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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梁九功咽下嗓子眼一口老血, 格外受傷地出了主殿,叫憋笑的春來進(jìn)去伺候。

    連李德全都在一旁笑。

    雖說板子聽著不少,但干爹畢竟是乾清宮大總管。

    他自個兒找過去挨的板子,除非行刑太監(jiān)不想活了, 否則保管打得震天響, 油皮都不帶破的。

    所以梁大總管唯一受傷的, 也就是臉面了,回頭那幫龜孫兒還指不定怎么笑話他呢。

    他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 直在心里詛咒發(fā)誓,往后跟這倆祖宗有關(guān)的事兒,他是再也不管了!

    但也不止他一個人受傷。

    方荷如今的皮膚特別敏感, 那啥完了又接著泡澡,哪怕是涂了藥,到了晚上也透出青紫來, 活像是被人照著嘴扇了幾個嘴巴子, 看著格外觸目驚心。

    康熙都看得驚疑不定。

    他在這混賬面前總?cè)滩蛔獾脛邮? 卻又知道她怕疼,所以向來收著力道。

    難不成這回……一時沒注意到, 力氣用大了?

    他當(dāng)即就想叫御醫(yī)過來給方荷瞧瞧, 氣得方荷在他腰上擰了一圈。

    “您愛叫人看您給自己一嘴巴,反正我不看!”

    要是讓人看見傳出去, 哦,昭嬪又‘挨’打了,她可算是開妃嬪的先河了。

    她知道自個兒沒事, 只是皮膚太敏感而已,不碰也不大疼,碰到哪兒的青紫, 都要好久才能下去。

    康熙無奈,晚上沒繼續(xù)折騰方荷。

    主要這混賬又屁股對著他了,他要再做點(diǎn)什么,指不定他……哦不,是梁九功身上哪兒又得多點(diǎn)傷。

    翌日。

    一大早要去慈寧宮請安,康熙又叫梁九功去給方荷告了假,沒叫人吵醒她,輕手輕腳洗漱過,換上龍袍去上朝。

    去慈寧宮請安的妃嬪們知道后,甭管是跟方荷對付的還是不對付的,都有些不知該說什么是好,或者說都有股子深深的無力感。

    貴妃鈕祜祿氏輕嘆了口氣,欲言又止抬起頭看著孝莊,到底還是提了一句。

    “昭嬪封嬪半年有余了,竟是不如做嬌客的時候,就沒來給您請過幾次安……這是不是不大妥當(dāng)?”

    她頓了下,又無奈地找補(bǔ),“臣妾真不是給昭嬪上眼藥,可這傳出去了好說不好聽,要不臣妾叫太醫(yī)過去瞧瞧,好歹有個正經(jīng)說辭?”

    橫不能旁人都沒事兒,就方荷侍寢完了連道兒都走不動吧?

    孝莊也覺得有些不妥,昨兒個皇帝過去頭所殿,也沒聽到頭所殿有什么動靜。

    她可以縱著方荷偶爾不規(guī)矩,卻不能叫她的懶散成為宮里的風(fēng)向。

    思及方荷的臉面,孝莊吩咐蘇茉兒:“你去瞧瞧,要是起不來身,就叫伺候哀家的太醫(yī)親自給她診脈,但凡她還能起得來身,叫她來慈寧宮見我!”

    蘇茉兒恭敬應(yīng)了,帶著兩個小宮女去了頭所殿。

    小宮女是來守著頭所殿的大門,不許里頭的人出去壽康宮或者乾清宮通風(fēng)報(bào)信。

    她相信方荷不是個沒分寸的,但恃寵生嬌……就方荷那懶性子還真有可能。

    可宮里卻不能縱容這股子風(fēng)氣,蘇茉兒這回站在主子那邊。

    她作為慈寧宮的大嬤嬤,來求見方荷,哪怕跟翠微話說得再客氣,翠微和春來都不敢攔。

    方荷晚上沒干體力活兒,這會子其實(shí)已經(jīng)起身了,也不敢叫人在外頭說話。

    無奈她只能匆匆將手帕當(dāng)作面紗擋在臉上,請?zhí)K茉兒進(jìn)來。

    蘇茉兒進(jìn)門先仔細(xì)打量了下,見方荷除了被遮住的臉,瞧著還挺有精神頭的,心下就大概有數(shù)。

    這指定是又鬧騰了。

    她恭敬行了禮,試探問:“老祖宗得知昭嬪娘娘身子不適,心里關(guān)切,特叫奴婢過來探望,若是您還能走動,不如去慈寧宮請?zhí)t(yī)瞧瞧?”

    方荷嘆口氣,知道大佬受不了她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哪個董事長也看不得咸魚員工。

    她站起身,“不必請?zhí)t(yī)瞧了,我去了慈寧宮就在偏殿候著,等妃嬪們請安離開后,我自會求見老祖宗。”

    “至于為何告假,老祖宗一看便知。”

    蘇茉兒聽出些許微妙來,這……不會又挨打了吧?

    不能,蘇茉兒心里搖搖頭,她伺候長大的萬歲爺,不是這樣愛動手的性子。

    等回到慈寧宮,蘇茉兒當(dāng)著滿宮妃嬪的面兒,面色倒是很淡定,只俯身在孝莊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孝莊微微挑眉,也跟蘇茉兒想到一塊兒去了,腦仁兒又開始一蹦一蹦地疼。

    她揮揮手,“行了,都散了吧,哀家累了。”

    雖然沒提及方荷的事兒,但先后幾次被敲打,皇上和太后又那么護(hù)著方荷,誰也沒找不自在,揣著滿心腸的疑惑出了門。

    太后還穩(wěn)當(dāng)當(dāng)坐著,等殿內(nèi)沒了外人,立刻問蘇茉兒。

    “怎么回事?那丫頭又挨打了?!”

    蘇茉兒:“……”萬歲爺在主子和太后眼里,到底是個什么形象?

    方荷被請進(jìn)來后,走路利索,瞧著精神頭不錯,明顯不是累著或者病了。

    孝莊和太后的眼神都落在她的面紗上。

    方荷乖巧跪地,利利索索把面紗揭開,“請老祖宗恕罪,嬪妾……嬪妾實(shí)在不方便露面,損害皇上清譽(yù)。”

    說實(shí)話,孝莊和太后都沒仔細(xì)聽她說什么,眼神都落在她連著小嘴兒那一片的巴掌印上。

    那般清晰……還有橫著的方向,都是過來人,連這巴掌印怎么來的,什么姿勢她們都猜出來了。

    太后心想,皇帝還有什么清譽(yù)可言?

    捂著嘴……總不能是夜里怕驚動姑姑就寢吧?

    但這會子她也不好調(diào)侃,有些話實(shí)在不好叫烏云珠翻譯,只能忍著笑沉默。

    孝莊都不知該說什么。

    好一會兒,她捏捏額角,“你這……叫太醫(yī)看了嗎?怎么不抹藥呢!”

    宮里可沒那么容易藏住秘密,但凡傳出去,玄燁的名聲確實(shí)很難保住。

    方荷訕訕道:“御醫(yī)親自開的藥膏子,嬪妾涂了,但嬪妾的皮子與尋常人不同,就算涂了藥,痕跡也得好幾日才能消。”

    孝莊:“……”她就不明白了,正經(jīng)敦倫就那么難?

    海蘭珠和董鄂氏的恩寵哪個都比方荷要盛,可方荷一人鬧出來的動靜,倆人加一塊兒,拍馬都趕不上。

    “既然不小心磕了下巴,話都說不出來,就好好在頭所殿養(yǎng)著吧。”孝莊勉強(qiáng)找出個還算聽得過去的借口。

    “哀家會叫陸院判過去給你瞧瞧,許你養(yǎng)好了再出來走動。”

    方荷就知道會這樣,皇家平日里講規(guī)矩,一旦要臉的時候,規(guī)矩就被狗吞下去了。

    回到頭所殿,方荷繼續(xù)畫她的交叉圖,由著春來和翠微收拾出宮避暑的行囊。

    頭所殿也不大,翠微和春來在偏殿庫房里,指揮著昕珂和劉喜他們幾個忙活,也不耽誤聽主殿的動靜。

    翠微止不住好奇問春來,“你不是叫主子給你改名字了嗎?主子沒允?”

    春來聞言露出個淺笑:“主子說名字得自己聽著順耳,問我要不要回歸本名,我還想叫春來,主子就跟萬歲爺說了。”

    她愿意效忠的,就是方荷這份不經(jīng)意間的尊重。

    左右她又換不了主子,改不改名也不重要。

    知道她是御前出來的春字輩宮女,旁人還高看她和主子一眼,在外頭辦事兒容易些。

    翠微順嘴多問一句:“為啥不歸本名,你不是挺惦記著家里的嗎?”

    春來沉默片刻,小聲道:“我是家里老大,本名叫大妞。”

    昕南呀了一聲,笑道:“那跟奴婢差不多,奴婢進(jìn)宮前叫五妞。”

    翠微:“……”她是額娘的獨(dú)生女,在額娘離世前頗得額娘看重,叫寶妞。

    主子現(xiàn)在的名字……他們頭所殿的妞有點(diǎn)多啊,喊一嗓子大半都得回頭。

    可見還是他們頭所殿太小了。

    翠微看幾個小宮女頗有交換本名的意思,趕緊換了話題。

    “話說都快入夏了,這延禧宮就是推倒重建時候都夠了吧?”

    “萬歲爺如此疼咱家主子,怎就一個字都沒提呢?”

    這春來倒是知道些,她小聲道:“其實(shí)延禧宮修繕廢不了多少時候,但后殿沒有地龍,天冷兒的時候還沒頭所殿住著舒坦呢。”

    “等天暖和了,萬歲爺下令,叫人又開始修繕主殿……”

    翠微眼神驀地一亮,連昕珂她們幾個臉上也露出喜色來。

    話不用說太明白,只要主子肚子爭氣,誰還去后殿啊,挪動一回怪麻煩的。

    翠微咧嘴笑,“好好好,咱就算在頭所殿多住些時候也無妨,主子就不是那講究排場的人!”

    “離老祖宗和太后近些,還方便主子孝敬老祖宗和太后呢。”

    這話叫被拉出去壯過場面的昕珂她們幾個,都有些懷疑,主子……真不講究排場嗎?

    等過了端午宮宴,離宮那日,方荷坐著軟轎,一路高調(diào)地帶著四個宮女四個太監(jiān),直接從頭所殿進(jìn)了皇輦后,翠微都沉默了。

    知道主子是怕人注意到她嘴上還剩一點(diǎn)點(diǎn)的痕跡,不知道的還以為主子腿瘸了呢。

    就這方荷在皇輦里還要念叨,“都怪萬歲爺,這回滿宮妃嬪怕是又要將我當(dāng)作眼中釘了,指不定連御史都要撞柱子,參我個紅顏禍水的罪過!”

    康熙這幾日多歇在頭所殿,哄也哄了,好處也沒少給,早知道方荷這順著桿子往上爬的本事。

    他淡定將葡萄放到方荷面前,“那你想叫朕怎么賠罪?”

    方荷捏著葡萄剝開,趴在矮幾上嘿嘿笑著湊到康熙身邊。

    “嬪妾想要臨水的宮殿,不想跟別人一起住!”

    “嗯,還有嗎?”康熙手里持著一本古卷,頭都不抬將葡萄咽下,以舌尖裹住淘氣的指尖輕咬了下,表示繼續(xù)。

    方荷眼珠子咕嚕嚕轉(zhuǎn)著,繼續(xù)給康熙剝葡萄,反正都是他自己的口水,他不嫌棄就行。

    “嬪妾聽聞要去暢春園避暑,實(shí)在有些忐忑不安,原本嬪妾建議宣嬪去南苑,是想著您回宮會接她一起呢,可現(xiàn)在……”

    她用帕子輕輕擦拭康熙的唇角,食指在其上輕點(diǎn),語氣輕得羽毛一般。

    “該怎么跟老祖宗交代呀?”

    康熙似笑非笑睇她一眼,“你才知道去暢春園?”

    他可不信這混賬有那么好的心腸。

    過去好幾個月她都能因他沒替她張目,不小心‘賞’他一耳光,那睚眥必報(bào)的性子他早看透了。

    雖不知道這混賬是怎么知道的,他本意是想給皇瑪嬤和皇額娘一個驚喜,誰都沒說,但他很肯定,方荷早就知道。

    方荷慢條斯理給自己擦了擦手,葡萄轉(zhuǎn)喂進(jìn)自己嘴里,滿臉無辜摸著自己臉上還未徹底消除的痕跡。

    “我要是能未卜先知,那日就不該好好伺候您,就該再跟您吵一架才是。”

    康熙湊過去,以唇卷走她嘴里的葡萄,還輕輕咬她一下。

    “朕自會跟皇瑪嬤說,你要再拿那點(diǎn)子不疼不癢的印記說事兒,朕下回就在你腦門上刻上“無理攪三分”幾個字!”

    方荷笑倒在康熙懷里,干脆躺在他腿上吃葡萄。

    “也不錯,您用朱批吧,往后嬪妾就是奉旨攪屎棍了!”

    康熙:“……”他就多余拿要臉的事兒來嚇唬她!

    外頭隨行的宮人和太監(jiān),聽皇輦內(nèi)傳出皇上的低笑和更清脆的笑聲,都不免在心里咋舌。

    尋常只知道昭嬪受寵,卻不知道為什么。

    說昭嬪長得好吧,宮里娘娘們都各有千秋,明艷當(dāng)屬宜妃,溫婉都想著德妃,昭嬪算不上最美的,只能說長得特別引人憐惜。

    可現(xiàn)在他們隱約明白了,這位嬪主兒能得寵,大概是因?yàn)樵谌f歲爺面前夠放松,不把萬歲爺當(dāng)主子爺,反倒當(dāng)尋常夫君哄著?

    已經(jīng)出了宮,皇輦上的動靜瞞不住隨行的妃嬪們。

    還沒到暢春園,貴妃和榮妃、宜妃、德妃她們幾個,甚至還有幾個消息靈通的嬪都知道了。

    貴妃這陣子掌管宮務(wù),又要照顧越來越調(diào)皮的胤俄,忙得每天都睡不好吃不香,人肉眼可見的疲憊消瘦。

    她只撐著腦袋,闔眸想著去了暢春園以后的安排,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

    榮妃手里拿著佛串轉(zhuǎn)個不停,見胤祉和姐姐寧楚格湊在一塊兒交頭接耳,微微蹙了下眉,也沒說什么。

    皇貴妃在宮里養(yǎng)病,惠妃還在長春宮抄經(jīng),此次都沒能隨行避暑。

    這個教訓(xùn)足夠?qū)s妃所有的心思都壓下去。

    左右有寧楚格和胤祉在,皇上無論如何都要給她幾分體面,多余的委屈和不甘,都讓她葬在了佛前,再不想提及。

    四公主伊爾哈在宜妃的車駕里,聽到消息后,下意識看向姨母。

    宜妃面上帶著一抹淡笑,像是聽熱鬧似的,伊爾哈垂眸思忖片刻,無聲咽下了心頭的不甘。

    德妃聽到消息時,正滿臉帶笑看五公主抱著七公主逗弄。

    聽太監(jiān)在簾子邊上低聲說完,她笑容不變,眼中的笑意卻瞬間消失。

    她溫柔對婢女和冬吩咐:“聽說園子里水多,七公主年紀(jì)還小,本宮怕她受涼。”

    “等安置好了,叫人去內(nèi)務(wù)府要些厚實(shí)的料子來,給五公主和七公主做寢衣。”

    和冬笑著應(yīng)下,“奴婢定叫她們多準(zhǔn)備些好料子。”

    主仆二人同樣沒對御前的歡聲笑語說任何話。

    可幾個嬪,尤其恩寵越來越少的端嬪、僖嬪幾個,帕子都撕碎了幾條。

    只礙著出行在外,怕隔墻有耳,到底心里有顧忌,都咽下了口中的咒罵。

    陸武寧去過頭所殿后,從太醫(yī)院開了消腫化瘀的藥膏子給方荷,這事兒后宮妃嬪早幾日就知道了。

    得折騰成什么樣兒才需要消腫化瘀啊?僖嬪一開始還想不明白。

    后來從慈寧宮外灑掃的太監(jiān)那里打聽到,方荷是戴著面紗進(jìn)的慈寧宮,大伙兒腦子里蹦出來的念頭,跟孝莊也差不多。

    這一定是又犯了規(guī)矩,被萬歲爺賞了巴掌!

    橫不能是萬歲爺咬人了吧?

    偏這狐媚子,有本事惹得萬歲爺大發(fā)雷霆,卻又跟個妖精似的,立馬就能把萬歲爺勾住,榮寵不衰。

    這樣下去,指不定往后子嗣都要從那賤人肚皮里出來了,往后還得她們這些貴女給她行禮!

    越想僖嬪越生氣。

    能叫康熙都知道她嘴碎,她的性子實(shí)不是個會忍耐的,如果不是占了姓氏的便宜,她也封不了嬪。

    等到暢春園,內(nèi)務(wù)府早安置好的宮人和太監(jiān),迅速引著各位主子們?nèi)プ√帯?br />
    太皇太后跟太后住在瑞景軒,貴妃住了最大的澹寧居。

    宜妃住在韻松軒,德妃住在萬芳齋,算上平嬪隨行的六嬪卻都遠(yuǎn)遠(yuǎn)被安排在挨著后湖的凝春堂、回芳墅和淵鑒齋。

    只有方荷,被安排在瑞景軒和康熙的寢殿春暉堂之間的云崖館。

    雖然云崖館不如其他地方大,但那是暢春園內(nèi)唯一一處兩層的建筑,三面臨水,能正面賞前湖的風(fēng)光,還背靠御前,也不怕太冷。

    而僖嬪和平嬪所住的淵鑒齋左邊靠著府君廟,叫檀香味兒熏得頭疼,前后都是湖,穿堂風(fēng)一過,大夏天的都能叫人冷得打哆嗦。

    平嬪還沒受寵,又素來是個膽小的性子,自不敢說什么。

    僖嬪卻氣得在屋里摔摔打打好一會兒,低低咒了好一會兒。

    過了兩日收拾妥當(dāng),去瑞景軒給孝莊請安的時候,再看到方荷那張明媚白皙,還隱隱透著春色的小臉兒,僖嬪心里幾乎要恨出血來。

    這幾日萬歲爺以云崖館還需要收拾為由,又叫方荷住在了御前。

    其他妃嬪們面色也都不算好看。

    只能說因?yàn)橄惹疤蠛突噬系陌l(fā)作還被震懾著,勉強(qiáng)保持著體面罷了。

    可僖嬪不樂意,同樣是伺候萬歲爺?shù)呐耍袝r候皇上偏心地叫人想平心靜氣都靜不下來。

    因此,等請完了安,僖嬪故意擠到方荷前頭去,示意端嬪自一旁堵住方荷繞開的路,含笑跟方荷說上了話。

    “聽聞?wù)褘迕妹糜职ち巳f歲爺?shù)拇颍瑓s還能保持盛寵,實(shí)在是叫人好奇,不知妹妹可否跟咱們說說該怎么伺候,也省得叫老祖宗總嫌棄咱們不爭氣!”

    貴妃沒心思聽,她這幾日累得恨不能直接昏過去才好,偏偏到了該睡覺的時辰就睡不著,又走在最前頭,很快就坐上轎輦離開了。

    但榮妃、宜妃和德妃三人沒急著走,只站在轎輦旁邊,不動聲色聽著二人打機(jī)鋒。

    方荷被噎得不輕,不是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而是槽點(diǎn)太多,不知道該先吐哪句。

    她上下打量僖嬪一眼,慢吞吞問:“僖嬪娘娘想探聽我怎么得萬歲爺?shù)南矚g,卻還不忘先諷刺我一句……你覺得我會告訴你?那我得多賤啊!”

    “噗……”安嬪不小心笑出聲,趕緊捂著嘴躲到敬嬪身后去。

    敬嬪和備受僖嬪欺負(fù)的平嬪眼中也都帶著笑。

    其實(shí)宮里不是所有妃嬪都敵視方荷,甚至有好多小答應(yīng)和常在都把方荷當(dāng)菩薩偷偷敬著呢。

    只是都清楚方荷跟上位妃嬪不對付,誰都不敢先開頭跟方荷示好罷了。

    可這會子聽方荷說話,早就憋著的安嬪有些蠢蠢欲動。

    而應(yīng)該被懟得臉色難看的僖嬪,耍嘴皮子她卻也不懼誰,聞言只挑著眉冷笑。

    “昭嬪不是說過,我們都是姐妹,姐妹之間說話還用得著在意這么多?”

    頓了下,她眼神在方荷的下巴上掃過,嗤笑出聲。

    “再說這人啊,敢做就得敢當(dāng),我都還沒問問昭嬪妹妹,挨巴掌是什么滋味兒呢,不如妹妹也跟咱們好好說說?”

    方荷收了笑,這茬找的,她想不接都不行。

    她一臉為難地看著僖嬪,“你真想知道?”

    僖嬪道了聲新鮮,“不然我干嘛問妹妹,想必各位姐姐妹妹們都好奇,畢竟咱們伺候萬歲爺這么多年,可都沒妹妹這么大的本事!”

    方荷瞪大眼,滿臉震驚掃視周圍一圈,接著又看僖嬪,用那種招人恨的委屈模樣,小白花似的追問——

    “僖嬪娘娘確定想知道?”

    “妹妹也不必繞圈子,若不想說咱也不能為難你,畢竟家丑——”僖嬪冷笑著立馬接話。

    方荷沒叫她說完,干脆利落上前,掄圓了胳膊就給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聲脆響,驚得端嬪和平嬪都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安嬪用力捶胸口,一口氣噎在嗓子眼,快要笑……快咳嗽出來了!

    僖嬪被扇得跌倒在地,她的婢女都沒扶住她,跟她摔成一團(tuán),可見方荷用的力氣有多大。

    僖嬪捂著臉,不敢置信地怒視方荷。

    “你放肆!你怎么敢——”

    “不是僖嬪想知道挨巴掌什么滋味兒的嗎?”方荷拿翠微遞過來的帕子擦擦手,漫不經(jīng)心笑著開口。

    “嬪妾這人啊,哪兒都好,獨(dú)獨(dú)不善言辭,實(shí)在難以叫僖嬪娘娘明白個中滋味兒,只能請您自個兒體會一下了。”

    她居高臨下看著踉蹌起身的僖嬪,“怎么樣,挨巴掌的滋味兒如何?”

    不等僖嬪回答,她又掃視周圍一圈,笑得更燦爛,“若是其他姐妹們也想知道,雖然我手挺疼的,都是自家姐妹,也不是不能滿足你們。”

    眾人:“……”

    堵著路的端嬪和膽小的平嬪都不自覺后退一步,不了不了,她們其實(shí)也沒那么好奇!

    康熙進(jìn)來的時候,天井里還一片混亂。

    僖嬪自然不肯白挨打,鬧著要打回來,被人攔住后又哭哭啼啼要找老祖宗做主。

    “鬧什么呢?”康熙聽見這亂糟糟的動靜,止不住皺眉,低喝道。

    他下意識看了眼方荷,見她被翠微扶著,好生生站在一旁,這才繼續(xù)轉(zhuǎn)向僖嬪。

    “不知道這是哪兒嗎?也不怕驚著皇瑪嬤,再鬧騰就滾回宮里去!”

    僖嬪本來只是裝樣子,這會子眼淚真落下來了,撲通跪在康熙面前,淚落如雨。

    “還請萬歲爺給嬪妾做主!!”

    “嬪妾好好與昭嬪說話,豈料無緣無故,她上手就打了嬪妾一巴掌!”

    “她是嬪位,嬪妾也是嬪位,若被打了臉?gòu)彐忌苤髬彐矝]法兒活了!”

    康熙:“……”他作為皇帝,挨了巴掌都半點(diǎn)脾氣發(fā)作不出來,能給僖嬪做什么主?

    他忍著去看方荷手的沖動,不動聲色看了眼瑞景軒緊閉的殿門。

    上回甩他一巴掌,那混賬的手背腫了好幾日,若不是她宮里有個會醫(yī)術(shù)的小宮女,他都忍不住要派御醫(yī)過去看。

    這會子聽僖嬪的話,他有些無奈又有些想笑,這混賬莫不是打人上癮了?

    以僖嬪過往的性子,康熙就知道她口中‘無緣無故’四個字的水分有多大。

    如果真是方荷無理,皇瑪嬤怕是早請家法出來了。

    可他也不好太偏心,只得佯裝含怒看向方荷,冷聲問:“怎么回事?”

    方荷可不是那不長嘴的人,對康熙這回的表現(xiàn)非常滿意,先送給他一個甜甜的笑,這才慢條斯理開口。

    “嬪妾打僖嬪原因有三,一是僖嬪妄議皇上,打探侍寢之事,還以此嬉笑,是為不敬。”

    “二則嬪妾再三跟僖嬪確定,問她是不是想知道挨巴掌的滋味,僖嬪均給了嬪妾正面允準(zhǔn)的回答。”

    “三來嬪妾不想自揭傷疤,卻又要顧慮僖嬪所說,‘大家都是姐妹,無可不能對人言’的訓(xùn)斥,思來想去,只能請僖嬪親身體會,方不犯妄議主子爺?shù)淖镞^了。”

    孝莊:“……”這不是挺能說的嗎?

    她坐在窗戶邊的軟榻上,見太后捂著嘴笑彎了腰,哭笑不得直搖頭。

    僖嬪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孝莊就聽見了。

    主要是太后在,她瞧不得人欺負(fù)方荷,又見是嘴碎的僖嬪為難人,早早就拉著孝莊到了軟榻上,準(zhǔn)備隨時替方荷張目。

    可孝莊早知道,昭嬪哪兒用得著其他人啊,那丫頭無理還能攪三分呢,她有理……不上天還是她嗎?

    左右孝莊是受不起那個鬧騰,她年紀(jì)大了,耳朵不好使不是很正常嗎?

    外頭康熙也差點(diǎn)沒忍住笑出來。

    他壓著笑意,蹙眉隔空點(diǎn)點(diǎn)她腦袋,警告她別再說話了,要是回頭僖嬪鬧著要自戕,他都不好處置。

    就這混賬氣人的本事,他完全不懷疑僖嬪會被氣到那種程度。

    他垂眸淡淡睨了眼湊到天井里來的妃嬪們,問:“昭嬪所言可屬實(shí)?”

    “屬實(shí)屬實(shí),嬪妾聽昭嬪反復(fù)確認(rèn)了兩遍呢!”安嬪捂著嘴小聲道。

    嬰兒肥都還沒褪干凈的平嬪下意識點(diǎn)頭,接著臉色驀地一白,絞著手指低下頭不敢說話。

    其他人也不想得罪僖嬪。

    她知道的事兒不少,要是回頭又嘴碎,害不了人也挺煩人的。

    倒是宜妃不怕,笑著朗聲道:“臣妾剛要走,就聽到僖嬪妹妹說話了,在外頭都聽見昭嬪妹妹反復(fù)問了呢,僖嬪這一巴掌挨得不冤。”

    德妃笑著柔聲開口,“雖昭嬪妹妹此舉有些不妥,可僖嬪妹妹挑釁在先,不如就此作罷,互相賠個不是,也全了姐妹情分。”

    僖嬪不想道歉,可這會子她有些下不來臺,只哭著不吭聲,咬著牙跪地不起。

    方荷心下冷笑,這位姐一如既往地會茶人,她要是想道歉,就不會動手。

    她揉著腦袋,比德妃更溫柔,更白花地?fù)u曳幾下,看準(zhǔn)位置柔弱地靠在翠微懷里。

    “啊……剛才用力氣大了,頭好暈……”

    康熙:“……”你用腦袋扇僖嬪巴掌的?

    “行了,剛出宮你們就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來,怕是忘了宮規(guī)怎么寫,既都有錯,就都滾回去抄——”

    “哎喲,我的手好疼,翠微你快給我看看,我右手腕是不是要斷了!”方荷扶著手腕輕吟。

    那做作又囂張的姿態(tài),叫天井里的妃嬪們嘆為觀止。

    康熙下顎緊繃片刻,捏著鼻梁定了定心神,繼續(xù)把話說完。

    “都回去閉門思過,抄十遍宮規(guī),什么時候抄完,什么時候才準(zhǔn)出門!”

    他轉(zhuǎn)頭在梁九功耳邊低聲吩咐了句,沒再理會天井里的鬧劇,進(jìn)去給孝莊請安。

    康熙離開,方荷也就不裝了,平靜地帶著淺笑,沖宜妃、榮妃和德妃三人福了一禮,大大方方往外走,看都沒看僖嬪一眼。

    說實(shí)話,她這份囂張,比當(dāng)年傳說中的宣嬪都不差什么了。

    宣嬪的囂張見過的畢竟是少數(shù),這會子能來請安的妃嬪們大為震驚,更是不解,昭嬪就不怕惹得萬歲爺膩煩了,會失寵嗎?

    可等出來瑞景軒,李德全立刻就笑著躬身上前。

    “萬歲爺知道昭嬪娘娘傷了手,怕您不好受罰,特叫奴才迎您去春暉堂,請御醫(yī)給您瞧瞧,好早些開始抄寫宮規(guī)。”

    還在后面震驚、疑惑、不解的妃嬪們:“……”

    連宜妃和榮妃都有些麻木。

    哦,這禁足禁到春暉堂去了,那萬歲爺也陪著禁足唄?

    至于抄不抄宮規(guī)……就昭嬪這有恃無恐的模樣,她不寫皇上能拿她怎么辦?

    德妃垂著眸子,藏住眸底的暗色,一時間也有些笑不出來了。

    她見過其他妃嬪受寵的模樣,當(dāng)年皇貴妃、宜妃、榮妃甚至她都寵冠后宮過。

    可任她們誰,若犯了規(guī)矩,也沒能得萬歲爺如此偏愛過。

    她深吸了口氣,努力平緩下心神,不急,叫昭嬪待在御前,倒是也有在御前的好處。

    見方荷立在轎輦邊上,等著三妃先走,德妃沖她和善地笑了笑,又看向宜妃和榮妃。

    等兩人上轎后,她才進(jìn)了轎輦,往萬芳齋去。

    方荷靜靜看三妃在岔路口分道揚(yáng)鑣,不動聲色在德妃的轎輦上多流連了片刻。

    她如今已經(jīng)交叉對比出來的宮人和太監(jiān)里,就有在御膳房的白案師父并徒弟兩人,也同樣跟秦新榮打過交道。

    四個昕和劉喜、陳順翠微都查清楚了,沒什么問題,可以算作自己人。

    福樂如今已跟在她身邊,其他幾個人還得再慢慢瞧。

    她倒要看看,德妃敢不敢在御前繼續(xù)動手,捉賊還是得拿贓才好……

    等康熙回到春暉堂,方荷已經(jīng)涂完藥膏子,乖乖坐在特地給她準(zhǔn)備的小書桌前,認(rèn)真抄寫宮規(guī)。

    只不過抄幾句,就要揉揉手腕,姿態(tài)很認(rèn)真,就是速度沒快到哪兒去。

    康熙心里哂笑,這混賬慣會做姿態(tài)。

    他過去拿過方荷的字看了眼。

    “字兒倒是長進(jìn)不少,這會子知道在朕面前賣乖了,剛才在人前,怎么就不知道給朕留幾分面子?”

    方荷期期艾艾起身,用手指勾著康熙的手輕晃。

    “嬪妾雖然有苦衷,卻瞞不過萬歲爺,是故意為之,想叫人再也不敢欺負(fù)我。”

    “我錯了,您罰我……要不罰我不許吃飯?我餓肚子,您就別跟我生氣了好不好?”

    康熙似笑非笑捏捏她的臉蛋兒,“認(rèn)錯都不耽誤你賣慘,再叫你餓一回,你得記朕多少年?”

    方荷仰起腦袋在龍袍上輕蹭,“那夫唱婦隨嘛,您小心眼,我也得……哎呀!”

    她被康熙驀地夾住腰肢,單手抱著就往殿內(nèi)走,勒得她好懸腦袋朝下。

    她趕忙求饒:“我錯了錯了錯——”

    沒給她說完三遍的機(jī)會,康熙將她放在幔帳里,人緊跟著糾纏而上,堵住了那張恨人的嘴。

    既然是要罰,就算抄再多宮規(guī),這混賬也不會放在心上。

    還不如選叫他痛快的懲罰方式呢。

    “你不是要給朕生個小阿哥?等你有了身子,朕就免了你的罰。”

    方荷被裹挾著不得解脫,哼哼唧唧著好哥哥也不管用,被逼著一次次絞著他不放,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倔強(qiáng)地沖康熙翻個白眼。

    后世有句話都說爛了,生阿哥還是公主,得看牛的本事,又不看地好壞,可惜這人一點(diǎn)數(shù)都沒有。

    不但沒有,他還敏銳地察覺到了方荷的挑釁,氣得輕笑出聲。

    本來還打算叫她用午膳的,可這混賬都開口要餓肚子了,他也不好叫她失望不是?

    第72章

    方荷不但午膳沒吃上, 連晚膳都睡過去了。

    她到夜里才餓醒,卻偏被一只格外沉重的胳膊摟著,腿都被壓著動彈不得。

    問題體力和體重懸殊太大,她掙扎都掙扎不出來, 氣得她努力將手從身前往上伸, 拽著康熙的耳朵反復(fù)揉搓, 要把他搓醒。

    康熙感覺耳朵疼,無奈抓住方荷的手用力捏了捏。

    “你這是什么陋習(xí), 怎的不是掐腰就是揪朕耳朵?”康熙實(shí)在想不明白。

    他懷疑方荷是磋磨人上癮了。

    這混賬不只幔帳里比尋常女子放得開,她還有些男子都未必有的習(xí)慣。

    比如在睡夢中反復(fù)捏他……有時候睡覺姿勢不對,她還上嘴!

    就算把人好好禁錮在懷里, 稍不注意,她那爪子就能落他耳朵上,半點(diǎn)不辜負(fù)皮猴兒的聲名。

    好在不算疼, 康熙也就沒計(jì)較。

    但冬天還好說, 帽子厚實(shí)些能遮住一二, 這會子也戴不住帽子,回頭叫大臣們看到, 實(shí)在不像話。

    方荷摸著自己打鼓的肚子, 幽幽解釋:“大概是希望皇上耳根子能軟一些,好叫嬪妾枕邊風(fēng)吹得更容易, 也能讓皇上聽到嬪妾肚子里是怎么唱戲的!”

    更重要的是,能聽得懂人話,多干點(diǎn)人事兒, 別總跟狼似的,這是她對老板最樸實(shí)的愿望,自然得反復(fù)刻在肌肉記憶里咯。

    康熙:“……”

    下午有大臣覲見, 他是用過晚膳的,這會子倒是不餓。

    當(dāng)然,他不是沒叫過這混賬,可惜當(dāng)時她沒睡夠,嗚嗚嗷嗷地?fù)淅庵请p細(xì)白的腿空踹半天,好懸沒給他臉上再來一下。

    梁九功和春來都在御前,一時沒來得及低頭,看了個正著,眼眶子都快瞪脫了。

    康熙氣得拍她一巴掌,眼疾手快地打落幔帳,叫她睡個夠。

    他捏著眉心坐起身,俯身咬住方荷肉嘟嘟的耳垂,“下回再叫你起身你不起,還敢膽大包天亂發(fā)脾氣,朕就叫人餓你三天,只允你喝水!”

    方荷:“……”好的好的,下回再說。

    見方荷可憐巴巴抱著肚子,哼哼唧唧不說話,康熙就知道這話嚇不住她,點(diǎn)點(diǎn)她額頭,無奈只能陪著她起來。

    深夜不適合吃太多,免得積食,但御膳房一直備著給方荷熬的梨膏燕窩羹呢。

    還有她最喜歡的椒鹽餅并龍須餅,加了棗泥糕,拼了巴掌大的一小碟子,一口一個吃著很方便。

    端上來的點(diǎn)心和燕窩羹試膳太監(jiān)已經(jīng)試過,但方荷還是下意識看了福樂一眼。

    福樂微微點(diǎn)頭。

    雖然她更擅長為人養(yǎng)身子,可早年蘇氏和梁氏交好,梁氏會的本事,蘇氏也多有藏書,福樂入宮之前都記下來了。

    這些年,福樂沒少對照著記憶,精進(jìn)自己對各類毒素和相沖藥物、食材的辨認(rèn)。

    一定程度上來說,她醫(yī)術(shù)可能比不過御醫(yī)和老太醫(yī),可養(yǎng)身辨毒的本事,太醫(yī)院拍馬難及。

    福樂沖方荷眨眨眼,方荷這才拿起點(diǎn)心塞了滿嘴,喝一口甜滋滋的燕窩羹,活似個小松鼠似的,叫人瞧著直想發(fā)笑。

    康熙也沒忍住來了一碗。

    方荷和福樂的眼神官司,以康熙和梁九功的眼力自然沒錯過,梁九功下意識看向康熙。

    康熙只垂眸看著手中的蓮花紋白瓷碗,輕輕摩挲扳指,對方荷的小心謹(jǐn)慎不置可否。

    等再睡下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時辰。

    康熙笑著將方荷摟在懷里,狀似不經(jīng)意般調(diào)侃。

    “在御前你還擔(dān)心會中毒?”

    方荷打了個哈欠,在康熙懷里蹭蹭,聲音慵懶自然。

    “皇上開什么玩笑呢?要是您身邊都不安全,那嬪妾也甭活了,直接找塊豆腐撞死更好些。”

    她抱住康熙的腰,睡意愈發(fā)朦朧,“嬪妾不是想揣崽嘛,有些東西吃了對孩子不好,誰也不知道崽什么時候來,嬪妾只能多注意些了……”

    最后幾個字她說得幾近氣音,顯然就算睡了一天,吃飽喝足后,昭嬪娘娘的睡眠質(zhì)量依然很好,只清淺的氣息吹得康熙心窩子滾燙。

    他失笑搖搖頭,不論這混賬信不信他,到底是盼著與他的孩子,剩下的……還是交給時間吧。

    等康熙呼吸漸漸平穩(wěn)后,方荷才輕輕歪了歪臉,睜開眼,眼神復(fù)雜盯著幔帳頂端出了會兒神。

    她知道康熙已經(jīng)在盡量遷就她,實(shí)現(xiàn)曾經(jīng)對自己的承諾了,可她依然不知道,該怎么信任他。

    早晚這會成為扎在兩人心里的一根刺。

    如今還沒什么,等有了孩子,想要叫孩子贏在起跑線上……必須得解決這個問題才行。

    她心里嘆了口氣,所以說,生活在皇家的,無論大人還是孩子都容易短命,需要煩惱的事兒太多了。

    不像梁阿姐家的小小樊爺,活得無憂無慮,還不滿周歲就已經(jīng)會說話了誒!

