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梁九功咽下嗓子眼一口老血, 格外受傷地出了主殿,叫憋笑的春來進(jìn)去伺候。
連李德全都在一旁笑。
雖說板子聽著不少,但干爹畢竟是乾清宮大總管。
他自個兒找過去挨的板子,除非行刑太監(jiān)不想活了, 否則保管打得震天響, 油皮都不帶破的。
所以梁大總管唯一受傷的, 也就是臉面了,回頭那幫龜孫兒還指不定怎么笑話他呢。
他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 直在心里詛咒發(fā)誓,往后跟這倆祖宗有關(guān)的事兒,他是再也不管了!
但也不止他一個人受傷。
方荷如今的皮膚特別敏感, 那啥完了又接著泡澡,哪怕是涂了藥,到了晚上也透出青紫來, 活像是被人照著嘴扇了幾個嘴巴子, 看著格外觸目驚心。
康熙都看得驚疑不定。
他在這混賬面前總?cè)滩蛔獾脛邮? 卻又知道她怕疼,所以向來收著力道。
難不成這回……一時沒注意到, 力氣用大了?
他當(dāng)即就想叫御醫(yī)過來給方荷瞧瞧, 氣得方荷在他腰上擰了一圈。
“您愛叫人看您給自己一嘴巴,反正我不看!”
要是讓人看見傳出去, 哦,昭嬪又‘挨’打了,她可算是開妃嬪的先河了。
她知道自個兒沒事, 只是皮膚太敏感而已,不碰也不大疼,碰到哪兒的青紫, 都要好久才能下去。
康熙無奈,晚上沒繼續(xù)折騰方荷。
主要這混賬又屁股對著他了,他要再做點(diǎn)什么,指不定他……哦不,是梁九功身上哪兒又得多點(diǎn)傷。
翌日。
一大早要去慈寧宮請安,康熙又叫梁九功去給方荷告了假,沒叫人吵醒她,輕手輕腳洗漱過,換上龍袍去上朝。
去慈寧宮請安的妃嬪們知道后,甭管是跟方荷對付的還是不對付的,都有些不知該說什么是好,或者說都有股子深深的無力感。
貴妃鈕祜祿氏輕嘆了口氣,欲言又止抬起頭看著孝莊,到底還是提了一句。
“昭嬪封嬪半年有余了,竟是不如做嬌客的時候,就沒來給您請過幾次安……這是不是不大妥當(dāng)?”
她頓了下,又無奈地找補(bǔ),“臣妾真不是給昭嬪上眼藥,可這傳出去了好說不好聽,要不臣妾叫太醫(yī)過去瞧瞧,好歹有個正經(jīng)說辭?”
橫不能旁人都沒事兒,就方荷侍寢完了連道兒都走不動吧?
孝莊也覺得有些不妥,昨兒個皇帝過去頭所殿,也沒聽到頭所殿有什么動靜。
她可以縱著方荷偶爾不規(guī)矩,卻不能叫她的懶散成為宮里的風(fēng)向。
思及方荷的臉面,孝莊吩咐蘇茉兒:“你去瞧瞧,要是起不來身,就叫伺候哀家的太醫(yī)親自給她診脈,但凡她還能起得來身,叫她來慈寧宮見我!”
蘇茉兒恭敬應(yīng)了,帶著兩個小宮女去了頭所殿。
小宮女是來守著頭所殿的大門,不許里頭的人出去壽康宮或者乾清宮通風(fēng)報(bào)信。
她相信方荷不是個沒分寸的,但恃寵生嬌……就方荷那懶性子還真有可能。
可宮里卻不能縱容這股子風(fēng)氣,蘇茉兒這回站在主子那邊。
她作為慈寧宮的大嬤嬤,來求見方荷,哪怕跟翠微話說得再客氣,翠微和春來都不敢攔。
方荷晚上沒干體力活兒,這會子其實(shí)已經(jīng)起身了,也不敢叫人在外頭說話。
無奈她只能匆匆將手帕當(dāng)作面紗擋在臉上,請?zhí)K茉兒進(jìn)來。
蘇茉兒進(jìn)門先仔細(xì)打量了下,見方荷除了被遮住的臉,瞧著還挺有精神頭的,心下就大概有數(shù)。
這指定是又鬧騰了。
她恭敬行了禮,試探問:“老祖宗得知昭嬪娘娘身子不適,心里關(guān)切,特叫奴婢過來探望,若是您還能走動,不如去慈寧宮請?zhí)t(yī)瞧瞧?”
方荷嘆口氣,知道大佬受不了她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哪個董事長也看不得咸魚員工。
她站起身,“不必請?zhí)t(yī)瞧了,我去了慈寧宮就在偏殿候著,等妃嬪們請安離開后,我自會求見老祖宗。”
“至于為何告假,老祖宗一看便知。”
蘇茉兒聽出些許微妙來,這……不會又挨打了吧?
不能,蘇茉兒心里搖搖頭,她伺候長大的萬歲爺,不是這樣愛動手的性子。
等回到慈寧宮,蘇茉兒當(dāng)著滿宮妃嬪的面兒,面色倒是很淡定,只俯身在孝莊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孝莊微微挑眉,也跟蘇茉兒想到一塊兒去了,腦仁兒又開始一蹦一蹦地疼。
她揮揮手,“行了,都散了吧,哀家累了。”
雖然沒提及方荷的事兒,但先后幾次被敲打,皇上和太后又那么護(hù)著方荷,誰也沒找不自在,揣著滿心腸的疑惑出了門。
太后還穩(wěn)當(dāng)當(dāng)坐著,等殿內(nèi)沒了外人,立刻問蘇茉兒。
“怎么回事?那丫頭又挨打了?!”
蘇茉兒:“……”萬歲爺在主子和太后眼里,到底是個什么形象?
方荷被請進(jìn)來后,走路利索,瞧著精神頭不錯,明顯不是累著或者病了。
孝莊和太后的眼神都落在她的面紗上。
方荷乖巧跪地,利利索索把面紗揭開,“請老祖宗恕罪,嬪妾……嬪妾實(shí)在不方便露面,損害皇上清譽(yù)。”
說實(shí)話,孝莊和太后都沒仔細(xì)聽她說什么,眼神都落在她連著小嘴兒那一片的巴掌印上。
那般清晰……還有橫著的方向,都是過來人,連這巴掌印怎么來的,什么姿勢她們都猜出來了。
太后心想,皇帝還有什么清譽(yù)可言?
捂著嘴……總不能是夜里怕驚動姑姑就寢吧?
但這會子她也不好調(diào)侃,有些話實(shí)在不好叫烏云珠翻譯,只能忍著笑沉默。
孝莊都不知該說什么。
好一會兒,她捏捏額角,“你這……叫太醫(yī)看了嗎?怎么不抹藥呢!”
宮里可沒那么容易藏住秘密,但凡傳出去,玄燁的名聲確實(shí)很難保住。
方荷訕訕道:“御醫(yī)親自開的藥膏子,嬪妾涂了,但嬪妾的皮子與尋常人不同,就算涂了藥,痕跡也得好幾日才能消。”
孝莊:“……”她就不明白了,正經(jīng)敦倫就那么難?
海蘭珠和董鄂氏的恩寵哪個都比方荷要盛,可方荷一人鬧出來的動靜,倆人加一塊兒,拍馬都趕不上。
“既然不小心磕了下巴,話都說不出來,就好好在頭所殿養(yǎng)著吧。”孝莊勉強(qiáng)找出個還算聽得過去的借口。
“哀家會叫陸院判過去給你瞧瞧,許你養(yǎng)好了再出來走動。”
方荷就知道會這樣,皇家平日里講規(guī)矩,一旦要臉的時候,規(guī)矩就被狗吞下去了。
回到頭所殿,方荷繼續(xù)畫她的交叉圖,由著春來和翠微收拾出宮避暑的行囊。
頭所殿也不大,翠微和春來在偏殿庫房里,指揮著昕珂和劉喜他們幾個忙活,也不耽誤聽主殿的動靜。
翠微止不住好奇問春來,“你不是叫主子給你改名字了嗎?主子沒允?”
春來聞言露出個淺笑:“主子說名字得自己聽著順耳,問我要不要回歸本名,我還想叫春來,主子就跟萬歲爺說了。”
她愿意效忠的,就是方荷這份不經(jīng)意間的尊重。
左右她又換不了主子,改不改名也不重要。
知道她是御前出來的春字輩宮女,旁人還高看她和主子一眼,在外頭辦事兒容易些。
翠微順嘴多問一句:“為啥不歸本名,你不是挺惦記著家里的嗎?”
春來沉默片刻,小聲道:“我是家里老大,本名叫大妞。”
昕南呀了一聲,笑道:“那跟奴婢差不多,奴婢進(jìn)宮前叫五妞。”
翠微:“……”她是額娘的獨(dú)生女,在額娘離世前頗得額娘看重,叫寶妞。
主子現(xiàn)在的名字……他們頭所殿的妞有點(diǎn)多啊,喊一嗓子大半都得回頭。
可見還是他們頭所殿太小了。
翠微看幾個小宮女頗有交換本名的意思,趕緊換了話題。
“話說都快入夏了,這延禧宮就是推倒重建時候都夠了吧?”
“萬歲爺如此疼咱家主子,怎就一個字都沒提呢?”
這春來倒是知道些,她小聲道:“其實(shí)延禧宮修繕廢不了多少時候,但后殿沒有地龍,天冷兒的時候還沒頭所殿住著舒坦呢。”
“等天暖和了,萬歲爺下令,叫人又開始修繕主殿……”
翠微眼神驀地一亮,連昕珂她們幾個臉上也露出喜色來。
話不用說太明白,只要主子肚子爭氣,誰還去后殿啊,挪動一回怪麻煩的。
翠微咧嘴笑,“好好好,咱就算在頭所殿多住些時候也無妨,主子就不是那講究排場的人!”
“離老祖宗和太后近些,還方便主子孝敬老祖宗和太后呢。”
這話叫被拉出去壯過場面的昕珂她們幾個,都有些懷疑,主子……真不講究排場嗎?
等過了端午宮宴,離宮那日,方荷坐著軟轎,一路高調(diào)地帶著四個宮女四個太監(jiān),直接從頭所殿進(jìn)了皇輦后,翠微都沉默了。
知道主子是怕人注意到她嘴上還剩一點(diǎn)點(diǎn)的痕跡,不知道的還以為主子腿瘸了呢。
就這方荷在皇輦里還要念叨,“都怪萬歲爺,這回滿宮妃嬪怕是又要將我當(dāng)作眼中釘了,指不定連御史都要撞柱子,參我個紅顏禍水的罪過!”
康熙這幾日多歇在頭所殿,哄也哄了,好處也沒少給,早知道方荷這順著桿子往上爬的本事。
他淡定將葡萄放到方荷面前,“那你想叫朕怎么賠罪?”
方荷捏著葡萄剝開,趴在矮幾上嘿嘿笑著湊到康熙身邊。
“嬪妾想要臨水的宮殿,不想跟別人一起住!”
“嗯,還有嗎?”康熙手里持著一本古卷,頭都不抬將葡萄咽下,以舌尖裹住淘氣的指尖輕咬了下,表示繼續(xù)。
方荷眼珠子咕嚕嚕轉(zhuǎn)著,繼續(xù)給康熙剝葡萄,反正都是他自己的口水,他不嫌棄就行。
“嬪妾聽聞要去暢春園避暑,實(shí)在有些忐忑不安,原本嬪妾建議宣嬪去南苑,是想著您回宮會接她一起呢,可現(xiàn)在……”
她用帕子輕輕擦拭康熙的唇角,食指在其上輕點(diǎn),語氣輕得羽毛一般。
“該怎么跟老祖宗交代呀?”
康熙似笑非笑睇她一眼,“你才知道去暢春園?”
他可不信這混賬有那么好的心腸。
過去好幾個月她都能因他沒替她張目,不小心‘賞’他一耳光,那睚眥必報(bào)的性子他早看透了。
雖不知道這混賬是怎么知道的,他本意是想給皇瑪嬤和皇額娘一個驚喜,誰都沒說,但他很肯定,方荷早就知道。
方荷慢條斯理給自己擦了擦手,葡萄轉(zhuǎn)喂進(jìn)自己嘴里,滿臉無辜摸著自己臉上還未徹底消除的痕跡。
“我要是能未卜先知,那日就不該好好伺候您,就該再跟您吵一架才是。”
康熙湊過去,以唇卷走她嘴里的葡萄,還輕輕咬她一下。
“朕自會跟皇瑪嬤說,你要再拿那點(diǎn)子不疼不癢的印記說事兒,朕下回就在你腦門上刻上“無理攪三分”幾個字!”
方荷笑倒在康熙懷里,干脆躺在他腿上吃葡萄。
“也不錯,您用朱批吧,往后嬪妾就是奉旨攪屎棍了!”
康熙:“……”他就多余拿要臉的事兒來嚇唬她!
外頭隨行的宮人和太監(jiān),聽皇輦內(nèi)傳出皇上的低笑和更清脆的笑聲,都不免在心里咋舌。
尋常只知道昭嬪受寵,卻不知道為什么。
說昭嬪長得好吧,宮里娘娘們都各有千秋,明艷當(dāng)屬宜妃,溫婉都想著德妃,昭嬪算不上最美的,只能說長得特別引人憐惜。
可現(xiàn)在他們隱約明白了,這位嬪主兒能得寵,大概是因?yàn)樵谌f歲爺面前夠放松,不把萬歲爺當(dāng)主子爺,反倒當(dāng)尋常夫君哄著?
已經(jīng)出了宮,皇輦上的動靜瞞不住隨行的妃嬪們。
還沒到暢春園,貴妃和榮妃、宜妃、德妃她們幾個,甚至還有幾個消息靈通的嬪都知道了。
貴妃這陣子掌管宮務(wù),又要照顧越來越調(diào)皮的胤俄,忙得每天都睡不好吃不香,人肉眼可見的疲憊消瘦。
她只撐著腦袋,闔眸想著去了暢春園以后的安排,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
榮妃手里拿著佛串轉(zhuǎn)個不停,見胤祉和姐姐寧楚格湊在一塊兒交頭接耳,微微蹙了下眉,也沒說什么。
皇貴妃在宮里養(yǎng)病,惠妃還在長春宮抄經(jīng),此次都沒能隨行避暑。
這個教訓(xùn)足夠?qū)s妃所有的心思都壓下去。
左右有寧楚格和胤祉在,皇上無論如何都要給她幾分體面,多余的委屈和不甘,都讓她葬在了佛前,再不想提及。
四公主伊爾哈在宜妃的車駕里,聽到消息后,下意識看向姨母。
宜妃面上帶著一抹淡笑,像是聽熱鬧似的,伊爾哈垂眸思忖片刻,無聲咽下了心頭的不甘。
德妃聽到消息時,正滿臉帶笑看五公主抱著七公主逗弄。
聽太監(jiān)在簾子邊上低聲說完,她笑容不變,眼中的笑意卻瞬間消失。
她溫柔對婢女和冬吩咐:“聽說園子里水多,七公主年紀(jì)還小,本宮怕她受涼。”
“等安置好了,叫人去內(nèi)務(wù)府要些厚實(shí)的料子來,給五公主和七公主做寢衣。”
和冬笑著應(yīng)下,“奴婢定叫她們多準(zhǔn)備些好料子。”
主仆二人同樣沒對御前的歡聲笑語說任何話。
可幾個嬪,尤其恩寵越來越少的端嬪、僖嬪幾個,帕子都撕碎了幾條。
只礙著出行在外,怕隔墻有耳,到底心里有顧忌,都咽下了口中的咒罵。
陸武寧去過頭所殿后,從太醫(yī)院開了消腫化瘀的藥膏子給方荷,這事兒后宮妃嬪早幾日就知道了。
得折騰成什么樣兒才需要消腫化瘀啊?僖嬪一開始還想不明白。
后來從慈寧宮外灑掃的太監(jiān)那里打聽到,方荷是戴著面紗進(jìn)的慈寧宮,大伙兒腦子里蹦出來的念頭,跟孝莊也差不多。
這一定是又犯了規(guī)矩,被萬歲爺賞了巴掌!
橫不能是萬歲爺咬人了吧?
偏這狐媚子,有本事惹得萬歲爺大發(fā)雷霆,卻又跟個妖精似的,立馬就能把萬歲爺勾住,榮寵不衰。
這樣下去,指不定往后子嗣都要從那賤人肚皮里出來了,往后還得她們這些貴女給她行禮!
越想僖嬪越生氣。
能叫康熙都知道她嘴碎,她的性子實(shí)不是個會忍耐的,如果不是占了姓氏的便宜,她也封不了嬪。
等到暢春園,內(nèi)務(wù)府早安置好的宮人和太監(jiān),迅速引著各位主子們?nèi)プ√帯?br />
太皇太后跟太后住在瑞景軒,貴妃住了最大的澹寧居。
宜妃住在韻松軒,德妃住在萬芳齋,算上平嬪隨行的六嬪卻都遠(yuǎn)遠(yuǎn)被安排在挨著后湖的凝春堂、回芳墅和淵鑒齋。
只有方荷,被安排在瑞景軒和康熙的寢殿春暉堂之間的云崖館。
雖然云崖館不如其他地方大,但那是暢春園內(nèi)唯一一處兩層的建筑,三面臨水,能正面賞前湖的風(fēng)光,還背靠御前,也不怕太冷。
而僖嬪和平嬪所住的淵鑒齋左邊靠著府君廟,叫檀香味兒熏得頭疼,前后都是湖,穿堂風(fēng)一過,大夏天的都能叫人冷得打哆嗦。
平嬪還沒受寵,又素來是個膽小的性子,自不敢說什么。
僖嬪卻氣得在屋里摔摔打打好一會兒,低低咒了好一會兒。
過了兩日收拾妥當(dāng),去瑞景軒給孝莊請安的時候,再看到方荷那張明媚白皙,還隱隱透著春色的小臉兒,僖嬪心里幾乎要恨出血來。
這幾日萬歲爺以云崖館還需要收拾為由,又叫方荷住在了御前。
其他妃嬪們面色也都不算好看。
只能說因?yàn)橄惹疤蠛突噬系陌l(fā)作還被震懾著,勉強(qiáng)保持著體面罷了。
可僖嬪不樂意,同樣是伺候萬歲爺?shù)呐耍袝r候皇上偏心地叫人想平心靜氣都靜不下來。
因此,等請完了安,僖嬪故意擠到方荷前頭去,示意端嬪自一旁堵住方荷繞開的路,含笑跟方荷說上了話。
“聽聞?wù)褘迕妹糜职ち巳f歲爺?shù)拇颍瑓s還能保持盛寵,實(shí)在是叫人好奇,不知妹妹可否跟咱們說說該怎么伺候,也省得叫老祖宗總嫌棄咱們不爭氣!”
貴妃沒心思聽,她這幾日累得恨不能直接昏過去才好,偏偏到了該睡覺的時辰就睡不著,又走在最前頭,很快就坐上轎輦離開了。
但榮妃、宜妃和德妃三人沒急著走,只站在轎輦旁邊,不動聲色聽著二人打機(jī)鋒。
方荷被噎得不輕,不是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而是槽點(diǎn)太多,不知道該先吐哪句。
她上下打量僖嬪一眼,慢吞吞問:“僖嬪娘娘想探聽我怎么得萬歲爺?shù)南矚g,卻還不忘先諷刺我一句……你覺得我會告訴你?那我得多賤啊!”
“噗……”安嬪不小心笑出聲,趕緊捂著嘴躲到敬嬪身后去。
敬嬪和備受僖嬪欺負(fù)的平嬪眼中也都帶著笑。
其實(shí)宮里不是所有妃嬪都敵視方荷,甚至有好多小答應(yīng)和常在都把方荷當(dāng)菩薩偷偷敬著呢。
只是都清楚方荷跟上位妃嬪不對付,誰都不敢先開頭跟方荷示好罷了。
可這會子聽方荷說話,早就憋著的安嬪有些蠢蠢欲動。
而應(yīng)該被懟得臉色難看的僖嬪,耍嘴皮子她卻也不懼誰,聞言只挑著眉冷笑。
“昭嬪不是說過,我們都是姐妹,姐妹之間說話還用得著在意這么多?”
頓了下,她眼神在方荷的下巴上掃過,嗤笑出聲。
“再說這人啊,敢做就得敢當(dāng),我都還沒問問昭嬪妹妹,挨巴掌是什么滋味兒呢,不如妹妹也跟咱們好好說說?”
方荷收了笑,這茬找的,她想不接都不行。
她一臉為難地看著僖嬪,“你真想知道?”
僖嬪道了聲新鮮,“不然我干嘛問妹妹,想必各位姐姐妹妹們都好奇,畢竟咱們伺候萬歲爺這么多年,可都沒妹妹這么大的本事!”
方荷瞪大眼,滿臉震驚掃視周圍一圈,接著又看僖嬪,用那種招人恨的委屈模樣,小白花似的追問——
“僖嬪娘娘確定想知道?”
“妹妹也不必繞圈子,若不想說咱也不能為難你,畢竟家丑——”僖嬪冷笑著立馬接話。
方荷沒叫她說完,干脆利落上前,掄圓了胳膊就給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聲脆響,驚得端嬪和平嬪都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安嬪用力捶胸口,一口氣噎在嗓子眼,快要笑……快咳嗽出來了!
僖嬪被扇得跌倒在地,她的婢女都沒扶住她,跟她摔成一團(tuán),可見方荷用的力氣有多大。
僖嬪捂著臉,不敢置信地怒視方荷。
“你放肆!你怎么敢——”
“不是僖嬪想知道挨巴掌什么滋味兒的嗎?”方荷拿翠微遞過來的帕子擦擦手,漫不經(jīng)心笑著開口。
“嬪妾這人啊,哪兒都好,獨(dú)獨(dú)不善言辭,實(shí)在難以叫僖嬪娘娘明白個中滋味兒,只能請您自個兒體會一下了。”
她居高臨下看著踉蹌起身的僖嬪,“怎么樣,挨巴掌的滋味兒如何?”
不等僖嬪回答,她又掃視周圍一圈,笑得更燦爛,“若是其他姐妹們也想知道,雖然我手挺疼的,都是自家姐妹,也不是不能滿足你們。”
眾人:“……”
堵著路的端嬪和膽小的平嬪都不自覺后退一步,不了不了,她們其實(shí)也沒那么好奇!
康熙進(jìn)來的時候,天井里還一片混亂。
僖嬪自然不肯白挨打,鬧著要打回來,被人攔住后又哭哭啼啼要找老祖宗做主。
“鬧什么呢?”康熙聽見這亂糟糟的動靜,止不住皺眉,低喝道。
他下意識看了眼方荷,見她被翠微扶著,好生生站在一旁,這才繼續(xù)轉(zhuǎn)向僖嬪。
“不知道這是哪兒嗎?也不怕驚著皇瑪嬤,再鬧騰就滾回宮里去!”
僖嬪本來只是裝樣子,這會子眼淚真落下來了,撲通跪在康熙面前,淚落如雨。
“還請萬歲爺給嬪妾做主!!”
“嬪妾好好與昭嬪說話,豈料無緣無故,她上手就打了嬪妾一巴掌!”
“她是嬪位,嬪妾也是嬪位,若被打了臉?gòu)彐忌苤髬彐矝]法兒活了!”
康熙:“……”他作為皇帝,挨了巴掌都半點(diǎn)脾氣發(fā)作不出來,能給僖嬪做什么主?
他忍著去看方荷手的沖動,不動聲色看了眼瑞景軒緊閉的殿門。
上回甩他一巴掌,那混賬的手背腫了好幾日,若不是她宮里有個會醫(yī)術(shù)的小宮女,他都忍不住要派御醫(yī)過去看。
這會子聽僖嬪的話,他有些無奈又有些想笑,這混賬莫不是打人上癮了?
以僖嬪過往的性子,康熙就知道她口中‘無緣無故’四個字的水分有多大。
如果真是方荷無理,皇瑪嬤怕是早請家法出來了。
可他也不好太偏心,只得佯裝含怒看向方荷,冷聲問:“怎么回事?”
方荷可不是那不長嘴的人,對康熙這回的表現(xiàn)非常滿意,先送給他一個甜甜的笑,這才慢條斯理開口。
“嬪妾打僖嬪原因有三,一是僖嬪妄議皇上,打探侍寢之事,還以此嬉笑,是為不敬。”
“二則嬪妾再三跟僖嬪確定,問她是不是想知道挨巴掌的滋味,僖嬪均給了嬪妾正面允準(zhǔn)的回答。”
“三來嬪妾不想自揭傷疤,卻又要顧慮僖嬪所說,‘大家都是姐妹,無可不能對人言’的訓(xùn)斥,思來想去,只能請僖嬪親身體會,方不犯妄議主子爺?shù)淖镞^了。”
孝莊:“……”這不是挺能說的嗎?
她坐在窗戶邊的軟榻上,見太后捂著嘴笑彎了腰,哭笑不得直搖頭。
僖嬪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孝莊就聽見了。
主要是太后在,她瞧不得人欺負(fù)方荷,又見是嘴碎的僖嬪為難人,早早就拉著孝莊到了軟榻上,準(zhǔn)備隨時替方荷張目。
可孝莊早知道,昭嬪哪兒用得著其他人啊,那丫頭無理還能攪三分呢,她有理……不上天還是她嗎?
左右孝莊是受不起那個鬧騰,她年紀(jì)大了,耳朵不好使不是很正常嗎?
外頭康熙也差點(diǎn)沒忍住笑出來。
他壓著笑意,蹙眉隔空點(diǎn)點(diǎn)她腦袋,警告她別再說話了,要是回頭僖嬪鬧著要自戕,他都不好處置。
就這混賬氣人的本事,他完全不懷疑僖嬪會被氣到那種程度。
他垂眸淡淡睨了眼湊到天井里來的妃嬪們,問:“昭嬪所言可屬實(shí)?”
“屬實(shí)屬實(shí),嬪妾聽昭嬪反復(fù)確認(rèn)了兩遍呢!”安嬪捂著嘴小聲道。
嬰兒肥都還沒褪干凈的平嬪下意識點(diǎn)頭,接著臉色驀地一白,絞著手指低下頭不敢說話。
其他人也不想得罪僖嬪。
她知道的事兒不少,要是回頭又嘴碎,害不了人也挺煩人的。
倒是宜妃不怕,笑著朗聲道:“臣妾剛要走,就聽到僖嬪妹妹說話了,在外頭都聽見昭嬪妹妹反復(fù)問了呢,僖嬪這一巴掌挨得不冤。”
德妃笑著柔聲開口,“雖昭嬪妹妹此舉有些不妥,可僖嬪妹妹挑釁在先,不如就此作罷,互相賠個不是,也全了姐妹情分。”
僖嬪不想道歉,可這會子她有些下不來臺,只哭著不吭聲,咬著牙跪地不起。
方荷心下冷笑,這位姐一如既往地會茶人,她要是想道歉,就不會動手。
她揉著腦袋,比德妃更溫柔,更白花地?fù)u曳幾下,看準(zhǔn)位置柔弱地靠在翠微懷里。
“啊……剛才用力氣大了,頭好暈……”
康熙:“……”你用腦袋扇僖嬪巴掌的?
“行了,剛出宮你們就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來,怕是忘了宮規(guī)怎么寫,既都有錯,就都滾回去抄——”
“哎喲,我的手好疼,翠微你快給我看看,我右手腕是不是要斷了!”方荷扶著手腕輕吟。
那做作又囂張的姿態(tài),叫天井里的妃嬪們嘆為觀止。
康熙下顎緊繃片刻,捏著鼻梁定了定心神,繼續(xù)把話說完。
“都回去閉門思過,抄十遍宮規(guī),什么時候抄完,什么時候才準(zhǔn)出門!”
他轉(zhuǎn)頭在梁九功耳邊低聲吩咐了句,沒再理會天井里的鬧劇,進(jìn)去給孝莊請安。
康熙離開,方荷也就不裝了,平靜地帶著淺笑,沖宜妃、榮妃和德妃三人福了一禮,大大方方往外走,看都沒看僖嬪一眼。
說實(shí)話,她這份囂張,比當(dāng)年傳說中的宣嬪都不差什么了。
宣嬪的囂張見過的畢竟是少數(shù),這會子能來請安的妃嬪們大為震驚,更是不解,昭嬪就不怕惹得萬歲爺膩煩了,會失寵嗎?
可等出來瑞景軒,李德全立刻就笑著躬身上前。
“萬歲爺知道昭嬪娘娘傷了手,怕您不好受罰,特叫奴才迎您去春暉堂,請御醫(yī)給您瞧瞧,好早些開始抄寫宮規(guī)。”
還在后面震驚、疑惑、不解的妃嬪們:“……”
連宜妃和榮妃都有些麻木。
哦,這禁足禁到春暉堂去了,那萬歲爺也陪著禁足唄?
至于抄不抄宮規(guī)……就昭嬪這有恃無恐的模樣,她不寫皇上能拿她怎么辦?
德妃垂著眸子,藏住眸底的暗色,一時間也有些笑不出來了。
她見過其他妃嬪受寵的模樣,當(dāng)年皇貴妃、宜妃、榮妃甚至她都寵冠后宮過。
可任她們誰,若犯了規(guī)矩,也沒能得萬歲爺如此偏愛過。
她深吸了口氣,努力平緩下心神,不急,叫昭嬪待在御前,倒是也有在御前的好處。
見方荷立在轎輦邊上,等著三妃先走,德妃沖她和善地笑了笑,又看向宜妃和榮妃。
等兩人上轎后,她才進(jìn)了轎輦,往萬芳齋去。
方荷靜靜看三妃在岔路口分道揚(yáng)鑣,不動聲色在德妃的轎輦上多流連了片刻。
她如今已經(jīng)交叉對比出來的宮人和太監(jiān)里,就有在御膳房的白案師父并徒弟兩人,也同樣跟秦新榮打過交道。
四個昕和劉喜、陳順翠微都查清楚了,沒什么問題,可以算作自己人。
福樂如今已跟在她身邊,其他幾個人還得再慢慢瞧。
她倒要看看,德妃敢不敢在御前繼續(xù)動手,捉賊還是得拿贓才好……
等康熙回到春暉堂,方荷已經(jīng)涂完藥膏子,乖乖坐在特地給她準(zhǔn)備的小書桌前,認(rèn)真抄寫宮規(guī)。
只不過抄幾句,就要揉揉手腕,姿態(tài)很認(rèn)真,就是速度沒快到哪兒去。
康熙心里哂笑,這混賬慣會做姿態(tài)。
他過去拿過方荷的字看了眼。
“字兒倒是長進(jìn)不少,這會子知道在朕面前賣乖了,剛才在人前,怎么就不知道給朕留幾分面子?”
方荷期期艾艾起身,用手指勾著康熙的手輕晃。
“嬪妾雖然有苦衷,卻瞞不過萬歲爺,是故意為之,想叫人再也不敢欺負(fù)我。”
“我錯了,您罰我……要不罰我不許吃飯?我餓肚子,您就別跟我生氣了好不好?”
康熙似笑非笑捏捏她的臉蛋兒,“認(rèn)錯都不耽誤你賣慘,再叫你餓一回,你得記朕多少年?”
方荷仰起腦袋在龍袍上輕蹭,“那夫唱婦隨嘛,您小心眼,我也得……哎呀!”
她被康熙驀地夾住腰肢,單手抱著就往殿內(nèi)走,勒得她好懸腦袋朝下。
她趕忙求饒:“我錯了錯了錯——”
沒給她說完三遍的機(jī)會,康熙將她放在幔帳里,人緊跟著糾纏而上,堵住了那張恨人的嘴。
既然是要罰,就算抄再多宮規(guī),這混賬也不會放在心上。
還不如選叫他痛快的懲罰方式呢。
“你不是要給朕生個小阿哥?等你有了身子,朕就免了你的罰。”
方荷被裹挾著不得解脫,哼哼唧唧著好哥哥也不管用,被逼著一次次絞著他不放,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倔強(qiáng)地沖康熙翻個白眼。
后世有句話都說爛了,生阿哥還是公主,得看牛的本事,又不看地好壞,可惜這人一點(diǎn)數(shù)都沒有。
不但沒有,他還敏銳地察覺到了方荷的挑釁,氣得輕笑出聲。
本來還打算叫她用午膳的,可這混賬都開口要餓肚子了,他也不好叫她失望不是?
第72章
方荷不但午膳沒吃上, 連晚膳都睡過去了。
她到夜里才餓醒,卻偏被一只格外沉重的胳膊摟著,腿都被壓著動彈不得。
問題體力和體重懸殊太大,她掙扎都掙扎不出來, 氣得她努力將手從身前往上伸, 拽著康熙的耳朵反復(fù)揉搓, 要把他搓醒。
康熙感覺耳朵疼,無奈抓住方荷的手用力捏了捏。
“你這是什么陋習(xí), 怎的不是掐腰就是揪朕耳朵?”康熙實(shí)在想不明白。
他懷疑方荷是磋磨人上癮了。
這混賬不只幔帳里比尋常女子放得開,她還有些男子都未必有的習(xí)慣。
比如在睡夢中反復(fù)捏他……有時候睡覺姿勢不對,她還上嘴!
就算把人好好禁錮在懷里, 稍不注意,她那爪子就能落他耳朵上,半點(diǎn)不辜負(fù)皮猴兒的聲名。
好在不算疼, 康熙也就沒計(jì)較。
但冬天還好說, 帽子厚實(shí)些能遮住一二, 這會子也戴不住帽子,回頭叫大臣們看到, 實(shí)在不像話。
方荷摸著自己打鼓的肚子, 幽幽解釋:“大概是希望皇上耳根子能軟一些,好叫嬪妾枕邊風(fēng)吹得更容易, 也能讓皇上聽到嬪妾肚子里是怎么唱戲的!”
更重要的是,能聽得懂人話,多干點(diǎn)人事兒, 別總跟狼似的,這是她對老板最樸實(shí)的愿望,自然得反復(fù)刻在肌肉記憶里咯。
康熙:“……”
下午有大臣覲見, 他是用過晚膳的,這會子倒是不餓。
當(dāng)然,他不是沒叫過這混賬,可惜當(dāng)時她沒睡夠,嗚嗚嗷嗷地?fù)淅庵请p細(xì)白的腿空踹半天,好懸沒給他臉上再來一下。
梁九功和春來都在御前,一時沒來得及低頭,看了個正著,眼眶子都快瞪脫了。
康熙氣得拍她一巴掌,眼疾手快地打落幔帳,叫她睡個夠。
他捏著眉心坐起身,俯身咬住方荷肉嘟嘟的耳垂,“下回再叫你起身你不起,還敢膽大包天亂發(fā)脾氣,朕就叫人餓你三天,只允你喝水!”
方荷:“……”好的好的,下回再說。
見方荷可憐巴巴抱著肚子,哼哼唧唧不說話,康熙就知道這話嚇不住她,點(diǎn)點(diǎn)她額頭,無奈只能陪著她起來。
深夜不適合吃太多,免得積食,但御膳房一直備著給方荷熬的梨膏燕窩羹呢。
還有她最喜歡的椒鹽餅并龍須餅,加了棗泥糕,拼了巴掌大的一小碟子,一口一個吃著很方便。
端上來的點(diǎn)心和燕窩羹試膳太監(jiān)已經(jīng)試過,但方荷還是下意識看了福樂一眼。
福樂微微點(diǎn)頭。
雖然她更擅長為人養(yǎng)身子,可早年蘇氏和梁氏交好,梁氏會的本事,蘇氏也多有藏書,福樂入宮之前都記下來了。
這些年,福樂沒少對照著記憶,精進(jìn)自己對各類毒素和相沖藥物、食材的辨認(rèn)。
一定程度上來說,她醫(yī)術(shù)可能比不過御醫(yī)和老太醫(yī),可養(yǎng)身辨毒的本事,太醫(yī)院拍馬難及。
福樂沖方荷眨眨眼,方荷這才拿起點(diǎn)心塞了滿嘴,喝一口甜滋滋的燕窩羹,活似個小松鼠似的,叫人瞧著直想發(fā)笑。
康熙也沒忍住來了一碗。
方荷和福樂的眼神官司,以康熙和梁九功的眼力自然沒錯過,梁九功下意識看向康熙。
康熙只垂眸看著手中的蓮花紋白瓷碗,輕輕摩挲扳指,對方荷的小心謹(jǐn)慎不置可否。
等再睡下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時辰。
康熙笑著將方荷摟在懷里,狀似不經(jīng)意般調(diào)侃。
“在御前你還擔(dān)心會中毒?”
方荷打了個哈欠,在康熙懷里蹭蹭,聲音慵懶自然。
“皇上開什么玩笑呢?要是您身邊都不安全,那嬪妾也甭活了,直接找塊豆腐撞死更好些。”
她抱住康熙的腰,睡意愈發(fā)朦朧,“嬪妾不是想揣崽嘛,有些東西吃了對孩子不好,誰也不知道崽什么時候來,嬪妾只能多注意些了……”
最后幾個字她說得幾近氣音,顯然就算睡了一天,吃飽喝足后,昭嬪娘娘的睡眠質(zhì)量依然很好,只清淺的氣息吹得康熙心窩子滾燙。
他失笑搖搖頭,不論這混賬信不信他,到底是盼著與他的孩子,剩下的……還是交給時間吧。
等康熙呼吸漸漸平穩(wěn)后,方荷才輕輕歪了歪臉,睜開眼,眼神復(fù)雜盯著幔帳頂端出了會兒神。
她知道康熙已經(jīng)在盡量遷就她,實(shí)現(xiàn)曾經(jīng)對自己的承諾了,可她依然不知道,該怎么信任他。
早晚這會成為扎在兩人心里的一根刺。
如今還沒什么,等有了孩子,想要叫孩子贏在起跑線上……必須得解決這個問題才行。
她心里嘆了口氣,所以說,生活在皇家的,無論大人還是孩子都容易短命,需要煩惱的事兒太多了。
不像梁阿姐家的小小樊爺,活得無憂無慮,還不滿周歲就已經(jīng)會說話了誒!
