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康熙和太后心里都冒出個想法, 方荷她真活膩了?
鳳命可不是隨便找個道士算算就可以說的,一旦被人戳穿,就是覬覦后位的大罪。
康熙心里漸漸涌出一股子頗為無力的怒氣。
就算真是鳳命,也都藏得嚴實, 生怕招來殺身之禍, 偏這混賬就像不知道‘死’字怎么寫一樣。
連康熙都不確定, 自己能否在祖宗規矩和皇瑪嬤的嚴懲中,保住方荷。
但孝莊卻只挑眉看著方荷, 心下格外想笑。
不愧是她認可的混帳之一,膽兒可是比佟佳氏肥多了。
在場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就是佟佳氏。
她惡狠狠說出了外頭妃嬪們都咬牙切齒在心里罵的話。
“憑你也配!”
方荷置若罔聞,在孝莊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平靜解釋。
“臣女不敢拿這種事撒謊, 那時臣女的夫君還好好活著,臣女不敢為外人知,只當自個兒是碰到個活膩了的野道士!
她去于家村時, 先以于隱濟害她被康熙尋到討要賠償, 后又以可為東阿于氏立傳為誘引, 逼得于隱濟跟她對好了臺詞,完全不怕露餡。
太后卻在心里腹誹, 那時方荷還好好在宮里蹦跶呢, 夢里碰見的嗎?
方荷:“只是過后沒多久,臣女夫君病重而亡, 大夫說臣女身子沒問題,夫君雖體弱也無礙于子嗣,但臣女成親三載卻從未懷過身子。”
康熙也:“……”這混賬上半年還是完璧之身, 她要是懷過身子就見鬼了。
方荷聽不見這娘倆心里的腹誹,越說越投入,迷茫得仿佛真死了丈夫一般。
“臣女哀慟之下, 竟又碰到那個道士,他說我的命格之貴,尋常人家的血脈受不住,我心下慌亂,將信將疑,為此訪遍了江南的各大寺廟!
克夫克子?這種明擺著的事,從她接了扎斯瑚里氏的身份那天起,就知道賴不掉,那干脆就將壞事變成好事。
方荷想起來還肉疼,一萬兩銀子半數都用來給各大寺廟捐香油錢了。
她紅著眼眶,捂住心窩子抬起頭,撕心裂肺得格外真實。
“臣女碰到好幾位大師,竟都是差不多的說法。”嗚嗚,看見香油錢可不都是好話么。
“雖不敢提及鳳命二字,卻都言我命數貴不可及,皇貴妃說的沒錯,確實是臣女害死了夫君,與自己的孩兒無緣嗚……”一把一把的銀子。
她捂著嘴,壓住溢出口的嗚咽,掌心覆蓋下的唇角微勾。
佟佳氏有倆證人?
不好意思,她有一堆,就問你氣人不!
康熙越聽面色越沉,冷冷看春來一眼,她天天跟著方荷在外面行走,貼身伺候,這種大事竟也敢不稟報。
春來俯身在地,想起她陪著方荷從于家村出來那日,方荷跟她說的話。
“我不會攔著你做皇上的眼線,可若無意外,將來一輩子你都會在我身邊伺候,我什么性子你應該清楚!
“與皇上無關的事情,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為了你和你額娘的命考慮,你也該心里有數!
春來知道,格格所做的那些事兒,是為了能在宮里活下去,就像她成為暗衛,也只是想借皇家之勢,庇佑寡母在家能活下去一樣。
所以除非康熙仔細詢問且關心的事兒,方荷私底下那些準備,她一個字都沒吐露。
佟佳氏忍不住再次開口,聲音變得格外尖厲,“山高水遠的,誰知道你是不是收買了什么野僧,又如何與法源寺的聞空大師比!”
她對孝莊叩頭下去,急切道:“老祖宗,您可不能信這賤人胡說八道!”
“若是叫她繼續留在宮里,即便能查清她狡言飾非之舉,萬一繼續妨礙身邊之人,傷了龍體和您的鳳體,可該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這幾年頻頻生病,誰也保證不了,她能一直安康下去。
佟佳氏就是深知這一點,拿捏著人都怕死的心態,要將方荷逼出宮。
等到她出了宮,煞星的名聲再傳開,佟家在外頭也好收拾這個賤人。
但凡方荷的話有一分可信,一直心心念念想得封后位的佟佳氏就更容不下她。
她指著方荷,一臉決然看著康熙,“表哥!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絕不會以老祖宗和太后還有您的身子開玩笑,難道您寧愿信這個賤人,也不愿……”
“皇貴妃的想法,竟與臣女不謀而合。”方荷以比佟佳氏柔和的聲音,冷靜打斷她的話。
“臣女已嫁過人,原本入宮之事與臣女無緣,不愿因什么虛無縹緲的鳳命,最終成為孤家寡人,了此殘生!
“所以臣女百般尋法,終于尋到了定林寺的了空大師,想要尋一個解脫之法。”
康熙心里的慌亂,在這場微妙的荒唐鬧劇中,漸漸變成了憋氣,火一股腦地往心窩子里涌。
他知道她去定林寺禮佛,還以為她是對他示好……他心下嘲諷,原來都是為了她自己。
這睜著眼胡說八道的混帳,叫康熙從未如現在這般清楚,方荷確實丁點未曾信任過他。
孝莊聞言驀地坐起身,這會子才露出幾分詫異神色。
“了空?可是曾在五臺山一身袈裟一口缽,幕天席地講經三年的那位了空大師?”
福臨去世后,孝莊有一段時間極為迷茫,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兒子,始終找不到解脫之法。
在康熙親政后,她曾去五臺山禮佛,碰上那位被凍得渾身青紫卻安之若素講經的了空大師,拜他所賜才解開了心結。
孝莊想起往事,還有些悵然:“他還活著?竟是在定林寺嗎?”
佟佳氏心道不好,既然方荷提起了空,必然早就提防著有人借她的命數說事兒呢。
她立馬道:“老祖宗,您不能信……”
“佟佳氏!”孝莊沉聲打斷佟佳氏越來越尖銳的瘋癲,冷冷睨她一眼。
“記住你自個兒的身份,哀家幾次三番警告你,別聽風就是雨,偏你從來聽不進去!
“你在皇帝面前膽大妄為,如今竟連哀家的主也要做了不成?”
佟佳氏臉色又紅又白,死死咬著唇叩頭下去。
“臣妾不敢……”
孝莊不理會她,只看方荷,“你繼續說!
方荷該鋪墊的差不多都鋪墊完了,干脆了當下了定論,又一次叫外頭急得恨不能進來替佟佳氏給她幾巴掌的妃嬪們瞪大了眼。
她含笑道:“了空大師說,臣女并非凡人轉世,此生必入皇家,只可惜命途多舛,要有舍有得,方得解脫!
她挺佩服了空的,對方應該確實看出她不是此間之人了,甚至知道她的算計,卻愿意在死之前成全她。
就沖這個,剩下所有銀子都捐給定林寺,她一點都不后悔。
“臣女被皇上接到身邊后,不愿因臣女叫宮里起紛爭,求了空大師助臣女舍棄鳳命,以換得老天爺保佑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福壽綿長!”
清朝的大佬們,能有孝莊、太后和康熙長壽的,也是數得著的,就算孝莊這幾年去世,誰敢說她福壽不綿長呢。
康熙和太后還將信將疑,孝莊卻已信了大半。
她這把年紀了,能聽得出人是說真話還是假話。
她猛地站起身,“還有這種法子……你竟也舍得?”
這要是傳出去,大清的皇后之位怕是再無法穩當了。
見孝莊蹙眉,方荷替她解了后顧之憂。
“了空大師功德無量,早已在夢中得仙人指引,只待圓寂便可位列仙班。”
想效仿的大師們,先看看舍不舍得死,有沒有那個功德吧。
“他臨行前以畢生功德助臣女,圓寂后化舍利令臣女攜在身旁,舍利不化,便能永壓臣女鳳命,庇佑大清!”
沒有她所了解的后世一些小手段,還有了空大師常年隱居山林吃用的那些礦物質,哪個大師敢保證自己一定會留下舍利?
“臣女與大師說話時,定林寺主持就在一旁!边等著接她的五千兩香油錢呢。
“此時,舍利就在臣女房中,您盡可派人取來一觀,也可派人前往江南探查虛實!”
