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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過年康熙雖封了筆, 卻比不得可以在家中休息的臣子,比平日里還要忙許多。

    除了要召見自外頭回京述職的大臣,以示恩寵,更要去宮外各處走動慰問官兵, 提升將士們的士氣。

    一整日折騰下來, 晚上宮宴再跟王公宗親們動心眼子不遲。

    因為納蘭明珠被罷黜, 惠妃被禁足大佛堂,大福晉又生了個小格格的緣故, 大阿哥胤褆這陣子一直很沉默,也不怎么跟太子起爭端了。

    索額圖從北蒙回來后,有了和談成功, 加之太子又被康熙委以重任,讓胤礽在各部衙門班房和值房代天子巡,最近赫舍里一派風頭無兩, 在朝堂上更是意氣風發。

    康熙冷眼瞧著, 就連太子都比原本毛躁了些, 到底還只是個少年郎。

    他早想帶太子微服出行,去看看民間疾苦, 好給他這儲君的骨頭增加點分量。

    初一用完了早膳, 康熙叫上曹寅陪著,帶了一隊暗衛, 把太子胤礽和在阿哥所里玩兒鳥的大阿哥胤褆提上,自西華門低調出了宮,去北城視察京兆府向雪災災民施粥的情形。

    正好從北城門出城, 可以直往京郊大營去。

    康熙準備讓曹寅挑幾個好手,跟胤礽和胤褆練一練,讓他們也知道知道, 真正生活在兵營里的將士們,都是怎么過年的,正正這兩個孩子的風骨。

    往北外城去的路上,曹寅聽了,把手揣在袖子里,晃著腦袋嘖嘖調侃。

    “我的主子爺誒,您還真是不怕老祖宗跟您急。”

    “這大過年的頭一天,民間都不打孩子,您這要叫太子和大阿哥挨了揍,回頭叫老祖宗瞧見,保管得跟您——”

    正戲謔著,曹寅一抬頭,就見康熙斜靠在馬車上,半垂著眸子,看起來懨懨的。

    他突然靈光一閃,猛地坐直身體。

    “萬歲爺,您不是又打算玩兒那一招吧?”

    曹寅只想大年初一給康熙哭個響的。

    先前養小倌那事兒康熙叫他領了,到現在京城還有人調侃他這龍陽之好呢。

    每回他夜里不回后宅,從媳婦到小妾,都得逮著他的長隨問個仔細。

    不問他見了什么女子,只問他一天到底跟多少男人說過話。

    哪怕他弄一身胭脂香粉味兒回家,他夫人還要派人去外頭查,有沒有哪家小倌館子分外妖嬈的。

    他真是有嘴都說不清,今天不會又要弄一出他曹寅非要挑幾個人跟太子和大阿哥練手吧?

    “這奴才是真做不到!”他苦著臉小聲哭訴。

    “奴才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為難太子和大阿哥。 

    “回頭索中堂知道了,非得吃了奴才不可!”

    康熙淡淡掃他一眼,“你不怕朕,倒還挺怕索額圖?”

    要是外人聽皇上說這話,估計得嚇得立刻五體投地,腦汁兒都得磕出來。

    曹寅卻不然,他只揣著手嘿嘿笑,“那不是奴才知道萬歲爺您心胸寬廣,仁慈寬和,不會跟奴才一般計較嘛!

    他眼神閃了閃,知道康熙想聽什么。

    “這索中堂連萬歲爺一個小拇指都比不上,他那一家子,那心眼子……嘖嘖,比針眼兒都小!

    “就看年底述職那陣子吧,奴才聽您的吩咐在戶部當差,對門吏部的動靜聽得真真兒的,明珠的門生都快叫索中堂的門生逼沒了活路咯!

    康熙唇角嘲諷地勾了勾。

    索額圖仗著太子之勢大肆收買人心,在朝中黨羽遍地,與納蘭明珠也沒甚區別。

    長此以往下去,太子的名聲都被索額圖給敗完了,朝堂也會成為烏煙瘴氣的納垢之所。

    他也正是仗著曹寅口中的皇帝仁慈寬和,才會如此有恃無恐。

    康熙倒不是特別心煩。

    赫舍里氏暫時還不能動,等明珠在府里反省一陣子,回頭還得再叫他滾出來,給索額圖松松骨頭。

    他心煩的是另一個同樣諷刺過他仁慈寬和的混賬。

    康熙扳指輕輕在馬車內的矮幾上輕磕幾下,突然問曹寅:“顧氏原諒你了嗎?”

    曹寅愣了下,下意識道:“哪有什么原諒不原諒的,只要奴才還往她屋里去,給她體面和掌家權,她自然不會找奴才的不痛快!

    女子不都如此?

    相夫教子,暫時無子,他這個夫君自然就是她唯一的指望,跟他鬧掰了對她也沒任何好處啊。

    曹寅了解康熙,康熙也了解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

    他乜曹寅一眼:“你就不怕她真的跟你離了心,要跟你和離?”

    曹寅心里腹誹,那不還得怪您!

    但面上他只咧嘴笑開,“自然還是得哄的,女人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思所想與男子不同。”

    “有些事兒總得說開了,連忽悠帶嚇唬,過后只管摟著不撒手,給她些底氣,叫她知道奴才是在辦正事兒,她也就不會多問了。”

    康熙:“……”他實在不想知道,養小倌跟正事怎么才能扯到一塊兒。

    可曹寅這話讓康熙確實有那么點頭緒了。

    那天方荷的話,乍一聽他只有惱怒交加,覺得方荷辜負了他的信重,甚至生出再也不見她的心思。

    但午夜夢回,在昭仁殿的每一個輾轉之夜,他都忍不住像自虐一樣反復回想她說的話,還有過去相處的點點滴滴。

    他突然發現,方荷離宮之前和再次回宮,完全像變了個樣子,她身上那股子鮮活又叫人愉悅的韌勁兒,漸漸變成了尖銳。

    她哭的時候也越來越多,她說后悔的時候,眸底除了冷漠半分情意都無,可分明從前她看他的眼神也是靈動有光的。

    在乾清宮睡不好,他跑到延禧宮第一次,睡了個好覺,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康熙不得不承認,一開始的惱恨和怒火,不過是他對誰都不可承認的虛張聲勢罷了。

    先冷了她,再也不想叫她伺候,好似就能忘卻她眸底的失望和尖銳。

    去延禧宮的次數越多,他就越惱方荷不肯就坡下臺階,更惱她分毫不為兩人之間的隔閡所苦。

    昨夜里他確實喝多了,但還不至于失卻理智。

    這女人不肯將他放在心上,他身為皇帝,當然也不能逼她將他放在心上,否則與行乞有何不同?

    他只是放任自己再見她一面,好好用頓年夜飯,不想讓那夜的爭執成為一別兩寬的最后記憶。

    可等看到方荷捧著肚子,渾身都散發著比任何時候都叫人驚艷的柔和光澤,卻只對他萬分警惕,他像被一直追尋的那束迷霧中的燭火燎了一下。

    她的倔強,不耐煩,甚至平和,都帶著一股子事不關己的淡漠,叫他火燒火燎的疼,疼得他不解又委屈。

    他自認該做的都做了,除了烏雅氏是受皇額娘所請,暫時還沒處置,她到底在氣什么?

    “萬歲爺?”曹寅小心翼翼喊了聲,“您又跟昭嬪娘娘……昭嬪娘娘又惹您生氣啦?”

    康熙沉默不語,就在曹寅以為皇上不愿意說的時候,康熙才懶洋洋嗯了聲。

    “說說,你怎么哄顧氏的。”

    曹寅心里笑得打跌,您也有今天,真是老天爺開眼。!

    他憋著笑一本正經道:“您別笑話奴才啊,奴才就是背著藤條跪在顧氏面前,賭咒發誓,奴才保證再也不找小倌了!

    “奴才還把家里的賬冊和鑰匙都交給了顧氏,跟她說要是奴才再犯錯,叫她直接把奴才攆出府去。”

    “哦對了,奴才還伺候顧氏……”

    “朕會叫人把你今天說的話,一字不漏都送回曹家。”康熙感覺到馬車停下,淡淡打斷曹寅滿肚子的壞水兒。

    知道曹寅從小就嘴里就沒句實話,還不如指望皇額娘替他洗洗身上的冤屈呢。

    “到時候朕給顧氏一道口諭,叫她務必確保你曹子清不會因為欺君,被朕摘了腦袋!

    曹寅:“……”

    他諂笑著伺候康熙下車,“不是,奴才是拿自個兒逗您開心,您怎么還急眼了呢……”

    “子清拿什么逗汗阿瑪開心啊?”胤礽擠在胤褆前頭,笑著湊上前問。

    康熙淡淡看了太子,“說今兒個要叫人好好考校一下你的功夫,看看叫那群大臣們捧著,你這身骨頭究竟輕了幾兩!

    “今兒個你和你大哥都上場叫朕看看,誰贏了,朕御書房里那盞琉璃跑馬燈就給誰!

    胤礽臉色一僵,后頭比他高一個頭的胤褆卻突然打起精神來。

    那盞湯若望進獻上來的跑馬燈,他喜歡很久了,只是知道汗阿瑪也喜歡,一直沒敢要。

    這會子汗阿瑪都開了口,聽起來還像是對太子不滿……胤褆心底的郁結一掃而空。

    這琉璃燈他拿定了!

    正好送到伊爾根覺羅氏屋里,好好哄哄因為生女和阿瑪被貶一直郁郁寡歡的福晉。

    就算表舅失勢,額娘被汗阿瑪懲罰,到底太子還未曾大婚,只要他生出嫡長孫,往后未必沒有一爭之力!

    看著皇上幾句話就叫太子和大阿哥的意氣風發換了個兒,曹寅再不敢開玩笑了,趕忙走在前頭,引著這仨天家父子往施粥的地方走。

    與此同時,太后已經坐在延禧宮后殿,跟方荷解釋德妃為何還在永和宮。

    “若無意外,嘎魯代和烏希哈都要撫蒙,她們的名聲一旦有污,在北蒙就會叫人輕視!

    “我最了解各部落對強者和弱者的區別,特地跟皇帝給兩個小丫頭要了這么個恩典,只需要拖延到玉碟在宗人府落檔就好,不是他的意思。”

    方荷沒明白:“若早晚都要處置,兩位公主不還是會受到影響嗎?”

    甚至連雍小四也會,可她還是不愿意叫德妃體面收場,她大概是跟大寧子的偶像沒法和睦相處了。

    太后笑著解釋,“你大概不懂改玉碟的意思,這玉碟一改,往后不管是嘎魯代還是烏希哈,甚至胤禛,他們的生母就不再是烏雅氏!

    “到時候烏雅氏是死是活跟他們毫無干系,就算史書上有烏雅氏這么個人,她身下也不會有任何子嗣!

    玉碟的更改是直接刮玉重刻,所有記檔都會翻出來重改,程序繁復,至少也得半年時間,才能確保宗人府所有記檔都改完。

    烏云珠仔細給方荷解釋了下該玉碟的流程,替太后翻譯——

    “從八月里皇帝就已經給宗人府下了旨,為了阿哥公主們的聲譽,我和姑姑特地跟裕親王交代過,此事暫時不許聲張!

    “等都改完了,再宣明旨,過后再處置烏雅氏,胤禛他們也就不必再為難了!

    方荷了然地點點頭,有些好奇,“那皇上打算怎么處置?”

    太后輕描淡寫道:“如此蛇蝎心腸,心狠手辣甚至不顧倫常之輩,自然是要抹去她的痕跡,以庶人身份送入皇家寺院清修!

    也許是怕方荷不知道什么叫清修,太后還多說了幾句。

    “皇家寺院里自有清修的宗室女眷,粗使的差事自得有人做,卻又不得叫皇家隱秘有泄露的風險,高墻緊鎖,粗茶淡飯,至死方休,而后葬入佛棄林,不入任何宗族!

    所以烏雅氏不會再有出來的機會了,甚至死也不會再以妃嬪的身份進入妃陵,更得不到神佛庇佑,連投胎轉世都別想。

    這世道人都講究個落葉歸根,斷掉人落葉歸根的指望,是皇家對罪妃最嚴重的懲罰,比冷宮延春閣還令人害怕。

    如此方荷就沒什么話可說了。

    她笑瞇瞇捧著肚子,念了聲阿彌陀佛,看起來心善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小仙女。

    念完了,她拿起厚厚的被褥蓋住肚子,湊到太后身邊,小聲道了句——

    “還是太后娘娘和老祖宗厲害,這事兒可辦得太叫人痛快了!”

    太后:“……”這丫頭是怕肚子里的孩子聽到她說話?

    她失笑,點點方荷的額頭:“你都是快做額娘的人,往后總要給孩子做個榜樣,就別跟個孩子似的,還要見天兒的跟皇帝鬧了!

    “我跟你說句實在話,不管你對皇帝到底有多少情分,就算為了你肚兒里的孩子,但凡有半成,你都得表現出十成來。”

    “雖然我可以護著你不假,可皇帝才是這座宮闈真正的主子,與他不睦對你丁點好處都沒有!

    “皇帝一輩子都被人高高在上地捧著,連姑姑都說不準他這耐性能有多少,到那個時候就晚了……”

    太后替方荷將碎發攏到耳后,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心里委屈,雖然我沒懷過孩子,也知道為母則剛的道理!

    “但這宮里哪個又不委屈?我陪不了你一輩子,既已經進了宮,沒其他路可走,這唯一一條路,為著自個兒,你也得盡量走好!

    方荷靠在太后肩上,笑著點頭:“您可不許瞎說,您和老祖宗都會長命百歲!您說的我都記下了……”

    康熙為她掃尾的時候,她就清楚,這個男人沒那么壞,自己也沒那么理直氣壯。

    道理該懂的她都懂,但現在,不知是不是懷孕的荷爾蒙與平時不同,她暫時做不到跟其他人一樣把康熙當天捧著。

    她更沒辦法丟掉自己二十多年養出來的靈魂,心里仍然有股子怎么都無法釋懷的復雜情緒,如鯁在喉。

    “眼下我懷著孩子,左右也不能伺候萬歲爺,安分些不是壞事!彼贿呄耄贿呅χ蠼忉。

    “等我生了孩子,到時候許是我就看開了,有孩子在,我不會再任性的!

    她知道,如果那男人永遠那么高高在上,她早晚得低頭,這不是什么問題。

    生產和月子這段時間,足夠她消化掉自己的情緒,調整好心態,重新成為零零七打工人嗚嗚~

    一想到社畜的辛酸,她突然就有點饞巧克力,可恨這時候也不知道有沒有可可粉。

    她噘著嘴,饞得在太后肩膀上輕蹭,剛準備問問太后有沒有聽過這玩意兒,外頭突然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個眼熟的太監。

    是慈寧宮的太監,往常跟在于全貴身邊的。

    這會兒他滿臉驚慌,幾乎是摔跪在太后跟前。

    “太后娘娘,不好了!”

    “老祖宗突然昏迷不醒,太醫束手無策,您快過去看看吧!”

    太后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陣陣發黑,搖晃了下,被烏云珠趕緊扶住才沒跌倒。

    她下意識就往外頭跑,還不忘抖著嗓音安撫方荷,“你別擔心,先在延禧宮老實待著,我去看看。”

    這話烏云珠都沒顧得上翻譯,主仆倆的心急讓她們都顧不得了。

    但方荷聽懂了,她慢慢站起身,眼中閃過激烈的掙扎之色。

    如果孝莊大行,除了月子里的妃嬪,其他所有女眷,哪怕是快生了的,都得天天去跪靈,哭靈。

    一哭就是一整天,如今又是正月最冷的時候,要是真跪上一個月,她能不能保住肚子里的崽都是問題。

    還有更重要的,她曾以舍棄鳳命的借口,說過愿意為老祖宗福澤綿長祈福。

    但她和眾妃嬪才剛鬧出烏雅氏的事兒來不久,如果這時候太皇太后大行,一旦被人抓住做文章,那些話就會反過來被人拿來攻殲她。

    等孩子生下來,以她和康熙現在的關系,也許她想留在孩子身邊都是癡人說夢。

    所以……只要有一線希望,孝莊絕對不能現在死!

    她立刻抓著福樂的手,緊著催促春來,“快,快扶我出去追上太后!”

    福樂和春來都嚇了一跳:“主子?”

    方荷立刻打斷兩人的話,“有什么都等等再說,沒時間耽擱,這是命令!快!”

    兩人本來就比翠微更聽方荷的話,見方荷臉色嚴肅,什么話都不敢再說,趕緊牢牢扶著方荷,以最快的速度往大門外去。

    太后看到追出門的方荷,大吃一驚。

    “你出來作甚?快回——”

    方荷等不及翻譯了,直接擠上太后的鳳輦。

    “太后娘娘,老祖宗有事,我坐不住,沒時間多說了,快點起轎,路上我再跟您解釋。”

    烏云珠見狀,也不敢耽擱,立馬叫人以最快的速度往慈寧宮趕。

    方荷等轎子起來后,這才跟太后解釋了福樂的醫術。

    “雖然她的醫術比不上太醫院,但是她擅長解毒,更擅長養身,也許能幫得上忙!

    “老祖宗定然吉人天相,我想陪著您和老祖宗,您現在是宮里的主心骨,我肚兒里揣著尚方寶劍,無論有誰不長眼,都不敢鬧事兒!

    要不是太后太著急,這會兒都能笑出來。

    這丫頭以為宮里是什么地方,慈寧宮又是什么地方,還有人敢鬧事兒?

    那她九族都別想活了。

    可等踏入慈寧宮,太后瞧見被捆起來壓在廊廡下頭跪著的眼生宮女,不由得看了方荷一眼。

    這丫頭嘴是開了光了嗎?

    還真有人活得不耐煩了?!

    她一進門,就見離得近的貴妃和惠妃、榮妃等人都已經在寢殿外頭等著了。

    見到大著肚子一起進來的方荷,幾個人都愣了下,卻也暫時顧不上方荷,趕忙給太后行禮。

    太后擺擺手,急著問門口的于全貴,“太皇太后怎么樣了?怎么會突然暈厥?”

    于全貴紅著眼解釋,“外頭那宮女是永和宮派來的,說有要事稟報,還不叫人聽,屋里只有柳嬤嬤伺候!

    “也不知道說了什么,主子突然大發雷霆,氣暈了過去,柳嬤嬤一個字都不肯多說,蘇嬤嬤也在里頭,由著柳嬤嬤!

    方荷聞言,稍稍松了口氣。

    還好不是因為糖尿病的并發癥休克,應該是被氣得血壓升高才會暈過去,那就還有得救。

    她用力握了握太后的胳膊,提醒太后趕緊進去瞧瞧。

    太后緊皺著眉,暈乎乎扶著方荷的手,就要往里走。

    “等等,昭嬪不是正在禁足?她怎么突然過來了?”惠妃突然開口道。

    貴妃也客客氣氣勸,“太后娘娘,叫烏嬤嬤進去照看就是了,您瞧著臉色也不好看,還是和昭嬪在外頭等著吧!

    免得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兒,到時候惹得一身騷,也不好解釋。

    皇貴妃帶著妃嬪們陸陸續續也到了,進門就聽見貴妃說話,都忍不住看向方荷的肚子。

    算日子昭嬪的身孕馬上就六個月了,有人眼神閃過嫉妒,順著貴妃的話小聲嘟囔。

    “平時看不見昭嬪這份孝心,這時候倒是添亂來了,沒教養!”

    沒等大家借著人多,酸話幾句,屋里突然傳出蘇茉兒和柳嬤嬤的大喊聲。

    “主子!主子!”

    “快!快去叫御醫來!”

    “快把陸院判叫進來,主子起了癇癥!”

    方荷等不及了,這應該是高血壓引起的抽搐休克,如果再不處理,就真的危險了。

    她直接松開太后的手,扯著福樂就要往里跑。

    皇貴妃和貴妃立刻起身攔,“昭嬪你要做什么?”

    跑出來的太醫也皺眉:“太后娘娘,這時候昭嬪還在添亂,您都不管管嗎?”

    惠妃立刻轉身往外頭叫人:“快來人,將昭嬪——”

    門口的于全貴和一個小太監驚疑不定地攔著方荷,叫方荷腦仁兒一鼓一鼓地疼。

    在殿內聲音越來越大的時候,她驀地冷了臉,低喝出聲——

    “你們誰能保證老祖宗不會出事就站出來,不然就都給我閉嘴!”

    “春來!你陪我們進去,任何人膽敢阻攔救人,你直接打暈,死了算我的!”

    她轉身看向搖搖欲墜的太后,一臉嚴肅,“太后娘娘,我有五分把握救回老祖宗,再耽擱就來不及了!”

    太后咬牙站直身體,“你進去!哀家看誰敢攔著,出了事兒哀家負責!”

    春來毫不遲疑,利落地踹開阻攔的于全貴和擋路的太醫,和福樂扶著方荷飛快進了寢殿。

    不出方荷預料,孝莊已經出現了抽搐嘔吐的癥狀。

    她指揮著春來推開還在皺著眉頭給太后診脈,只會在那里嘀嘀咕咕的太醫,費力地爬到孝莊的床上。

    “昭嬪你——”柳嬤嬤驚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蘇茉兒狠狠扯住劉嬤嬤的胳膊,冷冷瞪她一眼,示意她閉嘴。

    外頭的話,蘇茉兒聽到了,她也相信自己不會看走眼,昭嬪不會做自己沒把握的事情。

    方荷迅速叫春來幫著把彎腰歪頭的孝莊板正成平臥姿勢,只讓她的腦袋偏向一側,手穩準狠地解開孝莊的龍華和衣領。

    做完這些,她才疾聲吩咐:“福樂!金針刺下關穴,讓老祖宗張開嘴!”

    福樂迅速取出金針,讓孝莊張開嘴。

    方荷一邊給孝莊清理嘔吐物,一邊緊著問:“有什么穴位能讓人清頭明目,舒筋通絡,立刻扎!”

    福樂來不及解釋,但她手速卻很快地將數十根金針,扎進孝莊的風池穴、曲池穴、合谷穴等正面能夠看到的穴位。

    陸武寧進來后,已經壓下了太醫們因為恐懼出事和對女子不屑引起的騷亂,緊盯著福樂的動作。

    “平肝潛陽,安神定志……對了!我怎么沒想到!老祖宗雖然消渴癥嚴重,可這會子我們該做的是治療肝陽上亢之癥!”

    方荷叫人取了一根筷子放到孝莊的嘴里,以免她咬傷自己。

    做完這些,她才軟著手腳,從一旁往下爬。

    蘇茉兒和柳嬤嬤守著太皇太后,春來和趕緊來的烏云珠趕忙扶著方荷。

    福樂也擔憂主子,跟太醫們解釋清楚她行針是降低肝風的作用后,立刻就換了比她經驗更足的老太醫繼續診脈,確定太皇太后情況穩定后,準備在腦后也施針。

    陸武寧重新抓了藥,直接在屋里熬藥,藥霧叫太皇太后聞了,于緩解肝風也有一定的作用。

    屋里已經沒有方荷的事兒了,她也不在屋里打擾太醫們治病,叫福樂和春來扶著出了寢殿。

    “怎么樣了?”太后立刻踉蹌著迎上來。

    她也有肝風之癥,怕進去看到姑姑會給太醫們添麻煩,只能心焦地在外頭等。

    方荷努力扯出一抹笑來,啞聲解釋,“太醫們正在給老祖宗施針,只要老祖宗能醒過來,應該就沒有大礙了。”

    皇貴妃和貴妃都松了口氣,大過年的,她們身子骨也不算好,若是跪上一個月,真不一定能撐得住。

    她們對方荷生出更大的忌憚之余,倒忍不住有些佩服起方荷這份膽色和本事。

    在場的妃嬪,哪怕有七成把握能救老祖宗,也指定沒人敢動手,因為誰都擔不起出事的后果。

    可方荷大著肚子,卻絲毫沒顧慮自己的安危,真就那么沖進去了……也許,她就是仗著自己肚子里那塊肉吧。

    被方荷罵了一臉的惠妃和榮妃,表情都有些不太好看,冷冷看了方荷一眼,倒是還知道輕重,沒在這時候說什么不好聽的。

    宮外康熙接到消息的時候,已經出了城,都快到京郊大營了。

    聞言后,康熙瞬間就白了臉,顧不得寒風凜冽,直接搶了侍衛的馬,飛身往宮里趕。

    胤礽和胤褆也都如此。

    父子三人拼命往宮里趕,到了午門都沒停,直接駕馬進了宮。

    等到了慈寧宮門前,康熙和太子、大阿哥才扔下馬繩往里跑。

    康熙差點叫門檻給絆倒,太子和大阿哥緊著去扶,康熙絲毫不顧自己的狼狽,緊著往前踉蹌了一步穩住自己,沖進了殿內。

    “皇瑪嬤怎么樣了?”

    眾人都跪地請安,方荷也慢吞吞跪地,康熙看到她,下意識伸手小心將她扶住,沒叫她跪下。

    方荷實在是沒力氣了,被扶住后偷偷松了口氣。

    太后起身解釋,“說是被人氣暈了,多虧了有昭嬪在,若不是她剛才當機立斷進去,緩解了姑姑的肝陽上亢,姑姑……”

    康熙扶住方荷后就沒松手,聞言深深看她一眼,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扔下一句話,才轉頭進了寢殿。

    “叫人多送幾個火盆子進來,別凍著皇額娘和昭嬪!”

    其他人:“……”

    這下子連最傻的都知道了,昭嬪這一遭,不但救了太皇太后,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怕是也再與旁人不同。

    榮妃深吸了口氣,捏住手里的佛串,用力到幾乎要把佛串捏碎,卻又瞬間松了所有力道。

    她眸底深處所有的不甘和沒能徹底壓下去的嫉恨,這回徹底消散,叫她目光瞬間清明了許多,只如死水般平靜。

    但惠妃盯著方荷的肚子,目光卻越發冷沉。

    這會子萬歲爺眼里就只有昭嬪了,如果昭嬪生個公主還好,如果是個阿哥……太子的地位不會變,可她的胤褆在萬歲爺心里的地位卻未必保得住。

    在等待的時候,殿內的沉默釀出了更多的心思。

    端嬪和僖嬪還有幾位貴人的眼神都酸得厲害,盯方荷肚子的目光,恨不能直接將她開膛破肚。

    方荷完全顧不上這些人怎么想,她渾身乏力的厲害,肚子也有點隱隱墜痛。

    過了會兒,太醫報喜的聲兒傳到了殿外來。

    “老祖宗醒了!醒了!”

    方荷一路趕過來,又爬上爬下,聞著殿內的胭脂香味本就不舒服,聽到太醫這句話,眼前瞬間一黑,沒了知覺。

    “主子!”春來驚慌地接住方荷軟倒的身體。

    福樂白著臉趕忙給方荷診脈。

    康熙聽到動靜立刻出來,摟住方荷,低喝——

    “太醫!”

    太醫跟在福樂身后,給方荷另一只胳膊診脈。

    過了會兒,福樂的表情一松,太醫也開了口。

    “回萬歲爺,昭嬪娘娘過度緊張,一時脫力,略有些動了胎氣,回去養些時候就無礙了。”

    梁九功和李德全已經追了過來。

    康熙抱起方荷往外走,吩咐二人,“你們護送昭嬪回延禧宮主殿,叫張子欽守著,直到昭嬪的胎穩住為止!”

    梁九功頓了下,趕忙應聲。

    就在他微頓的那片刻工夫,所有人都明白了,往后宮里不會再有昭嬪,只有昭妃。

    等梁九功和李德全伺候方荷離開,貴妃才遲疑著出聲問:“皇上,四妃乃是祖制,叫昭嬪住主殿……是不是不合規矩?”

    康熙面無表情掃她一眼,“朕就是規矩!”

    滿殿妃嬪皆驚,哪怕昭嬪救了老祖宗,可到底還是太醫功勞更大。

    皇上這是連祖宗規矩都不顧,明著要將繼太祖之后,捧出個宸妃來?!

    連對方荷心生佩服的皇貴妃和貴妃都忍不住皺起眉。

    這孩子都還沒生呢……她們可以不在乎恩寵,卻不能叫一個包衣絕戶女有凌駕于她們之上的機會。

    惠妃和榮妃也差不多都是這個想法。

    只有宜妃,皺了皺眉,雖覺得有點不大舒服,到底沒打算做什么。

    翌日一早。

    在乾清宮外求見的大臣,捧著彈劾昭嬪的折子,雪花一樣呈到了康熙面前。

    等進了殿,御史更是慷慨激昂。

    “昭嬪公然違抗禁足令,此乃抗旨,哪怕情有可原,卻依然有損萬歲爺皇威,若不處置,恐后宮法度再無以為繼!

    “昭嬪在慈寧宮以下位妃嬪身份訓斥皇貴妃、貴妃、惠妃、榮妃等,甚至下令宮女可往死里打,此乃以下犯上,更該嚴懲!”

    “昭嬪先有乾清宮失儀之過,后抗旨不遵,屢屢以下犯上,若封妃實難服眾,還請萬歲爺三思!”

    ……

    康熙面無表情看了眼御案上高高摞起的折子,在幾個御史和禮部大臣越說越激昂的時候,驀地一腳踹翻了御案。

    ‘轟’的一聲,御案連同折子砸向眾人,驚得大臣們瞬間啞然。

    叉著腿被提過來旁聽的太子和大阿哥差點叫桌子砸到,兄弟倆你踩我我踩你,跌到了一塊兒,才避開四分五裂的殘骸。

    哥倆也顧不上后怕和疊一塊的惡心,看著康熙愈發駭人的冷臉,都趕緊跪地,低下頭,伸長了耳朵。

    汗阿瑪肯定要罵人了。

    但康熙竟然沒發火,他只淡淡問:“你們的意思是,昭嬪不該關心皇瑪嬤,更不該救皇瑪嬤,就該讓太皇太后遇險?”

    大臣們齊呼——

    “臣不敢!”

    “你們有什么不敢,貪贓枉法你們敢,尸位素餐你們敢,結黨營私你們照樣敢,就是正經事兒不敢做,大概是盯著朕的后宮太耗費心神?”康熙聲音依然淡淡的,特別像那天方荷用溫柔刀捅人的時候。

    他聲音甚至帶上了淺笑,“你們還忘了參朕一本,朕不該以禁足之名護著自己的妃嬪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該縱馬在宮中疾行,更不該獎賞昭嬪之功,你們說得都太對了!

    “朕就該跟你們一樣做個畜生,有功者不賞,信重口蜜腹劍之輩,搜刮民脂民膏,圈了你們所有人的地,但凡誰做點于大清有功之事,就剮了他,朕請你們的旨意,這樣可行嗎?”

    過去康熙罵人,那都是照著把人噴得狗血淋頭去的,大家怕歸怕,也習慣了。

    這是頭回,皇上從頭到尾沒有一個字聲疾厲色,卻讓索額圖都恨不能扭頭就跑。

    他今天為啥非要來御書房趕這個熱鬧!

    幾個原本還特別理直氣壯的大臣,這會子冷汗都下來了,直呼惶恐。

    “你們要合規矩,朕就如你們一回愿,過會子規矩就會曉諭六宮!笨滴鯖]心思跟他們廢話。

    在慈寧宮侍疾一夜,剩下那點精力,還有個祖宗等著他哄呢。

    他指了指索額圖,“這些罔顧人倫的畜生,就交給你了。”

    “朕不想再在朝堂上看到他們,若處置不好,你就滾回家跟納蘭明珠做伴去吧!

    索額圖:“……嗻!”

    索額圖都還沒來得及將這些人摘了頂戴花翎攆出宮,康熙一連三道旨意就傳遍了紫禁城。

    德妃烏雅氏,欺君罔上,謀害皇嗣,搬弄是非……數十項大罪并罰,廢為庶人,逐出烏雅一族,亦從宗人府除名,發配家廟清修。

    四阿哥胤禛改玉碟為皇貴妃之子,五公主嘎魯代改玉碟為敬嬪之女,七公主烏希哈改玉碟為安嬪之女。

    昭嬪扎斯瑚里氏,救駕有功,孝心可嘉,又為皇家誕育子嗣,特封昭妃,為四妃之首,享貴妃待遇,賜獨住延禧宮。

    這旨意一下,闔宮皆驚。

    第82章

    眾人驚的不是方荷封妃這件事。

    昭嬪的受寵, 連前朝都有所耳聞,所有人都清楚封妃是早晚的事兒。

    他們驚心的是,皇上竟叫方荷成為四妃之首,并且許她獨住延禧宮。

    連皇貴妃的承乾宮里, 都住著幾個貴人和答應呢!

    除了景仁宮和無人居住的景陽宮外, 東西六宮住著妃嬪的宮殿, 就沒有一宮是獨住的。

    這樣的待遇……眾人腦子里浮現出來的竟是坤寧宮。

    坤寧宮東偏殿要祭祀薩滿,居所不算太大, 也因皇后身份尊貴,哪怕皇后推身邊的人出來侍寢,侍寢過也不會住在坤寧宮, 而是要住到交泰殿的配房或者其他宮里。

    更不用提四妃之首……雖說惠宜德榮四妃身份都不算高,可身份最低的烏雅庶人,她瑪法也是從龍時候伺候過太祖爺的。

    惠妃的阿瑪是兵部郎中, 又與納蘭一族有表親之誼, 底蘊不淺。

    宜妃的阿瑪三官保不但有救駕世祖之功, 也是盛京駐軍佐領,為大清守盛京皇宮的老臣。

    榮妃出身低一些, 可馬佳一族跟著太祖打過江山, 不過是主脈子弟凋零,分支卻不少, 她阿瑪也是正黃旗的五品員外郎。

    方荷呢?

    知道的,對她正白旗包衣的身份心照不宣。

    不知道的,只說扎斯瑚里氏, 除了因罪被流放的正藍旗都統,再沒什么能上臺面的。

    論身份,昭嬪比不過, 單論子嗣,都比她生得多,伴駕年頭也比她久,憑什么?

    可不服氣歸不服氣,且不說康熙在御書房大發雷霆的事兒,單說圣旨所言‘救駕之功,孝心可嘉’,就沒人再敢站出來明著反對。

    沒瞧見御史都被革去頂戴花翎,攆出京城了嗎?

    大清以孝治國,誰敢在這當口說不該孝順,那純粹是活膩歪了。

    所以接下來幾日,宮里都特別地風平浪靜,康熙已經免了日常的宮宴,只留了正月十五的元宵宮宴。

    妃嬪們不用每天辛辛苦苦去赴宴,反倒都偷偷松了口氣。

    也不敢串門兒,只在心里琢磨,烏雅庶人那十幾項罪名到底是怎么來的。

    太皇太后身體還沒康復呢,康熙也不允許任何人過去攪擾。

    其他罪名,后宮妃嬪們猜得七七八八,唯獨一個搬弄是非始終沒對上號。

    連方荷都跟翠微盤腿坐在軟榻上,磕著昕南炒好的南瓜子,絞盡腦汁地八卦。

    “難不成是那個小宮女行刺老祖宗了?”方荷撐著下巴吐了瓜子皮,又咂摸著嘴搖了搖頭。

    “不對,老祖宗也不會為這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行為氣壞身子,柳嬤嬤也不是吃干飯的啊!