梁娘子通過小陳子幫宮女帶東西進(jìn)宮的時候,傳了口信進(jìn)來。
她說樊良翰小朋友第一個學(xué)會的就是叫娘,第二個卻不是叫爹,而是叫果果。
可見梁娘子和娜仁平時在孩子面前,沒少提起她。
而她的孩子還不知道在哪兒,也沒機(jī)會跟小良翰一起撒尿和泥了。
思及此處,連美食都難以叫方荷開懷。
趁著前一日剛下過雨,外頭空氣清新,聽聞蓮花堰旁邊的花園里新擺了好些花,方荷帶著春來,出去散心。
從入暢春園起,方荷就幾乎算得上專寵了。
雖說時候也不算太長,可她就沒往云崖館去,一直住在春暉堂呢。
這回卻再也沒人去孝莊跟前說了。
連貴妃都知道,如今的昭嬪,與過去曾被人踩在腳底下的宮人芳荷再不可同日而語。
也許將來她有了孩子,除了太子,其他皇子阿哥和公主們,說不準(zhǔn)都要看她的孩子臉色過活。
鈕祜祿氏在接了金冊和寶印,徹底將宮務(wù)攬到手里后,才清楚地明白這個道理。
她知道,皇上應(yīng)是發(fā)現(xiàn)了那回除夕宮宴,她令內(nèi)務(wù)府給宣嬪行的方便。
若非海拉遜看在鈕國公府的面子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宣嬪別說收買宮女,就是想多點(diǎn)幾個帶酒的菜都做不到。
康熙尋常處置后宮之人,總會看在皇嗣的面上多加寬宥。
可他一旦想整治誰,從來都能叫人有苦都說不出。
宣嬪和郭絡(luò)羅氏叫方荷沒臉,皇上就干脆叫宣嬪直接無法在宮里立足,叫郭絡(luò)羅氏更沒臉。
皇貴妃站干岸?那往后就干脆什么都別想再管。
惠妃暗中攛掇,皇上借太后的手,叫她見不到大阿哥和兒媳婦,捏著七寸叫惠妃忍下這口氣。
鈕祜祿氏自己心里清楚,因?yàn)樗敹舯芈〉念櫭蟪忌矸荩瑢m里向來是如鯁在喉卻不得不優(yōu)厚,所以見她弄權(quán),皇上才會徹底將宮務(wù)交給她。
接過來以后,鈕祜祿氏才發(fā)現(xiàn),想理清后宮和前朝的平衡,管好內(nèi)務(wù)府對后宮的一應(yīng)起居侍奉雜務(wù),大事小情都得操心,動一發(fā)則動全身,必須得反復(fù)思量,才能保證不會被人使絆子……
這是陽謀,也是皇上對她最狠的懲罰。
因?yàn)樗_實(shí)舍不下這份權(quán)勢,想利用權(quán)勢為胤俄鋪路,就不得不拼盡全力處理好所有的宮務(wù),叫太皇太后和皇上滿意,自己的身子卻一步步衰敗下去。
從出宮前一夜在永壽宮里咳出血來,鈕祜祿氏就再也無心跟方荷爭寵了。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她的重心已經(jīng)不在皇上的恩寵上……或者說她從未得過皇上的寵愛。
只是她現(xiàn)在才看清,鈕祜祿氏的女子不該困于情愛。
面對方荷如今的盛寵,澹寧居什么動靜都沒有,與她一樣的,還有單獨(dú)被安排在瑞景軒一側(cè)式古齋的榮妃。
所以方荷來賞花,提前得到消息的宮人,立刻在涼亭里安置好了茶點(diǎn)。
那些出來透氣的小答應(yīng)和小常在們,都很識趣地避開。
不是不想討好方荷……奈何她先前給僖嬪那一巴掌的威力實(shí)在太大,如今還摸不準(zhǔn)方荷脈絡(luò)的低位妃嬪們不敢招惹。
但也不是沒人來湊熱鬧。
方荷賞過花,進(jìn)了四面透風(fēng)的涼亭,能清楚地看到周圍有沒有人,比春暉堂還方便些。
她干脆叫人搬了軟榻過來,在這里繼續(xù)畫交叉圖。
喬誠通過敬事房的小太監(jiān),又給她送了一批人名兒過來。
這回多是宮外與烏雅氏和姻親來往的人家,再多以喬誠的本事確實(shí)是查不出來了。
先前她已對出來十七個人,其中與秦新榮有過來往的有四個,兩個在御膳房,一個在灑掃上,一個在漿洗上。
御膳房的白案御廚,人稱陳一刀,一手白案功夫,雕龍畫鳳都不在話下,每逢大宴都少不了他。
御膳房的點(diǎn)心,尤其是給康熙用的點(diǎn)心,多出自他手。
他徒弟叫小泉子,平時秦新榮去御膳房偶爾買點(diǎn)心,多是給這個小泉子塞銀子。
至于灑掃上的宮女春渺,屬正白旗舒穆祿氏包衣。
巧的是,德妃的叔叔有位妾室姓舒穆祿氏,因?yàn)樯藘蓚兒子,在烏雅府很得臉,家人總能頻頻登門。
漿洗上的嬤嬤那拉氏,是白敏的姨母被處置后,新來接任的管事嬤嬤,鑲黃旗包衣。
這人在宮里宮外都跟烏雅氏沒關(guān)系。
但喬誠為人仔細(xì),將烏雅家?guī)孜粻數(shù)钠拮逡膊榱艘幌拢o方荷多添了很多工作量。
可巧的是,德妃的外家賽和里氏,與那拉氏是姻親,雖然跟那拉嬤嬤不是同一枝,但也就隔著一房而已。
她不信有這種巧合。
單獨(dú)御膳房、灑掃和漿洗,哪兩處都很難湊出她的酒量。
但合在一起有人上膳,有人盯著進(jìn)出,有人可以聞衣裳的味兒,就方便多了。
現(xiàn)在就看,怎么才能叫德妃心甘情愿跑甕里來……
“主子,宜妃娘娘和安嬪娘娘過來了。”春來突然開口。
方荷不緊不慢將底下畫好的小衣服樣子換上來,趁著宜妃和安嬪步上臺階,才裝作匆忙折疊起來,塞進(jìn)袖口,起身行禮。
“嬪妾請宜妃娘娘安。”她福禮后又給安嬪行了個平禮,笑著寒暄。
“你們也來賞花?才剛下過雨,荷花開得不錯,也新?lián)Q了一批杜鵑和木槿,瞧著還挺賞心悅目的。”
等安嬪跟方荷見過禮后,宜妃不動聲色看了眼方荷的肚子,笑著落了座。
她開門見山,“我不是來賞花的,碰上安嬪過來,正巧拉她做個看官,我來替妹妹給昭嬪賠罪。”
方荷聞言有些詫異,連安嬪都止不住瞪大了眼。
宮里都知道,宜妃性子最是潑辣張揚(yáng)。
方荷甚至親眼見過宜妃幾句話就發(fā)落了巧雯,從未想過能從她嘴里聽到道歉的話。
宜妃見二人這吃驚模樣,被逗笑了。
“難不成在你們眼里,我竟是跋扈到死不悔改的渾人?”
她爽朗道:“就算過去是,這會子也不比從前,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就算是為了太后和小五,我也得給昭嬪賠這個罪。”
安嬪安靜當(dāng)個看客,低下頭研究春來進(jìn)上來的茶盞。
方荷垂眸喝了口茶,倒是知道宜妃所來為何了。
太后明擺著為她撐腰,宜妃也知道,她和五阿哥有那么點(diǎn)師徒情誼,她確實(shí)不想跟宜妃為難。
但她不確定,郭絡(luò)羅貴人一輩子的恩寵,是否能抵得過那點(diǎn)子情誼。
畢竟宜妃如今在太后面前也很得臉,只要五阿哥不犯大錯,太后就不可能平白落宜妃的臉面。
她含笑抬起頭:“既然宜妃娘娘都說了,我這人也不是個不知好歹的,先前的事兒就算是過去了,大家都是姐妹……”
宜妃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打斷方荷的話。
“得了吧,本宮就算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宮里人什么德行?說什么姐妹,不過都是惡心人的伎倆罷了。”
既然是認(rèn)真來賠罪的,從一開始,姐妹什么的,她就一個字不提。
她坦然道:“我妹妹的性子不算好,若非當(dāng)年阿瑪堅(jiān)持叫妹妹進(jìn)宮替我生個阿哥,我都不想叫她進(jìn)宮。”
“如今她沒了恩寵……也算好事兒,起碼能安分些,不會拖伊爾哈的后腿,更不會連累小五、小九和小十一將來替她擦屁股。”
“我跟你說句實(shí)在話,若非她趁著胤禌病著的空檔不老實(shí),就算攔不住她作死,我也會第一時間跟你通風(fēng)報(bào)信。”
這話坦然到方荷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她可不信宮里有什么真情在,宜妃也不是那種會莫名付出真情的姐妹。
她干脆也開門見山問:“那嬪妾就不懂了,宜妃娘娘此番誠意,只因?yàn)樘蠛臀灏⒏纾俊?br />
“您應(yīng)該也明白,他們同樣也是我不愿與您為難的桎梏。”
太后對她好,她當(dāng)投桃報(bào)李,不會叫太后在她和五阿哥中間為難。
所以即便宜妃不老實(shí),她也得有所顧忌,不能跟對付其他人一樣下狠手。
安嬪聽兩人這刀光劍影的,聽得嗓子眼兒都發(fā)干,趕忙喝了口水壓驚。
宜妃倒是很滿意方荷愿意說開,她點(diǎn)點(diǎn)頭。
“確實(shí)不只是如此,不過瞧昭嬪的恩寵……想必小五他們的兄弟也快來了吧?”
“咱們可以不做姐妹,他們卻實(shí)打?qū)嵤谴驍喙穷^連著筋的親人。”
“小五憨厚,小九腦子瞧著也不算好使,胤禌倒是聰慧些,奈何……托生在了我肚子里,我對不住他。”宜妃眼眶微微有些泛紅。
“與其說我不想跟你結(jié)仇,不如說我不想你的孩子和我的孩子結(jié)仇,且不說如今,將來……總歸是和睦些,日子才有盼頭不是?”
如果太子登基,或者起了波瀾,她最不想為敵的就是方荷和她的孩子,要是能抱團(tuán)卻是最好不過的。
方荷解了疑惑,痛快點(diǎn)頭,“那行,只要四公主不再為難我,郭絡(luò)羅貴人別再做什么蠢事,此事一筆勾銷,我絕不會再提。”
宜妃心里松了口氣,笑得更燦爛了些,特意提醒。
“暢春園里不算熱,若是……總歸別飲太多茶水,實(shí)在貪茶水滋味兒,喝點(diǎn)金銀露也好。”
安嬪稍稍發(fā)現(xiàn)氣氛和緩,盯著方荷的肚子,也敢張嘴了。
“昭嬪是在給小阿哥……是在做衣裳?敬嬪那里倒是有許多好看的花樣子,你要的話,我回頭去敬嬪那里要了,給你送過去?”
說罷,像是怕方荷誤會一樣,她趕忙加了句,“等你回云崖館,我再給你送過去。”
方荷就知道,她們是誤會自己有身孕了,剛想開口解釋誤會,就聽得春來小聲道——
“主子,德妃娘娘過來了。”
方荷微微挑眉,一個兩個鼻子都夠靈的,聞著味兒就追過來了。
雖然康熙說是寵她,疼她,但兩人其實(shí)爭吵鬧騰的時候居多,真論恩寵,也就這一兩個月。
再加上太后和康熙替她出了一回氣,她自己也露出崢嶸來,如她所料,再沒人敢輕易欺負(fù)她,又都開始跟她親近了。
趨吉避兇,在宮里還真是一點(diǎn)都不新鮮。
方荷心下一轉(zhuǎn),輕撫著肚子起身,與宜妃和安嬪一起迎德妃。
德妃見人先露三分笑,聲音柔婉得像是山間清泉一般。
“宜妃姐姐和兩位妹妹都在呢,倒是叫我趕巧了。”
方荷和宜妃對視一眼,都默默垂下眸子,遮住眸底微諷的笑意。
宜妃從來就不喜歡德妃,她跟惠妃和榮妃都還算融洽,倒是跟德妃起了好幾次沖突,就是因?yàn)榈洛鷳T會溫溫柔柔的惡心人。
她只懶洋洋道:“這不是天兒好,知道花園里會熱鬧些……德妹妹不是也過來湊熱鬧么。”
德妃笑著點(diǎn)頭,待得落座后,沖方荷歉意一笑,“我剛才本來準(zhǔn)備去船上賞景兒,聽到你在這兒,想起前幾日的事兒,特地過來給昭嬪妹妹賠個不是。”
方荷演技迅速上線,眼神迷茫看向德妃,“嬪妾沒聽懂,德妃娘娘先前是幫著嬪妾說話,何來的不是?”
“我是顧念著僖嬪到底是赫舍里氏,打她的臉許是會傷了太子的臉面,那日才想著和稀泥。”德妃耐心地解釋,面上露出幾分愧色。
“但回萬芳齋后,倒是叫嘎魯代提醒我了,她和二公主鬧別扭的時候,最不喜人各打五十大板的說法,哪怕知道自己犯了錯,也想要個體面……”
這說的是五公主,在康熙面前也如四公主一般,很是得臉,比二公主和三公主都要受寵些。
德妃自嘲地笑了笑,“我倒是還不如個孩子,思來想去總歸還是跟妹妹說一聲。”
“那日我不該開口的,倒平白給妹妹添了不痛快。”
她伸了伸手,和冬立馬遞過來一沓抄好的宮規(guī)。
德妃將宮規(guī)遞給方荷,“算起來若是我沒多嘴,妹妹許是都不用抄宮規(guī),如今想必妹妹是抄完了,我心中有愧,也跟著抄了十遍,算是給妹妹賠不是了。”
方荷咬了咬舌尖,免得自己懟回去,這會子可不是跟德妃明火執(zhí)仗,打草驚蛇的時候。
這茶位真的……道歉不能更真誠了。
可聽君一席話,如聽君一席話,聽完都不知道德妃究竟錯在哪兒了。
腦子不夠使或者喝茶不夠多的,指不定還會生出德妃人好善良,怪我太囂張的錯覺。
總結(jié)下來就是,你大錯特錯,還不識好歹,宮規(guī)抄好了嗎就出來浪!
雖然皇上也會聽我說話,雖然你比個孩子還不懂事兒,誰叫你得寵呢,我也只能委屈自己,為你的錯誤買單了。
方荷捂著肚子歪在軟榻上,示意春來把宮規(guī)接過來,只貌似好奇地遠(yuǎn)遠(yuǎn)看了眼,做作姿態(tài)拿捏到位。
“哎呀,德妃娘娘的字兒寫得可真好!不像我,就只會寫一筆小楷,叫萬歲爺好生嫌棄呢。”她拉長了聲音,嬌軟得像是喝了幾斤蜜。
“好在萬歲爺會心疼人,知道我如今身體……手腕累不得,叫我先養(yǎng)好了身子再慢慢抄。”
“真羨慕德妃娘娘的手速,可惜我又笨又嬌氣,實(shí)在沒法子厚著臉皮拿您抄好的去充數(shù),只能浪費(fèi)您的心意了。”
宜妃和安嬪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尤其安嬪,半邊身子直發(fā)酥。
方荷好好說話的時候聲音脆生生的,聽著叫人舒坦。
但她一撒起嬌來,尾音帶著點(diǎn)含糊不清的纏綿勁兒,怪道萬歲爺寵著,這是個男人……是個人都頂不住啊!
倆人都低頭喝茶,生怕自己笑出來,眼角余光卻一直往德妃身上瞥。
德妃自然聽出方荷話里的深意,面上笑意不變,手中的帕子卻緊了緊。
她含笑看了眼方荷的肚子,恰到好處露出幾分喜色。
“難不成妹妹是……那可得先恭喜你了。”她擔(dān)憂地看了眼天色,苦口婆心地勸。
“若妹妹身子……不適,再待會兒怕是就要熱起來了,且得小心些日頭才是,若是惡心,可以用些酸梅湯。”
方荷弱弱地?cái)[擺手,認(rèn)真反駁,“我真的只是手腕不舒服,身體還好啦!”
當(dāng)然,您要是不信,我也實(shí)在沒法子不是?
她在德妃了然卻又包含著縱容的溫柔勸說下,到底還是帶著春來,辭別宜妃和安嬪,施施然回了春暉堂。
等德妃回到萬芳齋,五公主和七公主都在偏殿里玩,她到底沒忍住,撕了一條帕子。
如果叫方荷生下孩子,她的孩子豈不是要被比進(jìn)泥土里,平白低人一等?
她在宮里籌謀隱忍這么多年,可不是為了給旁人當(dāng)墊腳石的,那賤人也配!
和冬擔(dān)憂地奉了盞茶金銀花茶上來,輕聲勸——
“主子,您又何必非要給昭嬪這個臉面?到底您才是妃位,又比昭嬪福氣大,她就算再受寵,不過是個玩意兒,還有老祖宗看著呢。”
德妃扯了扯唇角,“老祖宗?呵……”
那老東西還能活多久誰說得準(zhǔn)?
如今方荷已是盛寵,如果太皇太后大行,太后恨不能把那賤人當(dāng)親閨女對待,還有人能管得住昭嬪嗎?
惠妃和榮妃不在乎恩寵,是因?yàn)閮扇艘呀?jīng)人老珠黃,宜妃破罐子破摔,是因?yàn)樗巳齻兒子。
可她呢?她反復(fù)摩挲著肚子,心知急不得,越急越容易出錯。
她闔眸努力壓下火氣,好一會兒才恢復(fù)平靜,冷聲問,“給五公主和七公主準(zhǔn)備的布料怎么還沒送過來?”
和冬趕忙道:“回主子,內(nèi)務(wù)府說,萬歲爺親自交代了,給云……給五公主和七公主用的物什務(wù)必要小心謹(jǐn)慎,估摸著還要過幾日才能送過來。”
德妃淡淡撿起繡活笸籮里一條素白帕子,慢條斯理選了嘎魯代最喜歡的杏色繡線,摘了手上的玳瑁護(hù)甲,用繡繃將帕子固定好,在頭發(fā)上抿了抿針。
做完這些,她才淡淡嗯了聲,“告訴內(nèi)務(wù)府,小孩子身子弱,最是該注意的時候,皇嗣之事耽誤不得,叫他們盡快!”
“是,奴婢記下了。”和冬聽得出,主子這是容不下昭嬪肚子里那塊肉了。
可莫名的,她心里總有些說不出的慌亂,大概是怕手里沾多了血,會妨礙給小主子積福吧……
方荷在春暉堂又住了幾日,倒難得跟康熙蜜里調(diào)油了起來。
但凡這位爺不跟惡狼似的,他不生氣不刻薄的時候,還挺像那么回事的。
在幔帳里的時候,永動機(jī)總歸還是叫人舒坦居多。
她又不是個在幔帳里放不開的,兩人都有興致,連太后貢獻(xiàn)出來的冊子都被擺進(jìn)幔帳里,鬧得御前燒水的頻率都多了不少。
但方荷到底顧念著先前布的局,擔(dān)心要是鬧騰太過,會引起德妃的懷疑,便主動鬧著要回云崖館。
當(dāng)然,也有肉吃多了,想吃吃素的意思。
快活事兒嘛,還是得適量,啥地也頂不住天天造啊!
她前半程向來都很勇敢,也很享受,只是后半程她這體力實(shí)在是跟不上。
康熙活像是古代版的超人,他就不知道累的。
尤其是碰上他沒體驗(yàn)過的姿勢,他那個好學(xué)勁兒和精神頭,簡直叫方荷嘆為觀止。
反正最后就是嗚嗚嗷嗷,又咦咦嗚嗚,多以眼皮子紅腫作為結(jié)尾。
那動靜叫翠微她們都不敢多聽,聽多了怕上火。
有時候方荷氣得恨不能咬他一口,偏偏總沒什么力氣。
但凡她耍點(diǎn)心眼子想造作,逼急了康熙,他干脆避開她能咬到的位置,兩張嘴都堵,逼方荷哭得更厲害,甚至還體驗(yàn)了把雨露滋味兒。
她受不了,她要跑路了,讓老板去找大姨子小姨子去吧!
反正她是看出來了,德妃不會在御前動手。
怪不得德妃能受寵這么多年,就憑德妃那份謹(jǐn)慎勁兒和耐心,她就自嘆弗如。
恰巧前朝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左僉都御史郭琇當(dāng)朝彈劾納蘭明珠把持朝政,賣官鬻爵,控制內(nèi)閣言路等五大罪過,引起整個朝野嘩然。
連胤褆的岳父科爾坤都受到了牽連,已經(jīng)懷孕六個月的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聽聞后,當(dāng)場就暈過去了,差點(diǎn)小產(chǎn)。
胤褆跪在春暉堂替岳父求情,這時候也實(shí)在不適合叫方荷繼續(xù)留下。
康熙不喜歡方荷跟太子和阿哥們來往過多,倒不是從男女大防方面考慮,他只怕這混賬把太子他們帶上天,御前已經(jīng)夠熱鬧的了。
方荷對此一直心中有數(shù),哪怕出現(xiàn)在御前最多的太子,她都很少接觸。
這會子她主動提出要回去,康熙還挺欣慰。
這混賬倒比過去善解人意多了,于是大手一揮,從私庫里給了她好些賞賜。
回去之前,方荷借口叫翠微和福樂先送賞賜回去,順便盯著打掃寢殿,提前熏暖香,好祛除挨著湖水的濕氣。
具體做什么,康熙心知肚明,心窩子更有點(diǎn)不大得勁兒。
這孩子還沒見影兒呢……
只他不清楚,方荷想甕中捉鱉,卻不會小覷德妃的手段,叫自己身處危險(xiǎn)之中。
翠微回來伺候著方荷回云崖館的時候,沖她微微搖頭,示意什么異樣都沒有。
方荷有些疑惑,難不成德妃轉(zhuǎn)了性子,突然從良了?
不能夠啊!
連她受寵德妃都要想法子壓她下去,如今誤以為她有孕,德妃身下卻還沒有子嗣傍身,她能坐得住就見鬼了。
總不能是她也有了吧?
話說,德妃什么時候生的十四阿哥來著?
她恨自己當(dāng)年聽耿舒寧說自家偶像時,沒聽仔細(xì)些,導(dǎo)致她現(xiàn)在兩眼一抹黑。
無奈,方荷只能吩咐福樂:“你多注意些,尤其是寢殿,還有我待得比較多的地方,一天三次檢查,別大意了。”
福樂認(rèn)真點(diǎn)頭:“奴婢記下了。”
她是個一板一眼的性子,記性又好,只要哪兒有任何不對勁,她立馬就能發(fā)現(xiàn)。
但許是前朝的動靜太大,云崖館一直沒有任何異樣。
哪怕胤褆跪得站不起來,硬是叫康熙派人將他抬回了阿哥所,納蘭明珠并黨羽靳德洪、余國柱,都因罪證確鑿被革去了頂戴花翎。
曾在平定三藩中立下大功的吏部尚書兼大學(xué)士李之芳,也被迫致仕,狼狽歸鄉(xiāng)。
戶部滿尚書佛倫、吏部滿尚書科爾坤,工部漢尚書熊一瀟都被革職查辦,連與明珠有關(guān)的地方巡撫都有好幾個被抄家問斬。[注]
這是康熙繼位以來,動靜最大的一次。
比起先前處置后宮妃嬪來震懾前朝的隱晦,如今康熙對皇權(quán)的把控和雷厲風(fēng)行再不加以掩飾,干脆利落下了旨。
哪怕御史彈劾說皇上此舉實(shí)在太過,會叫功臣心寒,康熙也分毫未改變主意,甚至以都察院御史沒好好督察百官為由,發(fā)作了好幾個頭鐵的御史,并南書房大批官員。[注]
前朝的動靜這么大,在暢春園消息也傳得更快一些,后宮得到消息比在宮里還要快得多。
瑞景軒什么動靜都沒有,孝莊甚至免了妃嬪們的請安,叫她們安分待在自己宮里抄經(jīng)靜心。
知道康熙鐵了心肅清朝堂,她實(shí)在不想聽有牽扯的妃嬪哭哭啼啼。
方荷自然樂得不用出門,甚至也不用侍寢,總算可以光明正大咸魚躺了。
等安嬪送來了敬嬪的花樣子,在翠微和春來做繡活的時候,她都閑到像模像樣抓著件小衣裳做了。
方荷嫌主殿太熱,帶人往靠水的二層露臺一坐,吹著湖風(fēng),開始做繡活兒。
她竟然都不會扎著自己的手!
方荷大為興奮,她感覺雖然廚藝差,但天賦點(diǎn)可能點(diǎn)在女紅上了。
翠微和春來還以為主子有了身子,先是喜得不得了,可接著又想起主子才剛換洗過,忍不住小心試探。
方荷解釋,“我這是做給干兒子穿的,但也沒法解釋,就當(dāng)我盼子心切吧。”
翠微默默看了眼方荷手里的布片,委婉提議道:“要不……奴婢替您做?”
否則她擔(dān)心,以主子的女紅,做出一件能穿的小兒衣裳,人家都長大了。
方荷很是那么回事地?fù)u搖頭,“不了不了,這兒子身上衣,都是我這干娘一針一線的心意,得我自個兒做才成。”
春來:“……要不您縫個荷包?”那袖口都縫到下擺上去了啊!
好歹荷包就一個口,還能掛在人看不見的地方,也不講究年紀(jì)。
方荷想了想,覺得有道理。
她也覺得袖子有點(diǎn)不大對勁,實(shí)在鬧不明白,還不如專心做個荷包,就繡個金元寶好了,這個她肯定能繡好。
大不了就先繡出個形狀來,再往里填平針就好了嘛。
她高高興興扔下被縫得亂七八糟的月白色布片,叫翠微給她取藏藍(lán)色云霞錦來,藍(lán)金搭配才好看。
至于這布料是借口給康熙做衣裳才要來的……回頭裁剩下的布,給康師傅縫個褲頭好了!
她正在心里盤算著,福樂突然進(jìn)來了。
“主子,奴婢發(fā)現(xiàn)您寢殿幔帳前的荷包,還有軟榻的芯子,以及您夜里用的燈油都不對勁。”福樂滿臉懊,迅速扶著方荷起身避開這邊的軟榻,走到通風(fēng)的地方。
“昨兒個內(nèi)務(wù)府來給您送月例,奴婢就該查出來的,只是問題都出在里面,沒揮發(fā)出來之前,奴婢大意了!”
方荷并不意外,還心道終于來了。
她只平靜問:“什么問題,你仔細(xì)說說。”
“荷包里的香料都用夾竹桃水浸泡過,軟榻的芯子夾層里有桂枝,燈油里添了五行草!”
春來立刻找來剪刀,剪開了這邊的軟榻點(diǎn)子,果不其然也發(fā)現(xiàn)了桂枝。
福樂臉色鐵青,“夾竹桃不碰的話,毒性很小,但與桂枝同時吸入體內(nèi),極容易導(dǎo)致滑胎。”
“五行草不止能叫人小產(chǎn),更有寒草之稱,長期接觸,會叫脈象看著像體寒之癥,不易有孕。”
她緊著跪在方荷面前診脈,急得手都打哆嗦。
主子聞了一宿,萬一主子有孕,都會對孩子造成影響了。
方荷冷笑,幸好她剛換洗完。
德妃還真是不叫人失望,不動手則已,動手就是大場面。
“翠微,去請萬歲爺和貴妃過來。”
“春來,你去請?zhí)K嬤嬤和烏嬤嬤過來。”
這樣的大場面,若不叫大佬們瞧瞧,都辜負(fù)德妃一片心意!
第73章
得知暢春園出了針對皇嗣的陰毒之物, 孝莊氣得頭都發(fā)暈,把太后唬得不輕。
更因中招的是方荷,她怒氣半點(diǎn)不比孝莊少。
伺候著孝莊喝了安神湯睡下,太后親自帶著烏林珠和蘇茉兒來到云崖館。
康熙原本還在為前朝之事頭疼, 得知后臉色瞬間就黑了, 覺得這事兒跟前朝的動蕩脫不了干系。
他對方荷的寵愛, 就連宮外都有所耳聞,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動方荷, 這不是明擺著打他的臉嗎?
康熙下旨,叫隨行避暑的妃嬪全去云崖館,動靜鬧得比方荷想得還大。
云崖館不大, 只一進(jìn)正殿三間,兩座偏殿各三間的格局,只是多了個二層, 天井只有其他院子的一半大小。
且不說常在和答應(yīng)們, 甚至幾個不受寵的貴人都只能站在廊廡上。
等太后和康熙并貴妃三人冷著臉落座, 宜妃和榮妃、德妃也到了,都沒了方荷坐的地兒, 她只好站到太后身邊去。
康熙微蹙了下眉, 沒說什么,只沉聲問貴妃。
“后宮一應(yīng)事務(wù), 你就是這么管的?”
貴妃面色不變,擺脫情愛的束縛后,她比先前理智多了, 清楚掌權(quán)定要擔(dān)責(zé)的道理。
她起身下蹲,“回皇上,若在宮里, 各宮發(fā)放月例都有定數(shù),進(jìn)出查驗(yàn)也分外嚴(yán)格,很難動手腳。”
“只是初來暢春園,頭一次發(fā)放月例,也有些起居物什需要更換,內(nèi)務(wù)府來暢春園的人手只有宮里的一半,才有些捉襟見肘,叫人鉆了空子。”
說完難處,她立刻給出解決辦法。
“無論如何,大宮門處也有醫(yī)徒和侍衛(wèi)把守,采買進(jìn)出沒那么容易被做手腳,應(yīng)該不難查。”
“臣妾已叫人去內(nèi)務(wù)府,將昨兒個負(fù)責(zé)云崖館伺候的相關(guān)宮人和太監(jiān),押入慎刑司嚴(yán)加拷問,必定給老祖宗、太后和皇上一個交代。”
康熙神色和緩了些,剛要說話,太后接話道:“不獨(dú)是昭嬪這里,所有妃嬪那里都派人查一遍,務(wù)必保證暢春園再無這種陰損之物!”
康熙也想說這個,他對貴妃道:“若人手不足,朕令顧太監(jiān)聽你調(diào)遣,此事定得查個水落石出!”
貴妃心下松了口氣,知道眼前這關(guān)就算是過了。
她不動聲色看方荷一眼,還是說了句軟和話。
“是我辦事不力,連累昭嬪妹妹,等查出那起子該死的奴才,我回頭再給妹妹請罪。”
方荷心神一直放在德妃身上。
她發(fā)現(xiàn),德妃過于淡定,這叫她心里有點(diǎn)不好的預(yù)感,渾不在意貴妃的賠罪。
她福了一禮,客氣道:“貴妃娘娘言重了,嬪妾昨夜貪涼,在露臺上就寢,沒叫人得逞,只要此事不再發(fā)生,別叫其他人也受其害便好。”
宜妃和安嬪本來都有些緊張,聞言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德妃依然垂著眸子,安靜撇著茶沫,絲毫異樣都沒有。
方荷心窩子持續(xù)下沉,德妃聽到她沒受影響,都絲毫破綻都沒露……去掉不是她動手的可能,就只有一個可能,她不怕人查。
果不其然,還不等去各宮檢查的人回來,李德全就匆匆自外頭進(jìn)門,擦著汗低頭回話。
“啟稟太后,萬歲爺,各位娘娘,已經(jīng)查出是誰動的手了。”
方荷驀地抬起頭,這么快?
她的動作并不突兀,太后和康熙并貴妃也都有點(diǎn)詫異,緊盯著李德全。
李德全被盯得頭皮發(fā)麻,硬著頭皮繼續(xù)道:“是內(nèi)務(wù)府廣儲司緞庫的副侍周泉……人是在后湖邊上找到的,應(yīng)該是昨夜里就落了水。”
他為難地看了眼臉色瞬間蒼白的貴妃,聲音小了許多。
“這位周副侍出自永壽宮,是貴妃掌管宮務(wù)后,整頓內(nèi)務(wù)府克扣妃嬪月例一事時,提拔上去的。”
眾人的目光都轉(zhuǎn)向貴妃。
李德全話說得隱晦,卻不妨礙大家聽明白,這是貴妃安插在內(nèi)務(wù)府的人。
鈕祜祿氏驀地起身,“不可能是他!”
“周泉在永壽宮一直負(fù)責(zé)掌管本宮的庫房,從未出過差錯,手腳極為干凈,若非如此,本宮也不可能提拔他。”
她跪在康熙面前,“請萬歲爺明鑒,臣妾此舉絕無私心,您可以問在場妃嬪,自周泉去了緞庫后,哪怕是無寵的小答應(yīng)都沒再被克扣過份例。”
她安排周泉去內(nèi)務(wù)府,是為了博一個賢名,替胤俄添福報(bào)的。
要真想撈油水,她也不會從緞庫下手,皮庫、瓷庫和茶庫的油水更多。
宜妃蹙眉開口道:“可自昭嬪入宮后,貴妃與昭嬪一直……不算和睦,如今眼看昭嬪受寵,貴妃大權(quán)在握,舍棄一個半個的奴才若是能害了昭嬪,也并非不可能。”
她不知道方荷是目的明確地釣魚。
以方荷的身份自然不好指責(zé)貴妃,她既然跟方荷和好,便想替方荷說幾句話。
可方荷完全顧不上宜妃的好意。
她總算明白德妃為什么有恃無恐……這借刀殺人的路數(shù),味兒簡直不能更正了。
康熙捏了捏鼻梁,闔眸靜思。
他比在場的女子想得多一些,此番前朝發(fā)作的一大批官員里,有不少遏必隆曾經(jīng)的門人。
如今法喀勢弱,鈕國公府一朝勢力大減,在鈕祜祿一族的爭斗中,很難再拿出什么來,擋得住阿靈阿嫡子身份的天然優(yōu)勢。
估摸著過不了多久,鈕祜祿氏族老就會上折子,請求阿靈阿繼任國公之位。
如果貴妃是為弟弟的失勢發(fā)泄憤怒,更甚者是其他人借貴妃之手,想攪渾這攤渾水,以皇嗣安危來威脅他……
“梁九功!你去慎刑司,傳朕口諭,與周泉有來往的宮人和太監(jiān)都押入慎刑司細(xì)查,務(wù)必查清楚周泉背后有無主謀!”
康熙面色冷淡看了眼鈕祜祿氏,“至于貴妃,暫時閉門思過,宮務(wù)先——”
“皇上,嬪妾有幾句話想說。”方荷突然開口。
康熙眼皮子一跳,有些不想叫她說話。
如今都針對到她頭上來了,若是她再鬧騰下去,指不定會招惹更多麻煩。
鈕祜祿氏也覺得方荷是要趁機(jī)報(bào)復(fù),偏偏出事兒的是她宮里的人,這會子卻是有口難辯。
但方荷站出來后,竟然沒為難貴妃。
她在宜妃和安嬪等人見鬼的表情里,善解人意地笑道:“嬪妾覺得,貴妃娘娘不太可能是害嬪妾的人。”
她掰著手指慢條斯理細(xì)數(shù),“以貴妃娘娘的身份,若想為難嬪妾,只管叫人十二個時辰盯著嬪妾就好。”
“只要嬪妾有哪兒做錯了,賞巴掌,罰跪,甚至賞嬪妾板子丟光臉面,令嬪妾抄經(jīng)抄斷手……即便嬪妾懷著個哪吒,怕都保不住,何必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呢。”
眾人:“……”
老天爺保佑,千萬叫皇上別昏了頭,這輩子也別叫昭嬪當(dāng)上貴妃!!
方荷見康熙面色不辨喜怒,連太后都隱隱不贊同她替貴妃求情,干脆下了一記重錘。
“更何況,太醫(yī)院的記檔,貴妃掌管宮務(wù)是看得到的,剛請過平安脈沒多久,她知道嬪妾沒懷孕,沒必要做這些無用之事。”
康熙挑眉,他知道這混賬還沒身子,否則這會子他也沒法如此淡定,前幾日更不會在幔帳里胡來。
太后倒有些遺憾地看了眼方荷的肚子。
她還以為有好消息了呢。
宜妃和安嬪卻都愣住,沒懷孕?
那先前昭嬪做什么小孩子衣裳,還捂著肚子……
德妃端著茶的手輕顫一下,她眸底瞬間閃過一絲恍然,接著便轉(zhuǎn)變?yōu)槔湫完庺琛?br />
她詫異地抬起頭,“既如此,貴妃姐姐無辜,主謀怕是不好查了啊!”
見康熙和太后看過來,她無奈地解釋,“先前昭嬪妹妹在花園里,當(dāng)著宜姐姐和安妹妹的面兒,暗示自己有了身孕,花園里的宮人怕是都聽到了……原來只是個誤會?”
她意味深長看方荷一眼,哭笑不得地?fù)u搖頭,說了一句只有方荷才懂的挑釁。
“怕是不止我們幾個誤會,昭嬪妹妹這實(shí)在是無妄之災(zāi),往后可得謹(jǐn)慎些才是。”
至于是不是無妄之災(zāi),那就得看方荷是不是故意叫人誤會了。
德妃的意思是,如果方荷故意為之,那這陰毒之物就是她自找的,怪不了旁人。
方荷的話既說出口,就知道會打草驚蛇。
可她沒辦法拿自己畫好的交叉圖給康熙。
德妃借刀殺人都快玩兒出花來了,她只能打草驚蛇,逼著這條毒蛇現(xiàn)行。
聽到德妃的話,方荷縮了縮脖子,可憐巴巴看向康熙。
“德妃娘娘說的是,下此毒手之人,必定是想要嬪妾落胎,再無為萬歲爺孕育皇嗣的可能,其心可誅。”
若論起后宮的手段,她和康熙加起來都不是幾個高位妃嬪的個兒。
再加上康熙高高在上,有些事兒他未必會注意到,所以她下意識就否了把交叉圖給康熙的想法。
比起還活著一子二女的德妃,她不想賭康熙更信誰。
雖然在交叉圖上的周泉死了,但若貴妃知道他是誰的釘子……
以鈕祜祿一族宮里宮外的勢力,如果貴妃狠下心查到底,水過留痕,除非德妃會仙術(shù),就得做更多事保證自己安然無恙。
方荷跪地,義正言辭道:“嬪妾相信貴妃娘娘,就算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貴妃娘娘也一定會查出主謀,還請萬歲爺三思。”
德妃手中的帕子越攥越緊,卻垂下眸子沒再說話。
她不知道方荷為什么會針對她布局,她自認(rèn)沒露過馬腳。
諷刺方荷一句還無妨,這時候只會多說多錯,至于方荷想要抓住她的錯漏?
德妃眸底閃過一絲嘲諷,就憑她一個只會仗著恩寵丟人現(xiàn)眼的絕戶女嗎?她也配!
康熙知道,方荷認(rèn)真說什么的時候,向來會在心里打好腹稿,擺出個一二三。
聽她說得有理,康熙不好表現(xiàn)出受她影響的模樣叫貴妃心寒,看向太后。
“皇額娘覺得呢?”
太后遲疑了下,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就按昭嬪說的辦吧。”
“貴妃到底掌管宮務(wù)有一陣子了,貿(mào)然換其他人接手,指不定還要出岔子,不如叫她將功補(bǔ)過。”
烏云珠翻譯后,貴妃咬著牙擠出個感激的表情,沖方荷點(diǎn)點(diǎn)頭。
“昭嬪妹妹放心,此事我定會查個分明!”
李德全很快又從外頭進(jìn)來,湊到康熙耳邊輕聲回話,其他妃嬪那里都沒有異樣。
可見是專門針對方荷的。
康熙聽了德妃的話,這會子也覺得應(yīng)是后宮有人以為方荷有孕,才會左了心思,確實(shí)是爭風(fēng)吃醋之舉。
他起身吩咐:“都散了吧。”
“昭嬪這里不干凈,你先隨朕回春暉堂,等朕和貴妃查清楚此事,再回云崖館。”
除了太后、貴妃和宜妃、安嬪,其他妃嬪的表情都僵了下。
即便剛才康熙沒有應(yīng)昭嬪所請,問太后也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太后就不可能拂昭嬪的面子。
如今剛回云崖館幾天,又被拎到春暉堂去……長此以往下去,其他人還有侍寢的機(jī)會嗎?
都不說背后主謀了,這會子連端嬪等人,都恨不能往方荷嘴里灌上一壺紅花,免得她再繼續(xù)得意下去。
方荷沒理會滿屋的醋味兒,寵妃不就是個招人恨的存在嗎?怕人恨就別受寵。
太后離開后,她借口要吩咐人好好收拾比較重要的物什,沒跟康熙一起去春暉堂。
等康熙擺駕離開,方荷先吩咐翠微幾句,叫她想法子找個不起眼的小宮女,把周泉的消息給貴妃送過去。
翠微不敢耽擱,立馬去后頭找昕南,昕南有個老鄉(xiāng)在澹寧居附近做灑掃,是最適合的人選。
春來帶著昕珂、昕華收拾東西,福樂和昕梓檢查箱籠,方荷帶著魏珠進(jìn)了寢殿。
“我知道你有法子傳信兒進(jìn)宮,不要吝嗇銀子,立馬傳消息給姑爹,叫他以最快的速度,幫我盯住宮外的幾個人!”
宮里要滅口,她不知道自己查到的,是不是德妃的全部人手,不敢叫翠微盯得太緊。
德妃手段太過狠辣,又是個咬人不會叫的,萬一引著翠微犯什么要命的規(guī)矩怎么辦?
方荷不會拿身邊人的命開玩笑。
但宮外就不一樣了。
不怕犯規(guī)矩,喬誠背靠敬事房,貓有貓道鼠有鼠道,很有些不顯山不露水的本事,才能查到宮外那么多人,應(yīng)該能盯得住。
培養(yǎng)人手沒那么容易,德妃不可能把所有釘子都當(dāng)作一次性消耗物品來用,宮外必定有知情的人配合她行事。
方荷保住了貴妃,以德妃小心謹(jǐn)慎的性子,必定會寧枉毋縱。
把所有該做的準(zhǔn)備都做好,方荷才捂著頗有些心驚肉跳的心窩子,去二樓露臺緩神。
說實(shí)話,后世的高段位綠茶就算害人,也不會要人命,她哪兒見過這種動輒就滅口的事兒啊!