佟佳氏渾身無力地委頓在地,臉色煞白。
外頭的妃嬪們,也都有些無力地坐下,她們先是幸災樂禍,然后激動于可以把方荷趕出宮,最后卻又被方荷說得一愣一愣的,也消耗了不少心神。
德妃眸底的陰翳幾乎要藏不住,她雙手合十,低頭念了聲佛號,才藏起陰霾。
她們都知道,皇貴妃來勢洶洶的這場鬧劇,被方荷破得一干二凈,甚至偷雞不成蝕把米,要連累佟家也跟著被發作了。
果不其然,康熙冷漠至極的聲音在殿內響起。
“夠了!過去有人說朕克妻,朕深受其困,你們都該清楚,朕多討厭人賣弄是非!”
“今日的事,朕會叫人一五一十地查,但有絲毫作偽,朕絕不輕饒!”
“佟佳氏自今日起,禁足承乾宮,六公主送回鐘粹宮,先由榮妃照料。”
“扎斯瑚里氏——禁足乾清宮!”
佟佳氏氣得捂著心口,軟軟倒了下去。
她禁足承乾宮,倒是把這賤人送到御前去了??
孝莊一瞧,就知道自家孫子這是被瞞得死死的,就他那掌控欲,怕是生了惱。
方荷要去了乾清宮,怕是得不著好。
她沉吟道:“無礙,哀家不信……”
“皇瑪嬤!”康熙面無表情打斷孝莊的話,沉聲道。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管她什么命格,朕乃真龍天子,不怕有任何妨礙,卻不敢叫皇瑪嬤冒一絲風險!
孝莊:“……”有本事你把人繼續禁足大佛堂去!
看出來孫子非要把人帶走不可,她也不攔了。
陪著鬧了這么一場,她頭疼得厲害,實在顧不上方荷要怎么面對康熙的怒火。
見太后還想說什么,孝莊不動聲色沖她搖搖頭。
她料想著,方荷面對這種會要命的危機,都能這般舉重若輕解決,想來哄哄男人應該也不在話下。
這倆混賬的事兒,叫他們自個兒鬧去吧。
這回方荷沒了坐軟轎的待遇。
康熙從出了慈寧宮開始,就一言不發。
春來直接被梁九功給提走了,想必是要仔細詢問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荷垂著眸子跟在皇輦邊上,仔細思忖剛才佟佳氏的話,甚至都沒往皇輦里瞧。
康熙隔著簾子看見她這淡定模樣,心里的氣更不打一處來。
這會子都快到用午膳時候了,三阿哥胤祉和四阿哥胤禛從上書房出來,就瞧見康熙從月華門回來。
胤禛當即就要上前給康熙行禮,被胤祉一把拽住。
“你是不是瞎了?沒瞧見抬轎子的太監什么表情。俊
那腦袋都恨不能往褲襠里扎,明擺著汗阿瑪這會子肯定是生著氣呢,他們干嗎要過去找不自在。
胤祉拉著胤禛就要往梢間里躲。
胤禛蹙眉:“禮不可廢……”
“拉倒吧,你沖我翻白眼的時候,怎么不記得對我這個哥哥禮不可廢呢?”
胤祉偷偷探頭看,等轎子走進了,一眼就瞧見了低眉順眼的方荷。
他咂摸著嘴兒感嘆,“嘖嘖,瞧著應該是這位扎格格在慈寧宮鬧出什么大動靜來了,就跟以前似的……”
他突然頓了下。
以胤祉看人只看骨相的本事,確定方荷和扎斯瑚里氏是一個人,可這話卻不能叫旁人聽見。
他搖搖頭,繼續在心里腹誹,這樣的美人,也就汗阿瑪能下得去狠心生惱。
要是他,肯定當個寶捧在掌心里。
“走走走,我餓了,趕緊吃完回去背書,汗阿瑪要是氣不順,萬一來上書房考校我們,可就壞了!”
打榮妃迷上禮佛,就不怎么摻和后宮里爭風吃醋的事兒了。
額娘身上的戾氣沒那么重,叫胤祉比先前輕松不少,這陣子在課業上……咳咳,放飛了不少。
他現在一點麻煩都不想招惹,完全沒有往汗阿瑪跟前湊的心思,憑著比胤禛大許多的力氣,硬是跟拽雞崽子一樣,把瘦削的胤禛拽走了。
等兩人離開后,過了會兒,翠微才從角落的廊柱后頭露出頭來。
她若有所思看著去了昭仁殿的康熙和方荷,眼珠子轉了轉,去了御茶房。
中秋節家宴沒有大辦,以方荷的身份沒能出席,兩人沒機會見面。
本以為得過幾日千秋節才能見上面,翠微都準備好了八卦……卻沒承想,還能先瞧瞧方荷的熱鬧。
秦姑姑去了內務府做掌事嬤嬤,她翠姑姑現在不用當值,有的是功夫嘿嘿……
翠微端著茶盞往昭仁殿去的時候,方荷已經跪在了昭仁殿內。
她雖然不明白,康熙為什么這么火大,她這個差點被禁足的都還沒上火呢……但誰叫這是宮里,她招惹不起噴火龍。
康熙努力將火氣壓下去些,坐在軟榻上,強自冷靜開口。
“你心里可怨朕要將你禁足?”
方荷乖巧搖搖頭,“沒有,萬歲爺待我已經夠好了,我哪兒敢啊!
她沒指望他能突然戀愛腦,那樣只會讓情況變得更壞。
以康熙的身份,那樣中規中矩的處置,已經能算得上偏袒了。
康熙點點頭,“好,那朕問你,你既早就有打算,為何瞞著朕?”
方荷大概知道他為什么生氣了,哭笑不得地解釋。
“我是以防萬一,手段也不是多光彩,只盼著用不上呢,萬歲爺日理萬機……”
“你知道朕不是想你聽說這個!”康熙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上前將她提起來。
“朕待你情真意切,你待朕但凡有一絲情意,就不會一個字都不跟朕說!”
方荷實打實地震驚了,瞪大眼頗為古怪地看他。
見過不許人放火的州官,但她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州官。
她將荒謬的笑意壓下去,耐心回答他,“若我對萬歲爺無意,又何必跟您回……”
康熙冷笑,再次打斷她的話:“若朕不去尋你,若朕沒有拿客棧里那群人威脅你,你會跟朕回來嗎?”
方荷垂下眸子,不吭聲。
“說話!”康熙低喝。
方荷無奈極了,“您想聽我說什么?”
“說您情真意切地被自家表妹的柔弱打動,在她冤枉我,想要我的命時,您第一時間是叫我先受委屈?”
“還是您情真意切地要我信您,卻連個開口的機會都不給我?”
她越說越想笑。
“為什么您總在問我信不信您,會不會跟您回來……我人已經站在這兒了,往后也要仰仗您來過活,那些已經注定不會發生的假設,有什么意義?”
康熙放開她的手,眸底閃過一絲自嘲。
“仰仗朕?什么你都準備好了,甚至比朕想得還要周全,連皇瑪嬤都被你打動了,你有什么可仰仗朕的!”
方荷:“……”哦豁,您心里這不是挺有逼數的嗎?
康熙見她垂眸不語,那種隨時都會抓不住她的心慌,叫他怒火更甚。
“你是不是自打被朕抓住那天起,就從來沒試過要信朕,也不需要朕,是吧?”
方荷覺得,這破天兒要是再聊下去,就該吵起來了。
她耐著性子把他當小學雞哄,“我只是還沒習慣依靠萬歲爺,等往后日子長了……”
“說實話!”康熙重重將茶盞放在矮幾上。
因動作太大,甚至壓碎了茶盞,叫瓷片割傷了手。
方荷被唬得一哆嗦,下意識就想叫人進來趕緊給他包扎。
她才剛來乾清宮,這位爺就見血了。
回頭傳出去,豈不是更佐證她命硬到連皇帝都頂不住嗎?
她雖然不怕麻煩,也沒有自找麻煩的愛好。
見她往外走,康熙眸光一暗,下意識大跨步上前拽住她。
“你要去哪兒?”
方荷冷靜道:“我叫人進來給您包扎!
“朕死了也跟你沒關系!”康熙氣得口不擇言。
“那不正如了你的意,好叫你出宮跟那個廚子雙宿雙飛!”
方荷有點忍不了了,她深吸口氣,盡量緩慢柔和地往外拽自己的手。
“冤枉我的人是皇貴妃,要委屈我的人是您,我沒做錯任何事,也不想跟您吵架,您確定要這樣跟我說下去?”