    “你們說……會不會是牽扯到世祖爺的辛密?”方荷捂著嘴,一臉神秘以氣音問翠微。

    翠微給方荷敲核桃,直恨不能錘子往方荷嘴上敲。

    “我的主子誒!您怎么什么都敢說!”

    “要是您叫萬歲爺進門,只要說幾句好的,拐著彎兒問問不就知道了?何必又非要在這里瞎猜!

    這回連春來都跟著勸,“您都把皇上關在門外三回了,也就是這幾日宮里安靜,要是再繼續下去,被人發現就不好了。”

    翠微一拍巴掌,重重點頭,“就是這個道理,您現在可是妃主兒了,風口浪尖啊主子,萬眾矚目啊主子,木秀于林啊我的主子!”

    “您可給我們條活路吧!”

    魏珠都在一旁搭話,“皇上已經處置了烏雅庶人,阿姐還在氣什么,不妨跟我說,回頭我跟李德全說說!

    “他昨兒個敲門,逮著劉喜都叫哥哥,把劉喜唬得撲通就跪那兒了!

    這會子延禧宮所有人的意見,都是勸方荷見好就收。

    無論如何,就算要上天,也得當著皇上的面兒上,把人攔在外頭,以延禧宮如今的情形,實在是不明智。

    方荷卻還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模樣,小嘴兒叭叭吐著瓜子皮撇嘴。

    “皇上叫我來主殿,不就是叫我能關門嗎?我都不擔心,你們擔心什么?”

    昕珂好奇問:“那主子要把宮門關到什么時候啊?”

    負責提膳的劉喜和陳順都伸長了耳朵聽著。

    不聽不行,這幾日去膳房,膳房熱情到他們心里直打哆嗦,總覺得這鮮花著錦的不踏實,生怕一不小心就踩空咯。

    方荷見翠微都開始拿腦袋磕矮幾了,無奈只好問福樂,“怎么樣了?脈象穩了嗎?”

    她不是不愿意見康熙,對方主動下臺階,她又不是瘋了,把這送上門的服軟往外推。

    還有幾個月她就要生了,早晚要和好,如今比她預料的局面好很多,那她就不想憋著那點子如鯁在喉的情緒,窩囊下臺階了。

    都封妃了,不造作一下合適嗎?

    大伙兒聞言,眼神又灼灼看向福樂,把福樂看得格外不自在。

    她縮了縮脖子,小聲道:“穩了,再喝兩回藥膳更穩妥些!

    那加上今日,明天也就差不多了,方荷一拍桌子。

    “行,那明兒個延禧宮的宮門就不必關了,初五迎財神誒,所有宮燈都給我點上!”

    翌日傍晚,齊三福幾乎是用跑的速度疾行回到御前的,肺都快喘出來了。

    “延…延禧宮,宮燈亮……”了。

    最后一個字都沒說完,李德全掄腿兒就進了殿內。

    他那張臉笑得跟菊花似的,沖俯首拿著放大鏡在地球儀的康熙笑著稟報——

    “萬歲爺,延禧宮亮宮燈了!”

    康熙動作不變,仔細看著長城所在的位置,還有北蒙和羅剎的國界線,總覺得南懷仁進獻上來的地球儀還是太粗糙了些。

    他很快起身,凈了手,一邊往外走,一邊云淡風輕地吩咐梁九功,“把南懷仁繪制的那幅新圖拿去造辦處,傳令造辦處,以銅圈為地平圈,再做幾個地球儀呈上來。”

    梁九功笑著躬身應下,一抬頭,他們家主子爺都走出去老遠了。

    “……”嘖嘖,不是不急嗎?

    初一皇上在延禧宮吃了閉門羹后,還格外淡定地吩咐他們不許提醒,免得丟了乾清宮的體面。

    現在皇上躥得比兔子都快,不用體面啦?

    他憋著笑將差事跟齊三福吩咐下去,叫李德全在乾清宮守著,跟在康熙身后進了延禧宮。

    方荷就捧著肚子站在天井里,見到康熙,倒是沒再做出身子笨重的姿態,利落蹲安下去。

    “臣妾請萬歲爺圣安。”

    她動作快到康熙都沒來得及扶。

    這混賬像是還沒消氣啊……康熙腳步微微頓了下,才上前輕輕提著方荷的胳膊,叫她起來。

    “大冷的天兒,往后不必在外頭候著,沒有外人,也不必這么多禮數!

    方荷表情柔順點頭,聲音也帶著笑意,“臣妾記下了,只是記著萬歲爺說的規矩,又感念皇恩浩蕩,實不敢放肆,往后臣妾在門口候著您就是了!

    等進了門,康熙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感覺不冷,揮揮手叫人都出去,這才拉著人坐下,面上噙著笑打量方荷。

    她那張銀月似的芙蓉面如今愈發水靈了。

    明明翻過年就算二十七了,旁人都見老,她卻像是倒著長,小臉兒上肉嘟嘟的,一雙眸子黑白分明,盈盈水光更叫她像個孩子似的。

    這瞧著比最開始在乾清宮的時候還年輕。

    康熙捏了捏方荷的臉,笑道,“你這懷了身子,竟隱隱得見天人之姿,冰肌玉骨,沉魚落雁不外如是!

    “是要是不認識的瞧了,指不定是以為哪家的小狐貍成了精,跑到宮里來了!

    方荷:“……”

    她禮貌地忍下了撫胳膊的沖動,這夸獎……怎么說呢,不算土,就是對康熙那張嘴來說太突兀了,叫人格外不適應。

    他吃錯藥了吧?

    她努力露出個溫婉和順的笑,放柔了嗓音輕聲夸回去。

    “都是萬歲爺的恩典,是您仁慈寬和,不計較臣妾僭越,叫人精細照顧著臣妾,臣妾感激不盡!

    康熙:“……”

    莫名地,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也許是好幾個月沒怎么說話,先前嬉笑怒罵時的親密和放松都像隔了層紗。

    康熙學著曹寅那樣花腔怪調,方荷比宮里任何一個妃嬪都更加恭良謙讓,但這種浮于表面的和氣,叫人特別難受。

    “你……還在怪朕?”康熙輕嘆了口氣,擁住方荷的肩,叫她靠著自己。

    “是朕不好,那晚在延禧宮,朕不該跟你說那些話,朕只是因為太擔憂外頭的風雨會傷著你,才會一時左了心思!

    見方荷不說話,康熙低下頭親親她的額頭,聲音愈發溫柔。

    “朕說過,你做你自己就很好,不必與其他人一樣,朕不會因此怪罪……”

    “真的嗎?”方荷突然輕聲打斷康熙的話,像是做夢一樣,抬起頭安靜看著康熙。

    “臣妾真的可以做自己嗎?”

    康熙含笑點頭:“自然——”

    這回方荷沒開口,他的話音卻戛然而止。

    因為方荷緊抿著唇,一只手用帕子使勁兒擦額頭,另一手用力地推他。

    “果果……”康熙趕忙將方荷擁得更緊。

    方荷眸底的倔強更深,甚至漸漸積聚起霧氣,化作晶瑩搖搖欲墜。

    “別叫我果果!放開我!”

    哪怕方荷的聲音不大,卻還是驚了眼眶里的水色,一滴滴從眼眶里直接砸在康熙的龍袍上。

    “你不是怕我惡心嗎?那就別碰我!你就會說說而已!”

    康熙下意識想要松手,卻突然想起曹寅的話。

    他說這女人生氣的時候,容易反著說話,這時候松開手,再想伸手就難了。

    他忍著輕微的不悅和不自在,沒放開手,免得她掙扎之下坐不穩,會傷到自己。

    可他也不是曹寅,康熙面容依然冷靜。

    他不明白,除了處置烏雅氏,她還想要什么。

    放她出宮是不可能的,即便被她怨恨,她一輩子也只能在他身邊。

    “果……方荷,你想要朕做什么,告訴朕,哪怕是看在你救了皇瑪嬤的份兒上,能滿足的朕都會滿足你!

    “還是……”康熙抓住方荷的肩膀,“你怨恨朕怨恨到再也不想看見朕?”

    “方荷,這不像你的性子!

    “我不該怨嗎?”方荷含怒抬起噙著淚的眸子。

    “我從來都不欠皇上的,剛開始得到皇上的信重時,您對我的好和偏愛,我在北蒙拿半條命還了!

    “若是不逃跑,我就有可能成為準噶爾的俘虜,昏迷了三個月才醒,還是皇上寧愿我受辱而死,也要計較我欺君的罪過?”

    康熙聽得揪心,他更不解,“朕何時計較過你的欺君之罪?”

    “如果您不計較,就不該以天涯客棧里所有人的性命來威脅我進宮!”方荷眼淚掉得更兇,捂著嘴哭得特別小聲。

    “皇上總說對我夠好了,可我跟著皇上進宮,這難道不是皇上應該做的嗎?”

    “就算是打了皇上一巴掌,我也用信任還了!”

    “揭發包衣之亂,明明是功勞,皇上不但沒有論功行賞,反而叫我一再隱忍,冷眼看著我跟個傻子一樣闖禍,為我掃尾,變成了我欠皇上的,我不懂事,是嗎?”

    “我被你的妃嬪欺負,她們敢做初一,偏我不能做十五?”

    “無論怎么算,都分明是皇上欠了我,卻還對我失望,那是我不該救你,還是不該信你?”

    她用盡所有力氣去推康熙,越說越激動。

    “我就該眼睜睜看著包衣坐大,就該跟皇上和宮里所有人一樣,只會在嘴上疼人,不能吃醋,不能做壞事,才值得被寵愛,能有幾天好日子過,是嗎??”

    見她哭得聲噎氣堵,康熙不得不松開她,只虛虛攬著不讓她跌倒,心腸卻驀地越來越緊。

    不受控制的恐慌在他心窩子里發酵,康熙知道,有些話再不說,可能再也沒機會說了。

    “那天說的話并非出自朕的本心,你聽朕慢慢跟你說……”

    他想解釋,方荷卻不想聽了。

    她只用力將他往軟榻下頭推,腳也拼命往他身上踹。

    “我不想聽!你早干嗎去了嗚嗚……”

    “沒進宮之前,你說得那么好聽,為什么進了宮你要讓我變成你喜歡的樣子!”

    “為什么你連道歉都要高高在上等我去找你!”

    “因為你是皇上,我不能委屈,不能快意恩仇,否則就是天大的罪過,我恨自己當初信你,跟你回宮!”

    “我懷著孩子每天輕不得重不得,吃不好睡不香,一晚上起夜好幾回,腿腫得比你胳膊還粗,分明都是你欠我的!”

    她推不動康熙,也不推了,干脆松開手,放聲大哭。

    “你做你的皇上去吧,那么多人排著隊等著伺候你呢,我永遠都不要原諒你,也不會再喜歡你,我要去跟太后過日子,我再也不信皇上了嗚嗚嗚……”

    康熙越聽心下越驚,她每個字都像是錘子一樣,砸得他心口生疼。

    看方荷笨拙地撫著肚子,哭得軟倒在軟榻上,渾身都發顫,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康熙完全顧不上深思,立刻揚聲叫人——

    “傳御醫!”

    接著,他有些手足無措地扶著方荷,這幾日在心里一再思忖的話,全都沒了章法。

    “是朕錯了,朕沒想過殺掉天涯客棧的人,朕只是……沒辦法放手。”

    “朕也沒有對你失望,因為與準噶爾一戰隨時都可能會打起來,朕怕自己不在宮里你會被人算計,才想讓你盡快成長起來,是朕不會說話!

    “你能自己動手,朕其實很高興,只是朕一面想要你成長,卻又擔心你知道這紫禁城里的腌臜后更想逃離,不敢跟你說過多,引得你對朕失望。”

    康熙輕輕拍著方荷哭得輕顫的肩膀,一時間所有屬于皇帝的尊嚴和自控都被他拋在了腦后。

    本來得到這小狐貍就是他強求,他認命了。

    “那日……是朕太擔憂你不知其中的深淺,會叫后宮蒙蔽,為她們所傷,一時氣急敗壞,舍不下面子,才說了那樣的話!

    “朕從來沒忘記你的功勞,所以不管你懂不懂事,手段如何,朕始終無法跟你計較……你不欠朕的,是朕欠了你!

    聽到外頭有腳步聲,康熙擔憂方荷哭傷了身體,到底止住了心里更多想說的話,輕輕嘆了口氣。

    “果果,朕從來沒想過折斷你的翅膀,朕只是……想讓你飛的時候,回頭看看,還有個人在你身后。”

    方荷沒說話,真哭實在是太耗費力氣了,也很放松,讓她有種手腳失重的無力感。

    她心里積攢了太多的不爽和憋氣,不至于影響生活,但她不愿意自己來消化這份情緒。

    憑什么讓她不得不承受的狗東西,輕飄飄一句對不起她就只能原諒?

    憑什么明明是他強取豪奪,最后還變成了她的錯,去特娘的pua!

    如果就此和好,即便這一茬過去,往后遇到事兒,他還會多疑多思,甚至用規矩來拿捏她不能報復回去。

    為了自己的命,她能以牙還牙,為了孩子她只會更狠。

    她要這個男人知道,她從來不打算做個好東西,要么現在放手,要么就接受現實。

    張御醫跟在梁九功身后進來的時候,福樂和翠微也進來伺候著方荷洗漱。

    他們幾個都在門口聽了個現場,聽得比康熙還要膽戰心驚,眼前發黑。

    但在聽到皇上急切又有些沒章法的話以后,四個人都動作一致地垂下了腦袋,縮著脖子,恨不能耳朵都縮起來。

    反正他們是什么都沒聽到。

    出了延禧宮的大門,他們就只記得這里住著個祖宗,其他的……保管連夢里都一個字也不敢提。

    給方荷診過脈后,張御醫聽得出昭妃的呼吸平穩,應是睡著了,只敢小聲回話。

    “啟稟萬歲爺,昭妃娘娘先前郁結于胸,這……這與萬歲爺說過話后,倒是解郁消了肝火,不是壞事!

    “回頭微臣與福樂姑娘商量著,開兩副安神定志的養身方,隨著膳食飲些湯水就夠,不必用藥。”

    康熙面色冷沉,“郁結于胸?你先前為何只字不提?”

    張御醫趕忙解釋:“昭嬪娘娘因為養身,一直都有些肝火上行,因此脈象不顯,加之女子屬陰,多少都有些郁氣,并不影響娘娘和皇嗣的安康……”

    他總不能說,這點不疼不癢的毛病,還沒有他家婆娘拿燒火棍子打孩子的時候嚴重。

    就算男人,郁結于心的也不少,都用不著喝藥,他沒事兒提這個作甚?

    可能是先前已經當著人的面兒,丟了屬于皇帝的臉面,這會子康熙完全沒了包袱。

    沉默片刻,他只問:“叫她多罵幾回,這肝火上行的癥狀可解嗎?”

    眾人:“……”這是他們能聽的話嗎?!

    張御醫腦袋貼在地磚上,快哭出來了。

    “回萬歲爺,還是做些叫娘娘高興的事兒會更好些,發火……總歸是對身體不好,次數多了,說不得會形成肝陽上亢之癥!”

    福樂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肝火和肝陽上亢完全是兩碼事啊。

    這火氣發散出來,肯定是好事兒,不然為何敦倫也能助發散火氣……

    翠微不動聲色動了動腳,擋住福樂那副傻乎乎的模樣。

    這孩子記性好,醫術也不錯,就是腦子缺根筋。

    康熙若有所思片刻,沉聲吩咐:“御前你暫時就不必當值了,回頭產房和接生嬤嬤、奶嬤嬤都由你來確保萬無一失,若昭妃平安生產,朕賞你黃馬褂!

    至于不能平安生產,康熙不想提,但張御醫也知道是什么下場。

    他趕忙應下。

    康熙起身進寢殿,坐在床邊,看著側身沉沉睡著的方荷,眸底是不容錯辨的無奈,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

    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梁九功在門口提醒夜深,康熙才回過神來。

    叫梁九功伺候著脫掉了衣裳后,康熙輕手輕腳躺到方荷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

    這混賬自懷孕后,連睡姿都安分了不少。

    這會子躺在一個奇奇怪怪的大枕頭上,半邊身子陷在里頭,手腳都有了抱的地兒。

    他不在的時候,她已經不需要他了,或者說,她從來沒需要過她,一直是他在強求……

    過去在方荷身邊,康熙都睡得很好,哪怕是被踢踹醒,他也能熟練地攏她在懷里繼續睡。

    現在,望著她寧靜卻微微腫脹的眉眼,他卻遲遲無法入睡。

    等好不容易有了點睡意,感覺身邊有動靜,康熙猛地驚醒,睜開眼就見方荷揉著眼睛爬起來。

    “福樂……我要尿——”揉完眼,被坐起身的康熙嚇了一跳,方荷把話咽了回去。

    “我要更衣!

    福樂趕忙進來伺候,康熙跟著起身。

    方荷:“您也要更衣?”

    康熙盡量叫自己清醒些:“朕陪你。”

    方荷:“……”陪她撒尿?有毛病吧!

    她敷衍道:“您還是給我準備一盞溫水吧,我口渴!”

    康熙一轉身,春來已經端著溫水進來了,把冷透的水端了下去。

    方荷回來后,咕咚咕咚喝了些,倒頭就睡。

    康熙也不計較她不理人這事兒。

    這混賬在發泄那一通后,沒把他攆出去,他甚至還有些高興。

    之所以那么生氣,是因為她心里到底還是有他吧。

    如此想著,康熙心滿意足握住方荷的手,噙著笑慢慢睡過去……然后就被踹醒了。

    “我腿疼腿疼!快給我揉揉!”方荷痛呼著,跟個翻了殼的小王八一樣,爬不起來,只能疼得嗷嗷叫。

    “啊——我腿疼,你揉我腿干啥!”

    迷迷糊糊被踹醒的康熙:“……”難不成揉她胳膊?

    還是福樂進來,道了聲萬歲爺恕罪,掀開兩人腳頭的被褥,扳住方荷的腳趾,輕輕在她腳底和腳踝上揉按。

    好一會兒,方荷的呼吸才漸漸平穩。

    一夜時間,康熙被方荷起身的動作驚醒三回,踹醒一回,戳醒兩回給她翻身。

    等到了要起身的時辰,康熙甚至感覺他這一宿好像沒睡似的。

    回到乾清宮大殿,在開筆后的第一個早朝上,康熙沒忍住打了哈欠,把太子和大阿哥還有群臣都給驚著了。

    大家迅速把事兒稟報完,一個敢多說話的都沒有。

    康熙在弘德殿批折子的時候,實在困得不行,早半個時辰用了午膳,睡了兩個時辰才起身。

    “女子懷孕竟然如此辛苦嗎?”康熙問梁九功。

    梁九功笑著回話,“這世人都說女子生孩子就像是闖鬼門關,懷著孩子,該是不容易。”

    康熙若有所思,半下午時候,往阿哥所和公主們住的北五所傳了兩道口諭,叫他們每天都去后宮請安。

    往常阿哥和公主們都是三日才能去給額娘請一次安。

    公主們稍微寬松些,對這口諭只有高興,不算為難。

    阿哥們因為課業,實在沒時間,每三日也最多只能擠出半個時辰就得走。

    這也是祖宗規矩,為了防止后宮對阿哥們的影響太深,會有干政之舉。

    過去康熙從未覺得不妥,可這會子他卻覺得有些不近人情。

    身為儲君的太子,幾乎是每天都要來御前盡孝道,那也不差其他孩子。

    他傳令上書房,叫上書房的師傅們,還有教導騎射功夫的諳達們,每日都少半個時辰的課業,留給阿哥們盡孝。

    這口諭傳到上書房的時候,胤祉和胤祺的歡呼聲,康熙在弘德殿都聽見了。

    因為烏雅庶人被送離宮中,這陣子一直愁眉不展的胤禛,還有平日里誰都不得罪的胤禩,兩個人都忍不住高興得手拉手,露出了笑來。

    胤禛到底是跟皇貴妃長大的,這陣子皇貴妃的身體不好,他能每日過去陪伴半個時辰,再加半個時辰的功課,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至于胤禩,則可以用半個時辰去大佛堂給惠妃請安,再用半個時辰去看額娘,也覺得汗阿瑪這口諭實在是貼心。

    他們都以為,康熙肯定是因為太皇太后突然昏厥,一時間生出了感觸,才會叫阿哥和公主們多盡盡孝。

    但后宮的妃嬪,還有心思比較細膩些的公主,卻要想得多一些。

    這口諭,是皇上留宿延禧宮后才傳出來的。

    有孩子的妃嬪高興是高興,可比起每日看到孩子,她們更愿意叫孩子能有個好前程。

    一想到昭妃的孩子還沒出生,就叫皇上改了上書房的規矩,后宮里的歡喜味兒,全然被酸氣四溢給壓了過去。

    康熙倒是沒想那么多。

    白天多睡了會兒,到了晚上他又精神了。

    批完了折子,他一句話都沒說,提腳就往外走。

    連新進宮的宮人都知道皇上是要去哪兒,可梁九功卻只能硬著頭皮攔康熙。

    “啟稟萬歲爺,延禧宮魏珠剛才來過,說昭妃娘娘擔心夜里會驚擾萬歲爺就寢,實在不便伺候,請萬歲爺白日里有時間再去延禧宮。”

    梁九功就沒聽過妃嬪伺候圣駕還要挑時候的,這怎么聽都像是挑祭日呢。

    不過回頭想想,那祖宗什么沒做過啊?

    梁九功這便也不慌了,說話的時候老神在在,瞧得康熙微微瞇起了眸子,感覺腳有點癢。

    對方荷派人傳話,康熙倒不意外。

    他仔細翻看了御醫送上來的醫書,大概明白婦人懷孕不同階段會有不同的表現。

    以那混賬才六個月的身孕來說,昨晚上那癥狀,絕對是哭完了早早睡下,夜里走了困。

    他就不信,方荷平時夜里也喝那么多水,她要不是故意折騰人,他把梁九功的腦袋給方荷當凳子坐。

    他拍了拍梁九功的帽檐:“你再跑一趟延禧宮,說朕知道昭妃天天悶在宮里,定時刻關心皇瑪嬤的安危!

    “白天朕要去慈寧宮,沒時間去延禧宮,她要想知道慈寧宮的情況,朕只能晚上過去!

    “要是她不想知道就算了,等皇瑪嬤身子好些了,朕再過去看她!

    梁九功:“……”您就折騰奴才吧!

    往延禧宮去的時候,梁九功還沒想明白,皇上怎么就能篤定昭妃娘娘惦記著太皇太后呢?

    雖然太皇太后能醒過來,昭妃功不可沒,但梁九功總覺得,這祖宗也不像那么有孝心的。

    可等他恭敬將康熙的話說完后,方荷差點叫點心噎個好歹,噎得那雙漂亮的鹿眼兒都瞪圓了。

    她當然不是那么有孝心的人!

    她拍著胸脯喝了口水,表情嚴肅:“老祖宗的身子最重要,還是叫萬歲爺先照顧老祖宗吧!

    “皇上還要上早朝,我不敢耽誤皇上安寢,才會叫人去乾清宮傳話,但——我知道萬歲爺慈父心腸,更不敢攔著萬歲爺跟孩子親近!”

    “你幫我給皇上帶句話,就說我在延禧宮掃榻以待,等著萬歲爺來看孩子!

    可惡,她沒那么大孝心,但她八卦。

    烏雅氏到底干了啥!!

    第83章

    梁九功一踏出延禧宮大門, 就瞧見了閑庭信步而來的康熙。

    皇上臉上沒有半分會被拒之門外的遲疑。

    嘿,要么說這是倆祖宗呢,甭管要好還是鬧騰,這就是王八碰上了綠豆, 反正尋常人是瞧不懂。

    梁九功心里感嘆著, 帶笑迎上前躬身, “萬歲爺,昭妃娘娘說是掃榻以待, 就盼著您來呢!

    康熙心里輕哼,那混賬盼什么,他一清二楚。

    “朕記得私庫里不是還有一尊和田玉的送子觀音?你去取了來, 不能叫你們妃主兒白忙活。”

    梁九功:“……”那您就舍得遛奴才唄?

    得,那尊玉觀音通體無瑕,乃是施瑯從廣州府那邊進上來的前朝之物, 價值不菲, 叫別人去他也不放心。

    李德全陪著康熙進了延禧宮。

    見皇上制止眾人行禮, 靜悄悄進了殿,他知趣地留在殿門口守著, 沒進去打擾, 反正待會兒都得出來。

    康熙進門時,方荷正跟翠微和春來說話, 手里舉著一塊……嗯,以康熙的眼力看,應該是細棉做的抹布, 揮舞著說得還挺起勁。

    “這不是山西府那邊進上來的貢棉嗎?你拿來擦桌子?”康熙略有些詫異,這是從他私庫里賜過來的,連皇貴妃那里都不多。

    翠微和春來立刻跪地行禮。

    康熙隨意叫了起, 笑著坐在方荷身邊調侃,“朕都舍不得,宮里再沒有比昭妃娘娘更財大氣粗的了!

    翠微和春來差點笑出來。

    就主子剪得那亂七八糟的,又縫錯了地兒,看起來確實挺像抹布,還得是下人房里用的那種。

    方荷:“……”眼瞎啊!

    想到康熙叫梁九功傳的話,她還是露出個禮貌的笑來,脆聲解釋。

    “我這是準備給孩子做連體衣呢,也省得襁褓捆著難受,不捆著著涼!

    怕康熙覺得她把孩子放在皇帝前頭,方荷還格外上道地跟了句,“臣妾現在女紅不太好,等回頭手藝鍛煉出來了,再給皇上做里衣和荷包!

    康熙沉默地看著方荷手里胡亂縫在一起的碎布……連體衣,笑容僵了一下。

    “朕舍不得你勞累,這種活計交給宮人就是了。”

    他直接轉移話題,“你不是想知道皇瑪嬤身子恢復得如何了嗎?”

    方荷眼神立馬亮了。

    連翠微都忍不住伸長了耳朵,眼看著自家主子的笑容從皮笑肉不笑變得熱情。

    方荷捧哏一向給力,立刻皺起了小臉兒來。

    “臣妾真是好生擔憂老祖宗,怎么會有那不懂事兒的宮女,敢驚動老祖宗呢?”

    “話說,老祖宗到底為何會被氣得肝陽上亢。俊

    康熙點點矮幾,“你就打算讓朕這么說?”

    方荷還沒動,翠微比自家主子有眼力價兒,立刻倒了盞金銀花露呈到矮幾上。

    不是不想給皇上泡茶,可主子不愛喝,延禧宮如今沒有新茶……再說出去泡茶,翠微怕聽不到最關鍵的內容。

    方荷:“……”一碰上八卦,翠姑姑比誰都殷勤。

    她大著肚子不好動彈,只好更殷勤地……用手里的連體衣給康熙擦了擦桌子,眼巴巴看著他。

    康熙不太喜歡金銀花露的味道,但看方荷也是喝這個,沒說什么,只擺擺手叫人下去。

    有些事方荷可以聽,其他人就算了。

    翠微:“……”行吧,回頭求主子說給她聽也行。

    等人都出去后,方荷略有些不大自在。

    這幾個月兩個人的情緒都起伏不小,她不太習慣兩個人獨處了。

    康熙將方荷的沉默看在眼里,心知先前她哭訴時說的話,并不只是氣頭上,而是真的那么想。

    他不動聲色說起孝莊的病情,“多虧你先前跟皇額娘一起去慈寧宮,皇瑪嬤的肝陽上亢之癥沒徹底催出麻痹之癥,如今已見大好,估摸著過幾日就能起身了!

    方荷心癢難耐地聽著,趕忙合掌:“阿彌陀佛,佛祖保佑,老祖宗一定長命百歲!”

    說罷,她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用眼神問,然后呢?

    康熙驀地輕笑一聲,探身越過矮幾,伸手掌著方荷的后脖頸兒,與她額頭抵在一塊兒。

    “果果還想知道什么?”

    方荷忍著不自在,垂眸問:“老祖宗到底是怎么病的。俊

    “是被烏雅氏派出來的小宮女搬弄是非氣病的,她……”康熙定定看著方荷輕微抖動的睫羽,說著說著卻又停下了。

    方荷:“……”這狗東西逗狗呢!

    她驀地抬起眸子,與康熙對視,“您若是不想說,就別說了!”

    康熙長長哦了一聲,眸底帶著笑松開手坐正。

    “既然你不想聽,那朕就不說了!

    方荷氣得把抹布……連體衣往康熙身上扔。

    “誰說我不想聽,我都說了我記掛老祖宗!”

    康熙大笑,起身站到方荷面前,用手撐住軟榻,俯身含笑問她:“那果果該記得,求人得有求人的誠意,是不是?”

    方荷磨了磨后槽牙,倏然抬手捧住他的臉,在他臉上響亮地親了一聲。

    “這個誠意夠嗎?”

    她又用力將康熙的脖頸兒往下拉,沒章法地在他額頭,眼睫和鼻尖親了好幾下。

    “這幾個誠意夠嗎?要是不夠……”

    康熙哭笑不得握住方荷要往下探的手,敲敲她腦門兒。

    “你把朕當成什么了?”

    “吊人胃口的大混賬,還能是什么!狈胶捎惺褵o恐地挺著肚子哼哼。

    “您明知道我想聽什么,還非得賣關子,敢情萬歲爺的金口玉言就只會用來氣人唄!”

    康熙又被逗得笑出聲,坐在一旁給她靠著,叫方荷坐得更舒服些。

    “朕這不是見愛妃竟有些不善言辭了,實在震驚,才想試探一二,你怎么還急眼了呢?”

    方荷:“……”

    不得不說,叫康熙這么一打岔,她上不來下不去的不自在倒徹底拋到了一旁。

    她干脆側躺在他臂彎里,“到底怎么回事。磕煺f嘛!”

    “難不成真如流言所傳,我們都是意外,只有烏雅氏是真愛,這樣您都不肯……唔!”

    康熙咬住她的小嘴兒親了好一會兒,聲音略沙啞道:“不許胡說八道,誰傳的流言?叫朕知道了,全送慎刑司去!”

    方荷:“……”有可能,大概是她來著。

    康熙也沒多計較,已經叫方荷放松下來,就不打算再賣關子了。

    今兒個過來,他就是不想讓她再胡思亂想。

    “那宮女是烏雅額森的徒子徒孫送進宮的暗樁,因為烏雅氏從未聯絡過她,先前朕還有你那交叉圖都沒查出來!

    方荷格外好奇,“額森都沒了,膳房也插不上手,那些徒子徒孫為什么那么死心塌地?”

    要進宮近身伺候主子,可都得凈身,什么恩情能讓人拼著斷子絕孫也要報,就算給再多錢,她也想不通。

    康熙笑了笑,宮中暗樁甚至京城各家的死士,可不是用金銀能買來的,但由來并不算新奇。

    他遲疑看了眼方荷的肚子,到底還是仔細解釋。

    “烏雅氏令附屬家族從各地買人進京,令人將其凈身,再送入學廚之地磨礪,活著的沒有死的多!

    “接著烏雅氏出面,許這些人厚祿和家眷嗣子,幫那些太監們續上香火,那些人自然視烏雅氏為救贖!

    方荷:“……”哦,斯德哥爾摩的變相典范。

    烏雅氏做人不行,做畜生真的太有一手了。

    康熙繼續道:“那宮女知道的也不多,朕之所以沒殺了烏雅氏,不是為了叫她入家廟清修!

    那旨意只是給幾個孩子看的。

    “人已經被秘密關押起來,總要撬開她的嘴,看看能不能抓住更多暗樁,否則也太便宜她了!

    自從知道烏雅氏做了多少惡事,有多少見不得光的籌謀,甚至連皇瑪嬤都險些被其害死后,康熙只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

    方荷忍著心癢試探,“以老祖宗的城府,一般的事兒也不會讓老祖宗氣成這樣吧?”

    康熙似笑非笑捏了捏方荷的鼻尖,“在朕面前你不必這么小心翼翼……”

    “那您倒是快說!”方荷抬頭張嘴就咬他手指。

    急死個人了,這人上輩子一定是個說書的!

    康熙捏住她的下巴,低頭輕咬回去,貼著她的唇瓣,以微不可察的聲音替她解惑。

    “她替烏雅氏傳話,說手里有皇瑪嬤害死額娘的證據,只為了將朕這個皇帝掌控在手里,徹底避免重蹈皇父舊轍!

    “若皇瑪嬤不想叫人知道此事,就下懿旨叫烏雅氏進入大佛堂,以庶妃的身份清修,烏雅氏還保證,說自己只是放不下朕和孩子,可以一輩子不踏出慈寧宮半步!

    方荷輕呵了一聲,“她倒是……對萬歲爺情根深種!

    愛康熙愛到恨不能叫康熙早點死,提前進入慈寧宮做太后預備役唄。

    以烏雅氏的手段,誰知道她會不會想辦法接觸胤禛,叫這個時空的進程按照正史進程走呢。

    沒了十四阿哥,她一定不會傻到再嫌棄雍小四了,這兒子她保管會利用到死。

    康熙比誰都明白,與其說烏雅氏對他和孩子有執念,不如說是對權勢有執念。

    如烏雅氏真有半分慈母心腸,就不會挑撥皇貴妃和胤禛的關系。

    本來為了太子,他也有過等表妹百年之后追封表妹為后的念頭,不準備給胤禛改玉碟的。

    除了包衣世家的襄助,烏雅氏確實心計不淺,逼得他不得不改玉碟,甚至縱容后宮欺君。

    他不想多提厭惡之人,說這些,只是為了滿足方荷的好奇心。

    “你就不問朕,她所說的證據,到底是真是假?”

    方荷當然想問,可她清楚康熙對景仁宮的執念,再八卦也不愿意戳人傷疤。

    “如果萬歲爺愿意說,臣妾聽著,您不想說,臣妾不會多問!

    康熙嘆了口氣,“一半真一半假吧!

    方荷瞪大了眼,“所以孝康皇后的死,真的跟老祖宗有關系?”

    怪不得,要是假的,太皇太后也不會被氣病,老天,這可真是狗血。

    可方荷想不明白,孝康皇后又不會影響孝莊的威嚴,總不能是只能允許有一個太后吧?

    康熙撫著方荷疑惑的小臉,淡淡道:“額娘心里只有汗阿瑪,汗阿瑪追隨董鄂妃去了以后,她的魂兒也沒了一半,時常有瘋癲之舉!

    “朕登基后,她為人利用,覺得朕熬過天花,汗阿瑪卻死于天花,是朕奪了汗阿瑪的命數,有一回差點掐死朕!

    康熙提起這段辛密的冷漠,一點也不像時常去景仁宮祭拜的那個孝順兒子。

    “在皇瑪嬤心里,大清基業最重,不愿朝堂再起風波,更不愿再改朝換代,一面嚴加約束朕的學業,一面禁足額娘,叫人壓著她在景仁宮抄經,為皇家祈福!