聽到有人死,甚至知道會有更多人死,她心口怦怦跳得厲害。
可她沒有退路。
德妃再三針對她,不是要她的命就是要她孩子的命,哪怕與她受到的教育和三觀不相符,她也只能比對方更狠。
“主子,收拾好了,奴婢先伺候您去春暉堂吧?”春來找過來,見方荷表情不太好,小聲道。
方荷去春暉堂的路上,問春來:“你殺過人嗎?”
春來表情淡然點(diǎn)頭:“奴婢能入宮伺候,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掉背叛主子的人。”
至于這背主的奴才求饒多慘,她又如何以最痛苦的方式將其性命終結(jié),這些春來都不想告訴主子,免得主子受驚嚇。
但她隱約明白主子為何會問這樣的問題,只輕聲道:“主子,這世道就是你死我活的世道,佛家亦有怒目金剛,只要無愧于心便可。”
方荷出神地看著隔在春暉堂前面的積芳亭,好一會兒才開口。
“我知道。”
她知道只有將人打怕了,殺怕了,鎮(zhèn)住所有敢挑釁她的人,她和她的孩子才能安全。
她同樣知道,爬得越高,她能掌控的權(quán)勢和生死就更多,敢于欺辱她的人也會越少。
她只是需要時間,徹底融入這個世道,卻又不迷失在這世道的裹挾之中。
夜里,方荷驚醒好幾次,連帶著叫康熙都沒睡好。
他還以為這混賬不知道怕呢。
白日里小嘴兒叭叭替貴妃說了那么多,夜里卻只會折騰他。
到了后半夜,康熙再次被方荷嗚嗚咽咽地動靜鬧醒后,腦子里屬于自律的那根筋徹底斷了。
方荷還未察覺,擦著汗有些為難地建議,“要不我去偏殿睡……”
大夏天的兩人抱在一起也太熱了。
哪怕春暉堂比別處涼快,寢殿門口還擺著冰鑒,可這人就跟個火爐似的,大夏天吃火鍋也不過如此了。
所以她總在做揮刀殺人的噩夢,難保不是因?yàn)檫@位爺,還不如去偏殿……
“唔……”她話沒說完,就被翻身覆過來的黑影攏住,以咬牙切齒的氣息堵住了她的嘴。
“既然睡不著,那就別睡了!”
康熙伸手扯走她的小衣,提著那把子細(xì)腰迫人往上貼。
白日里方荷白皙鮮活,好像畫里走出來的仙子,哪怕造作都透著股子不諳世事的澄澈,叫人忍不住對她一再心軟。
可夜色中的方荷,燭火透過幔帳影影綽綽映出她曼妙的身姿,看不清那張芙蓉面,掌心過處卻皆為圓潤軟香,又像沐著夜色成了精的荷花。
那無辜又嫵媚的低音,總叫人想對她狠一點(diǎn),再狠一點(diǎn)。
方荷后背沒著力點(diǎn),只能緊緊摟著身前人不放,感受著幔帳的搖晃飛舞,幾乎控制不住尖叫的沖動。
他,他怎么能人欺她,手還欺珍珠……冊子里也沒有這花樣兒啊!!
她兩只手用力,都抵不過一條胳膊的束縛,無論如何都挪動不得,只能嗚嗚咽咽由著眼淚沾濕方枕,甚至哭透了兩人腰腹。
方荷嗚嗚著咬他,臉燙得厲害,長此以往她會不會還沒老就變成……淚失禁體質(zhì)啊!
康熙察覺她哭得顫抖,立刻用巧力反轉(zhuǎn)靠坐在方枕上,一邊忙活自己的一邊哄人。
“左右也不是第一回了,不敢有人說什么,你乖一些,朕這不是想叫你睡個好覺嗎?”
方荷:“……”求求你,要點(diǎn)臉吧!
她嗚嗚嗷嗷著要回云崖館,“不行我去瑞景軒住陣子伺候老祖宗也好啊……啊!”
康熙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子惱,他憋了好幾次了!
她為了孩子,甚至細(xì)致到在御前都小心翼翼的。
過來春暉堂的時候她的神色就不大對勁,他再三試探,這混賬卻一個字不肯多說,玩笑著打岔了過去。
夜里她睡不安穩(wěn),他就知道她定是有什么瞞著不說。
如今兩個人靠得不能更近了,她寧愿伺候皇瑪嬤,信任皇額娘,也不愿意信他!
方荷突然像是挨了一箭似的,不知是哪個字眼引起了康熙的怒火,趕忙求饒。
但康熙只緊抿著薄唇不再說話,用粗眾的呼吸回答她。
但重的不只是他的呼吸……方荷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過去的,反正什么夢都沒再做,醒過來都快用午膳了。
方荷起身的時候,忍不住輕嘶了聲。
身上的痕跡就不說了,還是跟以前一樣,康熙還是比較注意力道的,不會故意折磨人。
但以前他都會溫柔哄著,還帶著點(diǎn)澀澀地調(diào)侃,給她另一張嘴上藥。
今兒個她身上倒是還算清爽,身上某處卻有些不大舒服,總有種異物感,走動起來還有些隱隱作痛。
那狗東西后頭那么起勁兒,竟然沒給她上藥?
她靠坐在浴桶里,憤憤敲著水面,這完全是家暴!
寵妃能是這種排面嗎?
心里憋著股子氣,等到了用午膳的時候,方荷鼓著臉兒瞪人,打算要個解釋。
康熙卻難得沒理她,只面無表情叫人擺膳。
等擺膳的太監(jiān)到了以后,方荷愣住了。
她在御前已經(jīng)許久沒見過的小矮桌,又出現(xiàn)在康熙用膳的長桌旁邊。
矮桌一旁倒是沒擺小兀子,但擺了張看起來像給小孩子坐的圈椅。
她微微挑眉,表情詭異看著康熙,不落座,也不說話。
康熙淡淡道:“你不是一直盼著有個小阿哥,甚至還沒懷上身子,就在暢春園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嗎?”
“與其叫旁人聽了鬧笑話,不如在朕面前,先把自個兒當(dāng)個孩子過把癮。”
方荷:“……”那你昨晚對個孩子干啥呢!
她要是還沒看出來康熙在生氣,都對不起這幾個月來兩個人詩過的床單。
她也不反駁康熙的話。
這會子餓著肚子呢,誰愛吵架誰吵去,有天大的事兒都等吃完飯?jiān)僬f。
她抬起旗裝的袍角,干脆利落坐在圈椅里。
別說,給小孩子坐的圈椅……她坐著也就稍微矮一點(diǎn)點(diǎn),但是嚴(yán)絲合縫,擺上墊子就跟坐沙發(fā)里吃飯似的。
她立刻吩咐春來去取幾個軟墊過來,把椅子搞得舒舒服服,低著頭就開始干飯,半點(diǎn)跟康熙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康熙也沒生氣,就著方荷吃飯的香甜模樣,還多用了一碗飯。
他越了解方荷的性子,就越知道她氣人的本事,非要跟她計(jì)較,只會被她牽著鼻子走。
等用完了膳,方荷一抹嘴起身,康熙才出聲:“既然你在朕寢殿里睡不好,那就去偏殿睡吧,朕叫梁九功給你收拾好了。”
方荷恭敬福禮:“謹(jǐn)遵萬歲爺吩咐,嬪妾這就回云崖館,再也不來礙萬歲爺?shù)难邸!?br />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走。
但意料當(dāng)中的怒喝沒出現(xiàn),康熙只帶著淡淡涼意輕笑了聲。
“扎斯瑚里氏,你今日若敢抗旨,朕就將你宮里的所有宮人都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你一日學(xué)不會規(guī)矩,他們就要挨一日的打……”
“皇上,其實(shí)不必這么麻煩的。”方荷恭敬轉(zhuǎn)身,走到康熙面前,跪地仰頭看他。
“您想吵架,我就陪您吵,您若懶得理我,干脆打我就好,若是打我身邊的人,傷了情分就不好了。”
康熙冷笑著乜她一眼,“你現(xiàn)在倒記得跟朕有情分可言了?”
方荷理所當(dāng)然地點(diǎn)頭,“當(dāng)然有了,雖然不多吧,可正因如此,才經(jīng)不起消耗,您說是不是?”
康熙:“……”
他提著方荷的胳膊,將人拽到身前,冷冷盯著她,“朕再給你一次機(jī)會……”
“別!嬪妾用午膳時坐得太矮了,噎得慌,把握不住機(jī)會,萬歲爺別浪費(fèi)感情的好!”方荷表情幽幽看著他。
“要是知道萬歲爺?shù)臏厝嵋簿湍敲磶滋欤瑡彐9懿桓曳潘粒?dāng)著人的面兒就敢暢想懷龍?zhí)サ氖聝骸!?br />
“往后嬪妾再也不敢了,您怎么說嬪妾怎么做就是了,保管不敢再犯一點(diǎn)錯。”
所以康熙不想跟這混賬吵架,只想唬住她,因?yàn)槌称饋恚运目瘫【谷徊宀簧献臁?br />
不等他說話,方荷就紅著眼眶到處尋摸,“梁總管呢?要不準(zhǔn)備一杯毒酒好叫嬪妾明志?”
“或者您先撒開手,容嬪妾把您賞的玉佩掏出來啊,您快要嚇?biāo)缷彐恕?br />
康熙再忍不住,將她摁在膝上,咬住她的小嘴兒,才叫這惱人的動靜消失。
等把人親得兩頰泛紅,康熙這才抬起頭,眼神復(fù)雜看著方荷。
“這世上就沒有你怕的事情?”
方荷懶洋洋靠在他懷里,拽著他耳朵不松手,“有啊,怕死怕疼更怕窮,您已經(jīng)叫嬪妾都體驗(yàn)過了。”
康熙:“……”得,話沒逼問出來,這混賬又開始翻舊賬。
他沒好氣點(diǎn)點(diǎn)方荷的腦袋,“除了皇瑪嬤和皇貴妃她們幾個,滿宮里再找不出比你庫房里寶貝更多的,你的意思是打算都還給朕?”
方荷表情倏然一變,趕忙坐起身,笑臉兒瞬間就諂媚不少。
“您好歹是皇上,金口玉言都給人的東西了,怎么還往回收呢?”
她替康熙揉捏著額角,聲兒更嬌軟了些,“您到底在生什么氣,直接跟嬪妾說不行嗎?別叫人猜了。”
身體交流得多了,兩個人對彼此的試探卻不僅限于身體,對對方性子也更了解了不少。
方荷知道康熙真生氣不這樣兒,所以他今兒個的冷待,她沒放在心上,甚至還瞧出了一股子虛張聲勢,故意一弛一松地鬧他呢。
她仔細(xì)想了想昨晚還記得的事,靠在他肩上,“是嬪妾說要去瑞景軒您生氣了嗎?”
“那我怕熱嘛,您也知道的,昨晚您又那么過分,我們倆都燙得快能煎雞蛋……嗚?”
康熙無奈地捂住方荷的嘴,淡淡朝梁九功睨過去,梁九功已經(jīng)熟練地帶著人往外退了。
等殿內(nèi)沒了人,康熙這才點(diǎn)點(diǎn)方荷腦袋,“往后說話之前多思量一二,別當(dāng)著人就什么話都敢說,萬一傳出去了,朕還要臉呢!”
方荷:“……”那她這會兒是當(dāng)著人還是沒當(dāng)著人呢?
還能繼續(xù)說嗎?
她委屈巴巴捂住嘴,盯著康熙表現(xiàn)得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可康熙清楚,全是騙人的。
他將方荷抱到一旁,認(rèn)真問她:“你到底有什么事兒瞞著朕?”
“不管你信不信朕……”康熙眸底多了點(diǎn)自嘲,“好歹別等鬧大了,到時朕想護(hù)著你,都有心無力。”
方荷遲疑了下。
她知道,如果康熙能信任的話,甚至不用喬誠想方設(shè)法在宮里安排宮外的事兒,暗衛(wèi)的效率比喬誠能找到的人高多了。
可不知怎的,她就是不想拿出來。
不是矯情,而是她始終不去想的那個問題一直存在。
他的女人太多,而她沒參與過的歲月也太長。
證據(jù)確鑿的情況下,他會偏愛她。
可沒有證據(jù),只憑猜測和幾張可能看起來莫名其妙的圖紙,他真會為了她,對他好幾個孩子的額娘下狠手嗎?
要知道,皇貴妃和貴妃、惠妃、郭絡(luò)羅貴人都有過子嗣,所以他哪怕替她張目,也不過是不痛不癢。
唯一嚴(yán)重些的宣嬪,也就是不得回宮而已。
雖然她也不痛不癢,但也只是暫時的,只是對她而言。
她從來不相信感情,就算腦子長了包,都不敢賭那點(diǎn)子偏愛有多少。
康熙眼神敏銳,立刻就發(fā)現(xiàn)了方荷的遲疑,眸底閃過一絲失望,卻只輕嘆口氣,拍拍她的腦袋。
“算了,你實(shí)在不想說就不說,只是你得答應(yīng)朕,別做叫自己后悔,更讓朕為難的事兒。”
方荷這回沒遲疑,小聲問他:“若在云崖館動手的主謀,是后宮妃嬪為了害我和我肚子里可能會有的孩子,您會怎么做?”
康熙毫不猶豫道:“貶為庶妃,發(fā)配延春閣。”
他最厭惡的就是有人對皇嗣動手。
不是他不想殺人,而是叫人就那么死了太便宜對方,去延春閣用一輩子的煎熬贖罪,才能消他心頭之恨。
“如果是皇貴妃或者貴妃和四妃呢?”方荷不相信,“您也會如此?”
康熙頓了下,目光里的探究更甚,“你不是不懷疑貴妃……你已經(jīng)有懷疑的人了。”
這不是問句。
方荷垂下眸子,沒吭聲。
康熙以扳指捋了捋眉心,微微嘆了口氣,“如果是她們之中的誰……朕大概只能容情一二。”
“處置她們,不只是后宮的事兒,還會牽扯到阿哥們和前朝。”
所以他早些年位分給的一般都比較謹(jǐn)慎,就是怕被掣肘。
他將方荷攬入懷中,“但朕也不會叫你再受委屈。”
“即便容情,也只是為安穩(wěn)前朝,保住幾個阿哥們的體面,私下里朕絕不輕饒。”
皇家就是如此,做什么都講個體面,可在宮里叫人體面地消失,從來不是一件難事。
方荷抱著他的腰,輕輕嗯了一聲,“其實(shí)嬪妾只是胡思亂想,又聽聞死了人,才會疑神疑鬼的。”
她仰頭看康熙,表情特別認(rèn)真,“如果嬪妾知道是誰做的,一定會告訴您的!”
他給的答案她不滿意,就算叫人病逝,對方該有的榮光半點(diǎn)也不會少,甚至還會更多。
害她還想善終?她只能請對方白天多睡覺了。
好在不只是男人會騙人,女人更會。
康熙仔細(xì)打量著方荷的神色,信了她的話。
這混賬的膽子就是向來很難琢磨的,但他是個多疑之人,他懷疑方荷沒把實(shí)話全告訴他。
他深深看方荷一眼,“你要記得,無論任何時候,朕都會在你身后,別叫朕失望。”
否則他再遺憾,也會放下這混賬。
作為皇帝,他絕不許有人瞞天過海,陽奉陰違,貪心不足……納蘭明珠就是個例子!
偏偏方荷最擅長做的,大差不差也就這幾件。
她絲毫不打算告訴康熙,只等著得到德妃更多證據(jù),板上釘釘?shù)臅r候,再請老祖宗和太后做主。
作為女人,孝莊和太后比康熙更清楚一個蛇蝎心腸的女子,會對紫禁城造成多大的影響,她們不會手軟。
等到了天兒最熱的時候,貴妃終于從內(nèi)務(wù)府查出了點(diǎn)子動靜來。
只是不等她深究,所有的線索都斷在了宮外。
這線索卻都與德妃無關(guān),斷掉的地方竟隱約指向白蓮教。
貴妃不敢再繼續(xù)叫鈕國公府查下去,趕忙將查到的事兒遞到御前。
過了幾日,康熙處置了內(nèi)務(wù)府廣儲司的幾個官吏,將此事做了了結(jié)。
方荷回到云崖館之前,康熙避開人,仔細(xì)跟方荷解釋這件事。
胤褆出生之前,宮里孩子立不住,除了因著孩子體弱外,竟隱約得見白蓮教的痕跡。
眼見孩子一個接一個地夭折,孝莊和康熙沒法子,不得不將活著的孩子送到大臣家里,徹底清了一遍紫禁城。
卻沒想到,宮外竟還殘存著白蓮教的余孽。
“朕會令海拉遜配合裕親王徹查內(nèi)務(wù)府,往后你也將你那小宮女帶在身邊,小心謹(jǐn)慎些為好。”
方荷聽得滿腦袋問號,德妃還有本事跟白蓮教合作??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一點(diǎn)都不信,卻也止不住為德妃的本事大為心驚。
怪不得這位能成為最后的贏家,就德妃這心機(jī)和謀算,一般人誰玩兒得過她啊!
方荷都隱隱有些麻爪,卻暫時也沒別的辦法,只能寄期盼于喬誠,盼著他多少查到點(diǎn)有用的證據(jù)。
卻不承想,喬誠給了她一個始料未及的驚喜。
六月底,喬誠借來暢春園給顧問行送外庫賬冊的機(jī)會,親自將他得到的證據(jù)交給方荷。
方荷叫人守著門口,打開那幾張紙后,被一行行的證據(jù)給嚇到了。
“姑……”方荷心驚膽戰(zhàn)地看完,一開口嗓子啞得幾乎發(fā)不出聲兒來。
她趕緊灌了口熱茶壓驚,這才小聲問:“姑爹……你確定,被滅口的是劉佳氏和馬佳氏的人,秦新榮和烏雅氏旁支還有個孩子在外頭?”
如果是真的,包衣四大世家涉其三…就她看到的這冰山一角,明顯已經(jīng)不是她能應(yīng)對的。
見喬誠沉默點(diǎn)頭,方荷反復(fù)深呼吸幾次,起身就往外走。
大概是腦子長了包,她決定信康熙一回!
第74章
從云崖館到春暉堂不算遠(yuǎn), 穿積芳亭而過,只需一盞茶功夫就能到。
但一炷香后,方荷才將將走到積芳亭。
其實(shí)從一出云崖館,方荷就有些忐忑。
她上輩子不是沒有信任過別人, 但風(fēng)險(xiǎn)永遠(yuǎn)比收獲更大。
更不用提她曾經(jīng)聽好多同事都吐槽過, 相信老板畫的餅會有多少種死法, 讓她心里直打鼓。
她之所以還堅(jiān)持往春暉堂去,只因清楚兩點(diǎn)。
一是只對付德妃一個人, 她稍稍吃力卻還有點(diǎn)信心,更難的麻煩她也不是沒處理過,可對上包衣四大世家……她一點(diǎn)僥幸都生不出, 死得很慘的絕對會是她。
二則那日康熙再三試探過她以后,雖嘴上說由著她,這些時日對她也很好, 夜里依然叫人招架不住……可她能感覺得出兩個人之間有道看不見的縫隙在變大。
康熙再沒提起過這個話題。
但康熙也沒在她面前, 再提起過御前或者外頭的事兒。
春來甚至發(fā)現(xiàn), 云崖館附近偶爾會出現(xiàn)暗衛(wèi)的盯梢。
早晚要邁出這一步。
她深吸了口氣,在自己后悔之前, 疾行幾步邁入春暉堂的大門, 迎上李德全。
“皇上在忙嗎?我有事想求見萬歲爺。”
李德全心里直叫苦。
這祖宗可從沒主動來御前求見過,好不容易碰上一回, 偏偏皇上卻不在。
他小心翼翼賠著笑臉側(cè)身,“嬪主兒見諒,實(shí)在是不巧, 七公主偶感風(fēng)寒,萬歲爺去萬芳齋了,要不您里頭等等, 奴才這就去稟——”
“不必了!”方荷愣了下,突然輕聲打斷李德全的話。
甚至話還沒說完,她就匆忙轉(zhuǎn)身往外走,“我沒什么要緊事兒,不必跟萬歲爺提起我來過!”
說完,她人都步下臺階了,跟后頭有狗攆似的。
李德全把齊三福叫過來守著正殿,追都來不及。
一路匆匆趕回云崖館,連一盞茶功夫都沒用。
方荷累得坐在軟榻上直喘氣,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涼茶醒神。
她不是腦子長包了,是腦子進(jìn)水了,才會將希望放在康熙身上。
正因她從沒有主動找過康熙,也不關(guān)心康熙到底去哪兒,這是她第一次直面康熙去其他妃嬪宮里的消息。
她不失望,反而慶幸占了上風(fēng)。
慶幸早一步發(fā)現(xiàn),論起恩寵,德妃其實(shí)一直都不輸她,甚至籌碼比她硬得多。
這會子該滅口的都滅了口,德妃更無所顧忌,怕是已經(jīng)開始反擊了。
她把翠微叫過來問。
果不其然,翠微為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心解釋。
“萬芳齋這些日子確實(shí)得寵,前幾日萬歲爺高興,正趕上七公主生辰……”
“許是萬歲爺覺得吉利,這陣子又是小孩子學(xué)說話最伶俐的時候……萬歲爺經(jīng)常過去用膳。”
處理了郭琇一案涉及的官員后,朝堂如今正是最安分的時候。
恰巧北蒙那邊也傳來了消息。
先開始與羅剎和談不算順暢,見羅剎使臣反復(fù)無常,周培公出主意,請佟國綱帶兵包圍了尼布楚。
隨后,郎談暗中帶兵再次圍剿雅克薩,毀掉了周圍的莊稼。
而被沙皇統(tǒng)治的尼布楚附近居民,并生活在周圍的北蒙部落也同時起義,終于震懾住了羅剎使臣。
消息傳到暢春園的時候,盟約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簽訂當(dāng)中了。
后宮雖不知道為什么,卻都知道康熙心情大好,最近入后宮的時候也比先前多一些。
德妃‘善解人意’,從來不故意借著孩子留宿皇上。
皇上多數(shù)時候還是往云崖館來,翠微怕主子知道了心里不痛快,這才沒提。
方荷干脆盤腿在軟榻上坐了,雙手托著腮,蹙眉出神。
她不能坐以待斃。
如果康熙那邊行不通,她還是得走孝莊和太后的路子,準(zhǔn)確來說是孝莊。
老太太絕不會眼睜睜看著,愛新覺羅氏被包衣世家操控。
但她擔(dān)心這個刺激太過,會叫孝莊本就不算好的身體雪上加霜。
至于貴妃和宜妃她們,方荷完全不考慮。
她們未必能對付得了四大包衣世家,說不準(zhǔn)還會將她暴露出來,讓她死得更快……
所以不管走哪條路,她都得提前做些準(zhǔn)備才行。
包衣里面就德妃爬得最高,只要她拿捏住七寸,即便是最壞的結(jié)局,對方也不敢輕易動手。
捂著新長出來的隱隱作痛的腦子,方荷好不容易理順了邏輯,立刻把翠微和魏珠叫到跟前,吩咐他們各自去做準(zhǔn)備。
等到午膳過后,方荷還沒來得及歇晌兒,就聽見靜鞭的聲音。
康熙竟頂著大日頭過來了。
她略有些詫異,趕緊將已經(jīng)脫掉的外衫穿上,扶著昕珂出門相迎。
“請萬歲爺……”她只蹲身到一半,就被康熙跟拎小雞子似的提了起來,攬著她滿臉笑意往寢殿內(nèi)去。
方荷:“……”這是吃飽了飯,馬不停蹄來吃她?
他也不怕?lián)沃?br />
她趕緊拉著康熙往軟榻那邊去,“嬪妾吃撐了,得先消消食兒再睡,皇上怎么這會兒過來了?”
康熙順著方荷的力道來到軟榻邊兒坐下,直接將人攬進(jìn)懷里,含笑注視著方荷。
“朕來聞聞,春暉堂跑掉的小狐貍,午膳用了些什么。”
方荷急匆匆離了春暉堂,說是不叫李德全稟報(bào),可李德全心知這祖宗在萬歲爺心里的分量,敢不回稟嗎?
他甚至都不敢等到皇上歇過晌從萬芳齋回來,叫齊三福繼續(xù)守著主殿,自個兒匆匆去萬芳齋,把此事跟梁九功稟報(bào)了。
梁九功也知道,這陣子主子爺心里很是為昭嬪有事瞞著他心中不悅。
雖說故意冷著昭嬪……卻又照常過去臨幸,過去了又要端著皇帝的架子,只當(dāng)作不在意,等著方荷自己開口。
偏偏倆祖宗該長嘴的時候卻都不長嘴,若非北蒙那邊傳來了好消息,梁九功都怕自己又要去領(lǐng)板子了。
得到李德全的話兒后,他是半點(diǎn)不敢瞞著,等康熙跟德妃用過午膳,立馬就在康熙耳邊稟報(bào)了。
康熙立時就沒了在萬芳齋歇晌兒的心思。
德妃心疼孩子,夜里總要照看七公主,康熙對此很滿意,更愿意多給她幾分體面。
但這會子七公主都睡了,比起叫心思在孩子身上的德妃伺候著歇晌兒,康熙更想知道方荷為何突然開竅了。
等路上,聽李德全繪聲繪色形容了方荷離開春暉堂時的炸毛姿態(tài),康熙以為這小混賬是吃醋了,心情更是大好。
這會子康熙攬著方荷,鼻尖抵著她的鼻頭輕蹭,眸底的笑意幾乎藏不住。
“朕怎么聞到酸味兒了呢?”
方荷:“……”那可能你過保質(zhì)期了唄!
她聽出來了,這位爺以為她吃醋了,
方荷心思一轉(zhuǎn),故意挑著眉推他。
“那萬歲爺要不要嘗一嘗?嬪妾中午還喝了一大碗黃連水下火呢。”
康熙被逗得低低笑了出來,從善如流在她唇上溫柔輾轉(zhuǎn)。
“嗯,朕嘗著不苦,果果還是那么甜。”
方荷幽幽道:“那只能怪萬歲爺來得太晚了,黃連水的苦都被嬪妾咽進(jìn)肚兒里去了唄。”
康熙無奈笑著點(diǎn)點(diǎn)她的鼻尖,好脾氣地解釋,“這幾日烏希哈有些不舒服,總鬧脾氣,在朕跟前才老實(shí)些,朕過去看看孩子。”
方荷推開康熙,皮笑肉不笑地哼哼兩聲,端著翠微送上來的消食茶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只不吭聲,做足了吃醋姿態(tài)。
不得不說,康熙雖不喜歡女子爭風(fēng)吃醋,卻對方荷這副姿態(tài)格外受用。
素日里這混賬總像個沒良心的,這還是她頭回表現(xiàn)出對恩寵的在意。
康熙又是新奇,又不想由著她鬧騰,于是收了笑,故作嚴(yán)肅以扳指輕磕矮幾。
“朕都親自來跟你解釋了,你不許再鬧脾氣。”
“比起待旁人,朕待你已是出格,皇瑪嬤那里都是朕替你擋著,若朕再冷落了后宮,朕倒是沒什么,卻沒你的好果子吃。”
頓了下,他立刻又道:“往后你要見朕,也不必大熱的天親自跑一趟,叫人來御前傳話,朕有空自會過來,或者叫人接你去春暉堂。”
門口的梁九功:“……”什么叫去御前傳話?
向來只聽說御前往其他地方傳話的,這是叫昭嬪召幸萬歲爺嗎?
我的主子爺誒!
您但凡別給完大棒立刻就跟著糖,這祖宗平日里都能比現(xiàn)在規(guī)矩三分。
可實(shí)際上,方荷完全沒聽出糖來,只有些啼笑皆非。
她一直都知道康熙腦子里沒有喜歡誰就只喜歡誰那根筋,這對一個皇帝來說也不現(xiàn)實(shí)。
但現(xiàn)在她才發(fā)現(xiàn),他竟覺得多寵其他人,是喜歡一個人的誠意。
就,她好特么受寵若驚哦。
殊途同歸,一點(diǎn)不出梁九功所料的,方荷不但毫無收斂的意思,反而震驚地瞪大了眼。
“皇上的意思是,為了證明萬歲爺心里有嬪妾……不許嬪妾往御前隨意走動了?”
畢竟,其他人只能得到恩寵和賞賜,她可是得到了愛情……個屁啊!
康熙又想捏額角了,“無召妃嬪本就不得隨意去御前走動,而且朕也不是這個意思……”
“那皇上的意思是,要嬪妾為您過去對嬪妾的網(wǎng)開一面感激涕零?”
她氣得站起身來,委屈得雙眼泛紅,貝齒緊緊咬著櫻唇,很快就見了痕跡。
“我以為那都是您疼嬪妾早就允準(zhǔn)的,現(xiàn)在您卻告訴嬪妾,您只是隱忍嬪妾的粗鄙不堪,甚至大為頭疼?”
她眼淚漸漸在眸底積聚,“都是嬪妾的錯,不該仗著您的喜愛為所欲為,往后再也不——唔!”
康熙熟練地捂住她的嘴,面無表情將人拽回身邊。
梁九功不等吩咐,憋著笑麻溜把殿門關(guān)上。
叫萬歲爺非要急匆匆過來,萬歲爺?shù)故亲I輦,他們可曬得滿臉油。
這祖宗有叫御前清靜的時候嗎?
該!
等殿內(nèi)只剩下兩人,康熙替她咬住這張不叫人安寧的小嘴兒。
“你又想要什么?干脆直說,要不朕就賞你一頓手板子也行。”
“就你剛才那話,叫人聽見了,傳到皇瑪嬤耳朵里,你這頓板子就跑不了。”
方荷感覺鬧得差不多就行了,總叫人頭皮發(fā)麻,也會產(chǎn)生審美疲勞。
沒了外人,她反倒扔下剛才那副氣呼呼的囂張模樣,委屈巴巴靠在他身前,抱住他的腰。
再開口,她聲音里的悵然特別明顯,“皇上,我什么也不要,就是……嬪妾知道自己做得不對,是您待我太好了,我才忍不住總想鬧您。”
康熙眸底閃過一絲笑意。
他大概明白方荷的意思,在皇瑪嬤和皇額娘乃至其他妃嬪面前,這混賬大多時候都很規(guī)矩。
只在他面前,旦有風(fēng)吹草動,就立刻像個受驚的小狐貍似的,先一步張牙舞爪,極難信任旁人,免得自己受傷。
他明明不是個容易心軟的人,可越了解這混賬的性子,卻總?cè)滩蛔☆l頻對她心軟。
誰叫他比這混賬大九歲呢,又丟不開手,還能怎么辦?
他嘆口氣,捏著方荷的后脖頸兒稍稍用力。
“你啊,就會窩里橫!”
方荷被捏疼了,輕哼兩聲,知道這鋪墊是做好了,深吸口氣,才問出最重要的問題。
“皇上,如果那日害嬪妾在乾清宮出丑,在云崖館害嬪妾體寒不易有孕的是德妃,您會怎么做?”
康熙愣了下,微微蹙眉,“沒有證據(jù)的事不可胡亂猜測,你真不怕叫人聽見是不是?”
他不喜歡女子爭風(fēng)吃醋,就是不喜她們無憑無據(jù)就空口白牙地編排出一些麻煩,鬧得整個后宮,有時甚至?xí)可娴角俺疾坏冒矊帯?br />
以前方荷可從不會如此沒腦子。
他腦海中閃過一絲疑惑,思忖片刻,耐著性子跟她解釋。
“朕并非不辨是非的皇帝,無論是誰犯了錯,只要有真憑實(shí)據(jù),朕都不會輕拿輕放,否則紫禁城就要亂套了。”
“但朕也不愿聽人妄自揣測,經(jīng)過乾清宮那回的事兒,你也該明白了,這宮里但有個風(fēng)吹草動,有時候會鬧出要命的官司來。”
方荷對他半含著警告的解釋不置可否,只低著頭,聲音更低了些。
“那如果嬪妾有證據(jù)呢?您先別問是什么證據(jù),只告訴臣妾,您會怎么處置德妃就好。”
氣氛一瞬間凝固住。
康熙緊蹙著眉,定定看著方荷毛茸茸的腦袋,有些拿捏不準(zhǔn)她這到底是吃醋,還是真以為這兩件事是德妃做的。
其實(shí)康熙沒那么天真,他知道德妃不是個沒有手段的女子。
烏雅氏素日里和善溫柔,也比旁人會體圣意,康熙以前很喜歡叫她伺候。
但因?yàn)樨范G的緣故,她與佟佳氏一直不對付。
當(dāng)年表妹有了身孕,冷落了胤禛,烏雅氏心急則亂,在表妹生產(chǎn)時動過手腳,被皇瑪嬤得知,罰她閉門思過半年。
他也冷了對烏雅氏的那點(diǎn)子喜愛,有一年時間沒怎么去過永和宮。
后來小六夭折,他見烏雅氏哭得死去活來,恨不能以己身代替胤祚,方明白德妃的慈母心腸,才又給了她體面。
可方荷跟小四接觸的不多,與小六的死也毫無干系,與五公主和七公主更素?zé)o交集,烏雅氏是瘋了才會對她動手。
短短一會子的沉默里,康熙腦海中轉(zhuǎn)過諸多念頭,叫殿內(nèi)的沉默都變得緊繃起來。
康熙發(fā)現(xiàn)方荷身體漸漸僵硬起來后,還是下意識開了口。
“朕會叫人查清楚,如若這兩件事真是她所為……朕會改了嘎魯代和烏希哈的玉碟,叫她去與宣嬪做伴,為皇家祈福。”
方荷認(rèn)真抬起頭,小心打量著康熙的神情,待得發(fā)現(xiàn)他這話并不只是哄人,才稍稍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她是不怎么信康熙會為了她做到她希望的程度,但她相信,康熙為了自己,一定會做得更多。
發(fā)現(xiàn)方荷‘偷偷’打量他片刻,身子瞬間軟了下來,康熙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看樣子,這混賬還是不信他對她的恩寵比其他人更甚,但他相信,只要他實(shí)現(xiàn)自己的承諾,這帶刺的小刺猬,早晚會變成家貓。
兩個人心里各自轉(zhuǎn)著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心思,氣氛卻一改方才的緊繃,臉上各自都露出一抹淺笑。
接著,方荷柔柔起身,在康熙詫異的目光中,退后幾步,利落跪地。
“嬪妾相信皇上金口玉言,剛才并非開玩笑。”
她坦然抬頭看著康熙,“嬪妾今日去御前,就是拿到了德妃兩番借刀殺人,事后又殺人滅口的證據(jù),請萬歲爺為嬪妾做主。”
康熙心窩子里浮現(xiàn)出一股子格外微妙的古怪情緒。
不算太意外,卻又有些著惱,還摻雜著幾分無奈和好奇。
所有情緒糾結(jié)在一起,都叫康熙藏進(jìn)了眸底深處。
他面上沒了表情,淡淡道:“你果然有事情瞞著朕,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方荷輕描淡寫扔下一個炸彈,為自己找補(bǔ)。
“嬪妾先前也不確認(rèn),更甚者還發(fā)現(xiàn)……德妃竟在御前安插眼線的蛛絲馬跡,就更不敢隨意亂說。”
康熙眼神倏然一縮,御前安排眼線……他的丘壑比方荷深得多,立刻抓住了最關(guān)鍵的靈光。
“你是說秦新榮?”
方荷輕輕點(diǎn)頭,“德妃在嬪妾二十六年回宮之前,就知道嬪妾體弱,春來親耳聽到的。”
“可此事只有您和梁九功、春來知道,連翠微和魏珠都不知道,嬪妾當(dāng)時就覺得不對勁,卻不敢憑著一星半點(diǎn)的懷疑就亂說話。”
“后來在乾清宮那次也是,惠妃和榮妃都不知道嬪妾的酒量,能知道的只有御前隨行江南的人。”
“嬪妾思來想去,還是不愿意咽下這個啞巴虧,一時心血來潮,請喬副侍查了敬事房的記檔,查出了隨行江南的人,還有與秦新榮有來往的宮人,一對比……”
她從袖口掏出一半的交叉圖紙來,奉在眉心呈送給康熙。
康熙打開看了眼,發(fā)現(xiàn)每一張都是兩排人名。
通過他記得的人就知道,左列是御前伺候的奴才名錄,右列怕就是與秦新榮有來往的奴才了。
兩列都有人名被圈出來,標(biāo)注著是隨行江南的人,還有很多交叉線條。
交叉的人名后,有的畫了顆星星,示意是江南隨行能接觸到秦新榮的人,或者在御前能接觸到秦新榮的人。
有的是畫了兩顆星星,示意不管在御前還是江南,都與秦新榮有所接觸的人。
兩顆星星的,御膳房里有三人,漿洗上兩人,灑掃上三人……
康熙越看臉色越黑,如若這真是德妃安插的釘子,那烏雅氏還真是看重他這個皇帝!
但同時,他也為方荷這份略有些古怪的本事和敏銳直覺心驚。
他沉聲問:“即便能證明這些人與秦新榮勾結(jié),你又有何證據(jù)能證明此事與烏雅氏有關(guān)?”
方荷心想,啥我都證明了,要你何用!
她只做出遲疑模樣,咬咬牙將喬誠給她的證據(jù)也拿出來一部分。
“嬪妾先前是沒有證據(jù),所以懇請萬歲爺放過貴妃,就是覺得貴妃下力氣查,如若是德妃所為,她定會滅口,只是嬪妾沒想到……沒想到……”
后面的話她像是不敢說了似的,只低著頭將幾張紙舉過頭頂。
康熙緊緊攥了下扳指,才緊著后槽牙接了過來,只打眼粗看了幾行字,他呼吸就粗眾了起來。
烏雅氏的額其克(叔叔),在幾日內(nèi)接連去了掌管著內(nèi)務(wù)府京城鋪面的劉佳府,還有負(fù)責(zé)掌禮司外事的馬佳府,并掌管營造司為宮中采買物什的烏雅氏分支府邸。
過后,廣儲司主事劉弘量家中,死了一個與藥鋪掌柜來往甚密的管事。
掌禮司負(fù)責(zé)遴選太監(jiān)入宮的筆帖式馬佳泰寧,暴斃家中。
而烏雅氏分支的烏雅賴旗,只是營造司的一個小小書吏,家中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
可賴旗家的管事卻趕去了鄉(xiāng)下,看望一個農(nóng)人家里的孩子。
這紙上寫著:“管事離后三個時辰,農(nóng)人之妻病逝,掘墳以辨之,為賴旗庶六女,早年應(yīng)嫁與直隸一小吏,不知緣何在農(nóng)家。”
“復(fù)歸農(nóng)家拷問,其子鐵柱非親生,觀之與秦新榮五分相似,年七歲,猶記本名秦子承,言其父為秦,額娘烏雅六妞。”
康熙越看越心驚,心下一轉(zhuǎn),復(fù)看回那些宮人和太監(jiān)名錄,
他不像方荷,對那些復(fù)雜的姓氏和人名,還得反復(fù)詢問翠微和魏珠,畫個圖頭疼到恨不能腦子都要揪掉。
以他的掌控欲,滿漢八旗尤其是朝中大臣和內(nèi)務(wù)府有頭有臉的奴才家里,各種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他都了然于胸。
太監(jiān)尚不得知,宮人細(xì)細(xì)算下來,卻都跟劉佳、馬佳、烏雅三支有關(guān)系。
如若曹家不是被他指派去了江南,估摸著曹家也免不了……康熙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一向?yàn)樽约簩Τ煤蛯m中的掌控自傲。
因天生精力比尋常男子充沛得多,又精于御下,早在平三藩后,他就自信,已將宮里宮外的各派關(guān)系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如今經(jīng)過郭琇一案后,連朝堂上都沒人再敢輕易觸他霉頭,更叫他意氣風(fēng)發(fā)。
他也是近兩年,才漸漸有了掌控天下的滿足感。
可這輕飄飄的幾張紙,活像一巴掌把他從云端扇到地底。
如果證據(jù)都是真的,那他的自得就是個笑話!
