爺爺給的那件粗布白衫,下半身的褲子卻已經被長出來的魚尾頂破、撕裂,變成了幾片碎布,要掉不掉地掛在身上。

    幾個人類站在水缸前,背對著他,正在說話,聲音隔著水和玻璃,有些朦朧不清。

    “……為什么碰不了他?”

    “……這人魚被看不見的東西保護著!太詭異了!”

    “我們只能把他扔進水里……”

    “這樣還能把他拿上去拍賣嗎?”

    “怎么不能!我們是不知道這人魚用了什么詭計,但那些老爺夫人見多識廣,總能對付他!”

    “沒錯!”

    “從沒見過這么美的人魚……老何的眼光真是毒辣……”

    “這次應該能狠狠賺上一筆……”

    “話說確定這人魚不是哪位貴族的寵物吧?”

    “老何說肯定不是,看他這身衣服就知道……”

    拍賣?

    這幫人想拍賣他?

    陸酒飛快地從這些人的對話中提取出關鍵信息。

    這是什么地下拍賣場嗎,竟然敢搞人口販賣?

    他們是怎么盯上他的?

    這些人還在商量。

    “……行,那就這樣定了,讓這人魚最后一個出場。對了,我找人打聽到了,危南樓公爵近日確實在人魚鎮,就住在東邊那座府邸里,你們趕緊出發,爭取在一個小時之內把邀請函送到他的手上!

    “老板你確定?!我們要拍賣人魚……這事能讓公爵知道嗎?”

    “呵,獸人拍賣是不合法,可私底下有多少貴族養著這些寵物,還不是把他們當奴隸對待?這是公開的秘密!”

    “但好像沒聽說過公爵有這愛好……”

    “以我對這位的了解,這位就算沒有興趣養獸人,應該也沒有興趣多管閑事。我們最多只是討不了他的好,但一旦討著了,那就是潑天的富貴。去吧,就和他說這場拍賣的最后會有一件稀世珍品,先賣著點關子!

    “……好,好吧,那我讓人現在就出發!

    ……

    一個小嘍啰跑了,而那看起來像是拍賣場老板的男人,和他身邊的兩名屬下轉過身來。

    陸酒閉上眼,假裝還在昏睡。

    “……老板,我從沒見過這么美的人魚!”

    “你以為我就見過?”

    “老板,我們這次要賺大發了!”

    “……這小美人魚,我看著都想要收藏,可惜啊,我保不住他。”

    “為什么?”

    “太美的東西,不是我們普通人能拿得住的,他的歸屬之地,是那些貴族的魚缸!

    那老板感嘆著,和那兩名屬下逐漸走遠了。

    ……

    這里靜下來。

    陸酒冷笑一聲,緩緩睜開眼。

    他環顧四周。

    這個地方光線很暗,周圍擺著許許多多大小不一的木箱,每個木箱上都標有數字編號,看起來像是拍賣品倉庫。

    陸酒再看向自己身上。

    旁人或許看不見,但是他自己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渾身上下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暈。

    這是他在昏過去前,用一百五十積分打開的低級寶箱里的“繭”功能。

    【繭:能夠開啟24小時。開啟期間,繭會包裹住玩家,防止他人直接觸碰,可以抵擋住一切肉身攻擊。但擋不住肉身以外的攻擊。】

    陸酒不知道曾在abo世界里出現過的那股神秘力量這次是否還會出現。

    他不能寄希望于這種不清不楚的東西,所以當時毫不猶豫地做了這個選擇,在一眾看起來花里胡哨的功能里,找到了這唯一一個看起來可以在他昏厥過去后也持續運作的功能。

    而現在……

    他向上浮去,抬起雙手,試著推了推水缸頂部的這面玻璃。

    推不開,好像被用什么東西封住了。

    這玻璃有點厚,但他應該砸得開。

    要現在出去嗎?

    陸酒回憶剛才那些人的對話。

    出現在他們口中的“危南樓公爵”,是一位名字響當當的人物。

    年僅二十九歲,身份尊貴,位高權重。

    是已逝皇后的弟弟,如今王座上那位年幼新帝的舅舅。

    陸酒并不關注政治,只聽說過危南樓公爵攝政,新帝完全在他的擺布之中,是他手中的傀儡。

    ……敢把這位請過來,想必這地下拍賣場排場極大,應該不會是什么容易逃出去的地方。

    他現在什么情況都還不清楚,不知道這拍賣場有多少人手,出口在哪里,貿然出去,恐怕會輕易被抓回來,到時候事情會變得更加麻煩。

    等等吧。

    陸酒定下心來。

    等一個更合適的時機。

    ……

    他在這地方百無聊賴地呆了近五個鐘頭。

    期間還仔細琢磨了下自己是怎么被發現身份的——想來想去,陸酒驚覺應該和那個“收魚骨的老頭”有關!

    現在想來,那騙子大概率不完全是個草包騙子,至少那對看起來渾濁的眼睛不是真瞎,對方當時壓根不是看上了他手里的珍珠,而是從他的長相判斷出了他的人魚身份!

    最開始把他騙進巷子里,應該是想自己搞定他,再把他送來這家拍賣場。

    結果被他逃走了,那“老頭”應該就立馬把拍賣場的人叫了來。

    陸酒暗暗磨牙。

    那些人口中的“老何”,應該就是這騙子的名字了吧!

    他把這個名字惡狠狠寫進了自己的復仇名單里。

    終于,這間倉庫的門被打開。

    陸酒立馬閉上眼裝睡,聽到一群人走進來。

    他們走向這水缸,大水缸被搖搖晃晃抬起,放到了一個平臺上。

    咕嚕嚕,滾輪聲響起。

    陸酒連人帶缸地被拉了出去。

    ……

    路上,陸酒將眼睛睜開一條縫,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

    前方,一名工作人員背對著他,拉著推車的繩索。

    他們的前后左右全是縱橫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出口。

    走廊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人高馬大的男人雙手交叉在身前,立在墻邊,腰間別著刀,應該是拍賣場請來的打手。

    ……還好,火槍這玩意兒看起來沒那么容易落到普通人手里。

    陸酒閉上眼。

    幾分鐘后,他感覺到光線暗下來,他應該是被推到了拍賣舞臺的幕后,這里非常忙亂,到處都有人喊話。

    “他怎么還沒醒?”

    “那藥效果有這么強嗎?”

    “想辦法弄醒他,昏睡過去的拍賣品可賣不出好價錢!”

    差不多是該到醒來的時候了。

    陸酒慢悠悠睜開眼。

    水缸外,一名小嘍啰剛從墻角邊拿起一根木桿走過來,對上陸酒的目光,不由呆住了。

    “他、他醒了!人魚醒了!”

    一聲呼喊之下,整個后臺都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齊刷刷停下動作,轉過頭看來。

    他們的眼神各種各樣,有打量,有驚嘆,有欣賞……也有充滿貪欲。

    這些目光從四面八方射向陸酒,而陸酒亦回望他們,沉靜的視線從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

    當這些人意識到,水缸里這條美麗的人魚在以一種極度冷靜的姿態觀察他們,似乎是在記他們的臉時,他們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與這輪拍賣不相關的人立馬扭過頭去,躲開陸酒的眼神,匆匆走開。

    有人吼:“你看什么?!”

    也有人不知死活地持續地用著迷的眼神望著陸酒,一副恨不得陸酒多看自己幾眼的模樣。

    ——這后臺是一個狹長的空間,左右兩側連通了前面舞臺和拍賣場后方。

    陸酒注意到,左側的盡頭有一道門,此刻,這扇門剛剛被從外面推開,他在一瞬間看到了門后向上延伸而去的階梯,和灑在階梯上的月光。

    這是一個緊急出口?

    他心中一動。

    沒待他思索太多,舞臺上,主持人聲嘶力竭地喊道:“現在,現在我們即將迎來今晚最為寶貴的一件拍品!”

    “這件拍品沒有記錄在今晚的手冊里,是送給諸位的一個驚喜!”

    “想必在今晚踏入這個會場之前,諸位已經從我們的人口中聽說過關于這件拍品的描述。ta是絕美之物,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寶石和珍珠!再沒有能和ta媲美的東西,諸位看到ta,就會知道這些夸贊沒有絲毫的虛假……”

    隔著簾幕,一陣一陣的騷動聲傳來。

    兩名工作人員走過來,站到水缸的前后,一個推,一個拉。

    承載著水缸的推車再次咕嚕嚕轉動起來。

    他們將陸酒從舞臺的右側斜坡運送上去。

    與此同時,陸酒注意到,舞臺的左側,另一名拍賣場工作人員端著剛剛結束的拍品走下來,掠過了那道出口的大門。

    他收回目光,暗暗定下心。

    再忍一會兒……現在就算打破玻璃跳出去了,他也沒法順利地穿過那么多人,打開那扇門……

    等拍賣結束……下臺之后,就是動手的時機。

    *

    “——他上來了!”

    主持人一揮手,陸酒隨著水缸一起,被推上了這寬敞舞臺的中央。

    瞬間,無數道目光齊齊射過來。

    陸酒聽到了零零落落倒吸氣的聲音,窸窸窣窣的對話聲在這偌大的場地里響起。

    觀眾席光線很暗,但舞臺上以火把維持著明亮。

    陸酒瞇眼看向下方,在模糊不清的視野里,看到了坐在席位上的那些人影。

    這些人著裝華麗,顯然非富即貴,他們彼此之間隔著一些位置,并沒有將座位全部坐滿,許多人身旁站著一名或兩名侍從。

    看來,這是一場“vip專屬拍賣會”。

    僅僅是這些人,應該就足夠拍賣場在今晚賺得盆滿缽滿。

    主持人得意洋洋地說:“大家可以上前來看,仔細看這條人魚的魚尾。即使會冒犯到諸位,我也要說,諸位必定也從沒見過這種品級的人魚!”

    這話引來一些笑罵。

    有人矜持地坐在原位,沒有動彈,但驚艷的目光牢牢地黏在陸酒身上。

    也有較為狂浪的,大大咧咧地起身來,走到臺前,直勾勾地打量陸酒的渾身上下。

    陸酒浮動在水缸中,面無波瀾地俯視他們。

    這樣的姿態令一些人面露不喜,但也令一些人泛出了更為著迷的神色。

    陸酒隨便掃了幾眼,沒什么興致地把目光放到了更后方的觀眾席上。

    其實他挺好奇“危南樓”長什么樣。

    作為普通平民老百姓,他也只有在今天這樣的場合才能見一見這位傳說中的人物了吧。

    ——盡管這聽起來有點黑色笑話。

    可惜了,陸酒來回掃視,并沒有看到符合“危南樓”特征的人。

    這會場里老頭老太太和年輕人各占一半,年輕人里的男性也個個看起來都很輕浮,不像是傳說中的“攝政王”會有的氣質。

    難道拍賣場發出的邀請被這位公爵拒絕了?

    陸酒只注意到觀眾席前排坐著一個小男孩,穿著非常精致,兩邊各站著一名肅穆的侍從。

    這男孩小小年紀就用一種放光的眼神盯著他。

    陸酒懶洋洋挪開眼,主持人報出了起拍價——一百萬。

    很快,這些人激烈地叫價起來。

    “一百五十萬!”

    “兩百萬!”

    “三百萬!”

    “三百五十萬!”

    ……

    昏暗靡麗的場合,著裝華麗、舉止優雅的人,流淌在他們眼中的狂熱獸性,和不加掩飾的傲慢。

    一切就像是催化劑,將這場拍賣會推上了高潮。

    他們時不時用虛偽的微笑或者輕蔑的眼神你來我往,舉牌的手一次又一次抬起,節奏越來越快,主持人的嘴角也越咧越高。

    陸酒活了幾輩子,類似的人,類似的戲碼,不是沒見過。

    不過當那小孩也興沖沖參與進來的時候,他實在沒忍住呵了聲。

    行,服氣。

    “五百萬。”小男孩身旁的侍從替他報價。

    “六百五十萬!”一位老太太喊。

    那個男孩的侍從得到授意,恭順地再次報價:“一千萬。”

    頓時,全場嘩然。

    一千萬,在座的人并不是出不起這個價,但一下子將價抬這么高,出手實在豪奢。

    小男孩揚起下巴,一臉勢在必得。

    一名中年男性舉牌:“一千五百萬。”

    全場又一次嘩然,議論聲更響。

    小男孩轉過頭,冷冷盯了這男人一眼,對身旁的侍從抬了抬下巴。

    侍從俯下身來,將耳朵湊到男孩嘴邊。

    當他站直身體時,他喊道:“三千萬!

    全場轟動。

    “三千萬!”

    “一條人魚竟然拍出這樣的價格?”

    “……倒也不是不值,畢竟是這么美的魚尾……”

    “那小孩是哪個府上的少爺?”

    “不認識啊,你沒發現今天這里的人來自四方……”

    小男孩揚起唇角,流露出勝利的笑容。

    觀眾席后排,一名貴族青年急急站起來,漲紅了臉喊:“我、我出三千五百萬!”

    “三千五百萬!”

    “哈哈,今天這戲碼可真是精彩!”

    小男孩好像沒想到還有人要與他競爭,黑下臉。

    他揚了揚手,身邊的侍從喊:“三千七百萬!”

    貴族青年也再次舉牌:“四千萬!”

    陸酒聽到站在水缸旁邊的主持人發出了喜不自勝的笑聲……

    ……

    深夜,人魚鎮東,一座府邸里。

    男人正坐在書桌后頭寫東西,羽毛筆觸到紙張,發出沙沙聲。

    忽然,門被扣響,他頭也不抬地說:“進來!

    門被打開,一名侍衛走進來,站定在門口。

    “公爵,我們剛剛收到了一條關于人魚的消息!

    危南樓停筆,轉頭看向他,示意他往下說。

    侍衛有些羞愧地低下頭——他們在海岸邊秘密搜查了整整五天,可別說是“陸酒”了,就連其他人魚的影子他們都沒見著,而此刻他將要說出的這條與人魚有關的消息,著實令他有些心慌。

    “傍晚前遞來邀請函的那家拍賣場正在舉行拍賣,他們臨時加上了一件拍品,據說是、是一個人魚。”

    “……”危南樓瞇起眼,“消息準確?”

    “準確。但我們的人并沒有見到那個人魚,不知道是否是公爵您在找的那位,”侍衛后背淌著冷汗,鼓起勇氣提醒道,“傍晚的時候,陛下收下那份邀請函,出門了……”

    當時,公爵看到了外甥的舉動,但顯然并沒有興致去管教。

    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場拍賣,小皇帝想玩就去玩了,公爵從來都懶得在這種無意義的事上面惹得兩人不快。

    然而——

    侍衛咽了咽口水。

    然而并沒有人能想到,這場拍賣會中竟然會出現獸人。

    傍晚前來送邀請函的那人說:會有一件不容錯過的稀世珍品。

    對方那擠眉弄眼的模樣,顯然是想賣個關子,把真相留作到時的驚喜。

    然而公爵什么寶貝沒見過,又怎么可能會輕易被勾起興趣。

    可結果……竟然是獸人!!

    ……做這種違法的拍賣,還敢明晃晃來邀請公爵,這些人的膽子也太大了!

    危南樓放下筆。

    羽毛筆與桌面碰撞,發出了輕輕的“咯”一聲。

    侍衛感覺到眼皮一跳。

    男人情緒莫辨地說:“備馬車!

    *

    拍賣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

    陸酒也沒想到,自己能拍出這么高的價錢。

    “五千萬!”

    “五千一百萬!”

    “五千三百萬!”

    “五千五百萬!”那始終和小男孩較勁的貴族青年臉紅脖子粗,“我要得到這條人魚,我一定會得到,我要他!”

    小男孩回過頭,惡狠狠瞪了這青年一眼,重重拍了下身旁侍從的手肘。

    侍從立刻舉牌。

    “五千六百萬!”

    “五千八百萬!”

    “五千九……”

    后排忽然有人咳嗽起來。

    一股煙不知道從哪里飄進來,很快蔓延至整個場地。

    “有什么東西燒起來了嗎?”

    “外面是不是有什么聲音?”

    “怎么回事?”

    陸酒一頓,立刻改變了百無聊賴的姿態,在水中豎起耳朵。

    他聽到……會場外頭確實響起了騷亂的聲音,好像有人在尖叫,還有凌亂的腳步聲……

    很快,在主持人的茫然之中,有人從后方跑上了舞臺,大吼:“著火了,快跑!快跑!”

    與此同時,這個會場的后門被一腳踹破,一群穿著粗布衣服的人舉著火把拿著刀魚貫而入!

    上臺警示的那人見狀立馬逃回到幕后,席位上的貴族們全都被嚇得跳了起來,四處亂逃。

    濃煙從入口處涌進來,尖叫聲四起。

    “著火了!外面燒起來了!”

    “這些人是誰?”

    “你們想干什么!”

    那些舉著火把和刀的人看見貴族就追上去砍!

    很快就有人倒在了血泊里。

    那小男孩被嚇得臉色慘白,被侍從拽了起來,護著從后臺離開。

    和他競拍的那名貴族青年逃得不夠及時,死在了刀下。

    主持人反應遲鈍,剛轉身要跑,就被跳上臺的人一把扣住,摜倒在地!

    后者帶著滿臉的戾氣一拳一拳朝主持人的臉上砸去,很快就將主持人揍得滿臉是血!

    變故突如其來,陸酒有些驚訝。

    他還沒來得及行動,一個男人拎著一把椅子跳上來,掄起椅子砸向這水缸!

    玻璃碎裂,水花四灑。

    陸酒落在了地上,男人脫下上衣,扔給他,急匆匆地說:“拿著擋一擋,快走!”

    陸酒的魚尾接觸到空氣就變成了兩條纖細的腿。

    他毫不猶豫地將男人的上衣從側面撕開,將其變成一塊長布,裹在了自己的腰上,扎緊。

    男人一把將他從地上拽起,拉著他往后臺跑去!

    整座拍賣場此刻亂成一團。

    陸酒一邊跑一邊問:“你們是誰,這里發生了什么事?”

    男人時不時對著從身旁跑過去的看起來像是拍賣場的人踹上一腳,咬牙切齒地說:

    “這家拍賣場一直在私底下偷偷拍賣獸人,他們將我們的親人、朋友打暈、藥倒,把他們關在籠子里推上拍賣臺,賣給那些貴族!我們發現了確鑿的證據,可是沒有人為我們伸張正義,我們只能自己來找回正義了!”

    陸酒聽明白了。

    這是一場復仇。

    此刻,火焰已經包圍住了整個拍賣場,濃煙密布,到處都是尖叫逃竄的人,也到處都是尸體。

    陸酒被男人拉著,從側門跑到外面的時候,看到官兵聚集在正門口,一邊救火,一邊扣下從拍賣場里逃出來的鬧事者。

    男人立即拉著陸酒躲到一棵樹后。

    暗暗觀察片刻,男人回過頭來問:“你有地方躲嗎?”

    陸酒的腦袋卡了一下殼。

    “沒的話要不跟我走吧,我家有一艘捕魚船,我哥是船長,明天要是情況還行,我讓我哥送你回大海,把你送去遠一些的地方!

    陸酒心中一動。

    船長?

    嘶,船長……應該不是水手吧??

    雖然如此,他還是說:“我叫陸酒,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聞英!

    聞?!

    陸酒心一跳:“那你哥呢,你哥叫什么名字?”

    聞英不明白陸酒為什么突然激動起來,但還是摸了摸后腦勺,老實回答:“我哥叫聞翎……”

    “哪個ling?”

    “一個命令的令,一個羽毛的羽……”

    聞英的手被一雙漂亮的手用力攥。

    他面前的人魚雙眼放光地說:“我跟你走!”

    第82章 岸上的人魚4

    深夜,一輛低調奢華的馬車沿著空蕩蕩的道路奔馳,最終停在了火光映照的拍賣場門口。

    駕車的人立刻從車上跳下來,車里又出來一人,他們一起跑向前方,拉住幾名官兵,嚴肅地問話。

    馬車的車窗簾布被一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撩開一角。

    救火還在繼續,現場亂作一團。

    不少小鎮居民聽到動靜,走出家門,聚集在這附近,低聲議論,指指點點。

    不斷有臉被熏得烏黑的人從拍賣場里跑出來,官兵已經分不清哪些是拍賣場的人,哪些是貴族,哪些又是鬧事者。

    他們只能統統拿下。

    當有三個人跑出來時,他們也是這么做的,然后他們就被呵斥了。

    “你們干什么?看看清楚,我們是誰?!”

    官兵仔細一看,發現這三人分別是兩個成年男子,一個看起來十三四歲的男孩。

    三人都穿得高貴,男孩的衣著明顯比他一左一右的兩個男人更為講究——這分明是貴族小少爺帶著侍從出行。

    官兵立刻松開手,低頭道歉。

    男孩冷冷瞪了他們一眼,滿臉慍怒地往前走了。

    見到前方停著的那輛熟悉的奢華馬車,他想也不想就踏了上去,一邊還在惱恨地說:“那些放火的到底是什么人?!這小鎮的行政官是怎么做事的,怎么會放任這種暴民亂跑?我明天一定要親自上他那里去問問——”

    掀開簾布,男孩回過頭,見到坐在里頭的男人時,還未說完的話語全部被掐死在了喉嚨里。

    男人掀開車窗簾布一角,正靜靜望著外頭。

    他有著一張極其俊美的面孔,身材高大,肩寬腿長,身上的每一處都生得優雅,像是被造物主精心捏成。

    肩披一件深色的華貴外衫,外衫并沒有好好地扣起來,而是隨性地敞開著,明顯是出門前隨手拎上的。盡管如此,也遮掩不住男人矜貴的氣質。

    遠處的火光映照在他深灰色的雙眸中,這張英俊的臉上辨不出喜怒。

    男孩氣息很急地呼吸了幾息,就像是一種刻在身體里的條件反射,他攥緊雙手,神情變得警惕而陰郁。

    “……你來這里做什么?”他繃緊了嗓子問,“又是來教訓我的?我走的時候沒見你出聲,還以為你無所謂了呢,結果還是記著這件事?看我出來玩就這么不痛快?不過你的消息真快,這里剛著上火,你就到了,難不成你有預知能力,早就知道這里會出事,所以提早出門了?”