康熙咬咬后槽牙,手上卻更用力,他只想聽她一句話,一句心甘情愿留下的話。
她清楚,就這混賬在慈寧宮運籌帷幄的心計,她心里全都清楚,可她卻一個字都不愿說。
作為皇帝,他從沒這樣無力過,這種無力叫他更怒不可遏。
方荷感覺手腕開始疼,最后一絲耐性也沒了,這狗東西就特么欠收拾!
她點點頭,“好,你想知道為什么我不告訴你,為什么不信你是吧?”
“我都納悶,皇上怎么好意思問我!”
“揣著明白裝糊涂的滋味兒是不是特別好?所以你仗著自個兒是皇上,才好意思做厚顏無恥之事?”
康熙驚了一瞬:“你……”說什么?!
“是,我放肆,是皇上自個兒要聽的!狈胶梢矊W著他那樣,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
“你答應過我的事兒,給我的承諾,有幾回是兌現了的?叫你跑你都磨磨蹭蹭的!”
“我不想翻舊賬,就您那一筆筆爛賬,我翻起來都嫌麻煩!
“先前有人在北蒙想要我的命,我問時皇上幾次三番沉默,是不能替我做主啊,還是做不了主,您倒是跟我說一個字了沒有?”
導致她現在想搞人,都不知道該搞誰。
康熙沉默聽著,雖然她越說越生氣,可他心里的火卻不自禁漸漸消退,這讓他更覺得荒謬。
門外偷偷伸長了耳朵的翠微都直咋舌,難不成皇上……還真長了那么幾根賤骨頭?
“還有!”方荷伸手往康熙心口戳。
“御醫罔顧我身子虛弱的事兒不提,我不問,你也沒告訴過我一句吧?”
“怎么著,我就得什么都跟你說,把你當成天當成地,就你能把我當空氣是吧?”
“問我之前,皇上何不捫心——”正發著火,方荷腦子里猛地閃過一抹靈光。
這回,她抓住了。
在山東重新登龍舟的時候,德妃話里的不對勁,這會子方荷突然就反應過來。
對啊,只有秦新榮知道她身子虛,康熙和御前的人也知道了……可德妃是怎么知道的呢?
還有,佟佳氏既然過來發難,正確流程難道不是人證物證俱全,好確保一下子把她摁趴下嗎?
可瞧著佟佳氏那空口白牙的氣急敗壞的樣兒,也太小兒科了點,好像還沒準備好似的。
那她為什么會這么匆忙?除非……是知道了些御前的消息,醋上頭,酸沒了腦子。
佟佳氏有窺探帝蹤的嫌疑,可若她沒那個本事呢?
最有可能的就還是德妃,畢竟御醫她都能把控在手里……
“怎么不說了?”康熙啞著嗓子開口,抓住她下意識在自己身前畫起圈來的小手,心卻徹底踏實下來。
方荷確實沒有吵下去的心思了,心思一轉,突然鼓著臉兒,用小手捶他幾下。
“哎呀,您都把我氣忘詞兒了,都怪您不好!
外頭翠微和李德全:“……”不是,正好好吵著架,里頭干啥呢這是?
康熙也有些啼笑皆非,總算是逼著她發作出來了。
只要她還愿意跟他吵,這筆賬擺明車馬算明白,就不會如她所說……永不原諒了吧?
他將方荷摟緊,“行,是朕的不是,朕不該什么都瞞著你!
他說了馬佳榮尚的身份和自己的難處,至于秦新榮,他也仔細跟方荷解釋。
“他只招認了膳房一個粗使太監,朕已叫人將他全家關押在皇莊子上,慢慢審!
“秦家出過戶部筆帖式,有筆貪污的舊賬,那太監以此拿捏他,對外傳遞御前的消息,尤其是女子的消息!
康熙遲疑了下,他懷疑是后宮的妃嬪,尤其皇貴妃和貴妃、四妃這些高位妃嬪。
只是此刻若計較,容易叫朝堂也跟著動蕩,如今準噶爾愈發不安穩,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打起來,實在不宜大動干戈。
之所以沒跟方荷提……他拉著方荷坐回軟榻。
“朕是怕你知道了,心里害怕,想等查清楚再跟你說!
方荷微笑,她信他個鬼喲!
她敢拿腦袋打賭,這狗東西要么就是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么就是為了他自己的面子。
她只做出偃旗息鼓的模樣,善解人意地點點頭。
接著,她一臉心疼地捧著康熙的手,大呼小叫把人喊進來,給康熙處理手上估計再不處理就要好了的傷口。
殿門一開,方荷就看見站在門口的翠微。
翠姑姑還沖她眨了眨眼,偷偷豎大拇指。
方荷心下微動,有些事沒辦法問康熙,卻有個現成的消息來源啊!
她沖翠微燦爛地笑了回去,唬得翠微腦袋一縮,人就不見影兒了。
來給康熙處理傷口的是一個沒見過的御醫,對方一點也沒因為康熙手指上的傷口不夠大而無語。
那表情嚴肅得,好像下一刻康熙就要不久于人世,特別仔細把康熙整只手都包了起來。
康熙還滿意地點點頭,這樣看起來,好像是更叫人心疼些。
他晃晃自己的手,故意沖方荷調侃,“就當朕給你賠不是了,這回朕保證,一個字都不會從乾清宮傳出去!
方荷禮貌微笑,您開心就好。
她也仿佛忘了先前倆人吵架的事兒,柔情蜜意地端著新換上來的茶水喂康熙喝。
“那皇上可得記住自己的話,若往后再有人冤枉我,可怎么辦呀?”
康熙沉默片刻,笑著捏捏她的鼻尖,“以你的本事,朕只需要在背后給你保駕護航,你怕是自個兒就能欺負回去了。”
方荷抬起小臉兒沖他笑,“那還不是萬歲爺的眼光好?”
“那咱們可說定了哦,我欺負回去的時候,您可不許心疼別人。”
如果再有不長眼的來搞她,她可沒這么輕易就算完了,誰說她的準備工作就只有一樣兒呢?
倆人說了會子話,康熙就叫方荷去圍房住下了。
不是他不想留方荷,而是宮里忌諱命數一說,又牽扯到欽天監,在還未徹底查清楚之前,他不好明目張膽的寵幸方荷。
佟家是該敲打了,卻也得敲打得他們心服口服才行。
事實上,這會子佟國公府的東院里,佟國維已經快被不長腦子的女兒氣死了,在書房里大發雷霆。
“她是不是病糊涂了?生怕皇上不忌憚佟家?”
佟國維氣得一把揮落書桌上的筆墨紙硯。
“我好不容易才靠著拉攏彭春和郎談,快把和談的功勞拿到手……簡直是家門不幸,她非要氣死我才算完!”
本來佟國維答應皇貴妃,幫她處理掉方荷,甭管是熙妃還是個寡婦,對佟家來說都不算什么難事兒。
等方荷克子克夫,刑親克友的流言在京城傳開,暗地里請法源寺的大師主動出面,道有陰煞入紫禁城。
等流言最盛的時候,再叫欽天監里應外合,把事兒鬧大,那方荷的名聲就算落進了泥巴地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到時候,就算皇上和太皇太后有心維護方荷,到底心里要忌諱,無論如何,方荷也再不能留下。
只要人出了宮,想弄死個無依無靠的女人還不容易?
現在倒好,流言還沒傳呢,皇貴妃就在慈寧宮鬧開,甚至還叫方荷趁機踩著她往上爬,得了以鳳命換皇室安康的功勞。
甚至人家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皇貴妃往里鉆,欽天監和法源寺的大師卻經不起查,還得他這個做阿瑪的來擦屁股。
皇貴妃的胞妹婉瑩在一旁安撫佟國維。
“阿瑪息怒,按理說姐姐并非如此沖動之人,說不準是叫人算計了!
“就她那腦子,沒人算計就奇怪了!”佟國維頭疼地捏了捏眉心,“算了,還是趕緊去叫人封了欽天監監正的口。”
一旁的管家躬身:“老爺放心,剛才二格格已經吩咐過,奴才叫人收買了柳監正書房里伺候的小廝,今兒個晚上應該就能傳出暴斃的消息!
婉瑩繼續柔聲道:“法源寺那邊得勞阿瑪趕緊安排,先請聞空大師出去巡游吧。”
“等過陣子這事兒壓下去,再叫大師在寺廟里圓寂也就是了!