他這是叫身邊伺候的奴才欺上瞞下,跟個傻子一樣糊弄……
他驀地站起身,深深看垂著腦袋安靜跪在地上的方荷一眼,不發(fā)一言地鐵青著臉轉(zhuǎn)身,大跨步離開了云崖館。
等他出了門,過了好一會兒,方荷仿佛大夢初醒,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都濕透了,被汗浸得難受。
以前康熙震怒,大發(fā)雷霆,揮刀砍狼……煞氣十足的模樣方荷都見過,她以為自己應(yīng)該已經(jīng)能免疫了。
可這會子她才發(fā)現(xiàn),一旦康熙成為那個高高在上的皇上,面對可能看他笑話的人,那種隱而不發(fā)的殺意和氣勢十足的壓迫感,叫人連喘氣都難。
“主子,您……沒事兒吧?”春來進(jìn)門將方荷扶起來,擔(dān)憂問道。
剛才皇上離開時,那隱藏著殺意的氣勢,叫昕珂她們幾個這會子都還腿軟呢。
方荷踉蹌著坐回軟榻,表情很平靜,“應(yīng)該沒事。”
如果有事,就是要命的大事了。
她知道自己此舉有些冒險(xiǎn),相比起來,孝莊才是更好的人選。
因?yàn)樾⑶f只會看結(jié)果是不是對皇家有利,而不會在意自己的威嚴(yán)是不是被冒犯。
這位歷經(jīng)三朝的老太太,早過了用鮮血鑄就高臺,抬起威嚴(yán)的時候。
可她不能這么做,如果孝莊的病情有個萬一……她必死無疑。
所以她只能信康熙一次。
不是信他會不會為自己做主,處置德妃,而是信他,不會用她的血肉來徹底鑄就自己的皇威。
但她也不會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康熙身上,所以這信任從春暉堂回來后,就打了折扣。
她借口要午歇,叫春來在外頭守著門,把沒拿出來的幾張紙反復(fù)看過,牢牢記在心里,用火折子點(diǎn)燃了,扔進(jìn)痰盂里。
一盞溫茶,換來幾縷青煙,朦朧了方荷嬌俏卻分外冷靜的面容。
康熙這邊回到春暉堂后,直接進(jìn)了東暖閣的書房。
還不等梁九功開口詢問,他倏然掃落一案幾的物什,噼里啪啦的碎響,嚇得梁九功和李德全等人瞬間跪地,再不敢吭聲。
這動靜也如同一個個巴掌碎裂在康熙臉上,被怒火烤炙的心腸和指背的疼叫他冷靜下來。
“梁九功,你出宮一趟,以商討北蒙戰(zhàn)事的理由,傳福全立刻進(jìn)宮!”
“李德全,你去后宮傳朕口諭,還有一個多月就是皇瑪嬤的千秋節(jié)了,叫所有妃嬪每日去佛堂祈福一個時辰,其他時候提前為皇瑪嬤抄寫長壽經(jīng)。”
等兩人都出去后,康熙對著空蕩蕩的暖閣冷聲吩咐:“叫趙昌立刻滾到朕面前來!”
角落的屋脊處傳來表示著遵旨的幾聲輕響,再不聞任何聲音。
春暉堂的動靜,隨著康熙在暢春園的日子漸多,各處禁衛(wèi)和內(nèi)監(jiān)的巡邏也愈發(fā)嚴(yán)厲,早就傳不到后頭去了。
除了方荷,再沒人為去桃花堤旁邊的大佛堂祈福和抄經(jīng)一事有所懷疑。
她們反倒疑惑方荷這陣子為何如此老實(shí)。
直到隱約聽聞康熙從云崖館怒氣沖沖離開,再也沒召幸過方荷,妃嬪們才隱隱明白過來。
哦,這位寵妃終于失寵了!!
端嬪和僖嬪她們幾個知道后,差點(diǎn)沒在大佛堂笑出聲兒來,可算是叫她們等到了!
在佛堂里不好不莊重,等出來后,風(fēng)言風(fēng)語是少不了的。
尤其是挨過巴掌的僖嬪。
這日等祈福結(jié)束后,從大佛堂出來往外走,她倒是不往方荷跟前湊了,只跟端嬪竊竊私語。
可那聲音卻大到所有來祈福的妃嬪都能聽到。
“哎呀,萬歲爺還是英明,知道有些人就只是繡花枕頭面子光,總算是不受這份罪咯。”
端嬪笑著附和:“可不說呢,要我說,還是德妃娘娘有福氣,聽聞萬歲爺前兒個還去萬芳齋用膳了呢。”
僖嬪冷哼,“別說用膳了,人家通嬪侍過寢,不還是安安分分過來祈福,也從來不做那鬧妖的事兒。”
“宮里沒來就不該有這風(fēng)氣,要是我,早沒臉出來走動了,該躲著的時候,倒是知道蹦跶出來了。”端嬪輕笑。
“莫不是還打著能偶遇萬歲爺?shù)男乃寄兀俊?br />
聽兩個人又是咯咯一陣笑,宜妃聽得不耐煩,想轉(zhuǎn)頭罵幾句。
有本事怎么不在昭嬪受寵的時候說呢!
這會子倒跟長舌婦一樣,每天都要來這么一場,連著三日了,煩不煩!
但一轉(zhuǎn)頭,就見德妃無奈嘆了口氣,沖她微微搖頭。
這還沒出佛堂呢,要是鬧將起來,傳出去,可是不孝的罪過。
“只是不疼不癢說幾句罷了,僖嬪和端嬪也不敢太過分。”德妃輕言細(xì)語勸。
宜妃皺眉,德妃越說什么,她越不想聽。
□□妃也小聲跟了句:“昭嬪妹妹也不是個擎等著挨欺負(fù)的,宜妃你還是別瞎操心了。”
宜妃看了眼已經(jīng)起駕的貴妃儀仗,轉(zhuǎn)頭看了眼慢悠悠往前走的方荷,到底是沒說什么。
倒是安嬪,故意走到方荷身邊,惡狠狠瞪著僖嬪和端嬪。
“這倆人真討厭,萬歲爺又沒寵幸她們,得意什么啊!”安嬪嘴皮子不動,小聲吐槽道。
“要不我替你揍她們一頓算了!”
方荷輕笑了下,抬起帕子遮住唇角,也輕聲道:“別,叫她們說,宮里鮮少能聽見狗叫不是?”
安嬪愣了下,撲哧一聲笑了。
她有些好奇,“你聽她們滿嘴胡沁,就不生氣?”
且不說埋汰不埋汰的事兒了,聽著皇上今兒個去了誰宮里用膳,明兒個召誰侍寢,以方荷先前那般受寵的程度,安嬪換成自己想了下,她大概得瘋。
方荷笑意不變,“人為什么要跟狗生氣?”
安嬪:“……”她,她說的不是這倆人啊!
方荷聽懂了,但不管哪個,都挺狗的。
康熙冷落她的原因她很清楚。
任是誰知道自己最狼狽的一面,甚至還是被她揭穿的,短時間內(nèi)都不愿意看見她。
至于寵幸別人?那就更沒什么好氣的了,她又不是頭一天知道老板有多少小蜜。
“那……也是,忍忍也就算了。”安嬪想了想,還是嘆口氣道。
這宮里恩寵就是一切,沒有恩寵,哪怕位分再高,還沒有得寵的小答應(yīng)得臉呢。
先前貴妃對方荷低頭,也是明白這個道理。
方荷微微挑眉,“誰說我要忍了?”
如今這會子擺不起寵妃的威風(fēng)是真的,可方荷卻從來不是會由著別人欺負(fù)不還手的性子。
僖嬪和端嬪怕是不知道,她也不只會鬧妖這一個上天的招數(shù)啊!
待得出來大佛堂,走到方荷后頭的僖嬪和端嬪,故意擠開方荷和安嬪走到前頭,話說得就更過分了。
“咱們都是嬪位,端嬪姐姐讓著點(diǎn)嬪妾,咱可不能做下不了蛋還非要占著窩的畜生。”
不等端嬪說話,方荷輕輕咳嗽了聲,立刻引起了僖嬪和端嬪的注意。
或者說,倆人一直就等著方荷發(fā)作呢。
如今萬歲爺可不會再給這賤人張目了,她們還怕她作甚!
許是看到了動靜,宜妃、榮妃和德妃的宮女都趕忙跟轎輦里的主子說了。
前頭三妃的轎子都停了下來,雖然沒人下來,但都掀開簾子往這邊瞧呢。
方荷慢吞吞走到僖嬪和端嬪面前,柔柔弱弱沖兩人笑。
“現(xiàn)在你們給我道歉,還來得及。”
僖嬪嗤笑,“你做什么夢呢!”
“說我是不下蛋的母雞,你們伺候的時間可比我久多了吧?”方荷笑著,輕聲細(xì)語對二人說著最惡毒的話。
“那你們叫什么?占著茅坑不拉屎的臭蟲?”
“你!”端嬪被氣得渾身哆嗦,她們從小就金尊玉貴養(yǎng)大的,何曾聽過這般粗鄙的話。
僖嬪惡從膽邊起,抬起手就要還方荷一巴掌。
說時遲那時快,她胳膊剛掄起來,還沒來得及下落,方荷突然發(fā)出一聲慘叫,像被暴雨打落的落葉似的,捂著心口搖搖晃晃倒了下去。
“主子!!!”翠微趕忙接住主子,驚呼出聲。
她看著僖嬪,絕望到幾乎哭出聲兒來。
“就算主子失寵了,也沒這么個欺負(fù)人的道理!”
“兩位嬪主兒奚落主子還不夠,還硬生生將我們主子打暈,奴婢拼著這條命不要,也要請?zhí)竽锬镒鲋鳎 ?br />
僖嬪目瞪口呆,不是,她巴掌離方荷還有八丈遠(yuǎn)呢!
安嬪興奮得像第一次摸到她阿瑪?shù)拈L刀一樣,威武生風(fēng)地站了出來,大聲譴責(zé)僖嬪。
“我都看到了,僖嬪你趁機(jī)報(bào)復(fù),竟然敢在為老祖宗祈福的時候作踐昭嬪,若是壞了大佛堂的風(fēng)水,我看你怎么跟老祖宗和太后交代!”
僖嬪趕忙開口道:“我根本就沒碰著她……端嬪,你看到了的——”
“胡說!”安嬪厲喝一聲,“端嬪在你身后,被你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她怎么看到的?在大佛堂外頭你還敢信口雌黃!”
她抓住僖嬪的手腕,“走!咱們?nèi)ト鹁败帲姨竽锬镌u個理!”
僖嬪趕緊掙扎,她身邊的宮女也趕忙攔。
這會子她們才記起來,或者說先前故意說惡心人的話卻不提名字時還記得,叫方荷那粗鄙一罵給激忘了。
是,昭嬪是在皇上那里失寵了,可她在太后那里沒失寵啊!
等方荷被抬回云崖館,得到消息的太后急匆匆就趕過來了。
甚至梁九功都帶著陸武寧過來了,見到太后趕忙行禮。
“請?zhí)竽锬锇玻f歲爺聽聞?wù)褘迥锬锉徽茡澲習(xí)灒亟嘘懺号羞^來給嬪主兒診脈……”
實(shí)際上,聽聞方荷暈倒,康熙只冷笑了聲,叫陸武寧過來,是要看看她到底是真暈還是假暈。
跟過來湊熱鬧的通嬪等人表情麻木。
哦,好的,昭嬪沒失寵,她們想太多了。
太后卻不管他到底怎么想的,只冷著臉道:“皇帝貴人事忙,顧不上昭嬪,直接跟哀家說一聲就好了,倒是用不著皇帝操心。”
“昭嬪這里有哀家呢,回頭等昭嬪醒了,哀家就帶人回瑞景軒養(yǎng)著。”
“你帶著人回去伺候好皇帝就得了,否則要是昭嬪再被欺負(fù)幾次,哀家怕是再也安不了了!”
梁九功:“……”這話他可怎么跟萬歲爺回啊?
萬一皇上要忍不住過來瞧,橫不能去瑞景軒瞧吧?
可他也不敢在太后氣頭上說什么。
見梁總管苦著臉彎著腰,賠著笑臉兒恭敬離開,僖嬪這會子恨不能把巴掌掄回自己臉上,打自己一個不長記性。
連端嬪腦袋也恨不能戳胸膛里去。
昭嬪這哪兒是失寵了啊!
她這是要換個地兒,當(dāng)祖宗去了啊!
第75章
等太后進(jìn)了寢殿, 方荷就恰到好處‘醒’過來了。
畢竟再不醒,太后帶來的太醫(yī)一診脈,也得露餡兒。
睜開眼,看到坐在她床邊的太后, 方荷捂著腦袋虛弱地坐起身, 先是恍惚, 接著像才發(fā)現(xiàn)殿內(nèi)還站著貴妃等人,又露出了情怯模樣。
“太后娘娘見諒, 都是嬪妾不爭氣,其實(shí)僖嬪娘娘沒打到嬪妾……”
僖嬪眼淚都快落下來了。
她還以為這盆臟水她背定了,卻沒想到從她最討厭的人嘴里得了昭雪。
只是她特別疑惑, 昭嬪怎么可能這么好心……
“都怪嬪妾膽子小,見僖嬪抬起手,恍惚間竟像見到了張牙舞爪的厲鬼……”說著, 方荷還不自覺往幔帳里縮了縮, 一如她給自己臉上的粉起的色號, 小白花色十足。
眾人:“……”大佛堂前見鬼,這可比打人還駭人聽聞啊!
宜妃眸底閃過一絲笑意, 看來昭嬪惡心人的功夫, 絲毫不輸僖嬪和端嬪。
方荷趁僖嬪還沒嚷嚷出來,趕忙嚶嚶幾聲, “嬪妾當(dāng)時躲得急了,閃了神,不知怎的就暈了過去, 還驚動了太后娘娘,嬪妾該罰!”
僖嬪差點(diǎn)一口氣沒喘過來,接茬暈過去。
她突然感覺, 其實(shí)認(rèn)下那一巴掌也挺好的,總比現(xiàn)在這樣越描越黑來得好。
她趕忙跪地:“太后娘娘,是嬪妾的不是,嬪妾只是被昭嬪幾句不修口德的話氣急了眼,才會昏了頭,還請?zhí)竽锬镓?zé)罰。”
別叫這賤人再說了,再說下去,指不定她要被一把火燒掉了!
太后一直沉默聽著兩人這場大戲,耐心聽僖嬪分辨完,才微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
“哀家知道,僖嬪先前知道了巴掌的滋味兒,怕是一時半會兒的舍不下,情急之下想跟人分享一番也可以理解。”
負(fù)責(zé)翻譯的烏云珠唇角抽了抽,主子這話……聽著怎么像昭嬪呢,透著股子不正經(jīng)。
可見主子看過來,烏云珠只得面無表情繼續(xù)翻譯。
“主子說,僖嬪既耐不住大佛堂的寂寞,祈福這種事情也不能強(qiáng)求,往后僖嬪還是待在淵鑒齋吧。”
僖嬪越聽,臉色越白,急得眼淚都落下來了。
雖然太后沒發(fā)脾氣,但這話她要是認(rèn)下,可比挨巴掌嚴(yán)重得多,這是對老祖宗不孝!
她趕忙叩頭下去,“都是嬪妾的錯,嬪妾不該在大佛堂胡說八道,更不該借機(jī)為難昭嬪,往后嬪妾一定虔誠為老祖宗祈福,求太后原諒嬪妾一回吧,嬪妾再不敢了!”
太后微微勾了勾唇,對御前的人她可以不客氣些,畢竟皇帝孝順,不會在意這些細(xì)節(jié)。
可對上后宮妃嬪,如無正當(dāng)理由,即便她貴為皇太后,也不能隨意傷妃嬪的臉面。
畢竟這些妃嬪背后都有母家,那是替皇帝惹麻煩呢。
所以這會子她也見好就收,只淡淡道:“若僖嬪心誠,哀家自不能攔著你盡孝。”
“但你們今日在佛堂前鬧得佛堂不清靜,身上煞氣重,就先在淵鑒齋茹素幾日,靜靜心再去祈福吧。”
她淡淡掃貴妃等人一眼,“你們也是,太皇太后也不缺你們這點(diǎn)子孝心,只要你們伺候好皇帝,比什么都強(qiáng)。”
“若你們有心孝順,就都本分些,別做那擾了神佛的事兒。”
這會子所有人包括僖嬪在內(nèi),都顧不上太后話里對昭嬪名明目張膽的偏愛了。
她們都趕忙恭敬跪地,齊聲應(yīng)是。
大清以孝治國,若哪個妃嬪背上個不孝的罪名,往后她們母家所有的姑娘都別想嫁個好人家了,家里能恨死她們。
僖嬪軟著手腳被人扶出去的時候,連貴妃不耐煩的敲打都沒仔細(xì)聽,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她到底為什么要跟昭嬪過不去啊?
皇上的恩寵她也沒得到半分,不但沒占著便宜,還惹了一身騷,她圖什么!
往后她再也不惹這個祖宗了還不行!
等妃嬪們都離開后,方荷立刻就從床上蹦起來,跪坐在太后面前,赧然地擦掉臉上的粉,乖巧認(rèn)錯。
“嬪妾知錯了,僖嬪接連幾日嘲諷嬪妾失寵,說話越來越過分,嬪妾要是忍了,她們會越來越過分。”
她偷偷抬頭看太后一眼,小心翼翼道:“所以……嬪妾故意碰瓷僖嬪,想借太后娘娘的勢唬她一唬,倒是驚動了您,叫您擔(dān)心了,您罰我吧。”
太后叫方荷這麻利的動作給逗笑了。
她聽人傳話的時候就知道方荷沒挨打,定是故意為之,過來就是給她撐腰的。
只她沒想到,還沒等她調(diào)侃幾句,這丫頭倒自個兒坦白了。
她笑著拉起方荷,“先前我還覺得你性子不像烏林珠,如今看來,你反而是最像她的那個。”
烏林珠性子張揚(yáng),但也很會借力打力,有時候還會提前跟她串供,整治外頭那些故意用風(fēng)言風(fēng)語惡心人的女眷呢。
在她看來,除了乾清宮醉酒那次,過去方荷就是活得太小心謹(jǐn)慎了些,倒不像這個年紀(jì)的孩子。
她略帶調(diào)侃地叫烏云珠替她翻譯,“過去我能護(hù)著你曾祖母的時候少,這會子甭管皇帝如何,我倒是樂得叫你借勢。”
“只要你不把宮里鬧翻了天就成,那我想護(hù)也護(hù)不住你。”
方荷沉默片刻,那什么,惹上包衣世家……算翻天嗎?
太后只以為她是感動,笑著拍拍她的手,“我剛才都說了,叫你去瑞景軒住幾日,這幾日你就別去佛堂了。”
“姑姑也不看重那個,有功夫你在姑姑跟前多逗她笑笑,比念多少經(jīng)都有用。”
方荷遲疑了下,有些為難地解釋,“那我可以在祈福結(jié)束后每日過去請安嗎?”
“嬪妾仗著您的寵愛,恃寵生驕打其他人的臉倒是沒什么,但若是借此去瑞景軒……卻違了皇上的旨意,那就是打皇上的臉了。”
“嬪妾先前冒犯了萬歲爺,這會子實(shí)在不敢再給皇上添膩煩了。”
太后怔忪片刻,無奈嘆了口氣,“你說得也有道理。”
“既然你心里都清楚,哀家也就不多說了……但宮里到底不如外頭自在,你往后且得記得,他先是皇帝,才是你的夫主,別傻傻把自個兒心腸往外掏。”
方荷知道,太后也誤會她因?yàn)闋庯L(fēng)吃醋跟皇上鬧起來了,畢竟那天康熙面色難看離開云崖館之前,是從萬芳齋出來的,也不是秘密。
但她只點(diǎn)點(diǎn)頭,接了太后的好意,露出個燦爛的笑。
“我省得的,往后不會了。”
所以,她更不能放過德妃。
德妃想要她的命,那她就踩著德妃往上爬,再也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兩難的境地。
等康熙得到方荷在云崖館沒去瑞景軒的消息,已經(jīng)是晚膳時候了。
但他也沒心情為方荷的一舉一動起什么波瀾,甚至晚膳都沒用幾口,就叫人撤了膳。
等梁九功帶人出去后,他表情疏淡地靠坐在軟榻方枕上,聽著趙昌稟報(bào)。
“宮外早有四大包衣世家的傳言,甚至民間多有歌謠傳唱,因?yàn)榈洛锬铮瑸跹攀蠟樗拇蠹抑祝渲袝?jì)司和慶豐司、營造司所涉包衣,多以烏雅氏馬首是瞻。”
“劉佳氏原本是廣儲司和慶豐司出身,他們原本的主子是董鄂氏……被排擠到宮外,靠馬佳氏的關(guān)系與烏雅氏牽上了線,漸漸成了太醫(yī)院三庫和廣儲司六庫的主事。”
“馬佳氏是從龍過來的,不管是旗下人還是包衣,多是都虞司,上駟院、武備司出身,但因顧命大臣之故,赫舍里氏和鈕祜祿氏子弟后來居上,馬佳氏便轉(zhuǎn)向?qū)m外,負(fù)責(zé)掌禮司、都虞司,專在宮外遴選伶人和太監(jiān),后宮一部分內(nèi)監(jiān)也由他們來負(fù)責(zé)。”
至于曹佳氏趙昌就沒說了。
曹家跟佟家一樣,都是皇上一手提拔起來的,如今大本營在江南,與京城各家關(guān)系都不錯,卻少有參與京城事務(wù)。
趙昌繼續(xù)道:“按照主子要求,奴才令人仔細(xì)查了自您登基到現(xiàn)在所有與烏雅氏、劉佳氏和馬佳氏有關(guān)的宮人和太監(jiān)……”
他頓了下,聲音輕了許多,“宮人除平民、絕戶、功勛之后,剩余十之六七數(shù),多與此三家有來往,辛者庫也不例外。”
“至于太監(jiān),除前朝之后和自行凈身找上內(nèi)務(wù)府之人,剩余三分之一都是三家遴選進(jìn)宮。”
“原本各家都有陰私,并無合縱之勢,自十八年德主兒同年得封貴人,后晉位德嬪,烏雅氏便隱為三家之首。”
“奴才查到,二十年起,宮內(nèi)為永和宮行方便的宮人和太監(jiān)就已經(jīng)占這些人的半數(shù)還多了。”
康熙半垂著眸子,表情喜怒難辨,淡淡問:“除了永和宮,其他地方呢?”
趙昌聲音更小了些,“除卻毓慶宮、慈寧宮和壽康宮,并幾座無人居住的宮殿外,其他各宮都有。”
慈寧宮和壽康宮北蒙宮人居多,蘇茉兒和烏云珠也不是吃素的,內(nèi)務(wù)府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毓慶宮本來也有,這些年清洗過幾次,人就不再往毓慶宮里送了,但灑掃和漿洗上的人比其他地方都多。”
“奴才甚至還查到……”趙昌深吸了口氣,嗓子眼兒有點(diǎn)顫。
“先前太子與大阿哥的矛盾,乃至墜馬之事,也有他們的影子,攛掇太子的太監(jiān),是烏雅氏送到馬佳氏府上的,阿哥所里也……”
康熙輕笑了出來,嚇得趙昌沒敢把后頭的話說完,就將腦袋貼在地磚上。
康熙沒在意趙昌的動靜,只闔上那雙飽含殺意的丹鳳眸,壓下心底愈發(fā)滔天的怒火和驚濤駭浪。
所以,包衣的釘子不但在宮里遍地開花,甚至妄圖操控胤礽和胤褆的矛盾……不,也許不止他們倆。
他們想做什么,康熙甚至不用深思就能想明白。
做久了奴才,他們要銀子有銀子,要風(fēng)光有風(fēng)光,不想繼續(xù)做奴才了。
出了個能得他恩寵的烏雅氏,肚子也爭氣,先后生了兩個阿哥,指不定還能生……如果能出個包衣阿哥頂替胤礽,將來誰是主子誰是奴才,確實(shí)不好說。
不只烏雅氏,端嬪、通嬪和僖嬪的母家,都是包衣。
底下還有幾個得過他恩寵的貴人和常在,是德妃和榮妃的遠(yuǎn)親,同樣是包衣出身。
他們只不過是在烏雅氏身上押了一注大的,剩下的也都沒浪費(fèi),康熙這些天沒閑著,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通嬪和端嬪宮里都有他們布下的棋子。
真是一局好棋。
連他這種精于下棋的人都得嘆服一聲,有這樣的謀算,如果他晚些年才發(fā)覺,到尾大不掉的程度,也許就壓不下去了。
到時候哪怕是血洗紫禁城,總不能叫宮里沒人伺候……只要有一絲機(jī)會,他們就能死灰復(fù)燃。
康熙冷著臉擺擺手,叫趙昌繼續(xù)查。
哪怕已經(jīng)查出來的事兒越來越叫康熙心驚,他仍覺得這不是全部。
等到殿內(nèi)無人后,都快到下鑰的時辰了,他才啞著嗓子吩咐梁九功。
“去,傳昭嬪來御前。”
梁九功試探著問:“萬歲爺,若昭嬪娘娘已經(jīng)歇了……”
康熙冷冷抬眸睨了梁九功一眼,不必再多說一個字,就叫梁九功心下一驚,趕忙躬身出去辦差。
皇上對那祖宗縱容太久,叫梁九功都差點(diǎn)忘了,這皇上召喚妃嬪,哪怕是病得就剩一口氣,也沒有妃嬪拒絕的道理!
他擦擦冷汗,親自緊著往云崖館去,路上就在心里琢磨,這會子看主子爺,倒有點(diǎn)二十三年那會子的清醒了。
這……莫不是昭嬪真要從云端跌落泥潭了?
心里再多猜測,梁九功也不敢在云崖館顯露出半分,跟翠微說明來意的時候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奴才叫人給昭嬪娘娘備好了轎輦,若娘娘歇下了,奴才就在這兒等著……”
方荷沒叫梁九功把話說完,裝扮齊整地從殿內(nèi)出來了。
“勞梁諳達(dá)親自跑一趟,走吧。”
梁九功:“……”喲,這會兒沒叫爺爺,莫不是這祖宗也學(xué)會眉眼高低了?
他心里莫名有些說不出的舒坦,笑意倒是更真了些。
“昭嬪娘娘請。”
方荷到春暉堂的時候,康熙正在御案前作畫。
猛虎下山,表情慵懶愜意,毫無防備,遠(yuǎn)處卻有個隱約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搭弓射箭,煞氣十足。
這反差十足的氣勢和沖突,哪怕是方荷這種對畫作不算精通的,都能察覺出作畫之人心中的憤懣和自嘲。
她平靜蹲身,“嬪妾請萬歲爺圣安。”
“起來吧,你們都出去。”康熙淡然地將畫收了尾,等其他人都退下后,沖方荷招了招手。
“過來瞧瞧,這畫如何?”
方荷慢吞吞靠近,佯作認(rèn)真地打量了會兒,“萬歲爺見諒,嬪妾向來粗鄙,對丹青一道知之甚少,實(shí)在看不出好壞。”
“如此自謙,倒是不像你這混賬素日里會做的事兒。”康熙哼笑了聲,走到一旁的羅漢榻上坐下。
“朕才知道,朕這后宮里都是你這樣的女諸葛,倒叫朕比那些被人圈養(yǎng)的虎獸還蠢。”
方荷心想,所以叫她過來,就是為了聽他心里這點(diǎn)逼數(shù)嗎?
那她這會子夸一句皇上英明,這狗東西會不會掐死她?
可反駁……她都失寵了,如今可不是囂張的時候。
她想了想,還是低眉順眼保持著沉默。
“朕叫你來,是有幾個問題想問你。”康熙也沒多計(jì)較她避而不言,語氣依然淡淡的。
“即便德妃知道你身子虛弱,你又如何肯定她會針對你呢?”
“畢竟,除了你不怎么稀罕的恩寵,朕倒是也再沒能給你什么,你又沒有子嗣,朕無論如何都想不通,她為何要針對你。”
他注視著方荷,“只有今晚,朕想聽實(shí)話。”
過了今晚,她再想說,他也不想聽了。
方荷聽出來了,她略思忖片刻,輕聲道:“大概是出于女子的直覺吧。”
“嬪妾自再次入宮,一直被其他妃嬪為難,連皇貴妃都不例外,嬪妾從她們身上,感覺得出她們所有的嫉恨都有來源,因?yàn)樗齻冊谝馊f歲爺。”
“哪怕是嬪妾,一再提醒自己不能被嫉妒改變得面目全非,失去唯一的依靠,也會自欺欺人叫翠微屏蔽您去其他人宮里的消息,更會在得知您寵愛其他人后喜怒不定……”
“可竟有人比嬪妾的親姑姑對嬪妾都更體貼,提醒嬪妾該討好皇上,多番為嬪妾解圍,甚至提點(diǎn)嬪妾如何才能在宮里更好地生存,這不新鮮嗎?”
她自嘲地笑了笑,“就如您所說,嬪妾是個混賬,自認(rèn)沒那么討人喜歡,可德妃卻能始終和善,以嬪妾的理解,只有兩個可能。”
“要么,她完全不在意萬歲爺,所有表現(xiàn)出來的善解人意,溫柔體貼,都有所圖謀。”
“要么,她就是在麻痹嬪妾,慢刀子割肉,讓嬪妾到死都不知道是誰在害我。”
她歪著腦袋沖康熙笑了笑,“您覺得是哪一種?”
康熙看著她,好一會兒沒說話,他聽出來這混賬的分辨里還夾著甜蜜話兒。
但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糊弄了太多次,還是在發(fā)現(xiàn)她與自己所見到的那個沒心沒肺的混賬相差甚遠(yuǎn),他除了啼笑皆非,竟只有懷疑,半點(diǎn)喜悅也無。
“朕是你唯一的依靠?”康熙聲音薄涼。
“抑或朕自作多情,聽梁九功自云崖館帶回來的話……太后才是你唯一的依靠?”
方荷心里感嘆,學(xué)雞也有長大的時候,不好糊弄了啊。
她抬起眸子直視康熙,眸底倒映著明亮的燈火,燦如星辰,滿是真誠。
“嬪妾如果愿意對您撒謊,其實(shí)日子會比現(xiàn)在好過得多,對吧?”
康熙像被她那雙盈滿星光的眸子閃到了,下意識偏開眼不看她。
這混賬口花花的時候還少嗎?
方荷也不追問,更沒有任何造作,恭順蹲身下去,壓低了聲兒。
“若萬歲爺沒有其他要問的,嬪妾可否先告退?”
“已經(jīng)下鑰了,你要去哪兒?”康熙蹙眉道。
方荷不抬頭,“嬪妾斗膽,盼著萬歲爺……還留著給嬪妾準(zhǔn)備的偏殿。”
康熙聽到這話,下意識就生出一股子不那么分明的怒火。
到了這種時候,她依然不愿意伺候。
她以為簡單一句好話,他就會跟京巴兒似的在她面前搖尾乞憐嗎?笑話!
可沉默片刻,康熙突然聽到‘啪嗒’‘啪嗒’兩聲細(xì)不可查的動靜。
他定睛一看,方荷蹲身的地磚上多了兩滴水痕。
康熙下意識站起身想上前,方荷卻只垂著頭啞聲阻攔,“萬歲爺!嬪妾儀容不整,不宜伴駕,請容嬪妾告退!”
康熙心口猛地一跳,不顧她的阻攔,上前將人提了起來,果不其然看到她通紅的雙眼,還有落了滿腮的眼淚。
“你——”康熙心窩子又像是被蜇了似的,隱隱約約地疼,不嚴(yán)重,卻叫人心煩意亂。
“有了太后撐腰,連幾句話朕都問你不得了?”
方荷咬著唇搖頭,小聲抽著氣道:“是嬪妾失儀,萬歲爺要打要罰嬪妾都無怨言,請您允準(zhǔn)嬪妾告退……”
“別說了!”康熙不耐煩地箍住她的腰肢不許她動彈,緊繃著下顎,像是心疼又像是不耐煩地,以拇指力道略重地擦過她臉頰。
但她這眼淚活像擦不完,一串串往下掉,偏她咬著唇大氣都不敢喘的模樣,叫人想發(fā)脾氣都發(fā)不出來。
康熙深吸口氣,語氣到底軟了幾分。
“你要憋死自——”己不成?
話沒說完,方荷突然將腦袋抵在他胸口,肩膀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喘熄輕重不定,人卻抖得越來越厲害。
她終于學(xué)會了宮里不得大聲喧嘩的規(guī)矩,現(xiàn)在連大哭都不敢再發(fā)出一點(diǎn)兒聲來……
康熙低低罵了一聲,抬起她的臉,就看到她哭得滿臉通紅,唇瓣都已經(jīng)被她自己蹂躪地見了血跡。
他驚得趕緊去掰她的嘴,“徐芳荷!你——想哭就哭,沒人攔著你!”
方荷啟唇咬住他的扳指,嗚嗚著痛快哭了出來。
尼瑪,也沒人告訴她,薄荷草露刺激眼睛也這么疼啊!
她怕自己哭不出來,又不敢準(zhǔn)備味道太大的洋蔥、姜粉泡過的帕子,知道清涼油和風(fēng)油精這些東西也能刺激人流淚,就提取了一瓶子薄荷草露。
這東西沒多大味道,就算聞見也可以說是防蚊蟲。
剛才她不小心戳到眼睛里一點(diǎn),結(jié)果比沾了辣椒也不差什么了。
下次她一定少放點(diǎn)薄荷花露,疼死爹了嗚嗚嗚~
康熙叫她這狼狽又委屈的哭聲鬧得,一點(diǎn)脾氣都沒了。
他冷落方荷,原因卻不是她想得那樣。
康熙頭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喜愛過的枕邊人,竟是盤踞在他身邊虎視眈眈的毒蛇,這不亞于臥榻之上懸著一把利劍。
屬于皇帝的警惕和多疑,叫他更無法相信能查出德妃來的方荷。
她比他想象當(dāng)中聰慧太多,甚至不輸朝中大臣。
過去康熙不曾細(xì)究過她那許多與尋常女子不同之處,也都浮現(xiàn)在他腦海里。
先前她踩著他底線蹦跶的造作,甚至像哄人玩兒的小打小鬧。
宮里最多的不是主子,而是無處不在,卑躬屈膝到與螻蟻無二的奴才。
若沒有她,也許要過好些年,他才會發(fā)現(xiàn)內(nèi)務(wù)府這團(tuán)污糟賬。
她甚至比德妃還有謀算,而他……對她的喜愛,比對烏雅氏多太多,直到現(xiàn)在他都不想放下。
正因如此,他更不敢寵愛她,甚至想逼自己放棄。
作為皇帝,他不能容忍自己身邊再養(yǎng)出一條毒蛇。
可她不造作,不咋呼了,連哭都沒有以前的囂張,他心窩子卻像是被人掏空了一部分,空得叫他只想把人抱在懷里哄。
低頭看著在他懷里強(qiáng)忍嗚咽,哭得渾身顫抖的小人兒,康熙心里不甘自惱的那股子火,被她的眼淚徹底澆滅了。
他順著自己的心意將人緊緊摁在懷里,手在她后頸側(cè)反復(fù)流連。
“是朕錯了,朕不該叫人欺負(fù)你……”
方荷抬起頭,啞著嗓子嗚咽,“是您欺負(fù)我,您故意冷落我,嚇唬我,是皇上叫我信你的,我信了,嗚嗚嗚……我信錯了嗎?”
康熙啞然,他抱著她坐在羅漢榻上,哄著她喝水,“往后朕不會再如此了,朕給你賠不是,回頭叫梁九功帶你去私庫,隨你挑你喜歡的東西,不哭了可好?”
方荷也想說好,這位爺私庫里可都是好東西,她進(jìn)去了還能空手出來?
可是……她停不下來啊,眼睛疼。
她干脆抱住康熙的腰,依然嗚嗚個不停,“你嚇到我了嗚嗚嗚……我往后再也不敢信你唔~”
康熙低頭,盡量溫柔卻急切地堵住她的嘴,以唇舌繾綣地允掉她唇角的淚,勾著她忘記自己剛放出的狠話。
嗯……他還是第一次嘗到眼淚的滋味兒,不咸,竟有點(diǎn)涼颼颼的?
方荷感覺他輾轉(zhuǎn)的動作頓了下,心稍稍有點(diǎn)虛,趕緊推他。
“您到底都查出什么來了啊?為什么突然叫嬪妾過來,又像審犯人一樣,那么冷酷無情,嬪妾的心都涼了……”
所以要是眼淚涼,也很正常,問就是心冷透了。
康熙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捏捏她的鼻尖,“倒是叫你歪打正著,內(nèi)務(wù)府的蛀蟲……呵,叫朕覺得闔宮的主子們都是蠢材!”
既然已經(jīng)確定內(nèi)務(wù)府有問題,康熙叫福全進(jìn)暢春園,就是叫他領(lǐng)了九門提督的步兵圍了暢春園,接手內(nèi)務(wù)府采買和所有進(jìn)人的差事,扣下內(nèi)務(wù)府所有官員查賬。
同時常寧帶著禁衛(wèi)軍管控所有城門,不許任何朝廷官員和內(nèi)務(wù)府官員及家眷進(jìn)出京城。
只等福全查完內(nèi)務(wù)府的賬,康熙會挨個跟他們清算!
就福全已經(jīng)遞過來的有問題的賬冊,葷食的價(jià)兒跟民間竟然相差百倍不止,連青菜的價(jià)格也堪比民間人參的價(jià)兒。
就更不用提太醫(yī)院的藥材了,以次充好,偷梁換柱,虛報(bào)高價(jià)……這甚至都不算最嚴(yán)重的問題。
還有官員借口用人參喂雞,雞子的價(jià)格與民間相差千倍,一個銅板的雞子,宮里至少要一兩銀子一個。
方荷張大了嘴,一兩銀子相當(dāng)于后世一百五左右,買一個雞蛋……冤大頭都配不上康師傅了。
康熙親了親她額頭,“不過幸好發(fā)現(xiàn)得早,朕登基后才廢十三衙門,復(fù)歸內(nèi)務(wù)府,如若再耽擱幾年……國庫怕是都要叫這起子混賬給掏空了!”
他以前沒覺得有什么,畢竟缺了誰的吃喝,也絕不會有人缺了慈寧宮、壽康宮和乾清宮的吃喝。
可三個宮里光用膳每年花費(fèi)的銀子多達(dá)幾十萬兩,卻絕大多數(shù)都進(jìn)了這群蛀蟲的手里,簡直叫康熙恨不能立刻活剮了他們。
方荷低頭沉默,想起曾經(jīng)看過的野史,好像說到了大清末年,雞蛋十兩銀子一個都有人敢報(bào)。
那哪兒是國庫被掏空,你整個帶清都被掏垮了啊!
好不容易等方荷氣息和緩了點(diǎn),他將懶洋洋有些犯困的小狐貍攏在胳膊彎,提起了德妃。
“過去她在宮中素有善名,朕甚至聽許多宮人都提起過她的溫柔和善……朕也是如今才知道,這竟都是用銀子買出來的。”
趙昌順著福全給的賬冊去查,才叫康熙得知,烏雅家每年都要給德妃送十萬兩銀子進(jìn)宮,方便她收買宮人和太監(jiān)為她辦事。
否則她能傳到康熙耳朵里的名聲,也不會那般潔白無瑕。
這簡直叫康熙想起來就惡心,不是惡心德妃的做法,而是……這是用他的銀子來蒙蔽圣聽!
他素日里,連乾清宮都舍不得花費(fèi)太多銀子修繕!
每回要戶部掏銀子,先前的戶部尚書納蘭明珠并張玉書都能當(dāng)著他的面哭一場。
結(jié)果呢?