    梁娘子通過小陳子幫宮女帶東西進(jìn)宮的時候,傳了口信進(jìn)來。

    她說樊良翰小朋友第一個學(xué)會的就是叫娘,第二個卻不是叫爹,而是叫果果。

    可見梁娘子和娜仁平時在孩子面前,沒少提起她。

    而她的孩子還不知道在哪兒,也沒機(jī)會跟小良翰一起撒尿和泥了。

    思及此處,連美食都難以叫方荷開懷。

    趁著前一日剛下過雨,外頭空氣清新,聽聞蓮花堰旁邊的花園里新擺了好些花,方荷帶著春來,出去散心。

    從入暢春園起,方荷就幾乎算得上專寵了。

    雖說時候也不算太長,可她就沒往云崖館去,一直住在春暉堂呢。

    這回卻再也沒人去孝莊跟前說了。

    連貴妃都知道,如今的昭嬪,與過去曾被人踩在腳底下的宮人芳荷再不可同日而語。

    也許將來她有了孩子,除了太子,其他皇子阿哥和公主們,說不準(zhǔn)都要看她的孩子臉色過活。

    鈕祜祿氏在接了金冊和寶印,徹底將宮務(wù)攬到手里后,才清楚地明白這個道理。

    她知道,皇上應(yīng)是發(fā)現(xiàn)了那回除夕宮宴,她令內(nèi)務(wù)府給宣嬪行的方便。

    若非海拉遜看在鈕國公府的面子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宣嬪別說收買宮女,就是想多點(diǎn)幾個帶酒的菜都做不到。

    康熙尋常處置后宮之人,總會看在皇嗣的面上多加寬宥。

    可他一旦想整治誰,從來都能叫人有苦都說不出。

    宣嬪和郭絡(luò)羅氏叫方荷沒臉,皇上就干脆叫宣嬪直接無法在宮里立足,叫郭絡(luò)羅氏更沒臉。

    皇貴妃站干岸?那往后就干脆什么都別想再管。

    惠妃暗中攛掇,皇上借太后的手,叫她見不到大阿哥和兒媳婦,捏著七寸叫惠妃忍下這口氣。

    鈕祜祿氏自己心里清楚,因?yàn)樗敹舯芈〉念櫭蟪忌矸荩瑢m里向來是如鯁在喉卻不得不優(yōu)厚,所以見她弄權(quán),皇上才會徹底將宮務(wù)交給她。

    接過來以后,鈕祜祿氏才發(fā)現(xiàn),想理清后宮和前朝的平衡,管好內(nèi)務(wù)府對后宮的一應(yīng)起居侍奉雜務(wù),大事小情都得操心,動一發(fā)則動全身,必須得反復(fù)思量,才能保證不會被人使絆子……

    這是陽謀,也是皇上對她最狠的懲罰。

    因?yàn)樗_實(shí)舍不下這份權(quán)勢,想利用權(quán)勢為胤俄鋪路,就不得不拼盡全力處理好所有的宮務(wù),叫太皇太后和皇上滿意,自己的身子卻一步步衰敗下去。

    從出宮前一夜在永壽宮里咳出血來,鈕祜祿氏就再也無心跟方荷爭寵了。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她的重心已經(jīng)不在皇上的恩寵上……或者說她從未得過皇上的寵愛。

    只是她現(xiàn)在才看清,鈕祜祿氏的女子不該困于情愛。

    面對方荷如今的盛寵,澹寧居什么動靜都沒有,與她一樣的,還有單獨(dú)被安排在瑞景軒一側(cè)式古齋的榮妃。

    所以方荷來賞花,提前得到消息的宮人,立刻在涼亭里安置好了茶點(diǎn)。

    那些出來透氣的小答應(yīng)和小常在們,都很識趣地避開。

    不是不想討好方荷……奈何她先前給僖嬪那一巴掌的威力實(shí)在太大,如今還摸不準(zhǔn)方荷脈絡(luò)的低位妃嬪們不敢招惹。

    但也不是沒人來湊熱鬧。

    方荷賞過花,進(jìn)了四面透風(fēng)的涼亭,能清楚地看到周圍有沒有人,比春暉堂還方便些。

    她干脆叫人搬了軟榻過來,在這里繼續(xù)畫交叉圖。

    喬誠通過敬事房的小太監(jiān),又給她送了一批人名兒過來。

    這回多是宮外與烏雅氏和姻親來往的人家,再多以喬誠的本事確實(shí)是查不出來了。

    先前她已對出來十七個人,其中與秦新榮有過來往的有四個,兩個在御膳房,一個在灑掃上,一個在漿洗上。

    御膳房的白案御廚,人稱陳一刀,一手白案功夫,雕龍畫鳳都不在話下,每逢大宴都少不了他。

    御膳房的點(diǎn)心,尤其是給康熙用的點(diǎn)心,多出自他手。

    他徒弟叫小泉子,平時秦新榮去御膳房偶爾買點(diǎn)心,多是給這個小泉子塞銀子。

    至于灑掃上的宮女春渺,屬正白旗舒穆祿氏包衣。

    巧的是,德妃的叔叔有位妾室姓舒穆祿氏,因?yàn)樯藘蓚兒子,在烏雅府很得臉,家人總能頻頻登門。

    漿洗上的嬤嬤那拉氏,是白敏的姨母被處置后,新來接任的管事嬤嬤,鑲黃旗包衣。

    這人在宮里宮外都跟烏雅氏沒關(guān)系。

    但喬誠為人仔細(xì),將烏雅家?guī)孜粻數(shù)钠拮逡膊榱艘幌拢o方荷多添了很多工作量。

    可巧的是,德妃的外家賽和里氏,與那拉氏是姻親,雖然跟那拉嬤嬤不是同一枝,但也就隔著一房而已。

    她不信有這種巧合。

    單獨(dú)御膳房、灑掃和漿洗,哪兩處都很難湊出她的酒量。

    但合在一起有人上膳,有人盯著進(jìn)出,有人可以聞衣裳的味兒,就方便多了。

    現(xiàn)在就看,怎么才能叫德妃心甘情愿跑甕里來……

    “主子,宜妃娘娘和安嬪娘娘過來了。”春來突然開口。

    方荷不緊不慢將底下畫好的小衣服樣子換上來,趁著宜妃和安嬪步上臺階,才裝作匆忙折疊起來,塞進(jìn)袖口,起身行禮。

    “嬪妾請宜妃娘娘安。”她福禮后又給安嬪行了個平禮,笑著寒暄。

    “你們也來賞花?才剛下過雨,荷花開得不錯,也新?lián)Q了一批杜鵑和木槿,瞧著還挺賞心悅目的。”

    等安嬪跟方荷見過禮后,宜妃不動聲色看了眼方荷的肚子,笑著落了座。

    她開門見山,“我不是來賞花的,碰上安嬪過來,正巧拉她做個看官,我來替妹妹給昭嬪賠罪。”

    方荷聞言有些詫異,連安嬪都止不住瞪大了眼。

    宮里都知道,宜妃性子最是潑辣張揚(yáng)。

    方荷甚至親眼見過宜妃幾句話就發(fā)落了巧雯,從未想過能從她嘴里聽到道歉的話。

    宜妃見二人這吃驚模樣,被逗笑了。

    “難不成在你們眼里,我竟是跋扈到死不悔改的渾人?”

    她爽朗道:“就算過去是,這會子也不比從前,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就算是為了太后和小五,我也得給昭嬪賠這個罪。”

    安嬪安靜當(dāng)個看客,低下頭研究春來進(jìn)上來的茶盞。

    方荷垂眸喝了口茶,倒是知道宜妃所來為何了。

    太后明擺著為她撐腰,宜妃也知道,她和五阿哥有那么點(diǎn)師徒情誼,她確實(shí)不想跟宜妃為難。

    但她不確定,郭絡(luò)羅貴人一輩子的恩寵,是否能抵得過那點(diǎn)子情誼。

    畢竟宜妃如今在太后面前也很得臉,只要五阿哥不犯大錯,太后就不可能平白落宜妃的臉面。

    她含笑抬起頭:“既然宜妃娘娘都說了,我這人也不是個不知好歹的,先前的事兒就算是過去了,大家都是姐妹……”

    宜妃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打斷方荷的話。

    “得了吧,本宮就算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宮里人什么德行?說什么姐妹,不過都是惡心人的伎倆罷了。”

    既然是認(rèn)真來賠罪的,從一開始,姐妹什么的,她就一個字不提。

    她坦然道:“我妹妹的性子不算好,若非當(dāng)年阿瑪堅(jiān)持叫妹妹進(jìn)宮替我生個阿哥,我都不想叫她進(jìn)宮。”

    “如今她沒了恩寵……也算好事兒,起碼能安分些,不會拖伊爾哈的后腿,更不會連累小五、小九和小十一將來替她擦屁股。”

    “我跟你說句實(shí)在話,若非她趁著胤禌病著的空檔不老實(shí),就算攔不住她作死,我也會第一時間跟你通風(fēng)報(bào)信。”

    這話坦然到方荷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她可不信宮里有什么真情在,宜妃也不是那種會莫名付出真情的姐妹。

    她干脆也開門見山問:“那嬪妾就不懂了,宜妃娘娘此番誠意,只因?yàn)樘蠛臀灏⒏纾俊?br />
    “您應(yīng)該也明白,他們同樣也是我不愿與您為難的桎梏。”

    太后對她好,她當(dāng)投桃報(bào)李,不會叫太后在她和五阿哥中間為難。

    所以即便宜妃不老實(shí),她也得有所顧忌,不能跟對付其他人一樣下狠手。

    安嬪聽兩人這刀光劍影的,聽得嗓子眼兒都發(fā)干,趕忙喝了口水壓驚。

    宜妃倒是很滿意方荷愿意說開,她點(diǎn)點(diǎn)頭。

    “確實(shí)不只是如此,不過瞧昭嬪的恩寵……想必小五他們的兄弟也快來了吧?”

    “咱們可以不做姐妹,他們卻實(shí)打?qū)嵤谴驍喙穷^連著筋的親人。”

    “小五憨厚,小九腦子瞧著也不算好使,胤禌倒是聰慧些,奈何……托生在了我肚子里,我對不住他。”宜妃眼眶微微有些泛紅。

    “與其說我不想跟你結(jié)仇,不如說我不想你的孩子和我的孩子結(jié)仇,且不說如今,將來……總歸是和睦些,日子才有盼頭不是?”

    如果太子登基,或者起了波瀾,她最不想為敵的就是方荷和她的孩子,要是能抱團(tuán)卻是最好不過的。

    方荷解了疑惑,痛快點(diǎn)頭,“那行,只要四公主不再為難我,郭絡(luò)羅貴人別再做什么蠢事,此事一筆勾銷,我絕不會再提。”

    宜妃心里松了口氣,笑得更燦爛了些,特意提醒。

    “暢春園里不算熱,若是……總歸別飲太多茶水,實(shí)在貪茶水滋味兒,喝點(diǎn)金銀露也好。”

    安嬪稍稍發(fā)現(xiàn)氣氛和緩,盯著方荷的肚子,也敢張嘴了。

    “昭嬪是在給小阿哥……是在做衣裳?敬嬪那里倒是有許多好看的花樣子,你要的話,我回頭去敬嬪那里要了,給你送過去?”

    說罷,像是怕方荷誤會一樣,她趕忙加了句,“等你回云崖館,我再給你送過去。”

    方荷就知道,她們是誤會自己有身孕了,剛想開口解釋誤會,就聽得春來小聲道——

    “主子,德妃娘娘過來了。”

    方荷微微挑眉,一個兩個鼻子都夠靈的,聞著味兒就追過來了。

    雖然康熙說是寵她,疼她,但兩人其實(shí)爭吵鬧騰的時候居多,真論恩寵,也就這一兩個月。

    再加上太后和康熙替她出了一回氣,她自己也露出崢嶸來,如她所料,再沒人敢輕易欺負(fù)她,又都開始跟她親近了。

    趨吉避兇,在宮里還真是一點(diǎn)都不新鮮。

    方荷心下一轉(zhuǎn),輕撫著肚子起身,與宜妃和安嬪一起迎德妃。

    德妃見人先露三分笑,聲音柔婉得像是山間清泉一般。

    “宜妃姐姐和兩位妹妹都在呢,倒是叫我趕巧了。”

    方荷和宜妃對視一眼,都默默垂下眸子,遮住眸底微諷的笑意。

    宜妃從來就不喜歡德妃,她跟惠妃和榮妃都還算融洽,倒是跟德妃起了好幾次沖突,就是因?yàn)榈洛鷳T會溫溫柔柔的惡心人。

    她只懶洋洋道:“這不是天兒好,知道花園里會熱鬧些……德妹妹不是也過來湊熱鬧么。”

    德妃笑著點(diǎn)頭,待得落座后,沖方荷歉意一笑,“我剛才本來準(zhǔn)備去船上賞景兒,聽到你在這兒,想起前幾日的事兒,特地過來給昭嬪妹妹賠個不是。”

    方荷演技迅速上線,眼神迷茫看向德妃,“嬪妾沒聽懂,德妃娘娘先前是幫著嬪妾說話,何來的不是?”

    “我是顧念著僖嬪到底是赫舍里氏,打她的臉許是會傷了太子的臉面,那日才想著和稀泥。”德妃耐心地解釋,面上露出幾分愧色。

    “但回萬芳齋后,倒是叫嘎魯代提醒我了,她和二公主鬧別扭的時候,最不喜人各打五十大板的說法,哪怕知道自己犯了錯,也想要個體面……”

    這說的是五公主,在康熙面前也如四公主一般,很是得臉,比二公主和三公主都要受寵些。

    德妃自嘲地笑了笑,“我倒是還不如個孩子,思來想去總歸還是跟妹妹說一聲。”

    “那日我不該開口的,倒平白給妹妹添了不痛快。”

    她伸了伸手,和冬立馬遞過來一沓抄好的宮規(guī)。

    德妃將宮規(guī)遞給方荷,“算起來若是我沒多嘴,妹妹許是都不用抄宮規(guī),如今想必妹妹是抄完了,我心中有愧,也跟著抄了十遍,算是給妹妹賠不是了。”

    方荷咬了咬舌尖,免得自己懟回去,這會子可不是跟德妃明火執(zhí)仗,打草驚蛇的時候。

    這茶位真的……道歉不能更真誠了。

    可聽君一席話,如聽君一席話,聽完都不知道德妃究竟錯在哪兒了。

    腦子不夠使或者喝茶不夠多的,指不定還會生出德妃人好善良,怪我太囂張的錯覺。

    總結(jié)下來就是,你大錯特錯,還不識好歹,宮規(guī)抄好了嗎就出來浪!

    雖然皇上也會聽我說話,雖然你比個孩子還不懂事兒,誰叫你得寵呢,我也只能委屈自己,為你的錯誤買單了。

    方荷捂著肚子歪在軟榻上,示意春來把宮規(guī)接過來,只貌似好奇地遠(yuǎn)遠(yuǎn)看了眼,做作姿態(tài)拿捏到位。

    “哎呀,德妃娘娘的字兒寫得可真好!不像我,就只會寫一筆小楷,叫萬歲爺好生嫌棄呢。”她拉長了聲音,嬌軟得像是喝了幾斤蜜。

    “好在萬歲爺會心疼人,知道我如今身體……手腕累不得,叫我先養(yǎng)好了身子再慢慢抄。”

    “真羨慕德妃娘娘的手速,可惜我又笨又嬌氣,實(shí)在沒法子厚著臉皮拿您抄好的去充數(shù),只能浪費(fèi)您的心意了。”

    宜妃和安嬪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尤其安嬪,半邊身子直發(fā)酥。

    方荷好好說話的時候聲音脆生生的,聽著叫人舒坦。

    但她一撒起嬌來,尾音帶著點(diǎn)含糊不清的纏綿勁兒,怪道萬歲爺寵著,這是個男人……是個人都頂不住啊!

    倆人都低頭喝茶,生怕自己笑出來,眼角余光卻一直往德妃身上瞥。

    德妃自然聽出方荷話里的深意,面上笑意不變,手中的帕子卻緊了緊。

    她含笑看了眼方荷的肚子,恰到好處露出幾分喜色。

    “難不成妹妹是……那可得先恭喜你了。”她擔(dān)憂地看了眼天色,苦口婆心地勸。

    “若妹妹身子……不適,再待會兒怕是就要熱起來了,且得小心些日頭才是,若是惡心,可以用些酸梅湯。”

    方荷弱弱地?cái)[擺手,認(rèn)真反駁,“我真的只是手腕不舒服,身體還好啦!”

    當(dāng)然,您要是不信,我也實(shí)在沒法子不是?

    她在德妃了然卻又包含著縱容的溫柔勸說下,到底還是帶著春來,辭別宜妃和安嬪,施施然回了春暉堂。

    等德妃回到萬芳齋,五公主和七公主都在偏殿里玩,她到底沒忍住,撕了一條帕子。

    如果叫方荷生下孩子,她的孩子豈不是要被比進(jìn)泥土里,平白低人一等?

    她在宮里籌謀隱忍這么多年,可不是為了給旁人當(dāng)墊腳石的,那賤人也配!

    和冬擔(dān)憂地奉了盞茶金銀花茶上來,輕聲勸——

    “主子,您又何必非要給昭嬪這個臉面?到底您才是妃位,又比昭嬪福氣大,她就算再受寵,不過是個玩意兒,還有老祖宗看著呢。”

    德妃扯了扯唇角,“老祖宗?呵……”

    那老東西還能活多久誰說得準(zhǔn)?

    如今方荷已是盛寵,如果太皇太后大行,太后恨不能把那賤人當(dāng)親閨女對待,還有人能管得住昭嬪嗎?

    惠妃和榮妃不在乎恩寵,是因?yàn)閮扇艘呀?jīng)人老珠黃,宜妃破罐子破摔,是因?yàn)樗巳齻兒子。

    可她呢?她反復(fù)摩挲著肚子,心知急不得,越急越容易出錯。

    她闔眸努力壓下火氣,好一會兒才恢復(fù)平靜,冷聲問,“給五公主和七公主準(zhǔn)備的布料怎么還沒送過來?”

    和冬趕忙道:“回主子,內(nèi)務(wù)府說,萬歲爺親自交代了,給云……給五公主和七公主用的物什務(wù)必要小心謹(jǐn)慎,估摸著還要過幾日才能送過來。”

    德妃淡淡撿起繡活笸籮里一條素白帕子,慢條斯理選了嘎魯代最喜歡的杏色繡線,摘了手上的玳瑁護(hù)甲,用繡繃將帕子固定好,在頭發(fā)上抿了抿針。

    做完這些,她才淡淡嗯了聲,“告訴內(nèi)務(wù)府,小孩子身子弱,最是該注意的時候,皇嗣之事耽誤不得,叫他們盡快!”

    “是,奴婢記下了。”和冬聽得出,主子這是容不下昭嬪肚子里那塊肉了。

    可莫名的,她心里總有些說不出的慌亂,大概是怕手里沾多了血,會妨礙給小主子積福吧……

    方荷在春暉堂又住了幾日,倒難得跟康熙蜜里調(diào)油了起來。

    但凡這位爺不跟惡狼似的,他不生氣不刻薄的時候,還挺像那么回事的。

    在幔帳里的時候,永動機(jī)總歸還是叫人舒坦居多。

    她又不是個在幔帳里放不開的,兩人都有興致,連太后貢獻(xiàn)出來的冊子都被擺進(jìn)幔帳里,鬧得御前燒水的頻率都多了不少。

    但方荷到底顧念著先前布的局,擔(dān)心要是鬧騰太過,會引起德妃的懷疑,便主動鬧著要回云崖館。

    當(dāng)然,也有肉吃多了,想吃吃素的意思。

    快活事兒嘛,還是得適量,啥地也頂不住天天造啊!

    她前半程向來都很勇敢,也很享受,只是后半程她這體力實(shí)在是跟不上。

    康熙活像是古代版的超人,他就不知道累的。

    尤其是碰上他沒體驗(yàn)過的姿勢,他那個好學(xué)勁兒和精神頭,簡直叫方荷嘆為觀止。

    反正最后就是嗚嗚嗷嗷,又咦咦嗚嗚,多以眼皮子紅腫作為結(jié)尾。

    那動靜叫翠微她們都不敢多聽,聽多了怕上火。

    有時候方荷氣得恨不能咬他一口,偏偏總沒什么力氣。

    但凡她耍點(diǎn)心眼子想造作,逼急了康熙,他干脆避開她能咬到的位置,兩張嘴都堵,逼方荷哭得更厲害,甚至還體驗(yàn)了把雨露滋味兒。

    她受不了,她要跑路了,讓老板去找大姨子小姨子去吧!

    反正她是看出來了,德妃不會在御前動手。

    怪不得德妃能受寵這么多年,就憑德妃那份謹(jǐn)慎勁兒和耐心,她就自嘆弗如。

    恰巧前朝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左僉都御史郭琇當(dāng)朝彈劾納蘭明珠把持朝政,賣官鬻爵,控制內(nèi)閣言路等五大罪過,引起整個朝野嘩然。

    連胤褆的岳父科爾坤都受到了牽連,已經(jīng)懷孕六個月的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聽聞后,當(dāng)場就暈過去了,差點(diǎn)小產(chǎn)。

    胤褆跪在春暉堂替岳父求情,這時候也實(shí)在不適合叫方荷繼續(xù)留下。

    康熙不喜歡方荷跟太子和阿哥們來往過多,倒不是從男女大防方面考慮,他只怕這混賬把太子他們帶上天,御前已經(jīng)夠熱鬧的了。

    方荷對此一直心中有數(shù),哪怕出現(xiàn)在御前最多的太子,她都很少接觸。

    這會子她主動提出要回去,康熙還挺欣慰。

    這混賬倒比過去善解人意多了,于是大手一揮,從私庫里給了她好些賞賜。

    回去之前,方荷借口叫翠微和福樂先送賞賜回去,順便盯著打掃寢殿,提前熏暖香,好祛除挨著湖水的濕氣。

    具體做什么,康熙心知肚明,心窩子更有點(diǎn)不大得勁兒。

    這孩子還沒見影兒呢……

    只他不清楚,方荷想甕中捉鱉,卻不會小覷德妃的手段,叫自己身處危險(xiǎn)之中。

    翠微回來伺候著方荷回云崖館的時候,沖她微微搖頭,示意什么異樣都沒有。

    方荷有些疑惑,難不成德妃轉(zhuǎn)了性子,突然從良了?

    不能夠啊!

    連她受寵德妃都要想法子壓她下去,如今誤以為她有孕,德妃身下卻還沒有子嗣傍身,她能坐得住就見鬼了。

    總不能是她也有了吧?

    話說,德妃什么時候生的十四阿哥來著?

    她恨自己當(dāng)年聽耿舒寧說自家偶像時,沒聽仔細(xì)些,導(dǎo)致她現(xiàn)在兩眼一抹黑。

    無奈,方荷只能吩咐福樂:“你多注意些,尤其是寢殿,還有我待得比較多的地方,一天三次檢查,別大意了。”

    福樂認(rèn)真點(diǎn)頭:“奴婢記下了。”

    她是個一板一眼的性子,記性又好,只要哪兒有任何不對勁,她立馬就能發(fā)現(xiàn)。

    但許是前朝的動靜太大,云崖館一直沒有任何異樣。

    哪怕胤褆跪得站不起來,硬是叫康熙派人將他抬回了阿哥所,納蘭明珠并黨羽靳德洪、余國柱,都因罪證確鑿被革去了頂戴花翎。

    曾在平定三藩中立下大功的吏部尚書兼大學(xué)士李之芳,也被迫致仕,狼狽歸鄉(xiāng)。

    戶部滿尚書佛倫、吏部滿尚書科爾坤,工部漢尚書熊一瀟都被革職查辦,連與明珠有關(guān)的地方巡撫都有好幾個被抄家問斬。[注]

    這是康熙繼位以來,動靜最大的一次。

    比起先前處置后宮妃嬪來震懾前朝的隱晦,如今康熙對皇權(quán)的把控和雷厲風(fēng)行再不加以掩飾,干脆利落下了旨。

    哪怕御史彈劾說皇上此舉實(shí)在太過,會叫功臣心寒,康熙也分毫未改變主意,甚至以都察院御史沒好好督察百官為由,發(fā)作了好幾個頭鐵的御史,并南書房大批官員。[注]

    前朝的動靜這么大,在暢春園消息也傳得更快一些,后宮得到消息比在宮里還要快得多。

    瑞景軒什么動靜都沒有,孝莊甚至免了妃嬪們的請安,叫她們安分待在自己宮里抄經(jīng)靜心。

    知道康熙鐵了心肅清朝堂,她實(shí)在不想聽有牽扯的妃嬪哭哭啼啼。

    方荷自然樂得不用出門,甚至也不用侍寢,總算可以光明正大咸魚躺了。

    等安嬪送來了敬嬪的花樣子,在翠微和春來做繡活的時候,她都閑到像模像樣抓著件小衣裳做了。

    方荷嫌主殿太熱,帶人往靠水的二層露臺一坐,吹著湖風(fēng),開始做繡活兒。

    她竟然都不會扎著自己的手!

    方荷大為興奮,她感覺雖然廚藝差,但天賦點(diǎn)可能點(diǎn)在女紅上了。

    翠微和春來還以為主子有了身子,先是喜得不得了,可接著又想起主子才剛換洗過,忍不住小心試探。

    方荷解釋,“我這是做給干兒子穿的,但也沒法解釋,就當(dāng)我盼子心切吧。”

    翠微默默看了眼方荷手里的布片,委婉提議道:“要不……奴婢替您做?”

    否則她擔(dān)心,以主子的女紅,做出一件能穿的小兒衣裳,人家都長大了。

    方荷很是那么回事地?fù)u搖頭,“不了不了,這兒子身上衣,都是我這干娘一針一線的心意,得我自個兒做才成。”

    春來:“……要不您縫個荷包?”那袖口都縫到下擺上去了啊!

    好歹荷包就一個口,還能掛在人看不見的地方,也不講究年紀(jì)。

    方荷想了想,覺得有道理。

    她也覺得袖子有點(diǎn)不大對勁,實(shí)在鬧不明白,還不如專心做個荷包,就繡個金元寶好了,這個她肯定能繡好。

    大不了就先繡出個形狀來,再往里填平針就好了嘛。

    她高高興興扔下被縫得亂七八糟的月白色布片,叫翠微給她取藏藍(lán)色云霞錦來,藍(lán)金搭配才好看。

    至于這布料是借口給康熙做衣裳才要來的……回頭裁剩下的布,給康師傅縫個褲頭好了!

    她正在心里盤算著,福樂突然進(jìn)來了。

    “主子,奴婢發(fā)現(xiàn)您寢殿幔帳前的荷包,還有軟榻的芯子,以及您夜里用的燈油都不對勁。”福樂滿臉懊,迅速扶著方荷起身避開這邊的軟榻,走到通風(fēng)的地方。

    “昨兒個內(nèi)務(wù)府來給您送月例,奴婢就該查出來的,只是問題都出在里面,沒揮發(fā)出來之前,奴婢大意了!”

    方荷并不意外,還心道終于來了。

    她只平靜問:“什么問題,你仔細(xì)說說。”

    “荷包里的香料都用夾竹桃水浸泡過,軟榻的芯子夾層里有桂枝,燈油里添了五行草!”

    春來立刻找來剪刀,剪開了這邊的軟榻點(diǎn)子,果不其然也發(fā)現(xiàn)了桂枝。

    福樂臉色鐵青,“夾竹桃不碰的話,毒性很小,但與桂枝同時吸入體內(nèi),極容易導(dǎo)致滑胎。”

    “五行草不止能叫人小產(chǎn),更有寒草之稱,長期接觸,會叫脈象看著像體寒之癥,不易有孕。”

    她緊著跪在方荷面前診脈,急得手都打哆嗦。

    主子聞了一宿,萬一主子有孕,都會對孩子造成影響了。

    方荷冷笑,幸好她剛換洗完。

    德妃還真是不叫人失望,不動手則已,動手就是大場面。

    “翠微,去請萬歲爺和貴妃過來。”

    “春來,你去請?zhí)K嬤嬤和烏嬤嬤過來。”

    這樣的大場面,若不叫大佬們瞧瞧,都辜負(fù)德妃一片心意!

    第73章

    得知暢春園出了針對皇嗣的陰毒之物, 孝莊氣得頭都發(fā)暈,把太后唬得不輕。

    更因中招的是方荷,她怒氣半點(diǎn)不比孝莊少。

    伺候著孝莊喝了安神湯睡下,太后親自帶著烏林珠和蘇茉兒來到云崖館。

    康熙原本還在為前朝之事頭疼, 得知后臉色瞬間就黑了, 覺得這事兒跟前朝的動蕩脫不了干系。

    他對方荷的寵愛, 就連宮外都有所耳聞,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動方荷, 這不是明擺著打他的臉嗎?

    康熙下旨,叫隨行避暑的妃嬪全去云崖館,動靜鬧得比方荷想得還大。

    云崖館不大, 只一進(jìn)正殿三間,兩座偏殿各三間的格局,只是多了個二層, 天井只有其他院子的一半大小。

    且不說常在和答應(yīng)們, 甚至幾個不受寵的貴人都只能站在廊廡上。

    等太后和康熙并貴妃三人冷著臉落座, 宜妃和榮妃、德妃也到了,都沒了方荷坐的地兒, 她只好站到太后身邊去。

    康熙微蹙了下眉, 沒說什么,只沉聲問貴妃。

    “后宮一應(yīng)事務(wù), 你就是這么管的?”

    貴妃面色不變,擺脫情愛的束縛后,她比先前理智多了, 清楚掌權(quán)定要擔(dān)責(zé)的道理。

    她起身下蹲,“回皇上,若在宮里, 各宮發(fā)放月例都有定數(shù),進(jìn)出查驗(yàn)也分外嚴(yán)格,很難動手腳。”

    “只是初來暢春園,頭一次發(fā)放月例,也有些起居物什需要更換,內(nèi)務(wù)府來暢春園的人手只有宮里的一半,才有些捉襟見肘,叫人鉆了空子。”

    說完難處,她立刻給出解決辦法。

    “無論如何,大宮門處也有醫(yī)徒和侍衛(wèi)把守,采買進(jìn)出沒那么容易被做手腳,應(yīng)該不難查。”

    “臣妾已叫人去內(nèi)務(wù)府,將昨兒個負(fù)責(zé)云崖館伺候的相關(guān)宮人和太監(jiān),押入慎刑司嚴(yán)加拷問,必定給老祖宗、太后和皇上一個交代。”

    康熙神色和緩了些,剛要說話,太后接話道:“不獨(dú)是昭嬪這里,所有妃嬪那里都派人查一遍,務(wù)必保證暢春園再無這種陰損之物!”

    康熙也想說這個,他對貴妃道:“若人手不足,朕令顧太監(jiān)聽你調(diào)遣,此事定得查個水落石出!”

    貴妃心下松了口氣,知道眼前這關(guān)就算是過了。

    她不動聲色看方荷一眼,還是說了句軟和話。

    “是我辦事不力,連累昭嬪妹妹,等查出那起子該死的奴才,我回頭再給妹妹請罪。”

    方荷心神一直放在德妃身上。

    她發(fā)現(xiàn),德妃過于淡定,這叫她心里有點(diǎn)不好的預(yù)感,渾不在意貴妃的賠罪。

    她福了一禮,客氣道:“貴妃娘娘言重了,嬪妾昨夜貪涼,在露臺上就寢,沒叫人得逞,只要此事不再發(fā)生,別叫其他人也受其害便好。”

    宜妃和安嬪本來都有些緊張,聞言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德妃依然垂著眸子,安靜撇著茶沫,絲毫異樣都沒有。

    方荷心窩子持續(xù)下沉,德妃聽到她沒受影響,都絲毫破綻都沒露……去掉不是她動手的可能,就只有一個可能,她不怕人查。

    果不其然,還不等去各宮檢查的人回來,李德全就匆匆自外頭進(jìn)門,擦著汗低頭回話。

    “啟稟太后,萬歲爺,各位娘娘,已經(jīng)查出是誰動的手了。”

    方荷驀地抬起頭,這么快?

    她的動作并不突兀,太后和康熙并貴妃也都有點(diǎn)詫異,緊盯著李德全。

    李德全被盯得頭皮發(fā)麻,硬著頭皮繼續(xù)道:“是內(nèi)務(wù)府廣儲司緞庫的副侍周泉……人是在后湖邊上找到的,應(yīng)該是昨夜里就落了水。”

    他為難地看了眼臉色瞬間蒼白的貴妃,聲音小了許多。

    “這位周副侍出自永壽宮,是貴妃掌管宮務(wù)后,整頓內(nèi)務(wù)府克扣妃嬪月例一事時,提拔上去的。”

    眾人的目光都轉(zhuǎn)向貴妃。

    李德全話說得隱晦,卻不妨礙大家聽明白,這是貴妃安插在內(nèi)務(wù)府的人。

    鈕祜祿氏驀地起身,“不可能是他!”

    “周泉在永壽宮一直負(fù)責(zé)掌管本宮的庫房,從未出過差錯,手腳極為干凈,若非如此,本宮也不可能提拔他。”

    她跪在康熙面前,“請萬歲爺明鑒,臣妾此舉絕無私心,您可以問在場妃嬪,自周泉去了緞庫后,哪怕是無寵的小答應(yīng)都沒再被克扣過份例。”

    她安排周泉去內(nèi)務(wù)府,是為了博一個賢名,替胤俄添福報(bào)的。

    要真想撈油水,她也不會從緞庫下手,皮庫、瓷庫和茶庫的油水更多。

    宜妃蹙眉開口道:“可自昭嬪入宮后,貴妃與昭嬪一直……不算和睦,如今眼看昭嬪受寵,貴妃大權(quán)在握,舍棄一個半個的奴才若是能害了昭嬪,也并非不可能。”

    她不知道方荷是目的明確地釣魚。

    以方荷的身份自然不好指責(zé)貴妃,她既然跟方荷和好,便想替方荷說幾句話。

    可方荷完全顧不上宜妃的好意。

    她總算明白德妃為什么有恃無恐……這借刀殺人的路數(shù),味兒簡直不能更正了。

    康熙捏了捏鼻梁,闔眸靜思。

    他比在場的女子想得多一些,此番前朝發(fā)作的一大批官員里,有不少遏必隆曾經(jīng)的門人。

    如今法喀勢弱,鈕國公府一朝勢力大減,在鈕祜祿一族的爭斗中,很難再拿出什么來,擋得住阿靈阿嫡子身份的天然優(yōu)勢。

    估摸著過不了多久,鈕祜祿氏族老就會上折子,請求阿靈阿繼任國公之位。

    如果貴妃是為弟弟的失勢發(fā)泄憤怒,更甚者是其他人借貴妃之手,想攪渾這攤渾水,以皇嗣安危來威脅他……

    “梁九功!你去慎刑司,傳朕口諭,與周泉有來往的宮人和太監(jiān)都押入慎刑司細(xì)查,務(wù)必查清楚周泉背后有無主謀!”

    康熙面色冷淡看了眼鈕祜祿氏,“至于貴妃,暫時閉門思過,宮務(wù)先——”

    “皇上,嬪妾有幾句話想說。”方荷突然開口。

    康熙眼皮子一跳,有些不想叫她說話。

    如今都針對到她頭上來了,若是她再鬧騰下去,指不定會招惹更多麻煩。

    鈕祜祿氏也覺得方荷是要趁機(jī)報(bào)復(fù),偏偏出事兒的是她宮里的人,這會子卻是有口難辯。

    但方荷站出來后,竟然沒為難貴妃。

    她在宜妃和安嬪等人見鬼的表情里,善解人意地笑道:“嬪妾覺得,貴妃娘娘不太可能是害嬪妾的人。”

    她掰著手指慢條斯理細(xì)數(shù),“以貴妃娘娘的身份,若想為難嬪妾,只管叫人十二個時辰盯著嬪妾就好。”

    “只要嬪妾有哪兒做錯了,賞巴掌,罰跪,甚至賞嬪妾板子丟光臉面,令嬪妾抄經(jīng)抄斷手……即便嬪妾懷著個哪吒,怕都保不住,何必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呢。”

    眾人:“……”

    老天爺保佑,千萬叫皇上別昏了頭,這輩子也別叫昭嬪當(dāng)上貴妃!!

    方荷見康熙面色不辨喜怒,連太后都隱隱不贊同她替貴妃求情,干脆下了一記重錘。

    “更何況,太醫(yī)院的記檔,貴妃掌管宮務(wù)是看得到的,剛請過平安脈沒多久,她知道嬪妾沒懷孕,沒必要做這些無用之事。”

    康熙挑眉,他知道這混賬還沒身子,否則這會子他也沒法如此淡定,前幾日更不會在幔帳里胡來。

    太后倒有些遺憾地看了眼方荷的肚子。

    她還以為有好消息了呢。

    宜妃和安嬪卻都愣住,沒懷孕?

    那先前昭嬪做什么小孩子衣裳,還捂著肚子……

    德妃端著茶的手輕顫一下,她眸底瞬間閃過一絲恍然,接著便轉(zhuǎn)變?yōu)槔湫完庺琛?br />
    她詫異地抬起頭,“既如此,貴妃姐姐無辜,主謀怕是不好查了啊!”

    見康熙和太后看過來,她無奈地解釋,“先前昭嬪妹妹在花園里,當(dāng)著宜姐姐和安妹妹的面兒,暗示自己有了身孕,花園里的宮人怕是都聽到了……原來只是個誤會?”

    她意味深長看方荷一眼,哭笑不得地?fù)u搖頭,說了一句只有方荷才懂的挑釁。

    “怕是不止我們幾個誤會,昭嬪妹妹這實(shí)在是無妄之災(zāi),往后可得謹(jǐn)慎些才是。”

    至于是不是無妄之災(zāi),那就得看方荷是不是故意叫人誤會了。

    德妃的意思是,如果方荷故意為之,那這陰毒之物就是她自找的,怪不了旁人。

    方荷的話既說出口,就知道會打草驚蛇。

    可她沒辦法拿自己畫好的交叉圖給康熙。

    德妃借刀殺人都快玩兒出花來了,她只能打草驚蛇,逼著這條毒蛇現(xiàn)行。

    聽到德妃的話,方荷縮了縮脖子,可憐巴巴看向康熙。

    “德妃娘娘說的是,下此毒手之人,必定是想要嬪妾落胎,再無為萬歲爺孕育皇嗣的可能,其心可誅。”

    若論起后宮的手段,她和康熙加起來都不是幾個高位妃嬪的個兒。

    再加上康熙高高在上,有些事兒他未必會注意到,所以她下意識就否了把交叉圖給康熙的想法。

    比起還活著一子二女的德妃,她不想賭康熙更信誰。

    雖然在交叉圖上的周泉死了,但若貴妃知道他是誰的釘子……

    以鈕祜祿一族宮里宮外的勢力,如果貴妃狠下心查到底,水過留痕,除非德妃會仙術(shù),就得做更多事保證自己安然無恙。

    方荷跪地,義正言辭道:“嬪妾相信貴妃娘娘,就算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貴妃娘娘也一定會查出主謀,還請萬歲爺三思。”

    德妃手中的帕子越攥越緊,卻垂下眸子沒再說話。

    她不知道方荷為什么會針對她布局,她自認(rèn)沒露過馬腳。

    諷刺方荷一句還無妨,這時候只會多說多錯,至于方荷想要抓住她的錯漏?

    德妃眸底閃過一絲嘲諷,就憑她一個只會仗著恩寵丟人現(xiàn)眼的絕戶女嗎?她也配!

    康熙知道,方荷認(rèn)真說什么的時候,向來會在心里打好腹稿,擺出個一二三。

    聽她說得有理,康熙不好表現(xiàn)出受她影響的模樣叫貴妃心寒,看向太后。

    “皇額娘覺得呢?”

    太后遲疑了下,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就按昭嬪說的辦吧。”

    “貴妃到底掌管宮務(wù)有一陣子了,貿(mào)然換其他人接手,指不定還要出岔子,不如叫她將功補(bǔ)過。”

    烏云珠翻譯后,貴妃咬著牙擠出個感激的表情,沖方荷點(diǎn)點(diǎn)頭。

    “昭嬪妹妹放心,此事我定會查個分明!”

    李德全很快又從外頭進(jìn)來,湊到康熙耳邊輕聲回話,其他妃嬪那里都沒有異樣。

    可見是專門針對方荷的。

    康熙聽了德妃的話,這會子也覺得應(yīng)是后宮有人以為方荷有孕,才會左了心思,確實(shí)是爭風(fēng)吃醋之舉。

    他起身吩咐:“都散了吧。”

    “昭嬪這里不干凈,你先隨朕回春暉堂,等朕和貴妃查清楚此事,再回云崖館。”

    除了太后、貴妃和宜妃、安嬪,其他妃嬪的表情都僵了下。

    即便剛才康熙沒有應(yīng)昭嬪所請,問太后也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太后就不可能拂昭嬪的面子。

    如今剛回云崖館幾天,又被拎到春暉堂去……長此以往下去,其他人還有侍寢的機(jī)會嗎?

    都不說背后主謀了,這會子連端嬪等人,都恨不能往方荷嘴里灌上一壺紅花,免得她再繼續(xù)得意下去。

    方荷沒理會滿屋的醋味兒,寵妃不就是個招人恨的存在嗎?怕人恨就別受寵。

    太后離開后,她借口要吩咐人好好收拾比較重要的物什,沒跟康熙一起去春暉堂。

    等康熙擺駕離開,方荷先吩咐翠微幾句,叫她想法子找個不起眼的小宮女,把周泉的消息給貴妃送過去。

    翠微不敢耽擱,立馬去后頭找昕南,昕南有個老鄉(xiāng)在澹寧居附近做灑掃,是最適合的人選。

    春來帶著昕珂、昕華收拾東西,福樂和昕梓檢查箱籠,方荷帶著魏珠進(jìn)了寢殿。

    “我知道你有法子傳信兒進(jìn)宮,不要吝嗇銀子,立馬傳消息給姑爹,叫他以最快的速度,幫我盯住宮外的幾個人!”

    宮里要滅口,她不知道自己查到的,是不是德妃的全部人手,不敢叫翠微盯得太緊。

    德妃手段太過狠辣,又是個咬人不會叫的,萬一引著翠微犯什么要命的規(guī)矩怎么辦?

    方荷不會拿身邊人的命開玩笑。

    但宮外就不一樣了。

    不怕犯規(guī)矩,喬誠背靠敬事房,貓有貓道鼠有鼠道,很有些不顯山不露水的本事,才能查到宮外那么多人,應(yīng)該能盯得住。

    培養(yǎng)人手沒那么容易,德妃不可能把所有釘子都當(dāng)作一次性消耗物品來用,宮外必定有知情的人配合她行事。

    方荷保住了貴妃,以德妃小心謹(jǐn)慎的性子,必定會寧枉毋縱。

    把所有該做的準(zhǔn)備都做好,方荷才捂著頗有些心驚肉跳的心窩子,去二樓露臺緩神。

    說實(shí)話,后世的高段位綠茶就算害人,也不會要人命,她哪兒見過這種動輒就滅口的事兒啊!