    “額娘身子弱,夜以繼日地抄經禮佛,身子愈發敗落,很快就追隨汗阿瑪去了!

    方荷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爸媽倒是都在,但跟沒有也差不多。

    方荷其實挺理解康熙這種微妙的情緒,恨不能爸媽早死,又遺憾沒有一對愛她的父母。

    康熙輕撫著方荷的烏發,“朕與你說這些,并非叫你可憐朕,而是想讓你明白朕為何看重皇嗣!

    他出花時,皇父擔心他會傳染剛出生沒多久的榮王,叫他一個人孤零零出宮治病。

    后來董鄂氏沒了,皇父心氣兒也沒了,所有的兒子都抵不過那對母子,都不被皇父放在眼里。

    福全和常寧還有母妃疼,可他額娘只會在景仁宮里,遠遠望著乾清宮哭。

    即便是后來皇瑪嬤看中他,扶持他做皇帝,也是因為他出了花,比其他阿哥更適合做皇帝。

    這些年來皇瑪嬤待他,溫情有之,諄諄教導和嚴厲要求卻更多。

    “朕從未得到過的,朕便想讓自己的孩子得到。”康熙溫柔撫著方荷的肚子。

    “朕曾立誓,哪怕他們做下天大的錯事,只要朕還活著,絕不會以皇帝的身份叫他們為生死擔憂!

    “朕不能容忍有人對皇嗣出手,不只是太子,其他孩子也一樣,包括你肚子里這個!

    方荷仰視康熙溫柔又堅定的俊容,心里最后一點別扭,終于無聲無息消散一空。

    歷史上,好像這男人也確實沒殺過任何兒子,大寧子說被幽禁的阿哥都生了不老少孩子呢。

    他的初衷與她何其相似,也許他們之間不會成為親密無間的愛侶,但他們一定會是一對好父母。

    她表情也和軟下來,抓著康熙的手輕輕晃了晃,“那我害死了烏雅氏的孩子,皇上怪我嗎?”

    康熙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握,表情冷淡:“那孩子不是你害死的,也不是皇貴妃他們,是烏雅氏自己所為。”

    那女人見小十四不像是能立住的,干脆物盡其用,想讓皇貴妃等人謀害皇嗣的罪名坐實,再借機喚起他的惻隱之心,在宮里留更久時間,好有機會去威脅皇瑪嬤。

    方荷:“……”這女人到底是在什么環境里長大的?

    這不叫狠,這叫變態啊!

    “果果……有時朕覺得,是朕將你帶回宮,才會讓你面對這些腌臜事,不免會患得患失,朕也不是完人,會犯錯!笨滴蹙o緊擁住方荷,側躺在軟榻上,額頭相抵,深深看著她。

    “往后若朕叫你失望了,你可以與朕吵,與朕鬧,朕……甘之如飴,只是別放棄朕,可好?”

    他現在越來越明白,之所以放不下這混賬,除了她身上的那股子鮮活勁兒,還有這天地間,唯她一人,真切將他當做一個男人來看,而不是皇帝。

    皇帝這世上有太多,可他愛新覺羅玄燁只有一個。

    他無法舍棄這份真切,才會放縱自己的卑劣,至于那些皇帝不該承受的打鬧……如她所言,大概就是他要付出的代價。

    方荷咬著唇角,微微挑眉,“怎么吵怎么鬧都行嗎?”

    康熙:“……人前給朕留點面子!

    方荷微笑:“還有嗎?”

    康熙唇角微勾:“盡量別動手,皇瑪嬤因為朕‘打’你,已經說過朕好幾回了!

    “嗯,還有嗎?”方荷笑得更燦爛。

    康熙想了想,眸底也漾出了笑意,“若是果果能不滅宮燈就……嘶!”

    方荷拽住康熙的耳朵,拿腦袋往他鼻子上磕,“想道歉您就直說,廢話多,要求也多,您還不如不長嘴呢!”

    “我肚兒里的崽都生氣了,摩拳擦掌叫我趕緊讓您走,否則夜里它又要鬧了!”

    康熙仰著頭感受著鼻尖的酸痛,哭笑不得,伸手撫上方荷的肚子,“叫朕瞧瞧,朕的小阿哥怎么就那么大脾氣——”

    他話音還沒落,就感覺到手掌與方荷衣服接觸的地方,猛地鼓了一下。

    康熙愣住。

    往常妃嬪有孕,擔心御前失儀,都恨不能躲著他走,就算他過去看,展現在他面前的,也是完美的一面。

    這是他頭回跟沒出生的孩子互動,康熙雙手都放到了她隆起的衣服上。

    他笑道:“好好好!不愧是朕的孩子,手腳有力,將來一定是大清的巴圖魯!”

    方荷幽幽看著他,“要是個公主呢?”

    康熙:“……那往后得叫她嫁在京城,否則在草原上打壞了誰,朕沒法立刻替她做主。”

    越說康熙越來勁兒,干脆將臉貼到了方荷的肚子上。

    “回頭朕就將京城里有底蘊的人家,先挑出幾家來備著,朕提前派人去教他們怎么奉主,得扛揍,還得聽話,也不能太窩囊……”

    方荷到底忍不住,一巴掌推開了康熙的臉,“你走!”

    她才不想自己的寶貝那么早嫁人呢!

    這狗東西倒還挑上了,有本事給她挑幾個俊俏護衛!

    待得過了正月十五,一直在慈寧宮侍疾的皇貴妃直接病倒了。

    連操辦宮宴的貴妃也臥床不起,宮務被貴妃交到了惠妃、榮妃和宜妃手里。

    皇貴妃和貴妃病重,康熙自然不能沒有表示。

    這日他沒陪著方荷用午膳,白日里去過慈寧宮后,就往承乾宮和永壽宮都走了一趟。

    半下午歇晌起身,康熙擔心方荷自己用膳胡來,便先往延禧宮去。

    梁九功心里直叫苦。

    顧問行都快管他叫祖宗了,近三個月來,皇上就沒翻過綠頭牌。

    年底能說是忙,過了年也能說是緊張太皇太后的鳳體。

    可老祖宗都能起身了,萬歲爺從隔日去一趟延禧宮,變成快從乾清宮搬延禧宮住了。

    這要是回頭老祖宗問起來,或者看一看彤史,他和顧問行怕是又要挨打。

    路上梁九功就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勸,“萬歲爺,這老祖宗剛剛痊愈,馬上就要選秀了,后宮的娘娘們怕是心里郁結,才會病倒,您……是不是多去瞧瞧?”

    “昭妃娘娘最是體人意,知道自己身子重,不想耽擱您就寢,您白日里去延禧宮,晚上也得顧著些龍體才是,否則奴才沒法子跟老祖宗交代啊!”

    康熙不置可否,“皇瑪嬤這一病,身子骨每況愈下,朕哪兒來的心思巡幸后宮!

    “此事朕自會跟皇瑪嬤解釋,你跟顧太監說,別叫他操心了。”

    他倒沒有只守著方荷一個人過日子的想法,畢竟作為皇帝,后妃牽扯著前朝,他也總得給阿哥和公主們體面。

    但在方荷生孩子之前,他不想再叫她心中不痛快,叫孩子平安生出來,也是給皇瑪嬤添喜。

    眼看著梁九功還想說什么,康熙隔著轎簾子淡淡瞥他一眼。

    “朕每回去旁人那里,昭妃都要吃醋,尋常時候朕不會縱容,但如今她懷著身子,若是除了差池,你這狗奴才和顧問行能擔著?”

    梁九功:“……”那他哪兒擔得起喲!

    心里算了算,離那祖宗生也就還有三個月,倒也不算太久,梁九功只好咽下更多勸諫,不敢再提。

    康熙到延禧宮的時候,才未時中(14點)。

    自打方荷有孕后,哪怕康熙自己住主殿的時候都知道,她白天覺比夜里多,怎么也得睡到申時才會起。

    因此,康熙離延禧宮還有幾百米就下了轎輦,叫李德全緊跑了幾步,不許任何人出聲請安,怕吵醒方荷,夜里這混賬又要折騰。

    康熙跨過門檻繞著廊廡直往主殿去,沒看見在門后的崔福全苦著臉。

    梁九功倒是看見了。

    但聞到延禧宮內濃濃的醋味兒,梁九功以為崔福全是為自家主子又瞎吃醋犯愁,也沒多想,緊著幾步跟上主子。

    自打兩位主子和好以后……嘖嘖,這酸臭味兒的熱鬧可是不少,誰不愛個熱鬧呢。

    可梁九功沒想到的是,他剛跟上主子的腳步,就聽到廊廡底下傳來昭妃格外利落清脆的聲音。

    “門也得拿酒擦一下,還有門檻!劉喜你記住啊,皇上要是來了,一跨過門檻你就再擦一遍,免得皇上把病氣帶進來,記得表情惶恐些,問就是我吩咐的。”

    “后殿的醋可以停了,都搬到主殿來,往宮門后頭也放一罐煮上,等皇上一進門,你們就猛扇幾下,醋味兒能消除風邪!”

    “還有記得把皇上最喜歡的那扇八駿馬的屏風搬出來,拿醋熏一熏,用酒和清水擦完了,擺在寢殿的軟榻上,我今晚在那兒睡,多鋪幾層被褥……怎么就不能分床睡了?皇上都知道我喜歡吃醋啦!”

    “翠微你別拽我啊,陳順呢?待會兒去取晚膳的時候,記得同樣的膳食擺兩份,我醋勁兒大,不跟萬歲爺一起用膳!

    “浴桶不用換一個?”一個格外平靜的聲音接話。

    方荷撫掌,“對對對,我都忘了,去把新提取的茶樹草露——”

    她往嘴里塞核桃的動作突然頓住,像是生銹了一樣,慢吞吞回過頭,就見面無表情的康熙,還有低頭肩膀顫抖的梁九功站在一旁。

    方荷:“……”這位爺現在聽墻角都光明正大聽了嗎?

    還好她揣著尚方寶劍,不慌不慌。

    她撫著肚子站起來,可憐巴巴地后退幾步,躲到廊廡下的柱子后面,巴巴兒探出半邊臉。

    “皇上您怎么這會子就來了呀?臣妾可不敢耽擱您批折子,回頭叫老祖宗知道了,說不定要給臣妾記著后賬呢。”

    “嗯,你想說朕的小心眼兒是跟皇瑪嬤一脈相承是吧?”康熙冷笑。

    “明兒個去慈寧宮請安,朕一定幫你把這話帶給皇瑪嬤!

    方荷捂著肚子哎喲一聲,驚得康熙忍不住上前一步。

    “你怎——”

    “崽兒聽您冤枉臣妾,在肚子里踹您呢。”方荷小聲打斷康熙的話,又往柱子后頭躲了躲。

    “它還說,您剛去過病人的宮里,若是過了病氣兒,它還沒出生就得喝苦藥,夜里肯定會苦得睡不著,對汗阿瑪的敬仰怕是就要少一點了。”

    康熙:“……”所以,這混賬不但是借著吃醋的由頭嫌棄他不干凈,還什么亂七八糟的都教孩子。

    他深吸了口氣,打算好好跟著混賬說說。

    在此之前,康熙冷冷看了眼偷笑的梁九功,踢他一腳。

    “還不趕緊去備水,你們伺候著昭妃,朕去沐浴!

    “等等!”方荷再次探出半邊臉,慢吞吞開口。

    “要不您還是回乾清宮沐浴吧。”

    在這兒洗了,萬一她抵抗力低,或者半夜有誰這里疼那里癢的來叫人,進出全是病菌,聽聞康熙去看望病人的消息,她都睡不著了!

    她才不伺候呢。

    她格外體貼地解釋,“臣妾知道您最近忙于政務,天兒還冷,您要是在這兒沐浴了回乾清宮,萬一著了涼,臣妾八百張嘴也解釋不清楚啊。”

    康熙氣笑了,“朕什么時候說要走了?朕在你這兒批折子不行?”

    方荷:“……”那折子不知道過過多少人的手,最近著涼的人多,豈不是更危險?

    可考慮到這位爺的要求是要在人前給他面子,方荷遲疑了下,捧著肚子站出來,規矩福了一禮,幽幽看著他。

    “臣妾先跟您請罪,就跟您說實話吧,若是擔心過了病氣,您每日去慈寧宮,臣妾早說了!

    “其實這熬醋也好,煮酒也好,都是臣妾心里嫉妒勁兒犯了,只能以消除病氣的理由,借酒消愁,您在這兒,臣妾怕是只能飲上兩杯才能忘記您去過哪兒……”

    康熙被她氣得心口疼:“說實話!”

    方荷小小聲:“最近著涼得多,您最好在乾清宮沐浴過再過來,或者別過來,臣妾可都是為了您的孩子著想!”

    康熙:“……”朕還得謝謝你?

    梁九功肩膀抖得更厲害,昭妃娘娘真是吃得一手好醋,把萬歲爺臉都吃黑咯!

    因為是自個兒金口玉言允了方荷鬧,再說她話糙理不糙,到底是為了皇嗣安危,雖然康熙覺得自己叫醋腌漬得太入味兒,在乾清宮沐浴過后也遲遲消不下去渾身的酸味兒,卻拿方荷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只能先把該去瞧的,都先瞧上一遭。

    后宮這邊,好不容易等到了皇上的蹤跡,皆大喜過望。

    還有倆月就要選秀了,到時又是一茬接一茬的鮮花入宮,她們都成了舊人,只想著在選秀之前多博幾分恩寵。

    可一個個正摩拳擦掌等著偶遇皇上呢,待得皇上去過咸福宮和翊坤宮后,卻又不見皇上往后宮來了。

    哦,也不是不往后宮來,是又開始只往延禧宮去,恨得端嬪和僖嬪在宮里摔了好些東西。

    難不成大著肚子,那狐媚子還能伺候?

    這還要臉不要了!

    孝莊身子康復后,又恢復了五日一請安的章程。

    也不是她愿意見這些妃嬪,只是宮外也有許多女眷求見,少不得要帶待選的秀女入宮求恩典。

    這是拉攏王公大臣們的應有之意,太后操心不來這些事兒,皇貴妃和貴妃都病倒,免不了就得孝莊操心。

    這一請安,皇上快在延禧宮扎根的消息就瞞不住了。

    孝莊起先也沒多想,畢竟宮里懷著身子的就方荷一個,皇帝多重視幾分也是應該。

    可到了龍抬頭時候,康熙依然天天往延禧宮去,把整個后宮當成了擺設,這就叫孝莊坐不住了。

    孝莊把顧問行叫來,看了眼彤史,思忖再三,還是叫蘇茉兒跑一趟,把方荷叫到慈寧宮來。

    自打孝莊康復后,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慣有些虛弱,蘇茉兒實在不愿意主子繼續管后宮這一攤子事兒。

    她無奈地勸,“萬歲爺惦記您的鳳體,加之北蒙戰事吃緊,前朝也忙,怕是無心臨幸妃嬪,去延禧宮應該是為了皇嗣。”

    “再說,昭妃的身子也重,如今天兒也不暖和,萬一著了涼,您和萬歲爺都要擔憂,是不是等等再說?”

    “我怕是等不了了!毙⑶f半垂著眸子遮住眸底渾濁的擔憂,“去吧!

    “若皇帝也在,你就跟皇帝說,哀家不會為難昭妃,只是有話要單獨跟昭妃說!

    第84章

    康熙還真就在延禧宮。

    這些日子為了多與方荷腹中的崽互動, 甚至要替方荷給崽做她那個什么‘胎教’,只要不召見大臣時,康熙都在延禧宮偏殿批折子。

    午膳之前沐浴過,他與方荷一起用膳, 再給方荷讀一會兒《資治通鑒》。

    至于讀沒讀其他的, 方荷就不大清楚了, 反正炕屏后頭擺著不少書。

    她從來都是聽幾句就困,午覺倒是睡得格外好。

    好在康熙也不嫌棄, 能讓肚子越來越大的混賬乖乖睡覺,還不耽誤他教孩子,也可自行回溫書中精髓, 他很是有些樂此不疲。

    蘇茉兒過來時,方荷才剛起身,人還在軟榻上歪著犯迷糊呢。

    沒等她反應過來, 康熙下意識便起身, “若是皇瑪嬤有何吩咐, 不若朕過去看看?這混賬不會說話,叫皇瑪嬤氣壞了身子就不妥了!

    方荷:“……”說誰呢?還有比眼前這狗東西嘴更臭的??

    她拍拍臉頰, 緩過神來, 哦,說她呢。

    方荷撫著肚子要起身, 康熙摁住她的肩膀,“你老實些,一個錯眼你就能上天, 若是妨礙了肚子里的小阿哥,看朕怎么收拾你!”

    方荷:“……萬歲爺教訓的是!被仡^她就叫翠微去造辦處做副鐵木搓板!

    蘇茉兒含笑看著皇上這般自說自話,方荷迷迷糊糊幾乎插不上嘴, 眸底的笑意越來越深。

    她照顧大的孩子,打小就擅長權衡利弊,連自己的身子骨都不放在身上,如今竟也知道心疼人了。

    她笑道:“主子說了,只是想跟昭妃娘娘說說話,不會為難娘娘,萬歲爺不必擔憂。”

    康熙想問是不是跟他最近總來延禧宮些有關,但頓了下,只笑著點頭。

    “皇瑪嬤向來慈和,朕不擔心,只是這混賬行事不穩妥,朕也跟著過去吧,也跟皇瑪嬤說說幾個小阿哥們的學業。”

    蘇茉兒笑著蹲身:“主子吩咐,請娘娘單獨前去!

    “蘇額捏……”康熙眉心微蹙。

    “主子如今身子弱,說話行事愈發不喜歡有人違拗,還請皇上多擔待些!碧K茉兒溫聲打斷康熙的話。

    “奴婢怎么把人請過去,自會怎么把人好好送回來!

    康熙還是覺得不太妥當。

    沒人比他更清楚皇瑪嬤的執拗和果斷,偏偏方荷又不是個能忍的,他心里總有些不踏實。

    倒是方荷,喝了幾口溫水,徹底清醒了,扶著春來的手起身,阻攔了康熙的為難。

    “皇上不是要回乾清宮召見大臣嗎?我相信老祖宗,叫春來跟我過去就行了。”

    見康熙看她,方荷撫著肚子沖他笑笑,目光冷靜中帶著幾分堅持。

    “您知道的,我沒那么脆弱!

    自兩人第一次在延禧宮里起爭執那次,康熙就漸漸明白,方荷不愿意讓人將她當做溫室里的花朵護著,她自有可承受風雨的堅韌。

    他咽下擔憂,笑著看向蘇茉兒:“左右朕也要回乾清宮,那就一起吧,皇輦到底更穩一些!

    方荷不需要他事無巨細護著,康熙自小學什么都一點就透,還能舉一反三。

    因此,康熙不會拘泥陳規,方荷想飛,由她,他在背后替她掃平障礙也無妨。

    蘇茉兒清楚,皇上這是想讓主子知道他對昭妃母子的重視,沒再多說什么,愛新覺羅氏的男人向來如此,多一個也不嫌多。

    皇輦停在慈寧宮門外,于全貴早就瞧見了,趕忙帶著人出來迎。

    看到只有方荷扶著春來的手下來,于全貴略有些詫異,下意識看向蘇茉兒。

    蘇茉兒上前扶住方荷,笑道:“奴婢扶著您進去,叫你的宮人在外頭等著吧,用不了多少時候。”

    方荷遲疑了下,感覺這陣仗有點不大對。

    但她并沒有什么不好的預感。

    老太太哪怕不喜歡她,也不會對康師傅的孩子做什么,更別說她還救過孝莊呢。

    方荷不想跟孝莊起沖突,沖為難的春來道:“那就聽老祖宗的,你在這里等著我!

    春來心下擔憂,卻也不敢抗命,只能眼睜睜看著主子踏入慈寧宮。

    就在方荷踏進大門后,于全貴立刻帶著人將宮門關上了。

    春來臉色倏然一變,顧不得主子的吩咐,轉身就往乾清宮去。

    這可不像是要好好說話兒的樣子啊!

    方荷聽到關門的動靜,本來想回頭看,但等繞過影壁,走進天井里,看到站在殿外的劉嬤嬤,她卻是顧不上了。

    劉嬤嬤手里捧著一個黑色托盤,里面的東西一目了然,白綾,匕首,一壺酒,自殺三件套,看起來還都挺高級。

    方荷腳步當即頓住,臉稍稍有點疼,她剛信了自己的直覺,就搞這一套?

    她是土鱉,享受不來這么高級的玩意兒!

    還有,這祖孫倆什么毛病,嚇唬人怎么都這個路數?

    “娘娘?”蘇茉兒還溫聲提醒呢。

    方荷眼神復雜看蘇茉兒:“蘇嬤嬤,要不還是叫春來進來吧,這陣仗我有點腿軟,走不動道兒。 

    于全貴的腳步聲不輕不重邁過來,輕聲道:“奴才斗膽,奴才伺候您!

    方荷無奈,行吧,反正帶球跑也來不及。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扶著兩人慢吞吞進了殿。

    殿內只有孝莊一個人,方荷規規矩矩福了禮,沖孝莊可憐巴巴道:“老祖宗,我腿有點軟,坐著跟您說話行嗎?”

    “過來哀家身邊坐,軟榻上沒那么硬!毙⑶f含笑沖方荷招招手,“怎么,你也知道怕?”

    “那倒沒有!狈胶上嚷掏套哌^去,在孝莊跟前坐了,才老實巴交開口,抬頭沖孝莊露出個討巧的笑。

    “我知道老祖宗不會傷害我,更不會叫太后娘娘和皇上傷心,就算這些東西是要給我的,估摸著也不是現在用,我就是肚子重,累得慌!

    孝莊被逗笑了,點點她腦袋,“你啊,都妃位了,還什么話都敢亂說。”

    “哀家聽聞你霸著皇帝不放,若你懷著身子侍寢,就是置皇嗣安危不顧,若你不侍寢,就是行狐媚之舉,破壞后宮平衡,哀家不該治罪于你嗎?”

    “這些年哀家一直后悔,沒在董鄂氏初入宮時,賜她一杯毒酒。”孝莊慢慢收了笑,滿臉嚴肅。

    “就算太后和皇帝怨恨哀家,左右哀家也快進棺材了,眼不見心不煩,只要能除掉惑主的狐媚子,哀家沒什么不敢做的。”

    方荷本來還嚴肅聽著,等孝莊說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孝莊渾濁的眸子冷冷看著方荷:“你以為哀家不敢?”

    方荷趕忙收了笑,小聲辯解,“您歷經三朝,又在危急關頭,幾次三番穩固朝堂,若是沒有您,大清不會是如今的盛世,自然沒有什么不敢!

    孝莊冷哼了聲,旁的不說,馬屁倒是挺會拍。

    “那你笑什么?”

    “我笑老祖宗,明明是女中豪杰,卻偏要學那深陷后宅的小家碧玉之舉,實在叫人嚴肅不起來。”方荷咧開小嘴笑道。

    “臣妾可不信您后悔沒毒死董鄂妃,若如此,董鄂一族就不會仍舊被朝廷重用,她也不會生下榮王!

    “而且,若說狐魅惑主,當初臣妾二次進宮的時候,您就可以阻止臣妾進宮。 

    方荷越說,笑得越有恃無恐,“更不用提臣妾和皇上幾次三番的鬧騰,您要計較,也不會等到臣妾救了您之后才打算發作。”

    她始終覺得,以孝莊能與武則天齊肩的偉大女政治家的格局,絕不會在意什么皇帝專不專情,床上又躺了誰這種小事。

    方荷來,就是想知道,孝莊到底在擔心什么。

    孝莊笑著搖了搖頭,“哀家老啦,連個孩子都糊弄不住咯!

    她輕飄飄道:“哀家不介意皇帝心里有你,這偌大的紫禁城,來來往往不知道多少女子,總有盛寵的,不是你也會是別人,哀家沒那個功夫計較!

    “可柳嬤嬤手里端著的東西,確實是哀家想給你的。”

    方荷點點頭,理解,康師傅都把毒酒遞到她手里了呢,他奶奶這顆老姜多準備些,也是情理之中。

    “臣妾不明白自己錯在哪兒了!

    孝莊語氣溫和轉了話題。

    “北蒙如今戰事吃緊,以哀家對準噶爾的了解,最多兩年就會打起來,到時候無論京城內外,都會生出不少波瀾來!

    “再者說,大清入關在江南留下的孽債,導致南地一直不算安穩,皇帝兩番下江南,也不過勉強得了個表面上的風平浪靜。”

    “開了海禁之后,那些對大清虎視眈眈的外敵,早晚也得收拾,皇帝不容易!

    方荷雖然不懂政治,但她卻隱約明白孝莊要說什么了,這讓她不自禁又有些想笑。

    “您是想說,若要長治久安,朝堂不能亂,而后宮則是安穩朝堂的根本,可以有人盛寵,但不能有人專寵?”

    孝莊看方荷的眼神愈發溫和,“哀家就知道你這丫頭是個聰慧的,本來這話哀家不該現在跟你說。”

    一時的獨寵在孝莊看來真算不得什么。

    男女之間不過就是那么回事,情濃總會轉淡,刻骨銘心也終將被時光消磨,除非在最美好的時候戛然而止,否則沒什么能道一句永遠。

    她目光慈愛地看著方荷的肚子,“可哀家未必能等到該說的時候……”

    “呸呸呸!老祖宗一定長命百歲!”方荷趕緊捂住肚子,扭頭呸了幾聲。

    “人家都說,懷著女孩,做額娘的才會越來越好看,您瞧瞧臣妾現在這閉月羞花的模樣,指定是個公主,還等著您老給取名字呢。”

    孝莊被方荷的不要臉逗得哈哈大笑。

    這丫頭永遠那么會逗人開心,才會叫手段冷硬了一輩子的她都幾番心軟。

    笑完,她輕嘆了口氣,認真看著方荷。

    “那哀家就直說了,你若能對哀家立誓,此生絕不會仗著恩寵,導致后宮失衡,妄奪不屬于你和你孩子的東西,我能保你們至少三代,榮華無人能及!

    “可若你仗著對哀家的救命之恩,擾亂后宮,離間天家父子親情,令得朝堂不穩,哀家會留下一道遺旨,將門外的東西賞賜于你。”

    在這一刻,孝莊身上歷經三朝的氣勢一覽無余。

    “你是個聰明孩子,該怎么選,你自己想清楚。”

    方荷一直噙著笑,聽孝莊說完,干脆利落道:“臣妾沒法立誓,也不會立誓。”

    這不是從根子上斷掉她家崽的路嗎?

    這種賠本買賣她絕不可能接受。

    孝莊似是有些吃驚,臉色不由得多了幾分真切的冷意。

    方荷絲毫不以為意,坦然面對孝莊愈發冷厲的氣勢。

    “您是擔心皇上和太子?怕臣妾會跟其他妃嬪一樣,恨不能將太子拉下來,換自己的孩子坐那把龍椅?”

    反正殿內沒外人,她也沒有什么不敢說的,知道孝莊的心結,她干脆就說更明白點。

    “如果您擔心只憑我就能毀掉大清基業,那您是高看了我,小瞧了皇上,他是您養大的,您應該知道皇上在政務上的英明。”

    “而且臣妾也不認同,朝堂安穩的根基在后宮,如果有朝一日,大清基業不保,一定是因為國弱積弊,而非女子禍國,將前朝的希望放在后宮,您依然是小看了皇上。”

    “退一萬步說,將來皇上和太子出現任何問題,以皇上的性子,只會是時勢造就,也絕不會因為女子,您還是看低了皇上!

    “所以我不能立誓,在我看來,皇上也許不是個好夫君,好阿瑪,但他一直都是個好皇帝!

    往死里夸康熙,才能弱化她的作用,反正那狗東西也聽不見。

    孝莊不置可否,垂著眸子淡淡道:“你也說了,那孩子是我養大的,我最明白他在某些方面當斷不斷的性子,若非如此,宮里也不會叫一個烏雅氏就鬧得烏煙瘴氣。”

    方荷沉默了會兒,突然覺得康熙有點可憐,孝莊是個好政治家,但她真不算個好祖母。

    “您信任過皇上嗎?”她輕聲問。

    “您信過無論發生任何事,皇上都能憑著自己的能力守護這片江山嗎?”

    “也許皇上是有些缺點,多疑多思,有些您說的毛病,可您嘗試過以一個祖母的身份信過他嗎?”

    孝莊眉心微蹙,“你到底想說什么?”

    方荷起身……把軟榻上的墊子拽下來,慢吞吞跪地。

    “如果皇上真的優柔寡斷,會因為兒女情長或者其他的什么就耽擱朝政,成為昏君,那就不會在明明知道孝康皇后的死與您脫不開干系后,依然敬您尊您——”

    “你放肆!”孝莊冷著臉拍在矮幾上。

    “你這是在指責哀家不慈?”

    方荷冷靜抬頭,“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說,皇上一個人孤零零在宮外熬過了天花,失怙恃后,于總角之年撐起了整個大清,他值得您的信任!

    “這么多年,您對皇上的期許多過于對他的關切,皇上依然成為令天下百姓稱贊的帝王,所有皇嗣濡慕的阿瑪,堪為天下表率的孝順孫兒!

    “可他的強大,并不意味著面對傷害不會難過,如果皇上知道您對他的不信任,已經到要用遺旨來威逼臣妾和腹中胎兒的地步,您有想過他會不會難過嗎?”

    媽呀,不白費她讀的那些書,她都能出口成章了誒!

    方荷在心里偷偷給自己點贊的時候,她這不算尖銳的質問,叫孝莊的手抖了下,殿內倏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過了好一會兒,孝莊才啞著嗓子開口,“蘇茉兒,扶她起來。”

    安靜立在幔簾后面的蘇茉兒走過來,將方荷扶起身,面上帶著淡淡笑意。

    “奴婢早就跟您說了,昭妃娘娘不會叫您牽著鼻子走的,主子不止不信任皇上,連奴婢都不信任,奴婢也要傷心了!

    孝莊哭笑不得,點點蘇茉兒,“沒事兒少跟著丫頭學,就會氣人!

    蘇茉兒笑而不語。

    方荷好像跟高手過招,揮出去一劍卻發現大家是文斗一樣,頗為茫然。

    咋,感情一個個都進修演技了唄,這又是要鬧哪樣?

    等蘇茉兒扶著方荷坐下,孝莊臉上才又帶了笑,“皇帝倒是什么都跟你說,那他告沒告訴你——”

    方荷趕忙捂住耳朵,“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沒聽見,什么也不聽!”

    知道得太多,在宮里是會死人噠!

    最多……回去問康熙好了,隱瞞不報的八卦,趁還大著肚子,又是可以上天的梯子。

    “與其說孝康是被哀家逼死的,不如說她到底還有幾分慈母心腸,后悔自己差點殺了皇帝,在被罰后刻意尋死!狈胶刹辉敢饴,孝莊還就非說不可了。

    她沒好氣道:“你以為若真是哀家害死了孝康,他還能待哀家如此孝順?照你所言,照皇帝的性子,他早叫哀家幽禁行宮了。”

    她那日被那宮女氣到,是氣包衣竟膽大妄為到窺探皇家隱秘,如果給他們時間,包衣之亂說不定會顛覆朝綱。

    孝莊就是太相信康熙作為帝王的強大,才格外放心不下。

    今日叫方荷過來,不是嚇唬她,是真的給她送禮。

    “那三樣東西,是哀家所賜,準你用于后宮,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嗎?”

    方荷瞪大眼,真被驚著了,老太太這是讓她往瘋了殺?

    孝莊被方荷那圓滾滾的眸子逗笑了。

    “你再信皇帝,不還是因為烏雅氏與皇帝鬧得不可開交嗎?”

    “哀家替你拔了這個隱患,往后無論你手段多狠辣,都是奉旨行事,前朝后宮乃至皇帝,只要大清還以孝治國,就不能問罪于你。”

    方荷打入殿開始,這會子才開始感到害怕,她縮了縮脖子。

    “您想要我做什么啊?臣妾可得提前說,我膽小怕事,好吃懶做,貪財好色,實在沒那么大的本事擔當重任。”

    孝莊和蘇茉兒:“……”這個好色,是妃嬪該說的話嗎?

    “哀家也不指望你做什么大事!毙⑶f似笑非笑乜方荷一眼,“只一樁,將來若皇帝和太子鬧出動搖國本的大事,哀家希望你能從中轉圜一二!

    方荷腦袋搖得更快了,“這臣妾是真的無能為力。”

    雖然她不怎么了解歷史,也知道太子二廢二立的事兒。

    電視劇里都演得很多了,父子最根本的矛盾是皇權之爭,不管是太子睡了妃嬪,還是太子行刺,不過都是贏家的借口而已。

    孝莊比方荷更明白這個道理,她耐心解釋,“不是要你保證太子登基,只希望你能勸著些就是了!

    “但哀家要你保證,皇帝不會因為寵你,效仿他阿瑪,做出讓自己后悔的事兒,一切要以江山社稷為重,做得到嗎?”

    方荷仔細想了想,這倒沒什么問題。

    如果將來她有兒子,得到皇位,也只會因為她兒子想,并且能自己卷得過雍小四,而不會因為她的恩寵。

    再說了,康熙是那種戀愛腦的人嗎?

    “臣妾可以跟您保證,絕不會仗著與皇上的情分,干擾朝堂安穩,爭奪權勢,禍亂宮闈。”

    畢竟倆人也沒多少情分,她有多信他做皇帝的本事,就多質疑他做夫君的忠貞。

    “若有反復,臣妾和臣妾所有愛的人都會萬劫不復,鬼神厭棄!”

    如果真有萬一……問就是不封建不迷信,這是每一個紅旗子弟應該堅守的信念。

    “好了,你回去吧,哀家也累了!毙⑶f倒是很滿意方荷的承諾。

    “那些東西留在蘇茉兒那里,她會一直在慈寧宮,證明這是哀家的旨意!

    蘇茉兒微微怔忪,她總覺得,主子這是在交代后事,這讓她臉上的笑都保持不住了。

    等方荷和蘇茉兒離開后,孝莊才輕哼了聲,“出來吧,你這聽墻角的毛病什么時候能改改!”

    打小就好奇心重,有回偷聽她和索尼說話,爬到樹上下不來,又要面子不讓侍衛搬梯子,硬著頭皮往下跳。

    這混賬倒是沒事兒,生生砸斷了趙昌的腿。

    到現在也不改,早晚還得叫那丫頭鬧幾回不可。

    康熙摸著鼻尖,訕訕從屏風后頭繞出來,雖然看著挺正常,眸底卻帶著怎么都壓不下去的笑意。

    顯然,剛才方荷說的話,他聽到不少。

    他沒想到,在方荷心里,竟然如此敬仰他這個皇帝,完全不像吵鬧時那么不近人情,顯然也是個嘴硬的,隨他!