納蘭明珠自個兒倒是貪得腦滿腸肥,后宮還有人替他瞎大方。
康熙冷聲道:“朕方才已叫人以德妃身體不適的理由封了萬芳齋,再過幾日,等內(nèi)務(wù)府那邊所有罪證都確鑿,朕會親自處置她!”
說罷,康熙表情略有些微妙。
今兒個他叫方荷過來,本來是想著她若是好好說話,就跟她說這個事兒,叫她安心。
誰料越聽她無動于衷像個局外人一樣說話,他心底的火越壓不住。
到最后叫這混賬一賣可憐,他又不忍心了,這銀子還沒收回來,就又送到這混賬手里……
“那萬歲爺處置德妃的時候,可以允準(zhǔn)嬪妾在場嗎?”方荷沙啞著嗓音打斷他的思緒,小手拽著他的衣袖輕輕搖晃。
經(jīng)過白天的事兒,她突然發(fā)現(xiàn),碰瓷的效率,其實(shí)比張牙舞爪好多了誒。
康熙抬手將她推起來,“先去把臉洗干凈再來跟朕說!”
他不接受臟兮兮的花貓?jiān)谶@兒裝可憐!
等方荷乖巧應(yīng)了聲,要去叫人的時候,康熙突然拉住她的手,又將人攏進(jìn)懷里,深深注視著她的小臟臉。
“果果,你……別叫朕失望。”
方荷用依然盈潤著水光的眸子認(rèn)真回視康熙。
“我終此一生,都會竭盡全力,不負(fù)萬歲爺所盼。”
只要他別先讓她失望,她此刻的每一個字,都發(fā)自肺腑。
雖然沒聽到想聽的承諾,這句話卻比承諾更打動人心,康熙沖方荷笑了笑,輕推著她腦門。
“去吧。”
七月底,福全帶領(lǐng)戶部官員和禮部官員,迅速查清內(nèi)務(wù)府賬目,內(nèi)務(wù)府總管海拉遜和副總管完顏圖巴、馬佳鄂爾多被革職查辦。
副總管噶祿被下獄問罪,因身體舊疾死在獄中。
康熙看在他曾養(yǎng)過大阿哥胤褆的面子上,保全其家眷,只抄家處置。
同時,內(nèi)務(wù)府除慎刑司和奉宸司外,另外八司都被清洗,午門斬首臺上的血就沒干過,引起了滿京城的動蕩不安。
在暢春園里,哪怕妃嬪們遵著旨意天天去大佛堂祈福,抄經(jīng),這消息也再瞞不住。
好些包衣出身的妃嬪都病倒了,各處都能聽聞哭聲。
唯獨(dú)萬芳齋,始終安靜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
八月初,御駕奉太皇太后和太后鳳駕回鑾。
翌日,回到永和宮后,依然被武嬤嬤禁足于主殿的德妃,終于被李德全親自請到了御前。
跪在康熙面前的時候,德妃面上甚至都還帶著一如既往的溫柔笑意。
“請萬歲爺圣安,臣妾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萬望皇上保重龍?bào)w……”她紅著眼眶抬起頭,一滴清淚滑過眼角。
“如果臣妾有哪兒做錯了,您要怎么處置臣妾都好……臣妾只是想念烏希哈,她自幼便在臣妾身邊長大,還有嘎魯代,她膽子小,求您叫臣妾見見她們可好?”
坐在弘德殿新置辦的屏風(fēng)后面的方荷微微挑眉,不愧是德妃,第一招就把一切前提定調(diào)成為母則剛。
她似笑非笑撐著下巴,看向始終面無表情的康師傅。
就是不知道這位爺耐茶性如何呢。
第76章
聽了德妃的話, 康熙心中未起任何波瀾。
可能習(xí)慣了某個混賬絲毫不顧及美丑的放肆哭法,他總算知道,女子真正難過時,絕不會哭得如此嬌弱動人, 溫柔凄楚。
但康熙也不意外, 烏雅氏在他面前, 向來知道該如何表現(xiàn)自己的慈母心腸和完美無瑕。
他越來越明白一個道理。
人無完人,以前妃嬪們乃至大臣們在他面前所展露出來的, 他所喜愛的那些,都是哄騙他這個皇帝的,而不像他預(yù)料的那般真假參半。
他只淡淡睨看德妃, 平靜道:“嘎魯代和烏希哈再不必你來操心,以后她們的額娘不會是你。”
頓了下,他眸底閃過一抹嘲諷, “還有胤禛, 朕會給他改玉碟, 不會叫他們有你這樣的額娘。”
德妃渾身一軟,呆呆地往后跪坐, 整個人都灰敗下來, 眼淚在不可置信中落得更兇。
“皇上……臣妾到底做錯了什么,您要對臣妾如此狠心?”
康熙將折子劈頭扔到德妃面上, 半點(diǎn)也不想看到她那梨花帶雨的模樣。
“窺探帝蹤,謀害皇嗣,欺君罔上, 殺人滅口,還有什么是你烏雅氏不敢做的?”
越說康熙表情越冷冽,聲音也冷下來, “若非為了胤禛他們的顏面,朕此刻就想摘了你的腦袋!”
德妃失魂落魄地倉皇擦掉眼淚,抖著手將折子拿起來看,可越看面上的自嘲卻越深,看到最后,竟悲涼地笑了出來。
她擦掉笑出來的眼淚,聲音凄哀,“萬歲爺,臣妾陪伴您多年,在您心里難道就一點(diǎn)情分都沒有嗎?”
她說著,眼淚又撲簌落了下來,“即便臣妾再會騙人,也沒法子騙您十幾年,半點(diǎn)馬腳都不露,如果臣妾有這樣的本事,又怎么會叫胤祚平白丟了性命,臣妾只恨不能跟他一起去了……”
她泣不成聲,跪伏在地:“您想要臣妾的命,無論是毒酒一杯還是三尺白綾,絕無臣妾抗旨的道理,您又何必以欲加之罪,如此羞辱臣妾啊皇上!”
方荷在屏風(fēng)后面聽得直點(diǎn)頭。
即便她再不喜歡德妃,這會子也得給德妃上個大分。
胡攪蠻纏的最高境界,就是別人講道理的時候,你開始講感情。
接下來,應(yīng)該就要開始講道理了……
她搓了搓手指,眼巴巴看李德全一眼,可惜手邊沒有一盤瓜子。
李德全沒看懂她這眼神,思忖片刻,靜悄悄給方荷換了盞下火的冷泡茶。
方荷:“……”只恨此事康熙不想張揚(yáng)出去,翠微沒能跟來,少了多少樂趣哇!
外頭康熙已經(jīng)不出方荷意外的,跟著德妃的節(jié)奏,冷嘲起德妃口中的情分。
“你還好意思提情分!!若非仗著朕對你的情分,叫你在后宮興風(fēng)作浪,胤祚又怎會天生體弱,早早就夭折?”
“他碰上你這樣心狠手辣的額娘,才是他最大的不幸!朕最恨的就是信了你這副可笑的慈母心腸!”
方荷咂摸了下嘴兒,點(diǎn)點(diǎn)頭,康師傅一如既往地很有數(shù)。
可類似的問題在后世也屢見不鮮。
在外頭翻云覆雨的大佬們,正事上比誰都牛逼,可家事上……嗯,只能說見仁見智了,反正能處理好家庭關(guān)系的鳳毛麟角。
德妃抽泣著聽康熙刻薄完,只哭著搖頭。
“臣妾若真心狠手辣,當(dāng)年又何必為了救胤禶阿哥,大冬天的落了水,也許當(dāng)年臣妾就該在那場高燒中去了,也不會叫胤祚天生體弱,甚至害得臣妾的小七只一個多月就夭折……”
方荷替德妃翻譯:胤祚體弱,甚至皇七女夭折,是老娘為了救你兒子,麻煩你長長腦子。
“當(dāng)年臣妾在皇貴妃宮中侍奉萬歲爺,因?qū)噬系膼勰街呐c日俱增,受了皇貴妃不知多少奚落,可當(dāng)年萬歲爺忙于朝政,臣妾怕給萬歲爺添麻煩,不敢攪擾,若非命都險(xiǎn)些保不住,臣妾家中也不會想法子保住臣妾的命,走了門路叫人進(jìn)宮……”
方荷繼續(xù)翻譯:我愛你愛得不可自拔,你表妹卻搞我性命,我又舍不得叫你操心,不得不自保,有毛病嗎?
德妃抖著手將折子放在地上,額頭貼著地磚哭出聲來。
“可臣妾萬萬沒想到,原來臣妾母家竟犯下如此多的錯事,若臣妾早知道,就算拼了性命也會攔住他們,也不會損了胤祚的福分,叫他早早就去了……”
“您若不信臣妾,只管將永和宮所有的宮人都送去慎刑司嚴(yán)加拷問,若臣妾有分毫行差踏錯之地,臣妾都愿以死謝罪。”
她聲音里再無過去的溫柔,凄厲得叫人心生酸楚。
“若非臣妾在深宮中幾度鬼門關(guān)游走,只想替您綿延子嗣,對外頭的事知之甚少,也不會叫家中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方荷喝了口茶,嗯,臣妾真的潔白無瑕,純善又傻,都是別人的錯,我啥也不知道啊!
嘖嘖,這摻雜著感情的道理叫德妃給演活了,至于不怕人查……只能說德妃御下的本事很值得康熙學(xué)習(xí)。
方荷見康熙沉默,倒像是要叫人去查證再慢慢思量的意思,倒也談不上失望。
男人嘛,都一個吊樣子,越事到臨頭,卻不肯信自己被糊弄得太徹底,因?yàn)槟菚@得他過去太蠢。
治國這位爺是真的可圈可點(diǎn),女色上嘛……好像康師傅孩子多,死的也比旁的皇帝多?
她心下微轉(zhuǎn),沖李德全招招手,比畫著要了筆墨。
康熙也想起當(dāng)年大冬天的事。
那時胤禶因?yàn)樨澩妫瑢m人伺候不精心,叫他不小心落水,恰巧被路過的烏雅氏發(fā)現(xiàn)。
她毫不猶豫下水救人,凍得高燒不退好幾日,甚至被太醫(yī)斷言活不了……過后沒幾個月她就懷了胤祚。
那個時候,烏雅氏應(yīng)該確實(shí)有幾分良善,可惜他太了解那些被權(quán)力裹挾之人是什么樣子了。
只怕烏雅氏嘗到了弄權(quán)的滋味兒后,就再也沒了原本的純善。
至于德妃所說的愛慕,還有對包衣三家所謂絲毫不知,他一個字都不信。
方荷說得對,一個真心愛慕他的女子,也做不到十幾年如一日待他所有的妃嬪都是善意。
但思及胤祚和夭折的皇七女,他眸底的冰冷少了些,沒了繼續(xù)質(zhì)問德妃的心思。
她在宮里確實(shí)不好跟外頭過多聯(lián)系,對宮門各處的把守,嚴(yán)禁攜帶任何信件進(jìn)入后宮這一點(diǎn),康熙還是放心的。
烏雅氏和劉佳氏、馬佳氏所為,大概多是仗著她這個寵妃的名頭才敢放肆……
原本康熙是想將德妃貶為庶妃,發(fā)配行宮幽禁,壓下這樁丑聞,但這會子他改了主意。
該如何處置德妃,震懾后宮,更能保住胤禛、嘎魯代和烏希哈的顏面,他確實(shí)得仔細(xì)思量思量。
他剛要開口叫德妃告退,李德全從屏風(fēng)后低著頭繞出來,捧著一張紙奉到了御案前。
梁九功接過來鋪在案上,康熙定睛一看,眸底的冷意又漸漸積聚起來。
方荷只在紙上寫了三個問題——
「德妃每年能從烏雅氏拿到十萬兩白銀(全是您國庫里的銀子),她就一點(diǎn)都沒懷疑過母家哪兒來這么多銀子?銀子呢??」
「即便對外頭的事兒不知情,可烏雅氏送人進(jìn)宮,在各處給她行方便,她若真那么愛皇上,皇貴妃都會為難她,她卻能眼睜睜看著其他妃嬪和他們的孩子在您跟前受寵?」
「如果皇上沒有發(fā)現(xiàn)此事,將來她會不會以包衣所行方便,挑撥太子和阿哥們不合,叫朝堂再起紛爭?」
關(guān)于太子和胤褆不對付,背后有包衣世家的影子這件事,康熙沒跟方荷提起過。
但連方荷都能看出來的問題,康熙剛才被德妃回憶引得軟下來的心腸再度凜冽下來。
方荷這三個問題,直指康熙最在意的銀子、子嗣和皇權(quán),也叫康熙察覺剛才德妃避而不談的問題所在。
他眼神冷厲看向依然在啜泣的德妃,“烏雅氏,你口口聲聲說自己不知情,要朕念及這些年的情分,你敢說當(dāng)年皇八女的夭折與你毫無關(guān)系?”
至于送進(jìn)宮的銀子,等查抄了永和宮,他自會知道去處,可無論她知情與否,涉及朝堂穩(wěn)定,她都再留不得了。
“既然你想要毒酒一杯或三尺白綾,朕就準(zhǔn)了你所請,你但凡心里還念著胤禛和嘎魯代他們一分,就不該在這里狡言飾非!”
德妃不動聲色看了眼屏風(fēng),眸底閃過一抹格外陰冷的恨意。
雖然不知道屏風(fēng)后頭是誰,她卻下意識感覺應(yīng)該是昭嬪。
若是沒有這個賤人,她靠著過往的情分,先壓下皇上的怒火,只要給她時間唱一出戲,將罪過都推到榮妃和馬佳氏身上去,棄卒保車,過后她自有法子將自己和母家都給撈出來。
可現(xiàn)在……德妃身子猛地晃了晃,捂著肚子露出格外凄厲的神色來。
“皇上!!臣妾早就在老祖宗面前,以臣妾和烏雅氏全族的性命起過誓,皇八女夭折一事與臣妾毫無關(guān)系,那是皇貴妃為了禛兒陷害臣妾的!”
“臣妾但凡對皇八女動過一絲手腳,都叫臣妾和臣妾肚子里的孩子不得好死!”
當(dāng)年在皇貴妃生產(chǎn)時動手腳的,確實(shí)不是她。
她從來不會直接對別人動手,佟佳氏那個腦子里只有情情愛愛的女人更不配!
康熙和方荷卻都因?yàn)榈洛捓锏囊馑笺蹲×耍亲永锏暮⒆樱?br />
方荷面色倏然冷了下來,下意識看向康熙。
康熙蹙眉問:“你懷了身孕?”
德妃哭得再無美感可言。
那嗚嗚咽咽的動靜,倒是跟方荷哭起來的時候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了,這叫方荷忍不住冷了臉。
“臣妾也是在萬芳齋被禁足時才得知,不想仗著身孕叫萬歲爺憐惜,若萬歲爺一定要臣妾死,求您叫臣妾生下這個孩子吧!”
她甚至倉皇得像是完全沒了章法,“臣妾,臣妾沒有,真的沒有!不信您,您可以問章佳氏!”
“她已經(jīng)有孕滿三個月了,若非臣妾護(hù)著她,她的胎早就落了……臣妾對您一往情深,哪怕是愛屋及烏,也不可能對您的子嗣動手啊皇上!”
方荷心里咯噔一下,像聽到拍賣會上錘子終于敲定的那一刻,卻發(fā)現(xiàn)最終的贏家不是自己,止不住地往下沉。
康熙立刻叫梁九功去把章佳氏召過來,同時也叫人把御醫(yī)和陸武寧都叫了過來。
方荷平靜地坐在屏風(fēng)后,始終淡淡地看著康熙幾番往這邊看,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一樣。
等章佳氏帶著幾分驚慌失措過來,被御醫(yī)和陸院判一起診脈。
兩人都確定,章佳貴人已有孕三個月有余。
接著,二人也再次確認(rèn),哭到幾乎昏厥過去的德妃也有近三個月的身孕。
方荷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樣的,怪不得從對她動手到內(nèi)務(wù)府包衣世家被處置,德妃始終氣定神閑。
原來是早知道自己揣了尚方寶劍,還買一送一,多帶了一把。
康熙只面無表情聽著章佳氏小聲給德妃求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冷聲吩咐。
“梁九功,令人將章佳氏挪到咸福宮去,德妃禁足永和宮。”
“永和宮所有宮人都押入慎刑司嚴(yán)加審問,咸福宮和永和宮任何人無詔不得進(jìn)出。”
梁九功也偷偷看了眼屏風(fēng),小心翼翼應(yīng)下,叫人進(jìn)來把已經(jīng)昏迷的德妃和白著臉的章佳貴人請離了御前。
又過了會兒,方荷平復(fù)好了自己的心情,面色淡然地從屏風(fēng)后頭繞了出來。
康熙嘆了口氣,抬頭看著方荷:“果果,朕……”
“萬歲爺不必解釋,嬪妾明白。”方荷微笑著,甚至比剛?cè)肭鍖m的德妃還溫柔地點(diǎn)頭道。
“您是為了子嗣,也是為了給老祖宗積福,才放過德妃娘娘,我都明白。”
康熙微微擰眉,拉著她在羅漢榻上坐了,“朕不會放過她,宮里絕不能有這樣蛇蝎心腸的女子繼續(xù)在后宮興風(fēng)作浪。”
至于德妃拿章佳氏來證明自己對皇八女沒有動過手腳,他又不是傻子,皇瑪嬤也不會是非不分。
雖然當(dāng)時在產(chǎn)房動手腳的是承乾宮的宮人,可當(dāng)年她跟烏雅氏同時伺候過佟佳氏。
因?yàn)檫^于貌美,他只多看了幾眼,那宮女就被佟佳氏毀了容貌,發(fā)落去管承乾宮的花房。
以烏雅氏的心計(jì),勾起過往的手帕交心里的恨意,借機(jī)為她行方便,并不是難事。
更別提,那個宮人也曾經(jīng)拿出過烏雅氏為她行方便的證據(jù)。
只是因?yàn)榛势吲乃溃[約跟皇貴妃也有些關(guān)系,皇瑪嬤為了后宮安寧,才壓下了此事。
“如今皇瑪嬤的身子愈發(fā)不好,若是有喜訊也能給皇瑪嬤沖沖喜,朕不敢在這時候動手,免得折了皇瑪嬤的福分。”康熙耐心跟方荷解釋。
“等她誕下子嗣,朕會叫她入家廟修行,青燈古佛一輩子,為自己犯下的錯贖罪。”
“即便朕……朕有個萬一,也會留下遺詔,烏雅氏終其一生不得再踏入紫禁城半步。”
方荷含笑嗔了康熙一眼,“您快呸呸呸,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嬪妾聽不得。”
康熙故意提及這種話,就是怕這混賬又因這突如其來的波瀾生氣。
雖然她看起來格外乖巧,可也不知怎的,康熙心底總有股子莫名的心驚肉跳。
他仔細(xì)端詳著方荷流轉(zhuǎn)著笑意的雙眸,見她確實(shí)不像是放在心上的樣子,不動聲色松了口氣。
接著他心下微怔,不知從何時起,他竟會對這混賬生出小心翼翼的感覺來了?
這不由得叫康熙有些啼笑皆非的暗惱。
大概是因?yàn)闉跹攀希艜䦟髮m女子如此草木皆兵吧。
他摟著方荷的肩,在她眉心輕啄,又是一聲輕嘆。
“明明朕在你這兒耗費(fèi)的時候最多,怎的就不聞你的好消息呢?”
德妃懷孕,甚至章佳氏懷孕,他除了頭疼,半點(diǎn)要做阿瑪?shù)南矏傄矡o,反倒有些遺憾。
延禧宮差不多已經(jīng)修繕完了,主殿他令人特地用了上好的木料,里里外外都重新修了一遍。
只等著方荷有了喜訊,他就可以叫她直接入住主殿去。
方荷笑意不變,輕哼道:“大概是頭所殿和乾清宮的風(fēng)水,都沒有永和宮的風(fēng)水好唄,一個兩個進(jìn)了永和宮倒都福分不淺。”
“您呀,就不該叫章佳貴人挪出永和宮,指不定往后還有的是喜訊呢。”
康熙聽著這話有些酸,失笑點(diǎn)點(diǎn)她額頭,“那朕最該叫挪進(jìn)永和宮的,就是你。”
方荷捂著腦袋,笑而不語,謝邀,她嫌惡心。
康熙剛回宮,還有好些政務(wù)要處置,也沒多留方荷,就叫她回了頭所殿。
方荷回去的路上,表情始終非常淡定,還噙著一抹淡笑。
在門口迎著的翠微和魏珠看到后,眼神都止不住微微發(fā)亮。
一進(jìn)殿,翠微就迫不及待問:“主子,可是德妃——”
“啪”的一聲,方荷用力將一個茶盞扔到墻上。
四分五裂的碎瓷片,唬得翠微、魏珠和跟進(jìn)來的福樂都跪了地。
春來在門口守著,也嚇了一跳,趕緊叫陳順和劉喜他們?nèi)サ钔馐刂⒁庵葘帉m和外頭的動靜,免得叫人聽見。
“去,拿剪刀過來。”方荷臉上依然帶著笑,慢條斯理解開了身上的旗裝。
翠微和魏珠這就都知道,德妃肯定是又逃脫了。
翠微怕方荷傷著自己,遲疑著沒動。
魏珠卻毫不猶豫,起身麻溜將剪子從笸籮里拿來,捧到方荷面前。
他相信自家阿姐,不會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阿姐一看就是氣狠了,得叫她先好好出口氣才行。
果不其然,方荷就在翠微和魏珠、福樂的注視下,面無表情將今兒個沾過乾清宮的旗裝、鞋面還有帕子,全都剪了個七零八碎。
“端火盆子過來!”她冷聲吩咐。
翠微這才趕忙動起來,去外頭端了個銅盆進(jìn)來,掏出火折子,幫著方荷點(diǎn)燃,看著火苗一點(diǎn)點(diǎn)吞噬那些上好的布料。
火苗越來越大,方荷心底的怒火比之更甚。
從德妃開始說自己有孕開始,她心底就迸發(fā)出了一股子連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怒火。
接著,康熙叫人去請章佳氏的命令,還有太醫(yī)一字一句的恭喜,都將她心底的火氣催生得越來越旺。
最后,是康熙臉上的無奈和遺憾,叫她徹底明白,她給的信任,這個狗東西到底還是辜負(fù)了。
雖然他說得很好聽,說不會放過德妃,她理解……理解個蛋蛋啊!
實(shí)際上德妃的孩子會好好活著,榮寵一生。
如果德妃真不做掙扎,能老老實(shí)實(shí)去家廟的話,她也能好好活著……可德妃真會坐以待斃嗎?
呵……男人總會下意識小瞧女子,這世道的男人尤其如此,實(shí)在叫人惡心。
方荷又惡狠狠摔了個茶盞到地上,嫌碎得不夠徹底,拿著花盆底在地上猛敲。
啊啊啊!
她特娘地是來宮里渡劫來了嗎?
“主子……要不奴婢來吧?”福樂在魏珠和翠微都噤若寒蟬的時候,頭鐵地上前,搶過方荷手里的花盆底。
“您小心些身子,氣大傷身,萬一傷到哪兒也不好解釋。”
方荷發(fā)泄掉心里無用的怒火,也有些累了,起身一著急,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翠微趕忙扶著她坐下。
方荷冷靜問福樂:“我這是怎么了?”
她早知道,選擇進(jìn)宮這條路就是西天取經(jīng)。
上輩子更氣人的事兒也不是沒發(fā)生過,她不會放任無用的情緒,只會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式去處理問題。
但今天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福樂遲疑了下,小聲道:“您這個月沒換洗,雖然脈象還摸不出來,但您小日子向來很準(zhǔn)……”
方荷猛地睜開眼,怎么的,紫禁城的崽兒是在搞批發(fā)嗎?
接著,她心里就生出了更大的怒火來,燒得她腦袋一鼓一鼓地疼。
德妃仗著懷了身孕,幾次三番對她下狠手。
就算去了家廟,她也能舒舒服服過一輩子。
甚至在外頭,也不耽誤她在宮里興風(fēng)作浪,靠自己的孩子,或者釘子或者其他什么王八羔子,在暗中繼續(xù)威脅她和孩子的性命。
她忙活這一場,誰也沒鎮(zhèn)住,往后其他人該怎么欺負(fù)她還怎么欺負(fù)她,現(xiàn)在倒好了,還加上她的崽!
福樂將花盆底扔下,洗干凈手,趕忙過來替方荷揉捏一鼓一鼓悶疼的額角。
“從發(fā)現(xiàn)您小日子沒來,奴婢就特地給您添了保胎的藥膳,用到的溫補(bǔ)藥材都略有些性熱,您稍緩緩,我給您扎幾針,就能好一些。”
方荷點(diǎn)點(diǎn)頭,怪不得,她總覺得邪火來得太猛,叫她好懸在御前都沒控制住。
等福樂將方荷新給她打的金針刺進(jìn)方荷的后背,感覺到微微的鼓脹和酸澀,方荷慢慢冷靜下來。
同時冷靜下來的,還有她幾番遲疑的眼神。
不能再等了。
康熙靠不住,太后……事關(guān)皇家子嗣,太后也不會幫她,孝莊就更不可能。
但她不會眼睜睜看著德妃生子,如果沒有意外,這應(yīng)該是十四阿哥。
兩個阿哥的生母,讓她信康熙會下狠心處置?
不,她還是更相信母豬可以上樹。
福樂收了針,方荷換了身衣裳,平靜坐到桌前,先好好用了一頓午膳。
用過膳,她直直看向春來:“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一個字都不能知道。”
“我還要你確保周圍沒有任何人偷聽,能做到嗎?”
春來沉默片刻,利落跪地:“做得到,奴婢這就去。”
是皇上親自給了她效忠昭嬪的命令,也允準(zhǔn)她知情不報(bào),就更不用提不知情了。
她好奇心沒那么重,更清楚這會兒該如何選擇。
方荷點(diǎn)點(diǎn)頭,心里冷嘲,看看,宮里是個女人就比男人靠譜,她要是再信康熙,就是腦子進(jìn)了屎。
過去半個時辰,方荷甚至都開始犯困的時候,春來在外頭敲了敲窗欞,主動挪到了頭所殿大門附近,替方荷把守著整座頭所殿。
方荷這才吩咐魏珠:“你避開人,但不能完全避開人,去找姑爹,讓他也避開人,但同樣不能完全避開人,給內(nèi)務(wù)府塞銀子,為難永和宮,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魏珠心思細(xì)膩,立刻點(diǎn)頭:“我懂,就是叫人覺得我們是私下里辦事兒,卻得叫該發(fā)現(xiàn)的人發(fā)現(xiàn)。”
他小聲問:“只是主子,您是想叫萬歲爺發(fā)現(xiàn),還是……”
“不,我是要叫后宮的人發(fā)現(xiàn),叫她們好奇。”方荷微微挑眉,又看向翠微。
“等魏珠辦完這件事,你幫我送幾個消息給承乾宮、永壽宮、鐘粹宮、長春宮和翊坤宮……對了,還有通嬪和那拉貴人。”
翠微附耳過去,聽方荷輕輕說了幾句,越聽她眼瞪得越圓。
等聽完,她腿都軟了,撲通跪在方荷面前。
“主,主子您這是……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或者鬧大了,叫老祖宗和萬歲爺知道,太后娘娘也護(hù)不住您。”
就算是主子懷了身孕,可對皇嗣動了念頭,往后主子可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連德妃都會被抓住馬腳,若主子被人發(fā)現(xiàn)……那翠微簡直不敢想往后主子的日子要怎么過。
魏珠皺著眉,搶在方荷前頭開口,“翠姑姑在宮里多少年了,怎么還如此天真?”
“她借刀殺人,主子也借刀殺人,她有尚方寶劍,主子也有,憑什么咱們只能由著人欺負(fù)!”
“若我們不動手,將來主子和小主子就有可能會被人害了,什么時候在宮里反擊都成了罪過?”
翠微恍惚了下,咬咬牙,還是忍不住勸:“奴婢不是這意思,只是等主子何不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事關(guān)內(nèi)務(wù)府和前朝,甚至可能牽扯到太子,萬歲爺定不會輕饒的。”
“一旦此事被發(fā)現(xiàn)與主子有關(guān),且不提萬歲爺那邊,后宮妃嬪可都不是好相與的。”
“如果她們以后借此事來威脅您,到時候就由不得咱們選擇了,就算您幫了她們,該心狠手辣的時候……她們?nèi)问悄膫,都絕不會手軟。”
方荷撐著腦袋,懶洋洋耐著性子聽兩個人說完,這才輕笑了出來。
“翠微,在你心里,其實(shí)我還是以前那個芳荷,對吧?”
就算她如今跟原身已經(jīng)沒有任何一點(diǎn)相似之處,但翠微和魏珠應(yīng)該還沒忘記原身膽小又沉默的那十幾年。
她笑得身子輕顫起來,“但我得告訴你們,我從來沒說過我是個好人啊。”
“從她想要我的命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想過給自己留下任何隱患,我從來都沒打算回頭。”
她目光流轉(zhuǎn)著格外平靜的笑意,“我不是沒想過放她一馬,可惜有人不給她這個機(jī)會。”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我而言都輕了,我就是要讓人知道,我這人滴水之仇,涌泉相報(bào),讓她們在算計(jì)我的孩子之前掂量清楚,她們付不付得起代價(jià)。”
“只要我的孩子無恙,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擔(dān)。”
想威脅她?做夢去吧。
她沒打算能一直瞞著康熙,也瞞不住。
老板給不了的公道,她自己討,要是也叫她去家廟,她倒還清靜了呢。
至于罪孽?從她第一次算計(jì)茹月和白敏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洗不干凈了。
最壞的結(jié)果不過是死,不動手只會死得更快。
如果她此刻沒揣崽,許還有耐心跟康熙互相折磨一段時間,去孝莊和太后那里耍耍心眼子,把康熙磨得沒辦法,逼他處置德妃。
可……她目光溫柔地落在自己的腹部,這里可能已經(jīng)有個跟她血脈相連的小東西了誒!
為了它,她什么都敢做!
方荷記下來的那幾張紙里,所涉及的人名,從皇貴妃到貴妃再到其他三妃,還真是一個都沒跑。
承乾宮都快成永和宮分宮了呢。
除了皇八女的死與德妃有關(guān),喬誠還從秦子承口中得知了幾件了不得的事兒。
烏雅家趁著給宮中采買的機(jī)會,曾經(jīng)進(jìn)過許多看起來格外鮮艷的一品紅。
方荷問過福樂,一品紅外表無毒,但只要割開,里面乳白色的汁液是有輕微毒性的。
只要人碰到,再食葷腥,就會造成嘔吐和腹瀉的癥狀。
對大人的傷害幾近于無,可對小孩子而言,如果長期接觸,甚至?xí)䦟ξ迮K六腑造成損傷。
秦子承得到的消息,是他的額娘烏雅六妞告訴她,用來保命的。
他說,秦新榮提起過,太醫(yī)院給許多妃嬪開過平安方。
其中有幾味藥材,比如提神的馬錢子,還有利下的商陸等,哪怕是炮制過的藥材,也會對其身體造成不小的影響,懷孕的時候也會連累子嗣羸弱。
如果翠微沒記錯,胤禶出生就羸弱,落水后說是著涼,腹瀉而亡。
通嬪的小公主在承乾宮時也總是吐奶,腹瀉,回到鐘粹宮里才好了些。
大概對方不是針對小公主的……佟佳氏好像身子骨一直都不好。
永壽宮當(dāng)年的小公主夭折時,貴妃始終覺得是有人害死了她的小公主,可惜一直沒查出什么證據(jù)來,也只能放下此事。
巧的是,永壽宮伺候小公主的奶嬤嬤,是劉佳氏送進(jìn)宮里來的、
至于有沒有對小公主動手……那就得貴妃自己查了。
至于榮妃嘛,方荷不清楚她前面生的小阿哥到底是什么情況,但德妃想拉劉佳氏和馬佳氏下水的事兒,自然得叫榮妃知道。
宜妃對方荷還算友善,她自當(dāng)回報(bào)一二,胤禌的體弱……就得看看翊坤宮里有沒有一品紅,宜妃又喝沒喝過平安方了。
翠微到底拗不過主子,也被方荷和魏珠說服了,無論如何,她們都不能給德妃喘過氣來,再次興風(fēng)作浪的機(jī)會。
德妃在宮中多年,暗地里到底有多少釘子,誰都沒辦法肯定。
但凡有個萬一,主子受不住,頭所殿所有的宮人也都可能會賠命。
中秋過后,到頒金節(jié)之前,承乾宮、永壽宮、鐘粹宮、長春宮和翊坤宮突然陸陸續(xù)續(xù)死了好些宮女太監(jiān)。
這不尋常的動靜,自然沒瞞過康熙,他立馬叫趙昌來問。
“怎么回事?”
若他沒記錯,死的有一部分是包衣世家在宮里安插的眼線,還有一部分沒查出來呢。
趙昌也有些心驚,趕忙跪地:“回萬歲爺,奴才也不清楚,暗衛(wèi)過去查探過,內(nèi)務(wù)府也派人過去問了。”
“各宮都給出了能說得過去的解釋,人證物證俱全,雖經(jīng)不起細(xì)查,但……得審問各位娘娘的身邊人方能知道實(shí)情了。”
康熙蹙眉,那動靜就太大了,這幾乎要涉及大部分阿哥們的額娘。
他就算不在意后宮的女人們,也得為兒子們考慮。
他總有種不妙的預(yù)感,冷著臉吩咐:“朕許你動用天字號令,在不驚動各宮的情況下,給朕查到底!”
頓了下,他淡淡加了句:“包括慈寧宮、壽康宮和頭所殿。”
第77章
八月底, 福樂為方荷診出了一個月余的身孕。
只有在場的魏珠、翠微和春來還有福樂知道,他們都為方荷高興不已。
翠微甚至興奮地提起了延禧宮主殿該怎么安排。
還差兩個月離方荷封嬪就一年了,她們再在頭所殿住下去也不像回事。
但方荷沒打算這么早就將身孕暴露出去。
對待肚子里的寶貝,她的謹(jǐn)慎一點(diǎn)都不比這世道所有的母親少, 只叮囑幾人, 等滿了三個月再說。
魏珠和翠微都覺得有道理, 仔細(xì)敲打了昕珂和陳順?biāo)麄儙讉,叫他們不該問的別問, 謹(jǐn)慎口舌。
即便大伙兒心里都有所猜測,也只敢偷著樂,半個字都不敢提。
但翠微還是擔(dān)心, “其他人還好瞞著,可萬歲爺要是過來……您眼下的情況可萬不敢折騰啊!”
就每回主子在屋里哭喊的那個勁頭,連福樂都擔(dān)心, 以她所能做到的隱晦程度, 也小心翼翼給方荷提建議。
“要不奴婢跟您仔細(xì)說說磨鏡的好處……”
方荷哭笑不得:“……不必了, 我用不上。”
她的火氣,在得知自己有了崽以后消散一空, 丁點(diǎn)也沒剩下。
男人算個鳥, 她本來也沒付出多少信任,就跟借錢似的, 付出的時候她就做好了收不回來的準(zhǔn)備。
生氣只會痛快別人,叫自家寶貝受委屈,她才不做虧本的買賣。
所以, 她不打算伺候了。
雖然頭所殿的宮人,從不在方荷面前提起皇上去其他妃嬪那里的事兒,但方荷一直都知道, 康熙做三休二的良好習(xí)慣還在繼續(xù)保持。
以前她不在意,更不想聽老板的廢料,但從八月中開始,她就叫翠微和魏珠事無巨細(xì)打探御前的消息。
不論皇上跟哪個妃嬪在慈寧宮多對視了一眼,還是皇上跟乾清宮的宮女多說了幾個字,又或者皇上在御花園路過哪個小答應(yīng)……她都要知道。
就更不用提妃嬪們被召到乾清宮侍膳、侍寢,還是康熙去哪個宮里,總歸方荷的要求是——
“哪怕萬歲爺碰上只母蚊子,你們瞧見了也得立刻告訴我!”
“只要是遇上,萬歲爺白日過來,你們就說我在休息,要是晚上,直接關(guān)宮門,熄宮燈。”
翠微和魏珠都有些不可置信,主子這是吃醋?
方荷想了下后宮防不勝防的手段,還是打算把消毒給放到日常生活里。
“叫陳順和劉喜去膳房買幾壇子醋和白酒回來,盯著點(diǎn)御前的動靜,只要御駕有往這里來的跡象,立馬把醋鍋給我支起來,就放在頭所殿門內(nèi)。”
這下子連春來都沉默了,主子明顯不是吃醋,這是叫頭所殿都變成個醋缸?
巧的是,康熙在中秋節(jié)后,要忙著給太皇太后賀壽,每天都去慈寧宮。
御花園也進(jìn)了很多長壽花,打算給太皇太后個驚喜,他隔幾日就要去御花園瞧瞧進(jìn)度。
妃嬪們得知后,自不肯放過這機(jī)會,正好又是不冷不熱的時候,御花園里百花齊放,人比花嬌,鶯鶯燕燕好不熱鬧。
與之相反,頭所殿則再次陷入叫闔宮都瞧熱鬧的詭異安靜中。
梁九功來了好幾趟,要么是進(jìn)門就先被醋味兒熏一臉,要么連宮門都進(jìn)不了,只能對著兩盞黑洞洞的羊皮宮燈叫苦不迭。
等他第三次膽戰(zhàn)心驚將消息送回御前,康熙臉上浮現(xiàn)出果然如此的淡淡笑意。
那日康熙緊著要處理政務(wù),沒久留方荷在乾清宮。
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恍然察覺,其實(shí)叫等待覲見的大臣等等也無妨,可他下意識不想看方荷那副格外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模樣。
他很清楚,那小心眼的混賬會生氣。
德妃想要她的命,方荷連他少給幾道菜都能一直記著,更不用提這種要命的仇。
但他不可能在烏雅氏懷著皇嗣的時候處置她。
他是皇帝,對他而言,皇家子嗣事關(guān)江山社稷,沒什么比這個更重要。
他對此并不感到愧疚,卻依然有點(diǎn)不知怎么哄人的頭疼和心虛。
確定方荷故意鬧出這么大的吃醋動靜,康熙哭笑不得之余,真真松了口氣。
“由著她去。”康熙笑著吩咐梁九功,“敲打一下內(nèi)務(wù)府,小心伺候著。”
叫這小混賬吃吃醋也不錯,好歹證明這是把他放在心上了不是?
梁九功發(fā)現(xiàn),雖然皇上不往頭所殿去了,但叫人往延禧宮主殿里置辦珍稀物什,甚至頻頻叫他去頭所殿送賞賜的頻率卻一點(diǎn)都不少。
一時間,不只是梁九功,連孝莊、太后和妃嬪們都有些搞不懂這兩個人又在鬧騰什么。
但孝莊這陣子身體不適,實(shí)在顧不上問,太后也不放心,一直在慈寧宮陪著。
總歸康熙看起來還是寵方荷,太后也沒那么擔(dān)心。
至于妃嬪們……她們都快習(xí)慣了。
連最愛挑事兒的僖嬪,每回去慈寧宮請安碰上方荷,都躲著走,一個字都不帶多提的。
底下低位分的小妃嬪就更不用說,她們總覺得……無論皇上和昭嬪怎么折騰,她們可能都等不到昭嬪失寵的那日了。
高位妃嬪們,卻是暫時也顧不上這一茬。
她們在慈寧宮,比方荷還要安靜,誰也沒多問德妃被禁足永和宮的事兒,看起來前所未有的和睦。
可一從慈寧宮出來,從貴妃到通嬪,卻都叫貴人和常在們不敢靠近。
即便貴妃等人沒冷著臉,她們也總覺得有些了不得的事兒發(fā)生了。
宮里要論敏感,除了宮人和太監(jiān)們,就當(dāng)屬這些艱難生存的小妃嬪們。
果不其然,一過去千秋節(jié),太皇太后身子總算是好一些后,各宮很快就鬧出動靜來,連養(yǎng)病許久的皇貴妃宮里都不例外。
趙昌手持天字令,滿后宮乃至宮外妃嬪們的母家,暗衛(wèi)都可以去得,查起消息來不可謂不快。
實(shí)則暗衛(wèi)能得到天字令的時候很少,但每回都能交出非常完美的答卷……卻不包括這回。
過完頒金節(jié),趙昌到御前回話的時候,腦袋貼在地磚上,全程都不敢抬頭。
“回萬歲爺,宮外各家甚至盛京、近一些的直隸、山東等地,奴才都派人去查過,各位娘娘們的母家沒有異樣。”
“暗衛(wèi)這些時日,在幾處死了宮人的宮內(nèi)十二個時辰輪班值守,也沒聽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趙昌都跟見了鬼一樣,更別說康熙了。
他完全不信宮里一下子死那么多宮人和太監(jiān),都是意外和犯了錯。
只要人為,總能查出些許痕跡。
即便有聰慧些的妃嬪,或者勢大的,總不能好幾個妃嬪都如此吧?