    聽到有人死,甚至知道會有更多人死,她心口怦怦跳得厲害。

    可她沒有退路。

    德妃再三針對她,不是要她的命就是要她孩子的命,哪怕與她受到的教育和三觀不相符,她也只能比對方更狠。

    “主子,收拾好了,奴婢先伺候您去春暉堂吧?”春來找過來,見方荷表情不太好,小聲道。

    方荷去春暉堂的路上,問春來:“你殺過人嗎?”

    春來表情淡然點(diǎn)頭:“奴婢能入宮伺候,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掉背叛主子的人。”

    至于這背主的奴才求饒多慘,她又如何以最痛苦的方式將其性命終結(jié),這些春來都不想告訴主子,免得主子受驚嚇。

    但她隱約明白主子為何會問這樣的問題,只輕聲道:“主子,這世道就是你死我活的世道,佛家亦有怒目金剛,只要無愧于心便可。”

    方荷出神地看著隔在春暉堂前面的積芳亭,好一會兒才開口。

    “我知道。”

    她知道只有將人打怕了,殺怕了,鎮(zhèn)住所有敢挑釁她的人,她和她的孩子才能安全。

    她同樣知道,爬得越高,她能掌控的權(quán)勢和生死就更多,敢于欺辱她的人也會越少。

    她只是需要時間,徹底融入這個世道,卻又不迷失在這世道的裹挾之中。

    夜里,方荷驚醒好幾次,連帶著叫康熙都沒睡好。

    他還以為這混賬不知道怕呢。

    白日里小嘴兒叭叭替貴妃說了那么多,夜里卻只會折騰他。

    到了后半夜,康熙再次被方荷嗚嗚咽咽地動靜鬧醒后,腦子里屬于自律的那根筋徹底斷了。

    方荷還未察覺,擦著汗有些為難地建議,“要不我去偏殿睡……”

    大夏天的兩人抱在一起也太熱了。

    哪怕春暉堂比別處涼快,寢殿門口還擺著冰鑒,可這人就跟個火爐似的,大夏天吃火鍋也不過如此了。

    所以她總在做揮刀殺人的噩夢,難保不是因?yàn)檫@位爺,還不如去偏殿……

    “唔……”她話沒說完,就被翻身覆過來的黑影攏住,以咬牙切齒的氣息堵住了她的嘴。

    “既然睡不著,那就別睡了!”

    康熙伸手扯走她的小衣,提著那把子細(xì)腰迫人往上貼。

    白日里方荷白皙鮮活,好像畫里走出來的仙子,哪怕造作都透著股子不諳世事的澄澈,叫人忍不住對她一再心軟。

    可夜色中的方荷,燭火透過幔帳影影綽綽映出她曼妙的身姿,看不清那張芙蓉面,掌心過處卻皆為圓潤軟香,又像沐著夜色成了精的荷花。

    那無辜又嫵媚的低音,總叫人想對她狠一點(diǎn),再狠一點(diǎn)。

    方荷后背沒著力點(diǎn),只能緊緊摟著身前人不放,感受著幔帳的搖晃飛舞,幾乎控制不住尖叫的沖動。

    他,他怎么能人欺她,手還欺珍珠……冊子里也沒有這花樣兒啊!!

    她兩只手用力,都抵不過一條胳膊的束縛,無論如何都挪動不得,只能嗚嗚咽咽由著眼淚沾濕方枕,甚至哭透了兩人腰腹。

    方荷嗚嗚著咬他,臉燙得厲害,長此以往她會不會還沒老就變成……淚失禁體質(zhì)啊!

    康熙察覺她哭得顫抖,立刻用巧力反轉(zhuǎn)靠坐在方枕上,一邊忙活自己的一邊哄人。

    “左右也不是第一回了,不敢有人說什么,你乖一些,朕這不是想叫你睡個好覺嗎?”

    方荷:“……”求求你,要點(diǎn)臉吧!

    她嗚嗚嗷嗷著要回云崖館,“不行我去瑞景軒住陣子伺候老祖宗也好啊……啊!”

    康熙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子惱,他憋了好幾次了!

    她為了孩子,甚至細(xì)致到在御前都小心翼翼的。

    過來春暉堂的時候她的神色就不大對勁,他再三試探,這混賬卻一個字不肯多說,玩笑著打岔了過去。

    夜里她睡不安穩(wěn),他就知道她定是有什么瞞著不說。

    如今兩個人靠得不能更近了,她寧愿伺候皇瑪嬤,信任皇額娘,也不愿意信他!

    方荷突然像是挨了一箭似的,不知是哪個字眼引起了康熙的怒火,趕忙求饒。

    但康熙只緊抿著薄唇不再說話,用粗眾的呼吸回答她。

    但重的不只是他的呼吸……方荷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過去的,反正什么夢都沒再做,醒過來都快用午膳了。

    方荷起身的時候,忍不住輕嘶了聲。

    身上的痕跡就不說了,還是跟以前一樣,康熙還是比較注意力道的,不會故意折磨人。

    但以前他都會溫柔哄著,還帶著點(diǎn)澀澀地調(diào)侃,給她另一張嘴上藥。

    今兒個她身上倒是還算清爽,身上某處卻有些不大舒服,總有種異物感,走動起來還有些隱隱作痛。

    那狗東西后頭那么起勁兒,竟然沒給她上藥?

    她靠坐在浴桶里,憤憤敲著水面,這完全是家暴!

    寵妃能是這種排面嗎?

    心里憋著股子氣,等到了用午膳的時候,方荷鼓著臉兒瞪人,打算要個解釋。

    康熙卻難得沒理她,只面無表情叫人擺膳。

    等擺膳的太監(jiān)到了以后,方荷愣住了。

    她在御前已經(jīng)許久沒見過的小矮桌,又出現(xiàn)在康熙用膳的長桌旁邊。

    矮桌一旁倒是沒擺小兀子,但擺了張看起來像給小孩子坐的圈椅。

    她微微挑眉,表情詭異看著康熙,不落座,也不說話。

    康熙淡淡道:“你不是一直盼著有個小阿哥,甚至還沒懷上身子,就在暢春園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嗎?”

    “與其叫旁人聽了鬧笑話,不如在朕面前,先把自個兒當(dāng)個孩子過把癮。”

    方荷:“……”那你昨晚對個孩子干啥呢!

    她要是還沒看出來康熙在生氣,都對不起這幾個月來兩個人詩過的床單。

    她也不反駁康熙的話。

    這會子餓著肚子呢,誰愛吵架誰吵去,有天大的事兒都等吃完飯?jiān)僬f。

    她抬起旗裝的袍角,干脆利落坐在圈椅里。

    別說,給小孩子坐的圈椅……她坐著也就稍微矮一點(diǎn)點(diǎn),但是嚴(yán)絲合縫,擺上墊子就跟坐沙發(fā)里吃飯似的。

    她立刻吩咐春來去取幾個軟墊過來,把椅子搞得舒舒服服,低著頭就開始干飯,半點(diǎn)跟康熙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康熙也沒生氣,就著方荷吃飯的香甜模樣,還多用了一碗飯。

    他越了解方荷的性子,就越知道她氣人的本事,非要跟她計(jì)較,只會被她牽著鼻子走。

    等用完了膳,方荷一抹嘴起身,康熙才出聲:“既然你在朕寢殿里睡不好,那就去偏殿睡吧,朕叫梁九功給你收拾好了。”

    方荷恭敬福禮:“謹(jǐn)遵萬歲爺吩咐,嬪妾這就回云崖館,再也不來礙萬歲爺?shù)难邸!?br />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走。

    但意料當(dāng)中的怒喝沒出現(xiàn),康熙只帶著淡淡涼意輕笑了聲。

    “扎斯瑚里氏,你今日若敢抗旨,朕就將你宮里的所有宮人都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你一日學(xué)不會規(guī)矩,他們就要挨一日的打……”

    “皇上,其實(shí)不必這么麻煩的。”方荷恭敬轉(zhuǎn)身,走到康熙面前,跪地仰頭看他。

    “您想吵架,我就陪您吵,您若懶得理我,干脆打我就好,若是打我身邊的人,傷了情分就不好了。”

    康熙冷笑著乜她一眼,“你現(xiàn)在倒記得跟朕有情分可言了?”

    方荷理所當(dāng)然地點(diǎn)頭,“當(dāng)然有了,雖然不多吧,可正因如此,才經(jīng)不起消耗,您說是不是?”

    康熙:“……”

    他提著方荷的胳膊,將人拽到身前,冷冷盯著她,“朕再給你一次機(jī)會……”

    “別!嬪妾用午膳時坐得太矮了,噎得慌,把握不住機(jī)會,萬歲爺別浪費(fèi)感情的好!”方荷表情幽幽看著他。

    “要是知道萬歲爺?shù)臏厝嵋簿湍敲磶滋欤瑡彐9懿桓曳潘粒?dāng)著人的面兒就敢暢想懷龍?zhí)サ氖聝骸!?br />
    “往后嬪妾再也不敢了,您怎么說嬪妾怎么做就是了,保管不敢再犯一點(diǎn)錯。”

    所以康熙不想跟這混賬吵架,只想唬住她,因?yàn)槌称饋恚运目瘫【谷徊宀簧献臁?br />
    不等他說話,方荷就紅著眼眶到處尋摸,“梁總管呢?要不準(zhǔn)備一杯毒酒好叫嬪妾明志?”

    “或者您先撒開手,容嬪妾把您賞的玉佩掏出來啊,您快要嚇?biāo)缷彐恕?br />
    康熙再忍不住,將她摁在膝上,咬住她的小嘴兒,才叫這惱人的動靜消失。

    等把人親得兩頰泛紅,康熙這才抬起頭,眼神復(fù)雜看著方荷。

    “這世上就沒有你怕的事情?”

    方荷懶洋洋靠在他懷里,拽著他耳朵不松手,“有啊,怕死怕疼更怕窮,您已經(jīng)叫嬪妾都體驗(yàn)過了。”

    康熙:“……”得,話沒逼問出來,這混賬又開始翻舊賬。

    他沒好氣點(diǎn)點(diǎn)方荷的腦袋,“除了皇瑪嬤和皇貴妃她們幾個,滿宮里再找不出比你庫房里寶貝更多的,你的意思是打算都還給朕?”

    方荷表情倏然一變,趕忙坐起身,笑臉兒瞬間就諂媚不少。

    “您好歹是皇上,金口玉言都給人的東西了,怎么還往回收呢?”

    她替康熙揉捏著額角,聲兒更嬌軟了些,“您到底在生什么氣,直接跟嬪妾說不行嗎?別叫人猜了。”

    身體交流得多了,兩個人對彼此的試探卻不僅限于身體,對對方性子也更了解了不少。

    方荷知道康熙真生氣不這樣兒,所以他今兒個的冷待,她沒放在心上,甚至還瞧出了一股子虛張聲勢,故意一弛一松地鬧他呢。

    她仔細(xì)想了想昨晚還記得的事,靠在他肩上,“是嬪妾說要去瑞景軒您生氣了嗎?”

    “那我怕熱嘛,您也知道的,昨晚您又那么過分,我們倆都燙得快能煎雞蛋……嗚?”

    康熙無奈地捂住方荷的嘴,淡淡朝梁九功睨過去,梁九功已經(jīng)熟練地帶著人往外退了。

    等殿內(nèi)沒了人,康熙這才點(diǎn)點(diǎn)方荷腦袋,“往后說話之前多思量一二,別當(dāng)著人就什么話都敢說,萬一傳出去了,朕還要臉呢!”

    方荷:“……”那她這會兒是當(dāng)著人還是沒當(dāng)著人呢?

    還能繼續(xù)說嗎?

    她委屈巴巴捂住嘴,盯著康熙表現(xiàn)得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可康熙清楚,全是騙人的。

    他將方荷抱到一旁,認(rèn)真問她:“你到底有什么事兒瞞著朕?”

    “不管你信不信朕……”康熙眸底多了點(diǎn)自嘲,“好歹別等鬧大了,到時朕想護(hù)著你,都有心無力。”

    方荷遲疑了下。

    她知道,如果康熙能信任的話,甚至不用喬誠想方設(shè)法在宮里安排宮外的事兒,暗衛(wèi)的效率比喬誠能找到的人高多了。

    可不知怎的,她就是不想拿出來。

    不是矯情,而是她始終不去想的那個問題一直存在。

    他的女人太多,而她沒參與過的歲月也太長。

    證據(jù)確鑿的情況下,他會偏愛她。

    可沒有證據(jù),只憑猜測和幾張可能看起來莫名其妙的圖紙,他真會為了她,對他好幾個孩子的額娘下狠手嗎?

    要知道,皇貴妃和貴妃、惠妃、郭絡(luò)羅貴人都有過子嗣,所以他哪怕替她張目,也不過是不痛不癢。

    唯一嚴(yán)重些的宣嬪,也就是不得回宮而已。

    雖然她也不痛不癢,但也只是暫時的,只是對她而言。

    她從來不相信感情,就算腦子長了包,都不敢賭那點(diǎn)子偏愛有多少。

    康熙眼神敏銳,立刻就發(fā)現(xiàn)了方荷的遲疑,眸底閃過一絲失望,卻只輕嘆口氣,拍拍她的腦袋。

    “算了,你實(shí)在不想說就不說,只是你得答應(yīng)朕,別做叫自己后悔,更讓朕為難的事兒。”

    方荷這回沒遲疑,小聲問他:“若在云崖館動手的主謀,是后宮妃嬪為了害我和我肚子里可能會有的孩子,您會怎么做?”

    康熙毫不猶豫道:“貶為庶妃,發(fā)配延春閣。”

    他最厭惡的就是有人對皇嗣動手。

    不是他不想殺人,而是叫人就那么死了太便宜對方,去延春閣用一輩子的煎熬贖罪,才能消他心頭之恨。

    “如果是皇貴妃或者貴妃和四妃呢?”方荷不相信,“您也會如此?”

    康熙頓了下,目光里的探究更甚,“你不是不懷疑貴妃……你已經(jīng)有懷疑的人了。”

    這不是問句。

    方荷垂下眸子,沒吭聲。

    康熙以扳指捋了捋眉心,微微嘆了口氣,“如果是她們之中的誰……朕大概只能容情一二。”

    “處置她們,不只是后宮的事兒,還會牽扯到阿哥們和前朝。”

    所以他早些年位分給的一般都比較謹(jǐn)慎,就是怕被掣肘。

    他將方荷攬入懷中,“但朕也不會叫你再受委屈。”

    “即便容情,也只是為安穩(wěn)前朝,保住幾個阿哥們的體面,私下里朕絕不輕饒。”

    皇家就是如此,做什么都講個體面,可在宮里叫人體面地消失,從來不是一件難事。

    方荷抱著他的腰,輕輕嗯了一聲,“其實(shí)嬪妾只是胡思亂想,又聽聞死了人,才會疑神疑鬼的。”

    她仰頭看康熙,表情特別認(rèn)真,“如果嬪妾知道是誰做的,一定會告訴您的!”

    他給的答案她不滿意,就算叫人病逝,對方該有的榮光半點(diǎn)也不會少,甚至還會更多。

    害她還想善終?她只能請對方白天多睡覺了。

    好在不只是男人會騙人,女人更會。

    康熙仔細(xì)打量著方荷的神色,信了她的話。

    這混賬的膽子就是向來很難琢磨的,但他是個多疑之人,他懷疑方荷沒把實(shí)話全告訴他。

    他深深看方荷一眼,“你要記得,無論任何時候,朕都會在你身后,別叫朕失望。”

    否則他再遺憾,也會放下這混賬。

    作為皇帝,他絕不許有人瞞天過海,陽奉陰違,貪心不足……納蘭明珠就是個例子!

    偏偏方荷最擅長做的,大差不差也就這幾件。

    她絲毫不打算告訴康熙,只等著得到德妃更多證據(jù),板上釘釘?shù)臅r候,再請老祖宗和太后做主。

    作為女人,孝莊和太后比康熙更清楚一個蛇蝎心腸的女子,會對紫禁城造成多大的影響,她們不會手軟。

    等到了天兒最熱的時候,貴妃終于從內(nèi)務(wù)府查出了點(diǎn)子動靜來。

    只是不等她深究,所有的線索都斷在了宮外。

    這線索卻都與德妃無關(guān),斷掉的地方竟隱約指向白蓮教。

    貴妃不敢再繼續(xù)叫鈕國公府查下去,趕忙將查到的事兒遞到御前。

    過了幾日,康熙處置了內(nèi)務(wù)府廣儲司的幾個官吏,將此事做了了結(jié)。

    方荷回到云崖館之前,康熙避開人,仔細(xì)跟方荷解釋這件事。

    胤褆出生之前,宮里孩子立不住,除了因著孩子體弱外,竟隱約得見白蓮教的痕跡。

    眼見孩子一個接一個地夭折,孝莊和康熙沒法子,不得不將活著的孩子送到大臣家里,徹底清了一遍紫禁城。

    卻沒想到,宮外竟還殘存著白蓮教的余孽。

    “朕會令海拉遜配合裕親王徹查內(nèi)務(wù)府,往后你也將你那小宮女帶在身邊,小心謹(jǐn)慎些為好。”

    方荷聽得滿腦袋問號,德妃還有本事跟白蓮教合作??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一點(diǎn)都不信,卻也止不住為德妃的本事大為心驚。

    怪不得這位能成為最后的贏家,就德妃這心機(jī)和謀算,一般人誰玩兒得過她啊!

    方荷都隱隱有些麻爪,卻暫時也沒別的辦法,只能寄期盼于喬誠,盼著他多少查到點(diǎn)有用的證據(jù)。

    卻不承想,喬誠給了她一個始料未及的驚喜。

    六月底,喬誠借來暢春園給顧問行送外庫賬冊的機(jī)會,親自將他得到的證據(jù)交給方荷。

    方荷叫人守著門口,打開那幾張紙后,被一行行的證據(jù)給嚇到了。

    “姑……”方荷心驚膽戰(zhàn)地看完,一開口嗓子啞得幾乎發(fā)不出聲兒來。

    她趕緊灌了口熱茶壓驚,這才小聲問:“姑爹……你確定,被滅口的是劉佳氏和馬佳氏的人,秦新榮和烏雅氏旁支還有個孩子在外頭?”

    如果是真的,包衣四大世家涉其三…就她看到的這冰山一角,明顯已經(jīng)不是她能應(yīng)對的。

    見喬誠沉默點(diǎn)頭,方荷反復(fù)深呼吸幾次,起身就往外走。

    大概是腦子長了包,她決定信康熙一回!

    第74章

    從云崖館到春暉堂不算遠(yuǎn), 穿積芳亭而過,只需一盞茶功夫就能到。

    但一炷香后,方荷才將將走到積芳亭。

    其實(shí)從一出云崖館,方荷就有些忐忑。

    她上輩子不是沒有信任過別人, 但風(fēng)險(xiǎn)永遠(yuǎn)比收獲更大。

    更不用提她曾經(jīng)聽好多同事都吐槽過, 相信老板畫的餅會有多少種死法, 讓她心里直打鼓。

    她之所以還堅(jiān)持往春暉堂去,只因清楚兩點(diǎn)。

    一是只對付德妃一個人, 她稍稍吃力卻還有點(diǎn)信心,更難的麻煩她也不是沒處理過,可對上包衣四大世家……她一點(diǎn)僥幸都生不出, 死得很慘的絕對會是她。

    二則那日康熙再三試探過她以后,雖嘴上說由著她,這些時日對她也很好, 夜里依然叫人招架不住……可她能感覺得出兩個人之間有道看不見的縫隙在變大。

    康熙再沒提起過這個話題。

    但康熙也沒在她面前, 再提起過御前或者外頭的事兒。

    春來甚至發(fā)現(xiàn), 云崖館附近偶爾會出現(xiàn)暗衛(wèi)的盯梢。

    早晚要邁出這一步。

    她深吸了口氣,在自己后悔之前, 疾行幾步邁入春暉堂的大門, 迎上李德全。

    “皇上在忙嗎?我有事想求見萬歲爺。”

    李德全心里直叫苦。

    這祖宗可從沒主動來御前求見過,好不容易碰上一回, 偏偏皇上卻不在。

    他小心翼翼賠著笑臉側(cè)身,“嬪主兒見諒,實(shí)在是不巧, 七公主偶感風(fēng)寒,萬歲爺去萬芳齋了,要不您里頭等等, 奴才這就去稟——”

    “不必了!”方荷愣了下,突然輕聲打斷李德全的話。

    甚至話還沒說完,她就匆忙轉(zhuǎn)身往外走,“我沒什么要緊事兒,不必跟萬歲爺提起我來過!”

    說完,她人都步下臺階了,跟后頭有狗攆似的。

    李德全把齊三福叫過來守著正殿,追都來不及。

    一路匆匆趕回云崖館,連一盞茶功夫都沒用。

    方荷累得坐在軟榻上直喘氣,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涼茶醒神。

    她不是腦子長包了,是腦子進(jìn)水了,才會將希望放在康熙身上。

    正因她從沒有主動找過康熙,也不關(guān)心康熙到底去哪兒,這是她第一次直面康熙去其他妃嬪宮里的消息。

    她不失望,反而慶幸占了上風(fēng)。

    慶幸早一步發(fā)現(xiàn),論起恩寵,德妃其實(shí)一直都不輸她,甚至籌碼比她硬得多。

    這會子該滅口的都滅了口,德妃更無所顧忌,怕是已經(jīng)開始反擊了。

    她把翠微叫過來問。

    果不其然,翠微為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心解釋。

    “萬芳齋這些日子確實(shí)得寵,前幾日萬歲爺高興,正趕上七公主生辰……”

    “許是萬歲爺覺得吉利,這陣子又是小孩子學(xué)說話最伶俐的時候……萬歲爺經(jīng)常過去用膳。”

    處理了郭琇一案涉及的官員后,朝堂如今正是最安分的時候。

    恰巧北蒙那邊也傳來了消息。

    先開始與羅剎和談不算順暢,見羅剎使臣反復(fù)無常,周培公出主意,請佟國綱帶兵包圍了尼布楚。

    隨后,郎談暗中帶兵再次圍剿雅克薩,毀掉了周圍的莊稼。

    而被沙皇統(tǒng)治的尼布楚附近居民,并生活在周圍的北蒙部落也同時起義,終于震懾住了羅剎使臣。

    消息傳到暢春園的時候,盟約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簽訂當(dāng)中了。

    后宮雖不知道為什么,卻都知道康熙心情大好,最近入后宮的時候也比先前多一些。

    德妃‘善解人意’,從來不故意借著孩子留宿皇上。

    皇上多數(shù)時候還是往云崖館來,翠微怕主子知道了心里不痛快,這才沒提。

    方荷干脆盤腿在軟榻上坐了,雙手托著腮,蹙眉出神。

    她不能坐以待斃。

    如果康熙那邊行不通,她還是得走孝莊和太后的路子,準(zhǔn)確來說是孝莊。

    老太太絕不會眼睜睜看著,愛新覺羅氏被包衣世家操控。

    但她擔(dān)心這個刺激太過,會叫孝莊本就不算好的身體雪上加霜。

    至于貴妃和宜妃她們,方荷完全不考慮。

    她們未必能對付得了四大包衣世家,說不準(zhǔn)還會將她暴露出來,讓她死得更快……

    所以不管走哪條路,她都得提前做些準(zhǔn)備才行。

    包衣里面就德妃爬得最高,只要她拿捏住七寸,即便是最壞的結(jié)局,對方也不敢輕易動手。

    捂著新長出來的隱隱作痛的腦子,方荷好不容易理順了邏輯,立刻把翠微和魏珠叫到跟前,吩咐他們各自去做準(zhǔn)備。

    等到午膳過后,方荷還沒來得及歇晌兒,就聽見靜鞭的聲音。

    康熙竟頂著大日頭過來了。

    她略有些詫異,趕緊將已經(jīng)脫掉的外衫穿上,扶著昕珂出門相迎。

    “請萬歲爺……”她只蹲身到一半,就被康熙跟拎小雞子似的提了起來,攬著她滿臉笑意往寢殿內(nèi)去。

    方荷:“……”這是吃飽了飯,馬不停蹄來吃她?

    他也不怕?lián)沃?br />
    她趕緊拉著康熙往軟榻那邊去,“嬪妾吃撐了,得先消消食兒再睡,皇上怎么這會兒過來了?”

    康熙順著方荷的力道來到軟榻邊兒坐下,直接將人攬進(jìn)懷里,含笑注視著方荷。

    “朕來聞聞,春暉堂跑掉的小狐貍,午膳用了些什么。”

    方荷急匆匆離了春暉堂,說是不叫李德全稟報(bào),可李德全心知這祖宗在萬歲爺心里的分量,敢不回稟嗎?

    他甚至都不敢等到皇上歇過晌從萬芳齋回來,叫齊三福繼續(xù)守著主殿,自個兒匆匆去萬芳齋,把此事跟梁九功稟報(bào)了。

    梁九功也知道,這陣子主子爺心里很是為昭嬪有事瞞著他心中不悅。

    雖說故意冷著昭嬪……卻又照常過去臨幸,過去了又要端著皇帝的架子,只當(dāng)作不在意,等著方荷自己開口。

    偏偏倆祖宗該長嘴的時候卻都不長嘴,若非北蒙那邊傳來了好消息,梁九功都怕自己又要去領(lǐng)板子了。

    得到李德全的話兒后,他是半點(diǎn)不敢瞞著,等康熙跟德妃用過午膳,立馬就在康熙耳邊稟報(bào)了。

    康熙立時就沒了在萬芳齋歇晌兒的心思。

    德妃心疼孩子,夜里總要照看七公主,康熙對此很滿意,更愿意多給她幾分體面。

    但這會子七公主都睡了,比起叫心思在孩子身上的德妃伺候著歇晌兒,康熙更想知道方荷為何突然開竅了。

    等路上,聽李德全繪聲繪色形容了方荷離開春暉堂時的炸毛姿態(tài),康熙以為這小混賬是吃醋了,心情更是大好。

    這會子康熙攬著方荷,鼻尖抵著她的鼻頭輕蹭,眸底的笑意幾乎藏不住。

    “朕怎么聞到酸味兒了呢?”

    方荷:“……”那可能你過保質(zhì)期了唄!

    她聽出來了,這位爺以為她吃醋了,

    方荷心思一轉(zhuǎn),故意挑著眉推他。

    “那萬歲爺要不要嘗一嘗?嬪妾中午還喝了一大碗黃連水下火呢。”

    康熙被逗得低低笑了出來,從善如流在她唇上溫柔輾轉(zhuǎn)。

    “嗯,朕嘗著不苦,果果還是那么甜。”

    方荷幽幽道:“那只能怪萬歲爺來得太晚了,黃連水的苦都被嬪妾咽進(jìn)肚兒里去了唄。”

    康熙無奈笑著點(diǎn)點(diǎn)她的鼻尖,好脾氣地解釋,“這幾日烏希哈有些不舒服,總鬧脾氣,在朕跟前才老實(shí)些,朕過去看看孩子。”

    方荷推開康熙,皮笑肉不笑地哼哼兩聲,端著翠微送上來的消食茶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只不吭聲,做足了吃醋姿態(tài)。

    不得不說,康熙雖不喜歡女子爭風(fēng)吃醋,卻對方荷這副姿態(tài)格外受用。

    素日里這混賬總像個沒良心的,這還是她頭回表現(xiàn)出對恩寵的在意。

    康熙又是新奇,又不想由著她鬧騰,于是收了笑,故作嚴(yán)肅以扳指輕磕矮幾。

    “朕都親自來跟你解釋了,你不許再鬧脾氣。”

    “比起待旁人,朕待你已是出格,皇瑪嬤那里都是朕替你擋著,若朕再冷落了后宮,朕倒是沒什么,卻沒你的好果子吃。”

    頓了下,他立刻又道:“往后你要見朕,也不必大熱的天親自跑一趟,叫人來御前傳話,朕有空自會過來,或者叫人接你去春暉堂。”

    門口的梁九功:“……”什么叫去御前傳話?

    向來只聽說御前往其他地方傳話的,這是叫昭嬪召幸萬歲爺嗎?

    我的主子爺誒!

    您但凡別給完大棒立刻就跟著糖,這祖宗平日里都能比現(xiàn)在規(guī)矩三分。

    可實(shí)際上,方荷完全沒聽出糖來,只有些啼笑皆非。

    她一直都知道康熙腦子里沒有喜歡誰就只喜歡誰那根筋,這對一個皇帝來說也不現(xiàn)實(shí)。

    但現(xiàn)在她才發(fā)現(xiàn),他竟覺得多寵其他人,是喜歡一個人的誠意。

    就,她好特么受寵若驚哦。

    殊途同歸,一點(diǎn)不出梁九功所料的,方荷不但毫無收斂的意思,反而震驚地瞪大了眼。

    “皇上的意思是,為了證明萬歲爺心里有嬪妾……不許嬪妾往御前隨意走動了?”

    畢竟,其他人只能得到恩寵和賞賜,她可是得到了愛情……個屁啊!

    康熙又想捏額角了,“無召妃嬪本就不得隨意去御前走動,而且朕也不是這個意思……”

    “那皇上的意思是,要嬪妾為您過去對嬪妾的網(wǎng)開一面感激涕零?”

    她氣得站起身來,委屈得雙眼泛紅,貝齒緊緊咬著櫻唇,很快就見了痕跡。

    “我以為那都是您疼嬪妾早就允準(zhǔn)的,現(xiàn)在您卻告訴嬪妾,您只是隱忍嬪妾的粗鄙不堪,甚至大為頭疼?”

    她眼淚漸漸在眸底積聚,“都是嬪妾的錯,不該仗著您的喜愛為所欲為,往后再也不——唔!”

    康熙熟練地捂住她的嘴,面無表情將人拽回身邊。

    梁九功不等吩咐,憋著笑麻溜把殿門關(guān)上。

    叫萬歲爺非要急匆匆過來,萬歲爺?shù)故亲I輦,他們可曬得滿臉油。

    這祖宗有叫御前清靜的時候嗎?

    該!

    等殿內(nèi)只剩下兩人,康熙替她咬住這張不叫人安寧的小嘴兒。

    “你又想要什么?干脆直說,要不朕就賞你一頓手板子也行。”

    “就你剛才那話,叫人聽見了,傳到皇瑪嬤耳朵里,你這頓板子就跑不了。”

    方荷感覺鬧得差不多就行了,總叫人頭皮發(fā)麻,也會產(chǎn)生審美疲勞。

    沒了外人,她反倒扔下剛才那副氣呼呼的囂張模樣,委屈巴巴靠在他身前,抱住他的腰。

    再開口,她聲音里的悵然特別明顯,“皇上,我什么也不要,就是……嬪妾知道自己做得不對,是您待我太好了,我才忍不住總想鬧您。”

    康熙眸底閃過一絲笑意。

    他大概明白方荷的意思,在皇瑪嬤和皇額娘乃至其他妃嬪面前,這混賬大多時候都很規(guī)矩。

    只在他面前,旦有風(fēng)吹草動,就立刻像個受驚的小狐貍似的,先一步張牙舞爪,極難信任旁人,免得自己受傷。

    他明明不是個容易心軟的人,可越了解這混賬的性子,卻總?cè)滩蛔☆l頻對她心軟。

    誰叫他比這混賬大九歲呢,又丟不開手,還能怎么辦?

    他嘆口氣,捏著方荷的后脖頸兒稍稍用力。

    “你啊,就會窩里橫!”

    方荷被捏疼了,輕哼兩聲,知道這鋪墊是做好了,深吸口氣,才問出最重要的問題。

    “皇上,如果那日害嬪妾在乾清宮出丑,在云崖館害嬪妾體寒不易有孕的是德妃,您會怎么做?”

    康熙愣了下,微微蹙眉,“沒有證據(jù)的事不可胡亂猜測,你真不怕叫人聽見是不是?”

    他不喜歡女子爭風(fēng)吃醋,就是不喜她們無憑無據(jù)就空口白牙地編排出一些麻煩,鬧得整個后宮,有時甚至?xí)可娴角俺疾坏冒矊帯?br />
    以前方荷可從不會如此沒腦子。

    他腦海中閃過一絲疑惑,思忖片刻,耐著性子跟她解釋。

    “朕并非不辨是非的皇帝,無論是誰犯了錯,只要有真憑實(shí)據(jù),朕都不會輕拿輕放,否則紫禁城就要亂套了。”

    “但朕也不愿聽人妄自揣測,經(jīng)過乾清宮那回的事兒,你也該明白了,這宮里但有個風(fēng)吹草動,有時候會鬧出要命的官司來。”

    方荷對他半含著警告的解釋不置可否,只低著頭,聲音更低了些。

    “那如果嬪妾有證據(jù)呢?您先別問是什么證據(jù),只告訴臣妾,您會怎么處置德妃就好。”

    氣氛一瞬間凝固住。

    康熙緊蹙著眉,定定看著方荷毛茸茸的腦袋,有些拿捏不準(zhǔn)她這到底是吃醋,還是真以為這兩件事是德妃做的。

    其實(shí)康熙沒那么天真,他知道德妃不是個沒有手段的女子。

    烏雅氏素日里和善溫柔,也比旁人會體圣意,康熙以前很喜歡叫她伺候。

    但因?yàn)樨范G的緣故,她與佟佳氏一直不對付。

    當(dāng)年表妹有了身孕,冷落了胤禛,烏雅氏心急則亂,在表妹生產(chǎn)時動過手腳,被皇瑪嬤得知,罰她閉門思過半年。

    他也冷了對烏雅氏的那點(diǎn)子喜愛,有一年時間沒怎么去過永和宮。

    后來小六夭折,他見烏雅氏哭得死去活來,恨不能以己身代替胤祚,方明白德妃的慈母心腸,才又給了她體面。

    可方荷跟小四接觸的不多,與小六的死也毫無干系,與五公主和七公主更素?zé)o交集,烏雅氏是瘋了才會對她動手。

    短短一會子的沉默里,康熙腦海中轉(zhuǎn)過諸多念頭,叫殿內(nèi)的沉默都變得緊繃起來。

    康熙發(fā)現(xiàn)方荷身體漸漸僵硬起來后,還是下意識開了口。

    “朕會叫人查清楚,如若這兩件事真是她所為……朕會改了嘎魯代和烏希哈的玉碟,叫她去與宣嬪做伴,為皇家祈福。”

    方荷認(rèn)真抬起頭,小心打量著康熙的神情,待得發(fā)現(xiàn)他這話并不只是哄人,才稍稍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她是不怎么信康熙會為了她做到她希望的程度,但她相信,康熙為了自己,一定會做得更多。

    發(fā)現(xiàn)方荷‘偷偷’打量他片刻,身子瞬間軟了下來,康熙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看樣子,這混賬還是不信他對她的恩寵比其他人更甚,但他相信,只要他實(shí)現(xiàn)自己的承諾,這帶刺的小刺猬,早晚會變成家貓。

    兩個人心里各自轉(zhuǎn)著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心思,氣氛卻一改方才的緊繃,臉上各自都露出一抹淺笑。

    接著,方荷柔柔起身,在康熙詫異的目光中,退后幾步,利落跪地。

    “嬪妾相信皇上金口玉言,剛才并非開玩笑。”

    她坦然抬頭看著康熙,“嬪妾今日去御前,就是拿到了德妃兩番借刀殺人,事后又殺人滅口的證據(jù),請萬歲爺為嬪妾做主。”

    康熙心窩子里浮現(xiàn)出一股子格外微妙的古怪情緒。

    不算太意外,卻又有些著惱,還摻雜著幾分無奈和好奇。

    所有情緒糾結(jié)在一起,都叫康熙藏進(jìn)了眸底深處。

    他面上沒了表情,淡淡道:“你果然有事情瞞著朕,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方荷輕描淡寫扔下一個炸彈,為自己找補(bǔ)。

    “嬪妾先前也不確認(rèn),更甚者還發(fā)現(xiàn)……德妃竟在御前安插眼線的蛛絲馬跡,就更不敢隨意亂說。”

    康熙眼神倏然一縮,御前安排眼線……他的丘壑比方荷深得多,立刻抓住了最關(guān)鍵的靈光。

    “你是說秦新榮?”

    方荷輕輕點(diǎn)頭,“德妃在嬪妾二十六年回宮之前,就知道嬪妾體弱,春來親耳聽到的。”

    “可此事只有您和梁九功、春來知道,連翠微和魏珠都不知道,嬪妾當(dāng)時就覺得不對勁,卻不敢憑著一星半點(diǎn)的懷疑就亂說話。”

    “后來在乾清宮那次也是,惠妃和榮妃都不知道嬪妾的酒量,能知道的只有御前隨行江南的人。”

    “嬪妾思來想去,還是不愿意咽下這個啞巴虧,一時心血來潮,請喬副侍查了敬事房的記檔,查出了隨行江南的人,還有與秦新榮有來往的宮人,一對比……”

    她從袖口掏出一半的交叉圖紙來,奉在眉心呈送給康熙。

    康熙打開看了眼,發(fā)現(xiàn)每一張都是兩排人名。

    通過他記得的人就知道,左列是御前伺候的奴才名錄,右列怕就是與秦新榮有來往的奴才了。

    兩列都有人名被圈出來,標(biāo)注著是隨行江南的人,還有很多交叉線條。

    交叉的人名后,有的畫了顆星星,示意是江南隨行能接觸到秦新榮的人,或者在御前能接觸到秦新榮的人。

    有的是畫了兩顆星星,示意不管在御前還是江南,都與秦新榮有所接觸的人。

    兩顆星星的,御膳房里有三人,漿洗上兩人,灑掃上三人……

    康熙越看臉色越黑,如若這真是德妃安插的釘子,那烏雅氏還真是看重他這個皇帝!

    但同時,他也為方荷這份略有些古怪的本事和敏銳直覺心驚。

    他沉聲問:“即便能證明這些人與秦新榮勾結(jié),你又有何證據(jù)能證明此事與烏雅氏有關(guān)?”

    方荷心想,啥我都證明了,要你何用!

    她只做出遲疑模樣,咬咬牙將喬誠給她的證據(jù)也拿出來一部分。

    “嬪妾先前是沒有證據(jù),所以懇請萬歲爺放過貴妃,就是覺得貴妃下力氣查,如若是德妃所為,她定會滅口,只是嬪妾沒想到……沒想到……”

    后面的話她像是不敢說了似的,只低著頭將幾張紙舉過頭頂。

    康熙緊緊攥了下扳指,才緊著后槽牙接了過來,只打眼粗看了幾行字,他呼吸就粗眾了起來。

    烏雅氏的額其克(叔叔),在幾日內(nèi)接連去了掌管著內(nèi)務(wù)府京城鋪面的劉佳府,還有負(fù)責(zé)掌禮司外事的馬佳府,并掌管營造司為宮中采買物什的烏雅氏分支府邸。

    過后,廣儲司主事劉弘量家中,死了一個與藥鋪掌柜來往甚密的管事。

    掌禮司負(fù)責(zé)遴選太監(jiān)入宮的筆帖式馬佳泰寧,暴斃家中。

    而烏雅氏分支的烏雅賴旗,只是營造司的一個小小書吏,家中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

    可賴旗家的管事卻趕去了鄉(xiāng)下,看望一個農(nóng)人家里的孩子。

    這紙上寫著:“管事離后三個時辰,農(nóng)人之妻病逝,掘墳以辨之,為賴旗庶六女,早年應(yīng)嫁與直隸一小吏,不知緣何在農(nóng)家。”

    “復(fù)歸農(nóng)家拷問,其子鐵柱非親生,觀之與秦新榮五分相似,年七歲,猶記本名秦子承,言其父為秦,額娘烏雅六妞。”

    康熙越看越心驚,心下一轉(zhuǎn),復(fù)看回那些宮人和太監(jiān)名錄,

    他不像方荷,對那些復(fù)雜的姓氏和人名,還得反復(fù)詢問翠微和魏珠,畫個圖頭疼到恨不能腦子都要揪掉。

    以他的掌控欲,滿漢八旗尤其是朝中大臣和內(nèi)務(wù)府有頭有臉的奴才家里,各種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他都了然于胸。

    太監(jiān)尚不得知,宮人細(xì)細(xì)算下來,卻都跟劉佳、馬佳、烏雅三支有關(guān)系。

    如若曹家不是被他指派去了江南,估摸著曹家也免不了……康熙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一向?yàn)樽约簩Τ煤蛯m中的掌控自傲。

    因天生精力比尋常男子充沛得多,又精于御下,早在平三藩后,他就自信,已將宮里宮外的各派關(guān)系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如今經(jīng)過郭琇一案后,連朝堂上都沒人再敢輕易觸他霉頭,更叫他意氣風(fēng)發(fā)。

    他也是近兩年,才漸漸有了掌控天下的滿足感。

    可這輕飄飄的幾張紙,活像一巴掌把他從云端扇到地底。

    如果證據(jù)都是真的,那他的自得就是個笑話!