    “皇瑪嬤……朕,朕是擔憂昭妃氣著您,您又心疼她肚子里的孩子……”

    “行了,在瑪嬤面前,你還嘴硬什么,你什么糗樣兒我沒見過?”孝莊擺擺手打斷康熙的解釋。

    她臉上笑意倒是更深了些,“不過你眼光確實比你阿瑪好,這丫頭不錯,往后好好待她!

    頓了下,孝莊的表情放軟了許多,格外慈愛看著康熙,“這些年因為內憂外患,瑪嬤一直對你頗為嚴厲,確實忽略你不少,苦了你了!

    康熙眼眶微微發燙,跪在孝莊面前,握住她蒼老的手。

    “瑪嬤別這么說,若是沒有您,孫兒也沒辦法守住祖宗留下的基業,只要您陪著玄燁,玄燁不覺得苦。”

    孝莊笑著撫了撫康熙的腦袋,“好好好,瑪嬤一定多陪你一陣子,看著你打敗準噶爾,成為名垂清史的帝王!

    祖孫倆這邊溫情脈脈,同一時間,承乾宮內的氣氛卻格外冷凝。

    佟佳婉瑩噙著淚跪在皇貴妃床前,泣不成聲。

    “姐姐,不管您怎么想我,我從來都沒有跟姐姐搶夫君的想法,我也不想進宮。”

    “可四阿哥雖已是佟佳氏的阿哥,但到底出身不顯,即便是佟佳氏有心庇佑他,因為烏雅庶人,皇上也不會允許他有繼承大位的那一日!

    皇貴妃始終閉著眼,只唇角彎起譏諷的弧度。

    “家里讓你進宮,再生個佟佳血脈的阿哥,就有機會從太子手里搶過皇位來?”

    “我留下的人手都歸了你,送你的孩子上位,將來還要我的禛兒給你兒當牛做馬?”

    “佟佳婉瑩,你這般會算計,又能說動阿瑪堅持讓你入宮侍疾,馬上就要選秀了,以你的本事,過復選應該不在話下吧?又何必求我!”

    佟佳婉瑩眼淚落得更兇,語氣也愈發哽咽。

    “如果姐姐不想我入宮,我怎么會叫姐姐傷心,非要去選秀,姐姐這是在挖我的心窩子!”

    如果姐姐還活著,她就算能選秀,最多也不過是個嬪位,甚至有可能是貴人。

    原本佟佳婉瑩覺得,不必計較一時得失,只要熬到姐姐死了,早晚她佟佳氏的血脈都能助她登上高位。

    可現在,得知宮里出了個寵冠后宮的昭妃,佟佳婉瑩有些等不及了。

    如果她以低位份進宮,不但要面對姐姐的怨氣,也沒辦法跟昭妃爭奪恩寵。

    誰知道姐姐什么時候死?

    萬一姐姐多活幾年,叫昭妃跟表哥的情分愈發穩固,還有她什么事兒啊。

    思及此處,佟佳婉瑩哭得更兇。

    “姐姐,您哪怕不為家里考慮,也該為四阿哥考慮!”

    “若姐姐不在了,這宮里的妃嬪都恨毒了他的生母,又是半個嫡子,只會被人忌憚,誰會護著他?”

    “我們是同父同母的姐妹,無論我有什么心思,都絕不會害你,害四阿哥!”

    皇貴妃心底一酸,不自禁睜開眼,看向阿哥所的方向。

    那孩子為了叫她好好吃藥,在她生辰那日偷偷給她做飴糖餅,把自己的手都燙傷了,裹著傷藥還堅持每天寫一百張大字,也不知道手好了沒有。

    她恨烏雅氏,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恨這個從小就叫自己額娘的孩子。

    她轉頭,死死盯著佟佳婉瑩,“剛才說的話,你敢立誓嗎?”

    佟佳婉瑩緊了緊手中的帕子,咬著牙舉起手。

    “我佟佳婉瑩以佟佳滿門和我未來子嗣的性命起誓,若我剛才對姐姐說的話有一個字撒謊,叫我們都不得好死,下輩子投胎畜生道!”

    她確實不會對四阿哥動手,可若其他人動手她不知道呢?

    佟佳婉瑩心里一點也不慌,表情格外認真。

    皇貴妃仔細打量了好一會兒,才又重新閉上眼,聲音虛弱了許多。

    “只要阿瑪能勸皇上同意,那你就準備著帶人進宮吧!

    此次選秀,皇上交給太后和貴妃并惠妃、榮妃、宜妃來操辦,作為皇貴妃,又捏著彼此不少把柄,讓貴妃和三妃給她這個面子不難。

    只要皇上不阻攔,佟佳婉瑩就一定能入宮。

    佟佳婉瑩心下一喜,能帶人進宮,至少也是妃位待遇。

    一旦姐姐死了,以皇上對佟佳氏的優厚,她至少也是貴妃。

    可她卻不滿足于妃位待遇,如果進宮就是妃位,姐姐死了,她也許可以直接成為皇貴妃。

    三妃動不得,那能動的,就只有昭妃了。

    佟佳婉瑩紅著眼眶,格外仔細地去盯著給姐姐熬藥,心下開始緊著盤算,到底能做什么文章。

    任是佟佳婉瑩再多心計,也沒想到這個機會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三月十八是萬壽節,選秀由禮部與欽天監一起定下日子,定在了萬壽節后一個月,也就是四月十八。

    佟佳婉瑩為了選秀,在三月底就歸家,準備入宮要帶的行囊和人手。

    四月初一,天都還沒亮,康熙穿好朝服,準備去上朝的時候,外頭于全貴突然跌跌撞撞跑進來,撲通跪在延禧宮主殿門外。

    “皇上!”他聲音再不復過去的陰柔輕緩,帶著股子泣血的尖銳——

    “老祖宗于睡夢中賓天了!”

    方荷預產期就在四月底,現在身子已經沉得睡不踏實了,本來就朦朦朧朧聽到康熙起身的動靜,只是一時不想動。

    聽到于全貴凄厲的聲音,她大吃一驚,趕忙撐著身體艱難爬起來,一掀開幔帳就見康熙的身子晃了晃。

    “皇上!您千萬保重龍體啊!”梁九功流著淚扶住康熙。

    康熙眼前一陣陣發黑,昨天早上他去給皇瑪嬤請安的時候,皇瑪嬤還沒什么異樣,怎么突然就去了呢。

    “朕不信,定是你這狗奴才看錯了!”康熙壓低了嗓音怒喝出聲,“來人,將于全貴壓下去,杖斃!”

    于全貴只捂著嘴嗚嗚地哭,一句求饒的話都沒有。

    跟著主子一輩子夠本了,主子沒了,他也確實不打算活下去。

    “皇上,您冷靜些!狈胶哨s忙扶著春來的手披散著頭發起身,“慈寧宮還需要于諳達張羅老祖宗的身后事!

    康熙紅著眼眶轉頭怒視方荷,“你閉嘴!”

    說完,他像是被困的猛獸一樣,轉身大跨步出了主殿,緊著往慈寧宮趕。

    方荷沒理會康熙這點邪火,親人去世的傷痛她不懂,方何兩家子都挺長壽的。

    但她能理解,失去唯一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肯定不好受。

    她披上衣服,顧不得梳洗,冷靜地吩咐:“魏珠,你送于諳達回去!

    “劉喜,你追上李德全,讓他帶御前的人去各宮傳消息。”

    “陳順你也去,跟在梁諳達身邊,提醒他趕緊傳信朝臣,先把老祖宗的身后事張羅起來,其他事兒聽梁諳達吩咐!

    魏珠和劉喜,陳順趕忙去。

    “翠微,立刻把所有不合時宜的東西都取下來,昕珂你帶人把素錦和素棉取出來換上!

    “昕南,昕華,昕梓你們三個帶人守著延禧宮,等洗漱完,春來和福樂陪我去慈寧宮!

    眾人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得三魂沒了七魄,下意識按照方荷的吩咐行動起來。

    不過一炷香工夫,方荷就換上了改好的素服,滿臉沉重地扶著春來和福樂的手往外走。

    一個月她肯定是撐不下來的,只希望別到時候累得太狠了,連生產的力氣都沒有。

    方荷感覺有些喘不過氣,肚子都開始隱隱作痛。

    她抓著福樂的手叮囑,“回頭你去庫房里,挑揀些能提精神氣的藥材準備著,不夠就去太醫院要,一定要檢——”

    話沒說完,她整個人突然僵住,不可置信地低下頭。

    春來和福樂不明所以,順著方荷的目光往地上看,就只見方荷的腳下濕了一小塊。

    春來頭一回沒了章法,張著嘴怎么都說不出話來。

    福樂也慌得不行,接生嬤嬤和奶嬤嬤都還在內務府接受檢查呢,就算提前演練過,她也沒給人接生過。

    還是方荷最鎮定,她轉身往回走,碰上正指揮著人去外頭掛白的翠微,平靜道——

    “翠微,你去叫張御醫帶接生嬤嬤過來。”

    翠微猛地瞪大眼愣住,這個節骨眼兒?!

    她顧不得心底的慌亂,甚至都顧不上規矩了,掄起腿兒就往外跑。

    方荷繼續給其他人安排活兒——

    “按照咱們先前演練好的,昕南,燒熱水,準備紗布、剪刀和烈酒,再給我做點吃的,我餓了。”

    “昕華,你帶著新來的那幾個宮人在殿門外守著,除了張御醫和接生嬤嬤,梁九功和李德全,誰都不許進!”

    “昕梓你親自熬參湯,從頭到尾不許離開你的視線,只能你親自送到我手里!

    “昕珂,你在產房內盯著接生嬤嬤,春來,你陪著我,一旦有任何人有不同尋常的舉動,直接打暈了事!

    “福樂,你做好給我接生的準備!”

    緊著吩咐完了,方荷像是沒事兒人一樣拍拍巴掌——

    “我說別愣著了,都趕緊動起來,我要生了!”

    第85章

    朝陽初生, 一抹艷紅打破黑暗,如往常般映出那巍峨的朱墻金瓦,也映出了星星點點的白布素幡,綿延在各宮之間, 遮住所有的朝氣, 叫整座紫禁城更加肅穆莊嚴。

    內務府和禮部反應迅速。

    各家女眷還未來得及入宮, 只妃嬪們到慈寧宮的時候,宮門和朱色廊柱都用素布遮起來了。

    天井里的喪篷也已用素紗搭出了雛形。

    妃嬪們一個個都眼眶通紅, 身著早就準備好的素服,安靜跪在天井里準備好的墊子上,默默流淚。

    即便都知道圣駕就在慈寧宮內, 一個敢吭聲的都沒有。

    康熙在宮人幫孝莊換好壽服后,屏退眾人,一個人在寢殿內, 始終沒發出任何聲響。

    直到太陽初升, 有資格入宮的王公大臣和宗親女眷們也都趕來, 開始準備三跪九叩,送太皇太后停靈慈寧宮大殿。

    就在這時, 有人發現了不對。

    阿靈阿的母親, 鈕國公老福晉詫異道:“怎么不見太后娘娘和昭妃?”

    禮部官員趕忙小聲道:“回老福晉的話,太后娘娘聽聞太皇太后薨逝的消息后, 昏迷過去至今未醒!

    至于昭妃,禮部官員一個字都沒敢提。

    皇貴妃和貴妃等人早就發現了,猜想大概是皇上怕老祖宗去世會沖撞了方荷肚子里的孩子, 沒叫她過來,內務府和禮部才都閉口不言。

    但向來注重規矩的老宗親福晉們,卻看不得有人如此不孝, 當即就揚聲提醒假裝眼瞎的禮部官員。

    “無論如何,太皇太后薨逝乃是國喪,昭妃即便身懷六甲,也該恪守孝道才是!

    禮部官員看向內務府代總管大臣福全,福全蹙了蹙眉。

    “昭妃還在禁足之中……”

    有位德高望重的紅帶子老福晉打斷福全的話。

    “那就是你們的不該了!”

    “如此大事你們怎敢不通知昭妃,還不趕緊派人去,若是耽擱了,恐會污了昭妃的清譽!”

    僖嬪沒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可萬歲爺就是從延禧宮過來的!”

    現場安靜了一瞬,那些老福晉們的臉色更不好看。

    禮部官員還有御史女眷們也都忍不住皺起眉來。

    所以昭妃知道,卻仍然敢仗著身孕不過來?

    她怎么敢!

    李德全一直在門口守著呢,聽到點子動靜,趕忙進去跟梁九功稟報。

    魏珠臉色瞬間白了。

    其他人不會想到主子可能會生產,是因為沒那么上心,只算著日子還不到,就下意識覺得是方荷跋扈。

    可他知道阿姐的性子。

    她絕不會在這種時候撂挑子,那只有一個可能——

    “奴才這就回去看看!”

    魏珠躬身說完,撒腿就往外顛。

    外頭說話的聲音一直都不算大,等換了素服雙眼紅腫的皇上出來,都肅了面容,高呼萬歲爺,開始三跪九叩,等待金棺停靈。

    魏珠回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是累得還是嚇得,總之面色白得特別嚇人。

    他連汗都顧不得抹,撲通跪在門口,帶著哭腔以不大不小的聲音打斷肅穆。

    “啟稟皇上,昭妃娘娘得知老祖宗賓天,悲慟過度,突然發作了!”

    皇貴妃等人皆是一愣,這還有五天才夠九個月,所以大家都沒想到生產這個可能。

    且不說七活八不活這一說,除非難產,否則往后孩子的生辰就是老祖宗的冥誕……以皇上的孝順,往后這孩子生辰怕是見不著阿瑪了。

    昭妃這寸勁兒趕的,叫人幸災樂禍都有些不落忍,所以這檔口倒是也沒人敢露出笑意來。

    已經在殿內痛哭一場的康熙恍惚片刻,才反應過來魏珠說了什么。

    他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待得看到皇瑪嬤的金棺,才恍然自己在哪兒。

    他沉默片刻,嘶啞著聲音吩咐:“李德……梁九功,你去延禧宮守著!

    眾目睽睽之下,康熙一句多余的話都沒說,但他看向梁九功的眼神什么都說了。

    梁九功心下了然。

    主子是覺得李德全的分量不夠,讓他以乾清宮大總管的身份坐鎮延禧宮,不許閑雜人等出入,任是發生天大的事兒,都以昭妃母子的安危為重。

    他立刻應了嗻,帶著氣還沒喘勻的魏珠,急匆匆趕往延禧宮。

    才剛踏進延禧宮的大門,都還沒繞過影壁,梁九功就聽到方荷高昂的哭聲——

    “啊啊!老祖宗!您怎么說走就走了呢嗚嗚嗚~”

    “啊老祖宗您走慢些!孩子急著要見您一面,拼了命地想出來啊啊啊!”

    “老祖宗您答應了要給孩子起名字的嗚嗚嗚……您怎么能說話不算數。!”

    ……

    梁九功:“……”

    要不是時機不對,梁九功聽著這抑揚頓挫的哭聲,都想笑出來。

    其實以太皇太后的年紀,又是在睡夢中溘然長逝,算是喜喪。

    即便是跪靈、哭靈也都要帶著三分喜氣,表示恭賀老祖宗功德圓滿被接上天庭去了。

    所以整個紫禁城的哭聲加起來,恐怕都沒有昭妃一個人的哭聲大。

    也就得虧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慈寧宮,延禧宮這邊也沒什么人,否則不用報喜訊,宮里怕是都能知道昭妃生孩子的進度。

    疾步趕來的梁九功和魏珠正在抹汗的時候,產房內眾人,包括接生嬤嬤,也都目瞪口呆看著方荷哀嚎。

    她哭得格外賣力,烏發貼著臉頰滿是狼狽,叫人直分不清到底是淚還是汗。

    不知道的以為昭妃這是生孩子累得,可接生嬤嬤知道,這位妃主兒的宮口都還沒開多少呢。

    方荷哭聲不停。

    都說生孩子疼,生之前也疼,她做好了準備,還是沒預料到,沒生之前就已經疼得讓人想死。

    倒是不用她再掐腚用薄荷花露催淚了,她抱著春來的胳膊,哭得渾身打顫。

    “老祖宗您怎么就這么走了嗚嗚嗚……臣妾也想跟著您去了算了嗚嗚~”

    “您在天有靈,看看我肚子里的孩子吧嗚嗚~它還想見見烏庫瑪嬤呢嗚嗚嗚~”

    春來和福樂被哭得耳朵嗡嗡的。

    兩個人怎么都想不明白,太皇太后賓天,大家是難過,可……也不至于這么難過吧?

    “主子您……您別太難過了,老祖宗定不愿意看到您如此!”福樂狠狠掐著虎口,噙著淚難得學會了婉轉地勸。

    主子再哭,待會兒還怎么有力氣生啊。

    方荷搖搖頭,依然淚落如雨,“我心里真的好難過,老祖宗昨兒個還說要給我肚子里的孩子洗三呢嗚嗚嗚~”

    她也不想這么耗費力氣,可她這羊水破的實在是太不巧了。

    以防過后有人會拿孩子的出生跟孝莊的死連在一塊兒做文章,她這姿態必須得做足。

    她得先發制人,讓人知道這孩子是孝莊盼著的,也格外喜歡的。

    她哭沒了力氣,孩子還能平安出生,就可以說是孝莊在天之靈保佑。

    至于沒力氣,反正福樂已經提前準備好了人參丸,偷偷吃上幾顆就好。

    雖然可能會有點傷身,只要孩子沒事兒,她月子里慢慢養就是。

    如此想著,方荷歇了歇,再次大聲哭了出來。

    也許是早產的緣故,她宮口開得特別慢,從早上一直哭到快中午,方荷嗓音都快哭啞了,宮口都還沒全開。

    接生嬤嬤都有點著急了,羊水雖然流得慢,可這么久也差不多都流光了。

    思及先前乾清宮總管、御醫乃至太后都一再用家人的安危來敲打,接生嬤嬤咬了咬牙,開了口。

    “昭妃娘娘,等不得了,若是羊水流盡還不生,怕是會有危險,少不得用催產藥,盡早讓小阿哥入盆才好!

    福樂蹙了蹙眉,主子若是服用人參丸,再服用催產藥,這對身體的傷害也太大了。

    但方荷眼睛眨都沒眨沙啞著聲音應下,“那就叫張御醫親自去煎,快!”

    接近午時前后,催產藥被迅速熬好,方荷捏著鼻子灌下去一碗,順便服下了兩粒人參丸。

    沒等多會兒,方荷就感覺到肚子越來越疼,有什么從肚子里直直往下拱,她忍不住痛呼出聲。

    “。!好疼!”

    接生嬤嬤看了眼,眼底就帶了笑意,可算是要開始了。

    “娘娘聽奴婢喊,讓您用力您再用力……”

    方荷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死死抓著幔帳上方垂下來的子孫繩,緊咬牙關深呼吸,聽著接生嬤嬤說話。

    在接生嬤嬤說用力的時候,她深吸口氣,繼續哭喪——

    “嗚嗚嗚!老祖宗我好想您。 

    “再用力!”

    “啊啊。±献孀谖叶亲永锏暮⒆右蚕肽。!”

    “看見頭了,娘娘用力!”

    “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都想您啊——誒?”

    在劇痛之中,方荷正鼓著氣嘶吼,突然就感覺有什么東西滑出了身體。

    然后‘哇’的一聲,嬰兒啼哭聲打破了滿殿的緊張,叫所有人都忍不住深吁了口氣。

    待得方荷排出惡露后,接生嬤嬤利落收拾好孩子,以襁褓包好,小心翼翼上前。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是個康健的小公主!”

    方荷顧不得身上的狼藉和疼痛,迫不及待招手。

    “快,讓我瞧瞧!”

    嬤嬤將孩子放在方荷的枕頭邊,跟昕珂她們一起收拾屋里的狼藉。

    福樂目不轉睛地盯著幾個人的動作,春來出去跟梁九功報喜。

    只有方荷,什么都顧不上,眼里只有渾身通紅皺皺巴巴的小團子。

    這回她沒再哭出聲,鼻尖卻酸澀得叫她喘不過氣來,眼底迅速氤氳起霧氣,叫她幾乎看不清小老頭一樣的崽。

    她終于有親人了。

    跟她血脈相連,會愛她的親人。

    她突然覺得,兩輩子以來所有的孤單和枯寂,仿佛都是為了等待這小家伙的到來。

    她粗魯地抹掉眼淚,將孩子抱在懷里,眼淚怎么都停不下來,叫她都不敢莽撞去碰孩子。

    福樂看著主子哭得臉色漲紅,特別著急,“主子,您哪兒不舒服?奴婢給您診診脈吧?”

    “我沒事。”方荷嗓子已經啞得幾乎發不出聲來,但她的語氣卻前所未有的溫柔。

    “我就是覺得我的九公主丑萌丑萌的,被她萌哭了!

    福樂:“……”沒聽懂,但聽出來主子大概是嫌孩子丑。

    她趕忙勸,“醫書上都說了,孩子剛出生都是如此,皮越紅,長大越白,所以您別怕,小公主出生越丑,長大越好看!”

    福樂探了探腦袋,又仔細地打量著這新生的小主子。

    這還是她頭回見到新生兒呢。

    怕不夠說服力,福樂狠狠點頭:“小公主現在確實丑,一定是宮里剛出生的小主子里最丑的!”

    方荷:“……”說得很好,下次別說了,否則你家小主子說不定會咬你。

    接生嬤嬤已經出去了,在產房內伺候的昕珂和昕南趁沒外人,捂著嘴偷笑。

    外頭梁九功聽到翠微的報喜,抬頭看了眼天兒,再仔細一詢問接生嬤嬤,他都快憋不住笑了。

    昭妃娘娘真不愧是宮里的祖宗,就連生孩子都跟旁人不一樣。

    旁的妃嬪生怕力氣不夠,都是咬著木塞積攢力氣,最多忍不住的時候喊叫幾聲。

    這祖宗倒是好,在產房哭靈幾個時辰,生產……一炷香了事。

    好在昭嬪母女均安,梁九功偶爾多點喜色也不算犯規矩。

    他在延禧宮收拾好了表情,才緊著回慈寧宮報喜。

    主殿的靈堂和天井里的靈棚已經徹底搭起來,中間留出一條過道,兩側都用素紗遮掩,左側是王公大臣們,右側是女眷。

    一進門就聽得隱隱有啜泣聲,殿門內外都有和尚在敲木魚念往生經。

    梁九功提著三分悲傷,三分喜色還有那么四分悲喜交加的感慨,進殿往窗邊的軟榻那頭走。

    康熙證在沉默地抄寫往生經。

    “萬歲爺,昭妃娘娘生了,是個小公主,母女均安。”

    康熙輕輕抬起狼毫,想努力扯出一抹笑,卻怎么都笑不出來,甚至腦子都轉不太動,好一會兒才出聲。

    “這幾日,叫李德全在延禧宮伺候,叮囑內務府,昭妃和奶嬤嬤的葷腥不必斷!彼穆曇粢脖确胶珊貌坏侥膬喝,啞得叫人心疼。

    梁九功轉身用袖子擦擦眼,趕忙端了杯溫水過來,苦口婆心地勸。

    “主子爺,您一定得保重龍體啊!

    “奴才去延禧宮的時候,昭妃娘娘也哭得特別厲害,幾乎沒有生產的力氣了,是老祖宗在天有靈,才保佑昭妃娘娘平安生產!

    “老祖宗在看著呢,若是見您如此不愛惜自個兒的身體,怕是不會安心!

    康熙眼眶也燙得厲害,沒再開口,只隨意喝了一口水,又低下頭開始抄經。

    他知道皇瑪嬤算喜喪,他該跟其他人一樣,欣慰于皇瑪嬤功德圓滿……可這是養育他長大的祖母,是這世上唯一會疼愛他的親人了。

    哪怕后宮里有那么多妃嬪,皇嗣,可他們都是依靠著他這個皇帝而活。

    只有皇瑪嬤,雖然平日里并沒有那么多噓寒問暖,但他知道,皇瑪嬤也疼他。

    她老人家就像定海神針一樣,只要她在這里,他好像就能解決所有的困難。

    如今,皇瑪嬤走了,他心里空蕩蕩的看不清前路,也再不能放縱那些無人得知的任性和沖動了。

    梁九功還待勸幾句,卻驀地發現紙上落下一圈圈水跡,在剛抄好的佛經上氤氳開來。

    康熙迅速將之團成一團,也不抬頭,只繼續平靜地抄經。

    梁九功心里嘆了口氣,卻不敢再說什么。

    太皇太后大行,連被關在行宮的宣嬪都被接回來了。

    也不知是在行宮被磨掉了身上的戾氣,還是知道自己的依靠越來越少,宣嬪自入宮起就沒說過話,前所未有的安靜。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或者說整座紫禁城,都被籠罩在一種格外寧靜的悲傷之中。

    只有一處例外。

    慈寧宮偏殿內,佟佳婉瑩面色蒼白卻毫無表情地跪坐在哭暈過去的皇貴妃身邊伺候。

    進來人的時候,她迅速啜泣幾聲,等無人的時候,她眸底的冷漠和恨意藏都藏不住。

    今兒個本是她入宮的日子,偏偏那死老太婆早不死晚不死,非要死在她進宮之前!

    皇上要守孝一年,下旨取消二十八年選秀,選秀被禮部叫停,從各地奔赴京都的秀女都已經換了素服在歸鄉的路上了。

    佟佳婉瑩別說想封妃,就是想入宮都變成了妄想。

    哪怕是姐姐現在死了,也得等至少一年后,她才有機會入宮接替姐姐的位分!

    如果姐姐命硬,等三十一年她都十八,過了選秀的年紀,只能天天盼著姐姐去死,才有她的機會。

    她只后悔沒有聽阿瑪的,早早通過佟佳氏的關系提前進宮,哪怕做個貴人,也比現在這種情況要好。

    一年時間就足夠改變太多了。

    以昭妃和皇上的感情,雖然這回生了個公主,可她往后總能生阿哥。

    一旦出了孝期,昭妃懷上阿哥,只怕一個貴妃位是跑不了的。

    到時候她不但依然要居于方荷之下,甚至想要做皇貴妃,那賤人恩寵愈濃,也未必能讓她如愿。

    佟佳婉瑩不甘,她絕不能叫昭妃繼續在后宮受寵下去。

    好在她從小心思就深,不過幾日,她就想出了一個天衣無縫的妙招。

    當天晚上哭完了靈,回到佟家,她立刻帶著自家額娘去書房求見阿瑪佟國維。

    “阿瑪,選秀取消,等三年后,宮里怕是再沒有我們佟家的立足之地,為今之計,得趁昭妃根基尚淺除掉她,才能保住我們佟家在宮里的榮光!

    佟夫人赫舍里氏一聽,有些震驚,“這能行嗎?先前你姐姐已經辦過一回錯事,一旦被發現,佟家可是要萬劫不復的!”

    佟國維也如此擔憂,但他更了解二女兒的心計。

    他沉吟片刻,抬頭看佟佳婉瑩,“你已經有了法子?”

    佟佳婉瑩笑著安撫額娘,“額娘和阿瑪不必擔憂,此事完全不必我們佟家自己動手。”

    “作為皇上的母家,在這多事之秋怎么能為表哥添膩煩呢。”

    “我們不但不能害昭妃,還得幫他托昭妃一把,給表哥一個寄托,幫表哥擺脫痛失親人之苦!

    “阿瑪和阿牟其(大伯)身為皇上的舅舅,自當為皇上排憂解難不是嗎?”

    佟國維一點就通,眸底迅速閃過一抹熠彩,接著漾開變成笑意。

    他捋著胡須點頭,“好好好,不愧是我佟家的女兒,你比你姐姐強多了!”

    “回頭讓你額娘多帶你去寺廟布施,好傳我佟家女的良善美名,你入宮之事,阿瑪來幫你辦妥!”

    夜色漸漸深了,佟家各處都亮起了燈,卻依然照不透這深夜涌動的暗流。

    延禧宮新換的白燈籠也都亮著。

    魏珠站在屏風外,小聲跟正抱著噓噓完的小團子擦屁股的方荷稟報。

    “萬歲爺這些時日大半時候都不吃不喝,每日下了早朝就去慈寧宮為老祖宗哭靈,太后也是如此,兩位主子暈了好幾次!

    方荷小心翼翼抱著打了個哈欠,又咂摸咂摸小嘴兒睡著的崽,拖著她,叫福樂在崽屁股上抹提早做好的爽身粉。

    抹完后,方荷熟練地給崽換上尿布,這才叫福樂將小團子放進造辦處提早送過來的搖籃車里。

    做完這些,她用打濕的棉帕子擦著手,問屏風后的魏珠。

    “這話是誰傳過來的?”

    魏珠小聲道:“是李德全,他還說,造辦處給您做的妃位儀仗早準備好了,已送到了延禧宮來!

    方荷挑了一抹沒什么味道的面脂,輕輕在臉上和手上暈開,尤其是經常要接觸小團子的指腹,反復揉搓好一會兒才停。

    她只靠在軟枕上,垂著眸子思忖,李德全這是想叫她月子里出去勸太后和皇上保重身體?

    梁九功倒不怕皇上問罪。

    叫她出去,這頓打保管能叫他和李德全都丟半條命。

    能讓愛給人挖坑的爺倆如此豁得出去,顯然太后和皇上是真不太好。

    她很擔心太后,至于康熙,考慮到小團子,她也還算惦記吧。

    此事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理。

    可是剛生完十幾天,就頂著冷風出去,尤其是她喝了催產藥,吃了人參丸,有些傷身的情況下,那是嫌自己命太長。

    萬一染了什么不該帶回來的病氣,小團子可抵擋不住。

    她看了眼把拳頭攥在肉嘟嘟的小臉邊上,睡得香甜的崽,緊著思忖好一會兒,才想出個法子來。

    “你去一趟造辦處,讓他們做兩幅一尺見方的木框,要一寸深淺,再準備些燒窯的黏土一并送過來!

    魏珠不知道主子要做什么,但主子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立刻出門去辦差。

    翠微倒是有些好奇,“主子要做什么?”

    “您如今的情形可不敢出去吹風,但也不能不管壽康宮和慈寧宮那邊,要不奴婢去御膳房提些湯水送過去?”

    方荷搖頭:“不必,想必該勸的,梁九功和烏嬤嬤都勸了,這會子你過去,萬一不成,只會叫人看笑話!

    她也不想用自己在兩個人心里的不同,逼兩個人不難受,那不現實,也有點招人煩。

    能打破死亡悲傷的,只有新生。

    有梁九功的吩咐,只用了三日,方荷吩咐做的東西就送到因為暈眩在乾清宮休息的康熙面前,壽康宮也送了一份。

    康熙躺在軟榻上,還不忘抓著奏折看。

    本來他已定好要趁著還沒打起來,再去一次江南,先穩定好后方,才能跟準噶爾開戰。

    可因為太皇太后大行,此事只能先作罷。

    但眼看著就要盛夏,今年雨水不少,這幾日已經下了好幾場小雨,靳輔建好的中河和防汛工程都得部署,康熙得時刻盯著。

    還有先前跟羅剎談判的時候,因為地圖不夠精確,雖然和談成功,但是也發現了很多問題。

    以后若是再起沖突,還會面臨這種國界不明的問題。

    康熙向來喜歡將所有的事情掌控在手里,能提前解決的,他絕不會拖沓。

    他令人根據南懷仁繪制的世界地圖,用經緯度法重新繪制大清疆域圖,這其中也遇到不少問題,都得派人盡快解決……

    康熙正出神呢,一錯眼,就見梁九功端著個怪模怪樣的托盤進來,還有個歪歪扭扭的碗,里面放著龍須糕和棗泥糕,看得人眼睛疼。

    他淡淡乜梁九功一眼,“乾清宮的瓷器都被你吃了?什么東西都敢往朕面前送,撤下去!”

    梁九功沒聽吩咐,賠著小心道:“奴才可不敢撤下去,這是九公主的孝心,要不萬歲爺再仔細看看?”

    聽梁九功提起方荷剛生的崽,康熙到底來了點精神,撐著軟枕坐起身,蹙眉看向那盤子碗。

    定睛一看,才發現,托盤之所以不穩,是因為里面有兩個小巧的腳印,底下還刻著格外眼熟的字跡。

    「啾啾:飯要一口一口吃,人要一步一步走,不吃飯人是走不動噠,阿瑪聽話!

    康熙:“……”那混賬給公主這是起的什么名兒?

    他眼神又轉向那個看起來殘缺的碗,發現殘缺的部分是兩個小小的掌印,應該是趁著燒制之前,叫孩子印上去的。

    碗沿也有一行小字——

    「啾啾:又是吃飽想阿瑪的一天,想喂阿瑪吃甜甜,阿瑪張嘴啊~」

    康熙眼眶突然又有些發燙,唇角卻不自覺浮現出一絲笑意。

    若皇瑪嬤還在,肯定也會跟他一樣,想親親那個小崽。

    如果皇瑪嬤真的在天上看著,只怕要指著他的鼻子罵他,還不如剛出生的孩子懂事。

    他撐著額角,揩掉眼角的濕潤,捏起碗里的點心,吃了個精光。

    碗并不大,不會讓好幾日沒好好用膳的康熙積食。

    再喝幾口北蒙奶茶,康熙感覺身上稍微有了點力氣。

    他站起身來,親自將這兩樣東西擦干凈。

    “昭妃和啾……九公主還好嗎?”

    梁九功看康熙吃完了點心,喜得快笑出來了,趕忙回話。

    “妃主兒和小公主好得很,娘娘說要跟小公主把萬歲爺少吃的飯給吃回來,等她們能出門了,才有力氣好好照顧太后和萬歲爺!

    “太后那里也送過去了?”康熙噙著淺笑,摸索著那小手印和小腳印,舍不得收起來。

    梁九功:“奴才叫李德全送過去了,太后娘娘哭了一場,用過膳,喝了安神湯睡下了!

    康熙倒是不意外,果果想哄人的時候,能甜到人心里。

    如今再加上啾啾,往后這娘倆怕是要在宮里橫著走了。

    他笑著搖搖頭,仔細叮囑:“這些日子朕不好過去,是怕小孩子通透,沖撞了她的魂兒,等送皇瑪嬤去行宮回來,朕再去看她們!

    “再敲打敲打內務府,叫他們好好伺候著,膳房人多手雜,這些日子延禧宮的膳食都從御膳房走,不許出任何岔子!

    梁九功心想,昭妃生了個公主,又不是阿哥,又都在哭靈,哪兒還有力氣針對昭妃啊。

    不過他面兒上還是認真應了,就沖昭妃能叫萬歲爺多吃幾口東西,他也不嫌麻煩。

    可令梁九功沒想到的是,還真有人哭靈都不耽誤長嘴干點別的。

    孝莊的金棺還沒送出宮呢,宮里就突然傳出了九公主乃是太皇太后轉世的傳言,甚至很快就在各處都散播開來。

    趙昌帶著暗衛查過了,并不是有心之人故意散播。

    “老祖宗薨逝后沒過多久,昭妃娘娘便開始發作了,慈寧宮靈堂剛搭好,九公主就出生,又是生在陽氣格外重的午時后,此為陰陽平衡最吉利的時辰!