康熙眼神盯在棋譜上略走神片刻,淡淡問:“慈寧宮、壽康宮和頭所殿呢?”
趙昌遲疑了下,才回話:“回萬歲爺,這陣子皇貴妃已經(jīng)病愈,在慈寧宮給老祖宗侍疾,皇貴妃單獨(dú)跟老祖宗和阿圖公主說了會兒話,提起皇八女來,哭了一場。”
阿圖公主說的是太皇太后下嫁至喀爾喀的次女。
“昨兒個貴妃提起,自己掌管宮務(wù)實(shí)在有些力不從心,主動請求將宮權(quán)交還給皇貴妃,老祖宗允了。”
只是皇上今兒個還沒來得及去慈寧宮請安,到時太皇太后應(yīng)該就會說起這事兒。
康熙也想起出生一個月就夭折了的女兒,思及這是烏雅氏所為,對烏雅氏更加厭惡之余,倒也沒生出什么反對的意思。
但他知道趙昌為何提及此事。
“貴妃與皇貴妃私下里有往來?”康熙微微挑眉。
過去鈕祜祿氏和佟佳氏的關(guān)系可沒那么好,他更從沒指望過后宮的女人能如親姐妹般和睦。
趙昌心道怪就怪在這兒,“回萬歲爺,除去慈寧宮請安的時候,承乾宮和永壽宮基本沒有任何來往。”
“奴才覺得,如要查清楚此事……只怕得從承乾宮的佟嬤嬤和永壽宮的鈕祜祿嬤嬤身上下功夫。”
把人拿入慎刑司,由暗衛(wèi)來審,保管什么秘密都能問個明白。
康熙驀地問:“頭所殿沒動靜?”
趙昌噎了一下,“回萬歲爺,頭所殿除了每天煮醋,偶爾還用白酒和清水從里到外反復(fù)擦拭,沒有其他動靜。”
康熙:“……”他已經(jīng)放棄想明白,那混賬又在鬧什么幺蛾子了。
他又問:“永和宮呢?出事的各宮可有人往永和宮伸手?”
這事兒倒是更好回答,趙昌干脆道:“除了咸福宮的章佳貴人偷偷給永和宮送過幾回銀子,其他各宮再無動靜。”
康熙沉吟片刻,否了趙昌要將佟佳氏和鈕祜祿氏身邊的嬤嬤押入慎刑司審問的主張。
“此事暫時不必再查,但繼續(xù)查她們到底怎么知道此事的,叫暗衛(wèi)盯緊永和宮和咸福宮,朕不想聽到皇嗣出任何問題。”
無論如何,只要皇嗣不出問題,由著她們?nèi)グ伞?br />
哪怕是康熙,在知道乾清宮有那么多釘子后,也恨不能將這起子奴才的腦袋給摘了。
這會子人早就已經(jīng)送去了關(guān)押秦新榮的皇莊子,由福全繼續(xù)審問。
他對妃嬪們這點(diǎn)不太出格的報(bào)復(fù),倒也不算意外,但他必須知道她們的消息來源。
趙昌覺得這并不是件難事兒,輕松應(yīng)了下來,安排了雙倍的暗衛(wèi)去永和宮值守。
他覺得如此嚴(yán)密的守衛(wèi),只要不出意外,德妃平安誕下皇嗣絕對不成問題。
可就在京城下第一場大雪的時候,意外毫無征兆地發(fā)生了。
康熙二十七年,十月里只零星下了幾場小雪,直到十一月中才下這第一場大雪。
雪從早上天不亮開始下,洋洋灑灑的大雪片子直如從天上往下倒,等天光大亮,整個紫禁城都覆蓋了厚厚一抹白,看起來格外寧靜。
在永和宮內(nèi)外值守的暗衛(wèi)并內(nèi)監(jiān)、武嬤嬤們都凍得夠嗆,輪班找地兒點(diǎn)上火盆子暖和暖和,免得凍出毛病。
等他們聽到才剛分配到永和宮幾個月的宮女大喊太醫(yī)時,德妃已經(jīng)疼暈過去了。
暗衛(wèi)不能出面,趕緊將消息往御前稟報(bào)。
負(fù)責(zé)值守的太監(jiān)和武嬤嬤因?yàn)閮龅脺喩戆l(fā)僵,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去叫太醫(yī)。
雪大路滑,等太醫(yī)和內(nèi)監(jiān)一路跌跌撞撞趕過來,德妃已被掐人中掐醒,痛苦呻吟著發(fā)作了。
被拉過來的太醫(yī)當(dāng)時腦子就嗡了一聲,差點(diǎn)眼前一黑暈過去。
德妃娘娘還差半個月才剛夠七個月,六個多月就發(fā)作……小阿哥就算能活著生出來,也活不成啊!
康熙攜著風(fēng)雪大跨步進(jìn)了永和宮,冷聲質(zhì)問——
“怎么回事?”
太醫(yī)剛給德妃診完脈,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回話:“回萬歲爺,德妃娘娘像誤用了催產(chǎn)之物,要生了……”
“哪兒來的催產(chǎn)之物?”康熙冷冷地看向跪了滿地的宮人和嬤嬤們,眸底殺意涌動。
“朕要你們好好伺候皇嗣,你們就是這么伺候的?!”
小宮女們都被康熙渾身氣勢壓得喘不過氣,更不用提回話,只有內(nèi)務(wù)府的精奇嬤嬤擦著冷汗小聲開口。
“回萬歲爺,德妃娘娘每日服用的保胎藥,還有膳食,都是太醫(yī)院和膳房親自送過來的,奴婢等人絲毫不敢接觸,實(shí)在不知……”
“皇上……皇上!”屋里德妃疼得眼淚直往下落,但她眼神卻冷厲得像是索魂的惡鬼一般,拼盡全力在里頭喊出聲。
“萬……是萬年青……還有保胎藥!!”
她恨得幾乎要吐血。
雖然被禁足永和宮,她到底在宮里經(jīng)營了十幾年,不管內(nèi)務(wù)府還是其他各宮,都有些藏得格外深的釘子,還沒暴露。
所以即便貴妃和皇貴妃叫內(nèi)務(wù)府只管孩子,故意冷待她,她也不算著急,只咬牙忍著憤怒和恨意,鼓著一口氣,想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只要是個阿哥……只要是阿哥!看在胤禛和小阿哥的面子上,康熙也絕不會叫她暴斃身亡。
哪怕是被貶為庶妃,或去家廟修行,時間久了,她總會找到辦法回宮。
畢竟各宮妃嬪都有那么些見不得光的事兒,她可以拿捏的把柄太多了。
哪怕內(nèi)務(wù)府已經(jīng)被清洗過,她行事會沒有以前那么容易……可她入宮以來,苦日子過得還少嗎?
她從來不害怕難,只要給她機(jī)會,她定會成為最后的贏家!
可她千防萬防,好不容易過了六個月,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武嬤嬤和內(nèi)監(jiān)們也不敢做得太過分,她日子已經(jīng)比前段時間好過不少。
只要她能收買其中一兩個,跟她藏下的暗樁聯(lián)系上,提前挑選個后宮猝不及防的日子,比如除夕生產(chǎn),快八個月,她能保證孩子好好活下來。
可不知道是誰……竟能在她的嚴(yán)防死守下算計(jì)她,等醒過來,德妃就立馬反應(yīng)過來,保胎藥有問題!
不可能是膳食,因?yàn)樗@些日子只吃自己熟悉味道的東西,但凡是不熟悉的味道,她丁點(diǎn)不碰。
更重要的是,她不敢養(yǎng)花,用來緩解郁悶的萬年青!
在她摔倒在地的時候,她就聞出了不對勁兒來,一定被人做了手腳!
康熙不欲與德妃多說話,眼神冰冷壓向太醫(yī)。
太醫(yī)趕忙走到萬年青旁邊,摘下其中一小株,甚至用舌頭舔了舔,臉色驀地有些蒼白。
他又叫人把保胎藥的藥渣子拿過來,藥渣子里翻找出了馬齒莧,甚至也嘗了嘗。
大雪翻飛的天兒,太醫(yī)愣是嚇出了滿腦門的冷汗,哆嗦著跪在地上,滿臉都是知道太多活不下去的驚恐。
“回萬歲爺,萬年青被人潑了夾竹桃的汁液,藥渣子里多了一味馬齒莧,用紅花浸泡過……”
里頭德妃一直咬牙隱忍,仔細(xì)聽著,這會子順勢疼得大喊出聲。
“——啊!皇上,臣妾好疼!”
“有人害臣妾,有人啊——要害您的子嗣!求萬歲爺為臣妾腹中……腹中的胎兒做主啊!!!”
康熙被德妃喊得腦仁兒疼,眼若寒芒地冷著臉走出主殿,迎著風(fēng)雪醒了醒神。
一個小太監(jiān)迅速靠近康熙,小聲稟報(bào):“回萬歲爺,中途有個宮女提著膳盒出去了就沒回來。”
“奴才派人跟上去,見人進(jìn)了膳房,但等奴才喬裝進(jìn)了膳房后,卻沒見到那宮人。”
“去查那株萬年青是從哪兒送過來的,除了接生嬤嬤和燒水的宮女,永和宮所有的宮人和太監(jiān)都送入慎刑司嚴(yán)加拷問!”康熙棱角分明的面容透著比風(fēng)雪還冷三分的寒意。
“叫皇貴妃和貴妃來永和宮!”
這兩個人一個掌管宮務(wù),一個輔佐皇貴妃,永和宮出了這么大的紕漏,她們脫不了干系。
但等李德全帶著人跑了一趟,卻只請了貴妃過來。
鈕祜祿氏像沒聽到里面斷斷續(xù)續(xù)的慘叫聲似的,恭敬給康熙行禮。
“請萬歲爺圣安,萬歲爺見諒,咸福宮的章佳貴人摔了一跤,突然發(fā)作了,皇貴妃不敢慢待,已帶著太醫(yī)去了咸福宮。”
“臣妾在路上見到李德全,咸福宮那邊也不能不管,便自作主張先過來跟皇上回話。”
康熙眸底氤氳著風(fēng)雨欲來的幽暗,沒叫鈕祜祿氏起身,只淡淡問她。
“此事跟你和皇貴妃有無關(guān)系?鈕祜祿氏,你想好了再回答朕,若是朕查出來,往后一輩子,朕都不會允許你再見胤俄。”
鈕祜祿氏愣了下,微微抬起頭,眼眶有些發(fā)紅。
“萬歲爺就這么喜愛德妃,勝過宮里所有的妃嬪?”
“這些年宮里死了多少孩子,那年臣妾的小公主被人害死時,您卻不愿為臣妾張目……”她慘然一笑,面色平靜地跪在雪地里。
“臣妾不敢替皇貴妃姐姐說什么,如果您懷疑臣妾,直接治臣妾的罪就是了,不必拿胤俄來威脅臣妾,屈打成招。”
康熙眸光閃過一抹冷笑,轉(zhuǎn)瞬又恢復(fù)了平靜,從鈕祜祿氏身邊路過。
“既然皇貴妃盯著咸福宮,那貴妃就在這里盯著吧,朕在乾清宮等你的好消息。”
烏雅氏眼看已經(jīng)是保不住了,他不會允許佟佳氏對章佳氏也下狠手,只能先趕緊回乾清宮,安排接生嬤嬤去咸福宮盯著。
康熙離開后,過了好一會兒,鈕祜祿氏才扶著貼身婢女紅袖的手起身,除了眼眶微紅,面上一絲表情也無。
她慢條斯理走進(jìn)內(nèi)殿,聽著里面越來越虛弱的叫喊聲,眸底帶上了一股子格外舒坦的笑意。
她輕斥太醫(yī):“沒聽到德妃妹妹的喊聲都弱了嗎?還不趕緊給德妃妹妹開些提氣的參湯,萬歲爺還等著聽好消息呢。”
“紅袖,去幫太醫(yī)熬藥湯子,別累著太醫(yī)。”
太醫(yī)只狠狠低著頭,看不清表情,抖著嗓音應(yīng)了一聲是。
很快,一碗帶著熱氣的參湯,還有幾片切好的百年老參參片,被永和宮的宮女端進(jìn)了寢殿內(nèi)。
“滾開——我不咕——不喝!”碗被摔碎的聲音從殿內(nèi)傳出。
鈕祜祿氏慵懶靠在矮幾上,懨懨靠手背撐著低垂的腦袋,像是懶得聽德妃氣急敗壞的聲音,實(shí)則是遮住唇角的笑意。
姐姐,當(dāng)年借著內(nèi)務(wù)府的釘子,給你藥湯里下虎狼藥的罪魁禍?zhǔn)祝易プ×恕?br />
她的小公主確實(shí)不是別人害的。
只是她太著急再生個小阿哥,又服用了內(nèi)務(wù)府用同樣性子烈的保胎藥,才會叫她的小公主身子骨太弱,一場風(fēng)寒就去了。
那藥,除了德妃,還能有誰?
不管是不是兩回都是她,到底她們姐妹的仇,還有法喀的末路,她報(bào)復(fù)不了背后一切的源頭,就只能先跟德妃清算了。
德妃喝了參湯,甚至被逼著嚼碎了參片后,好歹是來了些力氣。
加之孩子又小,沒用太久,烏雅氏就生下了一個渾身青紫,哭聲比貓叫還弱的小阿哥。
太醫(yī)過去瞧的時候,心腸都忍不住抖了下,老天爺,小阿哥的指甲蓋甚至都沒長全。
孩子沒生出來之前,一尸兩命,太醫(yī)都不會不落忍。
但叫孩子生出來受這個罪……已經(jīng)做好了赴死準(zhǔn)備卻什么都不敢問,生怕連累家人的太醫(yī),無奈地在心里道了聲阿彌陀佛,抖著手給小阿哥診脈。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孩子竟然難得的頑強(qiáng)。
哪怕德妃先中了催產(chǎn)藥,還是六個多月就早產(chǎn),這孩子的脈象竟還不算太壞。
太醫(yī)診完脈,趕緊叫嬤嬤把孩子包好,小心著跟貴妃回話。
“貴妃娘娘,小阿哥雖然早產(chǎn),但在胎中養(yǎng)得好,若是精心伺候著,應(yīng)該能養(yǎng)大。”
鈕祜祿氏驀地抬起頭,有些沒藏好自己詫異的表情,怎么會這樣?
她甚至有些恍惚,難道包衣的賤人坯子命格外硬嗎?
皇貴妃叫人通過內(nèi)務(wù)府暗中為難永和宮。
宜妃通過自己的路子弄了催產(chǎn)的藥。
她通過鈕祜祿氏的門路,弄到了絕嗣藥配方摻在了參湯里。
通嬪和那拉貴人通過出宮辦事的小太監(jiān),將夾竹桃的粉末和紅花一點(diǎn)點(diǎn)藏在銀錠里運(yùn)進(jìn)宮,這都能保住孩子?
她勉強(qiáng)扯出個冷笑來,“這是好事,還不趕緊去給萬歲爺報(bào)喜!”
不等紅袖應(yīng)下,里頭的接生嬤嬤突然喊出聲:“不好了,德妃娘娘血崩了!”
等接生嬤嬤蓋好了里頭的被褥,太醫(yī)抹掉冷汗,趕忙進(jìn)門給德妃診脈,用金針玄而玄之地保住了烏雅氏的命。
好一會兒,鈕祜祿氏通過太醫(yī)粗重的呼吸,都差點(diǎn)以為德妃要活不下去了。
該胎死腹中的孩子沒死,這賤人命也硬得叫人下氣,鈕祜祿氏恨不能沖進(jìn)去掐死烏雅氏。
但她沒動。
即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dāng)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惠妃和榮妃,都恨不能弄死德妃。
真正深受其苦的皇貴妃、宜妃、通嬪和那拉貴人,卻都不愿叫德妃死得太痛快。
要是叫這賤人如此輕易就死了,都對不起她們這些年受的罪。
章佳貴人比德妃用了更長時間,才生下來一個還算康健的小公主。
出乎康熙意料的是,皇貴妃自始至終都沒叫自己的人進(jìn)去產(chǎn)房。
她甚至對自己派過去的精奇嬤嬤都懶得搭理,只沉默著坐在那兒,直到章佳氏生下孩子,一聲不吭回了承乾宮。
一日之內(nèi),接連兩個妃嬪早產(chǎn),連孝莊都被驚動了,叫人過去問話。
早就得到消息的宜妃,坐在轎輦里,掀開簾子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眼底除了淡淡涼意,竟還有些小女孩一樣的活潑。
“主子,小心受涼。”櫻桃小聲勸宜妃。
宜妃輕笑了聲,“這點(diǎn)子冷怕什么,你家主子我的身子骨好著呢。”
天兒再涼,能有她知道胤禌并非因?yàn)樗恍⌒模艜皿w弱,而是萬般小心,還是中了人的算計(jì)時涼?
她輕笑了聲,“你說這會子……”德妃應(yīng)該已經(jīng)平安生產(chǎn)了吧?
后頭的話宜妃沒說出口,櫻桃卻一點(diǎn)都不意外,肯定道:“德妃娘娘必定平安生產(chǎn),母子平安!”
害她家小主子天兒冷了天熱了都只能躺在床上,眼巴巴看著外頭的世界偷偷流淚……叫德妃小產(chǎn),也太便宜她了。
所以宜妃弄進(jìn)宮的催產(chǎn)藥,除了催產(chǎn),甚至還有些對身體好的藥材,這才是德妃沒能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的緣故。
那孩子就算康健,不足七個月就出生,想要長成……呵,宜妃心里冷笑,眸底閃過一抹帶著恨意的淚光。
就算是損陰德,她也要留著這個孩子,讓德妃親眼看著孩子死在自己面前,這是那個賤人的報(bào)應(yīng)!
等妃嬪們都齊聚在慈寧宮后,康熙很快也過來了。
方荷安靜垂眸坐在宜妃下首,聽得康熙進(jìn)門,紋絲不動,眼都沒抬。
康熙下意識看她一眼,總覺得……這混賬好像瘦了。
他微微蹙眉,壓下心底的無奈,先給孝莊打了個千兒。
“這大冷的天兒,還叫這等小事兒驚擾了皇瑪嬤的清靜,是朕的不是。”
孝莊蹙眉道:“永和宮一直叫人嚴(yán)加看守,這樣還能叫人鉆了空子,往后若其他人懷了身子,再碰到那起子壞了心腸的如何是好?”
“還有章佳氏那里,這大雪的天兒她難道沒在屋里好好待著?怎么會無緣無故摔倒?”
康熙坐在孝莊下首解釋,“此事朕已經(jīng)在叫慎刑司查了,不論是誰——”
他目光冰冷掃過殿內(nèi)的妃嬪,輕飄飄掠過方荷的腦袋。
“朕絕不輕饒!”
佟佳氏輕輕咳嗽了幾聲,柔柔起身跪地,“萬歲爺息怒,這事兒也有臣妾掌管宮務(wù)不嚴(yán)之過,先前病過一場,臣妾實(shí)在力有不逮,貴妃身子也不算好……”
“以臣妾之見,不如叫貴妃、惠妃、榮妃和宜妃襄助臣妾管理宮務(wù),人多一些,差事也能辦得仔細(xì),老祖宗和萬歲爺看如何?”
孝莊自無不可。
她精神頭實(shí)在不濟(jì),只沖康熙擺擺手,“這事兒哀家就不管了,皇帝你看著辦,總之這種事兒絕不能再發(fā)生。”
“孫兒記下了。”康熙溫聲應(yīng)下。
但等他回到乾清宮,就見梁九功臉色蒼白迎過來。
“萬歲爺,德妃娘娘醒了,要看小阿哥,小阿哥剛開始還好好的,也不知怎的……在德妃娘娘懷里抽搐起來,太醫(yī)還沒來得及給奶嬤嬤喂藥……小阿哥就去了。”
“德妃娘娘被灌了虎狼之藥,受驚之下昏迷不醒,陸院判說……德妃娘娘醒過來的機(jī)會不大。”
康熙臉色驀地黑沉下來。
大雪都還沒停,宮里就出了兩個早產(chǎn)的妃嬪,孩子一死一生,連深宮里的妃嬪都命懸一線,御前卻連半點(diǎn)頭緒都無。
他壓了許久的怒火徹底壓不住了,怒火猛地從心窩子里迸發(fā)出來。
康熙一拳砸碎了羅漢榻上的矮幾,嚇得梁九功等人都趕忙跪地。
“好!好!好!這宮里竟是人才輩出,只將朕當(dāng)個傻子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下一步,他們要拿捏的,是不是他這個皇帝的命?
康熙眸底的驚濤駭浪直化作風(fēng)雨欲來的氣勢,如數(shù)九寒冬的冷風(fēng)一樣在乾清宮內(nèi)散開。
但他語氣卻轉(zhuǎn)瞬就變得比任何時候都平靜。
“叫禁衛(wèi)軍禁足后宮所有妃嬪,無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違者殺無赦!”
“傳旨慎刑司,各宮所有貼身伺候主位妃嬪的宮人,都押入慎刑司細(xì)審!”
“不許叫人死了,但若是查不出來,慎刑司差事也別當(dāng)了,全送去辛者庫為奴!”
“傳令福全,叫他看好了內(nèi)務(wù)府,若是在此期間,內(nèi)務(wù)府出一絲紕漏,朕唯他是問!”
“叫趙昌帶著天字令,從承乾宮開始,搜宮!!”
梁九功應(yīng)嗻的時候,嗓音都是顫抖的。
除了十二年初大阿哥被送出宮那回,宮里可再也沒鬧過這么大動靜。
這天兒怎么說變就變了呢?
方荷所在的頭所殿也被禁衛(wèi)封了宮門。
她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在主殿內(nèi)挑選著最柔軟的棉布,打算跟翠微和春來學(xué)著給孩子做衣裳。
做成什么樣兒且不說,但她起碼能打個樣兒,回頭翠微和春來甚至昕珂她們,都能將衣裳給完善成藝術(shù)品。
這么一想,她唇角的笑意就有些止不住。
還是她肚兒里的崽有福,不像她,小時候只能穿別人的舊衣服。
“主子,慎刑司和禁衛(wèi)已經(jīng)開始搜宮了。”春來從外頭進(jìn)來,壓低了嗓音小聲道。
方荷噙著笑淡淡嗯了一聲,“由著他們?nèi)ィ瑢⒃蹅儙旆康臇|西都收拾得整齊些,方便他們搜查,但得看好了,可別少了什么東西。”
她只將消息送給各宮,從頭到尾,不管她們查到什么,準(zhǔn)備做什么,她絲毫沒有過問。
至于永和宮,除了魏珠表面上那點(diǎn)為難,她也沒再做過任何事。
但結(jié)果叫她格外震驚。
她不得不承認(rèn),在這座紫禁城里,最出名的從來都不是男人,這分明就是女人的舞臺。
前有孝莊,后有慈禧……先不提這兩位了,就看現(xiàn)在,幾個高位妃嬪頭一次同氣連枝,做出來的事兒就是十個她拍馬也趕不上。
過去,方荷自覺站在巨人肩膀上,總有一點(diǎn)點(diǎn)無法消除的優(yōu)越感。
不至于自傲的程度,但會讓她沒那么努力克制自己的沖動,也從來沒想過要過于小心謹(jǐn)慎,跟這個世道融合太深。
她始終都存著那么點(diǎn)零星的過客感,哪怕就生活在宮里,都像抽離在外,喜怒哀樂都沒那么分明。
可現(xiàn)在……她表情溫柔地?fù)嶂约旱亩亲樱罂刹荒茉贈_動了。
能不得罪人還是別得罪人,她連德妃都玩兒不過,更不想跟同氣連枝的妃嬪們對上。
因康熙的雷霆震怒和宮里許久未曾有過的大動作,不過用了短短三日,結(jié)果就由慎刑司和趙昌一明一暗分別擺在了御案上。
康熙看著兩份供詞,若忽略幾乎要燎原的滔天怒火,他甚至有些想笑。
慎刑司所查出的結(jié)果,通嬪和那拉貴人的貼身宮女都自盡,承乾宮死了個被佟嬤嬤咬出來的粗使宮人,永壽宮沒動靜,翊坤宮和鐘粹宮竟然都有宮人自盡。
等查到最后,證詞一對,竟又查到了白蓮教的影子。
康熙心里冷笑,他都不知道,原來白蓮教在京城竟有如此大的勢力,能在宮里都自由進(jìn)出,為所欲為。
然后,他打開了趙昌送過來的證詞。
暗衛(wèi)通過各宮搜查出的蛛絲馬跡,還有借用慎刑司拷問出的結(jié)果,以及皇莊子那邊的審問結(jié)果,倒是得到了正常的證詞。
但康熙看完后,只恨不得就是白蓮教所為,也好過他后宮的妃嬪聯(lián)手,做下那么多欺君罔上的事。
他眸底涌動的怒火幾乎叫整個乾清宮都燒起來。
但等殿內(nèi)所有的東西都被砸了個干凈后,在滿地狼藉中,康熙卻又生出一股子深深的無力感。
皇貴妃佟佳氏,她身子虛弱,乃至壽元無多,是中了德妃的算計(jì),連皇八女都是……
貴妃鈕祜祿氏,親眼看著自己的姐姐孝昭喝下她喂下的虎狼之藥,死在自己面前。
宜妃郭絡(luò)羅氏,宮內(nèi)的一品紅和平安方湯藥起沖突,害得胤禌從胎中就體弱,太醫(yī)說他很難活到成年。
還有通嬪生的六公主,甚至連胤禶的落水,都是烏雅氏為了重獲他的恩寵故意設(shè)計(jì)……
趙昌在證據(jù)末尾跟了幾行小字——
「佟嬤嬤和鈕祜祿嬤嬤將所有罪過都攬?jiān)谧约荷砩希呀?jīng)自盡。
奴才搜宮時,各位娘娘都只跪向乾清宮的方向,脫簪素服,一言不發(fā)。」
康熙渾身蕭索坐在羅漢榻上,沉默到了天黑。
暗衛(wèi)查出來的證據(jù)不會出錯,更別提這些人幾乎明目張膽地請罪。
他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所以他不但寵愛一個蛇蝎毒婦十幾載,宮里還有一群女諸葛,聯(lián)起手來,甚至叫他都甘拜下風(fēng)。
可他能將人全處死嗎?
且不提前朝,只說這幾個人身后的阿哥們,他就不能這么做。
他從未感到如此無力過,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這個夫君到底有多失敗,才會叫后宮都是這樣的,這樣的……毒婦!
她們還敢脫簪素服請罪?這就更是個笑話!!
這群混賬篤定了他不會拿她們?nèi)绾危踔辽崃硕鲗櫍粸榱顺鲞@口惡氣。
他難道還能替烏雅氏那個毒婦張目?
但屬于皇帝的威嚴(yán)被挑釁,還是叫康熙有一瞬間,幾乎想不管不顧地下令,叫這些有恃無恐的混賬一夜暴斃……
不對!
康熙猛地抬起頭,幽冷暴戾的眸子倏然緊縮。
提起混賬來,他突然察覺,有一個最該有動作的,卻什么動靜都沒有。
佟佳氏她們是怎么知道自己宮里有釘子的呢?
御前的人,福全、趙昌都不敢,只有一個混賬敢!!
趙昌也接了圣旨同時在查這件事。
在慎刑司時其實(shí)也問得差不多了,只是頭所殿的翠微、春來還有魏珠,他都不敢用太過的手段,到底花費(fèi)了些時候,從其他宮里旁敲側(cè)擊才查出來。
趙昌深吸了口氣,進(jìn)了昭仁殿后,跪地小聲道:“萬歲爺,奴才已經(jīng)查到各宮是如何得知……”
康熙在幽深的暗色中,神色冷冽打斷他。
“不必說了。”
趙昌心里咯噔一下,抬起頭小心翼翼試探:“萬歲爺?”
康熙所有的怒火和暴戾都被深深壓入眸底,面上只余叫人心底發(fā)寒的平靜。
“朕說,你不必說了。”
“你帶人,將頭所殿所有宮人都押入……看押在頭所殿。”康熙聲音略有些喑啞,遲疑片刻,卻又低又冷。
“傳朕的旨意,叫昭嬪一個人,去延禧宮見駕。”
第78章
李德全親自去頭所殿接人, 轎輦到延禧宮宮門口才停。
“雪天路滑,昭嬪娘娘仔細(xì)著腳下。”李德全躬身,探出一條胳膊,好叫方荷扶著。
翠微和魏珠、春來都被提走后, 昕珂和昕南并福樂貼身伺候, 并沒有叫方荷受罪。
她穿了一身昕珂才剛做好的瑪瑙色蝶宮裝, 外頭罩了做得格外厚實(shí)的同色大氅。
大氅邊沿和旗裝衣領(lǐng)袖口都繡著上好的兔毛,將方荷小巧的身影遮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但下來后, 還沒伸出手,她就打了個冷顫。
她抬頭看了眼依然在飄灑的雪,輕輕呼出一口白氣。
今兒個這場雪下了好久,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停。
她沒去搭李德全的胳膊,捂緊手里的銅爐,小心翼翼踩著雪往里走。
李德全眼皮子一跳。
宮中妃嬪們穿的花盆底兒, 在這種天一不小心可太容易摔跤了, 即便萬歲爺今兒個格外嚇人, 李德全他們也不信昭嬪會輕易失寵。
真摔著昭嬪,他們腦袋也別想要了。
但等方荷走動起來, 李德全仔細(xì)看了眼她腳下, 忍不住唇角抽了抽。
好家伙,那巴掌大的花盆底被改成了整面的鞋底子。
方荷連消毒都想到了, 大冬天的,不可能錯過這種防滑的細(xì)節(jié),她走過的地方, 都留著非常清晰的祥云紋。
這瞧著比他們的皂靴還穩(wěn)當(dāng)……李德全沉默引著方荷到后殿。
梁九功在門口守著,他們都沒進(jìn)去。
跨進(jìn)殿門,方荷就見康熙背靠在偏殿的博古架上, 伸著手正在烤火。
聽到動靜,康熙淡淡抬頭掃了她一眼,見她穿得厚實(shí),身上也無多少落雪,平靜沖她招招手。
“脫了大氅抖抖雪,過來烤火。”
方荷解開大氅,隨手扔在一側(cè)的屏風(fēng)上,慢吞吞走到康熙面前,同樣平靜地蹲身。
“嬪妾請萬歲爺……”
“冷嗎?”康熙抓著她的胳膊,將她攏到身側(cè),沒叫她行完禮。
暖橙色的火光瞬間帶來些許暖意,叫方荷身上零星的寒意都跟著散了。
方荷淺笑道:“還行。”
“冷就冷,不冷就不冷,什么叫還行?”康熙驀地被逗笑,修長的手指貼著方荷的臉頰撫過,感覺她身上不冷,拉著她去博古架后面的軟榻上坐了。
方荷不置可否,“萬歲爺叫嬪妾過來,不是想問這個吧?”
如果真擔(dān)心她冷不冷,就不會下著大雪還將她單獨(dú)提過來。
康熙不見笑意的眸子,藏起涌動的怒火后,顯得格外平和。
“朕許久沒跟你好好說說話了,今兒個有些話想問你,能跟朕說實(shí)話嗎?”
方荷心道現(xiàn)在說話都知道先來點(diǎn)前戲了?
這位爺舉一反三的學(xué)習(xí)勁頭還真是強(qiáng)。
她起身,退到康熙對面,話回得滴水不漏。
“皇上還愿意叫嬪妾過來說話,已是皇恩浩蕩,嬪妾既然過來了,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康熙略抬起頭,定定看著方荷。
從她進(jìn)門開始,這殿內(nèi)一直偽裝的平靜,隨著他微啞的低沉嗓音,被撕開了一道裂縫。
“是你做的嗎?”
方荷微微垂著眸子,如她所言,知無不盡。
“那得看皇上問什么,若您問各宮得到的消息是不是嬪妾傳出去的,是我,但若您問的是永和宮發(fā)生的事兒,我毫不知情。”
康熙目光一直注視著方荷,在她話音落地的瞬間,諷笑一聲,果然。
“你知道,在你將包衣世家安插的釘子告訴各宮后,她們會對烏雅氏做什么。”
“自欺欺人有意思嗎?”
方荷聽得出,這并不是問句。
她略詫異地抬頭,康熙臉上沒了表情,她卻被逗笑了。
“嬪妾倒不至于如此沒擔(dān)當(dāng),之所以不插手,是嬪妾清楚自己的斤兩,若我親自動手報(bào)仇,也許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所以嬪妾手里既然捏著更有用的把柄,專業(yè)的事兒,自然要交給更有本事的人去做。”
康熙面容愈發(fā)冷冽,口氣還算溫和,可話卻毫不客氣。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朕從來不知道你如此之蠢。”
“她們有子嗣,有母家,聯(lián)起手來連朕都要投鼠忌器,就算她們宮里有釘子,只要烏雅氏還在,誰也不敢輕易做會掉腦袋的事兒。”
“可你有什么?就敢如此任性妄為!等一等朕就那么難嗎?”康熙始終不明白方荷到底在急什么。
他信奉事緩則圓的道理,心急只會叫人鉆空子。
“你仗著朕對你的寵愛,卻偏又棄之如履,與虎謀皮,你以為她們能比烏雅氏好到哪兒去?”
他并非想保下烏雅氏,甚至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也沒那么在意,只是找個借口安撫方荷,不想打草驚蛇。
烏雅氏、劉佳氏和馬佳氏他們在宮里伺候的年頭,比他做皇帝的年頭還長。
即便福全帶人雷厲風(fēng)行處置了一大批犯事的奴才,換了一批包衣入宮,實(shí)則沒根本觸及包衣的利益,有的是落井下石的。
誰也不知宮里到底還有沒有他們的人手,更不知道換進(jìn)宮的包衣,有沒有他們留下的暗樁。
康熙之所以隱而不發(fā),是給暗衛(wèi)時間,他們一直沒停下順著烏雅氏這條線繼續(xù)往下摸。
等摸清三家在宮里的勢力,將之連根拔起,才能震懾新進(jìn)內(nèi)務(wù)府的包衣,保證前朝后宮所有主子們的安危。
這宮里最多的不是主子,而是奴才,徹底清洗內(nèi)務(wù)府沒那么容易,每一次都會叫宮里宮外產(chǎn)生動蕩,借機(jī)生事的也大有人在。
所以得知方荷所為,他心里的失望幾乎藏不住。
“自打你入宮起,哪怕你幾次三番犯規(guī)矩,朕也一直偏愛于你,朕對你還不夠好?”
方荷始終垂著眸子,淡淡聽著康熙的恨鐵不成鋼。
但凡產(chǎn)生爭執(zhí),大多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難分對錯,只由人心冷暖自知。
等康熙說完后,她冷靜道:“嬪妾心眼兒小,您是知道的。”
“您總要我等,為什么您不能等不需要我再等的時候,再叫我入宮呢?”
“德妃叫我顏面盡失,我不愿等皇上叫她體體面面退場!”
“她要我的命,我就要她全家的命,她要讓我失去做母親的權(quán)利,我為何要等著她的孩子安然落地?”
康熙自然知道方荷睚眥必報(bào)的性子,但他這會子連跟方荷吵架的心情都沒有。
見方荷始終低著頭,他走過去,抬起她的下巴。
康熙詫異卻不算意外地發(fā)現(xiàn),哪怕被關(guān)在頭所殿,又夜里被提來延禧宮質(zhì)問,她臉上毫無害怕,更一滴淚都沒有。
這才是她真正的性子吧?
他心里的荒謬感更重。
“你……”心里可曾有哪怕一丁點(diǎn)裝著朕?
但這話他問不出口,他知道這混賬其實(shí)什么都懂,也知她有多不在乎他。
她明知他對子嗣多看重,也有許多的不得已要守護(hù),其中也包括她,可她依然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
他頓了下,將她拉到身前,垂眸盯著她,“你后悔跟朕回宮了嗎?”
“在江南的時候沒有,可現(xiàn)在,我確實(shí)有些后悔,也許當(dāng)時認(rèn)下欺君之罪,也不必進(jìn)宮來受罪,對嬪妾而言是個更好的結(jié)局。”
方荷順著康熙的力道,抬起眸子,語氣溫柔,卻如刀。
“皇上確實(shí)待我很好,可皇上從沒問過我,是不是我想要的。”
“嬪妾有時甚至?xí)涯钊ケ泵芍暗娜兆樱菚r萬歲爺雖是主子,可您待嬪妾就像兄長一樣好,為嬪妾規(guī)劃以后該如何盡忠,手把手的教導(dǎo)嬪妾如何在這世道生存……”
“可你還是毫不猶豫選擇了逃跑。”康熙冷聲打斷她的話。
方荷笑著點(diǎn)頭:“是啊,因?yàn)槟虝宋以趺瓷咸欤瑓s又要折斷我的翅膀,有機(jī)會逃出桎梏我的籠子,為什么不跑?”
“如果我不曾被皇上遇見,也許我會抱著我的孩子,用一輩子回憶皇上曾待我的好……”
她面上的笑漸漸淡了。
“不像現(xiàn)在,我成了您的妃嬪,皇上便想要我跟其他所有妃嬪一樣,謙良恭讓,溫婉柔順,就該像我在景仁宮供桌上的時候一樣完美無瑕?”
方荷也不明白,康熙為什么會在她封嬪后,就像換了個人一樣,越來越高高在上,想要她變成他喜歡的樣子。
要是一開始他就是這樣的性子,她哪怕做野人都不會回宮。
“別人可以做的事我不可以,別人可以仗著懷了身孕有恃無恐,我的信任換來的是皇上的警惕,防備和懷疑,這就是皇上待我的好!”
康熙蹙眉分辨,“朕何曾懷疑過你?”
他只是需要時間來解決麻煩,反思自己過去的大意。
方荷面色嘲諷:“還得多謝皇上叫春來待在我身邊,才叫我知道原來我身邊有那么多暗衛(wèi),難不成您是叫暗衛(wèi)來保護(hù)我的?”
康熙欲言又止。
他想解釋,他一開始叫暗衛(wèi)盯著方荷,是怕她逃跑。
可后來確實(shí)只是想保證她的安全,不然他也不會給春來隱瞞不報(bào)的權(quán)利。
康熙有些無力地問:“你想要什么朕沒給你?朕私庫里的奇珍異寶,流水一樣往頭所殿送,哪一樣不是你喜歡的?”
方荷輕輕拍了下康熙的胸口,“我貪財(cái),是因?yàn)槲覐男【椭溃魏稳硕伎坎蛔。挥薪疸y能叫我過上好日子,不會背叛我。”
“我能查出各宮那么多事兒,還得多虧了那些黃白之物呢,您只會叫我等,它們卻能叫我有怨報(bào)怨,有仇報(bào)仇。”
康熙面容愈發(fā)冷峻,“若非仗著朕對你的恩寵,相信朕不會殺你,你現(xiàn)在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黃白之物能買你的命嗎?”