    他這是叫身邊伺候的奴才欺上瞞下,跟個傻子一樣糊弄……

    他驀地站起身,深深看垂著腦袋安靜跪在地上的方荷一眼,不發(fā)一言地鐵青著臉轉(zhuǎn)身,大跨步離開了云崖館。

    等他出了門,過了好一會兒,方荷仿佛大夢初醒,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都濕透了,被汗浸得難受。

    以前康熙震怒,大發(fā)雷霆,揮刀砍狼……煞氣十足的模樣方荷都見過,她以為自己應(yīng)該已經(jīng)能免疫了。

    可這會子她才發(fā)現(xiàn),一旦康熙成為那個高高在上的皇上,面對可能看他笑話的人,那種隱而不發(fā)的殺意和氣勢十足的壓迫感,叫人連喘氣都難。

    “主子,您……沒事兒吧?”春來進(jìn)門將方荷扶起來,擔(dān)憂問道。

    剛才皇上離開時,那隱藏著殺意的氣勢,叫昕珂她們幾個這會子都還腿軟呢。

    方荷踉蹌著坐回軟榻,表情很平靜,“應(yīng)該沒事。”

    如果有事,就是要命的大事了。

    她知道自己此舉有些冒險(xiǎn),相比起來,孝莊才是更好的人選。

    因?yàn)樾⑶f只會看結(jié)果是不是對皇家有利,而不會在意自己的威嚴(yán)是不是被冒犯。

    這位歷經(jīng)三朝的老太太,早過了用鮮血鑄就高臺,抬起威嚴(yán)的時候。

    可她不能這么做,如果孝莊的病情有個萬一……她必死無疑。

    所以她只能信康熙一次。

    不是信他會不會為自己做主,處置德妃,而是信他,不會用她的血肉來徹底鑄就自己的皇威。

    但她也不會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康熙身上,所以這信任從春暉堂回來后,就打了折扣。

    她借口要午歇,叫春來在外頭守著門,把沒拿出來的幾張紙反復(fù)看過,牢牢記在心里,用火折子點(diǎn)燃了,扔進(jìn)痰盂里。

    一盞溫茶,換來幾縷青煙,朦朧了方荷嬌俏卻分外冷靜的面容。

    康熙這邊回到春暉堂后,直接進(jìn)了東暖閣的書房。

    還不等梁九功開口詢問,他倏然掃落一案幾的物什,噼里啪啦的碎響,嚇得梁九功和李德全等人瞬間跪地,再不敢吭聲。

    這動靜也如同一個個巴掌碎裂在康熙臉上,被怒火烤炙的心腸和指背的疼叫他冷靜下來。

    “梁九功,你出宮一趟,以商討北蒙戰(zhàn)事的理由,傳福全立刻進(jìn)宮!”

    “李德全,你去后宮傳朕口諭,還有一個多月就是皇瑪嬤的千秋節(jié)了,叫所有妃嬪每日去佛堂祈福一個時辰,其他時候提前為皇瑪嬤抄寫長壽經(jīng)。”

    等兩人都出去后,康熙對著空蕩蕩的暖閣冷聲吩咐:“叫趙昌立刻滾到朕面前來!”

    角落的屋脊處傳來表示著遵旨的幾聲輕響,再不聞任何聲音。

    春暉堂的動靜,隨著康熙在暢春園的日子漸多,各處禁衛(wèi)和內(nèi)監(jiān)的巡邏也愈發(fā)嚴(yán)厲,早就傳不到后頭去了。

    除了方荷,再沒人為去桃花堤旁邊的大佛堂祈福和抄經(jīng)一事有所懷疑。

    她們反倒疑惑方荷這陣子為何如此老實(shí)。

    直到隱約聽聞康熙從云崖館怒氣沖沖離開,再也沒召幸過方荷,妃嬪們才隱隱明白過來。

    哦,這位寵妃終于失寵了!!

    端嬪和僖嬪她們幾個知道后,差點(diǎn)沒在大佛堂笑出聲兒來,可算是叫她們等到了!

    在佛堂里不好不莊重,等出來后,風(fēng)言風(fēng)語是少不了的。

    尤其是挨過巴掌的僖嬪。

    這日等祈福結(jié)束后,從大佛堂出來往外走,她倒是不往方荷跟前湊了,只跟端嬪竊竊私語。

    可那聲音卻大到所有來祈福的妃嬪都能聽到。

    “哎呀,萬歲爺還是英明,知道有些人就只是繡花枕頭面子光,總算是不受這份罪咯。”

    端嬪笑著附和:“可不說呢,要我說,還是德妃娘娘有福氣,聽聞萬歲爺前兒個還去萬芳齋用膳了呢。”

    僖嬪冷哼,“別說用膳了,人家通嬪侍過寢,不還是安安分分過來祈福,也從來不做那鬧妖的事兒。”

    “宮里沒來就不該有這風(fēng)氣,要是我,早沒臉出來走動了,該躲著的時候,倒是知道蹦跶出來了。”端嬪輕笑。

    “莫不是還打著能偶遇萬歲爺?shù)男乃寄兀俊?br />
    聽兩個人又是咯咯一陣笑,宜妃聽得不耐煩,想轉(zhuǎn)頭罵幾句。

    有本事怎么不在昭嬪受寵的時候說呢!

    這會子倒跟長舌婦一樣,每天都要來這么一場,連著三日了,煩不煩!

    但一轉(zhuǎn)頭,就見德妃無奈嘆了口氣,沖她微微搖頭。

    這還沒出佛堂呢,要是鬧將起來,傳出去,可是不孝的罪過。

    “只是不疼不癢說幾句罷了,僖嬪和端嬪也不敢太過分。”德妃輕言細(xì)語勸。

    宜妃皺眉,德妃越說什么,她越不想聽。

    □□妃也小聲跟了句:“昭嬪妹妹也不是個擎等著挨欺負(fù)的,宜妃你還是別瞎操心了。”

    宜妃看了眼已經(jīng)起駕的貴妃儀仗,轉(zhuǎn)頭看了眼慢悠悠往前走的方荷,到底是沒說什么。

    倒是安嬪,故意走到方荷身邊,惡狠狠瞪著僖嬪和端嬪。

    “這倆人真討厭,萬歲爺又沒寵幸她們,得意什么啊!”安嬪嘴皮子不動,小聲吐槽道。

    “要不我替你揍她們一頓算了!”

    方荷輕笑了下,抬起帕子遮住唇角,也輕聲道:“別,叫她們說,宮里鮮少能聽見狗叫不是?”

    安嬪愣了下,撲哧一聲笑了。

    她有些好奇,“你聽她們滿嘴胡沁,就不生氣?”

    且不說埋汰不埋汰的事兒了,聽著皇上今兒個去了誰宮里用膳,明兒個召誰侍寢,以方荷先前那般受寵的程度,安嬪換成自己想了下,她大概得瘋。

    方荷笑意不變,“人為什么要跟狗生氣?”

    安嬪:“……”她,她說的不是這倆人啊!

    方荷聽懂了,但不管哪個,都挺狗的。

    康熙冷落她的原因她很清楚。

    任是誰知道自己最狼狽的一面,甚至還是被她揭穿的,短時間內(nèi)都不愿意看見她。

    至于寵幸別人?那就更沒什么好氣的了,她又不是頭一天知道老板有多少小蜜。

    “那……也是,忍忍也就算了。”安嬪想了想,還是嘆口氣道。

    這宮里恩寵就是一切,沒有恩寵,哪怕位分再高,還沒有得寵的小答應(yīng)得臉呢。

    先前貴妃對方荷低頭,也是明白這個道理。

    方荷微微挑眉,“誰說我要忍了?”

    如今這會子擺不起寵妃的威風(fēng)是真的,可方荷卻從來不是會由著別人欺負(fù)不還手的性子。

    僖嬪和端嬪怕是不知道,她也不只會鬧妖這一個上天的招數(shù)啊!

    待得出來大佛堂,走到方荷后頭的僖嬪和端嬪,故意擠開方荷和安嬪走到前頭,話說得就更過分了。

    “咱們都是嬪位,端嬪姐姐讓著點(diǎn)嬪妾,咱可不能做下不了蛋還非要占著窩的畜生。”

    不等端嬪說話,方荷輕輕咳嗽了聲,立刻引起了僖嬪和端嬪的注意。

    或者說,倆人一直就等著方荷發(fā)作呢。

    如今萬歲爺可不會再給這賤人張目了,她們還怕她作甚!

    許是看到了動靜,宜妃、榮妃和德妃的宮女都趕忙跟轎輦里的主子說了。

    前頭三妃的轎子都停了下來,雖然沒人下來,但都掀開簾子往這邊瞧呢。

    方荷慢吞吞走到僖嬪和端嬪面前,柔柔弱弱沖兩人笑。

    “現(xiàn)在你們給我道歉,還來得及。”

    僖嬪嗤笑,“你做什么夢呢!”

    “說我是不下蛋的母雞,你們伺候的時間可比我久多了吧?”方荷笑著,輕聲細(xì)語對二人說著最惡毒的話。

    “那你們叫什么?占著茅坑不拉屎的臭蟲?”

    “你!”端嬪被氣得渾身哆嗦,她們從小就金尊玉貴養(yǎng)大的,何曾聽過這般粗鄙的話。

    僖嬪惡從膽邊起,抬起手就要還方荷一巴掌。

    說時遲那時快,她胳膊剛掄起來,還沒來得及下落,方荷突然發(fā)出一聲慘叫,像被暴雨打落的落葉似的,捂著心口搖搖晃晃倒了下去。

    “主子!!!”翠微趕忙接住主子,驚呼出聲。

    她看著僖嬪,絕望到幾乎哭出聲兒來。

    “就算主子失寵了,也沒這么個欺負(fù)人的道理!”

    “兩位嬪主兒奚落主子還不夠,還硬生生將我們主子打暈,奴婢拼著這條命不要,也要請?zhí)竽锬镒鲋鳎 ?br />
    僖嬪目瞪口呆,不是,她巴掌離方荷還有八丈遠(yuǎn)呢!

    安嬪興奮得像第一次摸到她阿瑪?shù)拈L刀一樣,威武生風(fēng)地站了出來,大聲譴責(zé)僖嬪。

    “我都看到了,僖嬪你趁機(jī)報(bào)復(fù),竟然敢在為老祖宗祈福的時候作踐昭嬪,若是壞了大佛堂的風(fēng)水,我看你怎么跟老祖宗和太后交代!”

    僖嬪趕忙開口道:“我根本就沒碰著她……端嬪,你看到了的——”

    “胡說!”安嬪厲喝一聲,“端嬪在你身后,被你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她怎么看到的?在大佛堂外頭你還敢信口雌黃!”

    她抓住僖嬪的手腕,“走!咱們?nèi)ト鹁败帲姨竽锬镌u個理!”

    僖嬪趕緊掙扎,她身邊的宮女也趕忙攔。

    這會子她們才記起來,或者說先前故意說惡心人的話卻不提名字時還記得,叫方荷那粗鄙一罵給激忘了。

    是,昭嬪是在皇上那里失寵了,可她在太后那里沒失寵啊!

    等方荷被抬回云崖館,得到消息的太后急匆匆就趕過來了。

    甚至梁九功都帶著陸武寧過來了,見到太后趕忙行禮。

    “請?zhí)竽锬锇玻f歲爺聽聞?wù)褘迥锬锉徽茡澲習(xí)灒亟嘘懺号羞^來給嬪主兒診脈……”

    實(shí)際上,聽聞方荷暈倒,康熙只冷笑了聲,叫陸武寧過來,是要看看她到底是真暈還是假暈。

    跟過來湊熱鬧的通嬪等人表情麻木。

    哦,好的,昭嬪沒失寵,她們想太多了。

    太后卻不管他到底怎么想的,只冷著臉道:“皇帝貴人事忙,顧不上昭嬪,直接跟哀家說一聲就好了,倒是用不著皇帝操心。”

    “昭嬪這里有哀家呢,回頭等昭嬪醒了,哀家就帶人回瑞景軒養(yǎng)著。”

    “你帶著人回去伺候好皇帝就得了,否則要是昭嬪再被欺負(fù)幾次,哀家怕是再也安不了了!”

    梁九功:“……”這話他可怎么跟萬歲爺回啊?

    萬一皇上要忍不住過來瞧,橫不能去瑞景軒瞧吧?

    可他也不敢在太后氣頭上說什么。

    見梁總管苦著臉彎著腰,賠著笑臉兒恭敬離開,僖嬪這會子恨不能把巴掌掄回自己臉上,打自己一個不長記性。

    連端嬪腦袋也恨不能戳胸膛里去。

    昭嬪這哪兒是失寵了啊!

    她這是要換個地兒,當(dāng)祖宗去了啊!

    第75章

    等太后進(jìn)了寢殿, 方荷就恰到好處‘醒’過來了。

    畢竟再不醒,太后帶來的太醫(yī)一診脈,也得露餡兒。

    睜開眼,看到坐在她床邊的太后, 方荷捂著腦袋虛弱地坐起身, 先是恍惚, 接著像才發(fā)現(xiàn)殿內(nèi)還站著貴妃等人,又露出了情怯模樣。

    “太后娘娘見諒, 都是嬪妾不爭氣,其實(shí)僖嬪娘娘沒打到嬪妾……”

    僖嬪眼淚都快落下來了。

    她還以為這盆臟水她背定了,卻沒想到從她最討厭的人嘴里得了昭雪。

    只是她特別疑惑, 昭嬪怎么可能這么好心……

    “都怪嬪妾膽子小,見僖嬪抬起手,恍惚間竟像見到了張牙舞爪的厲鬼……”說著, 方荷還不自覺往幔帳里縮了縮, 一如她給自己臉上的粉起的色號, 小白花色十足。

    眾人:“……”大佛堂前見鬼,這可比打人還駭人聽聞啊!

    宜妃眸底閃過一絲笑意, 看來昭嬪惡心人的功夫, 絲毫不輸僖嬪和端嬪。

    方荷趁僖嬪還沒嚷嚷出來,趕忙嚶嚶幾聲, “嬪妾當(dāng)時躲得急了,閃了神,不知怎的就暈了過去, 還驚動了太后娘娘,嬪妾該罰!”

    僖嬪差點(diǎn)一口氣沒喘過來,接茬暈過去。

    她突然感覺, 其實(shí)認(rèn)下那一巴掌也挺好的,總比現(xiàn)在這樣越描越黑來得好。

    她趕忙跪地:“太后娘娘,是嬪妾的不是,嬪妾只是被昭嬪幾句不修口德的話氣急了眼,才會昏了頭,還請?zhí)竽锬镓?zé)罰。”

    別叫這賤人再說了,再說下去,指不定她要被一把火燒掉了!

    太后一直沉默聽著兩人這場大戲,耐心聽僖嬪分辨完,才微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

    “哀家知道,僖嬪先前知道了巴掌的滋味兒,怕是一時半會兒的舍不下,情急之下想跟人分享一番也可以理解。”

    負(fù)責(zé)翻譯的烏云珠唇角抽了抽,主子這話……聽著怎么像昭嬪呢,透著股子不正經(jīng)。

    可見主子看過來,烏云珠只得面無表情繼續(xù)翻譯。

    “主子說,僖嬪既耐不住大佛堂的寂寞,祈福這種事情也不能強(qiáng)求,往后僖嬪還是待在淵鑒齋吧。”

    僖嬪越聽,臉色越白,急得眼淚都落下來了。

    雖然太后沒發(fā)脾氣,但這話她要是認(rèn)下,可比挨巴掌嚴(yán)重得多,這是對老祖宗不孝!

    她趕忙叩頭下去,“都是嬪妾的錯,嬪妾不該在大佛堂胡說八道,更不該借機(jī)為難昭嬪,往后嬪妾一定虔誠為老祖宗祈福,求太后原諒嬪妾一回吧,嬪妾再不敢了!”

    太后微微勾了勾唇,對御前的人她可以不客氣些,畢竟皇帝孝順,不會在意這些細(xì)節(jié)。

    可對上后宮妃嬪,如無正當(dāng)理由,即便她貴為皇太后,也不能隨意傷妃嬪的臉面。

    畢竟這些妃嬪背后都有母家,那是替皇帝惹麻煩呢。

    所以這會子她也見好就收,只淡淡道:“若僖嬪心誠,哀家自不能攔著你盡孝。”

    “但你們今日在佛堂前鬧得佛堂不清靜,身上煞氣重,就先在淵鑒齋茹素幾日,靜靜心再去祈福吧。”

    她淡淡掃貴妃等人一眼,“你們也是,太皇太后也不缺你們這點(diǎn)子孝心,只要你們伺候好皇帝,比什么都強(qiáng)。”

    “若你們有心孝順,就都本分些,別做那擾了神佛的事兒。”

    這會子所有人包括僖嬪在內(nèi),都顧不上太后話里對昭嬪名明目張膽的偏愛了。

    她們都趕忙恭敬跪地,齊聲應(yīng)是。

    大清以孝治國,若哪個妃嬪背上個不孝的罪名,往后她們母家所有的姑娘都別想嫁個好人家了,家里能恨死她們。

    僖嬪軟著手腳被人扶出去的時候,連貴妃不耐煩的敲打都沒仔細(xì)聽,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她到底為什么要跟昭嬪過不去啊?

    皇上的恩寵她也沒得到半分,不但沒占著便宜,還惹了一身騷,她圖什么!

    往后她再也不惹這個祖宗了還不行!

    等妃嬪們都離開后,方荷立刻就從床上蹦起來,跪坐在太后面前,赧然地擦掉臉上的粉,乖巧認(rèn)錯。

    “嬪妾知錯了,僖嬪接連幾日嘲諷嬪妾失寵,說話越來越過分,嬪妾要是忍了,她們會越來越過分。”

    她偷偷抬頭看太后一眼,小心翼翼道:“所以……嬪妾故意碰瓷僖嬪,想借太后娘娘的勢唬她一唬,倒是驚動了您,叫您擔(dān)心了,您罰我吧。”

    太后叫方荷這麻利的動作給逗笑了。

    她聽人傳話的時候就知道方荷沒挨打,定是故意為之,過來就是給她撐腰的。

    只她沒想到,還沒等她調(diào)侃幾句,這丫頭倒自個兒坦白了。

    她笑著拉起方荷,“先前我還覺得你性子不像烏林珠,如今看來,你反而是最像她的那個。”

    烏林珠性子張揚(yáng),但也很會借力打力,有時候還會提前跟她串供,整治外頭那些故意用風(fēng)言風(fēng)語惡心人的女眷呢。

    在她看來,除了乾清宮醉酒那次,過去方荷就是活得太小心謹(jǐn)慎了些,倒不像這個年紀(jì)的孩子。

    她略帶調(diào)侃地叫烏云珠替她翻譯,“過去我能護(hù)著你曾祖母的時候少,這會子甭管皇帝如何,我倒是樂得叫你借勢。”

    “只要你不把宮里鬧翻了天就成,那我想護(hù)也護(hù)不住你。”

    方荷沉默片刻,那什么,惹上包衣世家……算翻天嗎?

    太后只以為她是感動,笑著拍拍她的手,“我剛才都說了,叫你去瑞景軒住幾日,這幾日你就別去佛堂了。”

    “姑姑也不看重那個,有功夫你在姑姑跟前多逗她笑笑,比念多少經(jīng)都有用。”

    方荷遲疑了下,有些為難地解釋,“那我可以在祈福結(jié)束后每日過去請安嗎?”

    “嬪妾仗著您的寵愛,恃寵生驕打其他人的臉倒是沒什么,但若是借此去瑞景軒……卻違了皇上的旨意,那就是打皇上的臉了。”

    “嬪妾先前冒犯了萬歲爺,這會子實(shí)在不敢再給皇上添膩煩了。”

    太后怔忪片刻,無奈嘆了口氣,“你說得也有道理。”

    “既然你心里都清楚,哀家也就不多說了……但宮里到底不如外頭自在,你往后且得記得,他先是皇帝,才是你的夫主,別傻傻把自個兒心腸往外掏。”

    方荷知道,太后也誤會她因?yàn)闋庯L(fēng)吃醋跟皇上鬧起來了,畢竟那天康熙面色難看離開云崖館之前,是從萬芳齋出來的,也不是秘密。

    但她只點(diǎn)點(diǎn)頭,接了太后的好意,露出個燦爛的笑。

    “我省得的,往后不會了。”

    所以,她更不能放過德妃。

    德妃想要她的命,那她就踩著德妃往上爬,再也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兩難的境地。

    等康熙得到方荷在云崖館沒去瑞景軒的消息,已經(jīng)是晚膳時候了。

    但他也沒心情為方荷的一舉一動起什么波瀾,甚至晚膳都沒用幾口,就叫人撤了膳。

    等梁九功帶人出去后,他表情疏淡地靠坐在軟榻方枕上,聽著趙昌稟報(bào)。

    “宮外早有四大包衣世家的傳言,甚至民間多有歌謠傳唱,因?yàn)榈洛锬铮瑸跹攀蠟樗拇蠹抑祝渲袝?jì)司和慶豐司、營造司所涉包衣,多以烏雅氏馬首是瞻。”

    “劉佳氏原本是廣儲司和慶豐司出身,他們原本的主子是董鄂氏……被排擠到宮外,靠馬佳氏的關(guān)系與烏雅氏牽上了線,漸漸成了太醫(yī)院三庫和廣儲司六庫的主事。”

    “馬佳氏是從龍過來的,不管是旗下人還是包衣,多是都虞司,上駟院、武備司出身,但因顧命大臣之故,赫舍里氏和鈕祜祿氏子弟后來居上,馬佳氏便轉(zhuǎn)向?qū)m外,負(fù)責(zé)掌禮司、都虞司,專在宮外遴選伶人和太監(jiān),后宮一部分內(nèi)監(jiān)也由他們來負(fù)責(zé)。”

    至于曹佳氏趙昌就沒說了。

    曹家跟佟家一樣,都是皇上一手提拔起來的,如今大本營在江南,與京城各家關(guān)系都不錯,卻少有參與京城事務(wù)。

    趙昌繼續(xù)道:“按照主子要求,奴才令人仔細(xì)查了自您登基到現(xiàn)在所有與烏雅氏、劉佳氏和馬佳氏有關(guān)的宮人和太監(jiān)……”

    他頓了下,聲音輕了許多,“宮人除平民、絕戶、功勛之后,剩余十之六七數(shù),多與此三家有來往,辛者庫也不例外。”

    “至于太監(jiān),除前朝之后和自行凈身找上內(nèi)務(wù)府之人,剩余三分之一都是三家遴選進(jìn)宮。”

    “原本各家都有陰私,并無合縱之勢,自十八年德主兒同年得封貴人,后晉位德嬪,烏雅氏便隱為三家之首。”

    “奴才查到,二十年起,宮內(nèi)為永和宮行方便的宮人和太監(jiān)就已經(jīng)占這些人的半數(shù)還多了。”

    康熙半垂著眸子,表情喜怒難辨,淡淡問:“除了永和宮,其他地方呢?”

    趙昌聲音更小了些,“除卻毓慶宮、慈寧宮和壽康宮,并幾座無人居住的宮殿外,其他各宮都有。”

    慈寧宮和壽康宮北蒙宮人居多,蘇茉兒和烏云珠也不是吃素的,內(nèi)務(wù)府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毓慶宮本來也有,這些年清洗過幾次,人就不再往毓慶宮里送了,但灑掃和漿洗上的人比其他地方都多。”

    “奴才甚至還查到……”趙昌深吸了口氣,嗓子眼兒有點(diǎn)顫。

    “先前太子與大阿哥的矛盾,乃至墜馬之事,也有他們的影子,攛掇太子的太監(jiān),是烏雅氏送到馬佳氏府上的,阿哥所里也……”

    康熙輕笑了出來,嚇得趙昌沒敢把后頭的話說完,就將腦袋貼在地磚上。

    康熙沒在意趙昌的動靜,只闔上那雙飽含殺意的丹鳳眸,壓下心底愈發(fā)滔天的怒火和驚濤駭浪。

    所以,包衣的釘子不但在宮里遍地開花,甚至妄圖操控胤礽和胤褆的矛盾……不,也許不止他們倆。

    他們想做什么,康熙甚至不用深思就能想明白。

    做久了奴才,他們要銀子有銀子,要風(fēng)光有風(fēng)光,不想繼續(xù)做奴才了。

    出了個能得他恩寵的烏雅氏,肚子也爭氣,先后生了兩個阿哥,指不定還能生……如果能出個包衣阿哥頂替胤礽,將來誰是主子誰是奴才,確實(shí)不好說。

    不只烏雅氏,端嬪、通嬪和僖嬪的母家,都是包衣。

    底下還有幾個得過他恩寵的貴人和常在,是德妃和榮妃的遠(yuǎn)親,同樣是包衣出身。

    他們只不過是在烏雅氏身上押了一注大的,剩下的也都沒浪費(fèi),康熙這些天沒閑著,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通嬪和端嬪宮里都有他們布下的棋子。

    真是一局好棋。

    連他這種精于下棋的人都得嘆服一聲,有這樣的謀算,如果他晚些年才發(fā)覺,到尾大不掉的程度,也許就壓不下去了。

    到時候哪怕是血洗紫禁城,總不能叫宮里沒人伺候……只要有一絲機(jī)會,他們就能死灰復(fù)燃。

    康熙冷著臉擺擺手,叫趙昌繼續(xù)查。

    哪怕已經(jīng)查出來的事兒越來越叫康熙心驚,他仍覺得這不是全部。

    等到殿內(nèi)無人后,都快到下鑰的時辰了,他才啞著嗓子吩咐梁九功。

    “去,傳昭嬪來御前。”

    梁九功試探著問:“萬歲爺,若昭嬪娘娘已經(jīng)歇了……”

    康熙冷冷抬眸睨了梁九功一眼,不必再多說一個字,就叫梁九功心下一驚,趕忙躬身出去辦差。

    皇上對那祖宗縱容太久,叫梁九功都差點(diǎn)忘了,這皇上召喚妃嬪,哪怕是病得就剩一口氣,也沒有妃嬪拒絕的道理!

    他擦擦冷汗,親自緊著往云崖館去,路上就在心里琢磨,這會子看主子爺,倒有點(diǎn)二十三年那會子的清醒了。

    這……莫不是昭嬪真要從云端跌落泥潭了?

    心里再多猜測,梁九功也不敢在云崖館顯露出半分,跟翠微說明來意的時候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奴才叫人給昭嬪娘娘備好了轎輦,若娘娘歇下了,奴才就在這兒等著……”

    方荷沒叫梁九功把話說完,裝扮齊整地從殿內(nèi)出來了。

    “勞梁諳達(dá)親自跑一趟,走吧。”

    梁九功:“……”喲,這會兒沒叫爺爺,莫不是這祖宗也學(xué)會眉眼高低了?

    他心里莫名有些說不出的舒坦,笑意倒是更真了些。

    “昭嬪娘娘請。”

    方荷到春暉堂的時候,康熙正在御案前作畫。

    猛虎下山,表情慵懶愜意,毫無防備,遠(yuǎn)處卻有個隱約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搭弓射箭,煞氣十足。

    這反差十足的氣勢和沖突,哪怕是方荷這種對畫作不算精通的,都能察覺出作畫之人心中的憤懣和自嘲。

    她平靜蹲身,“嬪妾請萬歲爺圣安。”

    “起來吧,你們都出去。”康熙淡然地將畫收了尾,等其他人都退下后,沖方荷招了招手。

    “過來瞧瞧,這畫如何?”

    方荷慢吞吞靠近,佯作認(rèn)真地打量了會兒,“萬歲爺見諒,嬪妾向來粗鄙,對丹青一道知之甚少,實(shí)在看不出好壞。”

    “如此自謙,倒是不像你這混賬素日里會做的事兒。”康熙哼笑了聲,走到一旁的羅漢榻上坐下。

    “朕才知道,朕這后宮里都是你這樣的女諸葛,倒叫朕比那些被人圈養(yǎng)的虎獸還蠢。”

    方荷心想,所以叫她過來,就是為了聽他心里這點(diǎn)逼數(shù)嗎?

    那她這會子夸一句皇上英明,這狗東西會不會掐死她?

    可反駁……她都失寵了,如今可不是囂張的時候。

    她想了想,還是低眉順眼保持著沉默。

    “朕叫你來,是有幾個問題想問你。”康熙也沒多計(jì)較她避而不言,語氣依然淡淡的。

    “即便德妃知道你身子虛弱,你又如何肯定她會針對你呢?”

    “畢竟,除了你不怎么稀罕的恩寵,朕倒是也再沒能給你什么,你又沒有子嗣,朕無論如何都想不通,她為何要針對你。”

    他注視著方荷,“只有今晚,朕想聽實(shí)話。”

    過了今晚,她再想說,他也不想聽了。

    方荷聽出來了,她略思忖片刻,輕聲道:“大概是出于女子的直覺吧。”

    “嬪妾自再次入宮,一直被其他妃嬪為難,連皇貴妃都不例外,嬪妾從她們身上,感覺得出她們所有的嫉恨都有來源,因?yàn)樗齻冊谝馊f歲爺。”

    “哪怕是嬪妾,一再提醒自己不能被嫉妒改變得面目全非,失去唯一的依靠,也會自欺欺人叫翠微屏蔽您去其他人宮里的消息,更會在得知您寵愛其他人后喜怒不定……”

    “可竟有人比嬪妾的親姑姑對嬪妾都更體貼,提醒嬪妾該討好皇上,多番為嬪妾解圍,甚至提點(diǎn)嬪妾如何才能在宮里更好地生存,這不新鮮嗎?”

    她自嘲地笑了笑,“就如您所說,嬪妾是個混賬,自認(rèn)沒那么討人喜歡,可德妃卻能始終和善,以嬪妾的理解,只有兩個可能。”

    “要么,她完全不在意萬歲爺,所有表現(xiàn)出來的善解人意,溫柔體貼,都有所圖謀。”

    “要么,她就是在麻痹嬪妾,慢刀子割肉,讓嬪妾到死都不知道是誰在害我。”

    她歪著腦袋沖康熙笑了笑,“您覺得是哪一種?”

    康熙看著她,好一會兒沒說話,他聽出來這混賬的分辨里還夾著甜蜜話兒。

    但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糊弄了太多次,還是在發(fā)現(xiàn)她與自己所見到的那個沒心沒肺的混賬相差甚遠(yuǎn),他除了啼笑皆非,竟只有懷疑,半點(diǎn)喜悅也無。

    “朕是你唯一的依靠?”康熙聲音薄涼。

    “抑或朕自作多情,聽梁九功自云崖館帶回來的話……太后才是你唯一的依靠?”

    方荷心里感嘆,學(xué)雞也有長大的時候,不好糊弄了啊。

    她抬起眸子直視康熙,眸底倒映著明亮的燈火,燦如星辰,滿是真誠。

    “嬪妾如果愿意對您撒謊,其實(shí)日子會比現(xiàn)在好過得多,對吧?”

    康熙像被她那雙盈滿星光的眸子閃到了,下意識偏開眼不看她。

    這混賬口花花的時候還少嗎?

    方荷也不追問,更沒有任何造作,恭順蹲身下去,壓低了聲兒。

    “若萬歲爺沒有其他要問的,嬪妾可否先告退?”

    “已經(jīng)下鑰了,你要去哪兒?”康熙蹙眉道。

    方荷不抬頭,“嬪妾斗膽,盼著萬歲爺……還留著給嬪妾準(zhǔn)備的偏殿。”

    康熙聽到這話,下意識就生出一股子不那么分明的怒火。

    到了這種時候,她依然不愿意伺候。

    她以為簡單一句好話,他就會跟京巴兒似的在她面前搖尾乞憐嗎?笑話!

    可沉默片刻,康熙突然聽到‘啪嗒’‘啪嗒’兩聲細(xì)不可查的動靜。

    他定睛一看,方荷蹲身的地磚上多了兩滴水痕。

    康熙下意識站起身想上前,方荷卻只垂著頭啞聲阻攔,“萬歲爺!嬪妾儀容不整,不宜伴駕,請容嬪妾告退!”

    康熙心口猛地一跳,不顧她的阻攔,上前將人提了起來,果不其然看到她通紅的雙眼,還有落了滿腮的眼淚。

    “你——”康熙心窩子又像是被蜇了似的,隱隱約約地疼,不嚴(yán)重,卻叫人心煩意亂。

    “有了太后撐腰,連幾句話朕都問你不得了?”

    方荷咬著唇搖頭,小聲抽著氣道:“是嬪妾失儀,萬歲爺要打要罰嬪妾都無怨言,請您允準(zhǔn)嬪妾告退……”

    “別說了!”康熙不耐煩地箍住她的腰肢不許她動彈,緊繃著下顎,像是心疼又像是不耐煩地,以拇指力道略重地擦過她臉頰。

    但她這眼淚活像擦不完,一串串往下掉,偏她咬著唇大氣都不敢喘的模樣,叫人想發(fā)脾氣都發(fā)不出來。

    康熙深吸口氣,語氣到底軟了幾分。

    “你要憋死自——”己不成?

    話沒說完,方荷突然將腦袋抵在他胸口,肩膀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喘熄輕重不定,人卻抖得越來越厲害。

    她終于學(xué)會了宮里不得大聲喧嘩的規(guī)矩,現(xiàn)在連大哭都不敢再發(fā)出一點(diǎn)兒聲來……

    康熙低低罵了一聲,抬起她的臉,就看到她哭得滿臉通紅,唇瓣都已經(jīng)被她自己蹂躪地見了血跡。

    他驚得趕緊去掰她的嘴,“徐芳荷!你——想哭就哭,沒人攔著你!”

    方荷啟唇咬住他的扳指,嗚嗚著痛快哭了出來。

    尼瑪,也沒人告訴她,薄荷草露刺激眼睛也這么疼啊!

    她怕自己哭不出來,又不敢準(zhǔn)備味道太大的洋蔥、姜粉泡過的帕子,知道清涼油和風(fēng)油精這些東西也能刺激人流淚,就提取了一瓶子薄荷草露。

    這東西沒多大味道,就算聞見也可以說是防蚊蟲。

    剛才她不小心戳到眼睛里一點(diǎn),結(jié)果比沾了辣椒也不差什么了。

    下次她一定少放點(diǎn)薄荷花露,疼死爹了嗚嗚嗚~

    康熙叫她這狼狽又委屈的哭聲鬧得,一點(diǎn)脾氣都沒了。

    他冷落方荷,原因卻不是她想得那樣。

    康熙頭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喜愛過的枕邊人,竟是盤踞在他身邊虎視眈眈的毒蛇,這不亞于臥榻之上懸著一把利劍。

    屬于皇帝的警惕和多疑,叫他更無法相信能查出德妃來的方荷。

    她比他想象當(dāng)中聰慧太多,甚至不輸朝中大臣。

    過去康熙不曾細(xì)究過她那許多與尋常女子不同之處,也都浮現(xiàn)在他腦海里。

    先前她踩著他底線蹦跶的造作,甚至像哄人玩兒的小打小鬧。

    宮里最多的不是主子,而是無處不在,卑躬屈膝到與螻蟻無二的奴才。

    若沒有她,也許要過好些年,他才會發(fā)現(xiàn)內(nèi)務(wù)府這團(tuán)污糟賬。

    她甚至比德妃還有謀算,而他……對她的喜愛,比對烏雅氏多太多,直到現(xiàn)在他都不想放下。

    正因如此,他更不敢寵愛她,甚至想逼自己放棄。

    作為皇帝,他不能容忍自己身邊再養(yǎng)出一條毒蛇。

    可她不造作,不咋呼了,連哭都沒有以前的囂張,他心窩子卻像是被人掏空了一部分,空得叫他只想把人抱在懷里哄。

    低頭看著在他懷里強(qiáng)忍嗚咽,哭得渾身顫抖的小人兒,康熙心里不甘自惱的那股子火,被她的眼淚徹底澆滅了。

    他順著自己的心意將人緊緊摁在懷里,手在她后頸側(cè)反復(fù)流連。

    “是朕錯了,朕不該叫人欺負(fù)你……”

    方荷抬起頭,啞著嗓子嗚咽,“是您欺負(fù)我,您故意冷落我,嚇唬我,是皇上叫我信你的,我信了,嗚嗚嗚……我信錯了嗎?”

    康熙啞然,他抱著她坐在羅漢榻上,哄著她喝水,“往后朕不會再如此了,朕給你賠不是,回頭叫梁九功帶你去私庫,隨你挑你喜歡的東西,不哭了可好?”

    方荷也想說好,這位爺私庫里可都是好東西,她進(jìn)去了還能空手出來?

    可是……她停不下來啊,眼睛疼。

    她干脆抱住康熙的腰,依然嗚嗚個不停,“你嚇到我了嗚嗚嗚……我往后再也不敢信你唔~”

    康熙低頭,盡量溫柔卻急切地堵住她的嘴,以唇舌繾綣地允掉她唇角的淚,勾著她忘記自己剛放出的狠話。

    嗯……他還是第一次嘗到眼淚的滋味兒,不咸,竟有點(diǎn)涼颼颼的?

    方荷感覺他輾轉(zhuǎn)的動作頓了下,心稍稍有點(diǎn)虛,趕緊推他。

    “您到底都查出什么來了啊?為什么突然叫嬪妾過來,又像審犯人一樣,那么冷酷無情,嬪妾的心都涼了……”

    所以要是眼淚涼,也很正常,問就是心冷透了。

    康熙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捏捏她的鼻尖,“倒是叫你歪打正著,內(nèi)務(wù)府的蛀蟲……呵,叫朕覺得闔宮的主子們都是蠢材!”

    既然已經(jīng)確定內(nèi)務(wù)府有問題,康熙叫福全進(jìn)暢春園,就是叫他領(lǐng)了九門提督的步兵圍了暢春園,接手內(nèi)務(wù)府采買和所有進(jìn)人的差事,扣下內(nèi)務(wù)府所有官員查賬。

    同時常寧帶著禁衛(wèi)軍管控所有城門,不許任何朝廷官員和內(nèi)務(wù)府官員及家眷進(jìn)出京城。

    只等福全查完內(nèi)務(wù)府的賬,康熙會挨個跟他們清算!

    就福全已經(jīng)遞過來的有問題的賬冊,葷食的價(jià)兒跟民間竟然相差百倍不止,連青菜的價(jià)格也堪比民間人參的價(jià)兒。

    就更不用提太醫(yī)院的藥材了,以次充好,偷梁換柱,虛報(bào)高價(jià)……這甚至都不算最嚴(yán)重的問題。

    還有官員借口用人參喂雞,雞子的價(jià)格與民間相差千倍,一個銅板的雞子,宮里至少要一兩銀子一個。

    方荷張大了嘴,一兩銀子相當(dāng)于后世一百五左右,買一個雞蛋……冤大頭都配不上康師傅了。

    康熙親了親她額頭,“不過幸好發(fā)現(xiàn)得早,朕登基后才廢十三衙門,復(fù)歸內(nèi)務(wù)府,如若再耽擱幾年……國庫怕是都要叫這起子混賬給掏空了!”

    他以前沒覺得有什么,畢竟缺了誰的吃喝,也絕不會有人缺了慈寧宮、壽康宮和乾清宮的吃喝。

    可三個宮里光用膳每年花費(fèi)的銀子多達(dá)幾十萬兩,卻絕大多數(shù)都進(jìn)了這群蛀蟲的手里,簡直叫康熙恨不能立刻活剮了他們。

    方荷低頭沉默,想起曾經(jīng)看過的野史,好像說到了大清末年,雞蛋十兩銀子一個都有人敢報(bào)。

    那哪兒是國庫被掏空,你整個帶清都被掏垮了啊!

    好不容易等方荷氣息和緩了點(diǎn),他將懶洋洋有些犯困的小狐貍攏在胳膊彎,提起了德妃。

    “過去她在宮中素有善名,朕甚至聽許多宮人都提起過她的溫柔和善……朕也是如今才知道,這竟都是用銀子買出來的。”

    趙昌順著福全給的賬冊去查,才叫康熙得知,烏雅家每年都要給德妃送十萬兩銀子進(jìn)宮,方便她收買宮人和太監(jiān)為她辦事。

    否則她能傳到康熙耳朵里的名聲,也不會那般潔白無瑕。

    這簡直叫康熙想起來就惡心,不是惡心德妃的做法,而是……這是用他的銀子來蒙蔽圣聽!

    他素日里,連乾清宮都舍不得花費(fèi)太多銀子修繕!

    每回要戶部掏銀子,先前的戶部尚書納蘭明珠并張玉書都能當(dāng)著他的面哭一場。

    結(jié)果呢?