好歹還有點叫佟國維滿意的事兒,論起手段和心計,十個皇貴妃也沒有一個婉瑩強,他只恨婉瑩不是姐姐。
他思忖道:“回頭等解決了此事,我會叫佟嬤嬤帶話給你阿姐,你進宮去幫……”
婉瑩趕忙打斷他的話,“這事兒不急,阿姐心里不樂意,上趕著總是叫她不痛快,何不如等選秀的時候,我也能順理成章入宮。”
她今年才剛滿十三歲,所以沒參加上一次的選秀。
等二十八年再次選秀時,以皇貴妃的身子骨……只怕想攔也攔不住。
婉瑩眸底閃過一絲笑意,不疾不徐道:“如今最要緊的事兒,卻是不能等表哥查,否則就算我們把證據都毀了,以表哥的多疑,只會覺得我們做了更多!
佟國維緊蹙眉頭:“我也正擔心這個,可我總不能自個兒跑到御前去,自投羅網吧?”
“為何不可?”婉瑩笑盈盈道。
“以佟家與表哥的情分,哪怕是阿瑪做錯了事兒,與羅剎和談一事正到了關鍵時候,表哥也不會給您沒臉!
“您只需跟表哥說,心疼阿姐壽數無多,每每想起來便心痛如刀割,一時昏了頭才會犯錯,就像姑姑當初心疼表哥一樣……您越誠懇,表哥就越不會跟您計較!
佟國維心下恍然,有道理。
他不是以臣子的身份認錯,而是以舅舅的身份坦白,到時候皇上就算仍有疑心,看在妹妹和皇貴妃的面子上,也不會多跟他計較。
“我這就去!”佟國維立刻就想起身,換衣裳進宮求見。
婉瑩攔住他,“阿瑪別換衣裳,再過上半日,就這樣去。”
知道消息越晚,證明佟家宮里的眼線越少,越是狼狽,就證明阿瑪越坦率,更能叫表哥放心。
佟國維神色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
等婉瑩進了宮,只要能生個阿哥出來……往后佟家再出個皇帝也并非不可能!
他心情大好地入宮之時,方荷也通過冉霞的消息,逮住了翠微,叫春來捂著她的嘴,拖進了圍房。
“你,你要做什么!”翠微被嚇得不輕,半趴著直捶炕。
“好久不見,扎格格您這威風也太大了,生生要嚇死個人不成!”
方荷哼哼著坐在一旁,“叫你看我的熱鬧,你要敢把我的八卦往外說,回頭我就把你弄死在這炕上!”
翠微:“……”我聽你吹。
春來捂著嘴,屁股一瘸一拐地出去休息了。
因為她替方荷瞞著消息的緣故,挨了二十板子。
但梁九功倒也沒聲嚴厲色,等她挨了打,只好聲好氣把方荷在江寧時做過的事兒問清楚,就叫人送她回來了。
方荷沒廢話,畢竟是因為她挨的打,說什么都是假惺惺的馬后炮。
她只塞給春來一百兩銀子,跟春來保證自己能做到的,“等我得了封位,往后不會再讓你因為這種事情挨打。”
現在她在康熙眼里還是煮熟卻待飛的鴨子,康熙事事都問個一清二楚。
要是等她進了后宮,這狗東西還跟盯賊似的,那她可就不準備慣著了。
等春來出去,魏珠關上門,在門外守著,翠微才懶洋洋爬起來,靠在矮幾上。
“說吧,你想問什么。”
方荷把自己剩下的銀子都取出來,有孝莊給的一千兩銀票,魏珠給的六百兩,還有在江寧剩下的幾十兩。
她當著翠微的面分出一半,肉疼地推到她面前。
“這是我的誠意,買你換個地兒繼續做姑姑!
“我可以承諾,往后我不會虧待你,活兒也比你在御前要清閑的多,只需要你動嘴皮子,干不干?”
翠微瞪著眼前的銀票和銀子,沉默了好一會兒。
說實話,這些年在宮里,她也攢了不少銀子,只比這些銀子少一點罷了。
起碼不管出宮還是在宮里,日子都能過得不錯……但也就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種不錯而已。
她神色復雜看向方荷,對方荷的受寵,只從中午那會兒昭仁殿里隱約傳出來的爭執,就可見端倪。
只要方荷不作死,往后必然是青云直上。
她要是去方荷身邊,危機會比御前多,可機會也更多,她甚至有機會成為滿宮都得捧著的大姑姑和掌事女官。
翠微咬咬牙,伸手去夠銀子:“干了!”
方荷摁住她的手,“等等!”
翠微氣得恨不能一口啐出去。
她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這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啊,感情這混球是哄她玩兒……
方荷笑瞇瞇挑起眉來:“銀子肯定是你的。”
翠微稍稍松了口氣。
方荷又道:“但我的誠意在這兒了,你是不是也得拿出點誠意來?”
翠微心又提起來,“你要讓我做什么?我跟你說,要命沒有,要銀子我可也不多!我最多少收一百……十兩銀子!”
方荷:“……”可給你大方的。
“我不缺銀子……”不行,這話說著好心痛。
她撇開放在矮幾上叫翠微誤會的目光,小聲道:“我要知道后宮所有妃嬪不為人知的小道消息!”
翠微徹底松了口氣,一把將銀子和銀票收進荷包里,翻個白眼。
“廢什么話呢,整得跟要我殺人似的,你要我跟了你,不就圖這個嗎?”
方荷:“……”這話怎么聽起來怪怪的。
她瞪眼:“好歹往后我也是你老板,你能不能客氣點!”
翠微無辜瞪回來:“你也說了,那是往后,我可不跟某些人一樣傻,人還沒到手呢,就叫人牽著鼻子走!
方荷幽幽看她:“你怎么知道還沒到手……”
嗯?
翠微眼神一亮,湊近矮幾,“怎么到手的?咱們細聊!
第62章
佟國維進宮請罪, 在康熙面前痛哭流涕,哭得甚至站不起身,絲毫不顧自己國公爺的臉面,哭得滿乾清宮都知道了。
康熙起身過來扶時, 佟國維不肯起, 哽咽著自陳罪過, 堅持請皇上責罰,做足了悔過姿態。
康熙不能為了皇貴妃的荒唐, 降了自己一手扶起來的母家爵位,最終以佟國維罰俸三年,將這件荒唐事做了了斷。
魏珠把消息傳到圍房, 面上多少有些掩不住的憤然。
皇貴妃做的那可是要阿姐命的事兒,阿姐如今在乾清宮哪兒都不能去,可結果呢?
皇貴妃只禁足, 佟家不痛不癢吃了點掛落, 半點不耽誤佟家人在前朝后宮的圣眷優厚。
方荷只笑笑, 沒說話。
說實話她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康熙。
一定程度上而言,這位爺跟耿舒寧有點像, 可以為了工作和所謂的大局六親不認, 只認利弊。
從六公主被送去承乾宮那時候,她就看出來了。
反正最終對她并未造成任何傷害, 甚至還因禍得福,只要查清楚江南那邊關于鳳命的始末,她所‘舍’的, 就能為她換來更高的位分。
人家可是被一個無名之輩打臉,還罰銀子了呢,她不過才是被冤枉了而已, 要什么自行車。
只是理解卻并不意味著接受。
不急,有些賬她可以自己算,靠旁人作甚。
翌日,方荷又聽聞,佟國維的夫人赫舍里氏和二女兒婉瑩格格進宮,探望皇貴妃。
據說赫舍里氏在承乾宮以長輩的身份,明著暗著好是訓斥皇貴妃糊涂,把姿態擺得更高了。
至于私下里娘仨說了什么,沒人知道。
但滿宮都知道,皇貴妃因愧疚自省,在承乾宮的小佛堂里跪了一夜,累得重病不起。
方荷覺得,佟佳氏估計是氣病的。
她得知消息后,直跟翠微感嘆,“看樣子佟家這圣眷也不是白來的,家里到底還是有些聰明人在!
即便拿命格之事來冤枉人在宮里不是小事,可佟家里子面子都做得足,硬是把康熙給架了起來。
康熙要是再計較,那就是冷落母家,刻薄寡恩了。
至于方荷如何想?呵……誰在乎呢。
翠微在一旁憋得直跺腳,“你還有心思關心旁人聰不聰明,我瞧著你快要被自個兒笨死了。”
“皇貴妃這一病,甚至巴巴兒地叫人去鐘粹宮給六公主送東西,卻只字不提將孩子要回來,就是要萬歲爺心疼她。”
皇上這幾日每天都往承乾宮跑,卻一次都沒來過圍房,甚至都沒叫人來看方荷。
魏珠都被梁九功安排回御前做事了。
說起來,翠微都納悶,“要這么下去,別說把我要過去,指不定過些時候,萬歲爺連有你這么個人都能忘了,你就一點都不急?”