    男孩身后的兩名侍從臉色微變。

    他們知道,他們主人的老毛病又要犯了。

    男孩繼續往下說,話語尖酸刻薄起來。

    “該不會這把火是舅舅你放的吧,就等著看我出糗的樣子了?要是真的,是不是做得太過頭了點?要是我一不小心死在里頭——噢,這對舅舅來說應該也是順手的事吧?!”

    “陛下!”一名侍從忍不住出聲提醒了,臉色有些發白。

    然而,男人并沒有回過頭來,也沒有理會男孩。

    視若無物的態度刺傷了男孩,他揚高了嗓音:“我在和你說話,你聽不到嗎?!”

    尖銳的尾音幾乎劃破了馬車內的空氣。

    下一秒,男人啟唇,卻是非常平靜的一句——

    “你上來做什么?”

    男孩愣住,沒聽懂這話的意思。

    “你的馬車在后面!

    男人頭也不回地說:“下去!

    男孩僵住。

    ——來拍賣場的時候,為了不引人矚目,他特地選了一輛最低調最簡陋的馬車,不是這輛。

    他忘了。

    他的臉頓時漲紅,耳朵嗡嗡作響。

    ……他說了這么多,這個男人竟然就用這簡簡單單的三兩句話扇了他一巴掌。

    這簡直是羞辱。

    “陛下!”

    身后的侍從著急地低聲喚他,提醒他別在這地方爆發。

    男孩咬緊牙關,看男人的眼神里幾乎帶上了一股濃濃的恨意。

    他轉身就要走,卻又頓住,回過頭冷冷說:“我要鬧事的人全部上斷頭臺!明天這場審判就得開庭,后天他們就得死!”

    “這是你的事,陛下。”男人沒什么情緒地回答。

    “……”男孩低低罵了句臟話,甩開簾布,走下了馬車。

    ……

    大火差不多被撲滅了。

    然而整座拍賣場已被燒得殘破。

    原本華美的建筑變成了漆黑的焦炭,殘余的煙還在持續地往夜空中冒。

    兩名侍衛繞著這棟建筑轉了一圈,又是觀察,又是鉆進去找,又是抓人詢問,半天后回來,有些垂頭喪氣。

    “公爵,關人魚的水缸破了,人魚應該是跑了出來,但那些官兵并沒有看到疑似是他的人影,所以不確定那個人魚有沒有成功逃到外面……”

    他們不敢抬頭,繼續道。

    “拍賣場還有兩道側門,那兩道門官兵是后來才發現的,開始并沒有守著,所以人魚也有可能從那里跑走了……”

    “我們找到了一個拍賣場的打手,他說今天他們老板抓來的那條人魚確實有著罕見的粉藍色魚尾,但人魚的名字他們并不清楚……”

    危南樓靜靜地聽著,依舊看著外面。

    他的氣息靜到兩名侍衛后背悄悄滲出冷汗。

    夜色濃重,官兵們手中的火把化作星星點點,照不亮漆黑一片的拍賣場廢墟。

    這一切都映在危南樓的眸中。

    放在身側的另一只手,大拇指微動,指腹緩緩撫過那三片被染得溫熱的鱗片。

    半晌,他收回晦暗的視線,放下簾布。

    *

    陸酒跟著聞英回到了他家。

    這是一家典型的捕魚戶,住在海邊,房屋很小,四處漏風。

    聞英大大咧咧推開家門,對陸酒說:“我爸媽這幾天去隔壁鎮賣貨去了!我們家曬了好多魚干蝦干,這些東西人魚鎮賣不掉,因為家家戶戶都有,只能跑去遠一點的地方賣!

    “我哥要明天早上才會回來,所以今晚家里只有你和我兩個人。你不用緊張,當自己家就好了。你是睡床上?還是睡水里?家里倒是有一個大魚缸,唔,但對你來說可能還是有點小,你要是進去可能翻不了身。”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一塊干毛巾扔給陸酒,讓他擦擦。

    ——陸酒的身上還是濕的。

    陸酒接住毛巾,擦起自己的頭發,一邊打量這間屋子,一邊說:“沒事,我睡地上都行!

    “那不至于!那你睡我的床吧,我去睡我哥的!”

    ……說實話,陸酒一直到現在都還有點不太敢相信,那個男人在這個世界成了一名水手。

    倒也不是說那家伙就該養尊處優錦衣玉食吧,只是……他確實想象不出來那家伙做水手的模樣。

    聞英帶他往一間里屋走。

    這間小小的房間里,一左一右靠墻擺放著兩張床。

    聞英指著左邊那張床說:“喏,這是我的,你今晚就睡這張吧!

    然后他自己一屁股在右邊那張床上坐下。

    陸酒跟著看過去——所以,這就是聞翎的床了?

    ……這張床靠著的那面墻上掛著一件咖色外套和一頂牛仔帽,兩件東西都被洗得發白,充滿了歲月的痕跡。

    另一個掛鉤上則掛著幾件漁具。

    陸酒看著這一切,有些沒法把這些東西和那個男人聯想到一起。

    聞英給他找了一套干凈的衣物,陸酒去隔壁房間換上后,走回來,在聞英的床上坐下。

    聞英抱著他哥的枕頭說:“……人魚鎮的行政官是一個酒囊飯袋,只要那家拍賣場的老板死了,他應該就不會再想管這件事,因為對他來說沒利益,還麻煩!如果是這樣的話,明天傍晚我就可以讓我哥送你走……”

    陸酒問:“那如果拍賣場的老板沒死呢?”

    聞英靜了靜,說:“那他就會給行政官很多錢,多到足夠讓行政官打起精神來對付我們。那樣的話——”

    他抬起眼,笑著看陸酒。

    “——就得辛苦你自己找機會逃走了。但不論如何,還是趕緊離開這里吧,這個地方已經不適合獸人生活了。”

    陸酒沉默片刻,問:“你說你們的親人、朋友都被他們抓走了,你……”

    “是我的弟弟,”聞英說,“認的一個弟弟。他是一只小鳥,父母全都去世了,五年前獨自一人飛來人魚鎮,快餓死了,被我撿回了家,成了我們的家人!

    “半年前他跟我爸媽一起去隔壁鎮賣貨,路上他們在森林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他說想去摘一點果子吃,當時我爸媽還沒睡醒,就讓他自己去了,醒來后一直沒等到他回來,我爸媽一路找出去,在森林外的林道上發現了他的一根羽毛。”

    聞英低下頭。

    “我們一直以為他是自己想走的,只是不好意思開口,所以才選擇了那樣不告而別的方式……可一個月前,他突然回來了。他滿身都是傷,翅膀上的羽毛都快全掉光了,奄奄一息!

    “他說那天早晨他是被人打暈帶走的,他被一家拍賣場賣給了一個貴族,那個貴族一直把他關在鳥籠里,讓人觀賞他,讓他和其他獸人斗,把他當做玩具……”

    聞英握緊雙手,手背上青筋凸起。

    “那家拍賣場已經暗地里做了一年這樣的買賣,可一直沒有人發現。不對,也有人發現過端倪,上報了行政官,但全都被擋了回來……”

    “我們該知道的,早就該知道行政官是什么態度,可我們太傻了,在搜集好證據之后,還是去找了他,結果就是好幾個人被扣下,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被放出來……”

    陸酒凝起眉頭。

    聞英說著說著,拳頭驟然一松。

    他扯了扯唇角:“說太多了,這些事聽著令人不太痛快吧?”

    “沒有的事,”陸酒沉默了下,問,“你的弟弟……還活著嗎?”

    “死了,回家后的第二天就死了。”

    “……那今晚的事,你哥哥知道嗎?”

    “他不知道,”聞英安靜了幾秒,道,“希望他不會有機會知道。”

    陸酒的心情有些沉重下來。

    在權勢面前,普通人幾乎只能以這樣同歸于盡的方式去找回屬于他們的正義。

    等明天的太陽升起,等待他們的,會是什么?

    *

    這一晚,陸酒沒怎么睡著,想必聞英也是。

    這間小小的屋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迎來了晨曦。

    ——而事情迎來了最糟糕的走向。

    大清早,客廳的門忽然被敲響,節奏緊促而囂張。

    聞英和陸酒同時睜開眼。

    聞英翻身下床,飛快跑到窗邊,掀開窗簾一角,往外頭看了看,隨后把窗門嘩一下打開。

    他跑回來,將陸酒從床上拽起:“快,從這里出去,逃得越遠越好!

    陸酒被推到了窗邊,壓低聲音問:“你不走?”

    “我做好了心理準備才參加昨晚那場行動的,”聞英的語氣竟頗為冷靜,“我要為自己做下的事付起責任,我要是走了,哥哥就要遭殃了!

    陸酒欲言又止。

    沉默一秒,他還是回過頭,爬出了窗。

    也在這一剎那,他聽到了前頭的大門被踹開的聲音。

    陸酒翻出窗外,聞英立刻將窗關上,將簾布拉住。

    陸酒飛快穿過一條街,在一棟房子的后頭停住轉身,探出頭去觀察聞家的動靜。

    他看不到房屋里頭的景象,但能聽到遠遠傳來的怒喝聲。

    少頃,那動靜小了下去。

    陸酒又探出去一些,瞧見一隊官兵扣押著聞英從小房子正門那兒走了,有一個男人從遠處跑來,慌張地問著什么,卻被官兵擋開。

    陸酒眼皮一跳。

    待官兵的身影遠去,他跑了過去。

    男人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肩上還背了一套漁具。

    這是一張和聞英有些相似,但對陸酒而言極其陌生的臉。

    陸酒的心中升起了一股預感,他的呼吸緊了起來。

    他出聲道:“你是聞英的哥哥?”

    男人被嚇了跳,轉過頭來,茫然地對上了陸酒的目光。

    “我是!你是……?”

    “……”陸酒張了張嘴,“你叫聞翎?命令的令,羽毛的羽,令羽翎?”

    “是,”男人連忙點頭,“我是!”

    “……”

    陸酒抬起手,揉上額頭。

    他找錯人了!

    *

    雖然如此,現在這件事也不是最緊要的。

    他和聞翎說了下大致的情況,聞翎聽了,驚愕不已。

    “我一直讓他忘了這件事,別再去想了!他竟然——”

    陸酒也不好多說什么,只道:“行政官住在什么地方?”

    “在小鎮的西邊,但阿英應該不是被帶去行政官那里了,我剛剛回來的路上看到好多官兵在往審判所那兒去。”

    于是陸酒和聞翎決定立刻趕往審判所。

    走之前,陸酒拿上了聞翎的那頂牛仔帽,用寬大的帽檐遮住自己的臉。

    ——他已經被發現過一次身份,得小心一些了。

    *

    小鎮的審判所很小,因為平時不太有機會用到,所以建筑總體很破舊。

    審判室里,小鎮法官在開裂的木質審判桌后頭坐下。

    他清晨被叫醒,被人送來了這兒,打哈欠冒出來的淚花都還掛在眼角,沒來得及拭去。

    十幾個昨晚的“鬧事者”被官兵齊齊押跪在地上,全都保持著漠然的靜默。

    小鎮居民將這里圍得里三圈外三圈,要不是部分居民認識聞翎,知道他這會兒一定心急如焚,給他讓了道,不然陸酒和聞翎根本擠不進去。

    場面很騷亂。

    “犯人們”沉默不語,雖然跪著,但背脊挺直。

    一旁坐著的是拍賣場的老板和他的幾名屬下,那老板一副恨不得生剜了這群人的模樣,幾名屬下拼命用扇子給他扇風,消著他的火氣。

    居民們嘰嘰喳喳。

    “他們是在以牙還牙,那群人就該死!”

    “是,那拍賣場就該燒!”

    “這些人是英雄,就該無罪釋放!”

    拍賣場老板聽了這些話,回頭罵道:“你們這些愚民,知道昨晚他們讓我損失了多少嗎?!知道他們砍死了多少人嗎?!他們是殺人犯,你們還替他們說話?!”

    “他們殺人還不是因為沒有人伸張正義……”

    “就是……”

    “你們還販賣人口呢,罪犯!”

    “那些貴族私底下弄死過多少人?他們死得不冤!”

    “沒錯!”

    拍賣場老板還欲繼續對罵,法官見勢不對,立刻敲桌示意大家安靜。

    “審判現在開始,閑雜人不準說話,不然全都出去,”他困意朦朧地說,“行了,兩邊各自開始陳述,我們盡快解決問題……”

    這幾乎稱不上是一場審判。

    而是一場“走過場”。

    “犯人們”陳述的時候,法官頻頻打哈欠,那副模樣,似乎恨不得原地躺倒繼續睡覺去了。

    而在拍賣場的老板站起身,激情憤慨地說起話后,法官終于撐開他的眼皮,認真聽起來,頻頻點頭。

    陸酒站在座位前排,臉色逐漸沉下來。

    這些人甚至沒有任何的遮掩,明擺著把所有人當成傻子。

    審判的結果,他們早就已經定好了。

    十分鐘后,沒有再讓他們進行第二輪辨述,法官直接敲桌,定下了這群“犯人”的結局——于明天上午,全部上刑場斷頭臺。

    審判室內頓時爆發出激烈的抗議。

    小鎮居民們群情激奮,法官卻在護衛下站起身,慢悠悠道:“行了,就這樣,趕緊送我回府,我還沒吃早餐……”

    就在這時,審判室前門被扣了兩下,隨后沒經過任何人的同意,便被打開了。

    兩個身材高大,身著陌生制服的男人站在門外,看起來像是兩名侍衛,只是不知是誰的侍衛。

    他們堵在門口。

    法官一愣,擰起眉頭:“你們是誰?”

    其中一名侍衛走上前,遞給他一封東西,面無表情地說:“這是公爵大人的信。”

    法官再一次愣住。

    他一頭霧水地接過這封信,拆開,從里頭拿出信紙,展開閱讀。

    霎時間,他的臉上毫無血色。

    這名侍衛說:“現在,請你離開這里,走之前記得脫下你的法官袍,放到之前屬于你的那間辦公室里!

    語罷,這名侍衛側身,恭敬地對站在門外的一名儒雅中年男子說:“法官大人,請。”

    新的法官,踏著穩重的步伐走了進來。

    *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憤慨中的小鎮居民齊齊剎住嘴。

    他們睜圓眼睛,驚疑不定地在兩位法官之間來回打量。

    ……怎么回事?公爵大人?哪位公爵?

    這是來了一位新的法官?是被公爵大人送來的?為什么?

    那位總是和稀泥的老法官剛剛是被開了?

    陸酒卻眸色微動。

    公爵……難道是那位,危南樓公爵?

    “犯人們”原本全都沉默地低著頭,此刻茫然地抬起頭來——發生了什么事?

    在激烈的議論聲中,這位新法官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到了審判桌的后頭,坐下。

    拍賣場老板還沒高興幾分鐘,就變了臉色。

    他茫然地看向老法官——后者卻已經臉色發白地被扣走了。

    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冷汗登時流淌下來。

    什么情況?

    公爵?難道是那位……?

    他討好地對新法官笑了笑,試探地說:“法官大人,這場審判剛剛已經結束了,您現在是要……開啟下一場……?”

    新法官不茍言笑。

    “是要開啟下一場!

    拍賣場老板聞言剛要松一口氣,心道是自己嚇自己了,就聽到法官大人說。

    “——不公平的審判,當然是要作廢重來!

    瞬間,審判所里的議論聲變大了。

    “他說要重新審判!”

    “沒錯,剛剛那場審判不公平!”

    “公爵大人是來主持正義的!”

    “太好了!”

    “犯人們”眸色變了,他們的眼中升起了遲疑而希望的亮光。

    拍賣場老板則身體晃了晃,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

    重新開始……?

    他感覺到,自己的頭皮已經抽緊了。

    “這、這沒有必要吧……”他強笑著說。

    “有沒有必要,”新法官目光如電,朝他射過來,“不由你說了算!

    ……

    審判重新開始,不給任何人喘息的機會。

    而這一次,“犯人們”終于有了把所有事情全部傾訴出來的機會。

    他們含著淚,以沉痛的語氣說出他們的親人、朋友是怎么遇害的,以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憤恨語氣說出拍賣場所有人的罪行。

    拍賣場老板試圖把這群人打成說謊話的騙子,可此前被小鎮行政官押下,手中握有決定性證據的那些平民也被帶了過來。

    拍賣場老板如遭雷劈。

    ——行政官沒把這些人偷偷解決掉嗎?!

    那個家伙,那個膽小的慫貨——他分明收了他的錢。

    所有證據清清楚楚,拍賣場的罪行明明白白。

    新法官很快做出了判決。

    拍賣場的所有人,不論是在火災中幸存下來的,還是昨晚沒有去拍賣場上班的,因為全都參與過人口販賣,所以一個都逃不掉——他們將在三日后集體被押上斷頭臺。

    而縱火殺人的這些平民,雖然他們事出有因,殺的也都是一些并不無辜的人,但到底殺了人,放了火,動用了私刑,所以他們也要受到懲罰——他們將要坐半年到一年的牢。

    結果出來,拍賣場老板目眥欲裂。

    坐牢?僅僅是坐牢?!最長的刑期甚至只有一年?!

    ——這樣的懲罰和無罪釋放有什么區別?!

    然而再怎么掙扎也沒用了,他被抓起來,很快,他和他的其余屬下就會在獄所會和。

    而那些從火災中幸存下來,在昨晚已經偷偷離開人魚鎮,坐馬車趕回家的貴族,他們也將被逮捕回來,接受應有的審判。

    一下子從死到生,從地獄到天堂,聞英和他的伙伴們都有些恍惚。

    直到歡呼聲和激動的哭聲響起,充斥在整個審判所內,他們才意識到——原來是真的啊。

    原來,他們真的活下來了啊。

    ……

    陸酒觀完整場審判,一顆心起起伏伏,最后終于穩穩放了下去。

    他有些感到驚訝。

    昨晚,那位傳說中的公爵雖沒出現在拍賣會中,但他確實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會插手管這件事。

    這位飽受爭議的大人物,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聞翎和聞英擁抱在一起,倆兄弟哭著說話。

    陸酒退到外頭走廊,拉低了帽檐。

    他在走廊上等了會兒,注意到剛剛護送新法官的那兩名侍衛走了出來,思緒微轉,邁步過去。

    他走得很快,到了這兩人的身邊,便低聲說:“有一位收魚骨的老人,姓何,是一個中年男人假扮的,每天都在小鎮主干道那邊支攤。他也是拍賣場的人,應該給拍賣場輸送過不少獸人。你們把他抓回來審問審問就知道了。”

    兩名侍衛正在低聲說話,聽到這番話,轉頭看去。

    青年戴著一頂老舊的牛仔帽,帽檐遮了半張臉,他們只能看到小巧的下巴和一雙紅潤的唇。

    “收魚骨的老人?”一名侍衛蹙起眉頭。

    “是。是這個鎮上的一位百曉生,你們問問鎮上的其他人,他們應該也都知道。”

    “知道了,”侍衛眉頭松開,“你是……”

    “我是路人甲。”

    陸酒面不改色地說完,掠過他們走出了審判所。

    兩名侍衛張了張嘴……他們可是剛剛代公爵伸張過正義誒,至于這么提防他們嗎……

    一名侍衛嘆氣:“算了,那我去查查這位‘老人’,你留在這里,等會兒去問問里面那些人,昨晚見沒見過那位人魚。”

    “知道!

    ……

    陸酒又在審判所外頭頂著大太陽等了一個小時,才等來擦干眼淚一派輕松走出來的聞翎。

    見到他,聞翎跑過來,高興地說:“阿英讓我送你回大海,你打算什么時候走?”

    陸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這個鎮上的其他水手你認識不?”

    “?”聞翎,“附近這幾個鎮上干這一行的我都認識,怎么了?”

    “你認識和你同名同姓的水手嗎?我是指捕魚的水手,不是開船的船長。”

    聞翎一臉奇奇怪怪:“那沒有,我從沒見過和我名字一模一樣的,這附近甚至只有我們一家姓聞。怎么,你要找人?”

    陸酒:“…………”

    什么情況。

    第83章 岸上的人魚5

    聞翎見陸酒臉色不對,斟酌著問:“你是要找一個和我同名同姓的水手?”

    他握拳抵住下巴,閉上眼在那苦思冥想,想了半天,睜開眼,抓了抓后腦勺,苦惱地說:“我印象里真沒這么個人啊,你確定名字沒記錯?長相呢?對方長什么樣?”

    短短半分鐘之內,陸酒的眸色已經變幻了好幾輪。

    他緊抿著唇,好像憋著一股氣,此刻張開嘴,低聲說:“他很高,有一米九,眼睛是深灰色的……長得很好看……”

    “一米九?這附近幾個鎮里能有一米九高的人我一只手都數得過來,要有這身高還去做什么水手。 

    “……”

    “你確定那人在人魚鎮?他親口跟你說的?你沒記錯?”

    “…………”

    陸酒又開始回憶,越回憶,臉越黑。

    他的記憶還沒差到這個程度,那天那個男人清清楚楚跟他說了,在人魚鎮,是水手,名字是聞翎。

    陸酒甚至記得當時對方的語氣——輕飄飄的。

    …………他想打人了。

    難道,那家伙騙了他?

    假的?全都是假的?!

    名字是假的,職業是假的,住處也是假的?!

    眼見陸酒漂亮的雙眸在經歷過茫然、狐疑、不敢置信之后,要噴火了,聞翎縮了縮脖子,訕訕地問:“那、那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怎么辦?

    ………………呵。

    陸酒對聞翎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聞大哥,方不方便再收留我幾天?”

    陸酒長得實在漂亮,一雙狐貍眼稍微彎一彎就撩得人心里怪亂的,左眼下方和鼻梁上的那兩粒小痣也生得旖旎性感。

    聞翎的腦子登時就被陸酒笑暈了,他連連點頭,傻傻地說:“好啊好啊,你、你要住幾天都行!”

    于是陸酒腳步一轉,端著燦爛的笑臉就跟聞翎走了。

    ——不是說叫聞翎嗎?