    “連欽天監都說,九公主是個有大福氣的,宮里人都覺得,定是老祖宗功德圓滿,卻又舍不下皇上和太后,用功德換了投胎轉世回到主子爺和太后身邊的緣分。”

    “這幾日宮人們都偷偷在延禧宮外念阿彌陀佛呢,私下里都說昭妃入宮前,就得大師算命說貴不可言,有這樣的福分也不足為奇!

    康熙心下微動,有那么一瞬,他甚至也覺得這說法極為可能。

    雖然他還沒見過啾啾,心里對她的喜愛卻完全不下于太子,應是他和皇瑪嬤的親緣未了。

    如此康熙就更不敢帶著慈寧宮的暮氣去看女兒。

    他忍著沖動,按著最盛大的喪儀,將太皇太后送到黃辛莊行宮作為暫厝之地。

    康熙思及地宮建好,才能將皇瑪嬤挪入地宮,如果戰事一起,得在這里多留些時候,令人將慈寧宮的磚瓦都運送到了此地。

    在行宮陪伴孝莊梓宮過了七七之日,康熙才動身回宮。

    在乾清宮沐浴過后,康熙沒有片刻耽誤地直奔延禧宮而去,可進門卻沒有看到方荷。

    他問魏珠:“你家主子呢?”

    魏珠趕忙回話:“主子生產的時候因為太過悲傷,傷了身子,御醫的意思是讓做雙月子,主子還在殿內不能出來。”

    “那九公主呢?”康熙突然記起來,張子欽好像稟報過此事,沒再多問。

    魏珠:“九公主在偏殿睡著呢!

    康熙思忖片刻,先去了偏殿,看到已經變得白白嫩嫩的小團子的那一瞬,他在門口靜立了好一會兒,才抬腳進去。

    天兒已經熱起來了,小團子只穿著方荷吩咐做好的淺杏色連體衣,襯得那張圓嘟嘟泛著紅暈的小臉格外白皙,像是御膳房剛做好的奶糕。

    還沒有他四分之一巴掌大的小手,都蜷在臉頰旁邊,像是打瞌睡的小獸,叫人忍不住想笑。

    康熙表情不自覺溫和下來,噙著笑坐到小團子身邊,只看她微微鼓起的小肚子隨著呼吸微動,覺得自己能看一下午。

    他一進門方荷就知道了。

    雖然要坐雙月子,但她出了頭月就能洗漱,只是不能出門吹風。

    方荷換上一身不帶奶味兒的衣裳,坐在軟榻上,表情淡淡等著康熙過來。

    宮里的傳言她也聽說了,甚至連延禧宮的人都喜聞樂見,可方荷卻一直沒對此表現出過任何喜色。

    啾啾就只是她自己,不是任何人的轉世。

    方荷不會允許任何人借此做什么文章,哪怕是康熙也一樣。

    而且她也不信,宮里會有人無緣無故,對她這個寵妃和她的女兒做好事。

    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康熙過來,方荷心下了然。

    這狗東西怕是信了那傳言。

    方荷平靜地跟翠微道:“叫人都離遠些,多給我準備一壺金銀花露。”

    翠微總覺得,主子這表情不像是終于等來主子爺的歡喜,她甚至還有些心驚肉跳的莫名忐忑。

    她委婉地勸:“主子,您……您還不算出月子呢,而且皇上要守孝,這會子可不是胡來的時候。 

    “放心,不胡來!狈胶陕龡l斯理挽起袖子,喝了口溫水潤嗓子,云淡風輕扔下一個炸彈。

    “我就是打算跟萬歲爺好好吵個架!

    翠微:“……”

    第86章

    翠微簡直不知該說什么, 主子都要萬歲爺吵一架了,還不算胡來?

    她回想了下先前主子和皇上幾次吵架鬧出來的動靜,簡直想哭給方荷看。

    小公主都出生了,主子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樣任性了!

    萬一真惹惱了萬歲爺, 太后如今太過傷懷, 臥床不起, 且顧不上主子這頭,那往后延禧宮的日子還怎么過?

    但方荷卻很堅持, 潤完嗓子還笑著催。

    “別費心想著勸我了,快去,我心里有數。”

    翠微:“……”行吧, 反正吵了那么多回,主子榮寵也沒變過。

    她無奈出去準備茶水,即便勉強勸說自己有點底氣, 等瞧見康熙從東偏殿里出來, 翠微還是沒忍住心里打鼓。

    她忐忑著心腸跪地, 揚聲提醒里頭的主子。

    “請萬歲爺圣安!”

    康熙摩挲著剛剛被女兒握過的食指,含笑進了大殿。

    方荷身著銀紅色葵花暗紋的宮裝, 站在軟榻旁幽幽看康熙一眼, 這才盈盈下拜。

    “臣妾請皇上萬安!

    外頭翠微抖著心腸爬起來,讓春來和魏珠把其他人都攆遠一點, 伸長了耳朵聽著里頭的動靜。

    梁九功一看翠微這模樣,就知里頭那祖宗又要鬧妖,跟著叫李德全帶人遠一些, 也不動聲色伸長耳朵聽著。

    殿內,康熙跟看女兒時一樣,站在門口噙著笑深深看著方荷, 好一會兒緩下心中悸動,才笑著上前將她提起來。

    “不是不叫你這般多禮了嗎?”

    他享受其他人臣服在自己腳下,唯獨這小狐貍,他更喜她張牙舞爪站著。

    方荷感覺到胳膊上的手攬到了腰上,絲毫沒有放手的打算,抬起頭看康熙,聲音似是摻了蜜。

    “臣妾這不是擔心皇上只記得多了個女兒,忘了還有臣妾,不自報一下家門,您忘了臣妾可怎么是好?”

    任何跟她搶女兒的都是混蛋,這狗東西休想將對祖母的哀思,移情到啾啾身上。

    門外梁九功疑惑看翠微一眼,這不是挺正常的嗎?

    翠微也納悶呢,主子不是要吵架?

    這也不像是吵架的架勢。

    康熙倒挺稀罕方荷這格外靈動的嬌俏模樣。

    旁人大概都覺得方荷比先前豐腴了不少,但她生孩子之前康熙還陪著她一起就寢,見過她最胖的時候,這會子反倒覺得她清瘦不少,更叫人憐愛。

    康熙的眸色不自覺深了些許,低頭與她鼻尖相抵,想在她唇上輕啄。

    “滿宮都擔心朕龍體有恙,連啾啾都知道關心阿瑪,偏某個混賬什么動靜都沒有,朕先去看她也正常吧?”

    方荷用食指貼在他唇畔,不叫他親。

    “要是沒有啾啾的額娘,皇上看她會不會關心您,您這么說,就不怕臣妾傷心嗎?”

    康熙握住她的手,到底還是親了上去,笑意都氤氳在了唇齒糾纏間。

    “愛妃在吃啾啾的醋?”說著,他忍不住笑出聲,點點方荷的腦門兒。

    “朕好好一個公主,你這是起的什么名字?”

    方荷輕哼了聲,另一只手用力,將人推開,笑得愈發狡黠。

    “我的女兒,自是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您怎知臣妾不是吃您的醋呢?”

    康熙不置可否,笑著上前一步,想將這小狐貍攬回來,許久沒見,他也不能留太久,實在想與她親近。

    “朕先過去看啾啾,是心知自己有多想你,知道見了果果,便再分不出心思去看她,果果可是如此思念朕的?”

    方荷繼續后退,挑眉笑問,“萬歲爺是思念我貴不可言,為您生下了老祖宗轉世的九公主?”

    康熙一進殿就察覺出方荷心里憋著火。

    他之所以扔下朝政急著趕過來,就是為了與她說清楚此事,不想叫她胡思亂想。

    可沒想到,方荷沒像以前一樣冷言冷語,反倒展現出了與以往格外不同的風情,如一根羽毛在他心尖輕撓,癢得人心里滾燙。

    他卻是不想立刻解釋了,只眸底閃過一抹笑意,繼續逼上前,將方荷困在往寢殿去的垂花拱門下頭。

    “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于你沒有壞處,甚至可憑此傳言,順利封貴妃、皇貴妃乃至皇后,果果不動心?”

    方荷輕嗤,她總算明白傳言為什么傳得那么快,還在喪期內,宮里各處都對延禧宮熱情有加,恨不能將延禧宮拱到天上去了。

    感情根子在這兒,他在試探她。

    可這寵妃和棄妃吵架自然不能一樣,同樣的招數用多就廢了

    方荷輕撫上康熙的龍袍,目光柔媚看著康熙,輕輕推他,眸底笑意卻淺了許多。

    “皇上覺得我想做皇后?”

    康熙順著她的力道后退,笑意不變,“朕記得,你想做正妻,現在還想嗎?”

    方荷笑得比他還燦爛,“那您就不記得,我更想做唯一,我想要,皇上愿意給嗎?”

    她食指輕戳著他的胸口,“臣妾很想知道,您是因為喜歡我才問這個問題,還是因為太子來問我這個問題?”

    方荷的力道不比貓兒重多少,但康熙卻心甘情愿被她戳得步步后退,直至摟著她的腰緩緩坐到窗邊的軟榻上,忍不住低低笑了出來。

    “你要什么,只要朕有,朕都會嘗試著給你,只要果果愿意等。”

    這回不等方荷說話,康熙便用了點巧力,將人摁到膝上,咬住她的唇瓣輾轉。

    “不會叫你等太久,果果再信朕一次可好?”

    方荷仔細注視著康熙的表情,總覺得這狗東西有點不大對勁,他是不是太配合了點?

    她噘著嘴輕哼,“信您把啾啾當老祖宗轉世看?還是信您為了流言蜚語試探我?”

    康熙的笑聲通過胸腔傳入方荷耳中,聲音竟也低沉厚重了許多。

    “朕是想讓你知道,自流言傳出以后,不過短短月余,上折子請立你為后的就多達十幾位大臣!

    方荷微微蹙眉,她就知道天上不會掉餡兒餅,背后之人將她捧得高高的,是為了叫康熙猜忌她?

    她低頭把玩康熙的衣袖,“您不想叫我做皇后!

    “是,不想!笨滴跛紤]再三,還是說了實話。

    “一則,雖然朕不喜宮里的說法,可朕命硬一說只怕不是空穴來風,朕不敢賭!

    “二則,太子之位不穩,于朝堂不利,赫舍里一族在朝廷根基頗深,若他們起了心思要對付你,朕也會有鞭長莫及之時!

    他抬起方荷的下巴,“你信朕嗎?”

    方荷沒回答他,繼續玩你問我也問的游戲。

    “您信啾啾的轉世之說嗎?”

    康熙依然沒說謊,“乍聽之時信過,或者說對皇瑪嬤的思念,讓朕寧愿那是真的!

    他稍稍用力,叫方荷跪坐在他身上,比他高出一頭來。

    “可朕仔細一想就知不可能,皇瑪嬤幾番說過不想再遇到阿瑪和朕了,即便轉世,大概也是回到草原上去。”

    方荷拽著他的耳朵,還是不怎么高興。

    “也許老祖宗是想兩全其美,先看看您,再通過賜婚回草原呢?”

    康熙失笑,仰著頭又去咬方荷的唇。

    “朕答應過你,啾啾不會撫蒙,朕也許會叫你失望,但朕不會騙你!

    方荷松開一只手捂住嘴瞪他。

    “您干嘛總咬人!”

    “你想叫朕耳根子軟一點,朕就不能叫你小嘴兒更甜一點?”康熙笑著扶住方荷,干脆躺下,叫她半趴在自己懷里。

    不等方荷掙扎,康熙便道:“別動,叫朕好好抱抱你,陪你的時間久了,一個多月不見,朕夜里都睡不踏實!

    方荷這才老實下來,卻還是壓不下心里的火,用力戳他。

    “那您到底為何要放縱傳言?”

    如果不是康熙不作為,絕不可能越傳越廣。

    一想起別人對著啾啾,看到的想到的都是太皇太后,往后甚至要對啾啾要求頗多,她心里就煩躁得厲害。

    康熙輕撫方荷的后背,“自是要抓住背后之人,趁機平衡朝堂,你都不信有人會無緣無故捧你上青云,朕難道還能信了?”

    方荷這才滿意地點頭,不過點到一半頓住了。

    啥意思,她不信證明她聰明,這狗東西是不是拿她當傻子標準線了?

    見她抬眼輕睨過來,康熙心窩子里的滾燙愈發難耐。

    說起來也是難以置信,他一個皇帝竟然素了快半年了,還要素上一年,天生火壯的男人,實在經不起撩撥。

    他閉了閉眼,不看她這不經意卻叫人難以忽略的嬌媚,努力將話題正過來。

    “先前你在延禧宮說的話,朕反思過,覺得很有道理。”

    “皇瑪嬤不在了,皇額娘又是個不愛管事的性子,如若朕不在宮里,也只能你自己才能護住自己!

    “所以你有手段不是什么壞事,只怪朕許多事情都沒跟你說清楚!

    方荷目光流露出真切的詫異,不由得對康熙有些刮目相看。

    比起知錯能改,他這老板比后世的老板都更上分一些誒。

    所以她格外老實聽著康熙說話。

    “拿皇瑪嬤轉世一說做文章,明面看似是后宮之爭,實則還是前朝的爭端!笨滴跻恢庇X得方荷在大事上有些與尋常人不同的聰慧,倒不介意跟她說些朝政。

    “請立你為后的,多是納蘭明珠的門人,反對立你為后,甚至覺得這是你仗著恩寵意圖染指后位的,多是索額圖門人。”

    “朕需要時間,來平衡朝堂……才沒有制止傳言!

    他想說,他還想叫方荷能趁機接手宮權,哪怕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還算在他掌控之中,他也就沒阻攔。

    這會子還是不說了,免得這好吃懶做的狐貍伸爪子。

    方荷聽懂了。

    雖然她不懂朝政,可后世電視劇演得多,啥心理路程都在肥皂劇里出現過了。

    “您的意思是,納蘭明珠想投靠我……不對,是猜度圣意,想重回朝堂,索額圖為了太子,不想叫他回來,我就是他們拿來爭斗的靶子?”

    這倆老對頭才是真愛吧!

    康熙笑著拍拍方荷的腦袋,他就知道這混賬聰明。

    “納蘭明珠確實了解朕,所以此事不會是他起的頭,他只會順水推舟,有其他人在推波助瀾,果果覺得還會有誰?”

    方荷捏了捏眉心,感覺腦子又快長出來了。

    古代人短命除了客觀條件,有沒有可能是動心眼子動得太厲害了?

    她干脆直指核心:“不管是誰,他們的目的一定會傷害我和啾啾,對吧?”

    康熙沒回答她,他不會給那些人機會,只倏然將她困在身下,比她剛才故意鬧他的時候還要促狹些。

    “朕進殿的時候,果果是要跟朕吵架,是不是?”

    方荷眨巴著眼睛,格外乖順地抱住了康熙的脖頸兒。

    “我分明是吃醋了,人家都說有了孩子忘了娘,我以為您光顧著孩子,將果果拋在腦后了呢!

    吵架什么的,哪兒有她和啾啾的安危重要,先解決問題,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吵。

    康熙哼笑了聲,又咬了咬她的唇。

    “聽說你叫造辦處給延禧宮做幾副搓板,越結實越好,延禧宮的衣服都是送到漿洗處,你要搓板作甚?”

    啊這……她能說是給康熙準備的萬壽節賀禮,可惜想起來太晚了,準備明年送嗎?

    方荷在康熙的薄唇上重重吮了一下,發出輕微的‘啾’聲。

    她咧開小嘴沖康熙笑,“您不是想知道啾啾的名字怎么來的嗎?臣妾看到她,就總想到您,總忍不住親她,親多了總聽到這聲音,正好她又排行為九,才叫啾啾!

    康熙被逗得忍不住低下頭,擒住她這張叫人又愛又恨的小嘴,殿內再沒了說話聲,反倒呼吸聲越來越重。

    梁九功頭皮發麻,還在孝期呢,昭妃還沒出月子,是不是該提醒一下?

    翠微表情都麻木了,這就是主子要吵的架?

    挺好,往后就這么吵,反正都不少動嘴。

    過了一會兒,李德全從外頭進來,在梁九功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梁九功趕忙躬身向殿內:“萬歲爺,索相和太子并幾位內閣大臣,已經在弘德殿偏殿候著了。”

    康熙眸底帶著些不明顯的燥意,無奈翻個身,重新叫滿面潮紅的方荷趴回去,閉著眼和緩自己的火氣。

    方荷氣都沒喘勻,就趕緊小聲問:“您說的推波助瀾的人到底是誰?”

    康熙笑著坐起身,扶她坐在一旁,慢條斯理起身。

    “朕不能叫你憋著火,咱們還是吵一架!

    方荷:“啊?”不是吵完了嗎?嘴都吵腫了!

    康熙垂眸笑著看她,“總不能事事都是朕來告訴你!

    “皇瑪嬤給你那幾樣東西不是叫你做螃蟹的,執掌后宮的金冊和寶印早晚會到你手里,朕等著你來告訴朕!

    方荷:“。?”她啥時候說過要管后宮了?

    不是,這跟后世不給待遇職稱,卻啥活兒都得干的社畜有啥區別?!

    康熙笑而不語,含笑注視著方荷,慢條斯理揩掉唇角的胭脂,理了理龍袍,轉身大跨步出了門。

    方荷:“……”

    翠微很快就白著臉進來了,“主子,您跟萬歲爺真吵架了?”

    “吵了……吧?”方荷也不大確定,反正她是不生氣了。

    回過神,她莫名有些想笑,但抬頭見翠微臉色不好看,她有些不解。

    “怎么了?”

    翠微坐在腳踏上,“萬歲爺剛才出去的時候還怒火未消,那架勢嚇得奴婢這會子腿還軟呢,您到底為什么跟萬歲爺吵架啊?”

    方荷:“……”出去之前不還在她面前賣弄男色來著?

    一想到轉身的功夫他這演技就上線了,方荷忍了忍,還是笑得整個人都歪在矮幾上起不來。

    翠微簡直想啐一句不伺候了,這兩位祖宗到底什么情況!

    方荷揩掉笑出來的眼淚,見翠微面色不善,趕緊拉住她解釋。

    “皇上那是做給別人看的,大概是要釣出轉世傳言的背后之人,我今兒個要跟皇上吵架,也是為此!

    方荷實在不想長腦子,但想到有人要害啾啾,她只生怕一個腦子不夠。

    “你趕緊幫我分析分析,到底是怎么回事。”

    翠微聽了主子和皇上剛才的對話,確實比方荷腦子轉得更快些。

    “將您和小主子高高抬起,令得朝臣請立您為后,即便萬歲爺不會猜忌您,后宮所有的娘娘們可不會眼睜睜看著。”

    這分明就是將主子架在火上烤。

    方荷還是想不通,“太后和皇上護著我,即便是后宮看我不順眼,除非她們有一擊即中的把握,否則也只能看不慣我卻又干不掉我,有什么用?”

    翠微則覺得不然,她表情越來越嚴肅:“如果娘娘們不動手,卻引得您與太子產生嫌隙呢?”

    “更甚者,只要皇上不允您為后,一來削了您的面子,會讓人懷疑皇上對您的恩寵,二來若傳言坐實,皇上總得照顧老祖宗的顏面,小主子未必還能在您身邊養著……”

    方荷的表情瞬間就冷了下來。

    前者她不擔心,康熙看她的目光火熱到恨不能把她整個人都吞下去。

    可若有人想將啾啾從她身邊奪走,那就是要她的命!

    方荷腦子迅速轉動起來,“還是不對,啾啾是公主,不會影響儲君之位,除非是送到太后那里,否則其他人誰有資格養育啾啾!

    太后不會為難她,跟沒送也沒啥區別,邏輯不通。

    翠微也揪著頭發,她只能從后宮分析,前朝的事兒她更一竅不通,實在想不出來這事兒到底還有什么機鋒。

    方荷覺得,想不通,干脆就化繁為簡。

    “這個傳言只會有兩個可能,一個是推我上去,一個是捧殺我!

    “先不考慮前朝,如果推我上位,會損害誰的利益?”

    “如果我跌下去,又是誰得利呢?”

    “盼著您跌下去的太多了,實在是不好說!贝湮⒄酒鹕韥磙D圈,努力思索。

    “可若傳言坐實,以老祖宗轉世的身份,自然不能為庶出,即便不是皇后,也會是……”

    “皇貴妃!”方荷瞬間接話,“這是逼我和皇貴妃打擂臺。”

    皇上不想封后,皇貴妃之女也是半個嫡出。

    只要那人逼得朝堂上傳出佟佳氏退位讓賢的聲音,或者逼她把孩子給佟佳氏,她和佟佳氏都是不死不休。

    如此一來,皇貴妃和她總有一個要跌下去,對方想要的……是后宮高位,或宮權!

    方荷立刻吩咐:“你叫人盯著承乾宮和永壽宮的動靜,尤其是永壽宮!

    最有可能的就是貴妃。

    佟佳氏但凡出任何問題,她這個逼死皇貴妃的人都得不了好。

    皇上看在母家的面子,上也要給佟家一個交代,不能再繼續寵她。

    貴妃頭上沒了壓著的皇貴妃,整個后宮就徹底掌控在鈕祜祿氏手里了。

    翠微轉念也想明白了,立刻出去辦差。

    康熙在黃辛莊待了十幾日才回宮,積壓的奏折不少。

    他早早叫個眼生的御前太監,持李德全的腰牌過來傳話,說這兩日先不過來,等批完了折子再來。

    小太監還說:“萬歲爺還吩咐,請娘娘仔細著課業,回頭萬歲爺是要檢查,若是您有疑惑,盡可求助萬歲爺!

    方荷:“……”那狗東西又要什么誠意?

    可恨的是,不管是承乾宮還是永壽宮,最近都沒什么動靜,她拿什么交答卷!

    她坐在啾啾的搖籃車旁邊發愁。

    看著睡得格外香甜的小崽,方荷咬牙伸出手來,為了又香又軟的團子……要不把五指姑娘當誠意送出去?

    康熙暫時還沒時間過來,只下旨,五月下旬移駕暢春園避暑。

    那時方荷的對月就還差不幾天,天兒熱了,啾啾也不怕著涼,只要小心些就沒事。

    方荷還沒徹底出月子,也不會叫前朝后宮在這風口浪尖上猜忌。

    翠微沖方荷調侃:“萬歲爺是越來越會心疼人了,這幾日乾清宮的燈都亮到很晚,這回該送些解暑的湯水去御前了吧?”

    方荷也覺得,康師傅是比過去表現好多了。

    “那就送一盞綠豆百合湯!

    那天康熙過來的時候,她被利器威脅了好久,估計這位爺火氣不小,下下火總沒壞處。

    但翠微剛出去,很快又進來了。

    “主子,宜妃娘娘來了,問您得不得空!

    自方荷生了孩子,延禧宮的禁足就算解了。

    雖暫時還沒人往延禧宮來走動,也是因為守孝,給老祖宗抄經。

    宜妃是第一個來延禧宮拜訪的。

    方荷大概知道她所來為何事,“請宜妃進來吧!

    宜妃帶著大禮過來的,一進門就先露三分笑。

    “九公主的滿月沒有辦,先前也不好過來,委屈你和九公主了,這是我給九公主的賠禮,昭妃可不許攔著!

    方荷笑著起身,“不會不會,在延禧宮,這禮就沒有回頭的道理,多多益善。”

    宜妃:“……”

    她哭笑不得坐在方荷對面,“外頭眼瞧著又要起風,你倒還挺坐得住!

    “不然怎么辦?虱子多了不癢,見招拆招就是了!狈胶蓴傞_手無奈道。

    宜妃輕笑了下,沒急著往下說。

    她面上有些疲憊,只是被粉壓下去大半,遲疑了下,還是沒忍住問。

    “我瞧你身子養得不錯,不知你那位會養身子的宮女可否借給我一用?”

    方荷利落點頭:“這事兒本就是我跟萬歲爺提過的,但不知皇上有沒有把話跟你說清楚!

    宜妃了然點頭:“我明白,胤禌是胎里帶出來的弱癥,太醫和御醫都看過也是無法,這幾日他又起不來身了,我……”

    哽咽了一下,宜妃努力露出個笑。

    “她能叫胤禌好哪怕一分,我也會記昭妃十分恩情,即便事不可為,我絕不會記恨昭妃,只怪我這個做額娘的不夠小心。”

    方荷已經問過福樂了,蘇氏養身的秘方里,還真有能養胎弱之癥的方子。

    聽宜妃把話說開,方荷才稍稍透露一二。

    “我不敢說福樂一定能將十一阿哥的身子養好,但我也曾氣血兩虛到會影響壽數,如今也算是大好了,叫十一阿哥稍微松快些還是可以的!

    宜妃激動地站起身來,“那就多謝昭妃了,此情我必定銘記,不管后宮多少風雨,只要將來你不對翊坤宮動手,我絕不會與你為難!

    方荷要的不只是這個保證。

    她仔細想過了,即便要拿白菜的價兒干那啥的活兒,為了啾啾,這宮權她也得捏在手里才能安心。

    如此她就不能是孤家寡人,一個大集團靠光桿司令可不成,她得有合作伙伴。

    宜妃無論從任何方面考慮,都是最合適的人選。

    方荷拉著宜妃坐下,“你聽我慢慢說,小孩子要想平安長大,除了要保證他身體更健康,一個更安全更平穩的生長環境也至關重要!

    “你我如今都是為人母的人了,我也不與你說虛的,我可以保證,福樂可以一直為十一阿哥調養身體,將來有機會下江南,我還能請曾經為我養身的梁氏后人為他養身!

    宜妃很上道:“條件呢?”

    方荷:“條件很簡單,宜妃娘娘與我聯手,保證無論發生任何事,都會站在我這邊,保證啾啾和十一阿哥能在宮里平安長大!

    “你可以仔細考慮一下,若你答應,福樂會每日去翊坤宮請脈,你不答應,養身方子我也拱手送上。”

    但這養身方子就只能是梁阿姐給她的了。

    方荷無權處置蘇家的秘方,也不會強求福樂拿出來。

    宜妃不曾有絲毫猶豫,她既然過來,自然是準備好了投名狀,做好了以后都以方荷為主的準備。

    “我若只是說說,昭妃你一定不信!币隋了计,稍稍安穩下來,輕聲開口。

    “你可知道,昨兒個佟家上了折子,請求皇上允準皇貴妃退位讓賢,自降為貴妃,讓你晉封皇貴妃之位?”

    方荷愣了下,這還真沒聽說,宜妃哪兒來的消息啊?

    宜妃像是知道方荷在想什么,笑了。

    “郭絡羅氏雖然在盛京,但好歹也有分支子弟在朝中為官,得到消息并不難。”

    “皇貴妃這些時日都在承乾宮內不出,這不像她的性子,她從一入宮,做夢都想做皇后,如今卻認了佟家所請,臥病在床,叫妹妹入宮侍疾,瞧著……像要熬不過去了!

    方荷緊皺眉頭,“如果皇貴妃不在了,豈不是變成我逼死她的?”

    “我卻覺得恰恰相反!币隋龡l斯理喝了口茶。

    “如若是我,我會叫佟家二格格傳出話來,就說皇貴妃自覺是搶占了老祖宗的福分才會病重,再次自請降位。”

    “她沒了,佟家自然還是要有人進宮的,佟家二格格就是最合適的人選,你做了皇貴妃,皇上為了補償佟家,佟家二格格入宮至少也是貴妃位!

    方荷都快聽傻了,這一環一環的,是正常人能長出來的腦子嗎?

    “你的意思是,背后主謀乃是佟家,他們想讓佟家二格格入宮做貴妃?”

    宜妃不置可否,“皇上為老祖宗守孝,停了選秀,再過三年,那位二格格就過了選秀的年紀,佟家主家年紀合適的,就只剩大房的庶女。”

    方荷還是覺得有哪兒不對,“為了貴妃位,以佟家的身份,竟舍得送我上青云,用皇貴妃位換?”

    咋,她上輩子救了佟家全家嗎?

    見方荷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繞,宜妃略詫異之余,也只能說得更明白些。

    “皇上為了四阿哥,也定會讓佟家女入宮,只是四阿哥玉碟已改,太子和阿哥們也漸漸大了,為了朝堂安穩,佟家女位分必定不會太高,這是他們明白帝心在你后,想出的最穩妥的法子。”

    “若佟家二格格入了宮……我冷眼瞧著,這位二格格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入宮侍疾兩次也沒鬧出任何動靜,反倒良善名聲宮內外皆知。”

    雖然宜妃沒把話說到最明白,方荷卻很快反應過來,終于把邏輯鏈圓上了。

    “所以,推我上去,我必然不會拒絕,皇上也會滿意,補償佟家一個貴妃不在話下,這位二格格若做了貴妃,我這皇貴妃位子,還未必能坐穩!

    不,是一定坐不穩。

    佟家這盤棋,到目前為止是一點惡事都沒做,手段比烏雅氏還高啊。

    方荷目光與宜妃對視到一起,無言的默契迅速流轉。

    這樣厲害的攪屎棍若是進了宮,她們怕是再無寧日可言。

    宜妃見方荷從滿頭霧水到恍然大悟,再迅速冷靜,心下忍不住贊了下方荷這份心性。

    “昭妃可是有章程了?”

    方荷笑著起身,“不急,宜妃往后叫我鑫果就好,還是先叫福樂去給十一阿哥診診脈吧!

    可能方荷的腦子沒有土著回路多,但她解決麻煩的法子,卻比這兒的人多三百年的天馬行空。

    既然問題已經找出來了,那確實不急。

    得讓人家把這出戲演完,否則如今是能攔住,萬一以后人家又起了唱戲的興致怎么辦?

    第87章

    天兒越來越熱, 宮里沒有遮擋,白日里直如蒸籠一般。

    康熙怕啾啾并幾個體弱的公主和小阿哥們受不住,很快就起駕至暢春園避暑。

    皇貴妃這回沒在宮里,占了最大的澹寧居, 貴妃被安置到德妃先前住過的萬芳齋。

    惠妃和榮妃也來了, 分別住在清遠齋和丁香苑, 正好與宜妃的韻松軒和貴妃的萬芳齋隔湖相對。

    其他人去歲住的什么院子,這回也都熟門熟路搬了進去, 包括從昭嬪晉位為昭妃的方荷,依然住云崖館。

    這叫人止不住心下玩味,昭妃位分升了, 又是四妃之首,按理說惠妃的清遠齋才該是昭妃居住之所啊。

    因為皇貴妃始終病歪歪的,待得安置好了, 便有與皇貴妃交好的妃嬪過來探望。

    端嬪就是其中一個, 她小心試探皇貴妃。

    “聽聞前些日子, 萬歲爺怒氣沖沖自延禧宮出來,就再也沒去看過昭妃母女, 這怕不是發現轉世傳言是昭妃所為吧?”

    其他幾個小貴人們也都覺得有可能, 紛紛附和。

    “除了昭妃,還有誰這么大膽?敢拿老祖宗說事兒, 這回怕是要徹底失寵了!不然也不能叫她還住云崖館!

    “那可未必,就算失寵了,還有太后護著呢, 而且她還有救老祖宗的功勞,萬歲爺心慈,又能拿她怎么樣?”

    “話可不是這么說的, 你看這些日子皇上去看過她們母女嗎?太后若得知此事乃是昭妃所為,也未必還愿意護著她!

    ……

    跟端嬪一同過來的僖嬪沒吭聲,也不知是不是在方荷手里吃了太多次虧,僖嬪總覺得,方荷沒那么容易失寵。

    皇貴妃懨懨地歪在上首,聽得微微蹙起眉來,不咸不淡地訓斥幾人。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如何做,豈容你們妄議,本宮不愛聽這個,想說你們出了澹寧居的大門再說!

    佟家婉瑩見妃嬪們面色不好看,笑瞇瞇替姐姐解釋。

    “各位娘娘們別多心,姐姐也是做額娘的人,自是相信昭妃不會拿孩子做筏子,怕真是九公主與老祖宗有緣,否則也不會那么巧就早產了不是?”

    端嬪輕嗤了聲,倒沒再說什么叫皇貴妃不悅的話。

    可在場的妃嬪們心里都有數,宮里有孩子的妃嬪,拿孩子做筏子爭寵的還少嗎?

    那早產可未必就是巧合。

    端嬪早打聽到,方荷生產那日是喝了催產藥的,指不定是為了趕這個緣分,不想哭靈,誰知道她羊水到底什么時候破的。

    但說歸說,這會子前朝還鬧得厲害,也還沒出熱孝期,大家也就只敢痛快痛快嘴,旁的主意也不敢打。

    待得妃嬪們離開,婉瑩眸底露出一絲笑意,轉身伺候著皇貴妃喝藥。

    “姐姐放寬心,阿瑪說了,即便昭妃能成為皇貴妃,她這位分早晚也要還給我們佟家。”

    “往后四阿哥依然是除了太子外最尊貴的阿哥,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皇貴妃面無表情喝掉碗里的藥,被藥汁的苦澀嗆得止不住劇烈咳嗽,直咳得雙頰泛出不祥的嫣紅,才慢慢止住。

    她淡淡看佟佳婉瑩一眼,“你最好說到做到,就算我死了,若是你和阿瑪食言,我也有法子叫你們偷雞不成蝕把米,不信你就盡管一試。”

    佟佳婉瑩臉上的笑僵了下。

    她知姐姐入宮早,也得早逝的姨母喜愛,又在宮中多年,肯定留下了不少人手,為了四阿哥,卻未必會全交出來。

    她努力壓下心中的戾氣,輕柔跪在皇貴妃腳邊,替她撫著背和緩不適。

    “姐姐,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婉瑩也許有百般算計,也有見不得人的手段,卻都是為了佟家滿門的榮光,我永遠都不會對自家人動手!

    “說難聽點,我很清楚將來我要靠什么在宮里立足,姐姐不信我的真心,總該信我不會自掘墳墓吧?”

    皇貴妃垂眸淡淡睇佟佳婉瑩好一會兒,沒再多說什么,轉頭吩咐佟嬤嬤。

    “準備紙墨筆硯吧!

    她也該是時候上表,再次請求退位讓賢了。

    春暉堂這邊,康熙翻看著那些大同小異的吵架折子,其中索額圖的氣焰最為囂張。

    甚至連索尼和孝誠皇后都被他拿來再三提及,看得康熙滿肚子火。

    這朝堂上吵了七八日,火候也差不多,該是時候叫納蘭明珠回來了。

    康熙起身,吩咐梁九功去宮外傳旨,“授明珠內大臣之職,賜南書房行走,明日朕要見他。”

    由明珠這個請立昭妃為后的領頭人出面,一力為方荷請封貴妃,比其他人都合適。

    皇貴妃的位子他不打算動,表妹的身子經不起折騰了,待得方荷下次誕下阿哥,再封皇貴妃也來得及。

    佟國維的算計,還有索額圖的氣焰,這些該如何處置,康熙心下都已有了盤算。

    吩咐完,康熙也沒壓著自己看折子看出來的火,冷著臉帶著李德全出了春暉堂,甚至沒有坐皇輦。

    這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澹寧居,正在寫奏表的皇貴妃筆尖微微一頓,察覺出些許微妙。

    “皇上是往云崖館方向去的?”