    納蘭明珠自個兒倒是貪得腦滿腸肥,后宮還有人替他瞎大方。

    康熙冷聲道:“朕方才已叫人以德妃身體不適的理由封了萬芳齋,再過幾日,等內(nèi)務(wù)府那邊所有罪證都確鑿,朕會親自處置她!”

    說罷,康熙表情略有些微妙。

    今兒個他叫方荷過來,本來是想著她若是好好說話,就跟她說這個事兒,叫她安心。

    誰料越聽她無動于衷像個局外人一樣說話,他心底的火越壓不住。

    到最后叫這混賬一賣可憐,他又不忍心了,這銀子還沒收回來,就又送到這混賬手里……

    “那萬歲爺處置德妃的時候,可以允準(zhǔn)嬪妾在場嗎?”方荷沙啞著嗓音打斷他的思緒,小手拽著他的衣袖輕輕搖晃。

    經(jīng)過白天的事兒,她突然發(fā)現(xiàn),碰瓷的效率,其實(shí)比張牙舞爪好多了誒。

    康熙抬手將她推起來,“先去把臉洗干凈再來跟朕說!”

    他不接受臟兮兮的花貓?jiān)谶@兒裝可憐!

    等方荷乖巧應(yīng)了聲,要去叫人的時候,康熙突然拉住她的手,又將人攏進(jìn)懷里,深深注視著她的小臟臉。

    “果果,你……別叫朕失望。”

    方荷用依然盈潤著水光的眸子認(rèn)真回視康熙。

    “我終此一生,都會竭盡全力,不負(fù)萬歲爺所盼。”

    只要他別先讓她失望,她此刻的每一個字,都發(fā)自肺腑。

    雖然沒聽到想聽的承諾,這句話卻比承諾更打動人心,康熙沖方荷笑了笑,輕推著她腦門。

    “去吧。”

    七月底,福全帶領(lǐng)戶部官員和禮部官員,迅速查清內(nèi)務(wù)府賬目,內(nèi)務(wù)府總管海拉遜和副總管完顏圖巴、馬佳鄂爾多被革職查辦。

    副總管噶祿被下獄問罪,因身體舊疾死在獄中。

    康熙看在他曾養(yǎng)過大阿哥胤褆的面子上,保全其家眷,只抄家處置。

    同時,內(nèi)務(wù)府除慎刑司和奉宸司外,另外八司都被清洗,午門斬首臺上的血就沒干過,引起了滿京城的動蕩不安。

    在暢春園里,哪怕妃嬪們遵著旨意天天去大佛堂祈福,抄經(jīng),這消息也再瞞不住。

    好些包衣出身的妃嬪都病倒了,各處都能聽聞哭聲。

    唯獨(dú)萬芳齋,始終安靜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

    八月初,御駕奉太皇太后和太后鳳駕回鑾。

    翌日,回到永和宮后,依然被武嬤嬤禁足于主殿的德妃,終于被李德全親自請到了御前。

    跪在康熙面前的時候,德妃面上甚至都還帶著一如既往的溫柔笑意。

    “請萬歲爺圣安,臣妾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萬望皇上保重龍?bào)w……”她紅著眼眶抬起頭,一滴清淚滑過眼角。

    “如果臣妾有哪兒做錯了,您要怎么處置臣妾都好……臣妾只是想念烏希哈,她自幼便在臣妾身邊長大,還有嘎魯代,她膽子小,求您叫臣妾見見她們可好?”

    坐在弘德殿新置辦的屏風(fēng)后面的方荷微微挑眉,不愧是德妃,第一招就把一切前提定調(diào)成為母則剛。

    她似笑非笑撐著下巴,看向始終面無表情的康師傅。

    就是不知道這位爺耐茶性如何呢。

    第76章

    聽了德妃的話, 康熙心中未起任何波瀾。

    可能習(xí)慣了某個混賬絲毫不顧及美丑的放肆哭法,他總算知道,女子真正難過時,絕不會哭得如此嬌弱動人, 溫柔凄楚。

    但康熙也不意外, 烏雅氏在他面前, 向來知道該如何表現(xiàn)自己的慈母心腸和完美無瑕。

    他越來越明白一個道理。

    人無完人,以前妃嬪們乃至大臣們在他面前所展露出來的, 他所喜愛的那些,都是哄騙他這個皇帝的,而不像他預(yù)料的那般真假參半。

    他只淡淡睨看德妃, 平靜道:“嘎魯代和烏希哈再不必你來操心,以后她們的額娘不會是你。”

    頓了下,他眸底閃過一抹嘲諷, “還有胤禛, 朕會給他改玉碟, 不會叫他們有你這樣的額娘。”

    德妃渾身一軟,呆呆地往后跪坐, 整個人都灰敗下來, 眼淚在不可置信中落得更兇。

    “皇上……臣妾到底做錯了什么,您要對臣妾如此狠心?”

    康熙將折子劈頭扔到德妃面上, 半點(diǎn)也不想看到她那梨花帶雨的模樣。

    “窺探帝蹤,謀害皇嗣,欺君罔上, 殺人滅口,還有什么是你烏雅氏不敢做的?”

    越說康熙表情越冷冽,聲音也冷下來, “若非為了胤禛他們的顏面,朕此刻就想摘了你的腦袋!”

    德妃失魂落魄地倉皇擦掉眼淚,抖著手將折子拿起來看,可越看面上的自嘲卻越深,看到最后,竟悲涼地笑了出來。

    她擦掉笑出來的眼淚,聲音凄哀,“萬歲爺,臣妾陪伴您多年,在您心里難道就一點(diǎn)情分都沒有嗎?”

    她說著,眼淚又撲簌落了下來,“即便臣妾再會騙人,也沒法子騙您十幾年,半點(diǎn)馬腳都不露,如果臣妾有這樣的本事,又怎么會叫胤祚平白丟了性命,臣妾只恨不能跟他一起去了……”

    她泣不成聲,跪伏在地:“您想要臣妾的命,無論是毒酒一杯還是三尺白綾,絕無臣妾抗旨的道理,您又何必以欲加之罪,如此羞辱臣妾啊皇上!”

    方荷在屏風(fēng)后面聽得直點(diǎn)頭。

    即便她再不喜歡德妃,這會子也得給德妃上個大分。

    胡攪蠻纏的最高境界,就是別人講道理的時候,你開始講感情。

    接下來,應(yīng)該就要開始講道理了……

    她搓了搓手指,眼巴巴看李德全一眼,可惜手邊沒有一盤瓜子。

    李德全沒看懂她這眼神,思忖片刻,靜悄悄給方荷換了盞下火的冷泡茶。

    方荷:“……”只恨此事康熙不想張揚(yáng)出去,翠微沒能跟來,少了多少樂趣哇!

    外頭康熙已經(jīng)不出方荷意外的,跟著德妃的節(jié)奏,冷嘲起德妃口中的情分。

    “你還好意思提情分!!若非仗著朕對你的情分,叫你在后宮興風(fēng)作浪,胤祚又怎會天生體弱,早早就夭折?”

    “他碰上你這樣心狠手辣的額娘,才是他最大的不幸!朕最恨的就是信了你這副可笑的慈母心腸!”

    方荷咂摸了下嘴兒,點(diǎn)點(diǎn)頭,康師傅一如既往地很有數(shù)。

    可類似的問題在后世也屢見不鮮。

    在外頭翻云覆雨的大佬們,正事上比誰都牛逼,可家事上……嗯,只能說見仁見智了,反正能處理好家庭關(guān)系的鳳毛麟角。

    德妃抽泣著聽康熙刻薄完,只哭著搖頭。

    “臣妾若真心狠手辣,當(dāng)年又何必為了救胤禶阿哥,大冬天的落了水,也許當(dāng)年臣妾就該在那場高燒中去了,也不會叫胤祚天生體弱,甚至害得臣妾的小七只一個多月就夭折……”

    方荷替德妃翻譯:胤祚體弱,甚至皇七女夭折,是老娘為了救你兒子,麻煩你長長腦子。

    “當(dāng)年臣妾在皇貴妃宮中侍奉萬歲爺,因?qū)噬系膼勰街呐c日俱增,受了皇貴妃不知多少奚落,可當(dāng)年萬歲爺忙于朝政,臣妾怕給萬歲爺添麻煩,不敢攪擾,若非命都險(xiǎn)些保不住,臣妾家中也不會想法子保住臣妾的命,走了門路叫人進(jìn)宮……”

    方荷繼續(xù)翻譯:我愛你愛得不可自拔,你表妹卻搞我性命,我又舍不得叫你操心,不得不自保,有毛病嗎?

    德妃抖著手將折子放在地上,額頭貼著地磚哭出聲來。

    “可臣妾萬萬沒想到,原來臣妾母家竟犯下如此多的錯事,若臣妾早知道,就算拼了性命也會攔住他們,也不會損了胤祚的福分,叫他早早就去了……”

    “您若不信臣妾,只管將永和宮所有的宮人都送去慎刑司嚴(yán)加拷問,若臣妾有分毫行差踏錯之地,臣妾都愿以死謝罪。”

    她聲音里再無過去的溫柔,凄厲得叫人心生酸楚。

    “若非臣妾在深宮中幾度鬼門關(guān)游走,只想替您綿延子嗣,對外頭的事知之甚少,也不會叫家中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方荷喝了口茶,嗯,臣妾真的潔白無瑕,純善又傻,都是別人的錯,我啥也不知道啊!

    嘖嘖,這摻雜著感情的道理叫德妃給演活了,至于不怕人查……只能說德妃御下的本事很值得康熙學(xué)習(xí)。

    方荷見康熙沉默,倒像是要叫人去查證再慢慢思量的意思,倒也談不上失望。

    男人嘛,都一個吊樣子,越事到臨頭,卻不肯信自己被糊弄得太徹底,因?yàn)槟菚@得他過去太蠢。

    治國這位爺是真的可圈可點(diǎn),女色上嘛……好像康師傅孩子多,死的也比旁的皇帝多?

    她心下微轉(zhuǎn),沖李德全招招手,比畫著要了筆墨。

    康熙也想起當(dāng)年大冬天的事。

    那時胤禶因?yàn)樨澩妫瑢m人伺候不精心,叫他不小心落水,恰巧被路過的烏雅氏發(fā)現(xiàn)。

    她毫不猶豫下水救人,凍得高燒不退好幾日,甚至被太醫(yī)斷言活不了……過后沒幾個月她就懷了胤祚。

    那個時候,烏雅氏應(yīng)該確實(shí)有幾分良善,可惜他太了解那些被權(quán)力裹挾之人是什么樣子了。

    只怕烏雅氏嘗到了弄權(quán)的滋味兒后,就再也沒了原本的純善。

    至于德妃所說的愛慕,還有對包衣三家所謂絲毫不知,他一個字都不信。

    方荷說得對,一個真心愛慕他的女子,也做不到十幾年如一日待他所有的妃嬪都是善意。

    但思及胤祚和夭折的皇七女,他眸底的冰冷少了些,沒了繼續(xù)質(zhì)問德妃的心思。

    她在宮里確實(shí)不好跟外頭過多聯(lián)系,對宮門各處的把守,嚴(yán)禁攜帶任何信件進(jìn)入后宮這一點(diǎn),康熙還是放心的。

    烏雅氏和劉佳氏、馬佳氏所為,大概多是仗著她這個寵妃的名頭才敢放肆……

    原本康熙是想將德妃貶為庶妃,發(fā)配行宮幽禁,壓下這樁丑聞,但這會子他改了主意。

    該如何處置德妃,震懾后宮,更能保住胤禛、嘎魯代和烏希哈的顏面,他確實(shí)得仔細(xì)思量思量。

    他剛要開口叫德妃告退,李德全從屏風(fēng)后低著頭繞出來,捧著一張紙奉到了御案前。

    梁九功接過來鋪在案上,康熙定睛一看,眸底的冷意又漸漸積聚起來。

    方荷只在紙上寫了三個問題——

    「德妃每年能從烏雅氏拿到十萬兩白銀(全是您國庫里的銀子),她就一點(diǎn)都沒懷疑過母家哪兒來這么多銀子?銀子呢??」

    「即便對外頭的事兒不知情,可烏雅氏送人進(jìn)宮,在各處給她行方便,她若真那么愛皇上,皇貴妃都會為難她,她卻能眼睜睜看著其他妃嬪和他們的孩子在您跟前受寵?」

    「如果皇上沒有發(fā)現(xiàn)此事,將來她會不會以包衣所行方便,挑撥太子和阿哥們不合,叫朝堂再起紛爭?」

    關(guān)于太子和胤褆不對付,背后有包衣世家的影子這件事,康熙沒跟方荷提起過。

    但連方荷都能看出來的問題,康熙剛才被德妃回憶引得軟下來的心腸再度凜冽下來。

    方荷這三個問題,直指康熙最在意的銀子、子嗣和皇權(quán),也叫康熙察覺剛才德妃避而不談的問題所在。

    他眼神冷厲看向依然在啜泣的德妃,“烏雅氏,你口口聲聲說自己不知情,要朕念及這些年的情分,你敢說當(dāng)年皇八女的夭折與你毫無關(guān)系?”

    至于送進(jìn)宮的銀子,等查抄了永和宮,他自會知道去處,可無論她知情與否,涉及朝堂穩(wěn)定,她都再留不得了。

    “既然你想要毒酒一杯或三尺白綾,朕就準(zhǔn)了你所請,你但凡心里還念著胤禛和嘎魯代他們一分,就不該在這里狡言飾非!”

    德妃不動聲色看了眼屏風(fēng),眸底閃過一抹格外陰冷的恨意。

    雖然不知道屏風(fēng)后頭是誰,她卻下意識感覺應(yīng)該是昭嬪。

    若是沒有這個賤人,她靠著過往的情分,先壓下皇上的怒火,只要給她時間唱一出戲,將罪過都推到榮妃和馬佳氏身上去,棄卒保車,過后她自有法子將自己和母家都給撈出來。

    可現(xiàn)在……德妃身子猛地晃了晃,捂著肚子露出格外凄厲的神色來。

    “皇上!!臣妾早就在老祖宗面前,以臣妾和烏雅氏全族的性命起過誓,皇八女夭折一事與臣妾毫無關(guān)系,那是皇貴妃為了禛兒陷害臣妾的!”

    “臣妾但凡對皇八女動過一絲手腳,都叫臣妾和臣妾肚子里的孩子不得好死!”

    當(dāng)年在皇貴妃生產(chǎn)時動手腳的,確實(shí)不是她。

    她從來不會直接對別人動手,佟佳氏那個腦子里只有情情愛愛的女人更不配!

    康熙和方荷卻都因?yàn)榈洛捓锏囊馑笺蹲×耍亲永锏暮⒆樱?br />
    方荷面色倏然冷了下來,下意識看向康熙。

    康熙蹙眉問:“你懷了身孕?”

    德妃哭得再無美感可言。

    那嗚嗚咽咽的動靜,倒是跟方荷哭起來的時候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了,這叫方荷忍不住冷了臉。

    “臣妾也是在萬芳齋被禁足時才得知,不想仗著身孕叫萬歲爺憐惜,若萬歲爺一定要臣妾死,求您叫臣妾生下這個孩子吧!”

    她甚至倉皇得像是完全沒了章法,“臣妾,臣妾沒有,真的沒有!不信您,您可以問章佳氏!”

    “她已經(jīng)有孕滿三個月了,若非臣妾護(hù)著她,她的胎早就落了……臣妾對您一往情深,哪怕是愛屋及烏,也不可能對您的子嗣動手啊皇上!”

    方荷心里咯噔一下,像聽到拍賣會上錘子終于敲定的那一刻,卻發(fā)現(xiàn)最終的贏家不是自己,止不住地往下沉。

    康熙立刻叫梁九功去把章佳氏召過來,同時也叫人把御醫(yī)和陸武寧都叫了過來。

    方荷平靜地坐在屏風(fēng)后,始終淡淡地看著康熙幾番往這邊看,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一樣。

    等章佳氏帶著幾分驚慌失措過來,被御醫(yī)和陸院判一起診脈。

    兩人都確定,章佳貴人已有孕三個月有余。

    接著,二人也再次確認(rèn),哭到幾乎昏厥過去的德妃也有近三個月的身孕。

    方荷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樣的,怪不得從對她動手到內(nèi)務(wù)府包衣世家被處置,德妃始終氣定神閑。

    原來是早知道自己揣了尚方寶劍,還買一送一,多帶了一把。

    康熙只面無表情聽著章佳氏小聲給德妃求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冷聲吩咐。

    “梁九功,令人將章佳氏挪到咸福宮去,德妃禁足永和宮。”

    “永和宮所有宮人都押入慎刑司嚴(yán)加審問,咸福宮和永和宮任何人無詔不得進(jìn)出。”

    梁九功也偷偷看了眼屏風(fēng),小心翼翼應(yīng)下,叫人進(jìn)來把已經(jīng)昏迷的德妃和白著臉的章佳貴人請離了御前。

    又過了會兒,方荷平復(fù)好了自己的心情,面色淡然地從屏風(fēng)后頭繞了出來。

    康熙嘆了口氣,抬頭看著方荷:“果果,朕……”

    “萬歲爺不必解釋,嬪妾明白。”方荷微笑著,甚至比剛?cè)肭鍖m的德妃還溫柔地點(diǎn)頭道。

    “您是為了子嗣,也是為了給老祖宗積福,才放過德妃娘娘,我都明白。”

    康熙微微擰眉,拉著她在羅漢榻上坐了,“朕不會放過她,宮里絕不能有這樣蛇蝎心腸的女子繼續(xù)在后宮興風(fēng)作浪。”

    至于德妃拿章佳氏來證明自己對皇八女沒有動過手腳,他又不是傻子,皇瑪嬤也不會是非不分。

    雖然當(dāng)時在產(chǎn)房動手腳的是承乾宮的宮人,可當(dāng)年她跟烏雅氏同時伺候過佟佳氏。

    因?yàn)檫^于貌美,他只多看了幾眼,那宮女就被佟佳氏毀了容貌,發(fā)落去管承乾宮的花房。

    以烏雅氏的心計(jì),勾起過往的手帕交心里的恨意,借機(jī)為她行方便,并不是難事。

    更別提,那個宮人也曾經(jīng)拿出過烏雅氏為她行方便的證據(jù)。

    只是因?yàn)榛势吲乃溃[約跟皇貴妃也有些關(guān)系,皇瑪嬤為了后宮安寧,才壓下了此事。

    “如今皇瑪嬤的身子愈發(fā)不好,若是有喜訊也能給皇瑪嬤沖沖喜,朕不敢在這時候動手,免得折了皇瑪嬤的福分。”康熙耐心跟方荷解釋。

    “等她誕下子嗣,朕會叫她入家廟修行,青燈古佛一輩子,為自己犯下的錯贖罪。”

    “即便朕……朕有個萬一,也會留下遺詔,烏雅氏終其一生不得再踏入紫禁城半步。”

    方荷含笑嗔了康熙一眼,“您快呸呸呸,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嬪妾聽不得。”

    康熙故意提及這種話,就是怕這混賬又因這突如其來的波瀾生氣。

    雖然她看起來格外乖巧,可也不知怎的,康熙心底總有股子莫名的心驚肉跳。

    他仔細(xì)端詳著方荷流轉(zhuǎn)著笑意的雙眸,見她確實(shí)不像是放在心上的樣子,不動聲色松了口氣。

    接著他心下微怔,不知從何時起,他竟會對這混賬生出小心翼翼的感覺來了?

    這不由得叫康熙有些啼笑皆非的暗惱。

    大概是因?yàn)闉跹攀希艜䦟髮m女子如此草木皆兵吧。

    他摟著方荷的肩,在她眉心輕啄,又是一聲輕嘆。

    “明明朕在你這兒耗費(fèi)的時候最多,怎的就不聞你的好消息呢?”

    德妃懷孕,甚至章佳氏懷孕,他除了頭疼,半點(diǎn)要做阿瑪?shù)南矏傄矡o,反倒有些遺憾。

    延禧宮差不多已經(jīng)修繕完了,主殿他令人特地用了上好的木料,里里外外都重新修了一遍。

    只等著方荷有了喜訊,他就可以叫她直接入住主殿去。

    方荷笑意不變,輕哼道:“大概是頭所殿和乾清宮的風(fēng)水,都沒有永和宮的風(fēng)水好唄,一個兩個進(jìn)了永和宮倒都福分不淺。”

    “您呀,就不該叫章佳貴人挪出永和宮,指不定往后還有的是喜訊呢。”

    康熙聽著這話有些酸,失笑點(diǎn)點(diǎn)她額頭,“那朕最該叫挪進(jìn)永和宮的,就是你。”

    方荷捂著腦袋,笑而不語,謝邀,她嫌惡心。

    康熙剛回宮,還有好些政務(wù)要處置,也沒多留方荷,就叫她回了頭所殿。

    方荷回去的路上,表情始終非常淡定,還噙著一抹淡笑。

    在門口迎著的翠微和魏珠看到后,眼神都止不住微微發(fā)亮。

    一進(jìn)殿,翠微就迫不及待問:“主子,可是德妃——”

    “啪”的一聲,方荷用力將一個茶盞扔到墻上。

    四分五裂的碎瓷片,唬得翠微、魏珠和跟進(jìn)來的福樂都跪了地。

    春來在門口守著,也嚇了一跳,趕緊叫陳順和劉喜他們?nèi)サ钔馐刂⒁庵葘帉m和外頭的動靜,免得叫人聽見。

    “去,拿剪刀過來。”方荷臉上依然帶著笑,慢條斯理解開了身上的旗裝。

    翠微和魏珠這就都知道,德妃肯定是又逃脫了。

    翠微怕方荷傷著自己,遲疑著沒動。

    魏珠卻毫不猶豫,起身麻溜將剪子從笸籮里拿來,捧到方荷面前。

    他相信自家阿姐,不會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阿姐一看就是氣狠了,得叫她先好好出口氣才行。

    果不其然,方荷就在翠微和魏珠、福樂的注視下,面無表情將今兒個沾過乾清宮的旗裝、鞋面還有帕子,全都剪了個七零八碎。

    “端火盆子過來!”她冷聲吩咐。

    翠微這才趕忙動起來,去外頭端了個銅盆進(jìn)來,掏出火折子,幫著方荷點(diǎn)燃,看著火苗一點(diǎn)點(diǎn)吞噬那些上好的布料。

    火苗越來越大,方荷心底的怒火比之更甚。

    從德妃開始說自己有孕開始,她心底就迸發(fā)出了一股子連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怒火。

    接著,康熙叫人去請章佳氏的命令,還有太醫(yī)一字一句的恭喜,都將她心底的火氣催生得越來越旺。

    最后,是康熙臉上的無奈和遺憾,叫她徹底明白,她給的信任,這個狗東西到底還是辜負(fù)了。

    雖然他說得很好聽,說不會放過德妃,她理解……理解個蛋蛋啊!

    實(shí)際上德妃的孩子會好好活著,榮寵一生。

    如果德妃真不做掙扎,能老老實(shí)實(shí)去家廟的話,她也能好好活著……可德妃真會坐以待斃嗎?

    呵……男人總會下意識小瞧女子,這世道的男人尤其如此,實(shí)在叫人惡心。

    方荷又惡狠狠摔了個茶盞到地上,嫌碎得不夠徹底,拿著花盆底在地上猛敲。

    啊啊啊!

    她特娘地是來宮里渡劫來了嗎?

    “主子……要不奴婢來吧?”福樂在魏珠和翠微都噤若寒蟬的時候,頭鐵地上前,搶過方荷手里的花盆底。

    “您小心些身子,氣大傷身,萬一傷到哪兒也不好解釋。”

    方荷發(fā)泄掉心里無用的怒火,也有些累了,起身一著急,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翠微趕忙扶著她坐下。

    方荷冷靜問福樂:“我這是怎么了?”

    她早知道,選擇進(jìn)宮這條路就是西天取經(jīng)。

    上輩子更氣人的事兒也不是沒發(fā)生過,她不會放任無用的情緒,只會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式去處理問題。

    但今天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福樂遲疑了下,小聲道:“您這個月沒換洗,雖然脈象還摸不出來,但您小日子向來很準(zhǔn)……”

    方荷猛地睜開眼,怎么的,紫禁城的崽兒是在搞批發(fā)嗎?

    接著,她心里就生出了更大的怒火來,燒得她腦袋一鼓一鼓地疼。

    德妃仗著懷了身孕,幾次三番對她下狠手。

    就算去了家廟,她也能舒舒服服過一輩子。

    甚至在外頭,也不耽誤她在宮里興風(fēng)作浪,靠自己的孩子,或者釘子或者其他什么王八羔子,在暗中繼續(xù)威脅她和孩子的性命。

    她忙活這一場,誰也沒鎮(zhèn)住,往后其他人該怎么欺負(fù)她還怎么欺負(fù)她,現(xiàn)在倒好了,還加上她的崽!

    福樂將花盆底扔下,洗干凈手,趕忙過來替方荷揉捏一鼓一鼓悶疼的額角。

    “從發(fā)現(xiàn)您小日子沒來,奴婢就特地給您添了保胎的藥膳,用到的溫補(bǔ)藥材都略有些性熱,您稍緩緩,我給您扎幾針,就能好一些。”

    方荷點(diǎn)點(diǎn)頭,怪不得,她總覺得邪火來得太猛,叫她好懸在御前都沒控制住。

    等福樂將方荷新給她打的金針刺進(jìn)方荷的后背,感覺到微微的鼓脹和酸澀,方荷慢慢冷靜下來。

    同時冷靜下來的,還有她幾番遲疑的眼神。

    不能再等了。

    康熙靠不住,太后……事關(guān)皇家子嗣,太后也不會幫她,孝莊就更不可能。

    但她不會眼睜睜看著德妃生子,如果沒有意外,這應(yīng)該是十四阿哥。

    兩個阿哥的生母,讓她信康熙會下狠心處置?

    不,她還是更相信母豬可以上樹。

    福樂收了針,方荷換了身衣裳,平靜坐到桌前,先好好用了一頓午膳。

    用過膳,她直直看向春來:“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一個字都不能知道。”

    “我還要你確保周圍沒有任何人偷聽,能做到嗎?”

    春來沉默片刻,利落跪地:“做得到,奴婢這就去。”

    是皇上親自給了她效忠昭嬪的命令,也允準(zhǔn)她知情不報(bào),就更不用提不知情了。

    她好奇心沒那么重,更清楚這會兒該如何選擇。

    方荷點(diǎn)點(diǎn)頭,心里冷嘲,看看,宮里是個女人就比男人靠譜,她要是再信康熙,就是腦子進(jìn)了屎。

    過去半個時辰,方荷甚至都開始犯困的時候,春來在外頭敲了敲窗欞,主動挪到了頭所殿大門附近,替方荷把守著整座頭所殿。

    方荷這才吩咐魏珠:“你避開人,但不能完全避開人,去找姑爹,讓他也避開人,但同樣不能完全避開人,給內(nèi)務(wù)府塞銀子,為難永和宮,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魏珠心思細(xì)膩,立刻點(diǎn)頭:“我懂,就是叫人覺得我們是私下里辦事兒,卻得叫該發(fā)現(xiàn)的人發(fā)現(xiàn)。”

    他小聲問:“只是主子,您是想叫萬歲爺發(fā)現(xiàn),還是……”

    “不,我是要叫后宮的人發(fā)現(xiàn),叫她們好奇。”方荷微微挑眉,又看向翠微。

    “等魏珠辦完這件事,你幫我送幾個消息給承乾宮、永壽宮、鐘粹宮、長春宮和翊坤宮……對了,還有通嬪和那拉貴人。”

    翠微附耳過去,聽方荷輕輕說了幾句,越聽她眼瞪得越圓。

    等聽完,她腿都軟了,撲通跪在方荷面前。

    “主,主子您這是……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或者鬧大了,叫老祖宗和萬歲爺知道,太后娘娘也護(hù)不住您。”

    就算是主子懷了身孕,可對皇嗣動了念頭,往后主子可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連德妃都會被抓住馬腳,若主子被人發(fā)現(xiàn)……那翠微簡直不敢想往后主子的日子要怎么過。

    魏珠皺著眉,搶在方荷前頭開口,“翠姑姑在宮里多少年了,怎么還如此天真?”

    “她借刀殺人,主子也借刀殺人,她有尚方寶劍,主子也有,憑什么咱們只能由著人欺負(fù)!”

    “若我們不動手,將來主子和小主子就有可能會被人害了,什么時候在宮里反擊都成了罪過?”

    翠微恍惚了下,咬咬牙,還是忍不住勸:“奴婢不是這意思,只是等主子何不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事關(guān)內(nèi)務(wù)府和前朝,甚至可能牽扯到太子,萬歲爺定不會輕饒的。”

    “一旦此事被發(fā)現(xiàn)與主子有關(guān),且不提萬歲爺那邊,后宮妃嬪可都不是好相與的。”

    “如果她們以后借此事來威脅您,到時候就由不得咱們選擇了,就算您幫了她們,該心狠手辣的時候……她們?nèi)问悄膫,都絕不會手軟。”

    方荷撐著腦袋,懶洋洋耐著性子聽兩個人說完,這才輕笑了出來。

    “翠微,在你心里,其實(shí)我還是以前那個芳荷,對吧?”

    就算她如今跟原身已經(jīng)沒有任何一點(diǎn)相似之處,但翠微和魏珠應(yīng)該還沒忘記原身膽小又沉默的那十幾年。

    她笑得身子輕顫起來,“但我得告訴你們,我從來沒說過我是個好人啊。”

    “從她想要我的命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想過給自己留下任何隱患,我從來都沒打算回頭。”

    她目光流轉(zhuǎn)著格外平靜的笑意,“我不是沒想過放她一馬,可惜有人不給她這個機(jī)會。”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我而言都輕了,我就是要讓人知道,我這人滴水之仇,涌泉相報(bào),讓她們在算計(jì)我的孩子之前掂量清楚,她們付不付得起代價(jià)。”

    “只要我的孩子無恙,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擔(dān)。”

    想威脅她?做夢去吧。

    她沒打算能一直瞞著康熙,也瞞不住。

    老板給不了的公道,她自己討,要是也叫她去家廟,她倒還清靜了呢。

    至于罪孽?從她第一次算計(jì)茹月和白敏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洗不干凈了。

    最壞的結(jié)果不過是死,不動手只會死得更快。

    如果她此刻沒揣崽,許還有耐心跟康熙互相折磨一段時間,去孝莊和太后那里耍耍心眼子,把康熙磨得沒辦法,逼他處置德妃。

    可……她目光溫柔地落在自己的腹部,這里可能已經(jīng)有個跟她血脈相連的小東西了誒!

    為了它,她什么都敢做!

    方荷記下來的那幾張紙里,所涉及的人名,從皇貴妃到貴妃再到其他三妃,還真是一個都沒跑。

    承乾宮都快成永和宮分宮了呢。

    除了皇八女的死與德妃有關(guān),喬誠還從秦子承口中得知了幾件了不得的事兒。

    烏雅家趁著給宮中采買的機(jī)會,曾經(jīng)進(jìn)過許多看起來格外鮮艷的一品紅。

    方荷問過福樂,一品紅外表無毒,但只要割開,里面乳白色的汁液是有輕微毒性的。

    只要人碰到,再食葷腥,就會造成嘔吐和腹瀉的癥狀。

    對大人的傷害幾近于無,可對小孩子而言,如果長期接觸,甚至?xí)䦟ξ迮K六腑造成損傷。

    秦子承得到的消息,是他的額娘烏雅六妞告訴她,用來保命的。

    他說,秦新榮提起過,太醫(yī)院給許多妃嬪開過平安方。

    其中有幾味藥材,比如提神的馬錢子,還有利下的商陸等,哪怕是炮制過的藥材,也會對其身體造成不小的影響,懷孕的時候也會連累子嗣羸弱。

    如果翠微沒記錯,胤禶出生就羸弱,落水后說是著涼,腹瀉而亡。

    通嬪的小公主在承乾宮時也總是吐奶,腹瀉,回到鐘粹宮里才好了些。

    大概對方不是針對小公主的……佟佳氏好像身子骨一直都不好。

    永壽宮當(dāng)年的小公主夭折時,貴妃始終覺得是有人害死了她的小公主,可惜一直沒查出什么證據(jù)來,也只能放下此事。

    巧的是,永壽宮伺候小公主的奶嬤嬤,是劉佳氏送進(jìn)宮里來的、

    至于有沒有對小公主動手……那就得貴妃自己查了。

    至于榮妃嘛,方荷不清楚她前面生的小阿哥到底是什么情況,但德妃想拉劉佳氏和馬佳氏下水的事兒,自然得叫榮妃知道。

    宜妃對方荷還算友善,她自當(dāng)回報(bào)一二,胤禌的體弱……就得看看翊坤宮里有沒有一品紅,宜妃又喝沒喝過平安方了。

    翠微到底拗不過主子,也被方荷和魏珠說服了,無論如何,她們都不能給德妃喘過氣來,再次興風(fēng)作浪的機(jī)會。

    德妃在宮中多年,暗地里到底有多少釘子,誰都沒辦法肯定。

    但凡有個萬一,主子受不住,頭所殿所有的宮人也都可能會賠命。

    中秋過后,到頒金節(jié)之前,承乾宮、永壽宮、鐘粹宮、長春宮和翊坤宮突然陸陸續(xù)續(xù)死了好些宮女太監(jiān)。

    這不尋常的動靜,自然沒瞞過康熙,他立馬叫趙昌來問。

    “怎么回事?”

    若他沒記錯,死的有一部分是包衣世家在宮里安插的眼線,還有一部分沒查出來呢。

    趙昌也有些心驚,趕忙跪地:“回萬歲爺,奴才也不清楚,暗衛(wèi)過去查探過,內(nèi)務(wù)府也派人過去問了。”

    “各宮都給出了能說得過去的解釋,人證物證俱全,雖經(jīng)不起細(xì)查,但……得審問各位娘娘的身邊人方能知道實(shí)情了。”

    康熙蹙眉,那動靜就太大了,這幾乎要涉及大部分阿哥們的額娘。

    他就算不在意后宮的女人們,也得為兒子們考慮。

    他總有種不妙的預(yù)感,冷著臉吩咐:“朕許你動用天字號令,在不驚動各宮的情況下,給朕查到底!”

    頓了下,他淡淡加了句:“包括慈寧宮、壽康宮和頭所殿。”

    第77章

    八月底, 福樂為方荷診出了一個月余的身孕。

    只有在場的魏珠、翠微和春來還有福樂知道,他們都為方荷高興不已。

    翠微甚至興奮地提起了延禧宮主殿該怎么安排。

    還差兩個月離方荷封嬪就一年了,她們再在頭所殿住下去也不像回事。

    但方荷沒打算這么早就將身孕暴露出去。

    對待肚子里的寶貝,她的謹(jǐn)慎一點(diǎn)都不比這世道所有的母親少, 只叮囑幾人, 等滿了三個月再說。

    魏珠和翠微都覺得有道理, 仔細(xì)敲打了昕珂和陳順?biāo)麄儙讉,叫他們不該問的別問, 謹(jǐn)慎口舌。

    即便大伙兒心里都有所猜測,也只敢偷著樂,半個字都不敢提。

    但翠微還是擔(dān)心, “其他人還好瞞著,可萬歲爺要是過來……您眼下的情況可萬不敢折騰啊!”

    就每回主子在屋里哭喊的那個勁頭,連福樂都擔(dān)心, 以她所能做到的隱晦程度, 也小心翼翼給方荷提建議。

    “要不奴婢跟您仔細(xì)說說磨鏡的好處……”

    方荷哭笑不得:“……不必了, 我用不上。”

    她的火氣,在得知自己有了崽以后消散一空, 丁點(diǎn)也沒剩下。

    男人算個鳥, 她本來也沒付出多少信任,就跟借錢似的, 付出的時候她就做好了收不回來的準(zhǔn)備。

    生氣只會痛快別人,叫自家寶貝受委屈,她才不做虧本的買賣。

    所以, 她不打算伺候了。

    雖然頭所殿的宮人,從不在方荷面前提起皇上去其他妃嬪那里的事兒,但方荷一直都知道, 康熙做三休二的良好習(xí)慣還在繼續(xù)保持。

    以前她不在意,更不想聽老板的廢料,但從八月中開始,她就叫翠微和魏珠事無巨細(xì)打探御前的消息。

    不論皇上跟哪個妃嬪在慈寧宮多對視了一眼,還是皇上跟乾清宮的宮女多說了幾個字,又或者皇上在御花園路過哪個小答應(yīng)……她都要知道。

    就更不用提妃嬪們被召到乾清宮侍膳、侍寢,還是康熙去哪個宮里,總歸方荷的要求是——

    “哪怕萬歲爺碰上只母蚊子,你們瞧見了也得立刻告訴我!”

    “只要是遇上,萬歲爺白日過來,你們就說我在休息,要是晚上,直接關(guān)宮門,熄宮燈。”

    翠微和魏珠都有些不可置信,主子這是吃醋?

    方荷想了下后宮防不勝防的手段,還是打算把消毒給放到日常生活里。

    “叫陳順和劉喜去膳房買幾壇子醋和白酒回來,盯著點(diǎn)御前的動靜,只要御駕有往這里來的跡象,立馬把醋鍋給我支起來,就放在頭所殿門內(nèi)。”

    這下子連春來都沉默了,主子明顯不是吃醋,這是叫頭所殿都變成個醋缸?

    巧的是,康熙在中秋節(jié)后,要忙著給太皇太后賀壽,每天都去慈寧宮。

    御花園也進(jìn)了很多長壽花,打算給太皇太后個驚喜,他隔幾日就要去御花園瞧瞧進(jìn)度。

    妃嬪們得知后,自不肯放過這機(jī)會,正好又是不冷不熱的時候,御花園里百花齊放,人比花嬌,鶯鶯燕燕好不熱鬧。

    與之相反,頭所殿則再次陷入叫闔宮都瞧熱鬧的詭異安靜中。

    梁九功來了好幾趟,要么是進(jìn)門就先被醋味兒熏一臉,要么連宮門都進(jìn)不了,只能對著兩盞黑洞洞的羊皮宮燈叫苦不迭。

    等他第三次膽戰(zhàn)心驚將消息送回御前,康熙臉上浮現(xiàn)出果然如此的淡淡笑意。

    那日康熙緊著要處理政務(wù),沒久留方荷在乾清宮。

    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恍然察覺,其實(shí)叫等待覲見的大臣等等也無妨,可他下意識不想看方荷那副格外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模樣。

    他很清楚,那小心眼的混賬會生氣。

    德妃想要她的命,方荷連他少給幾道菜都能一直記著,更不用提這種要命的仇。

    但他不可能在烏雅氏懷著皇嗣的時候處置她。

    他是皇帝,對他而言,皇家子嗣事關(guān)江山社稷,沒什么比這個更重要。

    他對此并不感到愧疚,卻依然有點(diǎn)不知怎么哄人的頭疼和心虛。

    確定方荷故意鬧出這么大的吃醋動靜,康熙哭笑不得之余,真真松了口氣。

    “由著她去。”康熙笑著吩咐梁九功,“敲打一下內(nèi)務(wù)府,小心伺候著。”

    叫這小混賬吃吃醋也不錯,好歹證明這是把他放在心上了不是?

    梁九功發(fā)現(xiàn),雖然皇上不往頭所殿去了,但叫人往延禧宮主殿里置辦珍稀物什,甚至頻頻叫他去頭所殿送賞賜的頻率卻一點(diǎn)都不少。

    一時間,不只是梁九功,連孝莊、太后和妃嬪們都有些搞不懂這兩個人又在鬧騰什么。

    但孝莊這陣子身體不適,實(shí)在顧不上問,太后也不放心,一直在慈寧宮陪著。

    總歸康熙看起來還是寵方荷,太后也沒那么擔(dān)心。

    至于妃嬪們……她們都快習(xí)慣了。

    連最愛挑事兒的僖嬪,每回去慈寧宮請安碰上方荷,都躲著走,一個字都不帶多提的。

    底下低位分的小妃嬪就更不用說,她們總覺得……無論皇上和昭嬪怎么折騰,她們可能都等不到昭嬪失寵的那日了。

    高位妃嬪們,卻是暫時也顧不上這一茬。

    她們在慈寧宮,比方荷還要安靜,誰也沒多問德妃被禁足永和宮的事兒,看起來前所未有的和睦。

    可一從慈寧宮出來,從貴妃到通嬪,卻都叫貴人和常在們不敢靠近。

    即便貴妃等人沒冷著臉,她們也總覺得有些了不得的事兒發(fā)生了。

    宮里要論敏感,除了宮人和太監(jiān)們,就當(dāng)屬這些艱難生存的小妃嬪們。

    果不其然,一過去千秋節(jié),太皇太后身子總算是好一些后,各宮很快就鬧出動靜來,連養(yǎng)病許久的皇貴妃宮里都不例外。

    趙昌手持天字令,滿后宮乃至宮外妃嬪們的母家,暗衛(wèi)都可以去得,查起消息來不可謂不快。

    實(shí)則暗衛(wèi)能得到天字令的時候很少,但每回都能交出非常完美的答卷……卻不包括這回。

    過完頒金節(jié),趙昌到御前回話的時候,腦袋貼在地磚上,全程都不敢抬頭。

    “回萬歲爺,宮外各家甚至盛京、近一些的直隸、山東等地,奴才都派人去查過,各位娘娘們的母家沒有異樣。”

    “暗衛(wèi)這些時日,在幾處死了宮人的宮內(nèi)十二個時辰輪班值守,也沒聽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趙昌都跟見了鬼一樣,更別說康熙了。

    他完全不信宮里一下子死那么多宮人和太監(jiān),都是意外和犯了錯。

    只要人為,總能查出些許痕跡。

    即便有聰慧些的妃嬪,或者勢大的,總不能好幾個妃嬪都如此吧?