她翠姑姑在哪兒都能辦差,問題是到手的銀子不想還回去了哇!
方荷失笑,“急有什么用?這男人的心在不在你身上……”
見翠微瞪著眼想聽她能說出個什么二五六,方荷故意促狹地頓住話頭,先放下手中的筆,指著字問她——
“你瞧瞧我這字兒寫得怎么樣?”
翠微:“……你覺得我能看得出來?”
她寫的字也就比狗爬好一點。
方荷大笑,花枝亂顫地走到一旁坐下,給翠微倒了杯茶,突然換了話題。
“你了解獵犬嗎?”
翠微心想,她不了解獵犬且另說,但說句大不敬的話,她了解自己。
這會子她急得特別想把硯臺蓋方荷腦袋上。
“我跟著皇上去北蒙時,挺喜歡皇上那幾只獵犬的,瞧著可威風了。”方荷繼續笑瞇瞇道。
“它們特別有意思,有時我一瞧就能瞧上大半個時辰。”
“底下那些奴才直喊著狗祖宗,精心伺候它們吃喝,這些獵犬反而挑三揀四,一不順心就叫得沸反盈天!
翠微心下微微一動,好像明白方荷在說什么了,心里卻生出更大的不可思議……這祖宗說的,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
方荷還興致勃勃跟翠微比劃。
“可它們到了那些侍衛們面前,侍衛不茍言笑,獵犬卻一聲都不敢吭,若是抓到獵物給它們點獎賞啊……尾巴搖得那叫一個歡快!
“更不用提,皇上在的時候,皇上越懶得看它們,它們就越是想法子引起皇上的注意,甚至還會翻身打滾呢。”
說完后,方荷沖翠微眨眨眼,“若以后再有機會跟皇上去北蒙秋狝,我倒想問萬歲爺要一條獵犬來養著!
翠微:“……”你……您想養的,是兩條腿的,還是四條腿的??
方荷把翠微說啞了,好整以暇繼續去寫字。
昨兒個是太皇太后的壽辰。
因為太皇太后突然病了,她這個年紀,還有消渴癥在,反反復復沒那么容易好,這千秋節就沒大辦。
康熙下旨,叫所有有資格進宮的子孫和宗親們,在慈寧宮外殿磕了頭,把賀禮抬到慈寧宮也就罷了。
也不知道太皇太后什么時候才能看到她送過去的驚喜。
要是孝莊喜歡,她打算繼續用自己的字兒做模子,再多做幾套宮里有的,她卻能做得更好的東西,給太皇太后賞人。
實則這會子,蘇茉兒手里便捧著方荷叫春來送過來的賀禮,給孝莊看呢。
盒子不大,只有兩個巴掌大小。
里頭用明黃色的錦緞托著兩塊似透非透的琉璃狀物件,聞著是熟悉的艾姜味兒,還有點花草香氣。
“春來說,這就是咱們平日里用的香胰子,只不過加了水粉里要用的油脂,又加入了大量的艾姜油,給您拿來凈手和沐浴,身上也能舒服些!碧K茉兒看著盒子,滿臉驚嘆。
“春來要不說,奴婢還以為這是琉璃呢……扎格格不止給了這琉璃皂,還把方子也進獻上來了!
初看到這琉璃皂的時候,蘇茉兒好懸沒把眼眶子瞪出來。
因為這半透的香胰子里,都有個完整的壽字,叫人以為是自然祥瑞呢。
這樣的祥瑞別說買不到,就算有價,也不是方荷手里那點銀子能買得起的。
沒承想竟只是洗漱用的物什。
其實說起是半透,在方荷看來,更接近乳白色,仔細看還有點粗糙。
沒法子,以她所了解的知識,只能用甘油做乳化劑,再加入蒸餾酒精和杏仁油制作出皂液,半塊半塊做好,將里面挖空出壽字染色,再加熱軟化融合在一起。
好在放這世道,還挺能糊弄人,也不算出格。
孝莊拿在手里聞了聞,確實是她日常用的艾姜草露那個味兒。
她又接過方子,倒瞧出了點意思。
這芝麻油和草木灰水放在一塊兒,能得到透明的油脂,最貴的是提純過的酒。
整體在孝莊看來,造價不貴,貴在一個巧思。
只要沒人知道方子,若造辦處能做出來,等年底拿來賞人,甚至比布料和首飾都更體面些。
孝莊笑著把方子給蘇茉兒收起來。
“哀家就說,她是個聰明的,只是我瞧著,這些日子她在乾清宮倒是沒動靜,這又鬧什么呢?”
先前方荷那番鳳命的說話,孝莊仔細思量便知是半真半假。
假的自然是大家都心里清楚的身份。
至于真……方荷這命格怕是真有些不凡。
孝莊不信方荷能買通了空那樣的大師,更不信定林寺能被買通,舍得以舍利助她。
也許康熙有這個本事,可方荷?她做不到。
既是個吉利的命格,孝莊就更喜歡這丫頭了。
現在趁著佟家認了錯,方荷占理,孝莊巴不得早些下懿旨叫她進宮。
蘇茉兒也有些哭笑不得,“奴婢昨兒個問春來,春來只說除了扎格格去乾清宮那日皇上見了人,這幾日就只當御前沒這么個人……”
孝莊:“……他還記得自個兒多大歲數了嗎?”
這是發現自己在方荷心里沒那么重要,開始較上勁了?這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得了,哀家也不管他們,到底江南那邊還沒傳回消息來,再等等!毙⑶f懶得去尋思康熙怎么想。
或者說,即便她再喜歡方荷,如果康熙犯了糊涂獨寵的話,孝莊也是容不下的。
這樣好一陣歹一陣的也好,只是不能叫方荷一直待在御前,傳出去也不合規矩。
“等到頒金節也就差不多了,到時皇帝要是想不明白,哀家下懿旨叫她進后宮也就是了!
實則康熙沒那么小心眼,或者說暫時且顧不上小心眼呢。
與羅剎和談一事,雖有三道溝事件震懾對方,引得對方態度軟了不少,可反復拉扯了一年,還是沒出個結果。
駐扎在璦輝城的周培公,還有駐守在盛京的郎談都傳回來折子,說在其中發現了漠西攪渾水的痕跡。
郎談派出探子,死了大半后,九死一生才得到了漠西的準確線報,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了京。
噶爾丹在二十三年就已經擊破了哈薩克部落,令漠西實力大增。
如今喀爾喀的三部土謝圖汗部,札薩克圖汗部,車臣汗部內亂初見端倪,漠西也在整兵。
康熙先前派人攔截車臣汗部拉克申部落的種馬,不見拉克申真正著急時,就已察覺出喀爾喀的亂象端倪,才會叫郎談駐扎在盛京。
康熙仔細研究過喀爾喀的地形圖。
漠北和漠西相隔不算太遠,如果噶爾丹趁這個時機,讓喀爾喀三部徹底亂起來,趁機將三部收攏準噶爾麾下,到時大清會很被動。
所以他更急切地要落定與羅剎和談一事,起碼明面上大清不能面對雙面夾擊。
有了盟約在,哪怕羅剎私下幫漠西,大清的大軍也不是吃素的,擺明車馬打起來,羅剎沒道理出頭,對付漠西就容易得多。
佟國綱和索額圖即將帶領使臣團隊出發尼布楚,佟國維和納蘭明珠則在京城,負責為他們所帶領的大軍提供糧草和戰略支持。
康熙滿心都急著盡快落定此事。
先前皇貴妃所為……實在不是計較的時候。
加之佟佳氏病重,就算他想要處罰,總不能要了佟佳氏的命。
無奈之下,他才多番去承乾宮安撫皇貴妃,好叫佟國維和佟國綱兄弟更放心地去忙和談之事。
等送走了索額圖和佟國綱一行人,康熙這才終于有工夫問起方荷來。
“人呢?”
梁九功心知皇上問的是誰,小心翼翼道:“回萬歲爺,扎格格在圍房習字呢!
康熙心下有些微妙,淡淡道:“除了習字呢?”
那混賬就一次都沒來求見?
梁九功在心里叫苦,總覺得自己這腚又要保不住,只能絞盡腦汁替方荷找補。
“扎格格怕是也知道先前行事不妥,這陣子格外規矩,除了叫春來去慈寧宮,自己一步都未曾踏出過圍房。”
康熙心下輕嗤,那叫規矩?
那叫懶得出奇!