    佟嬤嬤點頭,“奴婢叫人遠遠瞧著,梁總管往大宮門處去了,皇上帶著人往后頭走,說是看起來不大高興!

    這都是客氣的,盯梢的宮人遠遠瞧著皇上那架勢都覺得腿軟,猜測怕是興師問罪去了。

    婉瑩蹙眉,“難不成是昭妃跟明珠牽扯上了,給了他什么保證,讓他堅持立后一說,昭妃才這么坐得住?”

    按理說,這外頭鬧得沸沸揚揚,一般妃嬪早就誠惶誠恐傳出話來,表示自己擔不起后位了。

    如此皇貴妃自請降位,才更說得過去。

    昭妃既然如此貪戀后位,皇貴妃之位必然也不會拒絕。

    偏昭妃一直沒什么動靜,怕是還指望著封后呢。

    若非如此,婉瑩也不會提前暗中挑撥大家懷疑這傳言是昭妃所為,想逼方荷趕緊表態。

    皇貴妃不動聲色看了眼婉瑩,垂眸思忖片刻,再落筆時,心腸卻是沒再那么百轉千回,復雜難言了,寫得比先前還快。

    即便如今色衰愛弛,但皇貴妃了解康熙。

    他是個愛欲其生恨欲其死的性子。

    若真厭了誰只恨不能永不相見,就好比她的承乾宮和這澹寧居,除非她死,怕是再也迎不來皇上的身影。

    明明怒急,卻依然一再與昭妃糾纏……哪怕皇貴妃猜不出是為什么,卻能肯定,那火氣不是沖昭妃。

    也許阿瑪和婉瑩的一番算計,終要成空。

    皇貴妃垂眸,遮住眸底的萬般思緒,她不能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阿瑪和妹妹身上,她死之前,得提前做些準備才好。

    ……

    她們說話的工夫,康熙步子邁得大,腳程也快,已經踏入了云崖館的大門。

    魏珠和春來都叫他這身上挾帶的冷厲氣勢驚了下,趕忙跪地請安,也提醒屋里的主子皇上來了。

    殿內方荷聽到魏珠嗓音發抖,其實特別想出門瞧瞧,這位爺現在演技到底值幾個奧斯卡了。

    “啊啊……”懷里咿咿呀呀的小團子,發現在眼前晃動的大老虎沒有了,不甘示弱地揮舞著小手哼唧。

    方荷立刻就顧不上外頭的奧斯卡選手,趕緊將昕珂繡好的五彩老虎放在啾啾面前晃悠。

    “啊咦~”小團子烏溜溜的大眼睛隨了方荷,水汪汪得格外靈活,立刻跟著鮮艷的布老虎轉悠起來。

    康熙一進殿,就見自家閨女雙手捧著布老虎,張開無齒的小嘴兒啃。

    閨女的額娘也不閑著,咧著小嘴跟老虎并排在小團子面前,在那肉嘟嘟的小臉上啃。

    娘倆都在咦咦嗚嗚,一時倒分不清,到底哪個更幼稚些。

    康熙盡量繃著臉,卻下意識放輕了聲音吩咐李德全。

    “讓所有人都離遠一些,沒朕的吩咐,不許靠近!

    翠微擔憂地看了眼小主子,見主子頭都不抬,知道內情的她這才放心些,拉著還臉色蒼白的奶嬤嬤退了出去。

    殿內一沒了人,康熙面上的冷意就似冰雪消融,轉瞬便溫和下來。

    他輕手輕腳走過去,在娘倆臉上都落下一個吻,調侃方荷。

    “等朕的佛爾果春大一些,你可不能再這么親她了,免得往后佛爾果春以為對誰都能如此,再叫宮里出個小土匪。”

    方荷白他一眼,抱著孩子坐在軟榻上,“您的佛爾果春,關我們啾啾什么事兒呀,您找佛爾果春說去好啦!

    她知道這名字是靈瑞的意思,比嘎魯代的寓意還好,必定是康熙給啾啾起的大名。

    可她這個當娘的都不知道,名字就定了,這合適嗎?

    康熙失笑,湊在方荷身邊,捏捏她的臉頰。

    “就你那起名字的水平,乳名叫你起就算了,朕可不敢叫你起大名。”

    “我起名怎么就不好聽了?”方荷不服氣,小心將孩子塞進康熙懷里,握住他的手叫他好好托著孩子的脖頸兒。

    孩子既然父母雙全,她就不會太過小心翼翼,叫這位爺當甩手掌柜,總得叫他學會照顧孩子……在她和奶嬤嬤看著的情況下。

    “有本事您當著啾啾的面,說她名字不好聽!”

    康熙懷里被塞了個軟綿綿的小團子,稍僵了下,竟很熟練地調整了姿勢,叫孩子更舒服地躺在自己懷里,又輕輕親了親依然跟老虎較勁的崽。

    這孩子五官長得像方荷,唯獨輪廓長得像他,叫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他和方荷的孩子。

    康熙眸底愈發和軟,“朕沒說啾啾不好聽,只是乳名自然只有朕和你能叫,其他人怎么配!”

    太子小時候就是他照顧大的,他對抱孩子這事兒并不生疏。

    可惜康熙很高看自家閨女,偏小團子一點面子也不給阿瑪。

    康熙親她的時候,碰到了老虎,啾啾力氣不夠,老虎一下子就從她手里掉到了地上。

    方荷對康熙的回答還算滿意,起身伺候這爺倆玩耍。

    在地上滾過的老虎不能繼續啃,她將之扔到一旁的竹簍里,準備換個先前端午節時做的五毒蝎,繼續叫崽玩。

    就這一會兒的工夫,啾啾發現面前鮮艷的東西沒有了,只剩下明晃晃一團黃。

    她愣了下,很淡定地‘啪’一下拍到康熙胸上,湊過去繼續啃。

    有一個顏色也行,她不嫌棄。

    等方荷過來,就看康熙哭笑不得,將啾啾抱遠也不是,不抱遠也不是,胸前還有點可疑的濕痕。

    方荷:“噗!哈哈哈……”

    她在一旁笑彎了腰,看樣子啾啾這是把阿瑪當奶娘了。

    康熙無奈,等方荷笑完,才叫方荷接過去,讓李德全進殿伺候他換上便袍。

    才不到兩個月大的孩子,稍稍玩兒一會兒就困了,被方荷交給奶嬤嬤和春來照顧。

    殿內再沒了外人,康熙上前,像剛才抱孩子一樣,將方荷困在懷里。

    只這回再親下去,就不再是和軟了,反倒夾雜著格外叫人心悸的灼熱。

    方荷被親得喘不過氣來,不得不推他:“皇上唔……你倒是說啊,我起名字怎么不好聽了!”

    康熙由著她起身,側靠在矮幾上平緩心緒,聞言似笑非笑乜她一眼。

    “磕南瓜子?我喜金銀?接下來你還要起什么名字?好吃懶做?”

    晉為妃位后,方荷身邊可以有一個嬤嬤,四個大宮女,六個二等宮女,八個太監并八個粗使宮女。

    按照各宮的規矩,一進延禧宮,宮人就都請主子給改名字。

    粗使宮女是翠微給改的,新來的四個小太監有魏珠。

    二等宮女是提前培養來接一等宮女班的,方荷總得表示一下重視。

    翠微是延禧宮的掌事姑姑,方荷叫春來抵了嬤嬤的位子,昕字輩兒就成了一等宮女。

    二等宮女則是福字輩,方荷絞盡腦汁也只根據福圓和福樂的名字,起了個福萍和福安的名字。

    其他的實在想不出,干脆就取了吉利的意思,分別叫福娥、福惜、福謹和福音了。

    方荷被懟得沒話說,與啾啾如出一轍的大眼睛微微瞇起,沖康熙微笑。

    “皇上來云崖館是來找臣妾問罪的,還是來考驗臣妾起名字的本事的?”

    康熙從一旁捏了顆葡萄剝好,塞進方荷的嘴里,笑意加深。

    “朕這邊搭好了臺子,卻遲遲沒聽到愛妃的動靜,先前朕與你說的事兒,你考慮得如何了?”

    他故意叫人以為自己和方荷吵架,是為了讓人覺得他在猜忌方荷,引得佟家和索額圖更放肆些,也更大膽地將方荷往上推。

    如此康熙才好順勢將方荷的位分提上去,徹底敲打這些不老實的臣子們。

    方荷明白這個道理,就該傳出話去表示惶恐,明珠那老狐貍才會上鉤,親自上折子入場。

    可他左等右等,也沒等到方荷的動靜,叫康熙不得不主動將明珠拽進朝堂這場爭斗里來。

    這混賬應該是還沒弄明白其中的機鋒。

    她叫人去盯著佟佳氏和鈕祜祿氏的動作,趙昌也稟報過來了。

    在康熙看來,方荷雖然聰慧,可對宮里的彎彎繞繞實在缺根筋,未必能想得明白其中的隱情。

    他慢條斯理替方荷揩了下唇角,“你想不明白,朕自要來與你說清楚,只是愛妃應該知道該怎么做!

    方荷抓住他的手,故意將葡萄籽吐到他掌心,故作為難地露出惱羞成怒模樣。

    “如今可是在孝期,臣妾能有什么誠意獻給您?若是臣妾誠意不足,難不成您就不護著我和啾啾了?”

    康熙又剝了顆葡萄,在方荷嘴邊轉了一圈,卻突然塞進自己嘴里,掌著她后脖頸親上去,一起品嘗葡萄的甜。

    曖昧又輕緩的聲音,含混在這甜蜜的水澤聲中。

    “朕自是要護著你們,只是你如果想不出答案來,又不肯叫朕看見誠意,朕少不得就要自己來討了!

    不待方荷繼續懟人,他輕輕咬了下方荷的舌尖。

    “當然,朕比某些混賬耐性好,定會等到孝期過后,再慢、慢、討。”

    方荷被他那幾乎明晃晃要吃人的目光盯得心跳加快。

    有些事兒不能想,她也素了一年了!

    她趕緊推開康熙,“那您得先回答臣妾一個問題!

    康熙瞧著她面上浮起的胭脂色,心情格外好,“你問!

    “后宮里一定要有佟家女嗎?”方荷手撐在矮幾上,歪著腦袋定定看著康熙。

    “若是皇貴妃不在了,您也要再選個佟家女迎進后宮?”

    康熙是什么人啊,只這兩個問題,立刻就察覺出方荷已經發現了轉世傳言背后的真相。

    他心下格外詫異,“誰告訴你的?”

    方荷一臉無辜,“就不能是臣妾自己想明白的嗎?”

    康熙將信將疑。

    其實佟家的手段并不算太高明,暗衛甚至沒怎么仔細查,就發現了佟家的手筆。

    可佟家高明的地方也在這兒。

    佟國維什么壞事都沒做,甚至可以稱得上忠君為主,只以舅舅的身份,擔憂皇上顧不上自己的寵妃,稍稍帶出那么幾句話替康熙分憂罷了。

    主動送到納蘭明珠面前能重回朝堂的機會,這老狐貍又清楚,康熙不會因此問罪佟國維,自然接得很穩。

    只要納蘭明珠承了這個情,后面也不必佟國維做什么。

    明珠為了與索額圖抗衡,自會助佟國維一把,叫佟家女得封高位,共同對抗索額圖。

    康熙精于朝堂平衡之道,早早弄明白了其中的機鋒。

    可先前方荷報復烏雅氏的時候,甚至連掃尾的重要性都想不明白,突然一下子就弄懂了佟家繞著彎兒的心思,不得不叫康熙驚訝。

    如若這混賬早有此心性,他先前也不會幾番閉口不言,想替她遮風擋雨,拔苗助長,鬧得不可開交。

    看到方荷像竹簍里那只五彩老虎一樣,瞪圓了眼一眨不?粗,康熙唇角微抽了下,識相地沒說明白。

    他沉吟片刻,握住方荷的小手,“其實佟家女是不是進宮并不重要,但朕要考慮幾件事!

    “一則,這宮里其他阿哥都有母家的女子在宮里,也在朝堂,唯獨胤禛和烏希哈、嘎魯代沒有,那他們就會低其他皇嗣一等,待得他們長大,無論是姻緣、前程都會受到影響。”

    “二則,若佟家沒有適齡秀女便也罷了,若有朕卻無圣眷,舅舅他們的面子上也過不去,朕再要他們辦什么差事,底下人最會看碟下菜,只怕會遇到阻攔!

    怕方荷不高興,康熙猶豫了下,還是多解釋了一句。

    “佟家是朕的母家,他們一定程度上也代表著朕在朝堂的勢力,他們永遠會忠于皇家,為朕所驅使,助朕平衡朝堂,所以這個面子,朕不能不給!

    方荷了然點頭,順著康熙的力道起身,靠在他身邊,一臉落寞。

    “只要皇上對四阿哥和兩位公主好不就行了?皇上就不能不讓佟家女進宮嗎?”

    康熙失笑,“你不喜歡佟家二格格?”

    “任何會進宮跟我搶……男人的女子我都不喜歡!”方荷想也不想道。

    “此事雖事關前朝,但說白了他們圖的,還是后宮的地位。”

    “再說明白一點,他們指望著將太子拉下來,好叫佟家再出個皇帝,老祖宗的吩咐臣妾不敢忘!

    康熙沉默片刻,敲敲她腦門,只意味不明道:“什么都敢胡沁,朕若是對胤禛太過關切,只怕將來鬧出來的麻煩會更大。”

    他嘆了口氣,“而且若你想掌宮權,如今佟家二格格是最好的選擇。”

    方荷幽幽抬起頭,翻身坐在康熙身上,抱住他的脖子。

    “那我可以暫時不要宮權,我就是不想叫她進宮,如果您一定要她進宮,還不如叫我帶著啾啾去黃辛莊給老祖宗守靈!

    康熙驀地沉下臉來,去掰她的手,“胡鬧!”

    “我若就是想胡鬧呢?”方荷用力抱住康熙的脖子不撒手,故意做出吃醋模樣。

    “反正我是不想宮里有人在我面前叫您表哥,與其眼睜睜看著,還不如眼不見為凈。”

    她這醋吃的,叫康熙都沒辦法自欺欺人。

    她這分明是擔心,佟佳婉瑩會成為下一個烏雅氏。

    而且她話里話外對他的獨占欲,叫康熙連高興的念頭都升不起來,只隱隱覺得心驚。

    所以她先前說的想做唯一,不是吵架時故意刺他,是真這么想?

    他腦仁兒又開始疼了,壓著性子,耐心勸方荷。

    “此事是佟國維所為,朕已經查過了,那佟家二格格自小恭順安分,朕即便會給她體面,也不會叫她越過你去。”

    頓了下,康熙語氣稍稍加重,“無論如何,后宮都會進人,三十一年也會繼續選秀,朕此次若答應了你,往后呢?”

    方荷臉上笑意漸漸沒了,愛搞三搞四的同事越來越多,這事兒不能多想,不然不用閉眼都覺得天黑。

    她嘴撅得可以掛油瓶,直接推開康熙站起身來。

    “皇上先前還說,只要我想要,只要您給得起,我早晚會等到,原來不包括只寵愛我一個。俊

    “既然您那么喜歡您那個善良的表妹,那您去找她,又何必來找我。”

    “方荷!”康熙越聽眉頭皺得越緊。

    “你應當知道,如果朕只寵幸你一個,你會成為前朝后宮所有人的眼中釘,你也該為啾啾考慮考慮,不要任性!

    兩人不歡而散,準確來說,是方荷推著康熙出了門。

    “臣妾要哭一場,埋葬自己還沒來得及發芽就夭折的情絲,好好反省反省,您請自便吧!”

    康熙:“……”她這像是要反省的模樣嗎?

    她這分明是要上天!

    康熙再次冷著臉出了云崖館,在春暉堂內還忍不住跟梁九功念叨。

    “你說朕是不是太縱著她了?竟叫她生出這樣匪夷所思的念頭來,朕是為了誰?”

    “朕難道還能放著滿宮的妃嬪不顧,公主阿哥們的體面也不管,朝中大臣們的臉面不給,天天就在她身邊護著她,旁的事兒不做了?”

    梁九功:“……”那怪誰呢?

    奴才倒是幾次三番勸著您去其他娘娘們宮里走動,您倒是去!

    這會子您倒覺得那祖宗驕縱了,他梁九功都替昭妃娘娘委屈,若不是您給了人家希望,人家何必鬧這一出。

    康熙冷眼睨他:“你心里嘀咕什么呢?舌頭叫狗吃了?”

    梁九功賠著小心躬身,“回萬歲爺,奴才就是個沒了根兒的閹人,這情情愛愛的,奴才哪兒懂啊!

    “不過以奴才之見,您先前去昭妃娘娘那兒次數多,也不曾留宿其他娘娘們宮中,不怪昭妃娘娘多思!

    “若想叫昭妃娘娘明白輕重,您不如就按著先前的打算,叫昭妃娘娘去太后宮中住一陣子,多去其他娘娘們宮中轉上一轉,昭妃娘娘自就懂了。”

    康熙將棋譜重重扔在棋盤上。

    “那她怕是樂不思蜀,不想回延禧宮了,皇額娘也要給朕臉子看,皇瑪嬤泉下有知,也得埋怨朕不知道心疼人……”

    這是折騰誰呢?

    梁九功:“……那奴才也沒法子了!

    反正您就是喜歡往那祖宗身邊湊,活該受這一肚子氣唄。

    康熙越想越氣,輕哼,“朕還就非叫佟家女入宮不可了!”

    回回都是他把臺階搬到那混賬眼皮子底下去,這是為了她的安危著想的事兒,他沒錯,橫不能也是他服軟吧!

    左右熱孝三個月不食葷腥,孝期一年不得婚喪嫁娶,更不得生子,他就不信木已成舟,那混賬一年還想不明白。

    得知康熙再次從昭妃那里氣沖沖離開,佟佳婉瑩覺得,這會子皇上怕是對昭妃不肯退一步的舉動格外不滿。

    她立刻叫人傳信給她阿瑪,在朝堂上繼續推方荷一把。

    等到明珠和索額圖一脈紛爭最激烈的時候,皇貴妃親自上表請求降位,也不差昭妃退一步了。

    即便皇上因為九公主乃是老祖宗轉世封昭妃為皇貴妃,昭妃失了圣心,想收拾個沒有根基的絕戶女還不容易?

    很快,婉瑩就得到了阿瑪的回復,只說翌日早朝他會見機行事,叫佟嬤嬤提前準備好皇貴妃寫好的奏表,在九經三事殿周圍等著。

    只要姐姐成了貴妃,往后這位子就是她的。

    婉瑩自覺大勢已定,心情格外好,借替姐姐做香囊祛除藥味兒的理由,帶著承乾宮的宮人到花園里采花。

    巧的是,方荷和宜妃也在花園里說話。

    “我試探過皇上的意思了,佟家女必然要入宮,而且皇上打定了主意要叫佟家二格格入宮。”

    宜妃不意外,“佟家大房的庶女,自然比不過佟國維的嫡女,但我覺得,哪怕是為了太子,她想做貴妃,還是難了點!

    四阿哥已經是半個嫡子了,再有個貴妃姨母和佟家做母家,皇上不可能讓他威脅到太子的地位。

    “所以,最穩妥的辦法,是從太子那里下手,只要太子去皇上面前哭上一場,任是佟家百般算計,她最多也就是個妃位,只要你成了皇貴妃,我與鈕祜祿貴妃關系不錯,遏制她不是問題。”

    宜妃說完,輕輕嘆了口氣:“只有一點,從太子那里下手,一旦被皇上發現,皇上必然會不高興。”

    “這倒無妨,反正他已經很不高興了。”方荷思忖著,隨口應了一句。

    宜妃:“……”皇上去云崖館到底發生了什么?

    她不是好奇心重,只是昨兒個皇上竟然派人,給她送了幾本她特別喜歡的字帖,還有些雙面繡的花樣,拐彎抹角讓她別串門。

    皇上不會以為是她帶壞了昭妃吧?

    不待宜妃說什么,就聽到櫻桃提醒。

    “主子,昭妃娘娘,佟家二格格來了。”

    方荷瞬間定下主意,篤定道:“光太子一個人哭怕是不夠,這場戲,佟家拉上了明珠和索額圖,我們要打擂臺,唱戲的比佟家少,那我們多沒面子!”

    宜妃心下微微一顫,看著含笑走近的佟佳婉瑩,聲音都有些不穩。

    “昭妃……鑫果,你打算做什么?”

    “自然是比翼雙彪啊!”方荷起身,帶著燦爛的笑意迎上佟佳婉瑩。

    “喲,這位就是皇貴妃的妹妹吧?我瞧著妹妹有些眼熟,似是見過一般,看到你好生親切呢!

    還是那么熟悉的攪屎棍的味兒。

    第88章

    佟佳婉瑩早就看見方荷和宜妃坐在涼亭里說話了。

    暢春園花園比宮里的御花園大不少, 而且是環繞著前湖,呈弧形點綴在湖邊,如此乘船時也可賞景。

    這樣的花園,不但能在另一頭就遠遠看見其他地方, 曲徑通幽處也有不少小路, 完全可以互不打擾賞花, 不像在御花園只能低頭不見抬頭見。

    所以佟佳婉瑩本可早早繞路,避開與宮中娘娘們打交道。

    但她如今勝券在握, 實在太高興了,加之對皇上表哥盛寵的昭妃格外好奇,便沒避開。

    方荷熱情迎過來的時候, 佟佳婉瑩便不動聲色以余光偷偷打量。

    待得看清楚方荷如同芙蓉花開卻濯而不妖的好容貌,還有受帝王恩寵才澆灌出的雍容華貴,佟佳婉瑩心里立刻就起了酸意。

    站在不遠處的宜妃就更是明艷, 等宜妃緩步走過來, 好似這方天地都更亮了些, 引得佟佳婉瑩心里更是憤恨。

    這些榮光本都該屬于姐姐,而后屬于她的!

    可佟家的好容貌似乎叫姐姐一個人獨占了, 她不過只算得上清秀而已。

    別提宜妃了, 就是在攻擊性不算強的方荷面前,她每日用一個時辰精心裝扮出的雅致也黯淡不少。

    但佟佳婉瑩自小就擅長控制自己的情緒, 面上沒露出分毫,只一副恭順模樣,格外規矩地蹲身下去行禮。

    “臣女請昭妃娘娘安, 請宜妃娘娘安!

    宜妃沒急著開口,只挑眉看方荷。

    方荷笑瞇瞇上前,親自扶佟佳婉瑩起身, 張嘴就是逢迎。

    “早就聽聞皇貴妃的妹妹灼灼其華,溫柔可親,如今一見,果然是叫人不自禁心生歡喜呢!

    “皇貴妃姐姐的妹妹,就是我們的妹妹,往后妹妹可要與咱們姐妹們多走動才是。”

    佟佳婉瑩露出赧然模樣,柔婉奉承回來,“昭妃娘娘說笑了,論起灼灼其華,宮中再無人出宜妃娘娘之右,娘娘您也仿若仙子下凡,臣女蒲柳之姿,當不起娘娘夸贊!

    宜妃:“……”她還是頭回發現,昭妃也會好好說話。

    方荷絲毫不知宜妃的腹誹,只拉著佟佳婉瑩的手不放,笑容變得意味深長。

    “在這宮里,我說妹妹灼灼其華,就沒人敢說妹妹長得丑,不服氣的,只管問問本宮的巴掌。”

    她轉頭沖宜妃笑,“宜姐姐說,是不是這么個道理?”

    宜妃不知道方荷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卻不耽誤她配合唱好這出戲,都開始姐妹相稱了,昭妃肚兒里指定憋著壞水兒呢。

    她笑著點頭:“說起來,該是我叫昭妃姐姐才是。”

    “昭姐姐說是,那佟二格格必然是國色天香,沉魚落雁之姿,想必宮里沒人敢反駁。”

    佟佳婉瑩不自禁想縮回自己的手,心里惱意更甚。

    昭妃原來是個囂張跋扈的蠢材?

    怪不得端嬪等人看不上這絕戶女,卻連姐姐都要避其鋒芒,昭妃仗著恩寵,怕是連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但手微微一動,佟佳婉瑩立刻回過神,一臉羞澀低下頭,喏喏接話。

    “那,那臣女多謝娘娘謬贊!

    方荷笑得更張揚了些,“都說了不必如此客氣,待我與皇上并肩同行的那日,定不會忘記皇貴妃姐姐和妹妹的情。”

    “皇上說佟家都是值得信任的親人,本宮和宜妃的母家都遠在盛京,在這京城里也沒處走動,若妹妹和佟家不嫌棄,本宮和宜妃定會將妹妹當親人一樣對待。”

    “雖然本宮不得閑,總要侍奉君側,到時請妹妹一并至御前,倒也不耽誤咱們親近,妹妹說是不是?”

    宜妃立刻明白了方荷的意圖。

    她這是暗示佟家二格格,只要順利封后或晉位皇貴妃,就會替佟家二格格邀寵。

    想入宮的女人,最看重的便是皇恩,若這位佟家二格格城府不夠深……怕是會忍不住心動。

    被二人注視著的佟佳婉瑩自然聽明白了。

    她吃驚地抬起頭看向方荷,張了張嘴,似激動得不知該說什么是好。

    “如何?”方荷笑得格外自信,那睥睨的架勢,就好像她已經成了皇后。

    佟佳婉瑩眸底始終保持著冷靜,待得方荷臉上笑意最燦爛的時候,她突然紅了眼眶,猛地抽出自己的手,踉蹌后退幾步,撲通跪地。

    “娘娘,臣女……臣女入宮,只是為皇貴妃侍疾,不敢與娘娘們姐妹相稱,亂了尊卑!”

    她眼淚迅速掉落在地,狼狽地將腦袋貼在地面上,說話都哽咽起來。

    “臣女自幼熟讀《女戒》《女訓》,從不敢壞任何規矩,不明白娘娘話里的意思,只能辜負娘娘的美意,還請娘娘恕罪!”

    因為花園大的緣故,暢春園也沒那么熱,出來走動的妃嬪和伺候的宮人、太監們都不少。

    人來人往的,佟佳婉瑩聲音也沒壓低,聽到的人不少。

    很快便有震驚的妃嬪往這里探頭探腦。

    方荷驀地冷了臉,怒氣沖沖掃視周圍一圈。

    “看什么!本宮與佟家二格格說幾句話都不行了?”

    花叢樹木后頭的人影立刻就消失了大半,更彰顯方荷的囂張氣焰。

    宜妃恰到好處地上前勸,“昭妃別跟二格格計較,她不識好歹,咱總不能跟她一般見識!

    “這會子九公主也該醒了,小九前兒個還問妹妹呢,正好我與昭妃一起去看看九公主。”

    方荷被勉強勸住,冷冷看佟佳婉瑩一眼,“二格格既然愿意跪,那就在這兒跪足一個時辰再回去吧!”

    佟佳婉瑩眸底閃過一絲不明顯的笑意,抹著眼淚哽咽應下。

    “臣女謹遵昭妃娘娘吩咐!”

    等回到云崖館,說好該醒的啾啾還睡得香呢,宜妃也就沒過去看,她不是真為了看九公主來的。

    “你故意激怒二格格,到底想做什么?”宜妃對方荷實在是越來越好奇了。

    “你這會子激怒她,除了讓索額圖一脈攻殲你不堪為后,也給佟家留下往后彈劾你的把柄,可一點好處都沒有!

    宮里的爭斗,宜妃自認從不比任何人差,否則她也不能在群狼環伺中,還能平安生下三個兒子。

    可方荷就從來沒按理出牌過,叫人怎么都看不懂。

    方荷懶洋洋靠在軟枕上,沒了外頭那副氣急敗壞的跋扈氣場。

    “我只是想確認,佟家這些伎倆,到底是佟國公的意思,還是佟家二格格的意思!

    宜妃瞬間反應過來,“我瞧她頗有些寵辱不驚,連盛寵都無動于衷,明顯城府不淺,如此明顯針對后宮的法子,說不定還真是她所為!

    “就是她!狈胶珊V定道。

    “如果是小佟國公,只會叮囑女兒不要惹是生非,為了保證自己的目的萬無一失,甚至可以虛與委蛇!

    她也許沒那么了解宮斗,但是對后世職場人的心態很了解。

    真正的大佬們,無論男女,需要的時候都能彎得下腰甚至膝蓋,對他們而言,結果最重要。

    “可我握住她的手,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她的抗拒,又趁我拉攏她的時候給我挖坑,顯然是片刻也等不得要除掉我。”

    宜妃蹙眉,“你既知道是坑,怎么還……如果皇貴妃真的病重難愈,又自請降位,這種局面下,大家都會同情佟家女,就更不會叫你安然晉位!

    若不了解方荷,貿然聽到剛才的事兒,哪怕以宜妃向來謀定思動的性子,都得做點什么,才能緩解對方荷的厭煩。

    方荷冷笑,“抬高啾啾的地位,借機為我請封,就是要將我放在火上烤。”

    “我不順了她的意,更肆無忌憚些,她也不會小瞧我,指不定還要怎么惡心人呢!

    她這人不擅長也不喜歡彎彎繞繞。

    裝弱她裝不過佟佳婉瑩,但別人對付她,她等不及十年不晚的籌謀,只好用自己擅長的亂錘,趁他們弱,直接敲死他們。

    方荷湊近宜妃:“如果我預料沒錯,他們這幾日就會有動靜,還得麻煩你幫我請幾個人,一起唱好這出戲!

    她附耳到宜妃耳邊。

    宜妃聽得眼睛越瞪越大,驚得張了好幾次嘴,都說不出話來。

    過了會兒,宜妃才干巴巴道:“這……即便能成,過后皇上只怕會震怒,遷怒于你我,佟家也不會善罷甘休……”

    “你放心,此事我一力承擔,皇上應該不會太生氣!狈胶尚÷暯忉尅

    “先前我以要求皇上獨寵我的理由,跟皇上大鬧了一場,這幾天他應該已經氣完了,也該是我服軟的時候了!

    宜妃:“……”她往后怕是再也無法直視‘服軟’這兩個字。

    如方荷所料,六月初八,乃是皇貴妃的生辰,佟國維手持皇貴妃親自書寫的箋表,在早朝呈與康熙。

    “陛下,皇貴妃自十五年生辰日入宮,至今正好十三載,得皇上圣恩隆寵,只慚愧困于孱弱,無法為皇家綿延子嗣,亦不得心力執掌后宮,報皇上圣恩萬一,實在愧對皇家。”

    “如今太皇太后功德圓滿,轉世與皇家再續前緣,實乃是皇上孝心感動天地,皇貴妃亦深感欣慰,不愿老祖宗受任何委屈,自請降位,請求陛下封昭妃為皇貴妃,以盡孝心!

    “還請陛下恩準!”

    一開始請封昭妃為后的,是納蘭明珠在任左僉都御史時的門生,過后與明珠一脈交好的禮部、戶部、工部等大臣們紛紛上奏,請求封后。

    索額圖一脈的門人,則多是在吏部、兵部和刑部,不管是引經據典,還是唇槍舌劍,都比不過明珠這一脈的讀書人。

    但索額圖也不是吃素的,教導太子的老師們可有不少門生。

    再加上滿漢八旗中支持太子一脈的老姓兒也不少,請出了諸多宗親和讀書人聯名上奏,力爭昭妃不堪為后,兩派吵得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但自從佟家替皇貴妃上奏請求退位讓賢,讓昭妃繼任皇貴妃之位,索額圖氣得在府里劈爛了好幾個草把子。

    即便是皇貴妃,那也是副后。

    佟佳氏的皇貴妃眼看著快死了,出了個半嫡子,好歹礙于烏雅氏的血脈,暫時不必多慮,太子才能松口氣。

    要是叫昭妃做了皇貴妃,以她的恩寵,若生下阿哥,再加上扎斯瑚里氏的血脈,但凡皇上活得久一點,必然會成為太子的心腹大患。

    可索額圖也清楚可一不可再的道理。

    他已經強烈反對封后了,若是再攔著皇上晉昭妃的位,若真惹惱了皇上……天子一怒可不是說說而已。

    巧的是,索額圖正發愁的時候,昭妃自個兒就把梯子遞到了他跟前來。

    聽佟國維一說完,索額圖立刻站出來,揚聲道:“啟稟皇上,臣覺得,若九公主真是太皇太后轉世,別說皇貴妃之位,哪怕是后位,昭妃也都當的,小佟國公所言甚是有理!”

    康熙淡淡哦了一聲,“先前上折子歷數昭妃品行不堪的,不是你索額圖嗎?”

    索額圖噎了下,趕忙跪地:“臣不敢,臣只是覺得昭妃入宮時候尚淺,實在不足以越過后宮諸位娘娘們而已。”

    “關于封皇貴妃一事,臣雖覺得合理,可臣日前聽聞宮中傳出流言,說太皇太后薨逝當日,昭妃乃是以催產藥才生下了九公主,此事實在蹊蹺,還請皇上明察!”

    立刻有人站出來附和索額圖的說法:“臣等在班房當值之時,都能聽到昭妃跋扈之名,竟然讓佟國公府的嫡女在御花園跪至昏厥,卻絲毫不曾言明緣由。”

    “如此行徑,實在讓人難以置信,昭妃乃是太皇太后轉世之母!

    康熙不置可否,淡淡問佟國維:“小佟國公怎么說?”

    佟國維苦笑著搖搖頭,語氣依然堅定。

    “啟稟皇上,臣不敢對后宮妃嬪一言一行有所置喙,臣相信陛下定有決斷!

    禮部官員和御史都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對昭妃的品行愈發不喜,甚至開始懷疑請立昭妃是不是做錯了。

    佟國維虎目含淚道:“臣亦不知轉世之說真假,可皇貴妃也說了,哪怕此事有萬一之可能,她也愿意圓不能繼續侍奉老祖宗左右的遺憾,自愿讓賢于昭妃,還請陛下成全!”

    禮部的官員站出來夸贊皇貴妃孝心可嘉。

    “既有欽天監證實昭妃貴不可言,九公主命格不凡,想必轉世一說不會空穴來風,臣等請求陛下封昭妃為皇貴妃,成全皇貴妃一片孝心!”

    索額圖一脈的官員立刻反駁:“可昭妃所為,實不堪為天下女子表率,臣以為,應當將九公主養到皇貴妃身下,如此也不辜負皇貴妃一片孝心。”

    康熙轉頭問一旁,“明珠你覺得呢?”

    索額圖猛地抬起頭,虎目圓睜,看向九經三事殿的幔帳后頭。

    身著內侍衛大臣藍衣的納蘭明珠自幔簾后站出來。

    “啟稟皇上,微臣以為,太皇太后轉世與否,事關重大,不該由臣等口說無憑,還需要謹慎徹查!

    索額圖傻眼了,不是,一開始不是這個老匹夫堅持說九公主是太皇太后轉世,非要鬧著立后嗎?