    那他找到“聞翎”了,當然是跟“聞翎”走啊:)

    …………該死的狗男人!!

    *

    人魚鎮很小。

    拍賣場縱火案在今天早上傳遍了整個小鎮,而等到中午聞英他們一行人被押往獄所,神秘公爵插手審判的消息也已經人人皆知。

    大家都在議論,是哪位公爵。

    公爵這種級別的人物,怎么會關注到他們這偏僻的不知名的小鎮?

    沒人想得明白原因。

    但這不妨礙他們為這位偉大的公爵歡呼。

    要知道,不論是那長得跟頭豬一樣的法官,還是那賊眉鼠眼的行政官,小鎮居民都看不順眼很久了。

    這些人就像是一塊木頭里的蛀蟲,他們沒辦法讓這塊木頭變得更好,甚至沒法讓木頭維持原樣,他們只會不斷地往木頭里面鉆。

    鉆啊,鉆啊,直到將這塊木頭鉆空,他們吃飽喝足,而小鎮居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則被毀得殆盡。

    夜晚,大家在酒館里喝著酒,舉杯感嘆,要是公爵能把那行政官也料理了多好!

    而第二天,事態的發展驚掉了他們的眼球——

    公爵真的把那行政官料理了。

    據說那行政官在前一天法官被帶走之后就一直惴惴不安。

    他知道小鎮的東邊來了位大人物,但一直不清楚對方的身份,幾次三番讓人去打探,卻全都被擋了回來,之后就不敢再去打擾。

    昨夜他實在忍不住了,親自登門拜訪——他想知道,是不是這位插手了審判的事——可依舊被無情地拒之門外。

    強烈的預感讓行政官面無血色,滿頭冷汗,他在府中坐到深夜,突然驚起,說要離開小鎮,去遠一些的地方辦事。

    沒人知道他要去辦什么事,反正仆人們立刻收拾起行李來,可行政官剛坐上馬車,馬夫都還沒上馬,一隊士兵就舉著火把將整個行政官府包圍了起來!

    帶隊的人手上握著行政官在這里上任后這么多年來貪污納垢的證據,直接將全府人都給帶走了!

    早晨,小鎮的主干道上,攤販們都沒心思做生意了,聚集在一起聽知情人繪聲繪色地講這件事。

    “那現在行政官府是空了?”

    “對,空了,一個人都沒!”

    “他們全都被關進了獄所里?”

    “對,全都!”

    “到底是哪位公爵啊,真想感謝他!”

    “得了吧,人家哪需要你的感謝!”

    “太好了,這才是慶典啊,這是豐收節前老天爺給我們的最好的禮物!”

    “是啊,本來昨天拍賣場的事發生之后,我還以為今年這豐收節沒法過了……”

    “不是老天爺給的禮物,是公爵大人!”

    “沒錯,是公爵大人!”

    充滿感激的呼喊聲逐漸接連成片,對這些小鎮居民而言,那位神秘的公爵大人已然成為了他們一輩子都將忘不掉的恩人,就算七老八十了,他們恐怕也會對孩子們講起這神奇又令人解氣的故事。

    彼時,陸酒戴著帽子站在人群之外。

    他心不在焉地聽著,目光仔仔細細從這些人的臉上掃過——可他依舊沒在人群中找到那個男人。

    他黑著臉轉身離開。

    ……

    小鎮東邊的那位疑似是公爵的人物一開始引起過不少人的興趣。

    大家當然沒膽量去敲門,但好奇心迫使他們總會有意無意往那里走,目光往那緊閉的門上打探。

    可過了兩三日,也沒人見到這位神秘的大人物出來。

    又有人說,如果這位真的是公爵,他做了這樣的好事,又想低調,那大家就別去打擾他了!

    于是,到了第四天,那府邸門口便再沒了各色各樣打探的人影。

    從始至終,這座府邸的大門都沒打開過,有人懷疑,大人物說不定已經走了。

    *

    陸酒真想把111叫回來吐槽。

    他也只能跟111吐槽了。

    他都沒想過,那個男人會騙他!

    仔細想想吧,如果這個世界對方也和之前幾個世界里一樣位高權重,那么對一個陌生人心存提防也正常。

    可陸酒就是有點調理不好。

    ……他有點不太適應,被那個男人防備的感覺。

    他有點生氣,也有點郁悶,可內心卻似乎依舊潛意識地希望著,他可以在這個小鎮上找到對方。

    ……就算有一句是真話也好啊。

    每天早上,他都會出門。

    他從東邊走到西邊,從南邊走到北邊,他去過碼頭,去過賭場,去過酒館,去過學堂,形形色色的人映入他眼中,卻沒有一抹身影與記憶中的那道身影重合。

    審判結束后的第三天,全小鎮居民都來到了刑場。

    他們將這空曠的地方圍得水泄不通,低聲議論著,看著拍賣場的人被押上來,一一被拉上斷頭臺。

    血腥的處決令一些人感到不適,但也令一些人感到痛快。

    陸酒看著那拍賣場老板的頭顱被斬下,緊隨其后被拽上去的,是那假扮成老人的“百曉生”。

    對方惶恐地哀求著,哭泣著,隨著刀刃砸下發出的恐怖聲響,他的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陸酒挪開了眼。

    他掃向這四面八方。

    密密麻麻的人群,挨在一起的人臉。

    每一張臉,他都冷靜而仔細地掃過。

    當太陽開始西斜,刑場上的尸體被全部收走,他失望地轉身離開了這里。

    ……

    他向聞翎道別了。

    聞翎有些猝不及防:“啊,就這樣走了嗎?你要找的人……找到了?”

    陸酒沉默幾秒,搖了搖頭,說:“他應該不在這小鎮上。”

    聞翎絞盡腦汁地安慰他:“也有可能他是出去干活了!小鎮上的年輕人經常要外出賣貨打工,說不定過幾天他就回來了!”

    “不知道了,”陸酒看著油燈里躍動的火焰,半晌后吐出一口氣,抬眸看向聞翎,語氣輕松地說,“再說吧,反正我在這里傻等著也沒意義,回海里幾天再說。”

    陸酒都這么說了,聞翎便也不再強留。

    “那我送你去遠一些的地方?”

    陸酒想了想,這幾天,海岸邊好像還是有人在搜查人魚。

    他點點頭:“那就麻煩你了,聞大哥!

    第二天太陽剛升起,他們兩人就出發前往碼頭。

    聞家的船是一艘很小的漁船,船板上到處堆放著漁具。

    上船后,陸酒和聞翎一起劃船。

    小船破開水面。

    沙灘在身后越來越遠,那些假扮成漁民,始終如一觀察著海面的人也逐漸化作一些小黑點。

    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四面環顧只能看到海,聞翎對他說:“那就送你到這里吧。什么時候又上岸了,來我們家玩。”

    “好,”陸酒笑了笑,“說不定過幾天我就回來了,鎮上不是要慶祝豐收節?”

    “對,那時候會很熱鬧,你一定要來看看!”聞翎興奮地說。

    “好,”陸酒又笑了,“那我走了,聞大哥。”

    他起身,躍入水中。

    聞翎急忙撲到船邊,探出頭去往下看。

    他看到青年在水下靈動的身姿,衣物褪去,一抹絢麗的魚尾出現,在水下流轉過美麗的光華。

    他悵然若失地喃喃:“……我永遠歡迎你。”

    *

    其實陸酒回海里也沒什么事可做。

    但一直呆在人魚鎮里,想著那個臭男人也挺煩的。

    他在海里漫無目的地游了一天,又在海底和大海龜挨在一起睡了一覺,醒來后想著——

    去高興高興吧!

    他一個旋身,往西邊游去。

    這會兒是秋天,海水的溫度對人類來說可能有點微涼,但對正常體溫偏低的人魚而言卻是剛剛好。

    陸酒游得暢快,很快就來到了記憶中的海域。

    他潛入海底,躲進了一片珊瑚叢里,悄咪咪觀察前方那體積更為巨大的珊瑚帶。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一邊悄悄活動手腕,直到那大珊瑚里有人出來……

    陸酒咻一下彈射出去,不等那人反應過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后方箍住對方的脖子,一旋身就將對方往珊瑚上撞!

    “!誰!是誰!”

    對方被撞得頭暈眼花,四肢揮舞,水流涌動。

    而跟在對方身后從巨大珊瑚里鉆出來的三個男青年看見了陸酒,立刻發出了驚恐的尖叫:“是陸酒,陸酒回來了!”

    “什么——”

    陸酒箍住的,正是他那渣爹。

    在渣爹不敢置信地回過頭來時,陸酒呲出一口白牙。

    “爸爸,好久不見呀。”

    他爹張大嘴巴,尖叫著瘋狂掙扎起來——

    陸酒毫不留情地再次將對方往珊瑚上砸去,砸了七八下,把人砸暈了就丟,鉆進珊瑚里去追他那三個哥哥。

    這巨大珊瑚正是他們的家,里面的結構,陸酒清清楚楚。

    “陸酒你怎么會醒過來,你是怎么——”

    “你不要來找我啊,是爸爸說要把你送走的!”

    “也不要來找我。 

    陸酒輕輕松松就追上了他們,把他們三人全部揍得鼻青臉腫。

    他的二哥哥被他踩在腳下時,飄著鼻血哭著說:“陸酒你太過分了,你都不知道伯爵沒見到你有多生氣,我們已經很慘了!”

    “哦,怎么,我還要給你們道歉是嗎?”陸酒彎下腰,掐住他二哥哥的下巴,皮笑肉不笑的,“你怎么不自己去當伯爵的寵物,享受那榮華富貴呢?”

    “……你、你,啊啊啊,我要咬死你!”

    二哥猛地抬起頭來咬他,陸酒一巴掌扣住他的臉,將他狠狠砸回到珊瑚上!

    二哥一邊尖叫一邊罵:“本來我該被獻去給危南樓公爵的!你才是該去伯爵那里的人,去死,去死。 

    陸酒:“?”

    自說自話些什么玩意兒,人家公爵對你感興趣嗎?

    他冷酷無情地邦邦兩下,把人給揍暈了。

    ……

    復仇完畢,陸酒重新回到海面上。

    他破出水面,痛快地深吸一口氣,風從后方涌來,撩動了他濕漉漉貼在臉頰上的發絲。

    耳邊傳來了什么聲音。

    他漫不經心地回過頭,這一瞥,卻令他愣住了。

    ……一艘熟悉的白色巨船,不知何時開到了這里。

    巨船緩慢地在晴空下的大海上行駛,穿著白色制服的士兵們在甲板上列隊。

    陸酒看著它從人魚鎮的方向過來,仰起頭,看著這龐然大物掠過他的面前,往前方駛去。

    ……在人魚鎮的那幾天里,他找過這艘船,可是沒有找到。

    他懷疑這艘船停泊在了別的地方,但因為海岸線上時刻有人在搜查,他不好跳進海里化身成人魚去找,于是只能徒步。

    可去了前后兩個小鎮,也沒有見到這艘船的影子,而腳掌已經磨出了血。

    聞翎說,他回來的那天也沒有在附近的海岸線上看到這樣一艘船,也許那艘船已經開去了很遠的地方。

    此刻,陸酒怔忪地望著這艘船逐漸遠去。

    ……那個男人現在會在這艘船上嗎?

    那家伙會就這樣……走了嗎?

    陸酒繃緊了身體。

    他一言不發地扎入水中,開始追這艘船。

    他努力地游,拼命地游,很快就追上了這艘船的船尾。

    他一邊跟著,一邊抬起頭,在甲板上搜尋心底的那道身影。

    海水在激烈的游動中拍打上他的臉,他的眼睫沾濕成一團,視野變得模糊不清。

    他努力地辨別著甲板上那些人的模樣。

    沒有……沒有……那些士兵肅穆地望著遠方,沒有一張面孔是對的。

    陸酒又試著加速,他想越過船身,去看看前頭。

    可船開得再慢,也比肉身之軀要強。

    不論陸酒怎么游,他都只能追到船的中段。

    他只能看到船艙側面的玻璃窗,透過那些或高或低的玻璃窗看到里面來回走動的人影,卻根本看不清楚那些人的臉。

    在哪里?

    ……你在哪里?

    ……

    夜幕降下,在不知道多遠的地方,陸酒被徹底甩下了。

    他好累。

    他急促喘息著,望著那艘船逐漸消失在夜色之中,身體重得像是被灌了鉛。

    心隨著身體一起,緩緩沉入了水中。

    *

    陸酒覺得,自己應該是懷上了。

    他從自己身體的變化中能判斷出來,但他暫時沒力氣也沒心情去想這件事。

    他想著,先上岸去買點草藥壓一壓癥狀吧。

    這天,在海岸線附近搜查的那些人終于消失了。

    陸酒從礁石灘那里上岸。

    聞家給他的那套衣服,他一直藏在海底,此刻被他一同帶了上來。

    他用力絞干水分,將尚且濕噠噠皺巴巴的衣服穿上身,然后撩了撩濕發,赤足往人魚鎮走去。

    路上,他發現,今晚的人魚鎮安靜得有些詭異。

    家家戶戶沒有一丁點燈火,好像這會兒全都已經睡了,亦或者……全都不在家?

    直到來到小鎮中心,聽到遠處傳來的歡笑聲,看到熊熊燃燒在主干道中央的篝火,陸酒才恍然想起,今天就是豐收節呀!

    小鎮居民們快樂地笑著,唱著歌,跳著舞,那熱鬧的場景從遠處映入眼底,陸酒終于感受到了一絲遲來的暖意。

    ……嗯,先去買草藥,然后去瞧一瞧聞翎,再回來玩吧!

    陸酒的步伐輕快起來。

    和上次上岸一樣,他帶了幾顆珍珠。

    進藥房買了草藥,陸酒仰起頭,直接將草藥倒入嘴中,在老板佩服的眼神中嚼吧嚼吧就吞了。

    身體里的異樣迅速被壓下去,他轉身走出藥房,前往聞家。

    他來到了另一個方向的海邊。

    遠處熟悉的小房屋里亮著火光,很顯然,聞翎此刻在家。

    陸酒徑直走過去,經過一輛停在草石地上的奢華馬車時,好奇地打量兩眼。

    他走到聞家門口,叩了兩下。

    里面好像有人在說話,敲門聲一響起,談話聲立刻就停了。

    一分鐘后,門被打開,聞翎出現在門后,見到他,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你、你回來了?”

    “嗯,上岸來玩玩,”陸酒的視線越過他,往屋子里面瞥去,但沒有瞥到里頭的人影,“你現在有客人?”

    “啊,對。”聞翎面露懊惱,有些支支吾吾。

    “沒事,我只是來問你要不要一起去慶典上玩,你現在不方便就算了!

    “抱歉……誒,等等,”聞翎看到他身上濕淋淋的衣服,趕緊道,“你等我一下,我給你去拿一套干凈的衣服。”

    陸酒沒來得及阻止,聞翎就已經往回跑了。

    于是,陸酒只能在門口等著。

    期間,房屋里面的客人始終沒有出聲。

    很快,聞翎折返回來,遞給陸酒一套干凈衣物和一雙鞋,低聲說:“我現在不方便請你進去,要是一不小心冒犯到里面那位,對你可能也不太好……等他們走了,我再去街上找你!

    “行,”陸酒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沒事,他們只是來問點事情,不用擔心!甭勽嵘斐鍪郑坪跸朊懢频哪X袋。

    但好像又覺得這樣的動作有點過界了,于是他連忙打住,只對陸酒憨厚地笑了笑。

    陸酒注意到了,只笑了笑,點了下頭,轉身離開。

    他鉆入樹林里,找了一個僻靜無人的小角落,將干凈的衣服換上。

    ……

    另一頭。

    聞翎悵然若失地將門關上,這一刻,心是真的已經飛出去了。

    但屋子里頭那位……也不能就這樣拋下不顧。

    他嘆了口氣,轉身,老老實實回到客廳。

    ……英俊的男人正在喝茶。

    他穿著一身矜貴華美的外衣,優雅從容的氣度與舉止和這簡陋的小屋格格不入。

    兩名侍衛肅穆地分立在他左右,氣場嚇人。

    見聞翎回來了,男人將茶杯放下,抬眸看向他:“朋友?”

    “對,他來找我去街上玩,”聞翎摸了摸后腦勺,“那個,公爵大人,您剛剛說您想來找我打聽一個人,是誰?”

    對于這位公爵的突然拜訪,聞翎可謂是從懵逼,到懷疑有人上門詐騙,再到不得不相信。

    ……他這才知道,原來那位插手了拍賣場縱火案審判的神秘公爵,是這位傳說中的危南樓公爵。

    可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這位想找的到底是哪個他認識的人。

    ……他的朋友可都是漁民誒?

    危南樓雙腿交疊地坐著。

    他的雙手交疊搭在了膝蓋上,姿態隨意,語氣也平和。

    “我要找一個人魚,名字叫陸酒。我聽說那天在拍賣場是你弟弟帶走了他,但你弟弟并不承認這件事!

    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他似乎很提防我。”

    聞翎聽到這番話,卻好像有一道驚雷劈開了天靈蓋。

    他震驚地張開了嘴。

    ……陸酒?

    公爵大人要找的,竟然是陸酒……?!

    他的大腦頓時陷入了混亂,而他面前的男人用一雙狹長幽深的雙目盯著他,沒有錯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危南樓的兩只手掌自然垂落著。

    此刻,隱于暗處的右手食指微微曲起,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起腿側。

    他說。

    “如果你認識他,或許他已經和你提起過我。”

    聞翎的呼吸明顯急促了一下。

    危南樓眸色濃深,將一切收于眼中。

    “畢竟,我告訴過他,我現在就在人魚鎮。”

    “……”

    聞翎有些不知所措。

    他當然還記得陸酒在找一個男人,一個……他看著此刻在他面前的男人。

    ……他剛剛怎么會沒發現?

    公爵大人很高,一定有一米九。

    燭光映照在那對深邃的雙眸中,那是一雙深灰色的眼眸。

    這個男人,當然也是顯而易見的英俊,好看。

    可怎么會,怎么會是……

    聞翎的嗓子有些發干,腦袋嗡嗡作響,半晌才道:“……他、他和我說,他在找的是一個和我同名同姓的水手……”

    正在敲擊的食指瞬時止住。

    這一刻,仿佛就連燭火也靜止下來,不再顫動。

    聞翎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靜了片刻,他聽到這個男人緩緩道: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一個誤會。”

    聞翎又亂了,他的嘴巴張張合合:“……我、我……等等,讓我想想,那個,我可以問一下,您和他是、是什么關系嗎?”

    他注意到男人就這么看著他,那不露喜怒的面孔令他心里沒底起來。

    “如果、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是我、是我冒犯——”

    男人打斷了他。

    “他是我的妻子。”

    這低沉舒緩的六個字一出,聞翎的腦袋里轟然一聲。

    他完全沒注意到,男人左右兩側的兩名侍衛也在這一刻露出了兩臉的震驚。

    ……陸酒和這位公爵?!他們竟然是這種關系……?!

    可如果是這樣,他們怎么會分開……為什么陸酒會連名字和這個男人的身份都搞錯……?

    為什么——

    許許多多的問題在聞翎的腦海中交錯,無數矛盾浮現在他心頭,可全都因為他面前這個男人尊貴的身份,對方一句接一句打亂他思緒的話語,而無法被他冷靜下來思索。

    他的心很亂,腦袋很亂,喉頭漸漸涌上了一股苦澀的味道。

    ……他怎么從來沒想過去問一問陸酒同樣的問題?!

    他怎么從來都沒去想過,陸酒這么執著想要找到的,到底是一個對他而言什么樣的人?!

    他還以為只是朋友!他以為只是普通朋友,他下意識地就以為是普通朋友……!

    ……聞翎產生了一種挫敗感。

    一起相處的那些時日里,他好像除了陸酒,其他什么都沒想過……

    而現在……現在……

    聞翎的喉結滾動著。

    他從來都活得正直老實,可此刻卻產生了一種……想要撒謊的沖動。

    不想說出實話,不想讓這位公爵發現陸酒,不想……

    各種各樣的“不想”充斥著他的腦海。

    明明,他才剛剛意識到自己對陸酒的心情不久。

    一旦讓這位公爵找著陸酒,他就徹底沒有機會了吧……?

    陸酒會被帶走,會被帶去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從此之后別說是做朋友,他們很可能連面都再也見不了,他們……

    聞翎呆呆地想——

    可是,就算他瞞著公爵,瞞著陸酒,他又能有什么“機會”?

    他清楚地記得,當陸酒一次又一次地望向人群,一次又一次地垂下眼睫時,那種被濃濃的失落籠罩時的模樣。

    陸酒是為了尋找這個男人,才來到人魚鎮的。

    那位美麗的人魚……是了,他的心里顯然只有這個男人啊。

    找不到這個男人,他只會回到大海,而大海,又何嘗不是人類難以企及的地方……

    他和陸酒,從來就沒有機會啊。

    ……

    死寂般的沉默持續了足足三分鐘,聞翎終于動了唇。

    只這么一會兒工夫,他的唇就變得極為干燥,仿佛渾身的水分全都蒸發了,他變得像是一條脫了水,快要死去的魚。

    他啞聲說。

    “……剛剛來敲門的,就是他!

    第84章 岸上的人魚6

    危南樓原本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

    此刻,身形一滯。

    他倏然直起身,轉頭望向大門的方向。

    *

    另一頭,陸酒懷著還算輕松的心情回到了小鎮中心。

    他決定今晚什么都不想了,先好好快活一晚上再說。

    篝火熊熊燃燒,火光映照著每一個人的笑臉。

    少男少女們在大街上站成兩排,男的一排,女的一排,他們戴著自己制作的或者路邊買的面具,跳著統一的舞步。

    奏者彈著、擊打著形狀陌生的樂器,女人男人一起拍著掌、唱著歌,氣氛好不歡快。

    陸酒慢悠悠走過去,在一個賣面具的小攤前停步,攤主是一個女孩,正盤腿坐在地上。

    見有客人來了,她立馬從地上站起身,熱情地問:“要面具嗎?什么款式都有,價格很便宜的!”