不過,雖心里不痛快,康熙卻早就明白,那混賬沒有把他放在心上,連皇瑪嬤都比他更重要些。
他向來為自己的自控力驕傲,這失望和憋氣的時候多了,慢慢他便也能掌控自如。
天下都是屬于他的,將來他會踏平準噶爾,叫大清再無人敢欺,只不過一個女子,想要得到她的心又有何難。
事緩則圓的道理放在任何地方都適用,在她面前露出那副氣急敗壞的模樣,指不定叫那混帳心里怎么得意呢。
那就走著瞧,看看最終的贏家到底是誰。
康熙沒再說什么,起身往南書房去。
等與羅剎和談完,也該是二十七年的事兒了。
這期間,若是噶爾丹提前干涉喀爾喀內政,趁機侵擾大清疆土,這一戰隨時都可能會打起來。
他不得不提前做好準備。
很快就到了頒金節。
江南那邊提前十幾日就傳來了消息,方荷所說的話一一被證實。
甚至各大寺廟里的住持和大師們,說起這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施主,夸贊的話比方荷花樣兒多多了。
春來已經將方荷做過的事兒一五一十都稟報過,他現在也知道,方荷去于家村做了什么。
她借于隱濟的手聯絡上幾位大師和幾座寺廟的住持,憑借香油錢和命格確實特殊之處,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康熙失笑,看樣子方外之人也逃脫不了世俗的欲望,一萬兩銀子撒出去,這響兒還算不錯。
孝莊叫人過來傳話,說頒金節后便會下懿旨,封方荷為嬪,只是要叫方荷遷宮至哪兒,還需要康熙來做決定。
如今沒有主位的宮殿,景仁宮用作藏書,景陽宮太過偏僻,延禧宮久無人居住,都不適合遷宮。
其他各宮,后殿還空著的,就只有咸福宮、承乾宮和永和宮。
以方荷如今和皇貴妃的關系,承乾宮都不用考慮,永和宮……孝莊其實不是很喜歡德妃,她也覺得不甚合適。
所以蘇茉兒過來稟報的時候,便道:“主子的意思是,咸福宮還算不錯,宣嬪這些年也知道錯了,如今很是安分,不會為難扎格格!
最主要的是,若方荷受寵,康熙去咸福宮次數多了,說不得宣嬪也能跟著沾點好處。
康熙卻沒打算叫方荷一直住在后殿。
他把人帶回宮,甚至還在圖謀那混賬的心,不是為了叫她一再受委屈的。
他只道:“此事朕會好好考慮,回頭皇額娘懿旨擬好了,勞額捏派人送到御前來便是。”
蘇茉兒早年貼身伺候過康熙一段時間,很了解他的性子,回到慈寧宮便沖孝莊搖搖頭。
“奴婢瞧著,萬歲爺應是另有主張!
孝莊無所謂,宣嬪那性子……說是改好,可真要得了寵,還會不會固態萌發,可是說不準的事兒。
如今她對宣嬪也就只剩個面子情,因為喀爾喀如今不安穩的緣故,才想著安撫她一二。
“既如此,就叫人把懿旨給皇帝送過去吧!毙⑶f思忖片刻,吩咐。
“再叫人把哀家那套迦南香碧璽鑲嵌東珠的頭面給宣嬪送去,敲打一下內務府,別叫她受了委屈。”
柳嬤嬤立刻著人去辦。
頒金節過后的第二日,孝莊就知道康熙到底要做什么了。
半上午時候,懿旨才剛送到弘德殿沒半個時辰,康熙就下令禮部尚書并太子師湯斌為正使,翰林院汪灝為副使,前往方荷所在的圍房傳旨。
懿旨上的內容康熙沒改,他只令人加了幾句話。
除封方荷為嬪外,因她侍疾有功,特賜‘昭’字為封號,令方荷遷宮延禧宮。
這時候的延禧宮并非方荷見過的那種西洋風格,與東六宮其他各宮相同,都是前后兩進宮殿,五間正殿,三間配殿的琉璃瓦傳統建筑。
只是延禧宮緊挨著景仁宮和毓慶宮后墻,才一直沒安排妃嬪住進去,位置卻很好。
如今能住妃嬪的宮殿,除了承乾宮,也就是延禧宮離乾清宮更近些了。
但長久無人居住,宮殿卻還需要修繕,一時半會兒且住不進去。
康熙便下令叫方荷繼續住在乾清宮,直到延禧宮修繕完,再移宮。
懿旨一出,前朝后宮都為之震驚,甚至比先前皇貴妃鬧得那一出震驚得多。
原本王公大臣們還不明白,佟家為何要幫著皇貴妃,對付一個連宮妃都還不是的寡婦,如今他們可算明白了。
‘昭’之一字,此朝還沒用過,可前朝有過。
這個字多為高位妃乃至貴妃才能用得,除了周朝那位,幾乎從未用來賜封過四品宮妃位。
后宮驚的卻是皇上對方荷的盛寵。
哪怕是延禧宮要修繕,一時半會兒住不進去,先前也不是沒有過這種情況,暫且叫人先住在無人居住的閣子或者西三所也就是了。
哪兒有封了嬪,還住在御前的?
又是那么個封號,往后皇上還記得各宮的門朝哪兒開嗎?
且不說后宮和著眼淚撕碎了多少帕子,就是孝莊都有些不可置信。
“皇帝這是瘋了?他這自欺欺人的……”孝莊恨得將茶盞往矮幾上拍。
“還不如直接給方荷個妃位算了,這是生怕那丫頭命太長。
如此特殊的封號,又專寵于御前,比起來,先前的章佳氏都算不得什么了。
一時間,孝莊還真不知道,福臨和玄燁這爺倆到底誰更任性些了。
蘇茉兒柔聲勸:“奴婢覺得扎格……昭嬪是個清明的,等她侍寢過后,明兒個過來請安,您仔細與她說一說,叫她勸著皇上雨露均沾也就是了!
孝莊冷笑:“就是要訓話,也該是罵皇帝糊涂!”
“沒得叫哀家倚老賣老,仗勢欺人,逼一個嬪把皇后的事兒給做了,倒是替那混賬擦屁股!”
不過,氣頭上的話是這么說,孝莊卻也不愿意再因方荷與康熙爭吵。
福臨那時候就是,本來他跟董鄂氏談不上多少情意,娘倆吵著吵著,那倆倒是難舍難分,共赴黃泉去了,她圖什么啊。
思來想去,也還是只能委屈方荷,誰叫她入了皇帝的眼呢。
事實上,處在風口浪尖的新任昭嬪,還真不稀罕這點子青睞和特殊。
她叫春來把翠微從配房請過來,湊在耳邊上嘀嘀咕咕叮囑了一番,就帶著春來直往月華門去。
李德全聽到動靜,趕忙過來攔。
“嬪主兒這是要去哪兒?萬歲爺剛才還吩咐,晚些時候叫您侍膳呢!
如今方荷封了嬪,眼瞧著熱灶都不夠形容,這得是熱油鍋。
他自然也要小心翼翼捧著,湊近了小聲道:“今兒個干爹特地叮囑御膳房,做的都是您愛吃的菜!
“萬歲爺沒叫準備矮幾,回頭我和魏珠給您守著門……”
后頭的話就不必說了,方荷懂。
反正這頭回光明正大的侍寢,又是她封嬪的好日子,連康熙都不準備給方荷添不痛快。
方荷卻在心里呵呵笑,她稀罕那幾口吃的嗎?
慈寧宮膳房這會子,上下都把她當活菩薩捧著。
但面上她只做出高興的模樣,笑瞇瞇道:“那可得謝謝你,我既接了懿旨,以我跟老祖宗的情分,不想等著明兒個才謝恩,這會子就先去謝過,也好叫老祖宗看看我的本分!
李德全心里松了口氣,不是要跑就行,他躬身相送。
“那奴才叫人給嬪主兒準備軟轎,早些去早些回來!
“不必了,這會子我的轎子也沒做好,我不樂意坐旁人坐過的!狈胶梢廊环浅:蜌獾亟忉尅
“也就幾步路的功夫,我走著過去就行了。”
李德全想了想,也是,便沒再攔,只緊著回御前去跟梁九功稟報方荷的去向。
他卻是沒聽出來,方荷自始至終都沒應下那句‘早去早回’的話。
孝莊聽見于全貴稟報的時候,剛準備歇晌兒,懷疑自己聽岔了。
“你說誰來了?”
于全貴:“回主子,昭嬪娘娘說,有十萬火急的事兒要求見您!