    康熙眼神盯在棋譜上略走神片刻,淡淡問:“慈寧宮、壽康宮和頭所殿呢?”

    趙昌遲疑了下,才回話:“回萬歲爺,這陣子皇貴妃已經(jīng)病愈,在慈寧宮給老祖宗侍疾,皇貴妃單獨(dú)跟老祖宗和阿圖公主說了會兒話,提起皇八女來,哭了一場。”

    阿圖公主說的是太皇太后下嫁至喀爾喀的次女。

    “昨兒個貴妃提起,自己掌管宮務(wù)實(shí)在有些力不從心,主動請求將宮權(quán)交還給皇貴妃,老祖宗允了。”

    只是皇上今兒個還沒來得及去慈寧宮請安,到時太皇太后應(yīng)該就會說起這事兒。

    康熙也想起出生一個月就夭折了的女兒,思及這是烏雅氏所為,對烏雅氏更加厭惡之余,倒也沒生出什么反對的意思。

    但他知道趙昌為何提及此事。

    “貴妃與皇貴妃私下里有往來?”康熙微微挑眉。

    過去鈕祜祿氏和佟佳氏的關(guān)系可沒那么好,他更從沒指望過后宮的女人能如親姐妹般和睦。

    趙昌心道怪就怪在這兒,“回萬歲爺,除去慈寧宮請安的時候,承乾宮和永壽宮基本沒有任何來往。”

    “奴才覺得,如要查清楚此事……只怕得從承乾宮的佟嬤嬤和永壽宮的鈕祜祿嬤嬤身上下功夫。”

    把人拿入慎刑司,由暗衛(wèi)來審,保管什么秘密都能問個明白。

    康熙驀地問:“頭所殿沒動靜?”

    趙昌噎了一下,“回萬歲爺,頭所殿除了每天煮醋,偶爾還用白酒和清水從里到外反復(fù)擦拭,沒有其他動靜。”

    康熙:“……”他已經(jīng)放棄想明白,那混賬又在鬧什么幺蛾子了。

    他又問:“永和宮呢?出事的各宮可有人往永和宮伸手?”

    這事兒倒是更好回答,趙昌干脆道:“除了咸福宮的章佳貴人偷偷給永和宮送過幾回銀子,其他各宮再無動靜。”

    康熙沉吟片刻,否了趙昌要將佟佳氏和鈕祜祿氏身邊的嬤嬤押入慎刑司審問的主張。

    “此事暫時不必再查,但繼續(xù)查她們到底怎么知道此事的,叫暗衛(wèi)盯緊永和宮和咸福宮,朕不想聽到皇嗣出任何問題。”

    無論如何,只要皇嗣不出問題,由著她們?nèi)グ伞?br />
    哪怕是康熙,在知道乾清宮有那么多釘子后,也恨不能將這起子奴才的腦袋給摘了。

    這會子人早就已經(jīng)送去了關(guān)押秦新榮的皇莊子,由福全繼續(xù)審問。

    他對妃嬪們這點(diǎn)不太出格的報(bào)復(fù),倒也不算意外,但他必須知道她們的消息來源。

    趙昌覺得這并不是件難事兒,輕松應(yīng)了下來,安排了雙倍的暗衛(wèi)去永和宮值守。

    他覺得如此嚴(yán)密的守衛(wèi),只要不出意外,德妃平安誕下皇嗣絕對不成問題。

    可就在京城下第一場大雪的時候,意外毫無征兆地發(fā)生了。

    康熙二十七年,十月里只零星下了幾場小雪,直到十一月中才下這第一場大雪。

    雪從早上天不亮開始下,洋洋灑灑的大雪片子直如從天上往下倒,等天光大亮,整個紫禁城都覆蓋了厚厚一抹白,看起來格外寧靜。

    在永和宮內(nèi)外值守的暗衛(wèi)并內(nèi)監(jiān)、武嬤嬤們都凍得夠嗆,輪班找地兒點(diǎn)上火盆子暖和暖和,免得凍出毛病。

    等他們聽到才剛分配到永和宮幾個月的宮女大喊太醫(yī)時,德妃已經(jīng)疼暈過去了。

    暗衛(wèi)不能出面,趕緊將消息往御前稟報(bào)。

    負(fù)責(zé)值守的太監(jiān)和武嬤嬤因?yàn)閮龅脺喩戆l(fā)僵,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去叫太醫(yī)。

    雪大路滑,等太醫(yī)和內(nèi)監(jiān)一路跌跌撞撞趕過來,德妃已被掐人中掐醒,痛苦呻吟著發(fā)作了。

    被拉過來的太醫(yī)當(dāng)時腦子就嗡了一聲,差點(diǎn)眼前一黑暈過去。

    德妃娘娘還差半個月才剛夠七個月,六個多月就發(fā)作……小阿哥就算能活著生出來,也活不成啊!

    康熙攜著風(fēng)雪大跨步進(jìn)了永和宮,冷聲質(zhì)問——

    “怎么回事?”

    太醫(yī)剛給德妃診完脈,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回話:“回萬歲爺,德妃娘娘像誤用了催產(chǎn)之物,要生了……”

    “哪兒來的催產(chǎn)之物?”康熙冷冷地看向跪了滿地的宮人和嬤嬤們,眸底殺意涌動。

    “朕要你們好好伺候皇嗣,你們就是這么伺候的?!”

    小宮女們都被康熙渾身氣勢壓得喘不過氣,更不用提回話,只有內(nèi)務(wù)府的精奇嬤嬤擦著冷汗小聲開口。

    “回萬歲爺,德妃娘娘每日服用的保胎藥,還有膳食,都是太醫(yī)院和膳房親自送過來的,奴婢等人絲毫不敢接觸,實(shí)在不知……”

    “皇上……皇上!”屋里德妃疼得眼淚直往下落,但她眼神卻冷厲得像是索魂的惡鬼一般,拼盡全力在里頭喊出聲。

    “萬……是萬年青……還有保胎藥!!”

    她恨得幾乎要吐血。

    雖然被禁足永和宮,她到底在宮里經(jīng)營了十幾年,不管內(nèi)務(wù)府還是其他各宮,都有些藏得格外深的釘子,還沒暴露。

    所以即便貴妃和皇貴妃叫內(nèi)務(wù)府只管孩子,故意冷待她,她也不算著急,只咬牙忍著憤怒和恨意,鼓著一口氣,想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只要是個阿哥……只要是阿哥!看在胤禛和小阿哥的面子上,康熙也絕不會叫她暴斃身亡。

    哪怕是被貶為庶妃,或去家廟修行,時間久了,她總會找到辦法回宮。

    畢竟各宮妃嬪都有那么些見不得光的事兒,她可以拿捏的把柄太多了。

    哪怕內(nèi)務(wù)府已經(jīng)被清洗過,她行事會沒有以前那么容易……可她入宮以來,苦日子過得還少嗎?

    她從來不害怕難,只要給她機(jī)會,她定會成為最后的贏家!

    可她千防萬防,好不容易過了六個月,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武嬤嬤和內(nèi)監(jiān)們也不敢做得太過分,她日子已經(jīng)比前段時間好過不少。

    只要她能收買其中一兩個,跟她藏下的暗樁聯(lián)系上,提前挑選個后宮猝不及防的日子,比如除夕生產(chǎn),快八個月,她能保證孩子好好活下來。

    可不知道是誰……竟能在她的嚴(yán)防死守下算計(jì)她,等醒過來,德妃就立馬反應(yīng)過來,保胎藥有問題!

    不可能是膳食,因?yàn)樗@些日子只吃自己熟悉味道的東西,但凡是不熟悉的味道,她丁點(diǎn)不碰。

    更重要的是,她不敢養(yǎng)花,用來緩解郁悶的萬年青!

    在她摔倒在地的時候,她就聞出了不對勁兒來,一定被人做了手腳!

    康熙不欲與德妃多說話,眼神冰冷壓向太醫(yī)。

    太醫(yī)趕忙走到萬年青旁邊,摘下其中一小株,甚至用舌頭舔了舔,臉色驀地有些蒼白。

    他又叫人把保胎藥的藥渣子拿過來,藥渣子里翻找出了馬齒莧,甚至也嘗了嘗。

    大雪翻飛的天兒,太醫(yī)愣是嚇出了滿腦門的冷汗,哆嗦著跪在地上,滿臉都是知道太多活不下去的驚恐。

    “回萬歲爺,萬年青被人潑了夾竹桃的汁液,藥渣子里多了一味馬齒莧,用紅花浸泡過……”

    里頭德妃一直咬牙隱忍,仔細(xì)聽著,這會子順勢疼得大喊出聲。

    “——啊!皇上,臣妾好疼!”

    “有人害臣妾,有人啊——要害您的子嗣!求萬歲爺為臣妾腹中……腹中的胎兒做主啊!!!”

    康熙被德妃喊得腦仁兒疼,眼若寒芒地冷著臉走出主殿,迎著風(fēng)雪醒了醒神。

    一個小太監(jiān)迅速靠近康熙,小聲稟報(bào):“回萬歲爺,中途有個宮女提著膳盒出去了就沒回來。”

    “奴才派人跟上去,見人進(jìn)了膳房,但等奴才喬裝進(jìn)了膳房后,卻沒見到那宮人。”

    “去查那株萬年青是從哪兒送過來的,除了接生嬤嬤和燒水的宮女,永和宮所有的宮人和太監(jiān)都送入慎刑司嚴(yán)加拷問!”康熙棱角分明的面容透著比風(fēng)雪還冷三分的寒意。

    “叫皇貴妃和貴妃來永和宮!”

    這兩個人一個掌管宮務(wù),一個輔佐皇貴妃,永和宮出了這么大的紕漏,她們脫不了干系。

    但等李德全帶著人跑了一趟,卻只請了貴妃過來。

    鈕祜祿氏像沒聽到里面斷斷續(xù)續(xù)的慘叫聲似的,恭敬給康熙行禮。

    “請萬歲爺圣安,萬歲爺見諒,咸福宮的章佳貴人摔了一跤,突然發(fā)作了,皇貴妃不敢慢待,已帶著太醫(yī)去了咸福宮。”

    “臣妾在路上見到李德全,咸福宮那邊也不能不管,便自作主張先過來跟皇上回話。”

    康熙眸底氤氳著風(fēng)雨欲來的幽暗,沒叫鈕祜祿氏起身,只淡淡問她。

    “此事跟你和皇貴妃有無關(guān)系?鈕祜祿氏,你想好了再回答朕,若是朕查出來,往后一輩子,朕都不會允許你再見胤俄。”

    鈕祜祿氏愣了下,微微抬起頭,眼眶有些發(fā)紅。

    “萬歲爺就這么喜愛德妃,勝過宮里所有的妃嬪?”

    “這些年宮里死了多少孩子,那年臣妾的小公主被人害死時,您卻不愿為臣妾張目……”她慘然一笑,面色平靜地跪在雪地里。

    “臣妾不敢替皇貴妃姐姐說什么,如果您懷疑臣妾,直接治臣妾的罪就是了,不必拿胤俄來威脅臣妾,屈打成招。”

    康熙眸光閃過一抹冷笑,轉(zhuǎn)瞬又恢復(fù)了平靜,從鈕祜祿氏身邊路過。

    “既然皇貴妃盯著咸福宮,那貴妃就在這里盯著吧,朕在乾清宮等你的好消息。”

    烏雅氏眼看已經(jīng)是保不住了,他不會允許佟佳氏對章佳氏也下狠手,只能先趕緊回乾清宮,安排接生嬤嬤去咸福宮盯著。

    康熙離開后,過了好一會兒,鈕祜祿氏才扶著貼身婢女紅袖的手起身,除了眼眶微紅,面上一絲表情也無。

    她慢條斯理走進(jìn)內(nèi)殿,聽著里面越來越虛弱的叫喊聲,眸底帶上了一股子格外舒坦的笑意。

    她輕斥太醫(yī):“沒聽到德妃妹妹的喊聲都弱了嗎?還不趕緊給德妃妹妹開些提氣的參湯,萬歲爺還等著聽好消息呢。”

    “紅袖,去幫太醫(yī)熬藥湯子,別累著太醫(yī)。”

    太醫(yī)只狠狠低著頭,看不清表情,抖著嗓音應(yīng)了一聲是。

    很快,一碗帶著熱氣的參湯,還有幾片切好的百年老參參片,被永和宮的宮女端進(jìn)了寢殿內(nèi)。

    “滾開——我不咕——不喝!”碗被摔碎的聲音從殿內(nèi)傳出。

    鈕祜祿氏慵懶靠在矮幾上,懨懨靠手背撐著低垂的腦袋,像是懶得聽德妃氣急敗壞的聲音,實(shí)則是遮住唇角的笑意。

    姐姐,當(dāng)年借著內(nèi)務(wù)府的釘子,給你藥湯里下虎狼藥的罪魁禍?zhǔn)祝易プ×恕?br />
    她的小公主確實(shí)不是別人害的。

    只是她太著急再生個小阿哥,又服用了內(nèi)務(wù)府用同樣性子烈的保胎藥,才會叫她的小公主身子骨太弱,一場風(fēng)寒就去了。

    那藥,除了德妃,還能有誰?

    不管是不是兩回都是她,到底她們姐妹的仇,還有法喀的末路,她報(bào)復(fù)不了背后一切的源頭,就只能先跟德妃清算了。

    德妃喝了參湯,甚至被逼著嚼碎了參片后,好歹是來了些力氣。

    加之孩子又小,沒用太久,烏雅氏就生下了一個渾身青紫,哭聲比貓叫還弱的小阿哥。

    太醫(yī)過去瞧的時候,心腸都忍不住抖了下,老天爺,小阿哥的指甲蓋甚至都沒長全。

    孩子沒生出來之前,一尸兩命,太醫(yī)都不會不落忍。

    但叫孩子生出來受這個罪……已經(jīng)做好了赴死準(zhǔn)備卻什么都不敢問,生怕連累家人的太醫(yī),無奈地在心里道了聲阿彌陀佛,抖著手給小阿哥診脈。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孩子竟然難得的頑強(qiáng)。

    哪怕德妃先中了催產(chǎn)藥,還是六個多月就早產(chǎn),這孩子的脈象竟還不算太壞。

    太醫(yī)診完脈,趕緊叫嬤嬤把孩子包好,小心著跟貴妃回話。

    “貴妃娘娘,小阿哥雖然早產(chǎn),但在胎中養(yǎng)得好,若是精心伺候著,應(yīng)該能養(yǎng)大。”

    鈕祜祿氏驀地抬起頭,有些沒藏好自己詫異的表情,怎么會這樣?

    她甚至有些恍惚,難道包衣的賤人坯子命格外硬嗎?

    皇貴妃叫人通過內(nèi)務(wù)府暗中為難永和宮。

    宜妃通過自己的路子弄了催產(chǎn)的藥。

    她通過鈕祜祿氏的門路,弄到了絕嗣藥配方摻在了參湯里。

    通嬪和那拉貴人通過出宮辦事的小太監(jiān),將夾竹桃的粉末和紅花一點(diǎn)點(diǎn)藏在銀錠里運(yùn)進(jìn)宮,這都能保住孩子?

    她勉強(qiáng)扯出個冷笑來,“這是好事,還不趕緊去給萬歲爺報(bào)喜!”

    不等紅袖應(yīng)下,里頭的接生嬤嬤突然喊出聲:“不好了,德妃娘娘血崩了!”

    等接生嬤嬤蓋好了里頭的被褥,太醫(yī)抹掉冷汗,趕忙進(jìn)門給德妃診脈,用金針玄而玄之地保住了烏雅氏的命。

    好一會兒,鈕祜祿氏通過太醫(yī)粗重的呼吸,都差點(diǎn)以為德妃要活不下去了。

    該胎死腹中的孩子沒死,這賤人命也硬得叫人下氣,鈕祜祿氏恨不能沖進(jìn)去掐死烏雅氏。

    但她沒動。

    即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dāng)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惠妃和榮妃,都恨不能弄死德妃。

    真正深受其苦的皇貴妃、宜妃、通嬪和那拉貴人,卻都不愿叫德妃死得太痛快。

    要是叫這賤人如此輕易就死了,都對不起她們這些年受的罪。

    章佳貴人比德妃用了更長時間,才生下來一個還算康健的小公主。

    出乎康熙意料的是,皇貴妃自始至終都沒叫自己的人進(jìn)去產(chǎn)房。

    她甚至對自己派過去的精奇嬤嬤都懶得搭理,只沉默著坐在那兒,直到章佳氏生下孩子,一聲不吭回了承乾宮。

    一日之內(nèi),接連兩個妃嬪早產(chǎn),連孝莊都被驚動了,叫人過去問話。

    早就得到消息的宜妃,坐在轎輦里,掀開簾子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眼底除了淡淡涼意,竟還有些小女孩一樣的活潑。

    “主子,小心受涼。”櫻桃小聲勸宜妃。

    宜妃輕笑了聲,“這點(diǎn)子冷怕什么,你家主子我的身子骨好著呢。”

    天兒再涼,能有她知道胤禌并非因?yàn)樗恍⌒模艜皿w弱,而是萬般小心,還是中了人的算計(jì)時涼?

    她輕笑了聲,“你說這會子……”德妃應(yīng)該已經(jīng)平安生產(chǎn)了吧?

    后頭的話宜妃沒說出口,櫻桃卻一點(diǎn)都不意外,肯定道:“德妃娘娘必定平安生產(chǎn),母子平安!”

    害她家小主子天兒冷了天熱了都只能躺在床上,眼巴巴看著外頭的世界偷偷流淚……叫德妃小產(chǎn),也太便宜她了。

    所以宜妃弄進(jìn)宮的催產(chǎn)藥,除了催產(chǎn),甚至還有些對身體好的藥材,這才是德妃沒能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的緣故。

    那孩子就算康健,不足七個月就出生,想要長成……呵,宜妃心里冷笑,眸底閃過一抹帶著恨意的淚光。

    就算是損陰德,她也要留著這個孩子,讓德妃親眼看著孩子死在自己面前,這是那個賤人的報(bào)應(yīng)!

    等妃嬪們都齊聚在慈寧宮后,康熙很快也過來了。

    方荷安靜垂眸坐在宜妃下首,聽得康熙進(jìn)門,紋絲不動,眼都沒抬。

    康熙下意識看她一眼,總覺得……這混賬好像瘦了。

    他微微蹙眉,壓下心底的無奈,先給孝莊打了個千兒。

    “這大冷的天兒,還叫這等小事兒驚擾了皇瑪嬤的清靜,是朕的不是。”

    孝莊蹙眉道:“永和宮一直叫人嚴(yán)加看守,這樣還能叫人鉆了空子,往后若其他人懷了身子,再碰到那起子壞了心腸的如何是好?”

    “還有章佳氏那里,這大雪的天兒她難道沒在屋里好好待著?怎么會無緣無故摔倒?”

    康熙坐在孝莊下首解釋,“此事朕已經(jīng)在叫慎刑司查了,不論是誰——”

    他目光冰冷掃過殿內(nèi)的妃嬪,輕飄飄掠過方荷的腦袋。

    “朕絕不輕饒!”

    佟佳氏輕輕咳嗽了幾聲,柔柔起身跪地,“萬歲爺息怒,這事兒也有臣妾掌管宮務(wù)不嚴(yán)之過,先前病過一場,臣妾實(shí)在力有不逮,貴妃身子也不算好……”

    “以臣妾之見,不如叫貴妃、惠妃、榮妃和宜妃襄助臣妾管理宮務(wù),人多一些,差事也能辦得仔細(xì),老祖宗和萬歲爺看如何?”

    孝莊自無不可。

    她精神頭實(shí)在不濟(jì),只沖康熙擺擺手,“這事兒哀家就不管了,皇帝你看著辦,總之這種事兒絕不能再發(fā)生。”

    “孫兒記下了。”康熙溫聲應(yīng)下。

    但等他回到乾清宮,就見梁九功臉色蒼白迎過來。

    “萬歲爺,德妃娘娘醒了,要看小阿哥,小阿哥剛開始還好好的,也不知怎的……在德妃娘娘懷里抽搐起來,太醫(yī)還沒來得及給奶嬤嬤喂藥……小阿哥就去了。”

    “德妃娘娘被灌了虎狼之藥,受驚之下昏迷不醒,陸院判說……德妃娘娘醒過來的機(jī)會不大。”

    康熙臉色驀地黑沉下來。

    大雪都還沒停,宮里就出了兩個早產(chǎn)的妃嬪,孩子一死一生,連深宮里的妃嬪都命懸一線,御前卻連半點(diǎn)頭緒都無。

    他壓了許久的怒火徹底壓不住了,怒火猛地從心窩子里迸發(fā)出來。

    康熙一拳砸碎了羅漢榻上的矮幾,嚇得梁九功等人都趕忙跪地。

    “好!好!好!這宮里竟是人才輩出,只將朕當(dāng)個傻子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下一步,他們要拿捏的,是不是他這個皇帝的命?

    康熙眸底的驚濤駭浪直化作風(fēng)雨欲來的氣勢,如數(shù)九寒冬的冷風(fēng)一樣在乾清宮內(nèi)散開。

    但他語氣卻轉(zhuǎn)瞬就變得比任何時候都平靜。

    “叫禁衛(wèi)軍禁足后宮所有妃嬪,無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違者殺無赦!”

    “傳旨慎刑司,各宮所有貼身伺候主位妃嬪的宮人,都押入慎刑司細(xì)審!”

    “不許叫人死了,但若是查不出來,慎刑司差事也別當(dāng)了,全送去辛者庫為奴!”

    “傳令福全,叫他看好了內(nèi)務(wù)府,若是在此期間,內(nèi)務(wù)府出一絲紕漏,朕唯他是問!”

    “叫趙昌帶著天字令,從承乾宮開始,搜宮!!”

    梁九功應(yīng)嗻的時候,嗓音都是顫抖的。

    除了十二年初大阿哥被送出宮那回,宮里可再也沒鬧過這么大動靜。

    這天兒怎么說變就變了呢?

    方荷所在的頭所殿也被禁衛(wèi)封了宮門。

    她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在主殿內(nèi)挑選著最柔軟的棉布,打算跟翠微和春來學(xué)著給孩子做衣裳。

    做成什么樣兒且不說,但她起碼能打個樣兒,回頭翠微和春來甚至昕珂她們,都能將衣裳給完善成藝術(shù)品。

    這么一想,她唇角的笑意就有些止不住。

    還是她肚兒里的崽有福,不像她,小時候只能穿別人的舊衣服。

    “主子,慎刑司和禁衛(wèi)已經(jīng)開始搜宮了。”春來從外頭進(jìn)來,壓低了嗓音小聲道。

    方荷噙著笑淡淡嗯了一聲,“由著他們?nèi)ィ瑢⒃蹅儙旆康臇|西都收拾得整齊些,方便他們搜查,但得看好了,可別少了什么東西。”

    她只將消息送給各宮,從頭到尾,不管她們查到什么,準(zhǔn)備做什么,她絲毫沒有過問。

    至于永和宮,除了魏珠表面上那點(diǎn)為難,她也沒再做過任何事。

    但結(jié)果叫她格外震驚。

    她不得不承認(rèn),在這座紫禁城里,最出名的從來都不是男人,這分明就是女人的舞臺。

    前有孝莊,后有慈禧……先不提這兩位了,就看現(xiàn)在,幾個高位妃嬪頭一次同氣連枝,做出來的事兒就是十個她拍馬也趕不上。

    過去,方荷自覺站在巨人肩膀上,總有一點(diǎn)點(diǎn)無法消除的優(yōu)越感。

    不至于自傲的程度,但會讓她沒那么努力克制自己的沖動,也從來沒想過要過于小心謹(jǐn)慎,跟這個世道融合太深。

    她始終都存著那么點(diǎn)零星的過客感,哪怕就生活在宮里,都像抽離在外,喜怒哀樂都沒那么分明。

    可現(xiàn)在……她表情溫柔地?fù)嶂约旱亩亲樱罂刹荒茉贈_動了。

    能不得罪人還是別得罪人,她連德妃都玩兒不過,更不想跟同氣連枝的妃嬪們對上。

    因康熙的雷霆震怒和宮里許久未曾有過的大動作,不過用了短短三日,結(jié)果就由慎刑司和趙昌一明一暗分別擺在了御案上。

    康熙看著兩份供詞,若忽略幾乎要燎原的滔天怒火,他甚至有些想笑。

    慎刑司所查出的結(jié)果,通嬪和那拉貴人的貼身宮女都自盡,承乾宮死了個被佟嬤嬤咬出來的粗使宮人,永壽宮沒動靜,翊坤宮和鐘粹宮竟然都有宮人自盡。

    等查到最后,證詞一對,竟又查到了白蓮教的影子。

    康熙心里冷笑,他都不知道,原來白蓮教在京城竟有如此大的勢力,能在宮里都自由進(jìn)出,為所欲為。

    然后,他打開了趙昌送過來的證詞。

    暗衛(wèi)通過各宮搜查出的蛛絲馬跡,還有借用慎刑司拷問出的結(jié)果,以及皇莊子那邊的審問結(jié)果,倒是得到了正常的證詞。

    但康熙看完后,只恨不得就是白蓮教所為,也好過他后宮的妃嬪聯(lián)手,做下那么多欺君罔上的事。

    他眸底涌動的怒火幾乎叫整個乾清宮都燒起來。

    但等殿內(nèi)所有的東西都被砸了個干凈后,在滿地狼藉中,康熙卻又生出一股子深深的無力感。

    皇貴妃佟佳氏,她身子虛弱,乃至壽元無多,是中了德妃的算計(jì),連皇八女都是……

    貴妃鈕祜祿氏,親眼看著自己的姐姐孝昭喝下她喂下的虎狼之藥,死在自己面前。

    宜妃郭絡(luò)羅氏,宮內(nèi)的一品紅和平安方湯藥起沖突,害得胤禌從胎中就體弱,太醫(yī)說他很難活到成年。

    還有通嬪生的六公主,甚至連胤禶的落水,都是烏雅氏為了重獲他的恩寵故意設(shè)計(jì)……

    趙昌在證據(jù)末尾跟了幾行小字——

    「佟嬤嬤和鈕祜祿嬤嬤將所有罪過都攬?jiān)谧约荷砩希呀?jīng)自盡。

    奴才搜宮時,各位娘娘都只跪向乾清宮的方向,脫簪素服,一言不發(fā)。」

    康熙渾身蕭索坐在羅漢榻上,沉默到了天黑。

    暗衛(wèi)查出來的證據(jù)不會出錯,更別提這些人幾乎明目張膽地請罪。

    他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所以他不但寵愛一個蛇蝎毒婦十幾載,宮里還有一群女諸葛,聯(lián)起手來,甚至叫他都甘拜下風(fēng)。

    可他能將人全處死嗎?

    且不提前朝,只說這幾個人身后的阿哥們,他就不能這么做。

    他從未感到如此無力過,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這個夫君到底有多失敗,才會叫后宮都是這樣的,這樣的……毒婦!

    她們還敢脫簪素服請罪?這就更是個笑話!!

    這群混賬篤定了他不會拿她們?nèi)绾危踔辽崃硕鲗櫍粸榱顺鲞@口惡氣。

    他難道還能替烏雅氏那個毒婦張目?

    但屬于皇帝的威嚴(yán)被挑釁,還是叫康熙有一瞬間,幾乎想不管不顧地下令,叫這些有恃無恐的混賬一夜暴斃……

    不對!

    康熙猛地抬起頭,幽冷暴戾的眸子倏然緊縮。

    提起混賬來,他突然察覺,有一個最該有動作的,卻什么動靜都沒有。

    佟佳氏她們是怎么知道自己宮里有釘子的呢?

    御前的人,福全、趙昌都不敢,只有一個混賬敢!!

    趙昌也接了圣旨同時在查這件事。

    在慎刑司時其實(shí)也問得差不多了,只是頭所殿的翠微、春來還有魏珠,他都不敢用太過的手段,到底花費(fèi)了些時候,從其他宮里旁敲側(cè)擊才查出來。

    趙昌深吸了口氣,進(jìn)了昭仁殿后,跪地小聲道:“萬歲爺,奴才已經(jīng)查到各宮是如何得知……”

    康熙在幽深的暗色中,神色冷冽打斷他。

    “不必說了。”

    趙昌心里咯噔一下,抬起頭小心翼翼試探:“萬歲爺?”

    康熙所有的怒火和暴戾都被深深壓入眸底,面上只余叫人心底發(fā)寒的平靜。

    “朕說,你不必說了。”

    “你帶人,將頭所殿所有宮人都押入……看押在頭所殿。”康熙聲音略有些喑啞,遲疑片刻,卻又低又冷。

    “傳朕的旨意,叫昭嬪一個人,去延禧宮見駕。”

    第78章

    李德全親自去頭所殿接人, 轎輦到延禧宮宮門口才停。

    “雪天路滑,昭嬪娘娘仔細(xì)著腳下。”李德全躬身,探出一條胳膊,好叫方荷扶著。

    翠微和魏珠、春來都被提走后, 昕珂和昕南并福樂貼身伺候, 并沒有叫方荷受罪。

    她穿了一身昕珂才剛做好的瑪瑙色蝶宮裝, 外頭罩了做得格外厚實(shí)的同色大氅。

    大氅邊沿和旗裝衣領(lǐng)袖口都繡著上好的兔毛,將方荷小巧的身影遮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但下來后, 還沒伸出手,她就打了個冷顫。

    她抬頭看了眼依然在飄灑的雪,輕輕呼出一口白氣。

    今兒個這場雪下了好久,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停。

    她沒去搭李德全的胳膊,捂緊手里的銅爐,小心翼翼踩著雪往里走。

    李德全眼皮子一跳。

    宮中妃嬪們穿的花盆底兒, 在這種天一不小心可太容易摔跤了, 即便萬歲爺今兒個格外嚇人, 李德全他們也不信昭嬪會輕易失寵。

    真摔著昭嬪,他們腦袋也別想要了。

    但等方荷走動起來, 李德全仔細(xì)看了眼她腳下, 忍不住唇角抽了抽。

    好家伙,那巴掌大的花盆底被改成了整面的鞋底子。

    方荷連消毒都想到了, 大冬天的,不可能錯過這種防滑的細(xì)節(jié),她走過的地方, 都留著非常清晰的祥云紋。

    這瞧著比他們的皂靴還穩(wěn)當(dāng)……李德全沉默引著方荷到后殿。

    梁九功在門口守著,他們都沒進(jìn)去。

    跨進(jìn)殿門,方荷就見康熙背靠在偏殿的博古架上, 伸著手正在烤火。

    聽到動靜,康熙淡淡抬頭掃了她一眼,見她穿得厚實(shí),身上也無多少落雪,平靜沖她招招手。

    “脫了大氅抖抖雪,過來烤火。”

    方荷解開大氅,隨手扔在一側(cè)的屏風(fēng)上,慢吞吞走到康熙面前,同樣平靜地蹲身。

    “嬪妾請萬歲爺……”

    “冷嗎?”康熙抓著她的胳膊,將她攏到身側(cè),沒叫她行完禮。

    暖橙色的火光瞬間帶來些許暖意,叫方荷身上零星的寒意都跟著散了。

    方荷淺笑道:“還行。”

    “冷就冷,不冷就不冷,什么叫還行?”康熙驀地被逗笑,修長的手指貼著方荷的臉頰撫過,感覺她身上不冷,拉著她去博古架后面的軟榻上坐了。

    方荷不置可否,“萬歲爺叫嬪妾過來,不是想問這個吧?”

    如果真擔(dān)心她冷不冷,就不會下著大雪還將她單獨(dú)提過來。

    康熙不見笑意的眸子,藏起涌動的怒火后,顯得格外平和。

    “朕許久沒跟你好好說說話了,今兒個有些話想問你,能跟朕說實(shí)話嗎?”

    方荷心道現(xiàn)在說話都知道先來點(diǎn)前戲了?

    這位爺舉一反三的學(xué)習(xí)勁頭還真是強(qiáng)。

    她起身,退到康熙對面,話回得滴水不漏。

    “皇上還愿意叫嬪妾過來說話,已是皇恩浩蕩,嬪妾既然過來了,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康熙略抬起頭,定定看著方荷。

    從她進(jìn)門開始,這殿內(nèi)一直偽裝的平靜,隨著他微啞的低沉嗓音,被撕開了一道裂縫。

    “是你做的嗎?”

    方荷微微垂著眸子,如她所言,知無不盡。

    “那得看皇上問什么,若您問各宮得到的消息是不是嬪妾傳出去的,是我,但若您問的是永和宮發(fā)生的事兒,我毫不知情。”

    康熙目光一直注視著方荷,在她話音落地的瞬間,諷笑一聲,果然。

    “你知道,在你將包衣世家安插的釘子告訴各宮后,她們會對烏雅氏做什么。”

    “自欺欺人有意思嗎?”

    方荷聽得出,這并不是問句。

    她略詫異地抬頭,康熙臉上沒了表情,她卻被逗笑了。

    “嬪妾倒不至于如此沒擔(dān)當(dāng),之所以不插手,是嬪妾清楚自己的斤兩,若我親自動手報(bào)仇,也許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所以嬪妾手里既然捏著更有用的把柄,專業(yè)的事兒,自然要交給更有本事的人去做。”

    康熙面容愈發(fā)冷冽,口氣還算溫和,可話卻毫不客氣。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朕從來不知道你如此之蠢。”

    “她們有子嗣,有母家,聯(lián)起手來連朕都要投鼠忌器,就算她們宮里有釘子,只要烏雅氏還在,誰也不敢輕易做會掉腦袋的事兒。”

    “可你有什么?就敢如此任性妄為!等一等朕就那么難嗎?”康熙始終不明白方荷到底在急什么。

    他信奉事緩則圓的道理,心急只會叫人鉆空子。

    “你仗著朕對你的寵愛,卻偏又棄之如履,與虎謀皮,你以為她們能比烏雅氏好到哪兒去?”

    他并非想保下烏雅氏,甚至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也沒那么在意,只是找個借口安撫方荷,不想打草驚蛇。

    烏雅氏、劉佳氏和馬佳氏他們在宮里伺候的年頭,比他做皇帝的年頭還長。

    即便福全帶人雷厲風(fēng)行處置了一大批犯事的奴才,換了一批包衣入宮,實(shí)則沒根本觸及包衣的利益,有的是落井下石的。

    誰也不知宮里到底還有沒有他們的人手,更不知道換進(jìn)宮的包衣,有沒有他們留下的暗樁。

    康熙之所以隱而不發(fā),是給暗衛(wèi)時間,他們一直沒停下順著烏雅氏這條線繼續(xù)往下摸。

    等摸清三家在宮里的勢力,將之連根拔起,才能震懾新進(jìn)內(nèi)務(wù)府的包衣,保證前朝后宮所有主子們的安危。

    這宮里最多的不是主子,而是奴才,徹底清洗內(nèi)務(wù)府沒那么容易,每一次都會叫宮里宮外產(chǎn)生動蕩,借機(jī)生事的也大有人在。

    所以得知方荷所為,他心里的失望幾乎藏不住。

    “自打你入宮起,哪怕你幾次三番犯規(guī)矩,朕也一直偏愛于你,朕對你還不夠好?”

    方荷始終垂著眸子,淡淡聽著康熙的恨鐵不成鋼。

    但凡產(chǎn)生爭執(zhí),大多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難分對錯,只由人心冷暖自知。

    等康熙說完后,她冷靜道:“嬪妾心眼兒小,您是知道的。”

    “您總要我等,為什么您不能等不需要我再等的時候,再叫我入宮呢?”

    “德妃叫我顏面盡失,我不愿等皇上叫她體體面面退場!”

    “她要我的命,我就要她全家的命,她要讓我失去做母親的權(quán)利,我為何要等著她的孩子安然落地?”

    康熙自然知道方荷睚眥必報(bào)的性子,但他這會子連跟方荷吵架的心情都沒有。

    見方荷始終低著頭,他走過去,抬起她的下巴。

    康熙詫異卻不算意外地發(fā)現(xiàn),哪怕被關(guān)在頭所殿,又夜里被提來延禧宮質(zhì)問,她臉上毫無害怕,更一滴淚都沒有。

    這才是她真正的性子吧?

    他心里的荒謬感更重。

    “你……”心里可曾有哪怕一丁點(diǎn)裝著朕?

    但這話他問不出口,他知道這混賬其實(shí)什么都懂,也知她有多不在乎他。

    她明知他對子嗣多看重,也有許多的不得已要守護(hù),其中也包括她,可她依然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

    他頓了下,將她拉到身前,垂眸盯著她,“你后悔跟朕回宮了嗎?”

    “在江南的時候沒有,可現(xiàn)在,我確實(shí)有些后悔,也許當(dāng)時認(rèn)下欺君之罪,也不必進(jìn)宮來受罪,對嬪妾而言是個更好的結(jié)局。”

    方荷順著康熙的力道,抬起眸子,語氣溫柔,卻如刀。

    “皇上確實(shí)待我很好,可皇上從沒問過我,是不是我想要的。”

    “嬪妾有時甚至?xí)涯钊ケ泵芍暗娜兆樱菚r萬歲爺雖是主子,可您待嬪妾就像兄長一樣好,為嬪妾規(guī)劃以后該如何盡忠,手把手的教導(dǎo)嬪妾如何在這世道生存……”

    “可你還是毫不猶豫選擇了逃跑。”康熙冷聲打斷她的話。

    方荷笑著點(diǎn)頭:“是啊,因?yàn)槟虝宋以趺瓷咸欤瑓s又要折斷我的翅膀,有機(jī)會逃出桎梏我的籠子,為什么不跑?”

    “如果我不曾被皇上遇見,也許我會抱著我的孩子,用一輩子回憶皇上曾待我的好……”

    她面上的笑漸漸淡了。

    “不像現(xiàn)在,我成了您的妃嬪,皇上便想要我跟其他所有妃嬪一樣,謙良恭讓,溫婉柔順,就該像我在景仁宮供桌上的時候一樣完美無瑕?”

    方荷也不明白,康熙為什么會在她封嬪后,就像換了個人一樣,越來越高高在上,想要她變成他喜歡的樣子。

    要是一開始他就是這樣的性子,她哪怕做野人都不會回宮。

    “別人可以做的事我不可以,別人可以仗著懷了身孕有恃無恐,我的信任換來的是皇上的警惕,防備和懷疑,這就是皇上待我的好!”

    康熙蹙眉分辨,“朕何曾懷疑過你?”

    他只是需要時間來解決麻煩,反思自己過去的大意。

    方荷面色嘲諷:“還得多謝皇上叫春來待在我身邊,才叫我知道原來我身邊有那么多暗衛(wèi),難不成您是叫暗衛(wèi)來保護(hù)我的?”

    康熙欲言又止。

    他想解釋,他一開始叫暗衛(wèi)盯著方荷,是怕她逃跑。

    可后來確實(shí)只是想保證她的安全,不然他也不會給春來隱瞞不報(bào)的權(quán)利。

    康熙有些無力地問:“你想要什么朕沒給你?朕私庫里的奇珍異寶,流水一樣往頭所殿送,哪一樣不是你喜歡的?”

    方荷輕輕拍了下康熙的胸口,“我貪財(cái),是因?yàn)槲覐男【椭溃魏稳硕伎坎蛔。挥薪疸y能叫我過上好日子,不會背叛我。”

    “我能查出各宮那么多事兒,還得多虧了那些黃白之物呢,您只會叫我等,它們卻能叫我有怨報(bào)怨,有仇報(bào)仇。”

    康熙面容愈發(fā)冷峻,“若非仗著朕對你的恩寵,相信朕不會殺你,你現(xiàn)在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黃白之物能買你的命嗎?”

    方荷依然氣定神閑,“您被德妃騙了十八年,依然愿保她榮華一生,我越來越明白萬歲爺?shù)娜蚀龋匀桓曳潘痢!?br />
    “傳遞消息的時候,我一句添油加醋都沒有,她有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我從來沒有主動害過一個人,為什么要害怕呢?”