方荷依然氣定神閑,“您被德妃騙了十八年,依然愿保她榮華一生,我越來越明白萬歲爺?shù)娜蚀龋匀桓曳潘痢!?br />
“傳遞消息的時候,我一句添油加醋都沒有,她有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我從來沒有主動害過一個人,為什么要害怕呢?”
康熙眼神漸漸冰冷:“你答應(yīng)過朕,不會叫朕失望,可你……”
“因?yàn)槲覍噬虾苁!狈胶蓳屧谒邦^,笑著把叫康熙臉黑的話說出口。
“將心比心,皇上要我心里有你,皇上做到了嗎?”
康熙有些不可思議,“你想要獨(dú)寵?你……”
“我沒做過那種不切實(shí)際的夢。”方荷笑著再次打斷康熙的話,甚至笑得身體輕顫起來。
“我只是想叫皇上知道,皇上要我信你,哪怕知道會失望,我還是嘗試著想讓皇上成為我的全世界,可您叫我的信任變成了笑話,叫我后悔自己當(dāng)初跟您回京。”
“憑什么女子天生要溫柔賢惠,嬪妾偏不,您喜歡的不就是這樣與旁人不同的嬪妾嗎?”
康熙被她這一句句含笑卻帶著十足狠厲的話,驚得心口猛地跳亂了幾下。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方荷,一時間甚至讓他生出幾分無措來。
她眸底的瘋狂和冷意,叫她嬌軟的聲音變成一把把溫柔刀,扎得他心窩子尖銳地疼起來,不自覺松開了擁著她的胳膊。
他眸底的震驚泄出幾分,“朕以為……你跟宮里的女子不一樣。”
“所以皇上能拿我跟其他人比,我卻好的壞的都要接著,甚至要甘之如飴才算感恩,憑什么啊?”
方荷趁勢后退幾步,攤開雙手,無辜卻又帶著幾分格外天真的冷漠。
“她靠著賢惠偽裝自己的蛇蝎心腸,我坦坦蕩蕩做一個蛇蝎毒婦,我們確實(shí)不一樣啊!”
“如果叫皇上也對我失望,那只能證明皇上當(dāng)初的沖動錯了,我就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的性子,您非要帶我入宮的時候就該知道!”
康熙咬牙上前一步,逼近她。
“你真以為朕不敢殺你?”
方荷大笑著抬起手,輕輕碰觸康熙越來越黑的臉。
“當(dāng)時在龍舟上我與您說的話,字字句句都是真心,可有些話我沒說完。”
“我討厭做好人,好人幸運(yùn)些,大概一輩子只會吃點(diǎn)小虧,處處忍讓別人,不幸的話……就算死了,最多是冤魂索命,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被人打個魂飛魄散。”
“惡人活著被人害怕,死了變做鬼都是叫人膽寒的惡鬼,厲鬼,如果我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公道,那我寧愿化成厲鬼,也要親自來討,鬧得整個皇宮不得安寧!”
康熙額角的青筋猛地跳了跳,本就黑沉的面色更似添了一層冰霜,叫原本溫暖如春的屋里瞬間冷了下來。
方荷卻仍然揚(yáng)著燦爛笑意挑釁,眸光在燭火的映射下,竟平添幾分妖異。
“皇上生氣啦?可這是您沖動的代價(jià),除非您此時此刻就殺了我,這一點(diǎn)我還是信皇——”
康熙沒叫她把話說完,冷著臉倏然上前,驀地掐住方荷的脖子,眸色狠厲,語氣更冷。
“你想死——”
“唔……”方荷像是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肚子,面色蒼白些許,卻依然費(fèi)力地?cái)D出來一抹笑意。
“忘了……忘了告訴皇上,我也懷了……懷了您的孩子。”
康熙額角青筋暴起,像被燙到了一樣驀地放開了掐著方荷的手,幾近踉蹌地后退了一步。
他不可置信地盯著方荷的肚子,又抬頭看她,狠鷙的神色糅雜著淺淺迷茫,叫他張了張嘴卻什么聲音都沒發(fā)出來。
這混賬竟然有了?
他卻因不想她被前朝那些彎彎繞繞的陰私嚇到,信了她的吃醋,一直被蒙在鼓里。
方荷沒管脖子上的疼痛,眸底閃爍著隱含生理淚光的熠彩,配上脖子上的凌亂,看起來格外可憐地?fù)嶂约旱亩亲印?br />
“還有十二天,就滿四個月了呢。”
“惡事做盡的德妃娘娘,能憑著身孕肆意借刀殺人,嬪妾一想到是在云崖館懷上的,差點(diǎn)就被德妃娘娘給弄掉了,嬪妾這心里就如烈火焚燒,一刻也等不得了,所以只能效仿一下德妃娘娘。”
她看到康熙略蒼白的面色,心下冷靜又帶著說不出的痛快,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您現(xiàn)在,是要叫嬪妾一尸兩命,還是要等嬪妾生下孩子再發(fā)落啊?”
康熙下意識上前想拉住她的手,叫她坐下,好讓太醫(yī)過來瞧瞧,剛才有沒有驚著她的胎。
方荷卻退后幾步,“皇上別碰我,一想到您是如何在德妃算計(jì)要我命的時候還在寵幸她,想到我懷著身孕還要看您要對未遂的兇手一再容情,我……”
可能剛才情緒太激動了,也可能是肚子里的孩子感覺到不安,她話還沒說完,一直很乖巧的小崽突然就造起反來。
她只來得及彎下腰——
“嘔!”
她這反應(yīng),配上剛才的話,讓康熙面色瞬間鐵青。
他盯著她好一會兒,看到她吐得眼角通紅,卻什么都沒吐出來,緊繃著下顎,一言不發(fā),大跨步出了門。
他一離開,方荷的孕吐沖動很快就停了。
她軟軟扶著博古架,靠坐在軟榻上,渾身顫抖地聽著遠(yuǎn)去的腳步聲,不停撫摸著肚子。
嗚嗚乖崽啊,媽媽出息了哇!
她現(xiàn)在都能演瘋批了呢!
對上康熙平靜卻始終隱含著殺意的氣勢,她從一開始心里就在打鼓。
她上輩子就是個普通女孩,哪怕抗壓能力再強(qiáng),也不是不怕死,要是沒有孩子,打死她也不敢做這樣的事兒。
方荷很清楚,以康熙的掌控欲,哪怕是她懷了身孕,他也不可能接受有她這樣不受控制的存在,一再破壞他的部署。
哪怕能保住自己的命,被帶走的那三人估計(jì)也懸。
德妃能叫康熙網(wǎng)開一面,大概因?yàn)榈洛憩F(xiàn)出來的都是最傳統(tǒng)的溫柔性子,她知道該怎么拖延時間,好從死路里謀求生機(jī)。
方荷學(xué)不來,她干脆就刻下更濃墨重彩的一刀,叫康熙只要升起要?dú)⑺哪铑^,就得先疼個半死。
如此康熙暫時應(yīng)該顧不上殺翠微他們,她才能再慢慢發(fā)瘋,將人給要回來,再靠太后謀求一條生路。
但往后康熙大概再也不會生出寵幸她的念頭了,這就是她想要的。
只是……方荷抬起微微顫抖的手摸著自己的脖子,剛才某個瞬間,她還是挺后怕的,噴火龍實(shí)在太嚇人了。
等生下孩子,她干脆出家做個小尼姑,把孩子給太后養(yǎng),換個老板!
方荷在屋里緩解飆戲后遺癥的時候,康熙帶著比大雪還凌厲的氣勢,大跨步出了延禧宮。
“傳朕的口諭,自今日起,封了延禧宮!”
“貶昭嬪為庶妃,把頭所殿的宮人送過來,除了太醫(yī)和膳房的人,再不許任何人進(jìn)出……”
梁九功和李德全都聽得心驚肉跳,一時間竟是誰都沒敢應(yīng)聲。
直到康熙走出去幾百米,驀地停下腳步,眸底帶著幽深駭人的狠厲,氣勢洶洶又往回走,梁九功和李德全才反應(yīng)過來。
梁九功趕忙開口:“奴才這就……”
“閉嘴!”康熙殺意畢露地掃梁九功一眼。
“傳趙昌和陸武寧過來過來!”
梁九功好懸沒給嚇跪了,還是李德全扶了一把才站穩(wěn)。
爺倆看著跟失控的猛獸一樣消失在延禧宮宮門口的康熙,連追上去問的勇氣都沒有。
這倆祖宗到底又鬧什么?
這回竟是鬧得如此兇……可宮門都下鑰了啊,陸院判都下值了啊,他上哪兒去請!!
梁九功緩了緩自己的腿軟,趕忙對李德全吩咐:“去,趕緊回乾清宮,先把張御醫(yī)請過來。”
至于趙昌,就不必梁九功來操心了,暗衛(wèi)自會去請。
他只吩咐齊三福帶著乾清宮的人盯著四周,免得驚動了巡邏的內(nèi)監(jiān),叫動靜傳出去。
等趙昌和張御醫(yī)來到延禧宮,主殿的燈火已經(jīng)亮了起來。
梁九功一臉麻木,他們家被氣走的主子爺,就算是氣得在主殿轉(zhuǎn)圈,到底還有點(diǎn)骨氣,沒沖回后殿去。
等梁九功掀開棉簾子,請趙昌和御醫(yī)進(jìn)門后,康熙冷冽的目光又沉沉盯了過來,唬得梁九功心窩子狂跳不止。
但康熙倒沒再罵人,只嗓音沙啞問:“這會子后殿誰伺候昭嬪呢?”
梁九功心里腹誹,您不是都下了口諭要貶為庶妃了嗎?
但他面上分毫不敢露出來,趕忙躬身回話:“回萬歲爺,昭嬪娘娘自個兒待在后殿——哎唔!”
梁九功一手捂著被茶盞砸到的腦門,一手捂著嘴咽下痛呼。
“混賬!你怎么伺候的!”康熙怒不可遏。
“你就叫昭嬪一個人在后殿,若是出了什么事兒,你這狗奴才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梁九功:“……”人就在殿內(nèi)歪著呢,能出什么事兒啊?
他苦著臉跪地,“都是奴才的錯,奴才這就叫人去伺候著。”
但還不等他出去,康熙又冷聲喝止,“等等!她怕是瞧不上御前的人,你也不必去討人嫌!”
殿內(nèi)一直保持沉默的趙昌和御醫(yī)也:“……”
梁九功也沉默了,主子爺您要不直接給奴才個死法兒吧,也好過他這怎么做都不是人的慌張。
康熙捏了捏被氣得嗡嗡作響的腦仁兒,努力壓下?lián)诫s著喜悅的怒火……或者更復(fù)雜的情緒,叫自己冷靜下來。
很快,他吩咐趙昌:“你去,帶暗衛(wèi)將頭所殿的宮人,尤其是那個叫福樂的給送過來。”
“還有魏珠和翠微她們,也從慎刑司送回來,再叫人準(zhǔn)備些好克化的膳食。”
等趙昌出去以后,康熙才指了指后殿,“選個昭嬪眼生的太監(jiān),帶御醫(yī)過去給她診脈!”
梁九功心里隱隱有所猜測,卻半個字不敢多說,帶著同樣鵪鶉似的御醫(yī)趕忙去辦差。
等殿內(nèi)只剩下康熙一個人,他才閉上眼,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以扳指狠狠抵著眉心,用疼痛叫自己保持清醒。
他想起剛才方荷的反應(yīng),還有她今晚格外冷靜卻比刀鋒還利的字字句句……他都不知道在那混賬心里,他竟如此叫她惡心。
但再多的怒火,也只在心里低低罵一聲,康熙抹了把臉,面上又恢復(fù)了一如往常的鎮(zhèn)定。
如今還不是跟那混賬算賬的時候,她性子越急,他就更不能急。
很快,張御醫(yī)和梁九功都帶著有些微妙的笑意進(jìn)了門。
張御醫(yī)就是曾經(jīng)把康熙手上的小傷口包成粽子的御醫(yī),比起秦新榮,他更會揣測康熙心意。
他帶著笑意跪地:“恭喜萬歲爺,昭嬪娘娘已有孕三月余,胎兒和昭嬪娘娘脈象都很有力,嬪主兒定能為萬歲爺生個康健的小阿哥!”
康熙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吩咐張御醫(yī):“昭嬪這一胎,朕就交給你了。”
“往后一天一請脈,她身邊有個會用藥的宮女,膳食事無巨細(xì)都要呈在脈案上。”
張御醫(yī)恭敬應(yīng)下。
等御醫(yī)出門,正好碰上帶著宮人和太監(jiān)們過來的趙昌。
見趙昌以眼神詢問,張御醫(y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聲不吭回了御前。
趙昌愣了下,低頭看看肚子,瞬間反應(yīng)過來,立馬小聲叮囑提著翠微和魏珠還有春來的暗衛(wèi)小心些。
待會兒這幾個估計(jì)要去后頭伺候,可別嚇著那位雙身子的祖宗。
但即便暗衛(wèi)放輕手腳,到底三人都在慎刑司走過一遭,瞧著也好不到哪兒去。
等進(jìn)了主殿,康熙見三人的狼狽模樣,狠狠皺起眉來。
“叫其他人先去后頭伺候著。”他沉聲吩咐,挑剔地看著翠微三人。
“你們?nèi)齻縱容主子觸犯宮規(guī),卻不加以勸諫,就不必在昭嬪跟前伺候了。”
本就虛弱的翠微身子晃了晃,差點(diǎn)暈過去。
春來無聲叩頭下去,魏珠也趕忙哐哐給康熙磕頭,眼淚撲簌著往下掉,卻也不敢說話。
翠微到底稍微膽子大點(diǎn),同樣磕著頭,強(qiáng)忍著哽咽哀求——
“求萬歲爺恕罪,主子身邊離不了人……萬歲爺恕罪!”
康熙冷著臉揮揮手,示意梁九功將人拖出去。
宮里還能缺了人伺候?笑話!
梁九功叫李德全等人,將三個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卻不敢出聲的給拖出大殿。
眼看著魏珠他們還要在殿外磕頭,梁九功摸了摸自己都鼓著包的腦門,等他們腦袋也差不多了,這才慢條斯理開口。
“行啦,萬歲爺金口玉言,既然吩咐了就不會改變主意……”
至于貶昭嬪的話,反正沒外人聽見,四舍五入就等于沒說。
他掃過三人絕望的臉色,笑瞇瞇道:“嬪主兒身邊不需要你們伺候,延禧宮倒是還缺個管事太監(jiān)和管事姑姑,一時也沒有合適的,就魏珠和翠微你們兩個領(lǐng)了差事吧。”
“至于春來,延禧宮還缺個盯著昭嬪娘娘安分反省的護(hù)衛(wèi),就你了。”
三人:“……”
魏珠一屁股坐進(jìn)了雪地里,翠微和春來也差不多。
他們不在意做什么活計(jì),只要還在主子身邊伺候就行,更別提,這特娘職位全升了一等啊!
翠微抹掉眼角的淚,又哭又笑,“梁諳達(dá),您怎么……”不早點(diǎn)長嘴呢。
她腦袋都快磕破相了!
梁九功摸著自己的額頭冷笑,“嗯?咱家怎么?”
翠微:“……梁諳達(dá)您怎么如此善良,您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
萬歲爺?那自然是供桌上的祖宗,反正這主仆倆都一樣,欠張會說話的嘴!
御醫(yī)來給方荷診過脈,方荷心下就松了口氣。
她認(rèn)得張御醫(yī),知道打消康熙的殺意這一關(guān)算是過了。
接下來……方荷深吸口氣,捂著肚子可憐巴巴呢喃。
“寶啊,咱們可得爭口氣啊,你翠姑姑和魏諳達(dá)還有春姑姑能不能回來,就看你經(jīng)不經(jīng)得起餓了。”
“嗚嗚~額娘對不起你,回頭等你皇瑪嬤來接人,咱們再好好吃……”
她還沒哄完崽,昕珂她們四個,還有福樂就都一臉驚魂未定地進(jìn)來了。
看見方荷自個兒坐在軟榻上,眼眶通紅,幾個人都顧不上害怕,趕忙上前伺候。
昕珂掀開棉簾子,吩咐劉喜:“快,去叫膳房送些熱水來,再去膳房提些——”
話說到一半,她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李德全帶著好些人,抬著熱水還有食盒過來了。
昕珂嚇得趕緊縮回殿內(nèi),對正叫福樂把脈的方荷稟報(bào)。
“主子,御前的李諳達(dá)過來了。”
方荷用眼神跟福樂確認(rèn)了下,見福樂臉色放松地點(diǎn)頭,她立馬捂著肚子哼哼起來。
聽到門口有動靜,方荷懨懨出聲,“都滾出去,我不需要人伺候,也不想吃東西,都走,就叫我自生自滅算了。”
李德全在外頭賠著小心道:“嬪主兒,萬歲爺吩咐,往后您就在延禧宮后殿禁足,直到您生產(chǎn)之前,除了延禧宮主殿的總管魏珠,管事姑姑翠微,還有負(fù)責(zé)保護(hù)您的護(hù)衛(wèi)春來,不許任何人進(jìn)出延禧宮。”
嗯?方荷驀地坐直身體,好家伙,除了她,都升職了?
“萬歲爺口諭,若是您實(shí)在閑得慌,叫您好好照照鏡子,下次別再笑得跟要哭一樣了,特別丑。”
“萬歲爺還吩咐,等您誕下皇嗣,就叫您搬到壽康宮去,這之前就別打擾太后了,若再發(fā)現(xiàn)有人往壽康宮遞消息,就用延禧宮奴才的腦袋來抵罪。”
方荷:“……”就,有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空虛。
她還沒開始造作呢,那狗東西這會子倒是長眼了,這么快就看穿了她的目的?
而且,她什么時候笑得跟要哭一樣了!
她心頭怒火又起,這是對她演技的侮辱!
一怒之下……方荷用力踢掉腳上的防滑鞋,乖乖把自己塞進(jìn)被褥里,面無表情。
“你替我跟皇上回句話,就說嬪妾謹(jǐn)遵萬歲爺旨意,定安安分分待在延禧宮,好吃好喝好、好銘記皇上的大恩大德!”
李德全:“……”聽您這咬牙切齒的語氣,也不像啊!
李德全回到主殿,康熙已經(jīng)沐浴過,坐在床邊,面無表情翻看趙昌送過來的消息。
“萬歲爺,昭嬪娘娘說……”
“閉嘴,出去,朕不想聽。”康熙冷聲吩咐,面上立刻浮現(xiàn)出一抹寒霜。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吩咐:“往后昭嬪的消息,不必送到朕跟前來!”
他不想聽方荷說話,等回頭替她擦完了屁股,此生他再也不想聽到這混賬的任何消息!
李德全遲疑了下,猶豫著沒動彈。
康熙不耐煩地冷眼睨過去,這狗奴才聽不懂人話?
李德全實(shí)在是有個問題不得不問:“敢問萬歲爺,延禧宮的脈案奴才是呈還是……”
康熙:“……”
在門口老神在在守著的梁九功,只聽得殿內(nèi)傳出哐當(dāng)一聲,接著就是主子爺氣急敗壞的低吼聲——
“滾!”
梁九功老神在在等著,很快就見捂著腦袋哭喪著臉的李德全出來了。
他扒拉開李德全的手看了眼。
喲嚯!
干兒子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頭角比他崢嶸,明兒個他們爺倆都不用伺候早朝了。
梁九功笑得頗有些看破紅塵的意思,誰愛伺候誰伺候吧!
第79章
翌日早朝。
太子并剛做了阿瑪?shù)拇蟀⒏? 還有諸多朝臣們,還沒來得及好奇御前太監(jiān)怎么換了個眼生的,康熙的旨意突然就下來了。
齊三福帶著顫抖的心和激動到有些尖銳的嗓音,將康熙對內(nèi)務(wù)府新章程在乾清宮大殿內(nèi)清楚地念了出來。
除了暫代內(nèi)務(wù)府總管大臣的裕親王福全和太子胤礽, 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因?yàn)榭滴跸轮荚趦?nèi)務(wù)府十司外, 另設(shè)監(jiān)察司, 總辦大臣由恭親王常寧兼任,監(jiān)察司奏折可直達(dá)天聽, 不受六部和內(nèi)閣管轄。
同時,康熙下旨,將包衣上三旗九家有名有姓的滿漢包衣全部納入內(nèi)務(wù)府, 為皇家服務(wù)。
九家以輪值規(guī)矩執(zhí)掌內(nèi)務(wù)府,三年一輪換,分別擔(dān)任內(nèi)務(wù)府副總管, 內(nèi)務(wù)府總管由皇上欽定。
剩余六家則由康熙欽賜御前行走之職, 納入監(jiān)察司, 負(fù)責(zé)監(jiān)察內(nèi)務(wù)府和敬事房。
朝中大臣立刻你看我我看你,甚至小聲議論起來, 大多表情都很詫異。
在此之前, 他們只知內(nèi)務(wù)府總管和兩個副總管被撤職,負(fù)責(zé)宮外事務(wù)的幾家被抄家問斬, 卻始終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王公大臣們倒隱隱有所猜測,不敢頂著風(fēng)頭打聽,也猜出與皇嗣有關(guān), 這可不是他們能摻和的事兒。
所以明面上誰都不敢多說,瞧著風(fēng)平浪靜,都不敢把這事兒鬧大, 只私下里想法子往內(nèi)務(wù)府塞人。
都以為這事兒以皇上的性子,定會平安過渡,等到塵埃落定宮里給出解釋的時候,怎么也得翻過年了。
卻沒料想,年前皇上突然下了這么一道旨意。
九個包衣家族突然被重用,其中多少跟上三旗的王公和大臣們的利益息息相關(guān),立刻有人出聲反對。
“敢問萬歲爺,歷來監(jiān)察百官都為監(jiān)察御史之職,內(nèi)務(wù)府也該歸屬督察院督查,突然設(shè)立監(jiān)察司,是不是不妥?”
“張尚書說得對,一旦內(nèi)務(wù)府獨(dú)立于百官之外,往后宮中各處值房乃至各衙門的差事都可能會出問題,甚至還會出現(xiàn)內(nèi)監(jiān)擅專之事,還請萬歲爺三思啊!”
“包衣家族互相輪換雖聽著公平,實(shí)則上三旗包衣又何止九家,若抬起這九家來,一旦他們互有勾連,藏污納垢,其他包衣乃至宮中主子們的安危都會受到影響,請萬歲爺三思!”
康熙宣布這道旨意,就是為了以最快的速度,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徹底清除烏雅氏、劉佳氏和馬佳氏藏起的暗樁。
他既然已經(jīng)宣了旨,倉促是倉促了些,但也不是沒準(zhǔn)備。
福全立刻站出來,揚(yáng)聲道:“陛下圣明,自然早有思量,內(nèi)務(wù)府向來在宮中伺候,與百官并行,本就容易出現(xiàn)貪污受賄之舉。”
“將其獨(dú)立出來,反受監(jiān)察司和百官同時監(jiān)管,更能保證宮中主子的安危無恙。”
太子也站出來支持汗阿瑪?shù)呐e措。
“各處衙門和值房,旦有任何不妥,也都可行監(jiān)察之責(zé),上折子彈劾,孤會代汗阿瑪行巡視之責(zé),不會叫各位大人們受委屈。”
福全只是聽從康熙的命令,太子卻是這件事里受益最大的。
除了叫他的奶公凌普進(jìn)入內(nèi)務(wù)府外,他這個太子終于不用天天只看前朝和過往的折子了,也可以開始給汗阿瑪辦差,所以他比任何人都積極。
“至于汗阿瑪抬起九家,是因這九家有從龍之功,皇家絕不會虧待有功之人。”
“但偌大的內(nèi)務(wù)府自不能只靠這九家就辦好差事,督查司也不會只有他們來監(jiān)管,各處都有可上奏密折之人,杜絕互相勾連和藏污納垢。”
大阿哥因?yàn)榧{蘭明珠被革職,又生了個閨女,最近很是沉默,沒有吭聲。
索額圖一派一見太子站出來慷慨激昂,都清楚該怎么辦了,紛紛跟著贊起皇上的圣明。
康熙只面無表情,沉聲道:“既各位愛卿都無異議,福全,常寧,這事兒就交給你們兩個,務(wù)必在年前讓內(nèi)務(wù)府恢復(fù)正常,不要耽擱宮宴。”
福全和常寧出來跪地接旨。
但同時接旨的不止他們兩個,趙昌帶著暗衛(wèi)也忙得不可開交。
原本他們還在暗中監(jiān)視莊子上的暗樁咬出來的那幾個人,準(zhǔn)備順藤摸瓜摸個全乎,年后再將其一網(wǎng)打盡。
可皇上突然下旨,叫他們立刻清理各宮的釘子,暫時先不管還沒發(fā)現(xiàn)的那些,往后交給監(jiān)察司去辦,他們只需要保證已經(jīng)確認(rèn)的暗樁被拿下就可以。
趙昌清楚,主子爺這是怕昭嬪還有后宮妃嬪們所為,被暗樁探查清楚傳出去,在前朝鬧出軒然大波。
不管哪個被牽連,到時只欺君和謀害皇嗣兩個罪名,就不是可以輕易被壓下去的事兒。
佟佳氏、鈕祜祿氏和納喇氏、郭絡(luò)羅氏這些忠心于皇上的鐵桿簇?fù)矶紩艿接绊憽?br />
這些人不會把賬算在自家人身上,只會弄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再將罪過全推到其他人身上。
在爭權(quán)奪勢這方面,前朝的手段比后宮直接多了,他們不會手軟,更不會嫌事兒大,能拉下一個,就是給自己這邊多增加一個坑。
但無論如何,只要事情泄露,反正都不會放過背后無依無靠的昭嬪和她腹中的孩子。
康熙令福全全天候坐鎮(zhèn)內(nèi)務(wù)府,迅速將新?lián)Q進(jìn)宮里伺候的各處人馬安排妥當(dāng)。
與此同時,他也令梁九功和李德全親自去后宮傳旨。
承乾宮這里,梁九功再次收走了皇貴妃的金冊和寶印,對仍舊素服脫簪的皇貴妃傳達(dá)了康熙的口諭。
“萬歲爺口諭——
佟佳氏,朕深知烏雅氏所為,不曾想過容情,只欲保全皇嗣,處事周全,不說烏雅氏,只說章佳氏,你欺君罔上,謀害皇嗣,玩弄手段,與烏雅氏又有何不同?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念及過去情分以及胤禛的體面,只此一次,再有下次,朕不會再顧念母家情分,佟國公府全族都會受牽連,你身子弱,在承乾宮好好休養(yǎng),不必再操心外頭的事。”
佟佳氏在利用章佳氏轉(zhuǎn)移康熙注意力的時候,就知道這件事會鬧大。
她知道以皇上的手段,一定會查出來,可對烏雅氏的恨,叫她都顧不得了。
所以她才會跟其他人合作,求一個法不責(zé)眾。
提起胤禛,佟佳氏眼神略波動了片刻,到底什么都沒說,只叩頭下去。
“臣妾,謹(jǐn)遵萬歲爺口諭!”
康熙已經(jīng)下令將胤禛的玉碟改了,這個從出生開始就抱到她身邊的孩子,跟烏雅氏那賤人再無關(guān)系。
她終于也有自己的阿哥,不用再被家里人嫌棄肚子不爭氣,也不用再聽妹妹一次又一次假惺惺地說什么,為了她好才想進(jìn)宮。
哪怕是用皇后之位和表哥的情分來換,她到底還是無法舍棄那個一板一眼,卻總偷偷叫人照顧她的孩子。
她知道,皇上這是警告她不許以此事再興風(fēng)作浪,將他心愛的女人也拉入這攤渾水之中。
但莫名的,佟佳氏只想笑,竟然沒有預(yù)料之中的嫉妒。
表哥也曾這樣疼愛過自己,可帝王的深情……到底只是曇花一現(xiàn)罷了。
她已經(jīng)沒多久好活了,不如就看看表哥對昭嬪的這份深情,又能保持多久。
梁九功的下一站是永壽宮,金冊和寶印再次送到鈕祜祿氏手上。
“萬歲爺口諭——
鈕祜祿氏,法喀的死活就在你一念之間,你姐姐的情分也不是留給你一再消耗的。
朕將后宮留給你執(zhí)掌,旦再犯下任何大錯,你額娘和你弟弟會被逐出鈕公國府,不入祖墳,不記家譜,朕只說這一次,你好自為之!”
鈕祜祿氏嘲諷地扯了扯唇角,得虧皇上還顧念著胤俄是他的子嗣,沒說出最傷人的話來。
姐姐的情分?呵……過去是她看不開,可現(xiàn)在,她看著那冷冰冰的金冊和寶印,突然就懂了。
她們鈕祜祿家的女兒,從阿瑪選擇追隨鰲拜的那天起,跟愛新覺羅氏從來就不存在任何情分。
她面無表情接過托盤,輕聲道:“請梁總管幫本宮給皇上帶句話,本宮謹(jǐn)記萬歲爺教誨,不會連累家人,更不會做恩將仇報(bào)的事,請萬歲爺只管放心。”
梁九功恭敬應(yīng)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緊著又跑了趟翊坤宮。
在宜妃面前,他倒是沒那么公事公辦,對待宜妃還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宜妃娘娘,萬歲爺請您好好照顧兩位小阿哥,太醫(yī)院也會叫太醫(yī)緊著十一阿哥的身子。”
“若是您擔(dān)憂十一阿哥的安危……奴才倒是聽說,昭嬪娘娘身邊有個會養(yǎng)身子的丫頭。”
宜妃本來一直神色冷淡聽著,直聽到最后一句話,才猛地抬起頭,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問。
“是誰?”
梁九功笑了笑,“這萬歲爺?shù)箾]說,只是萬歲爺擔(dān)憂宜妃娘娘會再次昏了頭,幾個小阿哥也可以都送到壽康宮,想必太后的面子,昭嬪娘娘總還是要賣的,您說是不是?”
宜妃面色僵了下,利落跪地。
“還請梁總管替我跟萬歲爺請罪,我確實(shí)夾帶了藥方子進(jìn)宮,也動過謀害皇嗣的念頭,但十四阿哥不是我害的……”
頓了下,她叩頭下去,“臣妾愿以郭絡(luò)羅全族的性命起誓,往后絕不會再叫豬油蒙了心,定會好好侍奉太后跟前。”
她本來就沒打算跟方荷作對。
原本只是為了太后的看重和小五的前程,但現(xiàn)在得知方荷身邊有能人,她只恨不能將方荷當(dāng)菩薩供起來。
誰要是敢斷了胤禌的希望,她要誰的命!
梁九功松了口氣,還好還好,后宮幾位娘娘們腦袋倒是沒有那位祖宗鐵,都知情知趣兒,沒叫人為難。
他在翊坤宮里的時候,李德全也去長春宮、鐘粹宮和那拉貴人所在的儲秀宮,傳達(dá)了康熙的口諭。
惠妃和榮妃雖然沒有直接參與此事,但康熙也絕對無法容忍她們知情不報(bào),甚至有意無意地替幾個人遮掩的行徑。
甚至,康熙知道惠妃和榮妃對方荷隱約的敵意,若說誰最有可能將方荷牽扯進(jìn)來,就當(dāng)屬這兩個。
所以惠妃和榮妃被請去大佛堂清修一年,旦有任何行差踏錯,就送去南苑行宮與宣嬪做伴,大阿哥、三阿哥和二公主也會被取消探視的權(quán)利。
惠妃和榮妃瞬間就沒了脾氣。
再多想法,都被行宮和不許見孩子這兩點(diǎn)給死死掐住,只能鐵青著臉挪去大佛堂。
通嬪和那拉貴人就更不必說。
通嬪和那拉貴人的母家都是烏拉那拉氏的分支,兩個人的阿瑪官職都不高,只需要將她們禁足自己宮中,不許任何宮人進(jìn)出宮闈,就夠了。
等做完這些,月底之前,康熙才騰出一口氣來,往慈寧宮去,給皇瑪嬤一個交代。
“怪朕太貪心了,想著一下子將所有的暗樁都抓住,忽略了她們幾個的心情,陸武寧說那孩子并非早產(chǎn)夭折,是死于窒息,烏雅氏的狠毒也確實(shí)超過朕的預(yù)料,朕實(shí)在沒法子加以嚴(yán)懲……”
孝莊雖然身子骨不成了,腦子卻還沒糊涂,聽康熙又是嘆氣又是自責(zé)地云山霧罩一通說完,才冷笑出聲。
“你收拾內(nèi)務(wù)府的動靜倒是不小,可本也沒必要弄得這么急,一旦出了岔子就是大事,這道理你不懂?”
“這事兒本就不該叫后宮妃嬪知道,你倒跟哀家說說,她們怎么知道的?”
“烏雅氏不值,可她們欺上瞞下犯下大錯,若不嚴(yán)懲,往后你這個皇帝還有什么威信可言,這不是心慈手軟的時候!”
康熙垂著眸子無奈嘆了口氣,他知道糊弄不過皇瑪嬤,只好說實(shí)話。
“皇瑪嬤知道……跟準(zhǔn)噶爾這一戰(zhàn)肯定要打,到時候朕在不在宮里都還另說,可昭嬪又是個跳脫性子,對宮里那些彎彎繞繞也都還鬧不明白,孫兒不想叫您和皇額娘跟著操心,對她……不由得就心急了些。”
孝莊表情有些微妙,大概知道是誰把消息捅出去的了。
先不提怎么處置方荷,她覺得孫子這做法就有問題。
“就是再心急,你也不能打她啊!這就跟教孩子似的,你得好好說,你都知道跟哀家較勁,那丫頭跟你較勁也不稀奇。”
康熙:“……”說實(shí)話,除了腚上不疼不癢的幾巴掌,他哪兒打過那混賬了?
也就那天晚上被她氣得稍稍用了點(diǎn)力氣,也是見她戴了龍華嚇唬人,倒把他自個兒嚇得不輕……
康熙咽下一肚子憋氣,低著頭無奈認(rèn)錯,“孫兒記下了,因著前朝事忙,孫兒一時不察,她被烏雅氏算計(jì)的時候,竟然有了身子。”
“偏朕也忙著無暇去見她,又不想跟她提起前朝的事兒,叫她急沒了章法亂求醫(yī)……追根究底是孫兒的錯。”
孝莊驀地坐直了身體,“什么?她有孕了?”
“嗯……已經(jīng)四個多月了。”康熙努力扯出一抹笑意來,咬著牙替方荷找補(bǔ)。
“那天朕本想將她貶為庶妃,幽禁延禧宮,把她嚇得生生哭暈了過去,御醫(yī)一把脈,朕這才知道。”
“既然是為了皇嗣,朕也不好這時候跟她計(jì)較,干脆封了延禧宮后殿。”
“一是為了護(hù)著孩子,二則叫她靜心反省,等她生了孩子,叫她去跟皇額娘住幾年,好好磨磨性子。”
那混賬做這事兒的時候,為了張牙舞爪唬住旁人,根本就沒下死力氣抹掉自己的痕跡。
康熙知道這事兒瞞不住,只能提前把懲罰說了,免得皇瑪嬤動手。
孝莊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你倒是會給她找地方。”
就算懷著孩子,情有可原,到底太過膽大妄為,孝莊不在意方荷的手段,但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藐視皇權(quán)。
若是叫她說,等孩子生下來,叫方荷去家廟里學(xué)學(xué)眉眼高低,等學(xué)會規(guī)矩再叫進(jìn)宮也使得,反正那混賬也不是沒出去過。
但康熙也說了懲罰,又提起太后,孝莊倒是不好拂了兩人的面子,只擺了擺手。
“行了,不用跟哀家這里打馬虎眼,叫她先安心養(yǎng)胎,往后住哪兒再說,她這位分就不要動了。”
做嬪就快叫宮里翻了天,要是爬得更高還得了?
她不介意叫孫子有個陪在身邊的貼心人,卻不想叫孫子有個下不了狠心的貼心妖精。
康熙恭敬起身,“朕也這么覺得,都聽皇瑪嬤的。”
左右他也不打算再給方荷恩寵,位分確實(shí)沒必要再給了。
陪在太后身邊,還有個孩子傍身,行事也不乏狠勁兒,那混賬不需要位分,也沒人敢欺負(fù)。
那晚在延禧宮,方荷跟他說的每個字,在他腦海里都記憶猶新。
她的冷笑,后悔,還有惡心,叫他所有的苦心都變成了笑話。
康熙也許不懂什么叫一往情深,但他如今對方荷……大概是又愛又恨,到底恨比愛鮮明,他實(shí)在不想再見到她。
康熙坐在回乾清宮的皇輦上,面容冷峻看著外頭還沒化干凈的殘雪淡淡想著,如今也替她擦完了屁股,就算是給她一個交代了。
往后有太后照料,不需要他再操心,她也不稀罕。
八日后,還有一天就是臘八,御膳房里已經(jīng)開始傳出濃濃的臘八粥香氣。
康熙在弘德殿都聞到了。
但他看著面前的脈案,皺眉許久,還是忍不住團(tuán)成團(tuán),砸到李德全帽檐上。
“去,跟張文欽說,要是不會寫脈案,就滾回太醫(yī)院,換個會寫脈案的過來!”
李德全一個字不敢多說,抓起紙團(tuán)就麻溜退出了大殿,熟門熟路地往御藥房去。
張御醫(yī)一瞧見李德全,腦仁兒就下意識開始隱隱作痛,恨不能轉(zhuǎn)身就走。
“誒誒誒!張御醫(yī)別走啊!”李德全趕忙去攔,笑著將紙團(tuán)雙手碰到張御醫(yī)面前。
“萬歲爺說……反正就還是那幾句話,您明白吧?”
張御醫(yī)都快哭出來了。
說實(shí)話,他在太醫(yī)院的時候除了醫(yī)術(shù),就是靠著會忖度上意,這么多年才能穩(wěn)坐御藥房。
過去他當(dāng)值的時候,也從來沒摸錯過萬歲爺?shù)拿},整個御藥房,六個御醫(yī),就他從來沒被罰過。
可自打開始給延禧宮那位診脈,他一到要寫脈案的時候,就想眼前一黑暈過去。
寫了脈象,說他忘了醫(yī)者的本分。
望聞問切都寫上去,說他廢話一堆,說不到重點(diǎn)。
言簡意賅了吧,萬歲爺又罵他就會偷懶,就會敷衍。
現(xiàn)在他寫的是又精簡又不失文采,還特地藏了重要的部分,去請教過南書房的幾位大人……
張御醫(yī)苦著臉問:“李副侍,你能不能跟我說說,萬歲爺?shù)降紫肟词裁矗课疫@到底是哪兒沒伺候好?”
李德全摸著帽檐,也不想再被紙團(tuán)砸,雖然不疼,可嚇人啊。
他湊近了小聲問:“懷孕的婦人,不都那么回事嗎?吐了沒有啊?吃用的香不香?睡得好不好?心情如何?有沒有哪兒疼哪兒癢?”
張御醫(yī):“……”這特娘是嬪主兒,不是他家炕頭的婆娘,他敢問那么詳細(xì)嗎?
可無奈的是,這宮里有一個算一個,都比家里的婆娘難伺候多了。
張御醫(yī)就算是頭疼,也只能想法子寫上試試,總不能真灰溜溜滾回太醫(yī)院去。
臘八這日,張御醫(yī)呈送上來的脈案,終于在末尾,叫康熙看到了想看的內(nèi)容。
“昭嬪娘娘脈象安穩(wěn)……已見胎動,未曾嘔吐,吃用如常,身心舒暢,只因身重,尾骶穴作痛,不得安睡,側(cè)躺則可無恙……”
康熙冷笑了聲,果不其然,那混賬看見他吐,不見他倒是不吐了,那天不是因?yàn)閼言胁拍前惚憩F(xiàn)。
他面上的寒霜更重,渾身氣壓低到李德全懷疑,下一刻,可能他腦袋又要跟紙團(tuán)接觸了。
但康熙這回只是冷漠地將脈象扔到了一旁,什么都沒說。
午膳喝過了臘八粥,康熙午歇時,翻來覆去睡不好,干脆起身繼續(xù)去批折子。
反正年底的折子多,他本來就忙。
但再忙也有忙完的時候。
沒了去南書房和演武場消遣休息的心情,剛用過晚膳半個時辰,康熙就把該忙的政務(wù)忙完了。
他感覺殿內(nèi)有些冷,起身到窗邊,發(fā)現(xiàn)又下雪了,像極了那夜他叫方荷去延禧宮的陣仗,雪片子不小。
也不知這么大的雪,延禧宮后殿會不會冷,膳食送過去還熱不熱……他腦子里閃過一些叫人心煩意亂的念頭,好一會兒,氣得笑了出來。
沒得他一個皇帝,因?yàn)閯e人惡心他,倒叫宮里有了他去不得的地兒!