孝莊:“……”也不知怎的,她總覺得剛好的腦袋又有點疼。
她捏著額角揮揮手,“叫她進來!
方荷進門,疾行幾步上前,蹲安,甩帕子,然后撲到孝莊炕前喊救命,一氣呵成,根本就沒給孝莊開口的機會。
她一個人就是一出完整的大戲,帕子狠狠戳到眼底下,眼淚汪汪看著孝莊。
“老祖宗您快管管吧,萬歲爺疼起人來,有種不顧別人死活的熱切,嬪妾實在是招架不住!”
“按宮規,妃嬪除了侍寢不得在乾清宮留宿,更遑論是天天住在那兒,萬一沖撞了外男,嬪妾就是八百張嘴都說不清嗚~”
“求老祖宗收留嬪妾,嬪妾還想活久一點,給您多生幾個曾孫呢嗚嗚~”
孝莊:“……”她覺得,這丫頭大概不止八百張嘴。
她不動聲色垂下眸子仔細瞧方荷的神色。
“若想生孩子,你就該留在乾清宮,多得些恩寵豈不是更好?”
留在慈寧宮,皇帝也不好叫人來這里傳她侍寢,哪兒來的孩子。
方荷心下腹誹,那也不能光管懷,不管孩子死活。
她留在乾清宮除了扎人眼,還有半點好處嗎?
一來不能在乾清宮把嬪位該補齊的宮人送過去,圍房住不開。
二來所有人都盯著她的肚皮,她又不是孫猴子,變不出七十二個自己天天盯著,若被人算計了,算誰的?
再者……她現在進入后宮,在康熙心里就變成了他理所當然該好好伺候的小妾,對她的要求也會更高。
哦,先前他想冷落就冷落,這會子還要她好好上去伺候著?
呸!倒是挺會做夢咧。
她幽幽看著孝莊,“老祖宗您也不必試探我,萬歲爺要真天天寵幸我,您但凡說個好字,我保管二話不說就回乾清宮,綁我也把萬歲爺綁在褲腰帶上!
孝莊:“……”
她到底憋不住被逗笑了,點著方荷的額頭。
“你啊,什么渾話都敢說!擎等著挨板子呢是吧?”
方荷可憐巴巴仰頭看著孝莊,水汪汪的眸子里全都是‘您舍得嗎’這幾個字。
惹得孝莊巴掌還真有點癢,無奈地揮揮手。
“行了行了,你愛在哪兒住就在哪兒住吧,去叫蘇茉兒給你把偏殿收拾出來,別在這兒擾得哀家頭疼。”
她如今是嬪位,倒是不好再住梢間了。
對方荷的清醒和規矩,孝莊心里很滿意,至于孫子找不著人……跟她有什么關系?
該她管的不讓管,她才不操那個閑心。
因此,當康熙好不容易忙完政務,從弘德殿出來,迫不及待回到昭仁殿,只迎來了滿室清輝。
他微微挑眉,沒說話。
梁九功趕忙道:“萬歲爺,昭嬪娘娘去慈寧宮謝恩了,奴才瞧差不多也該回來了,叫李德全在月華門外等著呢!
“多嘴,朕問你了?”康熙淡淡睨他一眼,慢條斯理坐到軟榻上,抓起棋譜來看。
只是往?偰芙兴叫撵o氣的棋譜,這會子卻丁點都看不進去。
半個時辰后,康熙的耐性一點點耗干凈。
“差不多該回來了?”他沖梁九功冷笑。
“李德全是在月華門外迷路了嗎?”
梁九功:“……奴才這就去瞧瞧!”
他心里生出一股子不可置信的不妙預感,但總覺得那祖宗應該不至于如此大膽,擦著冷汗跟飛一樣疾步往月華門走。
都已經初冬時節了,只穿著薄襖的李德全都急出了滿腦門的汗,顯然沒少在附近轉圈。
看見梁九功,他都快哭出來了。
“干爹……昭嬪娘娘還沒回來,我叫齊三福往前去盯著呢,齊三福剛才回來說,根本就沒見到人出慈寧宮!”
梁九功心里咯噔一下,不會是老祖宗把人給扣下了吧?
思及先前萬歲爺令人傳旨的陣仗,還有‘昭’字的封號,叫方荷留在御前好幾個月的決定……梁九功覺得,老祖宗還真有可能發火。
他趕忙又飛快回到昭仁殿,進門就跪在地上,低著腦袋說了自己的猜測。
康熙若有所思,扳指在矮幾上輕磕,“你說,是昭嬪自己要去慈寧宮謝恩的?”
梁九功小聲應是,“李德全問得真真兒的,嬪主兒說是要叫老祖宗看看她的本分。”
康熙冷笑一聲,本分?
她的本分是上天嗎?!
如果皇瑪嬤真生氣了,要么就在他傳旨后就將人提過去,要么等侍寢過后,第二日方荷去請安的時候才會發作。
無論皇瑪嬤何時發難,康熙都做好了準備,左右那混賬也早起不來,等他下朝一起過去也來得及。
分明是這混帳自個兒躲著他,不想侍寢!
他好不容易憑著自控力剛恢復沒多久的冷靜,再次破功,冷著臉起身,夾風帶雨地大跨步往外走。
她不樂意侍寢,有的是人樂意!
她敢明目張膽打他這個皇帝的臉,就該做好在封嬪的大喜日子被他下臉面的準備!
“萬歲爺,萬歲爺,您這是要去哪兒啊?”梁九功緊著在屁股后頭追。
他大概也知道萬歲爺要鬧什么,是丁點也不敢攔。
“您稍等等,奴才這就叫人去準備轎輦——哎喲!”
話沒說完,梁九功沒防備康熙在昭仁殿前的地坪上猛地站住,一腦袋撞到康熙后背上。
“放肆!”康熙冷聲呵斥。
“準備轎輦作甚?朕說要出去了嗎?”
“你那雙招子是用來出氣的不成?沒看見都什么時辰了,打算餓死朕嗎?”
梁九功:“……”那您這是打算跑御膳房,去啃了御廚?
他趕忙賠著小心給自己一巴掌,“都怪奴才膽大包天,忖度圣意,奴才這就叫人傳膳!”
康熙氣沖沖往殿內去:“免了!朕看見你這蠢樣兒,早氣飽了,叫人備水,朕要沐!”
他憑什么要為了氣她去寵幸其他人?
倒是給她臉了!
他就不信,沒有她徐芳荷,他自個兒還睡不好這個覺了!
翌日,三更時分,在昭仁殿一片兵荒馬亂中,康熙冷著臉打了足足一個半時辰的拳,才洗漱過去上朝。
這幾日康熙因為使團順利出發,在朝堂上一直都是和風細雨,頗有幾分以前的溫和模樣。
朝臣們說話也就比往日更大膽些。
再加上頒金節剛過,萬歲爺又喜得美人兒……夜里保管是舒坦了。
六部尚書并許多大臣都決定,把原本壓著怕皇上生氣的事兒,都放在今兒個早朝上說。
只是他們完全沒料到,明珠第一個站出來,剛將戶部先前襄助理藩院,處理高麗之事留下的一筆爛賬拿出來說,就叫康熙噴了個狗血淋頭。
“一年前的事兒,你現在才跟朕說,你怎么不等朕死了,燒給朕呢?”
“朕一再強調,大清國強,高麗不過彈丸之地,不可對他們一再容情,你們就是把朕的話當耳旁風,朕要你們何用!”
“這么點差事你都辦不好,虧得人還叫你明中堂,你脖子上那玩意兒要是只會吃喝,干脆就摘了去,叫能辦事兒的人來!”
胤褆剛剛大婚,最近正意氣風發,很有存在感,天天恨不能跟太子比肩。
今兒個他頭一次對太子生出了感激之情,幸虧太子站在他前頭。
胤褆縮著脖子,盡量叫太子把自己整個人都遮住,絲毫沒有替表舅求情的膽兒。
站在最前面的太子胤礽,沒發現胤褆的動作,他有種抹臉的沖動。
雖然他和龍椅隔著九步白玉階,卻總覺得汗阿瑪的唾沫星子快噴他臉上了。
更不用說被噴了個狗血淋頭的納蘭明珠,臉色時青時白,人都快被罵迷糊了。
他不能說這筆銀子是用來收買高麗人,好叫高麗人自己在高麗散播謠言,逼對方的國王心急生錯,好叫大清抓住把柄用的。
私底下怎么都好說,可一旦傳出去,實在有損大清的顏面。
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兒,放在平時康熙最多笑罵幾句,心知肚明地令戶部消了這筆糊涂賬,他還能從中撈一點……
今兒個是怎么了?