    康熙眼神漸漸冰冷:“你答應(yīng)過朕,不會叫朕失望,可你……”

    “因?yàn)槲覍噬虾苁!狈胶蓳屧谒邦^,笑著把叫康熙臉黑的話說出口。

    “將心比心,皇上要我心里有你,皇上做到了嗎?”

    康熙有些不可思議,“你想要獨(dú)寵?你……”

    “我沒做過那種不切實(shí)際的夢。”方荷笑著再次打斷康熙的話,甚至笑得身體輕顫起來。

    “我只是想叫皇上知道,皇上要我信你,哪怕知道會失望,我還是嘗試著想讓皇上成為我的全世界,可您叫我的信任變成了笑話,叫我后悔自己當(dāng)初跟您回京。”

    “憑什么女子天生要溫柔賢惠,嬪妾偏不,您喜歡的不就是這樣與旁人不同的嬪妾嗎?”

    康熙被她這一句句含笑卻帶著十足狠厲的話,驚得心口猛地跳亂了幾下。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方荷,一時間甚至讓他生出幾分無措來。

    她眸底的瘋狂和冷意,叫她嬌軟的聲音變成一把把溫柔刀,扎得他心窩子尖銳地疼起來,不自覺松開了擁著她的胳膊。

    他眸底的震驚泄出幾分,“朕以為……你跟宮里的女子不一樣。”

    “所以皇上能拿我跟其他人比,我卻好的壞的都要接著,甚至要甘之如飴才算感恩,憑什么啊?”

    方荷趁勢后退幾步,攤開雙手,無辜卻又帶著幾分格外天真的冷漠。

    “她靠著賢惠偽裝自己的蛇蝎心腸,我坦坦蕩蕩做一個蛇蝎毒婦,我們確實(shí)不一樣啊!”

    “如果叫皇上也對我失望,那只能證明皇上當(dāng)初的沖動錯了,我就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的性子,您非要帶我入宮的時候就該知道!”

    康熙咬牙上前一步,逼近她。

    “你真以為朕不敢殺你?”

    方荷大笑著抬起手,輕輕碰觸康熙越來越黑的臉。

    “當(dāng)時在龍舟上我與您說的話,字字句句都是真心,可有些話我沒說完。”

    “我討厭做好人,好人幸運(yùn)些,大概一輩子只會吃點(diǎn)小虧,處處忍讓別人,不幸的話……就算死了,最多是冤魂索命,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被人打個魂飛魄散。”

    “惡人活著被人害怕,死了變做鬼都是叫人膽寒的惡鬼,厲鬼,如果我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公道,那我寧愿化成厲鬼,也要親自來討,鬧得整個皇宮不得安寧!”

    康熙額角的青筋猛地跳了跳,本就黑沉的面色更似添了一層冰霜,叫原本溫暖如春的屋里瞬間冷了下來。

    方荷卻仍然揚(yáng)著燦爛笑意挑釁,眸光在燭火的映射下,竟平添幾分妖異。

    “皇上生氣啦?可這是您沖動的代價(jià),除非您此時此刻就殺了我,這一點(diǎn)我還是信皇——”

    康熙沒叫她把話說完,冷著臉倏然上前,驀地掐住方荷的脖子,眸色狠厲,語氣更冷。

    “你想死——”

    “唔……”方荷像是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肚子,面色蒼白些許,卻依然費(fèi)力地?cái)D出來一抹笑意。

    “忘了……忘了告訴皇上,我也懷了……懷了您的孩子。”

    康熙額角青筋暴起,像被燙到了一樣驀地放開了掐著方荷的手,幾近踉蹌地后退了一步。

    他不可置信地盯著方荷的肚子,又抬頭看她,狠鷙的神色糅雜著淺淺迷茫,叫他張了張嘴卻什么聲音都沒發(fā)出來。

    這混賬竟然有了?

    他卻因不想她被前朝那些彎彎繞繞的陰私嚇到,信了她的吃醋,一直被蒙在鼓里。

    方荷沒管脖子上的疼痛,眸底閃爍著隱含生理淚光的熠彩,配上脖子上的凌亂,看起來格外可憐地?fù)嶂约旱亩亲印?br />
    “還有十二天,就滿四個月了呢。”

    “惡事做盡的德妃娘娘,能憑著身孕肆意借刀殺人,嬪妾一想到是在云崖館懷上的,差點(diǎn)就被德妃娘娘給弄掉了,嬪妾這心里就如烈火焚燒,一刻也等不得了,所以只能效仿一下德妃娘娘。”

    她看到康熙略蒼白的面色,心下冷靜又帶著說不出的痛快,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您現(xiàn)在,是要叫嬪妾一尸兩命,還是要等嬪妾生下孩子再發(fā)落啊?”

    康熙下意識上前想拉住她的手,叫她坐下,好讓太醫(yī)過來瞧瞧,剛才有沒有驚著她的胎。

    方荷卻退后幾步,“皇上別碰我,一想到您是如何在德妃算計(jì)要我命的時候還在寵幸她,想到我懷著身孕還要看您要對未遂的兇手一再容情,我……”

    可能剛才情緒太激動了,也可能是肚子里的孩子感覺到不安,她話還沒說完,一直很乖巧的小崽突然就造起反來。

    她只來得及彎下腰——

    “嘔!”

    她這反應(yīng),配上剛才的話,讓康熙面色瞬間鐵青。

    他盯著她好一會兒,看到她吐得眼角通紅,卻什么都沒吐出來,緊繃著下顎,一言不發(fā),大跨步出了門。

    他一離開,方荷的孕吐沖動很快就停了。

    她軟軟扶著博古架,靠坐在軟榻上,渾身顫抖地聽著遠(yuǎn)去的腳步聲,不停撫摸著肚子。

    嗚嗚乖崽啊,媽媽出息了哇!

    她現(xiàn)在都能演瘋批了呢!

    對上康熙平靜卻始終隱含著殺意的氣勢,她從一開始心里就在打鼓。

    她上輩子就是個普通女孩,哪怕抗壓能力再強(qiáng),也不是不怕死,要是沒有孩子,打死她也不敢做這樣的事兒。

    方荷很清楚,以康熙的掌控欲,哪怕是她懷了身孕,他也不可能接受有她這樣不受控制的存在,一再破壞他的部署。

    哪怕能保住自己的命,被帶走的那三人估計(jì)也懸。

    德妃能叫康熙網(wǎng)開一面,大概因?yàn)榈洛憩F(xiàn)出來的都是最傳統(tǒng)的溫柔性子,她知道該怎么拖延時間,好從死路里謀求生機(jī)。

    方荷學(xué)不來,她干脆就刻下更濃墨重彩的一刀,叫康熙只要升起要?dú)⑺哪铑^,就得先疼個半死。

    如此康熙暫時應(yīng)該顧不上殺翠微他們,她才能再慢慢發(fā)瘋,將人給要回來,再靠太后謀求一條生路。

    但往后康熙大概再也不會生出寵幸她的念頭了,這就是她想要的。

    只是……方荷抬起微微顫抖的手摸著自己的脖子,剛才某個瞬間,她還是挺后怕的,噴火龍實(shí)在太嚇人了。

    等生下孩子,她干脆出家做個小尼姑,把孩子給太后養(yǎng),換個老板!

    方荷在屋里緩解飆戲后遺癥的時候,康熙帶著比大雪還凌厲的氣勢,大跨步出了延禧宮。

    “傳朕的口諭,自今日起,封了延禧宮!”

    “貶昭嬪為庶妃,把頭所殿的宮人送過來,除了太醫(yī)和膳房的人,再不許任何人進(jìn)出……”

    梁九功和李德全都聽得心驚肉跳,一時間竟是誰都沒敢應(yīng)聲。

    直到康熙走出去幾百米,驀地停下腳步,眸底帶著幽深駭人的狠厲,氣勢洶洶又往回走,梁九功和李德全才反應(yīng)過來。

    梁九功趕忙開口:“奴才這就……”

    “閉嘴!”康熙殺意畢露地掃梁九功一眼。

    “傳趙昌和陸武寧過來過來!”

    梁九功好懸沒給嚇跪了,還是李德全扶了一把才站穩(wěn)。

    爺倆看著跟失控的猛獸一樣消失在延禧宮宮門口的康熙,連追上去問的勇氣都沒有。

    這倆祖宗到底又鬧什么?

    這回竟是鬧得如此兇……可宮門都下鑰了啊,陸院判都下值了啊,他上哪兒去請!!

    梁九功緩了緩自己的腿軟,趕忙對李德全吩咐:“去,趕緊回乾清宮,先把張御醫(yī)請過來。”

    至于趙昌,就不必梁九功來操心了,暗衛(wèi)自會去請。

    他只吩咐齊三福帶著乾清宮的人盯著四周,免得驚動了巡邏的內(nèi)監(jiān),叫動靜傳出去。

    等趙昌和張御醫(yī)來到延禧宮,主殿的燈火已經(jīng)亮了起來。

    梁九功一臉麻木,他們家被氣走的主子爺,就算是氣得在主殿轉(zhuǎn)圈,到底還有點(diǎn)骨氣,沒沖回后殿去。

    等梁九功掀開棉簾子,請趙昌和御醫(yī)進(jìn)門后,康熙冷冽的目光又沉沉盯了過來,唬得梁九功心窩子狂跳不止。

    但康熙倒沒再罵人,只嗓音沙啞問:“這會子后殿誰伺候昭嬪呢?”

    梁九功心里腹誹,您不是都下了口諭要貶為庶妃了嗎?

    但他面上分毫不敢露出來,趕忙躬身回話:“回萬歲爺,昭嬪娘娘自個兒待在后殿——哎唔!”

    梁九功一手捂著被茶盞砸到的腦門,一手捂著嘴咽下痛呼。

    “混賬!你怎么伺候的!”康熙怒不可遏。

    “你就叫昭嬪一個人在后殿,若是出了什么事兒,你這狗奴才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梁九功:“……”人就在殿內(nèi)歪著呢,能出什么事兒啊?

    他苦著臉跪地,“都是奴才的錯,奴才這就叫人去伺候著。”

    但還不等他出去,康熙又冷聲喝止,“等等!她怕是瞧不上御前的人,你也不必去討人嫌!”

    殿內(nèi)一直保持沉默的趙昌和御醫(yī)也:“……”

    梁九功也沉默了,主子爺您要不直接給奴才個死法兒吧,也好過他這怎么做都不是人的慌張。

    康熙捏了捏被氣得嗡嗡作響的腦仁兒,努力壓下?lián)诫s著喜悅的怒火……或者更復(fù)雜的情緒,叫自己冷靜下來。

    很快,他吩咐趙昌:“你去,帶暗衛(wèi)將頭所殿的宮人,尤其是那個叫福樂的給送過來。”

    “還有魏珠和翠微她們,也從慎刑司送回來,再叫人準(zhǔn)備些好克化的膳食。”

    等趙昌出去以后,康熙才指了指后殿,“選個昭嬪眼生的太監(jiān),帶御醫(yī)過去給她診脈!”

    梁九功心里隱隱有所猜測,卻半個字不敢多說,帶著同樣鵪鶉似的御醫(yī)趕忙去辦差。

    等殿內(nèi)只剩下康熙一個人,他才閉上眼,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以扳指狠狠抵著眉心,用疼痛叫自己保持清醒。

    他想起剛才方荷的反應(yīng),還有她今晚格外冷靜卻比刀鋒還利的字字句句……他都不知道在那混賬心里,他竟如此叫她惡心。

    但再多的怒火,也只在心里低低罵一聲,康熙抹了把臉,面上又恢復(fù)了一如往常的鎮(zhèn)定。

    如今還不是跟那混賬算賬的時候,她性子越急,他就更不能急。

    很快,張御醫(yī)和梁九功都帶著有些微妙的笑意進(jìn)了門。

    張御醫(yī)就是曾經(jīng)把康熙手上的小傷口包成粽子的御醫(yī),比起秦新榮,他更會揣測康熙心意。

    他帶著笑意跪地:“恭喜萬歲爺,昭嬪娘娘已有孕三月余,胎兒和昭嬪娘娘脈象都很有力,嬪主兒定能為萬歲爺生個康健的小阿哥!”

    康熙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吩咐張御醫(yī):“昭嬪這一胎,朕就交給你了。”

    “往后一天一請脈,她身邊有個會用藥的宮女,膳食事無巨細(xì)都要呈在脈案上。”

    張御醫(yī)恭敬應(yīng)下。

    等御醫(yī)出門,正好碰上帶著宮人和太監(jiān)們過來的趙昌。

    見趙昌以眼神詢問,張御醫(y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聲不吭回了御前。

    趙昌愣了下,低頭看看肚子,瞬間反應(yīng)過來,立馬小聲叮囑提著翠微和魏珠還有春來的暗衛(wèi)小心些。

    待會兒這幾個估計(jì)要去后頭伺候,可別嚇著那位雙身子的祖宗。

    但即便暗衛(wèi)放輕手腳,到底三人都在慎刑司走過一遭,瞧著也好不到哪兒去。

    等進(jìn)了主殿,康熙見三人的狼狽模樣,狠狠皺起眉來。

    “叫其他人先去后頭伺候著。”他沉聲吩咐,挑剔地看著翠微三人。

    “你們?nèi)齻縱容主子觸犯宮規(guī),卻不加以勸諫,就不必在昭嬪跟前伺候了。”

    本就虛弱的翠微身子晃了晃,差點(diǎn)暈過去。

    春來無聲叩頭下去,魏珠也趕忙哐哐給康熙磕頭,眼淚撲簌著往下掉,卻也不敢說話。

    翠微到底稍微膽子大點(diǎn),同樣磕著頭,強(qiáng)忍著哽咽哀求——

    “求萬歲爺恕罪,主子身邊離不了人……萬歲爺恕罪!”

    康熙冷著臉揮揮手,示意梁九功將人拖出去。

    宮里還能缺了人伺候?笑話!

    梁九功叫李德全等人,將三個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卻不敢出聲的給拖出大殿。

    眼看著魏珠他們還要在殿外磕頭,梁九功摸了摸自己都鼓著包的腦門,等他們腦袋也差不多了,這才慢條斯理開口。

    “行啦,萬歲爺金口玉言,既然吩咐了就不會改變主意……”

    至于貶昭嬪的話,反正沒外人聽見,四舍五入就等于沒說。

    他掃過三人絕望的臉色,笑瞇瞇道:“嬪主兒身邊不需要你們伺候,延禧宮倒是還缺個管事太監(jiān)和管事姑姑,一時也沒有合適的,就魏珠和翠微你們兩個領(lǐng)了差事吧。”

    “至于春來,延禧宮還缺個盯著昭嬪娘娘安分反省的護(hù)衛(wèi),就你了。”

    三人:“……”

    魏珠一屁股坐進(jìn)了雪地里,翠微和春來也差不多。

    他們不在意做什么活計(jì),只要還在主子身邊伺候就行,更別提,這特娘職位全升了一等啊!

    翠微抹掉眼角的淚,又哭又笑,“梁諳達(dá),您怎么……”不早點(diǎn)長嘴呢。

    她腦袋都快磕破相了!

    梁九功摸著自己的額頭冷笑,“嗯?咱家怎么?”

    翠微:“……梁諳達(dá)您怎么如此善良,您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

    萬歲爺?那自然是供桌上的祖宗,反正這主仆倆都一樣,欠張會說話的嘴!

    御醫(yī)來給方荷診過脈,方荷心下就松了口氣。

    她認(rèn)得張御醫(yī),知道打消康熙的殺意這一關(guān)算是過了。

    接下來……方荷深吸口氣,捂著肚子可憐巴巴呢喃。

    “寶啊,咱們可得爭口氣啊,你翠姑姑和魏諳達(dá)還有春姑姑能不能回來,就看你經(jīng)不經(jīng)得起餓了。”

    “嗚嗚~額娘對不起你,回頭等你皇瑪嬤來接人,咱們再好好吃……”

    她還沒哄完崽,昕珂她們四個,還有福樂就都一臉驚魂未定地進(jìn)來了。

    看見方荷自個兒坐在軟榻上,眼眶通紅,幾個人都顧不上害怕,趕忙上前伺候。

    昕珂掀開棉簾子,吩咐劉喜:“快,去叫膳房送些熱水來,再去膳房提些——”

    話說到一半,她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李德全帶著好些人,抬著熱水還有食盒過來了。

    昕珂嚇得趕緊縮回殿內(nèi),對正叫福樂把脈的方荷稟報(bào)。

    “主子,御前的李諳達(dá)過來了。”

    方荷用眼神跟福樂確認(rèn)了下,見福樂臉色放松地點(diǎn)頭,她立馬捂著肚子哼哼起來。

    聽到門口有動靜,方荷懨懨出聲,“都滾出去,我不需要人伺候,也不想吃東西,都走,就叫我自生自滅算了。”

    李德全在外頭賠著小心道:“嬪主兒,萬歲爺吩咐,往后您就在延禧宮后殿禁足,直到您生產(chǎn)之前,除了延禧宮主殿的總管魏珠,管事姑姑翠微,還有負(fù)責(zé)保護(hù)您的護(hù)衛(wèi)春來,不許任何人進(jìn)出延禧宮。”

    嗯?方荷驀地坐直身體,好家伙,除了她,都升職了?

    “萬歲爺口諭,若是您實(shí)在閑得慌,叫您好好照照鏡子,下次別再笑得跟要哭一樣了,特別丑。”

    “萬歲爺還吩咐,等您誕下皇嗣,就叫您搬到壽康宮去,這之前就別打擾太后了,若再發(fā)現(xiàn)有人往壽康宮遞消息,就用延禧宮奴才的腦袋來抵罪。”

    方荷:“……”就,有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空虛。

    她還沒開始造作呢,那狗東西這會子倒是長眼了,這么快就看穿了她的目的?

    而且,她什么時候笑得跟要哭一樣了!

    她心頭怒火又起,這是對她演技的侮辱!

    一怒之下……方荷用力踢掉腳上的防滑鞋,乖乖把自己塞進(jìn)被褥里,面無表情。

    “你替我跟皇上回句話,就說嬪妾謹(jǐn)遵萬歲爺旨意,定安安分分待在延禧宮,好吃好喝好、好銘記皇上的大恩大德!”

    李德全:“……”聽您這咬牙切齒的語氣,也不像啊!

    李德全回到主殿,康熙已經(jīng)沐浴過,坐在床邊,面無表情翻看趙昌送過來的消息。

    “萬歲爺,昭嬪娘娘說……”

    “閉嘴,出去,朕不想聽。”康熙冷聲吩咐,面上立刻浮現(xiàn)出一抹寒霜。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吩咐:“往后昭嬪的消息,不必送到朕跟前來!”

    他不想聽方荷說話,等回頭替她擦完了屁股,此生他再也不想聽到這混賬的任何消息!

    李德全遲疑了下,猶豫著沒動彈。

    康熙不耐煩地冷眼睨過去,這狗奴才聽不懂人話?

    李德全實(shí)在是有個問題不得不問:“敢問萬歲爺,延禧宮的脈案奴才是呈還是……”

    康熙:“……”

    在門口老神在在守著的梁九功,只聽得殿內(nèi)傳出哐當(dāng)一聲,接著就是主子爺氣急敗壞的低吼聲——

    “滾!”

    梁九功老神在在等著,很快就見捂著腦袋哭喪著臉的李德全出來了。

    他扒拉開李德全的手看了眼。

    喲嚯!

    干兒子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頭角比他崢嶸,明兒個他們爺倆都不用伺候早朝了。

    梁九功笑得頗有些看破紅塵的意思,誰愛伺候誰伺候吧!

    第79章

    翌日早朝。

    太子并剛做了阿瑪?shù)拇蟀⒏? 還有諸多朝臣們,還沒來得及好奇御前太監(jiān)怎么換了個眼生的,康熙的旨意突然就下來了。

    齊三福帶著顫抖的心和激動到有些尖銳的嗓音,將康熙對內(nèi)務(wù)府新章程在乾清宮大殿內(nèi)清楚地念了出來。

    除了暫代內(nèi)務(wù)府總管大臣的裕親王福全和太子胤礽, 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因?yàn)榭滴跸轮荚趦?nèi)務(wù)府十司外, 另設(shè)監(jiān)察司, 總辦大臣由恭親王常寧兼任,監(jiān)察司奏折可直達(dá)天聽, 不受六部和內(nèi)閣管轄。

    同時,康熙下旨,將包衣上三旗九家有名有姓的滿漢包衣全部納入內(nèi)務(wù)府, 為皇家服務(wù)。

    九家以輪值規(guī)矩執(zhí)掌內(nèi)務(wù)府,三年一輪換,分別擔(dān)任內(nèi)務(wù)府副總管, 內(nèi)務(wù)府總管由皇上欽定。

    剩余六家則由康熙欽賜御前行走之職, 納入監(jiān)察司, 負(fù)責(zé)監(jiān)察內(nèi)務(wù)府和敬事房。

    朝中大臣立刻你看我我看你,甚至小聲議論起來, 大多表情都很詫異。

    在此之前, 他們只知內(nèi)務(wù)府總管和兩個副總管被撤職,負(fù)責(zé)宮外事務(wù)的幾家被抄家問斬, 卻始終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王公大臣們倒隱隱有所猜測,不敢頂著風(fēng)頭打聽,也猜出與皇嗣有關(guān), 這可不是他們能摻和的事兒。

    所以明面上誰都不敢多說,瞧著風(fēng)平浪靜,都不敢把這事兒鬧大, 只私下里想法子往內(nèi)務(wù)府塞人。

    都以為這事兒以皇上的性子,定會平安過渡,等到塵埃落定宮里給出解釋的時候,怎么也得翻過年了。

    卻沒料想,年前皇上突然下了這么一道旨意。

    九個包衣家族突然被重用,其中多少跟上三旗的王公和大臣們的利益息息相關(guān),立刻有人出聲反對。

    “敢問萬歲爺,歷來監(jiān)察百官都為監(jiān)察御史之職,內(nèi)務(wù)府也該歸屬督察院督查,突然設(shè)立監(jiān)察司,是不是不妥?”

    “張尚書說得對,一旦內(nèi)務(wù)府獨(dú)立于百官之外,往后宮中各處值房乃至各衙門的差事都可能會出問題,甚至還會出現(xiàn)內(nèi)監(jiān)擅專之事,還請萬歲爺三思啊!”

    “包衣家族互相輪換雖聽著公平,實(shí)則上三旗包衣又何止九家,若抬起這九家來,一旦他們互有勾連,藏污納垢,其他包衣乃至宮中主子們的安危都會受到影響,請萬歲爺三思!”

    康熙宣布這道旨意,就是為了以最快的速度,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徹底清除烏雅氏、劉佳氏和馬佳氏藏起的暗樁。

    他既然已經(jīng)宣了旨,倉促是倉促了些,但也不是沒準(zhǔn)備。

    福全立刻站出來,揚(yáng)聲道:“陛下圣明,自然早有思量,內(nèi)務(wù)府向來在宮中伺候,與百官并行,本就容易出現(xiàn)貪污受賄之舉。”

    “將其獨(dú)立出來,反受監(jiān)察司和百官同時監(jiān)管,更能保證宮中主子的安危無恙。”

    太子也站出來支持汗阿瑪?shù)呐e措。

    “各處衙門和值房,旦有任何不妥,也都可行監(jiān)察之責(zé),上折子彈劾,孤會代汗阿瑪行巡視之責(zé),不會叫各位大人們受委屈。”

    福全只是聽從康熙的命令,太子卻是這件事里受益最大的。

    除了叫他的奶公凌普進(jìn)入內(nèi)務(wù)府外,他這個太子終于不用天天只看前朝和過往的折子了,也可以開始給汗阿瑪辦差,所以他比任何人都積極。

    “至于汗阿瑪抬起九家,是因這九家有從龍之功,皇家絕不會虧待有功之人。”

    “但偌大的內(nèi)務(wù)府自不能只靠這九家就辦好差事,督查司也不會只有他們來監(jiān)管,各處都有可上奏密折之人,杜絕互相勾連和藏污納垢。”

    大阿哥因?yàn)榧{蘭明珠被革職,又生了個閨女,最近很是沉默,沒有吭聲。

    索額圖一派一見太子站出來慷慨激昂,都清楚該怎么辦了,紛紛跟著贊起皇上的圣明。

    康熙只面無表情,沉聲道:“既各位愛卿都無異議,福全,常寧,這事兒就交給你們兩個,務(wù)必在年前讓內(nèi)務(wù)府恢復(fù)正常,不要耽擱宮宴。”

    福全和常寧出來跪地接旨。

    但同時接旨的不止他們兩個,趙昌帶著暗衛(wèi)也忙得不可開交。

    原本他們還在暗中監(jiān)視莊子上的暗樁咬出來的那幾個人,準(zhǔn)備順藤摸瓜摸個全乎,年后再將其一網(wǎng)打盡。

    可皇上突然下旨,叫他們立刻清理各宮的釘子,暫時先不管還沒發(fā)現(xiàn)的那些,往后交給監(jiān)察司去辦,他們只需要保證已經(jīng)確認(rèn)的暗樁被拿下就可以。

    趙昌清楚,主子爺這是怕昭嬪還有后宮妃嬪們所為,被暗樁探查清楚傳出去,在前朝鬧出軒然大波。

    不管哪個被牽連,到時只欺君和謀害皇嗣兩個罪名,就不是可以輕易被壓下去的事兒。

    佟佳氏、鈕祜祿氏和納喇氏、郭絡(luò)羅氏這些忠心于皇上的鐵桿簇?fù)矶紩艿接绊憽?br />
    這些人不會把賬算在自家人身上,只會弄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再將罪過全推到其他人身上。

    在爭權(quán)奪勢這方面,前朝的手段比后宮直接多了,他們不會手軟,更不會嫌事兒大,能拉下一個,就是給自己這邊多增加一個坑。

    但無論如何,只要事情泄露,反正都不會放過背后無依無靠的昭嬪和她腹中的孩子。

    康熙令福全全天候坐鎮(zhèn)內(nèi)務(wù)府,迅速將新?lián)Q進(jìn)宮里伺候的各處人馬安排妥當(dāng)。

    與此同時,他也令梁九功和李德全親自去后宮傳旨。

    承乾宮這里,梁九功再次收走了皇貴妃的金冊和寶印,對仍舊素服脫簪的皇貴妃傳達(dá)了康熙的口諭。

    “萬歲爺口諭——

    佟佳氏,朕深知烏雅氏所為,不曾想過容情,只欲保全皇嗣,處事周全,不說烏雅氏,只說章佳氏,你欺君罔上,謀害皇嗣,玩弄手段,與烏雅氏又有何不同?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念及過去情分以及胤禛的體面,只此一次,再有下次,朕不會再顧念母家情分,佟國公府全族都會受牽連,你身子弱,在承乾宮好好休養(yǎng),不必再操心外頭的事。”

    佟佳氏在利用章佳氏轉(zhuǎn)移康熙注意力的時候,就知道這件事會鬧大。

    她知道以皇上的手段,一定會查出來,可對烏雅氏的恨,叫她都顧不得了。

    所以她才會跟其他人合作,求一個法不責(zé)眾。

    提起胤禛,佟佳氏眼神略波動了片刻,到底什么都沒說,只叩頭下去。

    “臣妾,謹(jǐn)遵萬歲爺口諭!”

    康熙已經(jīng)下令將胤禛的玉碟改了,這個從出生開始就抱到她身邊的孩子,跟烏雅氏那賤人再無關(guān)系。

    她終于也有自己的阿哥,不用再被家里人嫌棄肚子不爭氣,也不用再聽妹妹一次又一次假惺惺地說什么,為了她好才想進(jìn)宮。

    哪怕是用皇后之位和表哥的情分來換,她到底還是無法舍棄那個一板一眼,卻總偷偷叫人照顧她的孩子。

    她知道,皇上這是警告她不許以此事再興風(fēng)作浪,將他心愛的女人也拉入這攤渾水之中。

    但莫名的,佟佳氏只想笑,竟然沒有預(yù)料之中的嫉妒。

    表哥也曾這樣疼愛過自己,可帝王的深情……到底只是曇花一現(xiàn)罷了。

    她已經(jīng)沒多久好活了,不如就看看表哥對昭嬪的這份深情,又能保持多久。

    梁九功的下一站是永壽宮,金冊和寶印再次送到鈕祜祿氏手上。

    “萬歲爺口諭——

    鈕祜祿氏,法喀的死活就在你一念之間,你姐姐的情分也不是留給你一再消耗的。

    朕將后宮留給你執(zhí)掌,旦再犯下任何大錯,你額娘和你弟弟會被逐出鈕公國府,不入祖墳,不記家譜,朕只說這一次,你好自為之!”

    鈕祜祿氏嘲諷地扯了扯唇角,得虧皇上還顧念著胤俄是他的子嗣,沒說出最傷人的話來。

    姐姐的情分?呵……過去是她看不開,可現(xiàn)在,她看著那冷冰冰的金冊和寶印,突然就懂了。

    她們鈕祜祿家的女兒,從阿瑪選擇追隨鰲拜的那天起,跟愛新覺羅氏從來就不存在任何情分。

    她面無表情接過托盤,輕聲道:“請梁總管幫本宮給皇上帶句話,本宮謹(jǐn)記萬歲爺教誨,不會連累家人,更不會做恩將仇報(bào)的事,請萬歲爺只管放心。”

    梁九功恭敬應(yīng)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緊著又跑了趟翊坤宮。

    在宜妃面前,他倒是沒那么公事公辦,對待宜妃還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宜妃娘娘,萬歲爺請您好好照顧兩位小阿哥,太醫(yī)院也會叫太醫(yī)緊著十一阿哥的身子。”

    “若是您擔(dān)憂十一阿哥的安危……奴才倒是聽說,昭嬪娘娘身邊有個會養(yǎng)身子的丫頭。”

    宜妃本來一直神色冷淡聽著,直聽到最后一句話,才猛地抬起頭,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問。

    “是誰?”

    梁九功笑了笑,“這萬歲爺?shù)箾]說,只是萬歲爺擔(dān)憂宜妃娘娘會再次昏了頭,幾個小阿哥也可以都送到壽康宮,想必太后的面子,昭嬪娘娘總還是要賣的,您說是不是?”

    宜妃面色僵了下,利落跪地。

    “還請梁總管替我跟萬歲爺請罪,我確實(shí)夾帶了藥方子進(jìn)宮,也動過謀害皇嗣的念頭,但十四阿哥不是我害的……”

    頓了下,她叩頭下去,“臣妾愿以郭絡(luò)羅全族的性命起誓,往后絕不會再叫豬油蒙了心,定會好好侍奉太后跟前。”

    她本來就沒打算跟方荷作對。

    原本只是為了太后的看重和小五的前程,但現(xiàn)在得知方荷身邊有能人,她只恨不能將方荷當(dāng)菩薩供起來。

    誰要是敢斷了胤禌的希望,她要誰的命!

    梁九功松了口氣,還好還好,后宮幾位娘娘們腦袋倒是沒有那位祖宗鐵,都知情知趣兒,沒叫人為難。

    他在翊坤宮里的時候,李德全也去長春宮、鐘粹宮和那拉貴人所在的儲秀宮,傳達(dá)了康熙的口諭。

    惠妃和榮妃雖然沒有直接參與此事,但康熙也絕對無法容忍她們知情不報(bào),甚至有意無意地替幾個人遮掩的行徑。

    甚至,康熙知道惠妃和榮妃對方荷隱約的敵意,若說誰最有可能將方荷牽扯進(jìn)來,就當(dāng)屬這兩個。

    所以惠妃和榮妃被請去大佛堂清修一年,旦有任何行差踏錯,就送去南苑行宮與宣嬪做伴,大阿哥、三阿哥和二公主也會被取消探視的權(quán)利。

    惠妃和榮妃瞬間就沒了脾氣。

    再多想法,都被行宮和不許見孩子這兩點(diǎn)給死死掐住,只能鐵青著臉挪去大佛堂。

    通嬪和那拉貴人就更不必說。

    通嬪和那拉貴人的母家都是烏拉那拉氏的分支,兩個人的阿瑪官職都不高,只需要將她們禁足自己宮中,不許任何宮人進(jìn)出宮闈,就夠了。

    等做完這些,月底之前,康熙才騰出一口氣來,往慈寧宮去,給皇瑪嬤一個交代。

    “怪朕太貪心了,想著一下子將所有的暗樁都抓住,忽略了她們幾個的心情,陸武寧說那孩子并非早產(chǎn)夭折,是死于窒息,烏雅氏的狠毒也確實(shí)超過朕的預(yù)料,朕實(shí)在沒法子加以嚴(yán)懲……”

    孝莊雖然身子骨不成了,腦子卻還沒糊涂,聽康熙又是嘆氣又是自責(zé)地云山霧罩一通說完,才冷笑出聲。

    “你收拾內(nèi)務(wù)府的動靜倒是不小,可本也沒必要弄得這么急,一旦出了岔子就是大事,這道理你不懂?”

    “這事兒本就不該叫后宮妃嬪知道,你倒跟哀家說說,她們怎么知道的?”

    “烏雅氏不值,可她們欺上瞞下犯下大錯,若不嚴(yán)懲,往后你這個皇帝還有什么威信可言,這不是心慈手軟的時候!”

    康熙垂著眸子無奈嘆了口氣,他知道糊弄不過皇瑪嬤,只好說實(shí)話。

    “皇瑪嬤知道……跟準(zhǔn)噶爾這一戰(zhàn)肯定要打,到時候朕在不在宮里都還另說,可昭嬪又是個跳脫性子,對宮里那些彎彎繞繞也都還鬧不明白,孫兒不想叫您和皇額娘跟著操心,對她……不由得就心急了些。”

    孝莊表情有些微妙,大概知道是誰把消息捅出去的了。

    先不提怎么處置方荷,她覺得孫子這做法就有問題。

    “就是再心急,你也不能打她啊!這就跟教孩子似的,你得好好說,你都知道跟哀家較勁,那丫頭跟你較勁也不稀奇。”

    康熙:“……”說實(shí)話,除了腚上不疼不癢的幾巴掌,他哪兒打過那混賬了?

    也就那天晚上被她氣得稍稍用了點(diǎn)力氣,也是見她戴了龍華嚇唬人,倒把他自個兒嚇得不輕……

    康熙咽下一肚子憋氣,低著頭無奈認(rèn)錯,“孫兒記下了,因著前朝事忙,孫兒一時不察,她被烏雅氏算計(jì)的時候,竟然有了身子。”

    “偏朕也忙著無暇去見她,又不想跟她提起前朝的事兒,叫她急沒了章法亂求醫(yī)……追根究底是孫兒的錯。”

    孝莊驀地坐直了身體,“什么?她有孕了?”

    “嗯……已經(jīng)四個多月了。”康熙努力扯出一抹笑意來,咬著牙替方荷找補(bǔ)。

    “那天朕本想將她貶為庶妃,幽禁延禧宮,把她嚇得生生哭暈了過去,御醫(yī)一把脈,朕這才知道。”

    “既然是為了皇嗣,朕也不好這時候跟她計(jì)較,干脆封了延禧宮后殿。”

    “一是為了護(hù)著孩子,二則叫她靜心反省,等她生了孩子,叫她去跟皇額娘住幾年,好好磨磨性子。”

    那混賬做這事兒的時候,為了張牙舞爪唬住旁人,根本就沒下死力氣抹掉自己的痕跡。

    康熙知道這事兒瞞不住,只能提前把懲罰說了,免得皇瑪嬤動手。

    孝莊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你倒是會給她找地方。”

    就算懷著孩子,情有可原,到底太過膽大妄為,孝莊不在意方荷的手段,但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藐視皇權(quán)。

    若是叫她說,等孩子生下來,叫方荷去家廟里學(xué)學(xué)眉眼高低,等學(xué)會規(guī)矩再叫進(jìn)宮也使得,反正那混賬也不是沒出去過。

    但康熙也說了懲罰,又提起太后,孝莊倒是不好拂了兩人的面子,只擺了擺手。

    “行了,不用跟哀家這里打馬虎眼,叫她先安心養(yǎng)胎,往后住哪兒再說,她這位分就不要動了。”

    做嬪就快叫宮里翻了天,要是爬得更高還得了?

    她不介意叫孫子有個陪在身邊的貼心人,卻不想叫孫子有個下不了狠心的貼心妖精。

    康熙恭敬起身,“朕也這么覺得,都聽皇瑪嬤的。”

    左右他也不打算再給方荷恩寵,位分確實(shí)沒必要再給了。

    陪在太后身邊,還有個孩子傍身,行事也不乏狠勁兒,那混賬不需要位分,也沒人敢欺負(fù)。

    那晚在延禧宮,方荷跟他說的每個字,在他腦海里都記憶猶新。

    她的冷笑,后悔,還有惡心,叫他所有的苦心都變成了笑話。

    康熙也許不懂什么叫一往情深,但他如今對方荷……大概是又愛又恨,到底恨比愛鮮明,他實(shí)在不想再見到她。

    康熙坐在回乾清宮的皇輦上,面容冷峻看著外頭還沒化干凈的殘雪淡淡想著,如今也替她擦完了屁股,就算是給她一個交代了。

    往后有太后照料,不需要他再操心,她也不稀罕。

    八日后,還有一天就是臘八,御膳房里已經(jīng)開始傳出濃濃的臘八粥香氣。

    康熙在弘德殿都聞到了。

    但他看著面前的脈案,皺眉許久,還是忍不住團(tuán)成團(tuán),砸到李德全帽檐上。

    “去,跟張文欽說,要是不會寫脈案,就滾回太醫(yī)院,換個會寫脈案的過來!”

    李德全一個字不敢多說,抓起紙團(tuán)就麻溜退出了大殿,熟門熟路地往御藥房去。

    張御醫(yī)一瞧見李德全,腦仁兒就下意識開始隱隱作痛,恨不能轉(zhuǎn)身就走。

    “誒誒誒!張御醫(yī)別走啊!”李德全趕忙去攔,笑著將紙團(tuán)雙手碰到張御醫(yī)面前。

    “萬歲爺說……反正就還是那幾句話,您明白吧?”

    張御醫(yī)都快哭出來了。

    說實(shí)話,他在太醫(yī)院的時候除了醫(yī)術(shù),就是靠著會忖度上意,這么多年才能穩(wěn)坐御藥房。

    過去他當(dāng)值的時候,也從來沒摸錯過萬歲爺?shù)拿},整個御藥房,六個御醫(yī),就他從來沒被罰過。

    可自打開始給延禧宮那位診脈,他一到要寫脈案的時候,就想眼前一黑暈過去。

    寫了脈象,說他忘了醫(yī)者的本分。

    望聞問切都寫上去,說他廢話一堆,說不到重點(diǎn)。

    言簡意賅了吧,萬歲爺又罵他就會偷懶,就會敷衍。

    現(xiàn)在他寫的是又精簡又不失文采,還特地藏了重要的部分,去請教過南書房的幾位大人……

    張御醫(yī)苦著臉問:“李副侍,你能不能跟我說說,萬歲爺?shù)降紫肟词裁矗课疫@到底是哪兒沒伺候好?”

    李德全摸著帽檐,也不想再被紙團(tuán)砸,雖然不疼,可嚇人啊。

    他湊近了小聲問:“懷孕的婦人,不都那么回事嗎?吐了沒有啊?吃用的香不香?睡得好不好?心情如何?有沒有哪兒疼哪兒癢?”

    張御醫(yī):“……”這特娘是嬪主兒,不是他家炕頭的婆娘,他敢問那么詳細(xì)嗎?

    可無奈的是,這宮里有一個算一個,都比家里的婆娘難伺候多了。

    張御醫(yī)就算是頭疼,也只能想法子寫上試試,總不能真灰溜溜滾回太醫(yī)院去。

    臘八這日,張御醫(yī)呈送上來的脈案,終于在末尾,叫康熙看到了想看的內(nèi)容。

    “昭嬪娘娘脈象安穩(wěn)……已見胎動,未曾嘔吐,吃用如常,身心舒暢,只因身重,尾骶穴作痛,不得安睡,側(cè)躺則可無恙……”

    康熙冷笑了聲,果不其然,那混賬看見他吐,不見他倒是不吐了,那天不是因?yàn)閼言胁拍前惚憩F(xiàn)。

    他面上的寒霜更重,渾身氣壓低到李德全懷疑,下一刻,可能他腦袋又要跟紙團(tuán)接觸了。

    但康熙這回只是冷漠地將脈象扔到了一旁,什么都沒說。

    午膳喝過了臘八粥,康熙午歇時,翻來覆去睡不好,干脆起身繼續(xù)去批折子。

    反正年底的折子多,他本來就忙。

    但再忙也有忙完的時候。

    沒了去南書房和演武場消遣休息的心情,剛用過晚膳半個時辰,康熙就把該忙的政務(wù)忙完了。

    他感覺殿內(nèi)有些冷,起身到窗邊,發(fā)現(xiàn)又下雪了,像極了那夜他叫方荷去延禧宮的陣仗,雪片子不小。

    也不知這么大的雪,延禧宮后殿會不會冷,膳食送過去還熱不熱……他腦子里閃過一些叫人心煩意亂的念頭,好一會兒,氣得笑了出來。

    沒得他一個皇帝,因?yàn)閯e人惡心他,倒叫宮里有了他去不得的地兒!