按那混賬的話說,憑什么?
他冷著臉轉(zhuǎn)身往外走。
梁九功趕忙跟上,李德全以幾乎小跑的速度,叫人去準(zhǔn)備轎輦。
等走到轎輦前,梁九功才象征性地恭敬問了句:“萬歲爺,咱們?nèi)ツ膬喊。俊?br />
康熙淡淡瞥他一眼,“你這舌頭要是不想要,就別要了。”
在殿內(nèi)不問,這狗奴才又自詡他肚兒里的蛔蟲,這會子倒還恭敬上了。
梁九功嘿嘿兩聲,小聲吩咐轎夫:“延禧宮,快著點(diǎn)兒,別叫萬歲爺?shù)取瓤龋瑑鲋 ?br />
康熙:“……”他早晚剁了這狗奴才的舌頭!
康熙出日精門的時候,方荷也發(fā)現(xiàn)下雪了。
她剛吃完熱乎乎的鍋?zhàn)樱瑴喩肀换鹋枳涌镜门笱蟮模踔劣行┰餆幔貏e想出去走走。
懷孕叫她感覺特別神奇,她這么個好吃懶□□躺著的咸魚,有了孩子以后,反而躺不住坐不住了。
躺著腚疼,坐著窩得慌。
她還就愛到處轉(zhuǎn)悠轉(zhuǎn)悠,尤其不愛聞煙火味兒和熏香味兒,瓜果香氣都不大喜歡,倒是很喜歡外頭新鮮的冷空氣。
所以翠微和魏珠他們?yōu)榱撕逯髯佣嘣谑覂?nèi)待著,別出去凍著,頭發(fā)都快要愁掉了。
這會子見方荷又偷偷往軟榻下頭溜,翠微左眼皮子就開始猛跳。
她趕忙過去勸,“要不奴婢給您開一點(diǎn)窗戶?”
“可透過窗戶縫兒賞雪,聽著就很委屈我肚子里的寶兒啊。”方荷捂著肚子蹬上自己的防滑鞋。
“寶寶說,它就想看天上往下掉雪片子。”
翠微臉色麻木:“那小主子就沒跟您說,外頭冷,凍病了要喝藥?”
方荷揮揮手,“嗐,我家寶可信任福樂姑姑了,說不定是怕額娘熱出毛病來,才鬧著要出去走走呢。”
她抱著翠微的胳膊晃,嗓音里跟摻了蜜一樣。
“好翠微,我就在廊廡底下站站,絕不離開火盆子!”
“上回我沒賞成雪,好歹你叫我看一眼,等寶寶出來,能自己賞雪,都得明年了。”
翠微無奈,只好叫劉喜和陳順?biāo)麄兿劝鸦鹋枳优驳嚼葟T上去。
又叫人端著鋪了皮毛的搖椅出去,還帶著一條厚毯子,這才跟春來小心翼翼扶著方荷往外走。
今兒個一天沒被允許出門走動的方荷,好不容易站到門外,聞著新鮮冰冷的空氣,看著雪花在半空調(diào)皮地飛舞,詩興大發(fā)。
“啊——”她咧開小嘴,伸開胳膊,悠然往躺椅那邊走,“瑞雪兆豐年,越來越有錢!”
自打她懷孕的消息傳出去以后,雖然她被禁足延禧宮,可慈寧宮、壽康宮的賞賜,還有各宮的賀禮卻一樣都沒少。
不知道為什么,除了孝莊和太后送的是滋補(bǔ)藥材和補(bǔ)品,這回后宮妃嬪送過來的都是特別方便檢查,卻不容易做手腳的金銀珠寶。
最大方的就是宜妃,她直接送了一箱子小金魚過來。
大概是怕方荷誤會這是侮辱,特別解釋說是給方荷留著打賞下頭人用的。
方荷表示,她不怕侮辱,這樣的侮辱越多越好。
“啊——”想著自己庫房里的金銀,方荷臉上的笑意更加燦爛,剛要再發(fā)散幾句,就見守門的崔福全小跑著過來,喘著粗氣打千兒稟報(bào)。
“主子,萬歲爺往這邊來了。”
“——有錢歸有錢,還得聽人言!”方荷一本正經(jīng)收起胳膊,轉(zhuǎn)身就往殿內(nèi)走。
“我該聽翠姑姑的話,還是在屋里待著好了,我家寶寶怕冷。”
翠微:“……”那你家寶還挺反復(fù)無常的,隨娘!
到底翠微和魏珠都是前殿的人,顧不得瞪幾個捂著嘴偷笑的小丫頭,聽到稟報(bào)就趕緊去前頭伺候著。
春來小心伺候著方荷在軟榻上坐下,遲疑了下,到底還是小心問了一句。
“主子,若是皇上過來,您見嗎?”
方荷喝了口金銀花露,表情滿足地喟嘆一聲,笑道:“不。”
不是不見,而是——
“皇上不會過來。”
春來很懷疑,若皇上不過來,為何還要來延禧宮?
但她出去看了會兒,就只見到主殿的燈掌了起來。
前殿和后殿就只隔著一條廊廡,所以前殿的動靜能隱約傳到后頭來。
以春來的耳力聽得比旁人都清楚,一個往后頭來的腳步聲都沒有。
她眼神迷茫,萬歲爺這是干嘛來了?
康熙面無表情賞了會兒雪,被梁九功伺候著在主殿里睡下。
看到里頭的燭光被滅掉大半,翠微和魏珠也都滿頭霧水。
倒是梁九功,到底還是比旁人了解自家主子。
叫李德全在里頭守著,梁九功輕手輕腳退出來以后,路過兩人的時候,狀似不經(jīng)意地嘟囔了一句。
“這主殿里來了主子,后殿里竟沒人過來請安,也是怪了。”
翠微和魏珠:“……”明白了。
皇上這是把臺階從乾清宮搬到了延禧宮主殿來,等著主子主動過來,順著這個臺階爬上去呢。
翠微有些心動,但魏珠卻表情不變,恭敬伺候著梁九功在一旁梢間里歇下,在翠微要往后頭去的時候,把她攔了下來。
“這下著雪呢,主子身子重,萬一摔著了,可不是小事兒。”
雖然他已經(jīng)是沒了根的男人,可他也明白一個道理,如果真關(guān)心一個人,想要見她,就不會叫她冒一點(diǎn)點(diǎn)危險(xiǎn)。
不管萬歲爺是不是真想見主子,只要阿姐不愿意,誰也別想把話遞到阿姐跟前去!
翠微想了想,偷偷看了眼主殿,也覺得有道理,無論如何,小主子最重要。
沒有小主子,他們?nèi)缃裰覆欢ǘ妓涝谏餍趟玖恕?br />
于是,等翌日一早梁九功伺候著康熙去上朝,自始至終就沒聽到后殿任何動靜。
雖然康熙面色如常,梁九功心里卻噗通了好一會兒。
他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翠微和魏珠好幾眼。
翠微和魏珠只低著頭,當(dāng)作沒看見,氣得梁總管恨不能罵出聲兒來。
這真是有登天梯都不要,等主子爺沒了耐性,擎等著往后被人踩進(jìn)泥巴地里吧!
但出乎梁九功意料的是,他們家主子爺這耐性,倒比以前強(qiáng)了不少。
康熙幾乎隔一日就會往延禧宮來一趟,只待在主殿,左右延禧宮也沒有外人,不許進(jìn)出,消息傳不出去。
皇上到底是陪昭嬪了,還是自個兒在主殿里如常批折子,誰也不知道。
梁九功隱隱回過味兒來。
主子爺這不會是怕外人以為昭嬪失寵,會委屈了皇嗣,所以才過來,又不樂意看到昭嬪,故意如此的吧?
他試探著問了一回,“萬歲爺,剛才張御醫(yī)過去給嬪主兒診脈,可要奴才過去瞧瞧?”
康熙往窗口淡淡看了會兒,才平靜道:“不必。”
如果那混賬想見他,以她的性子,就算是御前的人攔著,她也早想法子過來了。
既然始終沒有動靜,那就是她不想見,他又何必強(qiáng)求。
梁九功見主子爺雖然表情平靜,卻莫名有點(diǎn)心疼,他們家主子爺何時這么低聲下氣過?
可主子爺?shù)降资腔实郏兴淖饑?yán)不能扔,也絕不可以扔。
主子爺都對昭嬪娘娘如此好了,怎么就走不進(jìn)那祖宗心窩子里頭去呢?
翠微也在問方荷差不多的問題,“主子,不管萬歲爺是出于什么目的過來,總歸是叫咱們?nèi)兆記]那么艱難,內(nèi)務(wù)府也比以前熱情了些,不會再借口年根子底下怠慢了。”
“您也知道最近宮里發(fā)生的事兒了……就算是為了小主子,也該過去給萬歲爺請個安吧?”
方荷起身,走到能看見前殿的窗戶邊,靜靜看著外頭,好一會兒沒說話。
在康熙給她掃尾后,她也知道自己先前所為太過沖動了,可叫她再選擇一次,她依然會那么做。
也許,她和康熙都是同一種人,有爹媽跟沒有也差不多,都是在不算辛苦卻心酸的掙扎中靠自己拼搏至今,活像個刺猬。
他們都不會輕易信任別人,也比別人更自私,能設(shè)身處地想的,都是為了自己。
他多情仁愛,心里裝了太多,她心窩子太淺,除了自己和孩子,誰也裝不下。
這樣的他們,即便能對彼此能生出一星半點(diǎn)的好感,走得越近,只會越容易扎傷彼此。
倒不如遠(yuǎn)一些,還能記住彼此點(diǎn)好。
唔……這么想著,還有那么點(diǎn)悲情誒,懷著孩子可不能不開心,還是吃點(diǎn)甜的好了。
“誒!我突然記起來,有一種刺猬軟糖很好吃!”她猛地一拍巴掌,興沖沖回過頭,把屋里幾個以為主子在感傷的宮人嚇了一跳。
“用小泥爐子就能做,你說,趁皇上在這兒,咱問膳房要點(diǎn)糯米和紅糖,應(yīng)該不用花銀子吧?”
眾人:“……”您看了半天,就想到了吃?
第80章
還沒到午膳時候, 方荷就吃上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刺猬軟糖,熱乎乎的那種。
跟后世有果膠的軟糖不一樣,方荷跟耿舒寧去養(yǎng)老院的時候,見過跟糯米糍差不多的做法, 也同樣很好吃。
她跟廚藝比較好的昕南說了以后, 做到第二遍, 就很接近方荷記憶中的糯米糍了。
只可惜剛做出來的太軟,熱的也好像少點(diǎn)滋味兒。
方荷心眼子一轉(zhuǎn), 又來了主意,趁翠微和魏珠在前頭伺候康熙,她帶著春來和昕珂、昕南幾個, 跑到后殿的夾道里。
這里曬不著太陽,也沒什么人過來,雪很干凈, 將刺猬狀的糯米糍放細(xì)紗布里裹好, 埋進(jìn)雪里頭冷卻。
差不多等個一炷香, 就是冰軟又香甜的口感。
“要不主子先進(jìn)去?咱們在這兒等著。”劉喜小心翼翼問。
魏總管千叮嚀萬囑咐,說不叫主子在外頭多待, 可他們素日里也不怎么近身伺候, 自認(rèn)沒那么大體面,根本不敢攔。
沒看春來都沒攔嗎?
又也不敢什么都不做, 只好多勸幾句。
方荷不想為難他們,也不想進(jìn)屋聞炭火的味道,她記得好像聞多了二氧化碳的味道, 對孩子不好。
她沖春來道:“要不你把給我做的那副鹿皮手套拿出來,咱們堆個雪人好不好?”
雪人堆好,糯米糍也能吃了。
見春來蹙眉, 方荷手熟練地往肚子上放,“寶寶好像在我肚兒里拍巴掌呢,它肯定也想看雪人了。”
眾人:“……”
宮里哪個主子懷了身孕,不是天天恨不能躺在床上養(yǎng)胎啊!
可是不是小主子想看……這還真說不好,畢竟誰生的孩子隨誰。
看著主子已經(jīng)隆起的腹部,都只能去抬火盆子的抬火盆子,拿手套的拿手套,恨不能將方荷捂得只剩兩只眼在外頭。
等戴好手套,方荷蹲都蹲不下。
看著快要給她跪了的劉喜和陳順,方荷實(shí)在不好意思再折騰人,干脆站到火盆子一旁,做個指揮。
“你先堆個大點(diǎn)的雪球做肚子……”
“要劉喜倆腦袋那么大的雪球,做腦袋……”
“主子,那雪人的腿呢?”
方荷:“……”好問題,她也不記得自己見過。
“沒關(guān)系,咱們就當(dāng)腿被雪埋住了,再去庫房里拿兩塊金子,給它做眼睛……毛子才是金眼?瞎說,財(cái)神也是,快去快去!”
“哈哈哈……張吉你拿炭塊給它做嘴,多難看啊,我記得庫房里不是還有塊瑪瑙嗎?”
……
康熙正凝神靜氣地批折子,突然聽到后殿傳來隱隱約約的笑鬧聲,忍不住蹙起眉。
一旁伺候的梁九功立馬察覺,趕緊出聲:“奴才這就去叫他們噤聲!”
康熙聽出有方荷的動靜,淡淡掃梁九功一眼,連他都沒叫那混賬閉過嘴,這狗奴才倒是越來越大膽了。
他沒說話,思忖片刻,放下朱筆,起身往外走。
梁九功趕忙拿上大氅在后頭追,就算沒聽見是誰鬧騰,這會子也知道是誰了。
翠微和魏珠也急得很,這后頭不會是打起雪仗來了吧?
主子還記不記得自己懷著孩子呢?
春來和福樂兩人加起來也沒長夠一張嘴!
這會子可倒好,把萬歲爺也招過去了。
翠微和魏珠不敢在康熙面前放肆,尤其瞧著皇上的臉上沒有表情,只能忍著焦躁跟在后頭。
方荷正親自動手拿瑪瑙珠釵給雪人畫嘴,背對著后殿。
聽到眾人突然跪地,她微微挑眉,心知是誰來了。
她動作頓了下,慢吞吞撫著肚子轉(zhuǎn)身,也不抬頭,只余光瞧著那抹明黃色的衣角,以更慢的速度往下蹲。
康熙冷眼瞧了下她身后不倫不類的雪人,定定看她一眼,發(fā)現(xiàn)這混賬好歹是長了些肉,沒跟先前一樣消瘦,應(yīng)該確實(shí)吃用得不錯。
他心里說不出是氣還是惱,沒等她蹲下去,轉(zhuǎn)身就走。
方荷松了口氣,她躲到后殿角落里來玩兒,就是不想挺著大肚子應(yīng)酬老板。
見他轉(zhuǎn)身,她立刻站直身體,垂眸等這位爺離開,準(zhǔn)備叫人拿上糯米糍,繼續(xù)回殿內(nèi)宅著去。
住在延禧宮就這點(diǎn)不好。
頭所殿雖然小,宮門一關(guān),誰也別想進(jìn)來,除非要鬧出大動靜。
可在延禧宮,她甚至不算正兒八經(jīng)的主人,前殿和后殿卻只有一個回廊,誰想進(jìn)來都能往里進(jìn)。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去壽康宮……
“哎喲!”方荷突然感覺肚子一疼,捂著肚子忍不住驚呼出聲,呆立在當(dāng)場。
雖然她一直拿寶寶當(dāng)說辭,其實(shí)那都是她想象當(dāng)中的動靜。
實(shí)際崽兒雖然能動了,可在她肚子里的動靜比嗝氣還小,也只是偶爾才能感覺到。
這會兒她突然感覺肚子被狠狠踢了一腳,嚇了一跳,叫她又驚又喜,忍不住低下頭去看。
她也就沒發(fā)現(xiàn),眾人都被她這驚呼聲嚇了一跳,翠微腿都軟了。
已過了拐角不見人的康熙,驀地又大跨步出現(xiàn)在方荷面前,顧不上心里的復(fù)雜情緒,小心翼翼打橫將她抱起來,黑著臉沖梁九功喊——
“傳御醫(yī)!”
方荷是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他不跟她說話,那她能先開口嗎?開玩笑!
這導(dǎo)致,直到被抱回殿內(nèi),方荷都沒來得及告訴周圍急得眼眶通紅的眾人,她只是胎動而已。
康熙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什么,方荷以為他又要訓(xùn)人,偏過頭去不看他。
看到方荷坐在軟榻上,只撐著腦袋,緊抿著櫻色唇瓣不看他,康熙面色更黑了些。
他一個字沒說,轉(zhuǎn)身出了后殿。
福樂趕忙過來要給方荷診脈,方荷這才趕緊解釋,“我沒事兒,就是剛才孩子踹了我一腳,它還是頭回這么激動,大概是……看見阿瑪了,孝順!”
她的崽還沒出來就知道替額娘拳打老父親了,這必然是大孝啊!
眾人:“……”
別說康熙了,就是以梁九功對方荷的了解,都知道‘孝順’這倆字絕對不是對萬歲爺說的。
他偷偷覦站在廊廡上的主子爺一眼,見主子面上跟抹了層薄霜似的,心里偷笑。
但也不能耽擱伺候主子爺,他趕忙將拿在手里的大氅往康熙身上披。
“主子爺,外頭冷,您要不進(jìn)殿等著?”
康熙冷聲道:“不必,去看看御醫(yī)到哪兒了!”
里頭方荷撫著肚子剛要開始夸獎她家崽,突然就縮著脖子噤了聲,瞪大眼看向外頭。
這位爺都出去了,怎么還在后殿沒走啊?
剛才她說的話……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吧?
自從知道宮里那些女人們的手段,甚至在康熙替她掃尾過后,方荷越來越了解這深宮的恐怖,再不敢跟以前一樣沖動。
上回她連吵架都沒嚷嚷呢。
這會子都棄妃預(yù)備役了,她也不打算再得罪這位爺,誰能想到他只穿著薄襖子在外頭站著呢。
咋,前殿不夠他美麗凍人的?
張御醫(yī)很快就過來了,聽了福樂的稟報(bào)后,又親自給方荷診過脈,確實(shí)只是正常胎動,趕忙去跟康熙稟報(bào)。
康熙淡淡吩咐梁九功:“跟里頭那混賬說,若不想被禁足在殿內(nèi),就別瞎折騰,若是沒了肚兒里的擋箭牌,明兒個太皇太后就能摘了她的腦袋!”
梁九功:“……”就主子爺您這聲音,里頭那祖宗應(yīng)該都聽見了。
他小心翼翼進(jìn)了殿,果不其然,方荷斜靠在軟枕上,似笑非笑看著他。
梁九功實(shí)在不想再跟兩個祖宗之間折騰了。
往常總覺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可比起現(xiàn)在兩人誰都不理誰,他寧愿這倆祖宗再打一架。
梁九功躬身賠著小心替主子解釋,“萬歲爺其實(shí)一直都記掛著嬪主兒呢,嬪主兒可千萬別誤會。”
“萬歲爺封延禧宮,是怕有人攪擾您的清靜,又怕外頭人看碟下菜,所以哪怕政務(wù)繁忙,也要過來給您撐腰,只是怕您還生著氣,才沒到后頭來。”
方荷似是好奇一般笑問:“這都是萬歲爺跟梁諳達(dá)說的?”
梁九功:“……那倒不是,只是奴才伺候萬歲爺時間久了,自然——”
“那就是梁諳達(dá)假傳圣旨了?”方荷客客氣氣打斷梁九功的苦口婆心,笑得依然很溫柔。
“又或者,什么時候梁諳達(dá)成了萬歲爺肚兒里的蛔蟲,往后皇上想說什么,只需要您來開口就是了?”
梁九功嚇得趕忙擺手,“嬪主兒折煞奴才了,奴才哪兒敢啊!”
方荷面上的笑淡了些:“那梁諳達(dá)就請回吧,我聽見皇上的話了,自會謹(jǐn)守本分,不敢勞萬歲爺掛記。”
康熙又不是沒長嘴,現(xiàn)在鬧掰了,倒來她面前搞什么深情沉默戲碼了?
不好意思,她這人從來不知道什么叫心軟。
什么苦衷,什么心疼,她統(tǒng)統(tǒng)都只當(dāng)沒有,問就是對方不長嘴,解釋權(quán)自然歸她。
臘月里總叫人覺得日子過得特別快,方荷才感覺崽兒開始活潑起來,每天跟她打招呼,一眨眼功夫就到了除夕。
雖然被禁足不能出去,可方荷還是興致特別高昂地叫人取了銀子出來,一大早就叫人去膳房提前買些皇莊子上養(yǎng)的菜和肉。
只需要叫膳房送個熬好的魚羊鮮湯鍋上來,其他的所有東西都可以拿生的。
提前在方荷聞不到味兒的地方處理好了,端進(jìn)殿內(nèi),正好太監(jiān)們帶著粗使們輪流值守湊一桌,方荷帶著翠微她們湊一桌,一起熱熱鬧鬧過年。
這可比在宮宴上吃那些樣子好看的蒸菜舒坦多了。
等到了掌燈時分,方荷還特地叫人買了兩壺青梅酒來,除了福樂和春來,其他人都可以輪流一個人來上兩杯。
方荷很饞,但她也知道輕重,在金銀花露里摻了一丟丟的青梅酒,沾了點(diǎn)酒味兒,當(dāng)飲料喝著過過癮。
一頓鍋?zhàn)映韵聛恚卑逊胶沙缘眯∧樇t撲撲的,完全沒有醉意。
若是不看肚子,竟比過去任何時候都美得更驚心動魄些。
昕珂喝了杯酒,捧著腮看自家主子看紅了臉,她嘿嘿笑著跟昕梓感嘆。
“咱家主子可真好看,回頭小阿哥長大了,指不定是所有阿哥里最好看的!”
昕南趕忙捂昕珂的嘴,“滿嘴胡沁,主子哪兒是咱們能妄議的,叫外人聽見,你這舌頭就別想要了。”
方荷只樂呵呵盯著兩個人笑鬧。
昕珂哈著氣直往昕南胳肢窩底下?lián)希敖駜簜除夕宮宴,所有人都在乾清宮呢,咱們這兒怎么可能會來外人!”
翠微和魏珠沒多提醒,也是因?yàn)檫@個。
可叫人始料未及的是,昕珂的話音一落,就聽到崔福全喘著粗氣,格外震驚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主子主子!奴才瞧著,好像是圣駕過來了!”
滿屋子喝酒沒喝酒的都趕忙站起身來,趕忙收拾桌上的狼藉,被唬得心驚肉跳。
連方荷都有些不可置信,什么叫好像?
除夕宮宴基本上都要過了子時才結(jié)束,今天為了守夜大家吃飯晚,這會子也亥時(21點(diǎn))了。
大伙兒都在心里想,皇上就算瘋了,也不可能這時候過來啊!
殿內(nèi)很快被收拾好,到底是除夕,方荷也不能再避而不見。
不管換不換老板,太后和康熙總還是一家子,低頭不見抬頭見。
為了孩子,她不可能真跟康熙鬧僵,表面上的恭順和氣早晚都得表示。
她叫人去前頭問問,要不要給康熙請個安。
魏珠到御前才發(fā)現(xiàn),主子爺是沒瘋,他只是喝多了。
剛靠近主殿,魏珠就聞到了濃濃的酒氣。
李德全在門口急得恨不能跳腳。
太皇太后身子虛弱,撐不住守夜,早早就和太后回慈寧宮和壽康宮歇著了。
都沒過半個時辰,萬歲爺就跟大臣們頻頻喝酒,把自己灌多了。
而后皇上借著更衣的理由出來,直接叫人備了皇輦,非要到延禧宮來。
誰都攔不住。
乾清宮那么多人,這消息根本瞞不住,回頭等主子爺醒了,還不知道要怎么跟老祖宗解釋呢。
看見魏珠過來,李德全趕忙抓住魏珠的手,跟見到親爹似的。
“好哥哥,嬪主兒歇了嗎?若是沒歇,請嬪主兒過來勸勸萬歲爺,快些回乾清宮吧!”
“若是耽擱了守夜,把娘娘和宗親們都撇在那兒,回頭可就不好解釋了啊!”
魏珠一聽,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輕重,這不是心疼阿姐的時候。
好在除了冷,地上也沒雪,他趕忙往后頭跑。
方荷面無表情呵呵了兩聲,起身穿上厚重的衣裳,冷著臉往前頭去。
梁九功也在外頭候著,見方荷過來,稍稍松了口氣,趕忙將方荷往里頭讓。
“萬歲爺在里頭等著嬪主兒,您請進(jìn)。”
方荷以帕子遮住鼻尖,淡淡問:“萬歲爺喝了多少?”
這狗東西不會發(fā)酒瘋吧?
要是他再給她來個過肩摔怎么辦?
大過年的,她實(shí)在是不想找這刺激。
梁九功小聲解釋,“恭親王和裕親王并太子和幾位阿哥都敬了萬歲爺酒,索中堂和談回來,借著和談成功的由頭,也帶著群臣給萬歲爺敬酒來著,萬歲爺都沒拒……”
意思就是,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正是沒少喝。
方荷表情更臭了,借酒裝瘋,逼著她順著臺階服軟是吧?
她當(dāng)著春來的面,轉(zhuǎn)身吩咐:“一會兒你站在我身邊護(hù)著我,若萬歲爺實(shí)在是喝太多,攔著些,回頭有任何罪責(zé),我擔(dān)著!”
梁九功:“……”要不您再大點(diǎn)兒聲?乾清宮還沒聽見呢。
方荷才不管梁九功怎么想,氣沖沖進(jìn)了主殿,看到坐在軟榻上裝深沉的康熙,臭著臉福了福身。
“嬪妾請萬歲爺圣安,萬歲爺怎么這會子過來了?”
康熙從方荷一進(jìn)門開始,深沉又仿佛氤氳著霧靄的丹鳳眸,就一直緊緊盯在方荷身上。
聽到她說話,康熙言簡意賅,低沉回答:“朕來找梁九功。”
方荷:“……”
她轉(zhuǎn)身看了眼門口,又看了眼康熙,又看了眼門口……這是喝傻了?
她耐著性子哄,“梁九功就在外頭呢,您找著人,快些回乾清宮吧?好些人等著皇上呢。”
康熙紋絲不動:“朕來陪梁九功過年,朕不想叫她一個人過除夕。”
門外伺候著的人都有些恍惚,下意識看向梁九功……梁總管竟然如此得盛寵嗎?
梁九功臉兒都青了,明天他就改名字,他叫梁黑鍋行不行?
方荷也倒抽了口涼氣,好家伙,她就知道這位爺跟梁九功有一腿!
這是……把延禧宮當(dāng)做秘密約會基地了??
怪不得他來了延禧宮就只在主殿,全說通了!
雖然但是,她覺得自己在這里可能有些多余,也沒有跟康熙計(jì)較的心情了,反正今晚聽到的又不是她一個。
回頭就算老祖宗問起來,她這人實(shí)在,最多就是替這兩位有情人背個鍋,老祖宗想揍的肯定不是她。
她撫著肚子干笑兩聲,“那……你們好好過年,慢慢過,不急。”
說罷,她轉(zhuǎn)身就要走。
“等等。”康熙沉聲吩咐,站起身大跨步走到方荷面前,看她的眼神愈發(fā)深邃。
哪怕他只是靜靜站著,周圍的空氣也瞬間緊繃起來,叫人總有種如臨深淵的緊張感。
在他低頭之前,方荷趕緊后退一步,讓開門口的位置,免得自己太亮了,叫這位爺動手撥開她。
康熙看到方荷后退的動作,丹鳳眸微瞇,眸底掠過一絲自嘲。
“你不用出去,朕出去。”
方荷隱約感覺有些奇怪,輕聲道:“嬪妾恭送皇上。”
康熙腳步頓在門口,轉(zhuǎn)過頭,在黑暗和燈火之間,叫人看不清表情。
他聲音略有些喑啞,卻字字清晰,“等用完年夜飯朕就走,就算是為了皇額娘和皇嗣,朕也不能冷落你。”
“去,叫人傳兩桌席面過來。”
梁九功見主子爺這是要在廊廡上用膳,都快哭出來了。
他偷偷進(jìn)殿內(nèi),給方荷噗通跪了,小聲央求。
“嬪主兒,若是送膳的過來瞧見萬歲爺在外頭用膳,回頭可就真沒法兒跟老祖宗交代了啊!”
“萬歲爺要見的不是奴才,您忘了,二十三年萬歲爺喝多,就是您伺候的,還把您當(dāng)成了奴才……”
方荷:“……”哦,好像有這么回事,她給忘了。
再回想剛才康熙那僵硬的面色和說過的話,她眸底閃過一絲笑意。
論嘴硬,她是服這位爺?shù)摹?br />
要說他今晚不是故意喝多,她把正版梁九功的腦袋剁下來給康熙當(dāng)?shù)首幼?br />
方荷深吸了口氣,不愿意在這大年下的叫人不痛快,更不想惹禍上身,扶著春來走到門口,掀開了棉簾子,放柔了聲音。
“皇上進(jìn)來說話可好?”
康熙背對著方荷,抬頭看著天際那輪彎月沒吭聲。
方荷心里冷笑,捂著嘴故意打了個噴嚏,沖春來嚷嚷——
“別拉著我,不就是風(fēng)寒嘛,喝幾碗藥湯子就是了,總不能叫萬歲爺……”
康熙冷著臉轉(zhuǎn)過頭來,低斥,“你進(jìn)去!”
方荷不肯,“那您先進(jìn)來,叫人看見了算怎么回事?”
康熙遲疑了下,還是沒挪窩,他只無奈地嘆了口氣,輕聲解釋。
“你靠近朕,會惡心,朕不是來給你添堵的。”
里里外外瞬間跪了一地的宮人和太監(jiān),大家都恨不能把耳朵剁下來給兩個祖宗助興,免得等皇上酒醒了算賬。
方荷愣了下,一時間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這不是挺會說話的嗎?
她捧著肚子涼涼道:“您要是再不進(jìn)來,我不止會吐,還得掉腦袋,您自個兒看著辦吧!”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進(jìn)去了。
反正揣著尚方寶劍呢,誰善解人意也輪不著她。
等她進(jìn)門坐下后,康熙跟在后頭進(jìn)來,依然不說話,只是坐在餐桌前,安靜看著坐在軟榻上的方荷,眼睛眨都不眨。
翠微直偷偷跟主子擠眉弄眼,要說她最佩服主子什么,也就是這點(diǎn)了。
誰見過這種把萬歲爺往死里得罪,甚至還不肯服軟,都仍然能牽著皇上鼻子走的主兒啊!
偏偏主子心硬如鐵,不但沒露出任何動容神色,甚至還有些不耐煩,叫人去把后殿她坐著更舒服的軟墊拿過來,一點(diǎn)要跟皇上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康熙在宮宴上喝了不少酒,確實(shí)沒怎么吃東西。
進(jìn)了兩桌席面來延禧宮,外頭那桌自然是以皇上的名義,賞給了延禧宮的宮人。
里頭方荷走動了一番,陪著康熙用膳,也不好不動筷子,只好跟著撿了幾筷子菜吃。
因?yàn)閷m宴,這些菜都是提前做好的,不管哪里要席面,都是上鍋蒸了端過來,只求一個吉利好看,一點(diǎn)也不好吃。
倒是難為康熙吃得香甜,方荷干脆叫人將提前做好的龍須糕端過來一碟子,讓給康熙兩個,自己拈著一塊慢慢吃。
等用完膳,也快子時了,方荷打著哈欠起身,給康熙福禮,語氣很平和。
“祝皇上新年吉祥,福壽綿長,歲歲安康,順心如意,嬪妾困了,先回去休息,就不送您了。”
梁九功也在一旁小聲勸,“乾清宮里還有宗親們等著萬歲爺呢,萬歲爺該回去了,否則叫老祖宗知道,定會擔(dān)憂的。”
康熙沉默起身,陪著方荷走到門口,看著她消失在廊廡一頭,才轉(zhuǎn)身往門外走,自始至終,他腳步都未曾踉蹌。
回到殿內(nèi),福樂立刻伺候著方荷泡腳松緩。
今兒個方荷坐的時間格外久一些,吃喝也不少,福樂怕主子明天起來會水腫。
翠微在一旁守著,有些不忍地開口:“主子,奴婢瞧著,萬歲爺應(yīng)該是消氣兒了,跟您示好呢。”
“這么重要的日子,皇上扔下滿宮的娘娘和宗親們,只怕您一個人孤單……奴婢還從未瞧過萬歲爺對誰如此上心呢。”
“主子藐視皇威,皇上給主子擔(dān)著,沒叫主子有一點(diǎn)麻煩。”
“主子不愿服軟,皇上一直在前殿守著,只是怕主子惡心……說句不好聽的,這天底下的男人大概都是一丘之貉,就算是在外頭嫁人,想碰上這樣的夫君也純屬癡心妄想。”
“您就一點(diǎn)都不感動嗎?”
方荷失笑,撐著腦袋懶洋洋道:“感動啊,我不是陪萬歲爺用膳了嗎?”
確實(shí)感動,但是不多。
不管他做多少,都改變不了他的自以為是和固執(zhí)自大。
也許他確實(shí)是為了保護(hù)她,才會什么都不說,只會叫她先委屈委屈,再等等,一個人默默付出。
可這種保護(hù),更像是對女子的蔑視。
他這種縱容,也確實(shí)讓她在宮里的日子沒那么難熬,叫她對未來會更有信心,就沖這一點(diǎn),她也愿意往后更恭敬些。
她反省過自己先前的沖動,知道她給康熙添了很多麻煩,知道自己不夠成熟……
但一切的前提是,她本來有機(jī)會一輩子做個快樂的孩子,不用給他添任何麻煩的。
方荷拍拍翠微的胳膊:“你記住一句話,女人要是太擅長腦補(bǔ)和自我感動,離被人賣掉還要替人數(shù)銀子也就不遠(yuǎn)了。”
見翠微還要說什么,方荷困得厲害,實(shí)在不想跟她說多,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扔下一句話去睡了。
“皇上最擅權(quán)衡利弊,他待我再好,也不過是為了皇嗣,沒看德妃娘娘有三個孩子,都已經(jīng)到這步田地了,還是尊貴的妃主兒嗎?”
翠微被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覺得還是主子更清醒。
她都忘了,雖然德妃昏迷不醒只是熬日子,但人還在永和宮關(guān)著,依然是妃位呢。
在她拍著腦門兒叫自己更清醒些的時候,屋檐上略過輕微的響動,很快消失,被翠微拍自己的巴掌聲給壓了下去。
翌日。
康熙醒過來,就看到放在床邊方凳上的紙條,打開看了眼,若有所思沉默了會兒,將紙條放在燭臺上燒掉。
洗漱過,去打拳之前,康熙淡淡吩咐梁九功:“叫人把朕昨夜去延禧宮的事兒,傳到皇瑪嬤耳朵里去。”
梁九功愣了下,這是怎么話兒說的,主子爺是欠揍了?
慈寧宮這邊,孝莊因?yàn)樯碜硬贿m,并未叫太多人進(jìn)殿請安。
除了與太后一起,跟幾個北蒙嫁過來的福晉多說了幾句,就只叫人在天井里磕了頭就叫散了。
御前的消息送過來的時候,孝莊和太后剛用完早膳。
“皇帝昨晚去延禧宮待了一個時辰?子時才回到乾清宮?”太后特別震驚,下意識追問。
“可是昭嬪的身子有什么不妥?”
于全貴躬身道:“御醫(yī)的脈案沒說有什么不妥,聽說……萬歲爺是去陪昭嬪娘娘用除夕晚膳的,叫了兩桌子席面去延禧宮,還賞了延禧宮的奴才。”
太后立刻放心不少,但見姑姑面色不好看,趕忙正了正臉色。
“皇帝這也太不像話了,怎么能如此任性,驚著昭嬪的胎可如何是好,他是不是喝多了?”
于全貴腦袋壓得更低,“是,主子和太后娘娘離開后,沒過半個時辰,萬歲爺就喝多了。”
太后松了口氣,“我就說——”
‘啪’的一聲,孝莊將筷子拍在了桌上。
太后心下一緊,趕忙道:“姑姑,這也怪不得昭嬪……”
“行了!我沒說怪她,你們一個個倒是當(dāng)眼珠子似的疼著,也沒人心疼心疼哀家!”孝莊沒好氣地打斷太后的話。
她用蒙語,開口就是一連串地罵,“那混賬是生怕氣不死哀家,行事是越來越?jīng)]有規(guī)矩!”
“御前的消息這么快就能傳到慈寧宮來,你就不想想為什么?”
太后愣了下,“姑姑的意思,是皇帝……”
不能吧,玄燁也不是這么賤嗖嗖的性子啊。
本來孝莊還有些沒精神頭,這會子都叫康熙給氣精神了。
她哼笑著起身,往軟榻上坐了,“打量著哀家不知道他那脾氣,刻薄話兒他比任何人都會說,就是不會好好說話。”
“不放在心上的時候,瞧著還人模人樣的,但凡他把什么放在心上,就恨不能跟老天爺并肩,空長了張嘴!”
孝莊對小時候的康熙要求嚴(yán),一直教導(dǎo)他要做個好皇帝。
這孩子倒把江山社稷真切放在心上了,叫他讀書二十遍,他非要讀兩百遍,還瞞著不許人告訴她。
后來硬是累吐了血,鬧得大臣們?nèi)诵幕袒蹋⑶f急匆匆趕過去,嚴(yán)加拷問,這才知道。
好一陣子,大家都怕宮里的少年天子活不長。
還有他小時候養(yǎng)波斯貓,怕人說他玩物喪志,又怕她把貓弄走,藏在龍床底下,鬧得乾清宮臭不可聞。
孝莊氣急了眼,打他手板子,這混賬還嘴硬說是汗臭,還是曹寅扛不住打說了實(shí)話,才沒鬧出更大的笑話。
被她訓(xùn)斥過后,他一個人躲在御花園里生氣,鬧得滿宮都差點(diǎn)以為皇上被刺客擄走了。
……
等他年紀(jì)大些,到底做皇帝更得心應(yīng)手,這樣的事兒倒是不再見了,偏又碰上個比貓還能折騰的祖宗。
這回又收不了場,那混賬故意鬧出動靜,是等著她替他擦屁股呢!
孝莊氣得直笑。
“皇帝是想叫您勸勸方荷?”太后憋著笑問。
孝莊輕哼,“他不是想叫哀家勸,是想叫你勸,嘎魯代和烏希哈不是送你那里去了嗎?”
“我琢磨著,要是兩個人還較勁,癥結(jié)應(yīng)該在烏雅氏身上。”
太后恍然大悟,“過年人來人往的,我倒把這樁官司給忘了,怪我怪我,沒提前跟那丫頭說一聲。”
“我去一趟延禧宮,那丫頭大著肚子,就別叫她跑了,總不能叫他們一直這么鬧下去。”
等太后離開,孝莊收了臉上的笑,蹙眉問蘇茉兒。
“你說我是不是不該叫那丫頭留下?”
她實(shí)在不知,叫康熙身邊留下個如此上心的人,是好還是壞,大清不能再出個海蘭珠和董鄂氏。
可方荷已經(jīng)懷了身子,這會子后悔也晚了,孝莊又起了擬遺旨的心思。
恰在這時,外頭于全貴突然急匆匆進(jìn)殿。
“主子,突然有個小宮女拿著永和宮的腰牌,說遵德妃娘娘吩咐,有事關(guān)江山社稷的辛密要跟主子稟報(b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