    地上擺著十幾個面具,當然全都是手工制作,非常精致,不過或許是女孩自己的愛好使然,全是小動物款式。

    有的只能遮住眼睛,從眉毛的部位往上延伸出去兩個兔子耳朵。

    有的能遮全臉,妖媚的彩色線條勾勒出眼睛的形狀,嘴巴兩邊畫著長長的小貓胡須。

    陸酒蹲下來饒有興致地挑了半天,最后選了小貓款。

    他用一顆珍珠換來了這張面具。

    面具是薄薄的木頭片做成的,不知用了什么工藝,將其形狀彎成了貼合臉部的曲面。

    兩根彈力繩帶可以直拉到后腦勺,在那兒打上一個結。

    戴好面具之后,陸酒就興致勃勃去參加“廣場舞”了。

    他在旁邊瞧了半天,想看看男隊這邊什么時候能有空檔,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鎮上的單身男青年太多,交友欲望太強烈,每次一有空位,眼睛才眨一下,就有身影飛了進去,拉起女孩子們的手開開心心地跳起來。

    ……陸酒壓根比不過這些人的速度!

    他高深莫測地摸起下巴。

    隊伍的兩頭好像最容易出現空位,要不去那邊等等看?

    忽然,旁邊一個大姐推了他一下,笑嘻嘻地指著女隊里的一個空位說:“快,去那兒!”

    陸酒:“……??”

    “哎呀,沒事,左右兩邊不也是姑娘嗎,發揮發揮你的魅力,照樣能認識女孩子呀!快去,再不去就沒位置了!”

    …………于是陸酒就這么一臉茫然地被推進了女孩子們的隊伍里。

    他的闖入引來了所有人善意的笑聲,女孩子們似乎并不介意一個男孩子加入她們的隊伍,反倒有好奇的目光打量上陸酒。

    陸酒有點囧,但進來都進來了,為了不打破隊伍的和諧,也只能硬著頭皮跳起來。

    ……跳著跳著,他的身體就放松了,舞步也輕快了,唇角揚起。

    ——得,反正他也喜歡男的,和男的跳舞也沒什么!

    歌曲的節奏不斷變換,一會兒快,一會兒慢,大家的舞步也跟隨著節奏變換,一會兒快,一會兒慢。

    陸酒學著女孩子們的步伐,往前跳去,搭上男孩子的手臂,轉一個圈,再分開。

    隨后他和她們往左邊去,他們往右邊去,跳舞的伙伴就這么錯開一位,兩邊的隊伍里都加入了新人……

    晚風也在這里舞動著,干柴噼里啪啦地燃燒,所有人熱情高漲。

    ……

    一輛馬車不知何時來到了這里。

    若是平時,這種貴族富商才會使用的交通工具勢必會引起大家的注意。

    若是再看仔細一些,發現這輛馬車的規制在低調中透露著奢華,他們就必定會意識到里面坐著的一定是大人物,從而猜測起對方的身份。

    但今天不一樣。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豐收節,大家沉浸在慶祝的氛圍之中,沒人在意其余的事物。

    車前坐著一位馬夫,他的身旁還有一位他的伙伴,他們兩人直起身,引頸向人群中張望。

    這兩人穿得講究,長得也端正,不像是尋常的馬夫,旁邊終于有人注意到他們了,好奇地打量他們上上下下,琢磨著這兩人的氣質更像是貴族的侍衛。

    事實上,這就是兩名侍衛。

    兩名侍衛著急地在人群中搜尋著,他們掃過那些在大街兩旁或坐或站圍觀舞蹈的人,掃過那些戴著面具跳舞的年輕人,低聲交談。

    忽然,馬車里好像有人說了什么,他們立刻轉過身,撩開簾布恭敬地聽。

    聽完了,他們回過身來,目光很快定在了人群中的一道身影上。

    他們趕緊駕馬車過去。

    馬車繞過擁擠的人群,貼著邊往前走,很快就再次停下。

    這次,停在了一條幽暗的小巷子口。

    其中一名侍衛趕緊跳下馬車,往前跑去。

    ……

    陸酒跳出了汗。

    他感覺所有的煩惱好像都隨著汗液一起被排出了身體,腦袋都跟著放松下來。

    他越跳越暢快,越跳越開心,終于明白大娘大爺們為什么鐘愛廣場舞了,要是以后還有機會能去那種普通的現實世界,他指不定也會加入廣場舞大軍。

    陸酒想著想著,笑了出來。

    他松開對面男孩的手,腳尖點著地,往后退去。

    忽然,身后有人低聲喊:“閣下!”

    這道聲音很輕,陸酒以為是在喊別人,便沒去管,直到那道聲音又喊了一次。

    “陸酒閣下!”

    “?”

    陸酒的腳步慢了一拍,他扭頭往身后看去,見到三四米開外的人時,有些愣住。

    這不是那天護送新法官去審判所的侍衛嗎?……是那位危南樓公爵的人?

    公爵還沒離開人魚鎮?

    ……可對方怎么會知道他的名字?

    他一邊繼續跳著舞,一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確認道:“找我?”

    “對,”侍衛趕緊點頭,態度恭敬,“閣下,可以借一步說話嗎?我們公爵想要見您!

    陸酒更疑惑了。

    危南樓公爵想見他??

    為什么?他和這位大人物有什么交集嗎?

    ……啊,是拍賣場的事?

    可是拍賣場案不都已經結束了嗎,公爵那天都沒興趣來拍賣會,現在又來找他做什么?

    陸酒這暗暗思索的幾秒鐘在侍衛看來就是遲疑和不愿意。

    侍衛轉頭看了馬車一眼,回過頭時,有些緊張地解釋:“閣下,公爵一直在找您,他真的非常想見您。那邊人多,不方便說話,來馬車上吧?”

    陸酒聽了,更為迷惑了。

    危南樓公爵一直在找他??這位大人物為什么要——

    一瞬間,有什么東西劃過他的腦海,擊穿了他的大腦,令他的舞步停滯下來。

    陸酒倏地屏住了呼吸,飛快抬起眸,眸中閃爍著驚人的光芒,看向那輛馬車。

    ……是剛剛停在聞家門外的那一輛。

    ……

    陸酒本就已經在舞蹈中跳得渾身發熱,氣喘吁吁,此刻卻好像有一層更為猛烈的熱汗嘩一下從身體中溢出來。

    他的心跳亂了,呼吸也亂了,大腦更是亂成一團,各種思緒,各種聲音在里面唱著交響樂。

    他的左腳邁向前,卻是跳錯了一步,差點就要和左邊過來的女孩撞上。

    還好及時回過神,避開了女孩,陸酒嗓音低啞地說了一聲“抱歉”,隨后又死死盯向了那輛馬車。

    危南樓,危南樓……?

    落腳在小鎮東邊的神秘公爵……

    ……哈!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

    陸酒豁然開朗,什么都明白了!

    胸口一下子脹得發酸,心情有點無語,有些高興,又有些澀。

    有那么一瞬間,陸酒差點就要停下來惡狠狠地走過去了。

    可轉念,他就繼續跳起來,冷笑一聲:“危南樓公爵?我和他又不認識,公爵找我做什么!

    侍衛一呆,沒想到陸酒的態度突然變成這樣了,不知所措了一瞬,趕緊道:“您一直在找一個人。”

    陸酒回過頭,懶洋洋道:“是啊。”

    “您還沒有找到他!

    “是啊!

    “您不想見他嗎?”

    “我在找捕魚佬聞翎啊,”陸酒再次冷笑,“我不是已經找到‘他’了?”

    語罷,他就跟著女隊一起往旁邊跳去,頭也不回。

    侍衛:“…………”

    后方,馬車車窗的簾布被一根手指掀開。

    *

    陸酒的舞步頓時變得更帶勁起來。

    他一邊冷笑一邊跳,跳得對面的男士都發起了哆嗦。

    ——怪不得那天那個男人會從那艘巨大的白船上掉下來!!

    仔細想想,那艘船的規制就不是普通人能上去的,就算船的主人要招水手,也不見得會從人魚鎮這種偏僻不知名的小地方里招!!

    怪不得那個男人對他這么防備……那樣的身份,怎么可能會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魚報出自己的真實名字?!

    一個又一個的“怪不得”接二連三地在腦海中冒出來。

    陸酒覺得自己也是笨,他早該想到的!

    要是能早點想到那個男人就是那艘船的主人,那么人魚鎮里能擁有這樣一艘船的,除了那神秘的公爵,還能有誰?!

    兩排隊伍又一次一左一右相錯。

    陸酒的腦瓜子嗡嗡作響,高速運轉,全都是“虧我找了你這么久都以為你已經離開了結果你一直都在而且一直在我身邊打轉”“你竟然就是‘他’你怎么就會是‘他’早知道你是‘他’”……

    忽然,啪一下,他被熱情地握住了手,思緒冷不丁被打斷!

    “終于等到你了!”

    一道激情的嗓音從頭頂上落下。

    陸酒懵逼地抬頭一看,發現輪換到自己面前的是一個戴著華麗面具的男人。

    這人穿著精致,不像是小鎮上的普通居民,更像是從別的地方趕來參加這慶典的貴族子弟。

    對方竟然就這樣熱情洋溢地表白起來。

    “剛剛從你加入隊伍開始我就注意到你了,小貓朋友!雖然看不清你的臉,但我猜你一定長得很好看!你的舞姿太可愛了,我的目光一直被你吸引!”

    “我就是為了你才加入了舞隊,一直在等你跳到我的面前!你終于來了,我的女神!”

    陸酒嘴角一抽,抽出自己的手,好心提醒:“那個,我是男的?”

    他的胸平得很坦誠吧?

    “哦,是我說錯了,我的男神!”這位貴族青年似乎并不在意這些小細節。

    舞蹈又到了男女彼此挽起手的時刻,貴族青年這次禮貌地挽起陸酒的手臂,一邊繼續在那叭叭。

    “我知道你是男性,但我不介意男女,只在乎感覺!小貓朋友,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啊,我得先自我介紹,但你或許聽說過我,我正是蘇南子爵!”

    不好意思哈,并沒有聽說過。

    陸酒心不在焉,雖然臉對著這位蘇南子爵,但心在后頭。

    他說:“我沒有隨隨便便對陌生人自我介紹的習慣。”

    “啊,那也沒關系,我們現在是陌生人,但明天就是朋友了,請問等慶典結束,我可以請你喝一杯酒嗎?”

    “我現在不能喝酒!

    “啊,那也沒關系!我可以請你吃一頓烤肉嗎?”

    “我現在聞到肉味會想吐!

    “啊,那也沒關系。。∥铱梢哉埬愠运麊?”

    “我討厭吃水果!

    子爵好像快碎了,但他依舊堅強地微笑。

    “那也沒關系!。!……請問您喜歡什么呢?”

    陸酒看著對方這幅模樣,終于有些忍俊不禁了。

    “我喜歡……”他輕聲說,“我喜歡‘水手聞翎’!

    子爵頓時眼睛亮起。

    “水手!我曾經也做過水手!那是一次特殊的經歷,我父親有一位船長朋友要出海,我從沒出海捕過漁,父親便托那位朋友帶我去一次,那次……”

    在子爵的滔滔不絕中,陸酒的世界好像忽然靜下來。

    空氣在流動。

    干柴在燃燒。

    他在悄悄聽著,聽著來自身后的動靜。

    但他聽不到,或許身后壓根沒有動靜,或許那輛馬車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走了。

    也有可能它還在那里,那里面的人已經動了,只是聲音太輕微,他沒有捕捉到。

    陸酒豎起耳朵,心跳始終保持著很快的節奏。

    他不再有意識地學著女孩子們的步伐,而是本能地隨著隊伍動著,每一次邁步,每一次揮手,都是無意識的動作。

    “……哦還有,你說你喜歡‘水手wen ling’?wen ling是什么?是人名?呃,其實我有個小名叫靈靈……”

    陸酒的思緒被猛地拽回現實。

    他有點哭笑不得起來。

    什么玩意兒?

    忽然,他被猛地拽了過去。

    子爵的一雙眼睛在面具后頭熠熠閃光地看著他,聲音被壓得很低,卻依舊透露著興奮。

    “……你是不是人魚?”

    陸酒一驚。

    下一秒,手腕被奪走。

    一股力道將他從蘇南子爵身前扯開,令他撞進了一個懷里。

    一陣熟悉的氣息瞬時籠罩過來,陸酒瞳孔緊縮,嵌入進這個懷抱的感覺就像是刻進了他的骨髓——不用抬頭,他就知道這是誰。

    蘇南子爵陡然被搶走舞伴,又驚又急地問:“你是誰,怎么突然搶人!”

    低沉而平靜的嗓音在陸酒頭頂上響起。

    “找回自己的妻子,算搶?”

    第85章 岸上的人魚7

    歡快的歌聲迎來了一段高潮,鼓掌的節奏變得急促,女聲男聲一同高亢。

    舞蹈中的人們踢著腳,踏著步,兩支隊伍都在移動,而他們這僵滯住的一隅迎來了怪異的打量。

    蘇南子爵被“妻子”兩字驚呆住了。

    “什、什么妻、妻、妻——”

    他變成了卡住的發條玩具,只能結巴地重復那個字,臉漲得通紅。

    陸酒屏住呼吸,抬起頭。

    面前的男人亦在這一刻低下頭來看他。

    男人臉上同樣戴著一張面具,是黑色的,蝙蝠俠一樣的面具。

    然而即使用和他的氣質很不相符的面具遮著,也能看出面具底下的那張臉非常英俊。

    陸酒的心撲通撲通跳著,喉結滾動。

    ……別說,這家伙站到人群中來了,還真有點鶴立雞群。

    一時之間,好多人都在看他們。

    蘇南子爵急急問:“小、小貓朋友,這個人是不是在誆我……”

    ……陸酒梗起脖子:“我什么時候成你妻子了,這位先生?”

    男人的下半張臉是露在外頭的。

    那無比熟悉的薄唇張開,用一種很輕柔,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在說這件事之前,我想我們需要先解開一些誤會!

    “我們有什么誤會?我都不認識你!标懢埔琅f高貴冷艷。

    一旁,蘇南子爵聽到陸酒的話,眼睛一亮就對男人喊話:“你看,小貓朋友說了他不認識你!”

    舞蹈剛好到了男女十指相扣的這一步驟。

    危南樓一瞬不瞬地望著陸酒。

    他就這樣嵌進了陸酒的指縫里,低緩地說:“是我的錯。那,請問我可以先和你跳一支舞認識一下嗎——小金魚先生?”

    “……”陸酒的耳朵有些熱起來了,但他依舊陰陽怪氣的,“金魚可不長海里!

    公爵大人被這么接二連三地懟回來卻一點都不生氣,還相當從善如流:“嗯,我又說錯了,抱歉。是一條正在生氣的小鯊魚!

    “……你罵我呢!”

    “不是,是覺得你可愛,”公爵大人疑惑地看他,“我最喜歡的海洋生物就是鯊魚!

    “…………”

    ……厚臉皮!不要臉!狡猾!

    蘇南子爵還在一旁急得上躥下跳,陸酒瞪了危南樓一眼,扭頭對蘇南子爵說:“你換個人跳吧,我和他……有話要說!

    蘇南子爵一臉被雷劈成兩半的表情,但此刻已經沒人有閑余的心思去關心他了。

    危南樓彎起唇。

    他低頭湊到陸酒耳邊,輕聲說:“謝謝!

    “?”陸酒,“謝什么?”

    “替我解決掉了一位情敵。”

    男人如此紳士而文雅地說完,不等陸酒反應過來,便一邊握著他的手,一邊緩緩后退向男士的那支舞隊。

    陸酒愣住。

    最開始,他的整只手都被一股溫柔的力道握著。

    隨著男人逐漸退遠,對方的手指輕柔刮過他的手掌,指根,直至只捏住他的指尖。

    就這一點,男人沒有再松開。

    他們就這樣隨著各自的隊伍往前進,兩只手始終沒有松開,就像是茫茫大海中牽引著他們的一根線。

    陸酒心一跳。

    ……什么!誰替他——誰替他了!真給自己臉上貼金!!

    可轉瞬,他又在臉熱之中偷偷摸摸地想——

    ……這家伙還真打算和大家一起跳舞?

    ……他從沒見過這家伙跳舞。

    尊貴的公爵大人跳起民間的舞步來也沒有絲毫的違和感,他牽著陸酒的手,兩人拉近彼此,又放開彼此,他們就如同這里的每一對男女一樣,在歡快的舞蹈中凝視著對方。

    陸酒好不容易才整理好自己被擾亂的心情。

    他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地開口:“說吧,你想解釋什么?我要是記得沒錯,我和公爵大人從未見過面吧?”

    陸酒的刁難并沒有讓危南樓露出為難的神色。

    男人始終沉靜,語調平和溫柔。

    “半個月前,你進入了繁殖期。”

    “是,”陸酒輕嗤,“一個人類男人幫了我,他告訴了我他的名字、身份和住址,所以我按照他說的過來找他了。”

    陸酒和其余女孩子一樣旋轉身體,身影交錯間,危南樓的話語傳來。

    “當時那個人類報出的是他尋常會用的第二個名字,用的是他的母姓,和他母親小時候為他取的小名。他不明確人魚想做什么,但他從來沒對陌生人直接報出真實姓名的習慣!

    陸酒冷笑:“但他會和陌生人做i?”

    他們又隨著兩支隊伍一起分開。

    下一秒,男人們將女人們重新拉近。

    陸酒被猛拽到了危南樓的面前。

    “是,很奇怪不是嗎?”男人嗓音低緩,“他不應該對一個陌生人產生愛欲,但這樣古怪的事確實發生了。他本打算等事情結束之后,將人魚帶走。這樣他們就會有很多時間來解開謎題,包括他的身份,人魚到時自然就會知曉!

    “但是他們做完之后,人魚就消失了!

    陸酒一怔。

    男男女女們再一次分開。

    他們彼此牽著手,轉過身,跟著隊伍向前走。

    陸酒心有些亂。

    危南樓本來打算直接把他帶走……?

    好吧,這樣的話,他確實自然而然就會知道這個家伙的身份,可……可快穿局的bug又不是他說了算的。!

    他隨著女隊一起回過身,再次面對男隊。

    他們靠近彼此。

    陸酒一臉的憋屈讓危南樓歪了歪腦袋。

    “我說這些話不是為了撇清自己的責任,而是想告訴你,我本沒有為你找到我增添阻礙的意思,”男人看著他說,“這些天我的人一直沒有找到你,我回想那天發生的事,必須承認那天我的處理方式確實過于輕率。”

    “如果重來一次,我會告訴你去哪里才能直接找到我;蛘咦屇愀嬖V我,我去哪里才能接回你!

    “你不該以那樣的雙腿徒步這么遠的距離過來,也不該被他們關進水缸里那樣對待。這些都是我的錯!

    說到這里,男人抬起手,手背貼上他的臉頰,輕輕撫了一下。

    “會覺得奇怪嗎?我最近倒似乎已經習慣自己的這份奇怪了,”他凝視著他,平靜而溫柔地陳述,“陸酒,我希望你從沒有遭遇過那些事!

    陸酒一顫。

    他的眼眶都要泛起酸來了。

    他們又一次隨著隊伍分開,轉身往前走。

    篝火噼里啪啦燃燒,聲音凌亂又清脆,火光照著他們的臉,照進他們的心底。

    走了兩步,再次面向彼此,陸酒低著頭說:“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危南樓一頓。

    “我看到那艘白船開走了,追了它好久,沒有追上!

    陸酒感覺到,一直握著他的那只手收緊了力道。

    “那艘船送了一些人走,”男人緩緩道,“我沒打算在找到你之前就離開這個小鎮!

    “……我不知道,我還在想你要是走了,我要去哪里找你,”陸酒頓了頓,他不習慣跟這家伙傾訴這些,于是抬起眸,換了話題,“會不會覺得我這樣找你,很居心叵測?”

    “居心叵測的人不會在我走到他面前的時候推開我!

    “……我這叫推開你嗎?我這是很正常的,問罪!”

    陸酒頓時又打起了精神。

    他想了想,甕聲甕氣地問:“你說你也在找我,怎么找的?”

    他怎么沒感覺到?

    “我一直派人在海岸線邊等你!

    陸酒:“??”

    他一臉茫然:“那些是你的人?”

    危南樓瞇起眼:“你知道他們?”

    “……他們裝得很好,但可以裝得再好一點。”

    “……”危南樓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笑。

    “算了,他們其實裝得挺好的了。”陸酒決定為那些風吹日曬了好多天的小哥們說說話。

    可講道理……那些原來不是那什么伯爵派來的人嗎??

    這是什么烏龍啊……

    危南樓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繼續道:“在拍賣場著火之后,我去了現場,但沒有找到你。審判結束后,我去見過那些鬧事者,他們當中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承認曾經見過你。但直覺告訴我,你還活著!

    男人頓了頓。

    “我一直沒有叫停過搜查,”他歪過腦袋,注視著陸酒,嗓音輕下來,“在處理手頭上那些事的間隙,我也在鎮里轉過。”

    有時候是坐馬車,有時候自己騎馬。

    當然,前者居多,畢竟他的身份不方便在這種地方露面太多,會引起太多注意。

    然而不論多少次,當他的視線掠過小鎮那縱橫的街道,淳樸的居民的面孔,他始終沒有見到心底的那道身影。

    “……”陸酒垮下臉。

    原來他們都這樣找過彼此,只是恰好都錯過了?

    “……拍賣場著火那天,我跟聞英走了。他說他哥名字叫聞翎!

    “是,這是他的伙伴今天白天才說漏嘴的!

    聞英和他的伙伴也是怕危南樓對他圖謀不軌吧……

    畢竟危南樓雖然救了他們,但這么一位公爵突然要找起他,或許讓他們想起了那些遭遇不幸的獸人親友。

    “……這到底是誰的錯?”陸酒瞪著這家伙。

    要不是這家伙報了個假名字,他們之間根本不可能會有這么多烏龍!

    說起這個問題,公爵大人頗為平靜:“我也沒想到這個小鎮上會有人和我同名同姓!

    “到底誰和誰同名同姓啊,人家真名就叫這好不好!”