    按那混賬的話說,憑什么?

    他冷著臉轉(zhuǎn)身往外走。

    梁九功趕忙跟上,李德全以幾乎小跑的速度,叫人去準(zhǔn)備轎輦。

    等走到轎輦前,梁九功才象征性地恭敬問了句:“萬歲爺,咱們?nèi)ツ膬喊。俊?br />
    康熙淡淡瞥他一眼,“你這舌頭要是不想要,就別要了。”

    在殿內(nèi)不問,這狗奴才又自詡他肚兒里的蛔蟲,這會子倒還恭敬上了。

    梁九功嘿嘿兩聲,小聲吩咐轎夫:“延禧宮,快著點(diǎn)兒,別叫萬歲爺?shù)取瓤龋瑑鲋 ?br />
    康熙:“……”他早晚剁了這狗奴才的舌頭!

    康熙出日精門的時候,方荷也發(fā)現(xiàn)下雪了。

    她剛吃完熱乎乎的鍋?zhàn)樱瑴喩肀换鹋枳涌镜门笱蟮模踔劣行┰餆幔貏e想出去走走。

    懷孕叫她感覺特別神奇,她這么個好吃懶□□躺著的咸魚,有了孩子以后,反而躺不住坐不住了。

    躺著腚疼,坐著窩得慌。

    她還就愛到處轉(zhuǎn)悠轉(zhuǎn)悠,尤其不愛聞煙火味兒和熏香味兒,瓜果香氣都不大喜歡,倒是很喜歡外頭新鮮的冷空氣。

    所以翠微和魏珠他們?yōu)榱撕逯髯佣嘣谑覂?nèi)待著,別出去凍著,頭發(fā)都快要愁掉了。

    這會子見方荷又偷偷往軟榻下頭溜,翠微左眼皮子就開始猛跳。

    她趕忙過去勸,“要不奴婢給您開一點(diǎn)窗戶?”

    “可透過窗戶縫兒賞雪,聽著就很委屈我肚子里的寶兒啊。”方荷捂著肚子蹬上自己的防滑鞋。

    “寶寶說,它就想看天上往下掉雪片子。”

    翠微臉色麻木:“那小主子就沒跟您說,外頭冷,凍病了要喝藥?”

    方荷揮揮手,“嗐,我家寶可信任福樂姑姑了,說不定是怕額娘熱出毛病來,才鬧著要出去走走呢。”

    她抱著翠微的胳膊晃,嗓音里跟摻了蜜一樣。

    “好翠微,我就在廊廡底下站站,絕不離開火盆子!”

    “上回我沒賞成雪,好歹你叫我看一眼,等寶寶出來,能自己賞雪,都得明年了。”

    翠微無奈,只好叫劉喜和陳順?biāo)麄兿劝鸦鹋枳优驳嚼葟T上去。

    又叫人端著鋪了皮毛的搖椅出去,還帶著一條厚毯子,這才跟春來小心翼翼扶著方荷往外走。

    今兒個一天沒被允許出門走動的方荷,好不容易站到門外,聞著新鮮冰冷的空氣,看著雪花在半空調(diào)皮地飛舞,詩興大發(fā)。

    “啊——”她咧開小嘴,伸開胳膊,悠然往躺椅那邊走,“瑞雪兆豐年,越來越有錢!”

    自打她懷孕的消息傳出去以后,雖然她被禁足延禧宮,可慈寧宮、壽康宮的賞賜,還有各宮的賀禮卻一樣都沒少。

    不知道為什么,除了孝莊和太后送的是滋補(bǔ)藥材和補(bǔ)品,這回后宮妃嬪送過來的都是特別方便檢查,卻不容易做手腳的金銀珠寶。

    最大方的就是宜妃,她直接送了一箱子小金魚過來。

    大概是怕方荷誤會這是侮辱,特別解釋說是給方荷留著打賞下頭人用的。

    方荷表示,她不怕侮辱,這樣的侮辱越多越好。

    “啊——”想著自己庫房里的金銀,方荷臉上的笑意更加燦爛,剛要再發(fā)散幾句,就見守門的崔福全小跑著過來,喘著粗氣打千兒稟報(bào)。

    “主子,萬歲爺往這邊來了。”

    “——有錢歸有錢,還得聽人言!”方荷一本正經(jīng)收起胳膊,轉(zhuǎn)身就往殿內(nèi)走。

    “我該聽翠姑姑的話,還是在屋里待著好了,我家寶寶怕冷。”

    翠微:“……”那你家寶還挺反復(fù)無常的,隨娘!

    到底翠微和魏珠都是前殿的人,顧不得瞪幾個捂著嘴偷笑的小丫頭,聽到稟報(bào)就趕緊去前頭伺候著。

    春來小心伺候著方荷在軟榻上坐下,遲疑了下,到底還是小心問了一句。

    “主子,若是皇上過來,您見嗎?”

    方荷喝了口金銀花露,表情滿足地喟嘆一聲,笑道:“不。”

    不是不見,而是——

    “皇上不會過來。”

    春來很懷疑,若皇上不過來,為何還要來延禧宮?

    但她出去看了會兒,就只見到主殿的燈掌了起來。

    前殿和后殿就只隔著一條廊廡,所以前殿的動靜能隱約傳到后頭來。

    以春來的耳力聽得比旁人都清楚,一個往后頭來的腳步聲都沒有。

    她眼神迷茫,萬歲爺這是干嘛來了?

    康熙面無表情賞了會兒雪,被梁九功伺候著在主殿里睡下。

    看到里頭的燭光被滅掉大半,翠微和魏珠也都滿頭霧水。

    倒是梁九功,到底還是比旁人了解自家主子。

    叫李德全在里頭守著,梁九功輕手輕腳退出來以后,路過兩人的時候,狀似不經(jīng)意地嘟囔了一句。

    “這主殿里來了主子,后殿里竟沒人過來請安,也是怪了。”

    翠微和魏珠:“……”明白了。

    皇上這是把臺階從乾清宮搬到了延禧宮主殿來,等著主子主動過來,順著這個臺階爬上去呢。

    翠微有些心動,但魏珠卻表情不變,恭敬伺候著梁九功在一旁梢間里歇下,在翠微要往后頭去的時候,把她攔了下來。

    “這下著雪呢,主子身子重,萬一摔著了,可不是小事兒。”

    雖然他已經(jīng)是沒了根的男人,可他也明白一個道理,如果真關(guān)心一個人,想要見她,就不會叫她冒一點(diǎn)點(diǎn)危險(xiǎn)。

    不管萬歲爺是不是真想見主子,只要阿姐不愿意,誰也別想把話遞到阿姐跟前去!

    翠微想了想,偷偷看了眼主殿,也覺得有道理,無論如何,小主子最重要。

    沒有小主子,他們?nèi)缃裰覆欢ǘ妓涝谏餍趟玖恕?br />
    于是,等翌日一早梁九功伺候著康熙去上朝,自始至終就沒聽到后殿任何動靜。

    雖然康熙面色如常,梁九功心里卻噗通了好一會兒。

    他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翠微和魏珠好幾眼。

    翠微和魏珠只低著頭,當(dāng)作沒看見,氣得梁總管恨不能罵出聲兒來。

    這真是有登天梯都不要,等主子爺沒了耐性,擎等著往后被人踩進(jìn)泥巴地里吧!

    但出乎梁九功意料的是,他們家主子爺這耐性,倒比以前強(qiáng)了不少。

    康熙幾乎隔一日就會往延禧宮來一趟,只待在主殿,左右延禧宮也沒有外人,不許進(jìn)出,消息傳不出去。

    皇上到底是陪昭嬪了,還是自個兒在主殿里如常批折子,誰也不知道。

    梁九功隱隱回過味兒來。

    主子爺這不會是怕外人以為昭嬪失寵,會委屈了皇嗣,所以才過來,又不樂意看到昭嬪,故意如此的吧?

    他試探著問了一回,“萬歲爺,剛才張御醫(yī)過去給嬪主兒診脈,可要奴才過去瞧瞧?”

    康熙往窗口淡淡看了會兒,才平靜道:“不必。”

    如果那混賬想見他,以她的性子,就算是御前的人攔著,她也早想法子過來了。

    既然始終沒有動靜,那就是她不想見,他又何必強(qiáng)求。

    梁九功見主子爺雖然表情平靜,卻莫名有點(diǎn)心疼,他們家主子爺何時這么低聲下氣過?

    可主子爺?shù)降资腔实郏兴淖饑?yán)不能扔,也絕不可以扔。

    主子爺都對昭嬪娘娘如此好了,怎么就走不進(jìn)那祖宗心窩子里頭去呢?

    翠微也在問方荷差不多的問題,“主子,不管萬歲爺是出于什么目的過來,總歸是叫咱們?nèi)兆記]那么艱難,內(nèi)務(wù)府也比以前熱情了些,不會再借口年根子底下怠慢了。”

    “您也知道最近宮里發(fā)生的事兒了……就算是為了小主子,也該過去給萬歲爺請個安吧?”

    方荷起身,走到能看見前殿的窗戶邊,靜靜看著外頭,好一會兒沒說話。

    在康熙給她掃尾后,她也知道自己先前所為太過沖動了,可叫她再選擇一次,她依然會那么做。

    也許,她和康熙都是同一種人,有爹媽跟沒有也差不多,都是在不算辛苦卻心酸的掙扎中靠自己拼搏至今,活像個刺猬。

    他們都不會輕易信任別人,也比別人更自私,能設(shè)身處地想的,都是為了自己。

    他多情仁愛,心里裝了太多,她心窩子太淺,除了自己和孩子,誰也裝不下。

    這樣的他們,即便能對彼此能生出一星半點(diǎn)的好感,走得越近,只會越容易扎傷彼此。

    倒不如遠(yuǎn)一些,還能記住彼此點(diǎn)好。

    唔……這么想著,還有那么點(diǎn)悲情誒,懷著孩子可不能不開心,還是吃點(diǎn)甜的好了。

    “誒!我突然記起來,有一種刺猬軟糖很好吃!”她猛地一拍巴掌,興沖沖回過頭,把屋里幾個以為主子在感傷的宮人嚇了一跳。

    “用小泥爐子就能做,你說,趁皇上在這兒,咱問膳房要點(diǎn)糯米和紅糖,應(yīng)該不用花銀子吧?”

    眾人:“……”您看了半天,就想到了吃?

    第80章

    還沒到午膳時候, 方荷就吃上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刺猬軟糖,熱乎乎的那種。

    跟后世有果膠的軟糖不一樣,方荷跟耿舒寧去養(yǎng)老院的時候,見過跟糯米糍差不多的做法, 也同樣很好吃。

    她跟廚藝比較好的昕南說了以后, 做到第二遍, 就很接近方荷記憶中的糯米糍了。

    只可惜剛做出來的太軟,熱的也好像少點(diǎn)滋味兒。

    方荷心眼子一轉(zhuǎn), 又來了主意,趁翠微和魏珠在前頭伺候康熙,她帶著春來和昕珂、昕南幾個, 跑到后殿的夾道里。

    這里曬不著太陽,也沒什么人過來,雪很干凈, 將刺猬狀的糯米糍放細(xì)紗布里裹好, 埋進(jìn)雪里頭冷卻。

    差不多等個一炷香, 就是冰軟又香甜的口感。

    “要不主子先進(jìn)去?咱們在這兒等著。”劉喜小心翼翼問。

    魏總管千叮嚀萬囑咐,說不叫主子在外頭多待, 可他們素日里也不怎么近身伺候, 自認(rèn)沒那么大體面,根本不敢攔。

    沒看春來都沒攔嗎?

    又也不敢什么都不做, 只好多勸幾句。

    方荷不想為難他們,也不想進(jìn)屋聞炭火的味道,她記得好像聞多了二氧化碳的味道, 對孩子不好。

    她沖春來道:“要不你把給我做的那副鹿皮手套拿出來,咱們堆個雪人好不好?”

    雪人堆好,糯米糍也能吃了。

    見春來蹙眉, 方荷手熟練地往肚子上放,“寶寶好像在我肚兒里拍巴掌呢,它肯定也想看雪人了。”

    眾人:“……”

    宮里哪個主子懷了身孕,不是天天恨不能躺在床上養(yǎng)胎啊!

    可是不是小主子想看……這還真說不好,畢竟誰生的孩子隨誰。

    看著主子已經(jīng)隆起的腹部,都只能去抬火盆子的抬火盆子,拿手套的拿手套,恨不能將方荷捂得只剩兩只眼在外頭。

    等戴好手套,方荷蹲都蹲不下。

    看著快要給她跪了的劉喜和陳順,方荷實(shí)在不好意思再折騰人,干脆站到火盆子一旁,做個指揮。

    “你先堆個大點(diǎn)的雪球做肚子……”

    “要劉喜倆腦袋那么大的雪球,做腦袋……”

    “主子,那雪人的腿呢?”

    方荷:“……”好問題,她也不記得自己見過。

    “沒關(guān)系,咱們就當(dāng)腿被雪埋住了,再去庫房里拿兩塊金子,給它做眼睛……毛子才是金眼?瞎說,財(cái)神也是,快去快去!”

    “哈哈哈……張吉你拿炭塊給它做嘴,多難看啊,我記得庫房里不是還有塊瑪瑙嗎?”

    ……

    康熙正凝神靜氣地批折子,突然聽到后殿傳來隱隱約約的笑鬧聲,忍不住蹙起眉。

    一旁伺候的梁九功立馬察覺,趕緊出聲:“奴才這就去叫他們噤聲!”

    康熙聽出有方荷的動靜,淡淡掃梁九功一眼,連他都沒叫那混賬閉過嘴,這狗奴才倒是越來越大膽了。

    他沒說話,思忖片刻,放下朱筆,起身往外走。

    梁九功趕忙拿上大氅在后頭追,就算沒聽見是誰鬧騰,這會子也知道是誰了。

    翠微和魏珠也急得很,這后頭不會是打起雪仗來了吧?

    主子還記不記得自己懷著孩子呢?

    春來和福樂兩人加起來也沒長夠一張嘴!

    這會子可倒好,把萬歲爺也招過去了。

    翠微和魏珠不敢在康熙面前放肆,尤其瞧著皇上的臉上沒有表情,只能忍著焦躁跟在后頭。

    方荷正親自動手拿瑪瑙珠釵給雪人畫嘴,背對著后殿。

    聽到眾人突然跪地,她微微挑眉,心知是誰來了。

    她動作頓了下,慢吞吞撫著肚子轉(zhuǎn)身,也不抬頭,只余光瞧著那抹明黃色的衣角,以更慢的速度往下蹲。

    康熙冷眼瞧了下她身后不倫不類的雪人,定定看她一眼,發(fā)現(xiàn)這混賬好歹是長了些肉,沒跟先前一樣消瘦,應(yīng)該確實(shí)吃用得不錯。

    他心里說不出是氣還是惱,沒等她蹲下去,轉(zhuǎn)身就走。

    方荷松了口氣,她躲到后殿角落里來玩兒,就是不想挺著大肚子應(yīng)酬老板。

    見他轉(zhuǎn)身,她立刻站直身體,垂眸等這位爺離開,準(zhǔn)備叫人拿上糯米糍,繼續(xù)回殿內(nèi)宅著去。

    住在延禧宮就這點(diǎn)不好。

    頭所殿雖然小,宮門一關(guān),誰也別想進(jìn)來,除非要鬧出大動靜。

    可在延禧宮,她甚至不算正兒八經(jīng)的主人,前殿和后殿卻只有一個回廊,誰想進(jìn)來都能往里進(jìn)。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去壽康宮……

    “哎喲!”方荷突然感覺肚子一疼,捂著肚子忍不住驚呼出聲,呆立在當(dāng)場。

    雖然她一直拿寶寶當(dāng)說辭,其實(shí)那都是她想象當(dāng)中的動靜。

    實(shí)際崽兒雖然能動了,可在她肚子里的動靜比嗝氣還小,也只是偶爾才能感覺到。

    這會兒她突然感覺肚子被狠狠踢了一腳,嚇了一跳,叫她又驚又喜,忍不住低下頭去看。

    她也就沒發(fā)現(xiàn),眾人都被她這驚呼聲嚇了一跳,翠微腿都軟了。

    已過了拐角不見人的康熙,驀地又大跨步出現(xiàn)在方荷面前,顧不上心里的復(fù)雜情緒,小心翼翼打橫將她抱起來,黑著臉沖梁九功喊——

    “傳御醫(yī)!”

    方荷是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他不跟她說話,那她能先開口嗎?開玩笑!

    這導(dǎo)致,直到被抱回殿內(nèi),方荷都沒來得及告訴周圍急得眼眶通紅的眾人,她只是胎動而已。

    康熙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什么,方荷以為他又要訓(xùn)人,偏過頭去不看他。

    看到方荷坐在軟榻上,只撐著腦袋,緊抿著櫻色唇瓣不看他,康熙面色更黑了些。

    他一個字沒說,轉(zhuǎn)身出了后殿。

    福樂趕忙過來要給方荷診脈,方荷這才趕緊解釋,“我沒事兒,就是剛才孩子踹了我一腳,它還是頭回這么激動,大概是……看見阿瑪了,孝順!”

    她的崽還沒出來就知道替額娘拳打老父親了,這必然是大孝啊!

    眾人:“……”

    別說康熙了,就是以梁九功對方荷的了解,都知道‘孝順’這倆字絕對不是對萬歲爺說的。

    他偷偷覦站在廊廡上的主子爺一眼,見主子面上跟抹了層薄霜似的,心里偷笑。

    但也不能耽擱伺候主子爺,他趕忙將拿在手里的大氅往康熙身上披。

    “主子爺,外頭冷,您要不進(jìn)殿等著?”

    康熙冷聲道:“不必,去看看御醫(yī)到哪兒了!”

    里頭方荷撫著肚子剛要開始夸獎她家崽,突然就縮著脖子噤了聲,瞪大眼看向外頭。

    這位爺都出去了,怎么還在后殿沒走啊?

    剛才她說的話……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吧?

    自從知道宮里那些女人們的手段,甚至在康熙替她掃尾過后,方荷越來越了解這深宮的恐怖,再不敢跟以前一樣沖動。

    上回她連吵架都沒嚷嚷呢。

    這會子都棄妃預(yù)備役了,她也不打算再得罪這位爺,誰能想到他只穿著薄襖子在外頭站著呢。

    咋,前殿不夠他美麗凍人的?

    張御醫(yī)很快就過來了,聽了福樂的稟報(bào)后,又親自給方荷診過脈,確實(shí)只是正常胎動,趕忙去跟康熙稟報(bào)。

    康熙淡淡吩咐梁九功:“跟里頭那混賬說,若不想被禁足在殿內(nèi),就別瞎折騰,若是沒了肚兒里的擋箭牌,明兒個太皇太后就能摘了她的腦袋!”

    梁九功:“……”就主子爺您這聲音,里頭那祖宗應(yīng)該都聽見了。

    他小心翼翼進(jìn)了殿,果不其然,方荷斜靠在軟枕上,似笑非笑看著他。

    梁九功實(shí)在不想再跟兩個祖宗之間折騰了。

    往常總覺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可比起現(xiàn)在兩人誰都不理誰,他寧愿這倆祖宗再打一架。

    梁九功躬身賠著小心替主子解釋,“萬歲爺其實(shí)一直都記掛著嬪主兒呢,嬪主兒可千萬別誤會。”

    “萬歲爺封延禧宮,是怕有人攪擾您的清靜,又怕外頭人看碟下菜,所以哪怕政務(wù)繁忙,也要過來給您撐腰,只是怕您還生著氣,才沒到后頭來。”

    方荷似是好奇一般笑問:“這都是萬歲爺跟梁諳達(dá)說的?”

    梁九功:“……那倒不是,只是奴才伺候萬歲爺時間久了,自然——”

    “那就是梁諳達(dá)假傳圣旨了?”方荷客客氣氣打斷梁九功的苦口婆心,笑得依然很溫柔。

    “又或者,什么時候梁諳達(dá)成了萬歲爺肚兒里的蛔蟲,往后皇上想說什么,只需要您來開口就是了?”

    梁九功嚇得趕忙擺手,“嬪主兒折煞奴才了,奴才哪兒敢啊!”

    方荷面上的笑淡了些:“那梁諳達(dá)就請回吧,我聽見皇上的話了,自會謹(jǐn)守本分,不敢勞萬歲爺掛記。”

    康熙又不是沒長嘴,現(xiàn)在鬧掰了,倒來她面前搞什么深情沉默戲碼了?

    不好意思,她這人從來不知道什么叫心軟。

    什么苦衷,什么心疼,她統(tǒng)統(tǒng)都只當(dāng)沒有,問就是對方不長嘴,解釋權(quán)自然歸她。

    臘月里總叫人覺得日子過得特別快,方荷才感覺崽兒開始活潑起來,每天跟她打招呼,一眨眼功夫就到了除夕。

    雖然被禁足不能出去,可方荷還是興致特別高昂地叫人取了銀子出來,一大早就叫人去膳房提前買些皇莊子上養(yǎng)的菜和肉。

    只需要叫膳房送個熬好的魚羊鮮湯鍋上來,其他的所有東西都可以拿生的。

    提前在方荷聞不到味兒的地方處理好了,端進(jìn)殿內(nèi),正好太監(jiān)們帶著粗使們輪流值守湊一桌,方荷帶著翠微她們湊一桌,一起熱熱鬧鬧過年。

    這可比在宮宴上吃那些樣子好看的蒸菜舒坦多了。

    等到了掌燈時分,方荷還特地叫人買了兩壺青梅酒來,除了福樂和春來,其他人都可以輪流一個人來上兩杯。

    方荷很饞,但她也知道輕重,在金銀花露里摻了一丟丟的青梅酒,沾了點(diǎn)酒味兒,當(dāng)飲料喝著過過癮。

    一頓鍋?zhàn)映韵聛恚卑逊胶沙缘眯∧樇t撲撲的,完全沒有醉意。

    若是不看肚子,竟比過去任何時候都美得更驚心動魄些。

    昕珂喝了杯酒,捧著腮看自家主子看紅了臉,她嘿嘿笑著跟昕梓感嘆。

    “咱家主子可真好看,回頭小阿哥長大了,指不定是所有阿哥里最好看的!”

    昕南趕忙捂昕珂的嘴,“滿嘴胡沁,主子哪兒是咱們能妄議的,叫外人聽見,你這舌頭就別想要了。”

    方荷只樂呵呵盯著兩個人笑鬧。

    昕珂哈著氣直往昕南胳肢窩底下?lián)希敖駜簜除夕宮宴,所有人都在乾清宮呢,咱們這兒怎么可能會來外人!”

    翠微和魏珠沒多提醒,也是因?yàn)檫@個。

    可叫人始料未及的是,昕珂的話音一落,就聽到崔福全喘著粗氣,格外震驚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主子主子!奴才瞧著,好像是圣駕過來了!”

    滿屋子喝酒沒喝酒的都趕忙站起身來,趕忙收拾桌上的狼藉,被唬得心驚肉跳。

    連方荷都有些不可置信,什么叫好像?

    除夕宮宴基本上都要過了子時才結(jié)束,今天為了守夜大家吃飯晚,這會子也亥時(21點(diǎn))了。

    大伙兒都在心里想,皇上就算瘋了,也不可能這時候過來啊!

    殿內(nèi)很快被收拾好,到底是除夕,方荷也不能再避而不見。

    不管換不換老板,太后和康熙總還是一家子,低頭不見抬頭見。

    為了孩子,她不可能真跟康熙鬧僵,表面上的恭順和氣早晚都得表示。

    她叫人去前頭問問,要不要給康熙請個安。

    魏珠到御前才發(fā)現(xiàn),主子爺是沒瘋,他只是喝多了。

    剛靠近主殿,魏珠就聞到了濃濃的酒氣。

    李德全在門口急得恨不能跳腳。

    太皇太后身子虛弱,撐不住守夜,早早就和太后回慈寧宮和壽康宮歇著了。

    都沒過半個時辰,萬歲爺就跟大臣們頻頻喝酒,把自己灌多了。

    而后皇上借著更衣的理由出來,直接叫人備了皇輦,非要到延禧宮來。

    誰都攔不住。

    乾清宮那么多人,這消息根本瞞不住,回頭等主子爺醒了,還不知道要怎么跟老祖宗解釋呢。

    看見魏珠過來,李德全趕忙抓住魏珠的手,跟見到親爹似的。

    “好哥哥,嬪主兒歇了嗎?若是沒歇,請嬪主兒過來勸勸萬歲爺,快些回乾清宮吧!”

    “若是耽擱了守夜,把娘娘和宗親們都撇在那兒,回頭可就不好解釋了啊!”

    魏珠一聽,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輕重,這不是心疼阿姐的時候。

    好在除了冷,地上也沒雪,他趕忙往后頭跑。

    方荷面無表情呵呵了兩聲,起身穿上厚重的衣裳,冷著臉往前頭去。

    梁九功也在外頭候著,見方荷過來,稍稍松了口氣,趕忙將方荷往里頭讓。

    “萬歲爺在里頭等著嬪主兒,您請進(jìn)。”

    方荷以帕子遮住鼻尖,淡淡問:“萬歲爺喝了多少?”

    這狗東西不會發(fā)酒瘋吧?

    要是他再給她來個過肩摔怎么辦?

    大過年的,她實(shí)在是不想找這刺激。

    梁九功小聲解釋,“恭親王和裕親王并太子和幾位阿哥都敬了萬歲爺酒,索中堂和談回來,借著和談成功的由頭,也帶著群臣給萬歲爺敬酒來著,萬歲爺都沒拒……”

    意思就是,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正是沒少喝。

    方荷表情更臭了,借酒裝瘋,逼著她順著臺階服軟是吧?

    她當(dāng)著春來的面,轉(zhuǎn)身吩咐:“一會兒你站在我身邊護(hù)著我,若萬歲爺實(shí)在是喝太多,攔著些,回頭有任何罪責(zé),我擔(dān)著!”

    梁九功:“……”要不您再大點(diǎn)兒聲?乾清宮還沒聽見呢。

    方荷才不管梁九功怎么想,氣沖沖進(jìn)了主殿,看到坐在軟榻上裝深沉的康熙,臭著臉福了福身。

    “嬪妾請萬歲爺圣安,萬歲爺怎么這會子過來了?”

    康熙從方荷一進(jìn)門開始,深沉又仿佛氤氳著霧靄的丹鳳眸,就一直緊緊盯在方荷身上。

    聽到她說話,康熙言簡意賅,低沉回答:“朕來找梁九功。”

    方荷:“……”

    她轉(zhuǎn)身看了眼門口,又看了眼康熙,又看了眼門口……這是喝傻了?

    她耐著性子哄,“梁九功就在外頭呢,您找著人,快些回乾清宮吧?好些人等著皇上呢。”

    康熙紋絲不動:“朕來陪梁九功過年,朕不想叫她一個人過除夕。”

    門外伺候著的人都有些恍惚,下意識看向梁九功……梁總管竟然如此得盛寵嗎?

    梁九功臉兒都青了,明天他就改名字,他叫梁黑鍋行不行?

    方荷也倒抽了口涼氣,好家伙,她就知道這位爺跟梁九功有一腿!

    這是……把延禧宮當(dāng)做秘密約會基地了??

    怪不得他來了延禧宮就只在主殿,全說通了!

    雖然但是,她覺得自己在這里可能有些多余,也沒有跟康熙計(jì)較的心情了,反正今晚聽到的又不是她一個。

    回頭就算老祖宗問起來,她這人實(shí)在,最多就是替這兩位有情人背個鍋,老祖宗想揍的肯定不是她。

    她撫著肚子干笑兩聲,“那……你們好好過年,慢慢過,不急。”

    說罷,她轉(zhuǎn)身就要走。

    “等等。”康熙沉聲吩咐,站起身大跨步走到方荷面前,看她的眼神愈發(fā)深邃。

    哪怕他只是靜靜站著,周圍的空氣也瞬間緊繃起來,叫人總有種如臨深淵的緊張感。

    在他低頭之前,方荷趕緊后退一步,讓開門口的位置,免得自己太亮了,叫這位爺動手撥開她。

    康熙看到方荷后退的動作,丹鳳眸微瞇,眸底掠過一絲自嘲。

    “你不用出去,朕出去。”

    方荷隱約感覺有些奇怪,輕聲道:“嬪妾恭送皇上。”

    康熙腳步頓在門口,轉(zhuǎn)過頭,在黑暗和燈火之間,叫人看不清表情。

    他聲音略有些喑啞,卻字字清晰,“等用完年夜飯朕就走,就算是為了皇額娘和皇嗣,朕也不能冷落你。”

    “去,叫人傳兩桌席面過來。”

    梁九功見主子爺這是要在廊廡上用膳,都快哭出來了。

    他偷偷進(jìn)殿內(nèi),給方荷噗通跪了,小聲央求。

    “嬪主兒,若是送膳的過來瞧見萬歲爺在外頭用膳,回頭可就真沒法兒跟老祖宗交代了啊!”

    “萬歲爺要見的不是奴才,您忘了,二十三年萬歲爺喝多,就是您伺候的,還把您當(dāng)成了奴才……”

    方荷:“……”哦,好像有這么回事,她給忘了。

    再回想剛才康熙那僵硬的面色和說過的話,她眸底閃過一絲笑意。

    論嘴硬,她是服這位爺?shù)摹?br />
    要說他今晚不是故意喝多,她把正版梁九功的腦袋剁下來給康熙當(dāng)?shù)首幼?br />
    方荷深吸了口氣,不愿意在這大年下的叫人不痛快,更不想惹禍上身,扶著春來走到門口,掀開了棉簾子,放柔了聲音。

    “皇上進(jìn)來說話可好?”

    康熙背對著方荷,抬頭看著天際那輪彎月沒吭聲。

    方荷心里冷笑,捂著嘴故意打了個噴嚏,沖春來嚷嚷——

    “別拉著我,不就是風(fēng)寒嘛,喝幾碗藥湯子就是了,總不能叫萬歲爺……”

    康熙冷著臉轉(zhuǎn)過頭來,低斥,“你進(jìn)去!”

    方荷不肯,“那您先進(jìn)來,叫人看見了算怎么回事?”

    康熙遲疑了下,還是沒挪窩,他只無奈地嘆了口氣,輕聲解釋。

    “你靠近朕,會惡心,朕不是來給你添堵的。”

    里里外外瞬間跪了一地的宮人和太監(jiān),大家都恨不能把耳朵剁下來給兩個祖宗助興,免得等皇上酒醒了算賬。

    方荷愣了下,一時間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這不是挺會說話的嗎?

    她捧著肚子涼涼道:“您要是再不進(jìn)來,我不止會吐,還得掉腦袋,您自個兒看著辦吧!”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進(jìn)去了。

    反正揣著尚方寶劍呢,誰善解人意也輪不著她。

    等她進(jìn)門坐下后,康熙跟在后頭進(jìn)來,依然不說話,只是坐在餐桌前,安靜看著坐在軟榻上的方荷,眼睛眨都不眨。

    翠微直偷偷跟主子擠眉弄眼,要說她最佩服主子什么,也就是這點(diǎn)了。

    誰見過這種把萬歲爺往死里得罪,甚至還不肯服軟,都仍然能牽著皇上鼻子走的主兒啊!

    偏偏主子心硬如鐵,不但沒露出任何動容神色,甚至還有些不耐煩,叫人去把后殿她坐著更舒服的軟墊拿過來,一點(diǎn)要跟皇上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康熙在宮宴上喝了不少酒,確實(shí)沒怎么吃東西。

    進(jìn)了兩桌席面來延禧宮,外頭那桌自然是以皇上的名義,賞給了延禧宮的宮人。

    里頭方荷走動了一番,陪著康熙用膳,也不好不動筷子,只好跟著撿了幾筷子菜吃。

    因?yàn)閷m宴,這些菜都是提前做好的,不管哪里要席面,都是上鍋蒸了端過來,只求一個吉利好看,一點(diǎn)也不好吃。

    倒是難為康熙吃得香甜,方荷干脆叫人將提前做好的龍須糕端過來一碟子,讓給康熙兩個,自己拈著一塊慢慢吃。

    等用完膳,也快子時了,方荷打著哈欠起身,給康熙福禮,語氣很平和。

    “祝皇上新年吉祥,福壽綿長,歲歲安康,順心如意,嬪妾困了,先回去休息,就不送您了。”

    梁九功也在一旁小聲勸,“乾清宮里還有宗親們等著萬歲爺呢,萬歲爺該回去了,否則叫老祖宗知道,定會擔(dān)憂的。”

    康熙沉默起身,陪著方荷走到門口,看著她消失在廊廡一頭,才轉(zhuǎn)身往門外走,自始至終,他腳步都未曾踉蹌。

    回到殿內(nèi),福樂立刻伺候著方荷泡腳松緩。

    今兒個方荷坐的時間格外久一些,吃喝也不少,福樂怕主子明天起來會水腫。

    翠微在一旁守著,有些不忍地開口:“主子,奴婢瞧著,萬歲爺應(yīng)該是消氣兒了,跟您示好呢。”

    “這么重要的日子,皇上扔下滿宮的娘娘和宗親們,只怕您一個人孤單……奴婢還從未瞧過萬歲爺對誰如此上心呢。”

    “主子藐視皇威,皇上給主子擔(dān)著,沒叫主子有一點(diǎn)麻煩。”

    “主子不愿服軟,皇上一直在前殿守著,只是怕主子惡心……說句不好聽的,這天底下的男人大概都是一丘之貉,就算是在外頭嫁人,想碰上這樣的夫君也純屬癡心妄想。”

    “您就一點(diǎn)都不感動嗎?”

    方荷失笑,撐著腦袋懶洋洋道:“感動啊,我不是陪萬歲爺用膳了嗎?”

    確實(shí)感動,但是不多。

    不管他做多少,都改變不了他的自以為是和固執(zhí)自大。

    也許他確實(shí)是為了保護(hù)她,才會什么都不說,只會叫她先委屈委屈,再等等,一個人默默付出。

    可這種保護(hù),更像是對女子的蔑視。

    他這種縱容,也確實(shí)讓她在宮里的日子沒那么難熬,叫她對未來會更有信心,就沖這一點(diǎn),她也愿意往后更恭敬些。

    她反省過自己先前的沖動,知道她給康熙添了很多麻煩,知道自己不夠成熟……

    但一切的前提是,她本來有機(jī)會一輩子做個快樂的孩子,不用給他添任何麻煩的。

    方荷拍拍翠微的胳膊:“你記住一句話,女人要是太擅長腦補(bǔ)和自我感動,離被人賣掉還要替人數(shù)銀子也就不遠(yuǎn)了。”

    見翠微還要說什么,方荷困得厲害,實(shí)在不想跟她說多,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扔下一句話去睡了。

    “皇上最擅權(quán)衡利弊,他待我再好,也不過是為了皇嗣,沒看德妃娘娘有三個孩子,都已經(jīng)到這步田地了,還是尊貴的妃主兒嗎?”

    翠微被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覺得還是主子更清醒。

    她都忘了,雖然德妃昏迷不醒只是熬日子,但人還在永和宮關(guān)著,依然是妃位呢。

    在她拍著腦門兒叫自己更清醒些的時候,屋檐上略過輕微的響動,很快消失,被翠微拍自己的巴掌聲給壓了下去。

    翌日。

    康熙醒過來,就看到放在床邊方凳上的紙條,打開看了眼,若有所思沉默了會兒,將紙條放在燭臺上燒掉。

    洗漱過,去打拳之前,康熙淡淡吩咐梁九功:“叫人把朕昨夜去延禧宮的事兒,傳到皇瑪嬤耳朵里去。”

    梁九功愣了下,這是怎么話兒說的,主子爺是欠揍了?

    慈寧宮這邊,孝莊因?yàn)樯碜硬贿m,并未叫太多人進(jìn)殿請安。

    除了與太后一起,跟幾個北蒙嫁過來的福晉多說了幾句,就只叫人在天井里磕了頭就叫散了。

    御前的消息送過來的時候,孝莊和太后剛用完早膳。

    “皇帝昨晚去延禧宮待了一個時辰?子時才回到乾清宮?”太后特別震驚,下意識追問。

    “可是昭嬪的身子有什么不妥?”

    于全貴躬身道:“御醫(yī)的脈案沒說有什么不妥,聽說……萬歲爺是去陪昭嬪娘娘用除夕晚膳的,叫了兩桌子席面去延禧宮,還賞了延禧宮的奴才。”

    太后立刻放心不少,但見姑姑面色不好看,趕忙正了正臉色。

    “皇帝這也太不像話了,怎么能如此任性,驚著昭嬪的胎可如何是好,他是不是喝多了?”

    于全貴腦袋壓得更低,“是,主子和太后娘娘離開后,沒過半個時辰,萬歲爺就喝多了。”

    太后松了口氣,“我就說——”

    ‘啪’的一聲,孝莊將筷子拍在了桌上。

    太后心下一緊,趕忙道:“姑姑,這也怪不得昭嬪……”

    “行了!我沒說怪她,你們一個個倒是當(dāng)眼珠子似的疼著,也沒人心疼心疼哀家!”孝莊沒好氣地打斷太后的話。

    她用蒙語,開口就是一連串地罵,“那混賬是生怕氣不死哀家,行事是越來越?jīng)]有規(guī)矩!”

    “御前的消息這么快就能傳到慈寧宮來,你就不想想為什么?”

    太后愣了下,“姑姑的意思,是皇帝……”

    不能吧,玄燁也不是這么賤嗖嗖的性子啊。

    本來孝莊還有些沒精神頭,這會子都叫康熙給氣精神了。

    她哼笑著起身,往軟榻上坐了,“打量著哀家不知道他那脾氣,刻薄話兒他比任何人都會說,就是不會好好說話。”

    “不放在心上的時候,瞧著還人模人樣的,但凡他把什么放在心上,就恨不能跟老天爺并肩,空長了張嘴!”

    孝莊對小時候的康熙要求嚴(yán),一直教導(dǎo)他要做個好皇帝。

    這孩子倒把江山社稷真切放在心上了,叫他讀書二十遍,他非要讀兩百遍,還瞞著不許人告訴她。

    后來硬是累吐了血,鬧得大臣們?nèi)诵幕袒蹋⑶f急匆匆趕過去,嚴(yán)加拷問,這才知道。

    好一陣子,大家都怕宮里的少年天子活不長。

    還有他小時候養(yǎng)波斯貓,怕人說他玩物喪志,又怕她把貓弄走,藏在龍床底下,鬧得乾清宮臭不可聞。

    孝莊氣急了眼,打他手板子,這混賬還嘴硬說是汗臭,還是曹寅扛不住打說了實(shí)話,才沒鬧出更大的笑話。

    被她訓(xùn)斥過后,他一個人躲在御花園里生氣,鬧得滿宮都差點(diǎn)以為皇上被刺客擄走了。

    ……

    等他年紀(jì)大些,到底做皇帝更得心應(yīng)手,這樣的事兒倒是不再見了,偏又碰上個比貓還能折騰的祖宗。

    這回又收不了場,那混賬故意鬧出動靜,是等著她替他擦屁股呢!

    孝莊氣得直笑。

    “皇帝是想叫您勸勸方荷?”太后憋著笑問。

    孝莊輕哼,“他不是想叫哀家勸,是想叫你勸,嘎魯代和烏希哈不是送你那里去了嗎?”

    “我琢磨著,要是兩個人還較勁,癥結(jié)應(yīng)該在烏雅氏身上。”

    太后恍然大悟,“過年人來人往的,我倒把這樁官司給忘了,怪我怪我,沒提前跟那丫頭說一聲。”

    “我去一趟延禧宮,那丫頭大著肚子,就別叫她跑了,總不能叫他們一直這么鬧下去。”

    等太后離開,孝莊收了臉上的笑,蹙眉問蘇茉兒。

    “你說我是不是不該叫那丫頭留下?”

    她實(shí)在不知,叫康熙身邊留下個如此上心的人,是好還是壞,大清不能再出個海蘭珠和董鄂氏。

    可方荷已經(jīng)懷了身子,這會子后悔也晚了,孝莊又起了擬遺旨的心思。

    恰在這時,外頭于全貴突然急匆匆進(jìn)殿。

    “主子,突然有個小宮女拿著永和宮的腰牌,說遵德妃娘娘吩咐,有事關(guān)江山社稷的辛密要跟主子稟報(b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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