    這會子又不是他了??

    若非為了太子,索額圖恨不能直接反駁納蘭明珠荒謬,反過來堅持請封。

    納蘭明珠沒管不遠處越來越灼熱的目光,繼續平靜道:“再者,不管九公主是否為太皇太后轉世,皇貴妃孝心可嘉,但也該問過昭妃娘娘的意思才是,畢竟她才是九公主的生母。”

    康熙都有些詫異了。

    他叫納蘭明珠出來,是要明珠給個和稀泥的法子,為方荷請封貴妃的。

    如此他才能一舉兩得,封方荷為貴妃,再借機提拔明珠,敲打索額圖的氣焰,也敲打依然不肯安分的佟家。

    在南書房的時候,納蘭明珠還一臉篤定地說,自個兒知道該怎么做。

    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康熙沉聲道:“昭妃生產時傷了身子,這陣子擔憂傳言一事會折了九公主的福分,日夜擔憂,精神不濟,此事就不必問昭妃的意思了!

    “朕以為——”

    康熙的話還沒說完,門外突然傳來御前太監的揚聲稟報——

    “太后娘娘駕到!”

    朝臣嘩然,康熙也愣了下,趕緊起身繞過御案,走下白玉階相迎。

    “皇額娘,您怎么來了?”

    太后被蘇茉兒和烏云珠扶著,后頭跟著方荷以及向來沒什么存在感的平嬪。

    太后表情淡淡道:“哀家這陣子身體不適,倒不知道,不過是虛無縹緲的傳言,竟然鬧得沸沸揚揚,叫皇帝連家國大事都顧不得,天天就光顧著后宮這點子事兒!

    “哀家若再不來看看,只怕皇額娘泉下有知,也合不上眼!”

    等烏云珠翻譯完后,所有大臣們包括站在上首的太子和大阿哥都跪了,直呼惶恐。

    康熙不動聲色瞪了眼方荷,看方荷低著頭一副小媳婦模樣,心里恨得直磨牙。

    今兒個這一出,一定又是這混賬折騰出來的。

    “皇額娘……”

    “哀家這回過來,就是不忍皇額娘為大清操勞一生,大行后還要在天上為你們操心。”太后打斷康熙的話。

    “既是傳言,皇帝不想聽昭妃說,那不如就聽哀家說一說!”

    康熙沒法子,只能叫人在御案一側擺上了座椅,請太后先上座。

    方荷示意臉色發白的平嬪跟她一起,分別站到了太后兩側。

    等到看戲重新坐定,太后也沒廢話,直接道:“傳言是假的,皇額娘即便投胎轉世,也不可能再回皇家!

    眾人大吃一驚,太子不自禁上前問:“皇瑪嬤為何這么說?欽天監分明說……”

    “太皇太后不愿打擾太宗安寧,才會在黃辛莊暫厝,既不歸祖地,下葬于西陵,便是按照長生天的規矩西歸!碧蟠驍嗵拥脑。

    “在長生天的庇佑下,但凡博爾濟吉特血脈,即便轉世,也只會重歸長生天的懷抱,這一點,為太皇太后停靈的薩滿最清楚!

    康熙微微轉頭,他可不記得皇瑪嬤是按照北蒙規矩入的棺,能叫太后撒謊……又是方荷!

    這混賬到底給太后喂了什么迷魂藥?!

    方荷垂眸靜立,這才哪兒到哪兒,佟家拉上明珠和索額圖,她拉上太皇太后和太后過分嗎?

    群臣嘩然,他們都不知太皇太后是按照北蒙祖制入的金棺,否則也不會有什么轉世之說。

    索額圖立刻道:“宮里傳言已久,若只是虛傳,昭妃為何一直不肯解釋?”

    “據臣所知,昭妃故意早產,才鬧出這樣的傳言,若傳言是假的,那昭妃就有欺君的嫌疑!

    “再者,傳言的出處并不難查,只怕是昭妃與之早就串通好了,以圖高位吧?”

    既然傳言一事是假的,佟家和昭妃往后都會是太子的絆腳石,索額圖一個都不想放過。

    至于納蘭明珠,回頭他也得收拾!

    太后沒說話,方荷上前一步,小聲解釋。

    “索額圖大人所言,本宮實在不敢認,本宮一直在坐月子,又怎么知道外頭的事兒呢?”

    索額圖冷哼,“宮中傳得沸沸揚揚,皇上也幾番入延禧宮和云崖館,昭妃娘娘敢說自己一點都不知道?”

    平嬪驀地出聲:“若要計較,索大人怕得先從自家查起,嬪妾怕母家有所牽扯,叫人傳話給了額娘,額娘卻說此事是從赫舍里氏傳出來的。”

    索額圖冷冷看向平嬪,“后宮不得私自傳信,敢問娘娘是叫誰給你傳的話,回頭臣歸府,一定嚴加懲戒!

    太子摸了摸鼻尖,轉頭:“是孤替姨母傳的話!

    索額圖傻眼了。

    他當然知道,佟國維這老小子,是叫他夫人赫舍里氏通過娘家把話傳出去的。

    可他一直壓著這事兒,據理力爭,不都是為了太子嗎?

    太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哪頭的?

    方荷見太子把索額圖噎住,這才繼續道:“本宮對傳言倒有所耳聞,一直不曾開口,原因也很簡單。”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紅著眼眶看向佟國維。

    “臣妾知道皇貴妃娘娘一直為太皇太后侍疾,侍奉老祖宗左右,始終為其孝心感動,從來不曾想過占了皇貴妃的位子。”

    “雖傳言越傳越廣,本宮央著皇上查清楚了此事的始末,得知是佟家為了照顧皇上和皇貴妃的孝心所為,就更放心了。”

    “以佟家多年來的忠心耿耿,還有孝康皇后在天之靈看著,又怎么會害萬歲爺和皇嗣呢?”

    佟家將她抬上青云,她不叫佟家上天合適嗎?

    佟國維愣了下,下意識看向康熙,不是,就算這事兒是他做的,可也不是他鬧到朝堂上來的。

    他是順著皇上想平衡的心思才做了這事兒,如今昭妃堂而皇之說出來,皇上就不管管?

    方荷轉身跪地,仰頭看著康熙,眼淚一滴滴往下落,哭得比佟佳婉瑩在御花園哭得還柔婉。

    “前幾日在御花園,臣妾以為皇貴妃溫柔可親,妹妹定也跟佟家所有人一樣都是好意,不由得就親近了幾分!

    “佟家格格卻誤以為傳言是臣妾傳出來的,拿《女戒》和《女訓》來指桑罵槐,叫臣妾氣昏了頭才小懲大誡!

    “今日皇貴妃就上了箋表……可皇貴妃分明親耳聽臣妾在老祖宗跟前立過誓,她絕不會如此糊涂,定有苦衷!”

    佟家想讓她跟皇貴妃對立,本來方荷是打算請出太后,為皇貴妃請封為后,以牙還牙,讓佟家跟太子對立。

    豈料前幾日,澹寧居突然派人送了幾樣東西來云崖館,方荷這才改了主意,把蘇茉兒請了出來。

    康熙定定看著方荷,恨不能直接將她扛下來扔回云崖館去。

    以他的丘壑,如何看不出方荷是在針對佟家。

    他所有的打算,都叫這混賬沒有章法的亂捅一氣給打亂了。

    他沉聲問:“你立過什么誓?”

    蘇茉兒恰到好處站出來,跪地:“回皇上的話,昭妃娘娘直言鳳命以福澤皇家和主子,此生永不為后,順應天命,不會主動爭奪旁人之位,當時皇貴妃、貴妃等人都在!

    康熙氣懵了,這會兒聽蘇茉兒說才記起來,當時他也在,這會兒提起來有什么用?

    朝臣們也微妙地沉默著,這事兒是隱隱有聽說,可誰會把這個當真?

    方荷啜泣著看納蘭明珠一眼,“九公主早產的始末,梁九功親眼目睹,絕非臣妾故意為之,更非太皇太后轉世,可明珠大人卻縱容門人為我請封,這是逼著我不孝!”

    納蘭明珠跪地:“……微臣有罪,請皇上責罰。”

    “微臣也是被小佟國公蒙騙,誤以為此為盡忠之舉,才想著盡微薄之力為皇上排憂解難!

    正津津有味看熱鬧的大阿哥也傻眼了,不是,表舅怎么突然就認罪了?

    康熙:“……”很好,這混賬連明珠這老狐貍都說服了。

    佟國維立刻反駁:“你我二人素無往來,我何曾跟你說過什么,我佟家有孝康皇后庇佑,又有皇貴妃福澤,何必構陷昭妃!”

    “還請皇上明察!”

    一旁的索額圖回過味兒來了,太子幫著昭妃,莫不是因為昭妃答應要遏制明珠和佟國維?

    昭妃沒有母家,只憑太后和皇上恩寵行事,若真能拉攏過來……倒確實是一把好刀!

    他立刻打算為昭妃說話,但平嬪又一次小聲搶在了他前頭。

    “嬪妾聽僖嬪和端嬪她們說,佟家二格格一直想入宮侍奉圣駕,幾次三番在妃嬪們面前暗示傳言是昭妃所為,在皇貴妃病重的時候還有心情去逛御花園,毫無姐妹情誼。”

    太子恍然大悟:“這莫不是看皇貴妃病重,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才折騰這些事兒出來,好引得汗阿瑪心軟,叫佟家二格格入宮吧?”

    康熙越聽面色越沉,這混賬自己絕不可能拉攏太子和太后甚至納蘭明珠都為其說話。

    宜妃也做不到,這混賬到底怎么做到的?!

    “扎斯瑚里氏……”康熙面色冷沉開口。

    方荷哀哀應著,“皇上,臣妾覺得此事怕是佟家二格格私心,小佟國公至誠至孝,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兒,構陷您最疼愛的妃嬪和皇嗣。”

    “臣妾以為,還是應該叫更純善些的佟家女入宮侍疾,往后也能妥善照顧好四阿哥,請皇上三思!”

    索額圖立刻跪地:“皇上,昭妃娘娘所言有理,佟家適合為皇貴妃侍疾的女孩不少,何必非要將一個居心叵測的女子放在宮里!

    納蘭明珠也道:“微臣附議,如若微臣沒理解錯,小佟國公此舉定是怕皇上哀思太過,才會放任傳言!

    他意味深長看佟國維一眼,意有所指,“只不過被有心之人利用,萬一害了皇貴妃就不好了,小佟國公不如查查自家后宅,可別因小失大才好。”

    佟國維心里咯噔一下,他令人給皇貴妃開了會虛不受補的大補方子,應該無人知道才是,納蘭明珠怎么知道的?

    他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看方荷的目光幾乎要噴出火來,這女人怎么把太子和納蘭明珠這對冤家給說服的?

    可大勢已去,如今最不可能反口的人反了口,他做的事情也經不起查,也只能默認了。

    康熙是又生氣又想笑,他真是小瞧了這混賬的手段。

    她寧愿鬧著不要晉位,也不叫佟佳婉瑩入宮。

    先前方荷鬧著要獨寵,不許佟家女入宮,他又氣又急,這幾天冷著方荷,自個兒也不好受。

    可這會子方荷主動退后一步,提議換個佟家女入宮……康熙心情復雜極了。

    算了,只要是佟家女,他也不在乎是誰進宮。

    康熙轉頭看太后:“皇額娘您覺得呢?”

    “哀家以為,待得過了孝期,叫佟家大房之女入宮為嬪,伺候皇貴妃左右便是了!

    康熙壓下心底的火氣,深深看依然拿帕子戳眼眶的方荷一眼,暗道回頭再收拾她。

    接著他露出為難的模樣看了眼佟國維,沉吟道:“小佟國公到底忠心有加,傳朕口諭,封佟家二格格為縣主,賜婚盛京覺羅氏,出了孝期完婚!

    既然方荷不喜歡,還是叫人離得遠一些,免得回頭再刺了她的眼,又要跟他鬧騰什么獨寵。

    ……

    澹寧居內,佟佳婉瑩心情頗為愉快地立在外殿插花,面上的愉悅誰都能看得出來。

    她知道,今日阿瑪就會將姐姐的箋表遞上去。

    只要皇上封了那蠢女人為皇貴妃,姐姐沒幾天好活了,封她為貴妃的旨意過了熱孝就能下來。

    往后,她會一點一點接手昭妃所有的寵愛,總有一天,她要叫昭妃日夜跪在她腳下,還御花園那一跪!

    皇貴妃的貼身婢女杜仲從外頭匆匆進來,在皇貴妃耳側輕語了幾句。

    皇貴妃眸底閃過一絲笑意,看樣子她的誠意,昭妃是接下了。

    如此她也能放心地走了。

    她站起身,轉身回寢殿,輕聲道:“本宮困了,二格格離開的時候,不必叫我!

    杜仲看了眼依然含著笑在插花的二格格,無聲躬身應下。

    第89章

    佟佳婉瑩把新采摘的百合和芍藥, 在花瓶中錯落有致地擺放好后,噙著格外柔和的笑,娉婷往寢殿方向去,準備端進姐姐的寢殿擺放, 用花香去除藥味。

    其實佟佳婉瑩知道, 姐姐更喜歡牡丹, 她喜歡的則是顏色鮮艷的薔薇。

    只是牡丹和薔薇的香氣都沒有百合重,壓不住藥味兒, 也不能叫姐姐更加難以入眠。

    所以哪怕不喜歡這寡淡的顏色,佟佳婉瑩也做出十二分喜歡的模樣,迎上了杜仲。

    “姐姐呢?我瞧著這花好看, 擺到殿內也好叫姐姐看著順心些,她今日用膳不多,怕是嘴里發苦, 過會子我再去做些點心給姐姐!

    杜仲看著佟佳婉瑩懷里大捧的百合, 聞著濃郁的味道, 心下冷笑,但面上卻不動聲色, 恭敬躬身。

    “回二格格的話, 主子夜里沒睡好,方才突然來了困意, 已經睡下了,只吩咐不叫人打擾。”

    佟佳婉瑩恰如其分地蹙起眉來,滿臉擔憂。

    “姐姐喝了安神湯依然睡不好嗎?看樣子還是得請太醫, 給姐姐換個養身的方子。”

    “聽說昭妃那里倒有個擅長養身的小宮女,還去給十一阿哥診脈了呢,若是有用, 倒不如讓姐姐要過來試試看,能不能睡得更好些!

    當然了,這種會養身的宮女,比太醫還稀罕,畢竟有很多近身的事情,男女有別,太醫是做不得的。

    可想而知,昭妃絕不會給姐姐,到時兩人之間怕是更劍拔弩張。

    一旦姐姐過身……到時也好叫宮里宮外好好看看,姐姐讓出了皇貴妃之位,到底給了個什么樣的白眼狼。

    往后她入了宮,想拉下昭妃為姐姐報仇,也就更理所應當了不是?

    佟佳婉瑩心里盤算著,并不非要進殿,只微笑著將花瓶遞給杜仲,打算再不動聲色攛掇幾句。

    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門外已經跟在太后身邊伺候的柳嬤嬤,還有御前的李德全,帶著幾個武嬤嬤進來了。

    李德全冷著臉傳旨:“萬歲爺口諭,佟家二格格入宮侍疾期間,幾番挑撥離間,造謠生事,攪擾皇貴妃清靜,實不應該!

    “朕念佟家多年忠心為君,功勞頗深,今特封為縣主,賜婚盛京禮部左司覺羅氏,望佟縣主守禮自持,切不可再搬弄是非!

    佟佳婉瑩臉色唰地一下白了,手里的花瓶驀地落地,四分五裂的聲音響徹澹寧居。

    但皇貴妃寢殿絲毫沒有動靜。

    “不,不可能,一定是有人陷害我!我要找姐姐做主!”佟佳婉瑩立刻反應過來,顧不得被碎片飛濺劃傷的手背,紅著眼眶就要往里沖。

    杜仲恭敬地攔住佟佳婉瑩的動作。

    “縣主,皇貴妃說了,不叫人打擾!

    佟佳婉瑩眼淚落了下來,哭得哀切,聲音也尖厲起來。

    “我是冤枉的!我個人榮辱無關緊要,可若是佟家女傳出這樣的名聲去,往后族里的姐妹還怎么嫁人?”

    “姐姐不管我,難道也不管整個佟家了嗎?”

    杜仲抬起頭看李德全,李德全立刻揮揮手,“勞煩柳嬤嬤送縣主出宮!

    柳嬤嬤是最恨宮中傳言的。

    她不信那些鬼神之說,也對九公主沒意見,可有人動心眼子動到了主子身上,叫主子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寧,柳嬤嬤恨不能剮了造謠的人。

    這會子得知是佟家所為,柳嬤嬤直接冷著臉上前,堵了佟佳婉瑩的嘴,叫武嬤嬤去幫她收拾東西。

    “縣主小心些,老奴扶著您出去!

    “這里是暢春園,切不可大聲喧嘩,若是沖撞了貴人,佟家的名聲只怕會更差!

    佟佳婉瑩奮力掙扎,卻怎么都掙不脫柳嬤嬤看似簡單的束縛。

    她心機再深,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到底沒忍住滿臉的憤恨,用殺人的目光死死瞪杜仲。

    一定是姐姐不愿意叫她入宮,背著她做了什么!

    阿瑪說姐姐沒腦子真是一點錯都沒有,她到底還記不記得自己佟家女的身份?

    早知如此,她這回一進宮,就該將藥方子里的大補之物換成更深的年份,而不是為了名正言順接過姐姐手里的資源,讓姐姐茍延殘喘至今。

    任是佟佳婉瑩幾乎要恨得心頭滴血,到底要保持世家女的體面,一出澹寧居就不再掙扎了,只臉色難看被送上了轎子,往大宮門處去。

    方荷在積芳亭內,收起從康熙私庫里得到的望遠鏡,頗為高興地湊到太后身邊,跟個貓兒似的抱住太后的胳膊蹭。

    “還得是您出馬,您一個頂倆,可算是叫她出宮了!

    太后被逗得露出點子笑意,點點方荷的額頭,“若不是皇貴妃給哀家送了信兒,哀家是真不想隨了你這膽大包天的心思!

    “你可知如此一來,就把佟家給得罪深了,他們不會找皇貴妃的麻煩,但肯定更找你麻煩!

    “佟國綱還好說,可佟國維心眼子小,往后你要想晉位,或者等你生了小阿哥,日后要在前朝行走時,可要小心佟家給你使絆子!

    方荷撇撇嘴,“那總不能因噎廢食,因為害怕佟家的權勢,就放這么個心狠手辣的進宮來禍害人,走一步說一步唄,將來還指不定誰算計誰呢!

    她扶著太后起身,小聲嘀咕:“我覺得您和皇上啊,都是被老祖宗約束得沒了脾氣。”

    “好歹咱們才是皇家,說不客氣點,任是佟家再厲害,也是給皇家打工的,沒道理這東家還要看伙計臉色行事吧?那天下到底是姓什么!”

    烏云珠和太后都不自禁瞪方荷,示意她不許拿老祖宗說事兒,倒是蘇茉兒在一旁失笑。

    她溫和道:“奴婢倒是覺得,昭妃娘娘所言有理。主子也是叫先頭那些年的焦頭爛額給折騰怕了,心里也憋屈著呢。”

    方荷一聽蘇茉兒幫她說話,立馬來了精神,趕忙邀請太后和蘇茉兒去云崖館。

    “啾啾如今正是最叫人歡喜的時候,任何時候看到她,都想把最好的東西捧到她跟前,等再大些會說話會走會跳了,可就沒這么可愛了!”

    “請太后和蘇嬤嬤移駕,過去瞧瞧如何?”

    太后似笑非笑看方荷:“你真是為了叫哀家過去看孩子?”

    方荷嘿嘿笑,沖兩人笑得諂媚,“瞧您說的,那不然我還能叫您過去,瞧著皇上怎么收拾我嗎?”

    只要太后和蘇茉兒舍不得孩子,她再抱著孩子去瑞景軒住幾天,等康熙消了火再回云崖館也行啊。

    太后和蘇茉兒都止不住笑得更厲害,倒確實對這個跟老祖宗有緣法的孩子感興趣,便都跟著去了云崖館。

    方荷算著時辰呢,啾啾這會子剛醒來,吃完了奶還沒睡下。

    許是聽到外頭的動靜,本來抱著一朵小布花在啃的團子,立刻轉頭到處看。

    可惜她的視力范圍暫時還沒那么廣,能聽到聲音,卻看不見說話的人。

    但也不見她著急,她依然抱著云霞色的小花啃,動不動還吸吮兩下,沒一會兒,口水就順著粉嫩唇角落到了淺杏色的圍脖上。

    方荷先伺候著太后和蘇茉兒凈了手,換下有些汗濕的外裳,這才笑瞇瞇領兩人過來。

    再開口,方荷聲音都不自覺夾了起來,“也不知啾啾隨了誰,這性子喲,淡定得小貓貓一樣,懶得出奇是不是呀?”

    說著,她輕輕在啾啾臉上親了下。

    啾啾看見她了,瞬間咧開無齒的小嘴兒笑,啊啊地伸手,像是要把花給方荷,只可惜拿不住,滾到了一旁去。

    昕珂趕忙收起來。

    “這布做的花會不會沾染什么不潔的東西?”太后下意識問。

    方荷笑著解釋,“這些每過幾個時辰就會換,都用開水煮過又暴曬過的。”

    這里沒有奶嘴,木頭的方荷又怕硌到孩子。

    再過一個多月,啾啾也要開始長牙了,才準備了這個,既能鍛煉孩子的視力,也避免她長牙,牙根子癢。

    太后了然點頭,只要干凈就好。

    她將孩子抱進懷里,跟蘇茉兒一坐一站,瞧著懷里比奶糕還白的小團子,面色越來越柔和。

    看著啾啾瞪大了烏溜溜的眼睛,伸手想去夠太后旗頭上的花,蘇茉兒眸底深處的悲色都消散不少。

    她笑道:“奴婢瞧著,九公主的性子怕是隨了皇上,皇上小時候就是如此,做什么都不急不躁,特別沉得住氣!

    她沒說,這樣的孩子往往倔起來也特別叫人頭疼,只怕宮里又要出個倔脾氣的小公主咯。

    方荷倒不介意啾啾隨誰。

    她永遠都是她自己,她會用盡一切辦法,叫啾啾活得開心就好。

    她笑著調侃:“只要別像皇上一樣嘴硬就行了,否則等啾啾會說話,我們娘倆怕是也得吵架。”

    太后和蘇茉兒:“……”

    兩人想了想,又忍不住笑。

    還真有這個可能,光看方荷入宮以來,跟皇上兩個人有多鬧騰就知道了。

    “像朕一樣嘴硬,也總比跟你這個混賬學著膽大包天來得好。”康熙似笑非笑地踏進門。

    “你要是怕跟啾啾吵架,就叫啾啾搬到朕那里去住。”

    這位爺又不叫人請安聽墻角……方荷鼓了鼓小臉兒,到底心虛,乖巧地跟蘇茉兒一起蹲身下去。

    康熙一手一個扶起來,自己坐在太后身邊。

    瞧著啾啾目光隨著他帽子上的翡翠移動,他臉上的笑真切了許多。

    “皇額娘瞧,佛爾果春這眼神是不是格外靈動?等長大了,應該比她額娘有眼力價兒,起碼朕來了,知道給朕上杯茶!

    方荷:“……”

    翠微端著茶從門口進來,聞言緊抿唇角忍住笑意,遞到了方荷手里。

    方荷禮貌微笑,將茶水放在康熙面前。

    太后見康熙表情不善,憋著笑跟蘇茉兒對視一眼,抱著啾啾起身。

    “哀家瞧孩子也該困了,正好叫奶嬤嬤哄著睡覺,哀家也累了,先回瑞景軒,你們兩個說話。”

    方荷立刻伸手,別。

    康熙不動聲色握住她挓挲開的白嫩小手,笑著起身恭送太后。

    等太后出了云崖館的大門,方荷趕緊抽出自己的手,撒丫子就往外跑。

    “哎呀,我都忘了,啾啾白天一定要在搖籃里睡,只有晚上才肯睡床,我這就讓人把她抱回來!”

    康熙淡定地幾步上前,跟門神一樣站在門口,擋住方荷的去路。

    門外翠微眼疾手快將門關上,叫兩位主子在屋里,好好‘說話’。

    方荷:“……”翠寶妞你給我等著!

    康熙氣定神閑瞧著偷偷挪動腳步后退的方荷,輕笑。

    “闖金鑾殿,嗯?”

    方荷眼角余光看著博古架,猜測自己從窗戶跳出去的概率有多大,聞言笑得愈發討巧。

    “臣妾只是怕皇上叫奸人蒙蔽,一時情急才不得不為之嘛。”

    康熙慢條斯理上前,“這是你將朕攆走,獨自在云崖館反省的結果?”

    方荷后退得更急,差點叫圓凳絆著,干巴巴解釋。

    “那什么,臣妾真的深刻反省了,知道自己不該嫉妒,這不是提議叫佟家女入宮……”

    康熙步子大,殿內方荷能躲的地方也就那么點,很快就被康熙抓住,將她提起來往軟榻矮幾上一放。

    他撐住桌子兩側,將方荷困住,捏她臉頰。

    “先提出一個過分的要求,然后再換一個更好實現的條件,朕該慶幸你還挺懂事?”

    方荷躲無可躲,干脆抱住康熙的腰,拿腦袋蹭他心窩子的位置。

    “原來在皇上看來,這心里只能裝得下一個人,竟是很過分的要求?”

    “所以臣妾心里,也不該只有皇上咯?”

    康熙面無表情以修長食指抵住方荷的腦門,“只有朕?啾啾呢?太后呢?你云崖館的人呢?江南……”

    “皇上這是混淆視聽!”方荷理直氣壯打斷康熙的話,小手在他心口畫圈。

    “人的感情很復雜,有愛情,親情,友情不一。”

    “親情和友情都能裝得下很多人,可屬于愛情的位置,就只能裝得下一個人才對。 

    她拉著康熙的手撫上自己心口,“不信您聽聽,這世道能住在臣妾心里的男人肯定只有您一個!

    目前反正是這樣的,以后生了兒子再說。

    畢竟是這輩子唯一的老板,她肯定會一直把康師傅放在心里,才好時刻問候愛新覺羅家的祖宗不是?

    “巧言令色!”康熙輕哼,卻不想再跟個妒婦一樣,說那什么小元小方的事兒。

    他將方荷從矮幾上抱下來,叫她立在自己面前。

    “你老實跟朕交代,你是怎么說服太子和明珠為你辦事的?”

    見康熙眸底多了幾分認真和審視,方荷心知這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這位爺不會容許后宮女子干政。

    她乖乖站在康熙面前,豎起三根手指,“不止太子和明珠大人哦,還有太后也是臣妾說服的,否則太后娘娘才不會管前朝的事兒!

    “至于怎么說服,其實也很簡單!

    她忍不住咧開小嘴,“雖然臣妾沒法子接觸到明珠大人,可太后卻能接觸到納蘭福晉,幫臣妾帶幾句話呀。”

    “臣妾只跟納蘭福晉說,太后和太子都站在臣妾這一頭,如果明珠大人非要拿我做筏子,等上了朝,太后和太子一定會問責明珠大人,連納蘭揆敘的差事都會受到影響!

    康熙了然,對內宅婦人來說,除了夫君最重要的還有孩子。

    納蘭明珠夫婦都清楚,即便明珠起復,也是朝廷為了遏制索額圖的勢力不得不為之。

    一旦索額圖勢弱,他必然容不下納蘭明珠在朝堂上興風作浪。

    明珠想安度晚年,且還要看他是不是能一直都不會行差踏錯。

    可納蘭揆敘沒有犯錯。

    明珠清楚康熙對這方荷的愛重,這回機會抓不抓得住不重要,重要的是賣太后和太子都看好的昭妃一個人情,叫納蘭家保住下一輩的榮光。

    想清楚后,康熙淡淡問:“然后呢?”

    方荷眨眨眼,“然后臣妾請五阿哥幫忙給太子傳了個信兒,說太后和明珠大人都站在臣妾這邊,若索額圖大人為難我,赫舍里氏也不能置身事外,定會惹一身騷!

    康熙若有所思,“與之相反的是,若太子看在太后和明珠的份兒上幫你,就能遏制明珠的起復,還能重挫佟家……”

    說著,他面上露出些哭笑不得的微妙,“你不會跟太后說,太子和明珠都幫你,只缺一個能上殿自陳的機會,太后才會去九經三事殿吧?”

    他這皇額娘他心里清楚,這么多年太后都不樂意多管閑事,更從來不沾染前朝之事。

    若非偏心方荷,又得到了太子和明珠明確站隊的消息,不會貿然闖九經三事殿。

    方荷嘿嘿笑:“還有五阿哥和宜妃母子,我們站在正義的一方,只想為皇上排憂解難,太后自然肯幫忙啦!”

    康熙:“……”空手套白狼這一套,叫這混賬玩兒出花來了。

    他將方荷拽進懷里,“還等著朕問?還有什么一并說了。”

    太子是他親自教養大的,即便容易被索額圖攛掇,也不是傻子。

    納蘭明珠更是個老狐貍,不見兔子不撒鷹,不可能會如此輕易被方荷忽悠住。

    方荷抱住康熙的脖子,一溜煙的馬屁送上,“果然還是萬歲爺英明,臣妾就知道您肯定什么都知道!”

    康熙往她腚上拍了下,“說重點!”

    方荷捂著腚瞪他:“皇貴妃給臣妾送了消息,說佟家借補身的方子欲令她虛不受補,以命來逼皇上彌補佟家!

    “也是皇貴妃令宮女去瑞景軒與太后稟報,傳言一事乃是佟家所為,是為叫佟家二格格入宮,誕育一個能與太子爭鋒的小阿哥!

    “太后和蘇嬤嬤知道佟家心思,惱他們借老祖宗生事,也不愿后宮再多個攪屎棍,令儲君之位動搖,請柳嬤嬤去了一趟納蘭府上!

    方荷輕輕嘆了口氣,“皇貴妃擔憂佟二格格行事狠辣,連親姐姐都能下狠手,怕四阿哥會深受其害!

    “皇貴妃不忍心佟家沒落,叫臣妾保證往后不會主動與四阿哥和佟家為難,叫四阿哥拿著藥渣子,跟五阿哥一起去找的太子!

    佟佳婉瑩的縣主之位,還有佟家女的入宮為嬪,就是她送還給皇貴妃的誠意。

    康熙聽得面色黑沉,此事他不信佟國維不知,憑佟家二格格做不到收買為皇貴妃診脈的太醫。

    看樣子上回他對佟國維的敲打還是不夠。

    壓下心里的火氣,康熙抓住方荷的手,叫她坐直。

    “你總嫌朕什么都不跟你說,如今你也瞞著朕自作主張,是怕朕會護著佟家?”

    “我是怕您為難,先斬后奏您好歹少膩煩幾日不是?”看康熙臉色不大好看,方荷放軟了聲兒小聲分辨。

    康熙冷笑,“你以為朕現在就能少了膩煩?”

    “你在金鑾殿上鬧得倒是痛快了,殊不知今日所為會留下多少隱患!

    “赫舍里氏、佟氏、納蘭氏豈是那么好相與的?今日你能利用、對付他們一次,往后他們就能以此事拿捏你,替他們辦事!

    康熙說這個,倒不是為了秋后算賬,他輕輕嘆了口氣,拍拍方荷的腦門。

    “往后不許再自作主張,朕與你坦誠相待,不求你等同報之,起碼別叫朕為你操不完的心,記住了嗎?”

    方荷乖乖應下,軟下身子抱住他的腰,“其實臣妾沒那么多心思,自入宮以來也從來沒主動惹是生非過吧?”

    “只要臣妾不失寵,不負責,不要臉,他們能拿臣妾怎么樣?”

    康熙:“……”他總覺得自己養了個女土匪。

    “皇上有您的底線,我也有我的逆鱗!狈胶商痤^,神色前所未有的認真。

    “您是我一輩子的依靠,啾啾還有咱們以后的孩子,是你我血脈的延續,若誰動你們,即便是不擇手段,死后要下地獄,我也要他們死!”

    康熙不知道,是她太過認真的注視使然,還是她格外柔軟的擁抱太暖,他心窩子不由自主地跳亂了幾分。

    他驀地將方荷抱緊,頓了好一會兒,才將無聲的嘆息咽進薄唇內,摻雜著幾乎是認命的無奈,輕輕覆上方荷緊抿的櫻唇。

    一個手段冷硬,一個心志堅定,可糾纏在一起的唇舌卻都軟到了人心底最深處。

    舌尖的試探和越來越深刻的糾纏,甚至叫康熙生出一種錯覺,再沒有一個人能與他如此契合了。

    其實不考慮前朝后宮那些牽扯,只守著她一個人倒也不錯……

    這樣的想法他卻一點都不想讓方荷知道,不由得撫住方荷的脖頸兒,親得更用力,用深重的呼吸聲遮住心底的悸動。

    這混賬看見梯子就能上天,如果真叫她知道了自己這心思,只怕紫禁城就真的盛不下她了。

    佟佳婉瑩一路哭回了佟家,但等到了佟國維的書房后,她立刻擦掉了臉上的淚,在額娘擔憂又糾結的目光中,冷靜跪在佟國維面前。

    “是女兒輕敵了,才會在御花園莽撞行事。”

    “女兒本以為昭妃是個蠢材,加之不忍心對姐姐動手,倒給了昭妃私下里算計女兒的機會!

    遲疑了下,佟佳婉瑩眼淚又無聲地落下幾串。

    “姐姐怕是也知道藥方子不對,對家里冷了心,瞞著佟嬤嬤將把柄主動送到了昭妃手上。”

    佟國維一出暢春園,差不多就明白納蘭明珠為什么意有所指地提醒他了。

    連納蘭明珠都知佟家出了個絲毫不為家族考慮的家賊,想必昭妃是提前把結果送到了明珠面前,才有了明珠在金鑾殿上的改口。

    越想,佟國維臉色越黑,氣得捏碎了手里的茶盞。

    “佟家沒有那樣的不孝女,若非為了她心心念念的四阿哥,為了保住佟家的榮光為四阿哥做底氣,我又何必如此操心!”

    “太醫說她壽數也就這一兩年了,她貪圖這茍延殘喘的一時三刻,卻絲毫不信家里會護著四阿哥,何其短視!”

    佟佳婉瑩垂著眸子,遮住眸底的恨意,更冷靜道:“姐姐自幼便被家里寵愛,又得姑姑喜歡,性子被養得自私些也不奇怪。”

    “如此女兒反倒松了口氣,畢竟是一母同胞,女兒實在對姐姐下不去狠手!

    一旁的赫舍里氏也跟著掉眼淚。

    無論如何,皇貴妃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這陣子最煎熬的就是她。

    她甚至有些怕婉瑩太過冷血,若連姐姐都能犧牲,將來真碰到什么事兒,她這個額娘是不是也能犧牲?