    聞大哥可真冤!

    “剛才我沒聽到你的聲音,以為是他的普通朋友來找他,”危南樓話鋒一轉,嗓音輕緩地問,“這些天一直和他在一起?”

    “就在他們家住了幾天吧……不是,你這什么眼神,我跟聞大哥只是普通朋友,”陸酒突然想起件事,“你剛剛找聞大哥問我的事?他就這么跟你說了?”

    “我告訴他你是我的妻子!边@個男人就這么面不改色地自爆卡車。

    陸酒:“…………”

    你都還沒找到我就已經滿天下宣告我是你老婆了?!

    “他對你有好感。”男人視線如光。

    “……所以這是你對付情敵的策略??”陸酒嘴角抽搐。

    “所以,你也已經知道他對你有好感。”危南樓精準地捕捉到了這一點。

    陸酒對這件事并不驚訝。

    陸酒聽了這話,語氣冷靜下來:“剛剛去見他時才意識到的……但我說了,我只把他當朋友!

    他別開眼,小聲嘟噥:“你不用吃任何人的醋。”

    危南樓的動作停了一下。

    陸酒飛快抬了一下眼,瞥見男人臉上的神情,耳朵發燙起來。

    ……怎么這么看他。

    ……一副要是此刻沒有其他人在場,會立刻對他做些什么的樣子。

    陸酒抿唇,將涌上來的熱意壓下去,兇巴巴地瞪著這家伙道:“所以……你對所有情敵都說我是你老婆?”

    “你不是嗎?”危南樓直勾勾地看著他,“我覺得你是!

    陸酒“哈”一聲笑出來。

    “你覺得是,就是了?”

    這什么強盜邏輯!

    危南樓也笑了。

    這一刻,歌聲與舞蹈進入了最后的高潮。

    他和其余男士們一起,用力收緊手臂,將舞伴拉入懷中。

    “那你告訴我,”危南樓低下頭來,看著他輕聲問,“我們是什么關系?”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好像已經見過無數次。

    明明是第一次做i,卻已經無比熟悉彼此的身體。

    明明只有一面之緣,卻好像已經魂牽夢縈。

    “陸酒,”危南樓進一步低頭,將唇湊到了他的耳邊,又低又磁的嗓音變成了一種旖旎的耳語,“那天,我在船上看到了你!

    陸酒愣住。

    ……什么?

    “那把劍從我身后刺入了我的身體,雖然是貫穿傷,但不足以令我就這樣掉下船,”男人緩慢地吐字,“但我看到了海里的你。”

    陸酒倏地睜大了眼。

    這家伙當時是自己選擇……?!

    他的呼吸顫了一下:“你……”

    “這么多個‘為什么’,即使想要一一解答,也已經解答不清楚了吧?”男人微微側過臉來,鼻尖抵住了他的耳廓,“我很少遵循本能行事,因為本能不可靠,它沒有邏輯。但在遇見你之后,我想我不該忤逆本能!

    “不對——我甚至沒有思考過,就已經遵循了它!

    “那些理不清楚的,可以暫時先放下。但你不行,你不能被放到一邊。你很重要,應該被排在首位!

    他安靜了一會兒,再一次說:“你來告訴我答案吧,我們之間,是什么關系?”

    陸酒的胸膛小幅度地急促起伏。

    他的心跳亂極了。

    “我覺得我們該是夫妻,”男人輕輕說著,“又或者……這只是我個人的意愿?”

    “陸酒,”他溫柔而平靜地喚著他的名字,“是我瘋了嗎?”

    第86章 岸上的人魚8

    ……是我要瘋了才對吧!

    陸酒在心底說。

    他渾身發熱,完全已經不是跳舞帶起的熱意了,而是被激起的,被撩撥起的——

    腰被緊緊摟著,身體緊貼這個男人的胸膛,每一下急促的呼吸,他們身上的衣服布料就會小幅度地摩擦,將這點隱秘而細微的心緒起伏暴露在彼此之間。

    好熱。

    ……好熱。

    陸酒有些暈眩,感覺自己好像泡進了一池溫水里,整個人快要融化。

    下一秒。

    歌舞驟停,大家摘下臉上的面具扔向空中,發出歡呼。

    慶典結束了。

    陸酒被驚醒。

    他發現自己已經側過臉,他們鼻尖相錯,四目相對,呼吸融在一起。

    他已經張開了嘴。

    而男人緩緩壓下來。

    ……陸酒一把推開這家伙,后退兩步,抬起手臂擋住自己的嘴!

    危南樓頓住。

    他似有些疑惑地低聲喃喃:“害羞?”

    “……屁!”陸酒的耳朵確實是紅的,眼睛里還覆著一層水光,但他惡狠狠道,“……不是這個問題!

    他的另一只手捂住了肚子。

    “那是什么問題?”公爵大人情緒很穩定地問他,沒注意到他手上的動作。

    “……我明天再告訴你!

    “為什么是明天?”

    “我現在得冷靜一下,你離我遠點。”

    他的身體好像又有點不對勁了。

    他現在不能碰這家伙,會出事。

    ……人魚的身體太麻煩了。

    危南樓定定地看了他幾秒鐘,笑了一下,篝火的暖光映照著他的側臉。

    “會吃了我?”

    “……。。 

    真被吃了就老實了!

    陸酒瞪得特別兇,危南樓卻笑意更深了。

    陸酒含含糊糊道:“反正明天再說,今天就先到這里,我先走了……”

    他往前走去,就要掠過危南樓,被一把拽住了。

    “就這樣走了?”男人低聲問,“打算回哪里?”

    陸酒腦袋卡了一下殼,想說當然是回海里,不然還能……他的腦筋轉過彎來:“我不回聞家!……我回大海!

    危南樓又看了他幾秒,一副并不想讓今天就終止在此刻的模樣,不過指腹輕輕摩挲一下他的手臂內側,還是道:“我送你!

    “不用。”

    “我送你,”這個男人不容拒絕地說,“我駕車,你坐里面,我不碰你!

    “……”

    陸酒垂下眼睫。

    在轉身跟著危南樓離開的時候,他注意到那個蘇南子爵還在人群中望著他,一副不甘心還想上來說兩句話的模樣。

    腰被一把摟上前。

    陸酒抬起頭。

    男人淡淡瞥了眼蘇南子爵,回過頭來,安靜地帶著他往前走。

    他們來到了小巷口,兩名侍衛還守在那里,見到陸酒過來,小心翼翼地躬身:“閣下!

    危南樓一把托起陸酒的臀,將他抱上車:“進去!

    然后拿起馬鞭。

    兩名侍衛驚住了:“公、公爵?!”

    “你們先回府!闭Z罷,危南樓上了馬車。

    陸酒已經進了車廂里。

    他悄悄撩開簾布。

    危南樓背對著他,坐在外頭。

    在兩名侍衛震驚的眼神中,他從容地揚起馬鞭,驅馬走了出去。

    ……

    夜風涼快,危南樓卻單手解了外衣,將其脫下,隨意搭在一旁。

    只余下一件白色襯衣,顯得有些放浪不羈。

    寬肩將衣服撐得很有型,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底下肌肉紋理的走向清晰可見。

    “為什么非要回大海?”仿佛知道陸酒在偷看,他冷不丁問,“如果是不想和我呆在一起,我府里有很多房間。”

    “……不能和你呆在一起的意思是不能和你呼吸同一片空氣。”陸酒甕聲甕氣。

    危南樓笑了一下。

    “那以后怎么辦?”

    “……誰跟你以后了!标懢脐褡。

    “我很快就會回首都,”男人沉靜溫柔的嗓音被風帶向后方,“跟我走!

    “……哼!

    讓他找了這么久,現在讓他走他就走?

    明天再說吧。

    陸酒輕飄飄放下簾布,坐回車里,安靜了會兒,用手背貼了貼自己的臉。

    好燙。

    但草藥已經吃過了,這么短時間內也沒法再吃一次吧?那樣會過量。

    陸酒閉上眼,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想點別的,想點別的。

    ……走之前,還是得跟聞大哥告一聲別。

    不論如何,聞家兄弟收留他這么多天,幫了他這么多忙,這份恩情一定要記在心里的。

    說起來,首都離海遠不遠?

    好像挺遠。

    人魚族雖然不是天天都得泡在水里,不過一想到要長久地離開水,就好像要背井離鄉一樣,這雙腿好像也立刻有酸痛感泛上來了。

    不過……總歸是要走的。

    因為這個男人在那里,他想走向他。

    陸酒驀地停住思緒。

    片刻后,無聲地笑了笑。

    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對這個男人,好像已經變得很堅定了。

    ……

    馬車車輪轱轆轱轆碾過路面。

    深夜的人魚鎮,不論大路還是小路都很安靜,從小鎮中心散開的人群還沒這么快回到家。

    陸酒一路胡思亂想,馬車最終停在了沙灘的邊緣。

    再往前去,車輪就會陷進沙子里了。

    停下來后,危南樓一時沒有動,陸酒也沒有動。

    隔著一塊簾布,他們安靜地坐在那兒,就好像心照不宣地在一起聽海邊的晚風。

    最終,是危南樓先開的口。

    “明天什么時候能見面?”

    “……等我去找你。”

    月光將男人的身影打在簾布上。

    危南樓好像側過了臉。

    “可以由我去找你嗎?”

    “……只要你找得到。”

    這個男人笑了一下。

    陸酒不知道他這意思是“會”還是“不會”。

    他覺得自己也該說點什么給今晚打上句號,可說點什么呢?

    想起剛才的胡思亂想,他下意識地問:“誒,為什么他們都能認出我是人魚?”

    這個問題著實困擾了他一會兒。

    那騙子百曉生好歹還是看了他的臉才認出來的,可剛剛的慶典上,他可是戴著面具的,那蘇南子爵怎么還能看出來?

    到底是什么暴露了他?

    危南樓好像歪了下腦袋。

    簾布被掀開,一只手遞進來,手掌朝上,指節修長。

    “你不知道?”

    “……”陸酒忍住體內的熱意,將自己的手放上去。

    他被帶下馬車。

    “知道就不會問你了,賣什么關子?”他小聲抱怨著。

    危南樓臉上的面具已經被摘下,男人相貌英俊,眉目沉靜,低垂眼睫注視著他,輕輕笑了笑。

    那是一抹……陸酒無法形容的笑容。

    有些戲謔,有些意味深長。

    他心里頓時產生了一種很詭異的預感,立刻道:“算了,你別說——”

    “因為你很美!

    陸酒的話掐斷在了喉嚨里。

    “美是一種氛圍,有時候即使不用看到臉也能感知到!

    危南樓抬起手,輕輕摘掉了他的面具。

    陸酒漂亮的眼睛毫無保留地展現在月光下,這雙眼睛里充斥著茫然。

    面具的繩帶勾在危南樓的手指上,他以指腹輕撫過陸酒左眼下方的那一粒小痣。

    “對這件事毫無認知?”

    “…………我、我是男的!”陸酒震驚地漲紅了臉,“哪個男的會認為、會覺得自己‘很美’?!”

    操,他竟然結巴了。

    危南樓笑意更深。

    “美和性別無關。陸酒——”

    陸酒一把推開這家伙,轉身跑走了!

    ……早知道就不問了,啊啊啊啊什么鬼,他真的要瘋了!

    本來就已經躁動的身體好像被投下了一把火,跑進礁石灘里脫下衣服時,陸酒就著月光看到自己渾身上下都是粉紅色的。

    他罵著臟話,頂著遠處男人的視線,頭也不回地爬上礁石,躍入大海!

    *

    危南樓是什么時候離開沙灘的,陸酒不知道。

    他鉆進海里之后就是一頓狂游,壓根沒有浮到海面上去看過。

    他不斷擺動魚尾,在高速游動中利用冰涼的水流沖刷自己燥熱的身體,游了大半夜,才勉強將體溫給降下去。

    然后累得兩眼一閉,捂著自己的肚子,就呼呼大睡過去。

    ……

    不知過了多久,吆喝聲從水面上傳來,隔著海水朦朧傳進耳朵里。

    陸酒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睜開眼。

    上方,光暈晃動著。

    啊,天已經亮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身體好像舒服多了。

    但又好像……很沒力氣。

    陸酒暈暈乎乎的,已經分不清自己這到底是好點了還是更差了,過了半晌,才擺動一下魚尾,往上浮去。

    他破出水面。

    漁船一般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開出去了,此刻剛好是他們回來的時候。

    大大小小的船只停靠在岸邊,漁民們在船上收拾漁具,整理收獲。

    陸酒在水中浮動著,睡意朦朧地望著這朝氣蓬勃的畫面,目光掃過一艘大漁船時……猛地頓住。

    嗯?

    他眨了眨眼,一個激靈。

    ……怎么好像看到了一個很眼熟的影子??

    他趕緊向這艘大漁船偷偷摸摸游近了一點,仰著頭仔細一看,張開了嘴。

    ……甲板上那穿著一身白色襯衣,人高馬大的身影不是……

    船上那人也注意到他,手臂一搭,靠在了圍欄上。

    這家伙正在開一個海蚌。

    骨節分明的手握著一把小刀,開蚌的動作干脆利落又優雅從容,三兩下間,就從蚌肉里取出了一顆珍珠。

    隨后,男人輕輕一拋,那顆珍珠在晨光下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落向陸酒。

    陸酒連忙伸出雙手接住。

    帶著一點粉色的稀有色珍珠落在了他濕漉漉的手心里,他心臟撲通撲通跳著,抬起頭,再次看向男人。

    “……干嘛給我這個?”他小聲喊。

    海風吹亂了男人的黑發。

    他背著光,靠在欄桿上,身姿瀟灑不羈。

    “想著早點來見你,結果來太早了,就跟他們一起出了趟海,捕了不少東西回來?吹竭@些海蚌的時候想到了你,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陸酒沉下去,只在海面上露出了半張臉。

    他咕嚕嚕吐起泡泡。

    “現在,”男人對他笑,“現在,我應該也算是水手了?”

    咕嚕嚕,咕嚕嚕。

    真要命。

    這家伙怎么這么帥了?

    “啊,有人魚!”

    不知哪條船上有人發現了陸酒,大聲喊道。

    在數道目光聚集過來的那一刻,危南樓躍過船欄,跳了下來。

    驚呼聲四起,人們的注意力瞬間被他吸引走,而陸酒立馬擺動魚尾,轉身向遠處游去。

    危南樓落入海中,緊隨其后。

    他們一前一后游到了那座初遇的無人礁石島上,陸酒爬上岸,站起身,魚尾化作的雙腿軟弱無力。

    他渾身灑著水珠,踉蹌地往上跑,被石子絆倒時,一根手臂摟過他,兩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陸酒忍不住笑了出來,危南樓也在笑。

    他們在地上滾了兩圈,陸酒的背壓在了地上,危南樓則撐在他的上方。

    水珠從危南樓的黑發上滴落下來,砸在陸酒的臉頰上,與他臉上的水珠融為一體,順著他的臉頰滑落。

    他們氣喘吁吁,陽光將水珠照射得璀璨,也將他們勾勒出一層金光。

    對視片刻,危南樓低下頭,一言不發地吻上他的唇。

    陸酒也再忍不住了,用力環住了危南樓的脖子。

    他們吻得熱烈,急促的氣息在唇間交換,海水的咸味在口腔里漫開。

    “你干嘛要這樣……”

    陸酒低低呢喃。

    “我想我應該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又是一陣紊亂的氣息交錯。

    “跟我走。”

    男人嗓音低啞。

    陸酒的喉嚨里卻只溢出嗚咽。

    “做我的妻子,陸酒!

    陸酒不斷吞咽著,渴求著,昨晚的冷靜、自制,他努力鑄造起來的那面墻轟然垮下,碎得一干二凈。

    “陸酒,”男人一遍一遍地喚著他,吻著他,低沉的嗓音一次比一次繾綣,“……酒酒……”

    “……唔,”陸酒在痙攣中打著顫出聲,“帶我走,危南樓……帶我走……”

    ……

    陸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帶走的。

    他的防線徹底垮了。

    二十分鐘前,危南樓終于察覺出他的不對勁,停下親昵,捏住他的下巴凝眉看了他幾秒,沉下臉脫下上衣,包裹住他。

    很快,一艘奢華的大船開過來,危南樓抱他上船。

    在回府的一路上,陸酒近乎失去理智地纏著這個男人。

    他嗚咽著,低吟著,體內的熱意逼瘋了他,而危南樓一直用吻安撫他。

    抵達府邸后,危南樓抱他下馬車,快步走入府中。

    侍從們見到公爵大人這幅濕淋淋的模樣全都被嚇了跳,趕緊低下頭去,替他們一路將門打開。

    危南樓一路穿行,最終將他放到一張大床上,接過侍從遞過來的干毛巾,將他身上擦干凈。

    陸酒一直掙扎著,危南樓的手一抽離,他便翻過身,卷住被子,閉上眼在那兒哆嗦著磨蹭,仿佛只剩下本能。

    他通身泛著緋色,危南樓將手貼在他的額頭上,溫度非常高。

    “醫生來了嗎?”危南樓冷聲問。

    “已經在來的路上了,應該快到了!”侍衛流著冷汗答。

    “……危南樓……”

    陸酒無意識地喚著。

    房間里,侍從們的頭頓時更低了。

    “你們先出去!蔽D蠘窍铝。

    侍從、侍衛立刻全部退出房間,將門帶上。

    危南樓在床邊坐下,掰過陸酒的肩膀,俯身過去,吻他的額頭,鼻尖,唇,低聲說:“要我怎么做?”

    “……想要,我想要,”陸酒始終閉著眼,讓人根本分不清他這是夢囈還是清醒時的訴求,“好難受……”

    危南樓靜止片刻,抬起他的下巴,用力吻住。

    這次的吻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兇。

    陸酒立刻抱住他,抓著他的背脊,呼吸時而綿長,時而急促。

    他們吻得很深,深到足以令人窒息,陸酒卻好像依舊不夠。

    分開時,他喘著:“……學長……”

    危南樓變換角度,剛欲再度吻下去,聞言定住。

    “……什么?”

    “……”陸酒微微睜開眼,迷醉般地望著他,“……你……”

    “……我是誰?”

    “……學長……?”陸酒的眼神近乎渙散,“柏勻……沈欲……賀麟……你……”

    “……”危南樓靜靜呼吸幾息,語氣極度平靜地又問了一次,“我是誰?”

    “……危……南樓……”

    陸酒的眼睛再度闔上。

    他陷入了黑暗當中。

    ……

    ……

    醫生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手指輕輕搭著陸酒的手腕。

    危南樓已經換上一身干凈衣物。

    他靠在床頭,低眸,始終看著陸酒沉睡的臉。

    房間里很安靜,靜到近乎有些怪異,令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片刻后,醫生收回手,神情有些猶豫。

    危南樓抬起眸,問:“是什么。俊

    “不是病,公爵大人,”醫生低下頭,恭敬地說,“這位人魚,懷孕了!

    第87章 岸上的人魚9

    霎時間,房間里靜得落針可聞。

    所有侍從都被屏退在外面,只有兩名心腹侍衛守在門旁,他們聽到這話,愣了一瞬,緊接著就張大了嘴,瞠目結舌。

    ……懷孕?!

    懷的誰的——

    他們看向危南樓。

    危南樓靜了好一會兒,才啟唇,緩緩道:“他的癥狀也和懷孕有關?”

    “是,”醫生徐徐道來,“人魚孕初期,身體狀態會很不穩定,對伴侶的需求會非常大。雖然可以用一些草藥壓下去,但要真正解決問題,還是得靠……”

    “對他的身體不會有影響?”

    醫生聽得明白,公爵大人此刻問的就不是“這些癥狀會不會對人魚的身體造成影響了”,而是為了解決需求而進行的親密行為,是否會影響到對方。

    他道:“人魚的身體結構和人類不同,公爵大人可以放心,稍微小心一些,不要太激烈即可!

    “好,”危南樓道,“星九,星北,和醫生一起去抓藥!

    “是!”兩名侍衛回過神,趕緊應道。

    醫生起身,離開前,他頓了下,說:“公爵大人,這位人魚閣下懷孕應該還未足一個月。”

    “我知道。”

    公爵大人如此說。

    醫生拱了拱手。

    ……

    這三人離開后,房間里就只剩下了兩道呼吸聲。

    陸酒安靜地躺在床上,眉頭微微隆起,即使在睡夢中似乎依稀有些不適。

    危南樓輕輕撫著他的臉,視線移向他被床被蓋在底下的小腹。

    當然是看不出任何起伏的。

    即使陸酒還清醒時,那腰他也摟過,細得看不出任何端倪。

    ……那樣的肚子底下,卻已經悄悄孕育起一個小生命。

    半晌過去,危南樓的視線復又落回到陸酒的臉上。

    他凝視片刻,俯下身,靜靜地在陸酒的額頭落下一個吻。

    *

    陸酒陷入昏睡后,做了亂七八糟的夢。

    期間,他隱約感覺到身體經歷了一些動蕩的變化,可因為夢太亂了,所以他也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只覺得動蕩過后,躁亂的夢境終于平和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嘴里出現了一種苦澀的味道。

    是溫熱的水,苦澀的水,伴隨著一個纏綿的吻。

    那吻就像是藥后的一顆蜜餞,在他苦得忍不住想吐出舌頭來時,溫柔地安撫了他的味蕾。

    然后,身體的躁動進一步平息下去,夢境消失了,他陷入了真正的安睡。

    ……

    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光線很暗。

    像是黑夜,但隱隱又有一片光灑在天花板上。

    陸酒昏昏沉沉地睜了會兒眼,才想起自己在哪里——他被危南樓帶回了人魚鎮的府邸。

    這張床,是公爵大人的。

    他立刻往光源傳來的方向扭頭看去。

    房間很大,斜對角里貼墻擺著一排書柜,但或許是因為這地方的主人不常來住,柜上的書籍很少,只有零零散散幾本。

    書柜前有一張寬大的書桌,桌上擺著一支蠟燭,搖曳的燭火便是天花板上那片光暈的來源。

    公爵大人身披一件黑色睡袍坐在書桌后頭,低頭寫著什么東西。

    睡袍的衣帶并沒有很嚴實地扎緊,而是微微松開著,以至于睡袍的領口也敞開著,露出了里面結實的胸膛。

    陸酒撐起身體。

    在看到擺在床頭柜上的那只空碗時,正在批復公文的公爵大人也抬起頭來。

    “醒了?”

    危南樓擱下筆,起身過來。

    陸酒懵懵地看著這家伙,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沒看錯吧,這家伙的脖子上怎么又是吻痕又是牙印的,連嘴角都破了??

    隨著男人走近來的動作,那件睡袍的衣帶進一步解開,陸酒竟然還看到這家伙的腰兩側有可疑的抓痕……

    “…………你干嘛去了?”他發出靈魂質問。

    危南樓在他床邊坐下,聞言挑起眉,笑了聲,重復了那三個字:“‘干嘛去’?”

    陸酒:“…………”

    陸酒:“……這不能是我干的吧?”

    “酒酒,你真的很健忘,也真的很強勢。”這個男人看著他,平靜說出的這句話,令陸酒嘴角狠狠一抽。

    然后,這家伙就開始了。

    他抬起手,用大拇指輕輕揩過自己的唇角。

    “讓你別自己動,我會幫你,你偏不聽。酒酒,我的嘴‘包容性’也沒那么強!

    陸酒倏地蜷起手指。

    可疑的畫面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畫面里,他的兩條腿被分開,男人俯首,姿勢令人血脈僨張。

    “說了今天還不能做到最后一步,但就是不肯罷休。手指剛進去,你就對著我的喉嚨來了一口!

    陸酒的臀頓時繃緊。

    他回想起了夢境與現實交替的那一瞬間,當時的感覺。

    危南樓說著說著,目光往下一瞥,唇角劃開一抹戲謔的笑。

    “修剪得這么干凈的指甲,怎么就能抓那么狠?”

    陸酒的腳指頭也摳緊了。

    “……你就不能叫醒我再干嗎?!”他臉頰發燙,低聲罵道。

    男人的臉上露出一副“哦,吃干抹凈之后就開始推卸責任了?”“要是叫得醒你早就該醒了”的表情。

    陸酒的嘴角又是一陣狂抽,又是心虛又是羞惱,小聲逼逼:“……也可以等我自然醒了再干啊!”

    “你的身體等得了那么久?”危南樓緩緩道,“酒酒,你知道!

    你知道自己懷孕了。

    一句話,令陸酒瞬時剎住了嘴。

    他沉默下來,片刻后,又覷了床頭柜上那個空碗一眼。

    “……馬丘草藥湯?”

    馬丘草,一種對人類而言只能降火的草藥,對人魚而言卻有著特殊的作用。

    它可以在人魚孕后的躁動期,平息人魚的谷欠火。

    “是!

    “……你找醫生來看過了?”陸酒不自在地說,“我本來想等身體狀態穩定一點就和你說的!

    沒想瞞著。

    “只靠草藥?”危南樓看著他,“昨晚你就該跟我回來。”

    “……我怕傷到你!

    公爵大人聽到這句話,又戲謔地笑了。

    “……你笑什么,覺得我傷不到你?”陸酒覺得自己被嘲諷了,“你不看看自己現在什么樣子?!”

    公爵大人似笑非笑:“嗯,是被你摧殘過的樣子!

    “…………”

    他怎么不撓死這家伙算了。

    陸酒把被子團巴團巴,倒頭就閉上眼睛,沒好氣地道:“算了,不跟你聊,你去工作吧,我繼續睡了!”

    “不想要了?”

    陸酒滯住。

    男人低緩沉靜的嗓音從背后傳來。

    “想要就說,沒必要藏著。”

    陸酒睜開眼,垂下眼睫,默默地蹭了蹭被子。

    ……被子被他睡得很暖,光滑柔軟,但到底不是人,沒有人類溫熱的皮膚。

    解不了渴。

    人魚的身體,太淫了。

    一次兩次,根本不夠。

    男人從他背后伸過手來,繞到他身前,握住了他的手。

    干燥,溫暖的手。

    ……他松開被子,默默抱住了這根手臂。

    閉上眼,額頭抵過去,輕輕地蹭,肚子也貼上去蹭。

    僅僅是這樣的月幾膚摩擦,就令他的呼吸顫抖起來。

    有什么東西在他的血管里再一次開始興奮躍動,噼里啪啦地綻放。

    “……危南樓!

    他低低呼喚著,嗓音里帶上了一絲戰栗。

    結實的手臂轉而箍住他的腰,將他一把往后方拽去。

    被子被扯開,腰被撈起。

    “小心點……”陸酒投降了,在雨點般落下來的吻中喘息,“……小心兒子!

    危南樓猛地頓住。

    “怎么知道是兒子?”

    陸酒倏地清醒。

    ……人魚男性和人類男性融合,生出來的不一定是男孩。

    差點忘了這件事。

    他含糊道:“……因為我和你都是男的,所以感覺大概率是男孩吧!

    危南樓一時沒作回應,只靜止在那里,古怪的反應令陸酒的眼中漸漸浮現出困惑。

    然而沒等他問什么,吻就繼續了下去。

    于是,這個疑問也就被拋到了腦后。

    *

    這之后的幾天,他們倆沒出過門。

    甚至沒怎么出過房間。

    如果要用一個詞形容他們做的事,那大概就是“廝混”。

    ……大部分時候都在床上,食物和水是由侍從們送進來的,每天定時送進來的還有藥湯。

    床單換了一輪又一輪,衣服卻自始至終沒怎么好好穿在身上過。

    大概沒有任何人見過,也沒有任何人想象過公爵大人也會有這種近乎于放浪形骸的一面,當陸酒偶爾見到那些侍從時,他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了敬畏。

    ……真是在古古怪怪的方面震懾到了別人。

    陸酒有些無言。

    然而孕期的照顧是一場持久戰,它無法在短期內被解決。

    一周后,危南樓決定啟程回都。

    陸酒撐起虛弱的身體——不是被孕期反應折騰的,而是被運動消耗的——去和聞翎道別。

    聞翎見到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到他的來意,露出了落寞的神色。

    陸酒頓了頓,還是道:“以后總有機會回來的,到時候聞英一定也出獄了,我來找你們玩!

    聞翎終于打起了精神:“……嗯!”

    他復雜地注視著陸酒:“祝你幸福!

    ……

    危南樓準備的馬車,實在豪華。

    他們幾乎可以在里面躺下。

    事實上,也正是為了能讓他們躺下。

    “……他們會聽見!”

    “你可以小聲點,酒酒!

    “……這是我能小聲的嗎?!”

    “那就,停止?”

    ……

    “危南樓……”

    一聲輕笑。

    “受不了就咬住我!

    *

    首都,皇宮。

    小少年坐在椅子上,兩條腿架在桌上,手上剪著一張紙。

    一排侍從以頭伏地,其中有一名背后長有一對白色羽翼的獸人,也是同樣的姿態,盡顯溫順。

    另有一名侍衛半跪在少年身前,低聲做著匯報。

    “他留在那里就是為了一條人魚?”小少年頭也不回,眼神專注,操縱剪刀沿著紙上的線條,手上不斷動作,咔嚓咔嚓,“什么樣的人魚,好看嗎?你們看到了嗎?”

    “是一條男性人魚,我們并沒有見到人魚的魚尾,但人魚的長相……頗為俊逸!

    “呵,怪不得要耍我玩呢,”小少年嗓音陰冷,“嘴上說著不會管拍賣場的事,結果轉頭就把法官和行政官都給換了,是因為拍賣場案牽扯到一條人魚了吧!

    語罷,他停頓一下。

    “——難道就是拍賣場那條人魚?……哈,哈!”

    少年憤怒起來的笑音令房間里的眾人神經繃緊。

    剪刀被狠狠砸在地上,尖端扎進了地毯布料里。

    少年猛地從椅子上站起,將椅子踹開,一臉慍怒地在房間里踱步。

    “那條人魚本來該是我的!是我的!他憑什么一聲不吭就搶走?!”

    “他是不是什么都要搶?!他要搶到什么地步才夠?!”

    沒人敢說話。

    少年罵著一些惡毒詛咒的話,這些話自然沒有人敢轉述給外人聽。

    過了好一會兒,這股怒氣才勉強被發泄干凈。

    少年又冷笑起來:“舅舅可真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雌饋砗孟駥筐B獸人沒興趣,結果不還是做著這樣的事?”

    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一腳踩在桌上,陰沉著臉思索片刻,緩緩勾起唇角。

    “把這件事傳出去,就讓所有人知道,危南樓公爵也養寵物了!”

    *

    從人魚鎮到首都,走走停;宋逄斓臅r間。

    倒也不久。

    當馬車駛入繁華的都城,陸酒撩開馬車簾布,接觸到燦爛的日光時,雙眼不由瞇起。

    ……好像也沒他想象中的那么繁華,但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和馬車倒是看起來都挺富貴的。

    馬車一路奔馳,最終在一座豪華的府邸前停下。

    這就是真正的公爵府邸了。

    實則,路上危南樓提起過,他有自己的封地,那里才是真正屬于他的地方。

    只是由于近幾年皇室內部各種各樣的事情,他才會暫時留在首都,而他前段時間會落腳在人魚鎮,也是為了處理一些事務,人魚鎮是一個很方便的中轉站。

    危南樓領他下馬車,帶他往府邸里走,一路上,陸酒好奇地打量,侍從們也好奇地打量他。

    穿過一間間廳堂、一條條走廊,陸酒走得都快記不住路了,終于來到了這座府邸的盡頭。

    他震驚地停住了腳步。

    ……這里花團錦簇,綠樹掩映,各種各樣的精巧雕塑令人眼花繚亂,美得像是一個世外桃源。

    偌大的庭院中央竟有一個巨大的泳池,里面填充著清透到可以清晰看見池底的池水。

    微風撫過水面,在陽光下撩起一池波光粼粼。

    “……你的府里竟然有泳池?配置這么豪華的嗎?也太享受了吧!”

    “嗯?”危南樓疑惑地看他,“我沒有玩水的愛好。”

    “???”陸酒扭過頭,一臉茫然地看他,“那這泳池……?”

    “你看到的那艘白船上有我的幾名屬下,他們負責先一步回來安排府里的事務。泳池是他們回來后開工,前天才剛剛完工的。”

    陸酒張了張嘴。

    所以,是為了他才……?

    這手筆也太……

    “……所以你從那個時候就篤定了,一定會帶我回來?”

    男人的唇邊劃開一抹笑。

    “是,”他望著他,說,“我打定主意,一定要帶走你!

    陸酒胸腔內的心臟撲通一聲,重重地跳了一下。

    “喜歡嗎?”男人攬住他的腰,目光投向這個泳池,“可以下去試試,里面目前用的不是海水,不習慣可以再想辦法。水池底下用了一些技術,可以控制溫度,即使是冬天也不會太冷!

    陸酒已經興奮地解起上衣衣扣。

    危南樓一邊說,一邊給了侍從們一個眼神。

    侍從們立刻低下頭,從這里退走。

    陸酒脫掉衣服,扒下褲子。

    他甩掉鞋子,光溜溜地跑向泳池,做出跳水動作,撲通一聲落入水中。

    水花四濺,粉藍色魚尾出現在其中,魚鱗上流轉過夢幻的光華。

    危南樓邁步下去。

    人魚在水池里暢快地游起來,寬敞的空間足夠他在里面肆意翻騰。

    他像是一只終于歸巢的小動物,快樂到飛起。

    危南樓在泳池邊側身坐下。

    泳池里水波動蕩,人魚在底下換著姿勢游來游去,興奮地吐起泡泡。

    好一會兒,危南樓身前的水面被破開,人魚鉆出腦袋來,水珠順著他的黑發、臉頰不斷落下,像是細碎滾落的鉆石。

    陸酒仰著頭,雙眸熠熠地望著他。

    “喜歡?”危南樓輕笑。

    “喜歡!

    陸酒用雙手撐起身體,閉上眼,在男人的唇上啾了一下。

    “很喜歡。謝謝你,危南樓!

    *

    公爵回都的消息很快傳遍整個貴族圈。

    到了傍晚,就有人上門拜訪了。

    危南樓在中廳接見了對方。

    貴族恭敬地行過禮后,在侍從們安排的位置上坐下,他一邊寒暄,一邊暗暗打量面前的男人。

    ……和離開之前似乎沒什么不同,公爵姿態從容,喜怒不顯于色,神色平和,令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盡管離都好些時日,但這里發生的事,公爵顯然全部了然于心。

    貴族本來帶著一些打探的心思,沒一會兒,就歇了念頭。

    光是應對公爵的提問,他就已經費勁了功夫。

    期間,侍從們不停在一旁來回,穿梭于后方和前方之間,不知道在忙什么。

    某一刻,公爵放下茶杯,朝一旁看去。

    “蘋果?”

    聽到公爵大人的話,貴族立刻停下話語,剛剛路過這里的一名侍從也趕緊停下腳步。

    他的手上端著一個精致的銀盤,銀盤上擺著三只紅彤彤的新鮮蘋果。

    侍從連忙道:“是,您說送一些水果過去。”

    公爵大人歪了下腦袋,似在思忖。

    這少見的姿態吸引了貴族的注意。

    隨后,公爵說:“換一樣吧,他不喜歡蘋果。葡萄還有嗎?”

    “有!”

    “其他點心也都拿一些去,讓他自己挑。”

    “好!”

    公爵揚了揚下巴,侍從趕緊調頭走了。

    貴族將這一幕看在眼里,心底暗暗有些驚奇。

    也在這時,他聽到后頭傳來了隱隱的水花聲,似乎有人在玩水。

    “……公爵府里有孩子?”

    他明知故問。

    男人聽到了,回過眸。

    這一眼令貴族嚇了一跳,后背立刻滲出冷汗,他充滿歉意地笑了笑,以表示自己問了逾矩的問題。

    公爵顯然將他的小心思全都看在了眼里,只是似乎并不在意。

    修長好看的手重新將茶杯端起。

    公爵喝了口茶,輕笑:

    “孩子?”

    “倒是有一個!

    ……

    深夜,奢靡的宴會中,觥籌交錯。

    “所以公爵大人是帶了一條人魚回來?”

    “是,確鑿無疑,傳言是真的!”

    “我一直當公爵跟我們不一樣,從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養獸人的趣事,結果都是假象!他和我們是一類人!”

    酒杯相撞,充滿著自以為以后將會自由的痛快。

    “不不不,你想錯了,據說公爵對那條人魚很好,并不像傳言那樣當寵物對待!”

    “你在說什么,不把獸人當寵物,難道還能當做朋友?”

    “公爵都將那人魚帶進府里了,不是寵物還能是什么?這位怎么可能讓僅僅是朋友的人住在府里?”

    “而且有誰會把獸人當做朋友?”

    “但這是巴清親眼所見,公爵將好東西全部堆到了那人魚面前,似乎還在庭院里給人魚挖了一個泳池,在座有誰會對寵物做到這種地步?你們再想,公爵要是有興趣養寵物,怎么會到現在才動手?這么多年,有多少人曾經試圖往他手里送獸人,公爵收過嗎?”

    “……我不信,我不信,公爵瘋了?”

    餐具相撞的聲音齊齊在此刻停下,餐桌上的眾人心思各異。

    “……我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都先別慌,”有人說,“過幾天差不多該開宴了,給那人魚遞一封邀請函吧!

    第88章 岸上的人魚10

    陸酒收到邀請函的時候,正在庭院里玩水。

    危南樓坐在泳池邊,替他剝出來的葡萄剛剛喂進他的嘴里,酸甜的汁液潤著男人的指尖,陸酒沒忍住舔了一下。

    唇邊的手指頓住。

    陸酒嚼起葡萄,已經打開侍衛遞來的邀請函,閱讀起來。

    “……五天后開設秋宴,在貝倫伯爵府舉行?”

    粉藍色魚尾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水面,激起陣陣水花,充滿一股閑情逸致的味道。

    白皙的背脊微微反弓,薄薄一層肌肉繃出漂亮的紋理,最中間那一條凹陷進去的脊椎線線條優美。

    侍從們安靜地守在庭院各處,悄悄覷著這過去府里從未有過的鮮活一幕,時不時地會為人魚美麗的模樣心醉神迷。

    直到青年往旁邊一挪,撐起身體,將兩根濕漉漉的手臂搭到公爵膝蓋上時,才驟然驚覺,趕緊低垂下腦袋。

    “說是讓我和你一起去,但邀請函是越過你直接遞到我手上來的,幾個意思?”

    危南樓沒說話,收回頓了好一會兒的手,繼續剝起下一顆葡萄來。

    對于陸酒就這樣弄濕他的衣服,他顯然也毫不在意。

    侍衛星九代為解釋:“閣下,這秋宴只是一個名頭,類似形式的宴會他們其實辦過好多次了,每隔一兩個月就會有一次,有的時候也會辦在別的府里!

    “他們會給所有……府里住了獸人的貴族發邀請函,這次直接發給您,恐怕是想試探、試探公爵的態度。”

    陸酒一邊聽著,一邊思緒流轉。

    又一顆葡萄遞到他唇邊來。

    他抬起眸,瞟了危南樓一眼,男人神色平靜,沒有要插話的意思。

    陸酒伸出舌尖,卷走這顆葡萄果肉。

    星九還在繼續說:“但恕我直言,閣下最好還是不要去參加,因為這類宴會……對獸人不太友好。宴會中會舉行各種各樣的游戲和比試,有時候他們會讓獸人互相搏斗……”

    星九越說越支支吾吾,陸酒卻聽得很明白。

    所謂的“府里住了獸人的貴族”,指的當然大多不是他和危南樓這樣的情況,而是“府里養了獸人的貴族”吧。

    那部分獸人的定位自然就是貴族的寵物。

    主人和寵物一同參加宴會,過程中又讓寵物在宴會里比斗,那這無非就是貴族取樂的一種方式,而那些獸人在這種宴會里顯然就成了一種低賤的玩具。

    他們想試探危南樓對他的態度,當然,他們應該也做好了危南樓根本不會理睬他們的準備。

    陸酒有一搭沒一搭地思索著,等星九講完了,他也沒出聲。

    直到把嘴里的葡萄嚼巴嚼巴吃完了,將兩顆核吐在了危南樓的掌心里,他漫不經心地問:“你沒興趣?”

    “你有興趣?”男人不答反問。

    “還真有點!标懢莆⑦樱瑥乃南ドw上下來,兩根手臂在岸上一撐,上了岸。

    水珠嘩啦啦落下,魚尾瞬間化作兩條纖瘦筆直的腿。

    星九立馬轉過身,背對這一幕,耳朵通紅。

    陸酒彎腰拎起岸邊早就備好的白色浴巾,裹在自己的腰上,扎緊,隨后抬起手,將一頭黑色濕發往后撩去。

    明銳的五官露出來,修長矯健的身姿漂亮極了。

    從頭到尾,來自一旁男人的視線都不動聲色地追隨著他。

    “你帶我回來的事從頭到尾就沒瞞著別人,總會有人來打探我們之間的關系,這次不應,下次也還會有,一直下去不也挺煩的?”

    陸酒赤足往屋里走去。

    “反正閑著也是無聊,就去看看唄,誰玩誰還說不定呢。星九,你幫我回一封函!

    “啊……好!”

    星九應完了,卻懵逼地回頭看向危南樓。

    男人靜靜望著青年消失的方向,那張平靜的面孔依舊讓人看不出想法。

    “公爵,您、您真的要讓閣下去?”

    星九小聲問。

    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這封信遞進府里的時候,公爵就已經知道了。

    雖然公爵從頭到尾沒說什么,但以他對公爵的了解,公爵當然是不打算和陸酒閣下一起去參加那種宴會的,當然,公爵也不可能會讓陸酒閣下自己一個人去……

    可現在……?什么情況……?

    陸酒閣下自己做出了決定,從頭到尾卻沒問一問公爵會不會陪他一起去……那他難道真的要以陸酒閣下的個人名義回函……?

    許久,危南樓將那盤葡萄放到了小桌上。

    他拿起濕軟的毛巾,擦干凈自己修長的手指。

    “回函吧。”

    *

    另一頭,陸酒慢悠悠走在走廊上,眸色逐漸冷靜下來。

    他想去參加那場宴會的原因當然不是嘴上說的“閑著無聊”那么簡單。

    ——他想知道這個世界的逃逸玩家在哪里。

    這快穿任務玩到現在,傻子也該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了,陸酒之前也不是傻,他只是懶得去觸碰那些一看就很麻煩的問題。

    然而現在問題越來越大,謎團越來越重,直覺告訴他,不論是他、111,還是學長,都被牽扯進了這個巨大的謎團之中。

    那么,就不能再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不喜歡被動。

    現在,111回避他,切斷了與他的聯絡。

    想要挖掘出蛛絲馬跡,也就只能從那名逃逸玩家身上下手了吧。

    他必須踏出這里,去接觸這個世界其他的人。

    ……

    五天時間一眨眼就過。

    宴會的當天是一個好天氣。

    傍晚,夕陽將薄云染成橙紅,首都城里家家戶戶亮起燈火。

    奢華的馬車從各個方向駛往城北,那里有一座豪華府邸,此刻盞盞燭火都已點燃。

    宴客廳里,酒杯中搖晃著紅酒,衣著華麗的人影不斷交錯,貴族們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低聲聊著最近的趣事,時而發出一陣歡笑聲。

    這里還有各個種族的獸人。他們有的乖乖坐在墻邊,脖子上套著項圈,神情麻木;有的也和人類一樣,成群聚集在一起,低聲說話。

    也有獸人陪伴在人類身邊,人類對其輕聲細語,言行間充滿呵護之意。

    只是這樣的組合,往往會引來各種各樣嘲諷的眼神。

    宴客廳角落里還坐著一個最為特殊的人,是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少年,他的外形完全是普通人類少年,一雙眼睛卻是金色豎瞳,充滿獸類的妖異。

    沒有人類與他說話,也沒有獸人與他說話,他坐在那就像一團空氣,可他偏偏不以自己被冷落而感到尷尬,只安安靜靜喝著果汁,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眼前的一切。

    有人看了眼時間。

    “快到六點了,那位還沒來?”