    如今聽到婉瑩的話,赫舍里氏狠狠松了口氣。

    佟國維也略有所感,聽出佟佳婉瑩話里的意思,臉色和緩了些。

    “你還有何想法,但說無妨,阿瑪也不想看你就此去盛京蹉跎!

    佟佳婉瑩重重咬了下唇角的傷口,讓自己更冷靜些。

    在回來的路上,她一邊哭一邊也沒停止想應對之法。

    她抬起頭,輕聲問:“阿瑪能確定皇上的行蹤嗎?”

    佟國維微微蹙眉,“窺探帝蹤是重罪……實在不好控制風險。”

    “那阿瑪可否以姑姑的名義,向皇上賠罪呢?”佟佳婉瑩立刻道。

    “暢春園內的娘娘廟,不就是皇上為著姑姑所建嗎?”

    不窺探帝蹤,主動讓皇上跟阿瑪走在一起不就好了?

    佟國維隱隱聽出來點意思,眸底閃過滿意之色,問:“你想做什么?”

    佟佳婉瑩看向赫舍里氏,“女兒想請額娘帶女兒入暢春園,跟姐姐辭別,提前回盛京待嫁。”

    赫舍里氏大驚:“可離出孝期還有近一年呢,再加上六禮怎么也能拖幾年工夫!

    “盛京老宅久無人居住,你早回去只能受苦!”

    佟國維和佟佳婉瑩對視一眼,多余的話不用說,父女兩人就生出了默契。

    誰說要回盛京受苦了?

    既然正道走不通,那走走小路也未嘗不可!

    及至七月初,宮里總算出了熱孝期,暢春園原本掛白的地方都撤下來,換上了比較素淡的顏色。

    除了康熙要繼續茹素外,其他人都可以用一些葷食了,尤其是正在長身體的公主和阿哥們。

    后頭九個月雖不能婚喪嫁娶,也不可聽絲竹之聲,但好歹可以出門走動了。

    暢春園里,也比一開始進園子的時候熱鬧了些。

    方荷帶著啾啾出門在前湖邊上遛彎回來,就見翠微一臉興奮靠了過來。

    “主子主子,聽您的吩咐,奴婢一直叫人盯著大宮門處呢,如您所料,小佟國公夫人帶著佟縣主入宮了!

    方荷將已經睡著的啾啾交給奶嬤嬤,讓昕珂和奶嬤嬤一起照看啾啾睡覺,帶著翠微進了寢殿。

    “快,把先前昕華給我做的宮裝拿過來,人到哪兒了?咱們去看熱鬧!

    方荷早就覺得,以佟佳婉瑩在御花園的表現,還有她這害人不用壞招的手段,只要還沒成親,指不定還要鬧出什么幺蛾子。

    萬紅叢中一點綠,康師傅那就是大清唐僧肉,誰都恨不能想方設法啃一口,后世電視劇里的各種橋段演得不要太多喲!

    自打懷了啾啾,她可是好久沒吃過瓜了哇!

    眼看著瓜擺到了面前,不吃一口,再客串一把閏土把佟二格格叉住,她做夢都得哭!

    翠微也激動著呢,自打在方荷身邊伺候以后,她可是好久沒瞧過旁人的熱鬧了。

    總看主子的熱鬧,也怪膩歪的不是?

    她笑著上前幫方荷換外頭灑掃上的紫褐色宮裝。

    “小佟國公夫人應是跟皇貴妃說悄悄話呢,佟二格格已經一臉落寞地被攆了出來,沿著前湖往北走呢!

    方荷自個兒抬頭扣好口子,“往北?沒往春暉堂那邊去嗎?”

    翠微失笑把繡鞋給方荷拿過來,“春暉堂是什么地方,就算她想去也靠近不得!

    “不過先前守門的崔福全說,遠遠瞧見御駕往北去了,不在春暉堂!

    喲嚯,這是連皇上的行蹤都弄到了,厲害啊!

    方荷更加興奮,帶著翠微一溜煙出了云崖館,沿著花草樹木隱藏身影,往佟佳婉瑩去的方向走。

    去清遠齋給惠妃請安回來的大阿哥胤褆,自小習武,耳力和眼力非尋常人能及,遠遠就瞧見,有兩個小宮女狗狗祟祟,不知在做什么。

    胤褆不可思議地輕呵,“在離汗阿瑪這么近的地兒,還有人敢如此鬼祟?好大的膽子!”

    他立刻就要叫人上前,把這兩個膽大包天的宮人抓起來,送到慎刑司去,看看她們到底是為什么活膩歪了。

    但他還沒來得及動,就被身邊太監張昌扯住。

    “爺,不對啊,奴才瞧著,那像是云崖館的翠微姑姑,另一個身影也有些熟……”

    做太監的最重要的就是眼力見兒,只是張昌不敢把是誰說出來。

    胤褆呼吸一窒,屏氣凝神放輕了腳步跟近了些,待得看清楚后,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

    還真是昭妃,她這是干什么呢?

    胤褆心下實在好奇,不由得叫張昌跟著放輕腳步。

    “走,跟上去看看。”

    無獨有偶,四阿哥胤禛得知額娘在見佟家的郭羅瑪法,心下實在不喜,便打算去叫上胤祉,一起到無逸齋看書。

    兩人從丁香苑出來后,胤祉眼尖看見了胤褆的蹤影,立刻拽住胤禛。

    “好家伙,大哥賊眉鼠眼的干嗎呢?”胤祉好奇心重,抓著胤禛欲跟上去。

    胤禛不好奇,“咱們若追上去,與大哥有什么不同?這不合規矩!”

    胤祉低聲嘀咕:“咱這是替天行道好嗎?”

    “指不定大哥是要跟誰幽會,大嫂都快生了,大哥要是鬧出什么丑聞來,大嫂得多傷心。 

    胤禛:“……”平時也沒見你跟大嫂說過幾句話!

    可他力氣實在比不過胤祉,又怕叫人看見,只能噤聲,被胤祉拖著跟在后頭。

    只有身手敏捷的胤褆,可能還不會引起宮人的注意。

    可胤祉和胤禛畢竟不懂隱匿之法,很快就叫人發現了。

    正在自己的寢殿嘉蔭殿看折子的太子,很快就得到了眼線的稟報。

    說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都偷偷摸摸往后湖方向去,不知道要做什么。

    太子胤礽微微挑眉,“你可看清楚了?”

    三個阿哥,在暢春園里做什么需要偷偷摸摸?

    小太監低著頭跪在太子面前,“回太子的話,奴才瞧得分明,大阿哥好似是追著兩個宮女……不知為了何事,三阿哥和四阿哥應是好奇,后跟了上去。”

    胤礽眉頭挑得更高,大哥出息了啊,在孝期竟敢跟宮女私會?

    呵呵……這要是抓老大個現成,叫胤褆名聲掃地,往后即便納蘭明珠歸朝,也于事無補了。

    胤礽忍不住笑出聲,灑然起身,愉快地吩咐人,給他換身低調的衣裳。

    “如此,孤也實在好奇,何等絕色,連胤祉和胤禛都引了去,孤也去瞧瞧!

    第90章

    出了云崖館, 翠微理智稍稍回來了點,頗有些惴惴不安。

    “主子,要不咱還是回去吧?若被人發現可如何是好?”

    窺探帝蹤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當然,熱鬧還是要看的。

    翠微小聲建議, “不然叫春來幫您給萬歲爺送東西, 再趁機過去瞧瞧?”

    方荷老神在在貓著腰往前走, “寶妞啊,你知不知道看熱鬧最重要的是什么?”

    翠微發現前頭有人, 立刻擋到方荷面前,這會子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啊!

    “主子,回去再……”

    沒等她說完, 方荷撥開她,從袖口里掏出一個素紋荷包,往站著人的地方扔過去。

    原本正在修剪枝丫的兩個粗使宮女, 立刻將手中的剪刀放在地上, 撿起荷包后, 像是沒看到人一般迅速離開。

    翠微愣住。

    方荷得意上前撿起兩把只粗略開刃的剪刀,遞給翠微一把。

    “首先, 就是得創造一個安全吃……看熱鬧的環境!狈胶傻椭^, 像模像樣開始修剪灌木,咔嚓咔嚓繼續往前走。

    她還不忘搖頭感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一貧如洗,嘖嘖, 五十兩金子,買不來吃虧,買不來上當哦。”

    她吃瓜多年, 自然不會莽撞。

    荷包里二十五兩,還有二十五兩,提前叫春來選了靠譜的管事送過去,選好了吃瓜工種。

    她摟那么多金銀,就是為了這種時候用在刀……剪刀刃上嘛!

    翠微:“……”看出來了,對主子而言,看熱鬧比金銀還重要。

    她也不勸了,誰不愛看熱鬧呢。

    翠微趕忙抓著剪刀走到方荷前頭擋著,生怕萬一被人發現會認出來,不管有沒有用,忠心樣子還是得做的。

    稍遠一點跟在后頭的胤禔卻格外不可思議,他跟做夢一樣看了眼張昌。

    “不是,連內侍衛都叫她收買了??”

    即便這會子昭妃能掩蓋自己的身份,可她從云崖館出來,要從積芳亭旁過一座橋,才能走到被胤禔看到的地方。

    積芳亭靠近太子居住的嘉蔭殿,有侍衛把守,就這倆人鬼鬼祟祟的模樣,比光明正大還引人注目。

    胤禔想不到,原來昭妃竟如此膽大妄為,連侍衛都敢收買?

    說難聽點這都有私相授受的嫌疑了!

    “我的爺誒,您也不瞧瞧那位身上穿的什么!睆埐嘈χ÷暯忉。

    “雖是宮女旗裝,可這會子都快入秋了,怎么可能還有宮女穿沒過水的夏衣?在宮里伺候的,甭管侍衛還是奴才,打眼一瞧就知道這是貴人!

    “再看看從哪兒來的,也就知道是誰了,連梁總管都喊祖宗,不過是喬裝在外頭走動,誰敢看見!”

    萬一是昭妃娘娘要給萬歲爺個驚喜呢?在宮里想保命,首先就是得有眼力見兒。

    這點胤禔身為阿哥,還真不如他的貼身太監明白。

    胤禔沉默片刻,仔細尋思了下,還真是這么個道理。

    就好比身后跟著兩只小老鼠,同樣沒有侍衛和宮人‘看見’,一個道理。

    他不動聲色點頭,“還在孝期,看熱鬧這種事兒,爺倒是不好奇!

    張昌:“……”那您這是干啥呢?

    “不過作為兄長——”胤禔驀地猛退幾步,一手一個將躲在樹后的胤祉和胤禛給提出來。

    “我自該滿足弟弟們的好奇心。”

    胤祉當即就要出聲,少往他身上潑臟水,他只是好奇大哥準備干啥……

    但他剛一張嘴,就被胤禔給捂住,“你就不想知道昭妃大費周折,要看什么熱鬧?”

    胤祉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了聲,就……一點點好奇吧。

    主要是方荷太神秘了。

    說起來他們其實都認識方荷很久了,應該比旁人更熟悉些才是。

    但她跟宮里旁的女人不一樣,無論宮女還是宮中妃嬪,見到阿哥和公主們,怎么都得見禮問安,為了面子情少說也得寒暄幾句。

    可方荷從做宮女的時候起,就愣是有本事,每回撞見他們都跟沒看見一樣,溜得比耗子都快。

    再加上方荷自打重新入宮,正兒八經出現在人前……還不鬧出動靜來的時候就少。

    所以宮里時刻都有昭妃的傳說,偏偏都對昭妃不怎么了解。

    這會子好不容易抓住昭妃的痕跡,連胤禛都不由得有些好奇,繃緊了小臉一言不發,跟在兩位兄長后頭。

    翠微已經看見了佟佳婉瑩,沖主子使個眼神提醒。

    “就在那兒呢,您怎么知道她一定會再進園子?”

    胤禛已經發現在湖邊的是誰,一想到這事兒跟自家額娘有關,就有些忍不住想出去,叫佟縣主別丟人現眼,趕緊回去。

    可胤褆和胤祉在發現是誰后,早就防備著他,一個抱胳膊,一個捂嘴,熟練得令人發指。

    方荷沒發現身后的動靜,還探著腦袋去看,繼續跟翠微嘀咕呢。

    “當年我看過的肥……咳咳,非常有趣的話本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里頭都是這么寫的!币谎壅`終身的橋段不要太多。

    “二格格滿心都是心上人,怎愿嫁作他人婦!碑吘顾思依餂]有皇位繼承。

    “以我多年的經驗看,二格格此番入宮,定是為了勇敢追求真愛!”比如權勢、地位還有弄死她。

    佟佳婉瑩今日入宮穿了一身素白旗裝,衣領袖口則是水月色素紋,讓她那張清秀的面容更顯得嬌俏憐人了些。

    這會子正沿著岸堤滿懷心事地緩緩前行,方荷在心里點頭,白衣戰袍,這是抱著拼命的心思來的!

    翠微聽得有些膈應,皺眉問:“可她如今已經被賜婚,還能做什么?”

    總不能不要世家女的體統了吧?

    “法子多的是啊。”方荷有些不解地扭頭看翠微。

    “宮里都選秀那么多回了,你就沒在御花園見阿哥們被撲過?”

    翠微:“上次選秀,大阿哥才到年紀成親,秀女們……不要命,還要臉呢!

    方荷:“……哦哦哦對!边都是一群小學雞。

    主要大福晉都快生第二個了,方荷一時忘了這一茬。

    她立馬左右看看,見沒有人,興奮地跟翠微普及經典橋段。

    “以我對二格格的了解,她還算有點腦子,應該不會生往上撲,我分析會有三種可能。”

    利落躲在樹后面的胤禔和胤祉表情都有些微妙,其實上次選秀,他們見過有秀女往太子懷里撲。

    太子以為是刺客,一蹦三尺高躲開,太子的貼身太監一腳將那秀女踹進了湖里,被堵了嘴送出宮,沒叫聲張。

    胤禛僵著臉,一抬頭就見太子站在他們對面的樹后頭,朝這邊陰惻惻地看,應該是被提醒,想起這事兒來了。

    當時大哥和三哥在上書房笑話太子不解風情,膽小怕死,半下午在演武場還差點打起來。

    胤禛無奈拱手,要給太子見禮,太子立刻豎起食指,不叫胤禛出聲。

    雖然沒看成大哥的熱鬧,可能瞧瞧敢利用小四和小五威脅他的昭妃到底什么性子,也不白來。

    方荷跟翠微掰著手指頭講。

    “第一種可能,冷靜優雅地請罪,將所有錯攬到自己身上,委曲求全,祈求皇上不要怪罪皇貴妃,起身的時候踉蹌,摔皇上懷里。”

    “第二種可能,欲語淚先流,嬌滴滴喊表哥,追思孝康皇后,解釋自己犯錯只是為了離姑姑更近一點,哭暈了頭,摔皇上懷里。”

    “第三種可能,看到皇上就如同見……咳咳,驚惶失措,天真無邪,夸我,往死里夸我,表示宮里最厲害的就是我,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說完就跑,慌不擇路,摔皇上懷里。”

    胤褆四兄弟:“……”汗阿瑪的懷里就那么吸引人?

    方荷腦海中回憶著上輩子的肥皂劇,嘖嘖出聲。

    “說時遲,那時快,倆人抱在一起緩緩轉幾圈,四目相對,驚現真愛,既然被皇上抱了,自然就不能嫁給別人咯!”

    翠微聽得眉心都皺成疙瘩了,胤禔他們幾個也是。

    昭妃當皇上身邊伺候的宮人和太監都是死得不成?

    就算有人又踉蹌又哭又暈,非要往皇上懷里摔……按照昭妃的邏輯來說,那真愛也只可能是時刻警惕著的梁九功或李德全他們。

    翠微剛要反駁,突然被方荷拽著壓低了身子蹲下。

    “噓——來了來了!”

    胤褆他們幾個都虎軀一震,雖然覺得方荷像是在胡說八道,可被她這么一分析……就,還挺想看看汗阿瑪到底會不會中招。

    沒別的,作為兒子,自然得時刻準備著救老子的駕。

    康熙從娘娘廟里一出來,遠遠就看見佟家二格格,他新封的縣主,就在不遠處往這邊看。

    他微微挑眉,腦海中不自禁回憶起方荷說的‘攪屎棍’,一時有些厭煩。

    看樣子他對女人確實不了解,先有烏雅氏,后有佟家女,他有時候想想那滿后宮的妃嬪若都如此,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所以也不怪他格外縱容那混賬,宮里活得如她一樣真實的,不論男女,估摸著都能數得過來。

    康熙不打算給這位二格格眼風,只看梁九功一眼,叫他開路。

    若非是過來給額娘上香路不算遠,他坐皇輦過來的話,也不會有這個煩惱。

    但梁九功帶著人過去請佟家二格格暫避,卻很快就面色為難地回來了。

    “萬歲爺,佟縣主說是得皇貴妃娘娘吩咐帶話過來……”

    康熙蹙眉,但思及表妹的身子確實是越來越差,太醫甚至說因為憂思過度,郁結于心,也許撐不到回宮了。

    “叫她過來說話!

    佟佳婉瑩很快被請到了康熙面前。

    方荷和翠微離得遠了,聽不到說話聲,不自禁揮舞著剪刀,壓低了腦袋,悄悄挪動腳步更靠近些。

    胤褆他們比方荷聰明些,早叫人回去取了望遠鏡來,不用挪動位置就能看見發生了什么。

    “臣女請萬歲爺圣安!辟〖淹瘳摷t著眼眶,卻格外冷靜地跪在康熙面前。

    康熙淡淡問:“皇貴妃叫你帶什么話給朕?”

    佟佳婉瑩恭敬叩頭下去,“臣女斗膽,家姐有許多話想說,卻又不敢攪擾萬歲爺,臣女見她實在煎熬,自作主張來替家姐傳話。”

    不等康熙發火,佟佳婉瑩抬起頭,露出淚水漣漣的雙眸。

    “皇上,先前發生的所有事,都是臣女一人所為,是臣女實在思念姑姑,想跟姑姑一樣伺候皇上,才做下諸多錯事,家姐毫不知情!

    “其實臣女只是仰慕昭妃娘娘,并無歹意……但無論如何,臣女都做錯了事,愿領一切責罰!

    “求萬歲爺看在姑姑的面子上,多去看看家姐吧,她……她現在所有的心氣兒,都只是為了等表哥您去看她一眼……”

    她這里泣不成聲,翠微和胤褆他們幾個卻都有些傻眼,明里暗里地看向方荷。

    好家伙,二格格的表現,幾乎叫方荷手拿把掐猜了個透!

    方荷都聽得直點頭呢,她還在猜有幾種可能,佟二格格不做選擇,人家都要,牛批!

    康熙略有些不耐,但定睛一看,卻覺得佟佳婉瑩這身打扮有些眼熟,稍稍沉默了片刻。

    胤祉眼神一亮,小聲道:“這身衣裳我見過的,景仁宮的畫像……”

    胤禛臉徹底黑了,拳攥得死緊,指甲幾乎要掐進手掌心里。

    佟縣主是想效仿孝康皇后,靠皇瑪嬤和額娘勾引汗阿瑪?

    無恥之尤!

    就這一刻,他對佟家的厭惡達到了頂峰。

    康熙表情卻忍不住和緩了些。

    剛才佟國維在廟里,跟他回憶起當年額娘進宮之前的事情,提起過此事。

    佟國維說額娘自己裁衣,家里的姑奶奶們都沒有喜歡的,唯有佟佳婉瑩頗有額娘的風范,也與額娘的喜好相似。

    思及佟國維這會子還在娘娘廟里給額娘念往生經,就算只看舅舅的面子,他也不愿再跟一個小丫頭多計較。

    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你既然知錯,那就好好反省,往后在盛京安分些!笨滴踹~步向前,冷冷扔下一句話。

    “至于其他的事情,不該你和你阿瑪操心,朕不希望再有下次!”

    佟佳婉瑩臉色倏然白了下,跪在地上,一時竟沒膽子繼續追上去。

    她很清楚伴君如虎的道理,只是她寧愿死在宮里,也不愿意在盛京窩囊一輩子。

    遠遠看見佟嬤嬤過來,佟佳婉瑩咬牙爬起身來追上去。

    “皇上,臣女定謹記皇上的吩咐,再也不敢多說什么,可姐姐她真的不好了,皇上……”

    她話還沒說完,佟嬤嬤便一臉驚慌地過來了。

    “萬歲爺!主子,主子她突然昏過去了,太醫說就是這幾日的事兒了,求您過去看看主子吧!”

    偷偷伸著耳朵聽的方荷和翠微都愣了下,面面相覷。

    甚至包括更遠一點的胤褆他們都略有些詫異,這應該不是佟格格大戲的一部分吧?

    方荷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先前皇貴妃還沒這么嚴重呢,佟國維夫人和佟佳婉瑩一入宮,皇貴妃就不好了,就是傻子也知道有問題吧?

    佟佳婉瑩若想入宮,這會子就該變著花樣兒摔了!

    “難不成是要請萬歲爺去澹寧居再……”翠微用氣音小聲猜測。

    方荷更不解了。

    “可這大庭廣眾的還能逼著皇上負責,進了澹寧居,就算發生了什么,皇上不想認賬,她們還能在病床前逼著皇上納妾?”

    再說了,康師傅私下里也不是那么要臉的人!

    翠微:“……那咱們回去?”

    方荷看著康熙疾步朝澹寧居那邊走,咬咬牙抓起剪刀。

    “不,咱們跟過去看看!

    瓜吃到一半了都,這要是不吃完,晚上她都睡不著覺!

    翠微拗不過主子,只能跟在主子身后往回撤,胤褆他們怕被發現,先一步躲開,不由得動作就大了些。

    康熙本就是習武之人,警覺性也從來不缺,立刻就察覺了動靜,目光銳利看過來。

    沒看見躲得快的胤褆他們,卻看到兩個正在修剪枝丫的宮女,其中一個身影熟悉得叫人牙癢。

    康熙額角青筋直冒,捏著額角想吩咐梁九功,先把這對不省心的主仆倆提到春暉園去。

    免得若是皇貴妃不好了,有心之人會以此做文章。

    因為心神放在方荷身上,康熙和御前的人都不自覺對佟嬤嬤和佟佳婉瑩稍稍忽視了些。

    就在康熙轉頭要說話的剎那間,佟嬤嬤猛地從袖口抽出一支鋒利的簪子,猙獰著面容朝康熙刺過去,用蒙語大喊——

    “狗皇帝,去死吧!”

    佟佳婉瑩瞬間瞪大了眼,她本來就在佟嬤嬤旁邊,立刻眼疾手快拽住佟嬤嬤,大聲急喊——

    “快護駕!啊!!”

    佟嬤嬤的簪子毫不猶豫扎進了佟佳婉瑩肩上,力道大得甚至將她推到了康熙懷里。

    方荷驚得剪刀都掉到了灌叢內。

    “瘋了吧!還能這么摔??”

    翠微:“……”不是,皇上遇刺了,您還沒忘這一茬呢!

    胤褆他們心下一驚,都差點忍不住跳出來護駕。

    好在梁九功動作快,立刻一腳踹開佟嬤嬤。

    接著,他動作麻利地跟旁邊不起眼的太監一起,擰斷佟嬤嬤的胳膊,卸了她的下巴,將人壓在了地上。

    躺在康熙懷里的佟佳婉瑩,捂著鮮血直流的肩膀,疼得淚眼朦朧,卻不忘請罪。

    “皇上,佟嬤嬤行刺不是佟家指使,請皇上給佟家一個機會戴罪立功,徹查此事,還佟家一個清白!”

    康熙示意李德全將佟佳婉瑩接過去,冷著臉伸手,齊三福立刻將干凈帕子遞到了他手里。

    康熙一眼都沒看快暈過去的佟佳婉瑩,只冷冷看著被壓在地上的佟嬤嬤。

    如果放在以前,他許會如舅舅所想,叫人徹查佟嬤嬤會蒙語一事,借此插手北蒙戰事,捎帶手替佟家收尾,圓了他們的體面。

    多事之秋,按康熙以往的性子,只看結果,不會計較過程。

    但先有皇貴妃欺君,后有拿啾啾和方荷做筏子,引得那混賬幾次三番問,佟家是不是救過他的命,已經叫康熙對佟家很不滿了。

    這會子甚至那混賬就在旁邊看好戲,顯然猜到佟家仗著額娘的情分,絕不會安分。

    康熙心中五味雜陳,更如烈火焚燒,怒火怎么都壓不下去。

    這么個不省心的母家……他是非要提拔不可嗎?

    他對佟家的圣眷隆寵換來了什么?

    好一會兒,康熙才勉強壓住火氣,淡淡開口。

    “殺了吧,傳朕口諭給佟國維,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佟家全族都給朕滾回盛京去!

    佟佳婉瑩這會子心是真沉到了谷底,不應該啊,皇上不應該叫人順勢查佟嬤嬤的底細嗎?

    阿瑪最了解皇上的性子,從來沒猜錯過。

    先前阿瑪已經將佟嬤嬤的家人送去準噶爾,確保佟嬤嬤為了家人也不會反口,借機將行刺一事甩給準噶爾,正好能助皇上問責準噶爾。

    她也可以借救駕之功和剛才與皇上親近的事實,被留在宮里。

    哪怕是從庶妃開始呢,早晚皇上會消氣,還是要給佟家體面的。

    她虛弱地出聲分辨,“皇上,真的不是——”

    “堵了她的嘴,扔回澹寧居,叫皇貴妃自個兒處置!笨滴趵渎暣驍嗨脑。

    “過了今日,朕不想再在京城看到佟家二格格!

    見佟佳婉瑩嗚嗚著被提走,胤褆和胤礽四個被方荷那番話說堵了的心腸,總算是通暢了。

    做臣子的都以為救駕是大功一件,為此甚至可以忖度上意,算計一下功勞,呵……真當皇家都是傻子嗎?

    有些事,即便做得天衣無縫,單只巧合一樁,就足夠寧殺毋縱了。

    今日可以算計功勞,安知明日不會為了私心算計主子的性命!

    這才是汗阿瑪,別說女子往懷里撲,就是幸了,但凡有人敢拿宮中安危開玩笑,汗阿瑪也只會讓她無聲無息消失。

    至于昭妃,胤礽眸底閃過一抹諷笑,朝方荷所在的位置看過去。

    昭妃才是天真的那個,這樣的性子,怕是哪天得罪了皇阿瑪,就會無聲無息失寵,不足為——

    “嗯?”胤礽愣了下,扭頭看自己的貼身太監劉吉,“人呢?”

    劉吉小聲道:“剛才佟家格格受傷的時候,昭妃娘娘就矮身跑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昭妃是怎么蹲著身子扭身跑起來的,反正一眨眼工夫就不見人影了。

    胤褆他們都只關心康熙的安危,誰也沒發現,方荷走位風騷地拉著翠微繞小道溜了。

    這會子,她已經跑到跟兩個粗使宮女說好的地方,把剪刀還了,飛快往云崖館跑。

    “笨死她得了!”方荷跑得氣喘吁吁,忍不住小聲罵。

    若佟佳婉瑩真按她說的往康熙懷里撲,就算像個鬧劇,依著康熙對佟家的重視,也不會跟個小女孩計較。

    康師傅最多叫人將佟佳婉瑩攆出宮,當這事兒沒發生過。

    所以她才有膽子想好好吃個瓜,提前準備要蹦出來,以昭妃的身份問責佟縣主規矩學到狗肚子里去了,好讓佟佳婉瑩再沒臉面進宮。

    沒想到佟家有熊心豹子膽是真敢吃啊,這都不叫另辟蹊徑了,這是往地府開道!

    不怪她如此震驚,她還以為這位二格格有腦子,以前也沒看出來這么蠢?

    絕不能讓康熙發現她去吃過瓜!

    否則回頭康熙被母家氣得半死,她沒有功勞,只有看熱鬧了……這火至少得有一半發到她身上來。

    方荷一邊跑一邊吩咐:“快快快,回去就把這身衣裳拿去剪幾道口子,燙平整了放到我寢殿去!”

    翠微滿頭霧水,方荷卻沒心思跟她解釋了。

    等這場鬧劇好歹告一段落,梁九功親自去跟佟國維傳達口諭,康熙這才冷冷朝著灌叢的位置低喝——

    “出來!”

    胤褆和胤祉都心里咯噔一下,無奈只能硬著頭皮從樹后面站出來,帶著臉色黑中泛青的胤禛,一起跪地低頭請罪。

    “汗阿瑪,兒臣錯了!”

    康熙愣了下,怎么著,這是約好了來看他笑話?

    他微微瞇起眼,看著方荷原來待的地方,聲音更冷。

    “怎么,還等朕請你出來不成?”

    過了片刻,太子也低著頭從另一棵樹后面出來,跪在了胤褆身邊。

    “汗阿瑪,兒臣知錯了……”

    康熙:“……”

    他氣笑了,以扳指抵著眉心,壓住想要發火的沖動,呵呵笑出聲。

    “怎么,胤祺和胤祐、胤禩沒跟著?”

    胤褆小聲解釋,“兒臣只是偶然看到……看到佟家格格鬼鬼祟祟的,才過來看看的!

    他總不能說是追著昭妃過來的,那只會叫人攻殲他與宮妃私相授受。

    胤祉也小聲解釋,“兒臣和四弟是看見大哥偷……嚴肅追查什么,想助大哥一臂之力,才跟過來的。”

    胤礽倒想給胤褆潑臟水,可他清楚汗阿瑪對昭妃的喜愛,知道這會子不是牽扯昭妃出來的時候。

    他面不改色解釋:“兒臣真是湊巧想去娘娘廟給烏庫瑪嬤上香……”

    “編,接著編!”康熙冷笑打斷胤礽的話,氣不打一處來。

    “來人!將他們四個都押到春暉堂去,杖二十!讓他們在仗刑凳上慢慢編!”

    四人:“……”他們只是跟過來看熱鬧,真正看熱鬧的那個跑了。

    挨打的時候,兄弟四個,包括因為佟家行事悖逆格外生氣的胤禛,都在心里止不住反省。

    其他的且不說,昭妃還是有地方值得他們學習的。

    這犯錯不要緊,往后他們一定跑得比其他人快!

    佟國維從娘娘廟一出來,聽到梁九功傳達的口諭,心驀地就沉了下去。

    他心知,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錯,否則皇上絕不會傳這樣的話出來。

    可這會子卻不是去御前求饒的機會。

    佟國維清楚康熙的性子,心知皇上盛怒之下,佟家這會子只能做足了反省姿態,安分守己,絕不能再鬧出任何動靜來。

    還好,還好皇貴妃命不久矣了,為了皇貴妃和四阿哥,皇上也不會發作佟家的。

    回頭再慢慢查也來得及。

    佟國維已經再不敢有絲毫僥幸心理,趕忙出宮,準備給駐守盛京的兄長傳信,看怎么才能挽回圣心。

    康熙把胤褆和太子幾個打了一頓,扔給他們好些經書叫他們禁足嘉蔭殿和阿哥所,起身去了云崖館。

    魏珠一看到圣駕蹤影就趕忙迎上來。

    “奴才給皇上請安,主子陪著九公主睡回籠覺,這會子剛醒!

    康熙冷冷看魏珠一眼,“朕問你了?”

    魏珠腿一軟,跪在了殿外。

    他也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呢,奈何主子千叮嚀萬囑咐,叫他一定要說,他沒法子啊。

    康熙面無表情一踏入殿內,就見方荷正抱著啾啾在殿內轉圈,還抬著胳膊跟孩子玩飛飛。

    “噢喲,我們啾啾笑啦,我們小啾啾笑得太好看啦~”

    “來,再給額娘笑一個,額娘帶你飛哦~”

    方荷眼角余光早看到站在門口的康熙,順勢往他那邊走。

    康熙趕忙攬住她和孩子,沒好氣地將啾啾從方荷懷里接過來,“就你那點子力氣,若是摔著佛爾果春怎么辦?”

    “臣妾今兒個早膳用得不少,還跟啾啾多睡了幾個時辰,有的是力氣呢。”方荷鼓著臉兒不滿地解釋。

    “我也心疼啾啾,怎么會做對她危險的事情呢。”

    康熙看啾啾還挺精神,抬起手要抓他帽檐上的瑪瑙。

    他顧不得說方荷,柔和了表情低頭逗小團子,直把啾啾逗得咦咦哦哦個不停。

    等啾啾打著小哈欠,轉著腦袋開始找,康熙就知道孩子是餓了。

    他把孩子遞給奶嬤嬤,吩咐:“都退下。”

    方荷深吸口氣,面色如常地給康熙端上茶,聲音嬌柔動聽。

    “皇上累了吧?這是臣妾特地叫人按南地的法子炮制的青柑普洱茶,您嘗嘗,味道不錯。”

    康熙從善如流喝了一口,笑問:“早膳吃了不少?”

    方荷小心翼翼坐在矮幾對面,貌似輕松笑道:“可不是,今兒個御膳房做了素燒鵝,用老祖宗最喜歡的法子做的!

    “還有河鮮粥,配上脆生生的腌黃瓜特別開胃,臣妾實打實吃了不少呢!

    康熙冷不丁道:“所以你才跑得那么快?”

    方荷迷茫地眨眨眼,“什么跑得那么快?哦……您說剛才跟啾啾嗎?就屋里這點地方……哎喲!”

    她話沒說完,就被康熙推開矮幾,掐著腰提到了膝蓋上壓著,跟個小王八一樣,怎么都翻不過身來。

    方荷趕忙開口求饒:“我錯了錯了錯了!”

    康熙慢條斯理摩挲著手下云霞錦,仔細尋找最適合賞手板子的位置。

    “說說看,錯在哪兒了!

    方荷委屈道:“臣妾不該瞞著您想給您個驚喜,結果看到佟縣主也在,一時生氣就跑了!

    康熙稍用點力氣捏了下形狀姣好的云霞錦。

    “給朕什么驚喜?”

    “就是,就是……哎呀,臣妾不好意思說嘛!狈胶膳纹鹕碜樱ё】滴跻恢皇州p晃。

    康熙抬起手,“哦?確定不好意思?”

    方荷趕緊道:“您非要叫佟家女入宮,臣妾醋了許久,覺得可能是衣不如新的道理,所以做了新衣裳,想重新跟皇上認識一下!

    康熙:“……”這個詞兒還能用在這兒?

    “怎么認識?”康熙將她扶起來,手卻依然在她身后的云霞錦上危險地挪動。

    方荷牙一咬,眼一閉,抱住康熙的脖頸兒。

    “就是大澀狼和小宮女,假山洞和灌木叢,情不自禁和衣不蔽體,游龍戲鳳和手握利器……”

    嗚嗚,又要哄人,又不能壞規矩,也不知道五指姑娘夠不夠用,看個熱鬧她容易嘛!

    “那朕倒是要見識見識愛妃的驚喜!笨滴踅兴f得眸色越來越深,唇角不明顯地勾了勾,輕松抱著她起身,不疾不徐跨入寢殿。

    他今兒個叫佟國維還有幾個不省心的兒子并這混賬鬧得火大,太過傷身,也該好好緩一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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