    窸窸窣窣的議論聲蔓延開來。

    “顯然還沒來,這里有任何生面孔嗎?”

    “沒有。”

    “難道不打算來了?”

    “但他確實著人回函了!

    “難道是臨陣退縮,不敢來了?”

    “……那公爵的品味也不過如此!

    “真令人失望,原本我對他還挺好奇……”

    忽然,一名侍從走進來,站定,高聲道:“公爵府,陸酒閣下已到!”

    霎時間,宴客廳里所有話語齊齊停下,數十道視線箭一般射向走廊的方向。

    一道腳步聲傳來,是皮鞋踩在地瓷磚上發出的聲音,嗒,嗒,嗒,嗒。

    由遠及近,悠閑隨意。

    一抹頎長的身影逐漸浮現在走廊幽暗的光線中,隨著來人越近,模樣越清晰。

    ……是一個極其漂亮的青年。

    穿著一身精致的深藍色華服,上衣雙排扣扣得整整齊齊,下擺掐出纖瘦的腰身,筆挺的長褲襯托出修長的雙腿。

    不論是衣服的材質、染色還是設計,都極為高級,一看就是出自最為優秀的設計師之手,將青年本就出色的容貌襯得更為出塵。

    瓜子臉,瓷白膚色,一雙狐貍眼帶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意,左眼下和鼻梁中間的兩粒小痣像是在熠熠閃光,吸引著視線。

    他背脊挺直,姿態從容,來到這里,面對這么多陌生人,也沒有露出任何的不安與局促,先是冷靜地掃視一圈,隨后勾起唇,露出一抹微笑。

    “各位晚上好!

    嗓音清冽,也極為好聽。

    然而,整個宴客廳,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

    沒有任何人做出反應,不論是人類還是獸人,此刻都近乎直勾勾地盯著他。

    ……這位新客的容貌與氣質,超乎了他們所有人的想象。

    角落里,一直安安靜靜坐著的豎瞳少年挺直背脊,眼中泛出驚艷。

    宴客廳后方,扎堆聚集在一起的獸人們臉上流露出好奇。

    其中,那曾在小皇帝面前露過臉,擁有一對白色羽翼的鳥族青年也在這里。

    他聽到那個名字,回過頭見到來人的面孔,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眼神陰翳下來。

    一時之間,氣氛堪稱詭異。

    星九緊隨在陸酒身后抵達,見狀面露警惕,陸酒卻絲毫不懼。

    他臉上的笑意甚至變得有些玩味起來。

    “啊,看來大家不歡迎我?”

    “——沒有的事,我們已經等候多時了!”

    一道醇厚的聲音響起,一名貴族走出來。

    他的出聲驚醒了眾人,可也是他的身份,令所有人的眸色變幻起來。

    是這類宴會最為重要的組織人,也是今天這座府邸的主人,貝倫伯爵。

    此人的爵位是花錢買來的,他本是一名富商,家財萬貫,但僅僅如此本不足以令貴族圈層另眼相待。

    之所以能擁有特殊的地位,組織起這樣的聚會,是因為他與皇室內部各位重要人物關系密切。

    他年逾四十,黑發中夾雜著幾絲早白,但因為渾身上下打理得干凈,身材又魁梧健壯,所以不顯老,反而透露出幾分長者的儒雅紳士。

    只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位“紳士”最愛的,就是虐玩自己的寵物。

    貝倫伯爵路過一名侍從,從后者的餐盤中拿起一杯紅酒,走向陸酒,舉止頗為優雅地遞過去:“你就是公爵的新朋友,那位傳說中的人魚先生?”

    陸酒剛剛摘下出門前戴上的白手套,垂下眼睫瞥了眼這杯酒,依舊笑著。

    “抱歉,我最近喝不了酒。”

    貝倫伯爵一頓,窸窸窣窣的聲音在后方響起。

    被如此干脆地拒絕,這位伯爵也不生氣,微微一笑,招手示意剛才那名侍從過來,將這杯紅酒放回到餐盤上,攤手道:

    “喜歡哪一杯?”

    后方,獸人堆里,有人小聲說:“貝倫伯爵對他感興趣。”

    “可那是公爵的寵物……”

    “也得看公爵有多喜歡他吧,要是貝倫伯爵伸手要,公爵不一定會不給!

    “可貝倫伯爵……”

    有人小聲囁嚅著。

    要是落入貝倫伯爵手中,這漂亮的人魚青年就死定了。

    身在此處的獸人多少都是同病相憐,難免對同伴起惻隱之心。

    聽到這句未完的話,那長著一對白色羽翼的鳥族青年立刻轉過頭,低聲呵斥:“難道你還想替他出頭?當著貝倫伯爵的面,是想找死嗎?”

    剛剛說話的那名獸人縮了下脖子,臉上浮現出一抹恐懼。

    這小小一方空間安靜下來。

    “你們看不懂嗎?是他自己要來這里的,他的主人是公爵,沒人能逼公爵交出寵物,除非是寵物自己想來,”鳥族青年回過頭,盯著陸酒冷笑,“他和我們可不一樣,沒看見他的姿態嗎?受到這樣的關注,他現在可快活極了!”

    與此同時,貴族們各種各樣打量的目光也全都落在陸酒的身上。

    盡管早就猜到公爵不會來參加這種宴會,但當親眼看到這傳言中的人魚青年獨自一人出現在這里時,他們才穩穩放下自己的那一顆心。

    公爵終究還是把這人魚當做寵物。

    公爵是他們這邊的人。

    隱秘的微笑紛紛露出來,飽含各種意味的眼神在空氣中交換,四周搖曳的燭火變得更為興奮。

    陸酒將這一切變化看在眼里,低低笑了聲,抬起手,指尖懶洋洋掠過那餐盤上的一只只酒杯。

    貝倫伯爵的目光被他的手吸引過去。

    臉上始終掛著紳士的微笑,瞳孔中閃爍著的燭影卻瘋狂舞動著灼熱。

    忽然,一只手從陸酒后頭伸過來,蓋住他的手掌,替他提起一只酒杯。

    “這杯才是葡萄汁!

    低磁的嗓音從頭頂上落下。

    吸氣聲頓時在整個宴客廳里此起彼伏。

    貝倫伯爵僵住,瞳孔緊縮。

    陸酒挑挑眉,接受了手的主人替他挑選的這杯果汁,但還是小聲嘀咕了一句:“天天吃葡萄,都膩了!

    遲來一步,站在他身后的男人身上還裹著秋夜里的一絲涼意。

    聽到這句話,他頓了頓,輕輕笑出來一聲。

    “酒酒,你對水果膩得是不是也太快了?”

    “一個月后,還剩什么能吃?”

    公爵,來了。

    第89章 岸上的人魚11

    如果說剛剛陸酒現身時,這整個宴客廳變得極其安靜,那么此刻,這里的氣氛堪稱死寂。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原本笑著的,笑意凝固在唇角,原本用隱晦視線打量陸酒的,被嚇得趕緊低下了頭。

    而引起此番變化的兩人,還在旁若無人地對話。

    “……不吃水果會死嗎?”

    “會不健康。”

    “……我可以多吃點蔬菜!

    “你會嗎?”

    “…………”

    人魚青年瞪著公爵大人。

    忽然又有一人匆匆從外頭進來,來人用手帕擦著汗,到這里之后就對公爵點頭哈腰,對人魚青年也端著笑臉頗為殷勤。

    “剛剛在外頭拉住公爵講了會兒話,害得閣下無聊了,真是不好意思!

    這話是對陸酒解釋的。

    宴客廳里的眾人內心又掀起波瀾來——這是都城的審判長,他對那人魚青年竟然是這種態度?!

    這家伙對這里的大多數人都時常趾高氣昂!

    貝倫伯爵終于回過神。

    他的微笑轉移了展示的對象:“……沒想到公爵您會過來,真是令人驚喜。這邊請?我們剛好可以談談最近xx銀行的那樁案子,我早就想聽聽公爵您的看法了!

    他攤開左手,側過身,彬彬有禮地示意危南樓跟他往左邊去。

    那里是貴族的聚集地,貴族們立刻向危南樓頷首致意。

    而這一舉動,分明是將危南樓與陸酒涇渭分明地區分了開來。

    事實上,今晚參加宴會的貴族與寵物大多如此——貴族與貴族說話,寵物與寵物呆在一塊兒。

    主人與寵物,是不可能融入到一個社交圈層里去的。

    頓時,不少人目光閃爍。

    貝倫伯爵在試探公爵,公爵會怎么做?

    下一秒,陸酒率先動了。

    貝倫伯爵眼珠子一轉,暗暗看向他。

    ——他說的話,這人魚青年似乎完全沒聽見,至少他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什么端倪。

    將脫下來的手套塞給侍衛,端好那杯葡萄汁之后,青年就往擺放著點心的餐桌那兒走去,漫不經心地掃視著,似乎認真挑選起想吃的食物。

    那散漫的姿態,令后方關注著他的一眾人眸色微動。

    而緊接著,便聽公爵云淡風輕地回絕:“在宴會上談公事?改日吧,今天是陪家妻來玩的!

    語罷,他掠過貝倫伯爵,徑直往青年的方向走去。

    一眾貴族猶如遭到驚雷,這一瞬堪稱呆若木雞。

    陸酒剛剛在一張餐桌前駐足。

    他捏起一枚看起來挺精致的小蛋糕,打量兩眼,咬下一口,嚼吧嚼吧。

    他的眉頭很快擰起來,危南樓走過來見到了,笑了聲:“不好吃?”

    “好甜!标懢葡訔壍卣f著,抬起手,將剩下半塊遞到危南樓唇邊,讓他去解決。

    公爵大人頓時也皺了下眉頭。

    陸酒瞥過去,危南樓看了他一眼,低頭將這剩下半塊蛋糕含入嘴中,嘗了嘗,給出評價:“別再吃這里的蛋糕了!

    “哈哈哈!”陸酒大笑三聲。

    ……其余人已經無法用驚異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們還沒從剛才公爵大人的那句話中緩過神,此刻見到他這幅模樣,更是大腦都無法轉動了。

    他們面對公爵時,總是頂著壓力,惴惴不安的,可公爵對這人魚青年竟、竟如此——

    這些人的目光,陸酒感知得清清楚楚,只是他假裝沒感覺到。

    他放棄了這塊甜點區,往前邊走去,聽到身旁的男人淡淡問:“為什么總是甩開我?”

    兩次了。

    剛才在外頭是一次:審判長拉住他談話,陸酒聽了五秒鐘都沒到,就扭頭管自己走了。

    剛剛則又是一次:貝倫伯爵還在和他說話,陸酒就走開了。

    陸酒聽到這個問題,笑了一下:“那你干嘛總跟著我?你看,你跟著我,都沒人來跟我說話了!

    他們兩人的對話聲很輕,只有他們彼此能聽見。

    “所以,這就是你來這里的目的?”男人的視線不動聲色地掃向他。

    陸酒慢慢道:“所以,這就是你明明不想讓我來,卻還是要看我做什么決定的原因?”

    危南樓腳步一停。

    “我對你的了解,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吧?”說起這話來,陸酒的語氣輕飄飄的,透露出一絲狡黠。

    危南樓定定地注視著他,隨后笑起來。

    他們兩人一同停下。

    “所以,”男人站定在他身后,高大的身軀籠罩住他,微微低下頭,唇就在他耳邊,“你在找誰?”

    陸酒懶洋洋往后靠去,靠進了男人的懷里。

    他轉手將葡萄汁遞過去,危南樓看了一眼,接過,抬起另一根手臂,攬住他的腰,好讓他靠得舒服些。

    親昵的姿態在無形中又引發了無數人的眼神變化。

    陸酒道:“一個,我也不確定他是什么身份的人!

    他拿起桌上一把銀質叉子,叉起一小塊切好的牛排,一邊打量一邊輕聲道:“我沒法解釋太多,反正我只知道我要找這么一個人,但是要看到對方,或者說上兩句話,我才有可能確定對方就是他。來都來了,你給我介紹下這些人的情況唄?”

    危南樓又低頭看了他好一會兒。

    陸酒知道,這個男人一定還有很多問題想問。

    只是這家伙也慣來不會逼迫他。

    低沉的嗓音在耳邊徐徐響起。

    “這里的大多數人沒有認識的必要,只有以下這些人可以記住!

    “審判長你在外頭已經見過,他負責統籌都城所有案件,和機要大臣關系密切。他不養獸人,但為了聯絡關系,不會錯過類似的宴會。”

    “貝倫嗜玩成性,分不清正事和娛樂,做事風格極端!

    陸酒咬下牛排,放下叉子。

    他們轉身繼續往前走,隨著危南樓的話語,陸酒不動聲色地往人群中掃視而去。

    審判長與貝倫當然不可能是那名逃逸玩家,和這兩人對上目光的第一眼,陸酒就能確定。

    不過從危南樓口中聽到他對這些人的評價,還是挺有意思的。

    男人在人群中一一點名。

    當陸酒看過去時,那些人總是恰好也在看他。

    哪位貴婦,哪位報社社長,陸酒仔細端詳那些人的面孔,將他們從心中一一劃除。

    聽到后來,他忍不住說:“所以私底下真就還有這么多人在把獸人當寵物養,完全就是表面一套底下一套嘛!

    他瞥了危南樓一眼:“不都說你是攝政王?你到底是不是?”

    要是讓旁人聽見這句話,對方一定會被他此刻的大膽嚇瘋。

    危南樓卻只是輕輕笑了一下。

    “你覺得我該管?”

    他們逛完一整圈。

    這宴客廳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

    他們停在一處,陸酒直接指出:“在人魚鎮的時候,你管了!

    首都城里的情況當然會比人魚鎮復雜許多,但直覺告訴陸酒,要是這個男人真心想管,他一定管得了。

    就在這時,一個獸人忽然怯生生走到他們的面前,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他們轉頭看去。

    這個獸人有一對豎起的貓耳和一根毛茸茸的貓尾,一對眼睛圓溜溜的,是綠寶石色,非常漂亮。

    他穿著一身希臘風白色衣袍,布料很少,將他的身體半隱半遮,恰到好處地展示出誘人之色。

    脖子上一個項圈,令他看起來分外乖順。

    他含羞帶怯地端起手中一個銀盤,銀盤上擺著幾顆鮮艷的草莓。

    “公爵,我的主人讓我將這些分享給您。”

    遠處,一名英俊青年舉杯向危南樓致意。

    陸酒聽了,呵笑一聲。

    這“分享”的是草莓嗎?把他當空氣呢?

    他后靠到墻壁上,饒有興致地準備看戲,然而男人的手臂始終摟在他的腰上,沒有松開。

    察覺到他的后退,男人一把將他摟了回來,側眸看他:“想吃嗎?”

    陸酒頓住。

    那獸人也愣了一下。

    “……”陸酒,“你知道我不喜歡酸的!

    現在的草莓都還酸得很。

    危南樓挑起唇:“我也只是問一下。”

    陸酒:“……”

    男人轉頭對那獸人說:“不需要,謝謝!

    ……完全是把人當成了侍從。

    那貓系獸人漲紅了臉,訕訕地點了點頭,又暗暗看了陸酒一眼,抿唇走了。

    “我為什么要管?”

    聽到危南樓的話,陸酒怔住。

    這個男人的語氣毫無波瀾:“會出現在這場宴會中的獸人,不論表面上看起來如何不情愿,實則他們走到這里的每一步,都是他們自己踏過來的!

    ……遠去的那個貓系獸人回到了他的“主人”身邊。

    他的主人臉色陰晴不定,他好似在低低道歉,在他主人冷臉走開去后,他回過頭來,又盯了陸酒一眼。

    這一眼里,就飽含了一絲清晰的遷怒與嫉妒。

    陸酒沉默。

    “或許你會說,他們當中有些人是被族里獻上來的,沒有選擇權,但事實是被送到這些貴族面前的獸人,無一不順從。貴族不愛不聽話的寵物,想必這句話在某些獸人種族間,已經成為共識!

    為了不惹貴族不喜,那些獸人種族往往也不會送不愿意的族人過去。

    會被挑選出來的,都是自愿的。

    陸酒低聲說:“……也有人性格就是逆來順受的吧?即使不愿意不高興也不會說出來,不知道怎么反抗。還有人從小生活在這種環境里,不知不覺中‘被自愿’。”

    “對于你的第一點,酒酒,你或許還是不夠了解被送到這里來的獸人都經過了怎樣的挑選。只要是‘程序正規’的大種族,都不會將有一丁點不情愿的獸人送過來。”

    危南樓的嗓音冷靜到近乎沒有人情。

    “或許你會在他們現在的臉上看到困苦,但這些困苦都無關乎他們最初踏入這里的選擇,而是因為理想與現實的差距!

    危南樓的意思在某種程度上很直白……陸酒聽明白了。

    “至于你說的第二點,大環境的變化不過也才兩三年時間,遠遠稱不上‘從小被影響’!

    陸酒愣住。

    才兩三年,竟然這么短嗎?他不太關注這方面的事情,還以為已經有很久了。

    可為什么?到底是什么導致了這樣的變化?

    然而對于這個問題,危南樓并沒再解答下去。

    男人只道:“律法從來都禁止獸人奴隸化,但不論法律怎么規定,都阻止不了人的私心。酒酒,這里的獸人和人魚鎮的獸人不一樣,以后你會明白的!

    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按照陸酒最開始的要求,危南樓給他介紹了最后兩個需要注意的人物。

    這兩個人物在某種程度上而言,也最為特殊。

    一個是坐在斜對角角落,一直暗暗觀察他們的那名金瞳少年。

    在危南樓指引陸酒看過去時,少年眼睛一亮,挺直背脊,紳士地朝他們頷首。

    危南樓說,這是前任皇帝與一名獸人侍女生下的私生子,是一個半獸人,名字叫胥音——沒錯,帝王一脈是胥姓。

    這半獸人被賜了這個姓氏,但并不為皇室所公開承認,處在一個很尷尬的位置。

    從地位上來說比今天在場的各位貴族都要尊貴,然而沒有人愿意搭理他,也沒人瞧得起他。

    只有危南樓這位名義上的舅舅,與他還算熟悉。

    陸酒有些吃驚,不由多看胥音兩眼。

    少年星星眼地望著他,對他很甜地笑著。

    因為過于真誠了,所以陸酒也做出了踏入到這里的第一次頷首動作。

    “不要被他的天真騙了,”危南樓下一秒就潑了一桶冷水,“他的肚子里裝的全是他的心眼。”

    陸酒:“…………”

    “還有一個人,”危南樓的視線向右邊一群聚集在一起的獸人堆里掃去,“是被鳥族獻給胥寧的獸人,名字叫冉葉!

    胥寧,是現在那位小皇帝的名字?

    陸酒隨著危南樓的目光看過去,一眼就捕捉到了人群中那個鶴立雞群的青年。

    對方很高,一對白色羽翼很顯眼。

    他背對著陸酒,可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陸酒的目光,他微微側過臉來。

    在與陸酒對上目光的下一秒,他就狠狠別過頭。

    頗為刻意的回避,令陸酒心生疑竇。

    ……

    大致的介紹到此為止。

    或許是看他倆閑下來了,終于有人過來搭話。

    是一名人類男性和一名獸人女性。

    男人攬著女人的腰,是這個場合里除了危南樓以外,少有的對獸人伴侶大大方方表現出體貼的人類貴族。

    他過來后頗為敬重地向危南樓伸出手:“公爵,好久不見。”

    危南樓伸出手去,和他握了握。

    這兩人聊起話來——顯然,危南樓也并不是不能在這種場合談正事。

    “你好,我叫白月,你可以叫我阿月,”阿月向陸酒搭話,聲音很溫柔,“我叫你酒酒可以嗎?”

    “當然可以!

    “酒酒,你怎么會和公爵來這里?”阿月小聲問,“有公爵撐腰,你完全可以不來的吧?”

    “你們呢?”陸酒不由問,“你們不想來的話,不能不來嗎?”

    阿月遺憾地搖搖頭:“我們得罪不起貝倫伯爵,倒也不是次次都會來,但一直拒絕也不太好。”

    陸酒明白了。

    他和阿月又聊了會兒,假裝隨意地問:“那個冉葉你認識嗎?”

    “你是說陛下的那位?”阿月朝那鳥族青年看過去,“只能說認識,但沒怎么和他說過話!

    “他是陛下的人,也必須來這種場合嗎?”

    “我也不清楚,理論上他完全可以不來的,但他每次都會出現,”阿月頓了頓,委婉地說,“……也不是每個獸人都不情愿來這里!

    這句話,似乎恰恰佐證了危南樓剛剛的那番話。

    陸酒又沉默了。

    沒一會兒,拍掌聲響起,貝倫伯爵走到宴客廳中間,作為這場宴會的組織人,高聲宣布了例行娛樂活動的開始——搏斗賽。

    頓時,貴族們興奮起來,獸人們的表現則不一。

    有的露出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有的則一臉抵觸與害怕。

    陸酒不動聲色地觀察所有人,尤其觀察那位冉葉。

    冉葉的表現頗為波瀾不驚,但他身旁的一些獸人被嚇得快要哭出來了。

    冉葉皺著眉頭和他們說話,頗有領頭人的模樣,在他的話語下,那些獸人的臉色越發蒼白。

    最后,冉葉將其中兩個獸人推了出去。

    他們之間剛剛發生的對話是這樣的——

    “冉葉,我們不想上去,能不能不上去?”

    “把你們的恐懼忍!只有博得了這些貴族的歡心,才能讓他們放松警惕,以后才好行事,”冉葉壓低聲音,“相信我,現在看我們笑話的這些人類貴族,以后一定會跌得很慘!”

    *

    人們陸陸續續轉移到宴客廳后頭的走廊上,走廊外是一個庭院,搏斗賽的賽場就在這里。

    陸酒始終停留在原地。

    視線越過人群,他幾乎是皺著眉頭看這場比賽的。

    那兩名被推出來的獸人瑟瑟發抖地面對彼此,在貴族們的起哄和命令下對對方拳打腳踢。

    最開始還收著力道,害怕傷著彼此,可是在一聲聲“只有一方死了才能停下”“用力啊,沒吃飯嗎”的呼喝下,他們的出手越來越兇狠,表現也越來越歇斯底里。

    慢慢的,他們好像真的將彼此當做了必須要擊倒的敵人,攻出去的每一擊都帶足了狠厲。

    冉葉帶領的那一幫獸人全都縮在他的身后。

    冉葉雙手環胸,站在最前方嚴肅地觀看。

    他身后的那些獸人,有的閉上眼,有的垂下頭顱,紛紛表現出不忍的神色。

    不知何時,危南樓和阿月的伴侶停下對話,空氣變得很安靜。

    陸酒轉過頭。

    危南樓平靜地與他對視。

    片刻后,陸酒抿了下唇,回過頭去。

    ……第一場搏斗結束時,敗下陣來的那名獸人鼻青臉腫,陷入昏迷。

    兩名侍從抬走他,就像抬走一個大型物件。

    而勝者似乎直到此刻才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干了什么,倉皇地退場。

    ……

    并非一場就結束。

    而是一場接一場。

    貴族們喝酒喝得越發興起,他們逼迫那些獸人上去,暴力、血腥似乎是比酒精更為強效的迷醉劑,令他們忘乎所以。

    他們甚至忘了,今晚的宴會,還有公爵在場。

    少許幾個還留在宴客廳里的貴族時而瞥向外頭,時而瞥向遠處不辨喜怒的男人,最后彼此對視一眼,紛紛搖頭,打定主意今晚絕不去湊外頭的熱鬧。

    ……

    歡呼聲響起,又一名獸人倒下。

    而勝者這次格外勇敢,他大聲道:“我還能再來一場,我想自己挑選對手!”

    有貴族笑問:“你想挑戰誰?”

    “我要挑戰公爵的情人!”

    這句話一出,霎時間,所有歡笑聲全部被掐斷。

    所有人都愣住了,直愣愣地瞪著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個獸人卻重復了一遍:“我要挑戰公爵的情人,陸酒!

    這是一個非常強壯的獸人,或許是熊族、虎族,反正從他的外表看不出種族的特征,唯有那一身虬結的肌肉召顯著他的力量。

    他的視線穿過人群縫隙,投向陸酒,語氣挑釁。

    “不知道,你敢不敢來?”

    ……

    走廊上,冉葉沒有回頭,但他與這個獸人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而在人群的后方,此刻顯得頗有些空蕩的宴客廳里,空氣仿佛一瞬間被抽干。

    “……”阿月和她的伴侶回過神。

    他們倆倒抽一口氣,齊齊扭過頭去看——去看向陸酒和危南樓兩人。

    這兩人的表情沒有絲毫波瀾。

    只是公爵此刻的無波無瀾,和陸酒的無波無瀾,似乎稍稍有那么一點不同。

    沒人知道那獸人哪來的膽量,但所有人都已經能感覺到,公爵今晚會出現在這個宴會,純粹是為陸酒破的例,而當他再次開口時,這愚蠢挑釁的獸人將會直接被扔出這個地方……

    陸酒卻放下了手臂。

    他將早先回到他手上,已經被喝得差不多的葡萄汁酒杯放下。

    空酒杯碰到桌面,發出咯的一聲。

    危南樓聽到聲音,眸光一轉,看了眼他的動作,抬起眸直視他:“你懷孕了。”

    就著這么近的距離,阿月和伴侶聽到這平緩而清晰的四個字,進一步呆住。

    陸酒卻笑了笑:“你放心!

    他擰動手腕,說了一句話:“危南樓,其實你還沒有做過那些夢吧?”

    危南樓瞇起眼。

    陸酒知道。

    其實,早在初遇的時候,他就意識到這個世界的不對勁了。

    這個男人,沒有做過那些關于他們過去的夢。

    “沒關系,”陸酒輕聲說,“也該讓你回憶起來了!

    他邁出一步,朝著庭院的方向。

    “好好看著我!

    第90章 岸上的人魚12

    危南樓迅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杯桌碰撞的冰冷音質令阿月和伴侶神經一跳,有那么一剎那,他們的頭皮都緊了。

    然而當他們仔細看去時,卻發現公爵的臉上并沒有慍怒的神色。

    他只直勾勾地盯著陸酒的背影。

    前方,那些貴族也被眼下這狀況搞得腦子宕機了,他們呆呆地給陸酒讓出一條通道,又呆呆地看向站在原處沒動的公爵大人。

    ……盡管最初邀請這人魚青年是存了想要作弄對方的意思,可如今都知道這位的身份了,誰還敢動他?

    可這人魚怎么自己……

    他們訥訥等著公爵發話叫停這場搏斗賽,那樣的命令當然沒有人敢不服從,然而后者始終沒出聲。

    那張平靜的、英俊的臉,令人捉摸不透想法。

    這些貴族面面相覷,不敢合攏去,唯恐阻擋住公爵大人的視野。

    于是當陸酒和那位獸人交手起來時,他們也只能這樣不尷不尬地保持著敞開的狀態。

    *

    陸酒的出手之快令對手措手不及。

    那獸人好像以為陸酒還會裝模作樣地放放狠話,剛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青年凌厲的長腿已經逼近了他的側臉,動作快到他都看不清楚。

    他被驚得身形一滯,慢了一拍,盡管及時后撤,臉部還是受到了劇烈的撞擊,整個人頓時往后踉蹌了三四步!

    驚呼聲四起!

    人魚族向來以瘦弱、美貌著稱,這個陸酒怎么——

    “認真起來吧?”陸酒收回長腿,擺出攻勢,氣定神閑,“不然我真怕一不小心把你打死!

    “……哈!”那獸人大怒,吼道,“來啊,來!”

    兩人的身影很快糾纏到一起。

    有人以為,陸酒剛才那一招是出其不備,抓住了對方分神的一瞬間才能得逞。

    只要那雄壯的獸人集中起注意力,陸酒就很難再以那瘦弱的身板壓倒對方。

    然而他們完全想錯了。

    陸酒接下來的每一招都狠極了,完全不像是常年在水中修生養息,把慵懶刻進骨子里的人魚族。

    他的身體每一處似乎都充滿了力量,筆直的腿、肌肉繃緊的手臂、勁瘦結實的腰腹,每一個部位,每一塊肌肉仿佛都能瞬時被調動起來,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他的速度極快,力道極重。

    身體曲線被拉到極致,整個人化作了一件藝術品,充滿了美學感的暴力!

    那獸人每一次被他擊中時,都會露出齜牙咧嘴的痛極表情。

    到后來,對方甚至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完全是在一味挨打,兩米多的健壯身軀,被一腳踹出四五米遠,重重撞在了庭院的假山石上,發出了嚇人的重響聲和痛呼!

    貴族們徹底驚呆了,獸人們也驚呆了。

    他們連呼吸都已經屏住,只能呆呆地看著陸酒緩緩收勢,從頭到尾,這個青年甚至沒有激烈地喘過一下!

    什么叫“不自量力”?

    這一刻,這四個字被完美詮釋了。

    ……

    陸酒活動一下肩膀。

    呼,終于熱完身了。

    多多少少找回了前兩個世界里戰斗的感覺,也是一點都沒生疏哈。

    他的目光似不經意地掃過站在走廊前方的冉葉,后者臉色鐵青地看著他,不知道是不是情緒上頭,這次遲了兩秒才想起要避開他的眼神。

    但還是太明顯了——咬住后槽牙的動作太明顯了。

    陸酒眸色微暗。

    “啪!啪!啪!”

    三下清脆的鼓掌聲響起。

    這聲音驚醒了呆滯中的眾人,也將陸酒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貝倫伯爵正一臉驚艷地拍著手。

    他直直盯著陸酒,眼中閃爍著驚異的光芒。

    “太棒了,真的太棒了,陸酒,你真是我見過最美、最棒的獸人!”

    登時,不少人驚慌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他們完全從這場幾分鐘前還令他們心醉神迷的搏斗賽中剝離了出來,心神不寧地回頭覷往后頭的宴客廳。

    這一覷,令他們的后背滲出一層冷汗。

    貝倫伯爵卻仿佛完全已經忘了身后,顯然是某些“老毛病”又發作了。

    他走過來,對陸酒伸出手,又一次露出了迷人的微笑:“來,你的表演已經結束了,該是休息時間了,上來吧——”

    “誰說結束了?”

    陸酒似笑非笑地打斷他。

    “我也要挑戰下一位,讓開。”

    貝倫伯爵的微笑僵在了臉上,倒吸氣的聲音四處響起。

    “……你說什么?”

    “我說讓開,”陸酒口齒清晰地重復了一遍,“不要讓我重復第三遍。你擋著我的視線了。”

    語罷,他的目光越過這僵硬的中年男人,投向了后方的宴客廳。

    在宴客廳里的燭火與庭院里的月色明暗交接的空氣中,他與那個男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發生了對接。

    男人凝望著他,一瞬不瞬。

    而他的眸中熠熠閃光。

    他沒有說話。

    一開始,大家不明白他在干什么。

    他既然還想挑戰下一位,那他還在等什么,都把貝倫伯爵的臉面下成這樣了,要挑戰誰,還不直接說?

    然而當有人順著他的目光往后看去,看到公爵身上時……

    “你瘋了?!”那人回過頭,不敢置信地問。

    ——這個人魚青年,竟然想挑戰公爵?!

    頓時,貴族們全都呵斥起來。

    “你不要忘乎所以了,你以為你自己是誰?”

    “不要以為公爵看重你就可以無法無天!”

    “公爵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會下場和你玩這種游戲!”

    “這是你們獸人的搏斗賽,不是我們的,搞清楚你們的位置!”

    一聲聲傲慢的貶斥、奚落,沒有讓陸酒改變絲毫的臉色,卻讓一旁的獸人們流露出難堪。

    他們漲紅了臉,捏緊拳頭,有人憤憤不平想說話,卻被冉葉暗暗摁住。

    冉葉身旁還有另一個高大的獸人。

    在剛才那場比斗中,他看待陸酒的目光從輕蔑轉為震驚,再轉為迷茫。

    此刻,他被冉葉遞了一個眼神,驟然驚醒。

    猶豫了一番,他還是走出來,大聲道:“你沒資格挑戰公爵,我來做你的對手!”

    一片嘩然。

    不等那些貴族冷嘲熱諷地附和,陸酒冷冷丟出一句:“我挑戰我的伴侶,有你們什么事?”

    那獸人和其余人愣住。

    “還有你,我叫你出來了嗎?”

    “這場搏斗賽最初是誰提出來的,有任何規則規定人類不能參加嗎?就算有,規則憑什么不能被打破?在我挑戰人類的時候,你們跳出來做什么?”

    陸酒的嗓音清晰冷冽,所有人聽得清清楚楚,而從頭到尾,他的目光沒有往那獸人身上瞥過一下。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他,為他的大膽和放肆而震驚。

    沒人注意到,宴客廳里的男人已經站直身體,邁步走過來。

    “退回去,閉上嘴,好好看,”陸酒的每一個字都在月色下炸響,“然后想清楚,自己現在到底在干什么!

    一道身影從人群中掠過。

    人們的目光紛紛下意識地落到了這道身影身上。

    男人脫下外衣,扔給了后頭懵懵跟來的侍衛。

    他卷起襯衣袖口,邁下走廊,來到庭院里,來到了陸酒的對面。

    步履從容,動作優雅。

    渾身上下都是與生俱來的奢貴氣息。

    貴族們已經徹底做不出反應了。

    公爵怎么就出來了,就算把這人魚青年視作伴侶,可他們之間也有階級之分啊,他到底在想什么,難道對這個獸人就寵到了這種地步……?

    一個個疑問不斷地從他們已經停止運作的大腦中浮現出來。

    眼前的這一幕,簡直不可思議到像是一場幻覺。

    陸酒終于揚起唇角。

    會不會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他抬起雙手,擺出攻擊姿勢。

    我們又站在了這樣的位置上。

    你想起來了嗎?

    陸酒語氣輕快:“我來嘍?”

    男人瞥了眼他的肚子,又抬眸看向他。

    那目光很深。

    下一秒,陸酒沖過去,擰轉身體,長腿毫不留情地襲向男人的臉!

    貴族群中有人發出尖叫聲,他們不敢看接下來的一幕!

    危南樓面不改色地抬起手,格擋住陸酒的腿,手掌向下一扣就握住。

    陸酒并不慌張,另一條腿在地上一點,他借力向后翻去,將自己的腿從危南樓的禁錮中掙出來,穩住平衡后便再次攻上去!

    這兩人就這樣對起手來。

    自然而然的,從容不迫的……看呆了所有人。

    獸人們震驚于危南樓的應邀,震驚于陸酒面對危南樓也絲毫不懼的膽色。

    貴族們則漸漸想起來一件事。

    ……公爵的功夫本就是很厲害的。

    他雖出身高貴,從小就錦衣玉食,但也文武精通,十四歲的時候就帶兵打過仗。

    只是他成為公爵太久了……看多了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和優雅雍容的舉止,所有人都忘了,他也有野性的一面。

    他們同時還想起來……這位從來就不把俗世陳規放在眼里。

    什么階級之分,利益牽扯……這從來,都不是這個男人會在意的東西。

    他從來就沒有站在他們那邊過,從未成為過他們的“一員”,當他們為了維護階級利益而本能地對那人魚青年呵斥出聲時,這個男人不用說一句話,就能輕描淡寫地將他們在意的這些東西,統統撕碎在他們眼前。

    這打的,是他們的臉啊。

    ……

    月色下,男人和青年的交手非常利落。

    兩人的動作都非?欤z毫不拖泥帶水,拳肉交擊時發出的悶響帶著一股又一股強悍的味道。

    他們對彼此好像很熟悉——熟悉對方的每一處弱點,猜得到對方的每一步。

    但也因為熟悉,所以毫不留情。

    可這毫不留情里,又似乎帶著一股篤定對方能應對的意味。

    于是,這與其說是一場比試,漸漸變得更像是一場情侶間充滿激情的交流。

    ……

    這一方天地里不再有人說話。

    陸酒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明亮的眼睛召顯著他的興奮在持續不斷地累積。

    危南樓從頭到尾沒碰過他的肚子,但即使如此,這個男人也能做到讓他打個痛快。

    “酒酒,”男人終于出聲,是清冷如玉石的音質,能在人熱血上頭的時候瞬時給人以清醒,“控制住!

    陸酒的動作頓時收了一些。

    下一秒,他便爆發般驅動起自己的肌肉力量,躲過男人的一擊,后退一步便立即旋身,回旋踢過來。

    男人仿佛猜到了他的動作,穩穩當當擋住,陸酒卻也預判到了這一步,在腳背快要踢過去時猛地守住,隨后閃電般旋身,來到男人身后。

    接下來,兩人的一連串動作看花了觀客的眼!

    陸酒單手扣住男人手臂,男人抬起另一只手扣住他,陸酒反擰住這只手,使它不得動彈,另一只手繞到男人身體前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掐住了男人的喉嚨!

    驚叫聲響起!

    陸酒氣喘吁吁,得意洋洋。

    “以為我上頭了?我注意著呢,我贏了!”

    男人頓住了,兩三秒后,低低笑出了聲。

    “嗯。”

    “我輸了!

    兩人緊貼在一起的身體一同釋放出驚人的熱量,充血的肌肉,流淌的汗水,召顯著方才激烈的一切。

    然而“我輸了”這三個字,危南樓說得輕巧溫柔。

    月色下,一片死寂。

    好像所有人全都消失了,這里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陸酒的胸膛急促地起伏著,他的血管里,興奮因子還在激流。

    他掐在危南樓喉嚨上的那只手本就只是做勢,并沒有用力,此刻,還下意識地摸了摸。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做出這個舉動。

    或許,就像是人在做完愛之后會想要抽一根事后煙一樣。

    此刻,他也很想來這么一下。

    男人微微側過臉。

    陸酒的指尖隨著這個動作,撫到了那枚喉結。

    “還想繼續?”

    男人問他,嗓音里帶上了一絲別樣的意味。

    “……”陸酒努力平復著呼吸,過了好一會兒,另一只手才順著危南樓的手臂緩緩滑落,頗有些戀戀不舍,“……再等我會兒!

    他想做的事,還沒結束。

    危南樓回過頭,對上他的眼。

    意味豐富地提醒:“別太久!

    然后——

    “去玩吧!

    ……

    公爵大人就這樣回到了走廊上。

    他穿回自己的上衣,一邊理著自己的領口和袖子,一邊飽含興味還打算繼續觀戰的模樣,明明是敗者,姿態卻依舊瀟灑。

    這一刻,那些遲遲沒有回過神的貴族們還沒有意識到,接下來等待他們的是什么。

    ……直到陸酒繼續挑戰了下去。

    他又挑戰了一名貴族。

    那名貴族他不認識,純粹是看對方年輕力壯,應該能打。

    貴族最開始是懵逼的,下意識就要搖頭,然而在視線掠過公爵大人時,他的脖子硬生生擰住了。

    ……公爵都應戰了,他憑什么拒絕?

    他有什么資格拒絕?

    于是,在死寂之中,比試進行了下去。

    卻再也不是獸人與獸人。

    而是獸人與人類。

    拳打和腳踢的聲音不斷響起,這不是低級的泄憤,而是公正的對決。

    當這些暴力落到這些貴族頭上時,虛偽的優雅不復存在,他們狼狽得就和所有曾身處在這搏斗賽場中的獸人一樣。

    陸酒揮灑著汗水,卻絲毫沒有流露出疲倦。

    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熱意,那副模樣令不少貴族陷入到了一種矛盾的心理中。

    一邊覺得這人魚青年好美,充滿了力量感的美,奪目的美。

    一邊卻又恐懼他,恐懼他的強悍,恐懼他不斷打破陳規、打破界限的大膽。

    而獸人們——

    他們凝視著陸酒,在沉默中,有什么在緩緩發酵。

    唯有冉葉。

    他的指甲悄悄掐進了掌心里。

    ……

    有人想要逃走了,想離開這個地方,然而公爵大人沒有動,沒有一個人走得了。

    貴族們逐漸意識到,陸酒挑戰危南樓的這一步,完完全全是算計了他們!

    那人魚青年當著所有人的面挖了一個坑,他們卻根本無處可逃!

    他們要么只能被堵死在這個地方,要么就只能跳進坑里去!

    而公爵大人,他也是知道的!

    他知道這人魚打著什么主意,配合了對方,從今天踏入這個宴會起,他們就心照不宣地約定好了一切!

    ……

    又一次將一個貴族擊倒在地,陸酒舒出一口氣來。

    他好似突然想起一件事,懶洋洋開口:“話說,這搏斗賽就沒個彩頭嗎?”

    貴族們神經一跳。

    “……什么?”貝倫伯爵的笑容徹底維持不下去了。

    “比賽沒個彩頭有什么意思,你們之前都是這么干巴巴地玩的?”陸酒語氣嘲諷,“各位貴族大人,也挺摳啊!

    一個摳字出來,不少貴族的表情頓時像吃了一斤屎。

    不遠處圍觀的胥音笑出了聲——

    “哈哈!”

    貝倫伯爵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立刻招手讓侍從去拿“彩頭”過來。

    幾分鐘后,一顆碩大的紅寶石被呈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不知道閣下覺得這彩頭怎么樣?”貝倫的笑容幾乎已經有些猙獰。

    “不錯啊,”陸酒眼睫一抬,“伯爵要不要也下來和我比劃比劃?”

    “…………”

    五分鐘后,貝倫伯爵捂住被揍歪的臉,踉蹌地被驚恐的侍從扶了下去。

    一個小時后——

    陸酒甩了甩終于開始有些酸痛的手。

    一名貴族青年倒在他腳下,發出口申吟。

    侍從們流著冷汗進進出出,機械勞動般跑下走廊,去扶,扶不起,就抬。

    他們的人手都要不夠用了,府里的床位都要躺不下了,沒人能想到,今晚這場宴會竟會發展到這種走向。

    從始至終,公爵大人沒有阻攔過一下。

    仿佛他的伴侶只是在玩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游戲,沒什么好阻攔的。

    他安安靜靜地抱臂靠在邊上,望著青年的眼神里只有專注和繾綣。

    在陸酒踏上走廊,剩余的女性貴族們驚恐地齊齊往后退去的時候,他輕輕笑了一聲,站直了身體。

    星九小聲詢問:“公爵?”

    “去備車!

    “好!”

    陸酒從侍從端著的那錦盒中,頗為隨意地取下了那顆紅寶石。

    紅寶石大概有大拇指這么大,被切割出了漂亮的切面,在月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華。

    所有人都看著他。

    貴族們的冷汗早就浸濕了后背的衣服,獸人們則憧憬而崇拜。

    陸酒拋著這枚紅寶石,一步一步來到了一位獸人的面前,蹲下。

    這個獸人是最開始那幾場比賽里敗下陣來的,原本漂亮的一張臉被揍得到處都是淤青,左眼眼眶有些開裂,恐怕視力都受到了影響。

    但因為他還能動,所以沒有受到任何的照顧。

    一個半小時前,他靠自己爬上了走廊,委頓地縮在了角落里,除了幾個朋友關心過他,之后再未有人給他投去過一眼。

    他一直默默地看著陸酒擊倒人類。

    此刻,他怔了怔,不明白陸酒來他面前做什么。

    他生了非常漂亮的脖頸,然而那脖子上套了一個項圈環,環上掛下一個鈴鐺,躺在了他鎖骨的凹陷里。

    陸酒伸出雙手,捏住了這項圈環。

    微一用力,皮質項圈就被硬生生扯斷。

    貴族們與獸人們看著這一幕,神色發生了變化。

    陸酒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他將那項圈扔了,將這枚紅寶石放在了那鈴鐺原本躺著的位置,打量兩眼,評價道:“嗯,挺適合你!

    獸人呆住了,紅了臉,吃驚又不知所措地望著陸酒站起身。

    陸酒走了,只在經過冉葉面前的時候,用輕到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了一句——

    “你有記憶?”

    冉葉臉色驟變。

    陸酒目不斜視,與同樣回到了宴客廳內的危南樓并肩,在所有人的目送中,離開了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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