難不成是昭嬪沒伺候好?
這會子朝臣們的消息卻是沒有后宮來得快。
滿后宮的妃嬪,幾乎一大早起來就知道了,昨兒個方荷根本就沒回乾清宮,被留在慈寧宮了。
正好今兒個是請安的日子。
除了依然病重的皇貴妃,連近期閉宮不出的貴妃鈕祜祿氏,還有禮佛上頭的榮妃,都天不亮就收拾妥當。
像是約好了一樣,常在位分以上的妃嬪們都早早來到慈寧宮,摩拳擦掌地準備痛打落水狗。
第63章
孝莊卯時起身, 逢一五日受妃嬪請安,定的是辰時正。
這樣說會子話,若康熙來得早,指不定還能見上一面, 對于久不逢恩寵的小妃嬪來說, 這是她們爭寵唯一不扎人眼的途徑。
所以常在和貴人們一般都來得早些。
可她們的消息沒有高位妃嬪們靈通, 今兒個照常提前半個時辰進了慈寧宮。
一進大殿,都嚇得不輕。
倒省了她們頻繁起身請安的功夫, 因為貴妃、四妃和除通嬪以外的嬪位來了個齊整,笑語晏晏在殿內說話。
這是怎么了?
幾個小常在和小貴人偷偷交換眼神,有聰明的指指空著的地兒。
那是新任昭嬪該坐的位子, 就在德妃正對面,榮妃后頭。
此刻那里還沒人,小妃嬪們便清楚了, 這是沖著昭嬪來的, 松了口氣, 都老老實實坐下跟著等。
方荷起了個大早,正陪著孝莊說話并梳洗, 剛凈了面, 柳嬤嬤就進來稟報。
“主子,娘娘們都到齊了!
還披散著頭發的孝莊:“……”往常倒不見這么勤快。
她淡淡乜方荷一眼, “怪不得你今兒個這么早,有功夫在這兒陪哀家閑磕牙,還不如想想待會子怎么脫身。”
方荷歪著腦袋做出思考狀, 認真點點頭,“嬪妾想好了!
“想好什么了?”太后自外頭進來,也一臉納罕。
“今兒個倒來得齊整, 連宜妃也跟著胡鬧,回頭我得好好說她。”
烏云珠在一旁小聲翻譯。
孝莊也看方荷。
方荷只矜持笑道:“出去之前老祖宗和太后多喝點茶吧,進了殿能不喝還是別喝。”
孝莊和太后:“……”
其他人都跟兩個主子一樣滿頭霧水,只有跟在方荷身邊伺候的春來立馬咬住舌尖,生怕自己笑出聲。
半個時辰后,方荷跟在孝莊和太后身邊來到正殿。
原本正你一言我一語說著方荷沒規矩的眾妃嬪愣了下,趕忙起身見安。
方荷側身避開,而后給貴妃和四妃福禮,又跟嬪位見平禮,受貴人和常在拜見……好一會兒才坐下。
鈕祜祿貴妃迫不及待開了鑼:“昭嬪在宮外日子過久了,也太不懂事了些,一大早不先來正殿等,反倒去打擾老祖宗,宮里可不是這么個規矩。”
方荷挑眉,長長哦了一聲,“老祖宗也沒攆我出來,這規矩莫不是貴妃娘娘定的?”
孝莊和太后都略有些詫異看向方荷。
尋常這丫頭都規矩得很,從不跟妃嬪們正面沖突……這才剛封嬪,骨頭就輕了?
鈕祜祿氏輕嗤了聲,顯然也這么覺得,“昭嬪還沒受寵呢,倒先學會了放肆,以下犯上的規矩可不是我定的!
“老祖宗您瞧啊,昭嬪對臣妾如此冒犯,您可得管一管,否則長此以往下去,但凡萬歲爺哪天寵幸了她,這宮里怕是都沒有臣妾站腳的地兒了!
孝莊不置可否,“昭嬪,你可有話說?”
“那嬪妾話可就多了,貴妃娘娘看似在說嬪妾,實際卻是在指責老祖宗您沒規矩,縱容嬪妾伺候您梳洗,這嬪妾能忍嗎?”方荷格外無辜地沖孝莊眨眼。
“臣妾辯駁一句,分明是孝心,貴妃卻覺得嬪妾在僭越,難不成嬪妾孝順還孝順錯了?”
她一轉身,面上便多了股子格外囂張的笑意,“貴妃娘娘您說,嬪妾該不該反駁?”
“你——”鈕祜祿貴妃氣得指著方荷,卻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她總不能說方荷不該盡孝。
惠妃冷笑,“論胡攪蠻纏倒沒人比得過昭嬪,若你真是個有孝心的,又怎會留在慈寧宮,卻不去伺候萬歲爺,也就是老祖宗不跟你計較……”
“啊喲喲!惠妃娘娘就不得了啊!”方荷更囂張地打斷惠妃的話,叫太后好懸沒憋住笑,趕緊端起茶擋住唇角。
孝莊勉強還端得住面上的淡然神色,不聾不啞不做家翁,她只當什么都沒聽到。
但接著,孝莊和太后就聽方荷抑揚頓挫地對著惠妃感嘆。
“惠妃娘娘的意思是,嬪妾不需要在老祖宗跟前伺候,只需要爭破了頭去伺候萬歲爺?”
“嘖嘖,萬歲爺知道惠妃娘娘替萬歲爺這么不孝嗎?”
孝莊:“……”
她也慢條斯理把茶盞端起來了,今兒個這茶沫子格外好看。
惠妃氣急敗壞地起身,“你放肆!本宮哪兒有這個意思!”
“既沒這個意思,那惠妃娘娘就該三思再開口!狈胶筛豢蜌獾胤瘩g道。
“我尋思著這兒也沒有主子娘娘,各位姐姐們在自家姐妹們面前鬧笑話倒無妨,傳出去只會貽笑大方!”
都特么是妾,誰比誰高貴啊!
榮妃和宜妃嘴都不自覺張開了,這昭嬪……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先前她也不這樣!
要是原本方荷就這么囂張,哪怕貴妃都不敢輕易打她的臉。
德妃垂著眸子微笑,很明白方荷為何如此強硬,這做客和做妃嬪自然不同。
再尊貴的嬌客,在宮里也是奴才,可下位妃嬪卻不是上位妃嬪的奴才,都不過是皇上的女人罷了。
只是有些妃嬪初入宮看不透這個理兒,才會一再被人逼得活不下去,直到學會了狠辣手段。
貴妃冷冷看著方荷,“那按昭嬪的意思,你只需要伺候老祖宗,倒是不需要伺候萬歲爺了?”
方荷就喜歡別人順著她的思路往下走,這才是吵架的正確姿勢嘛。
她立馬露出個燦爛的笑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萬歲爺需不需要人伺候,需要誰伺候,哪兒是嬪妾能做主的。”
“嬪妾沒別的優點,就一條,謹守本分,也只能做好眼前的事兒,不給萬歲爺添膩煩便罷了!
貴妃被氣得好懸一口氣沒喘勻。
連孝莊端著茶盞的手都抖了下,尤其是見太后認同地點頭后。
琪琪格什么時候瞎的?
眾人也在心里腹誹,昭嬪怎么好意思說出本分這倆字來的?
因為方荷這一頓胡攪蠻纏的亂棍,先前準備好了陰陽怪氣的幾個嬪都沒敢開口。
她們的封號還不如方荷,連貴妃都討不著好,她們也不想自取其辱。
這場請安,以貴妃和惠妃鐵青著臉,其他人也都憋著滿肚子沒瞧成樂子的遺憾告退落了幕。
等殿內沒了外人,太后撲哧一聲笑出來,沖方荷道:“這會子你倒是有點你祖上的風采了!
烏林珠懟人的時候也這么不客氣,福臨都叫烏林珠懟得甩袖子氣跑了好幾次。
孝莊哼笑,意有所指:“這才封了嬪,就會仗勢欺人,分明是青出于藍勝于藍!
方荷笑嘻嘻湊過去,“那也得老祖宗和太后娘娘肯給嬪妾撐腰才行。
“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有這些精力她們不想著怎么偷偷討好萬歲爺,全往嬪妾身上使勁兒,那嬪妾也不能叫他們生崽兒!”
太后被逗得哈哈大笑,孝莊瞪著方荷,伸手點點她,到底也沒忍住,跟著笑了出來。
這丫頭在宮外也不知從哪兒學了那么多粗話……可話糙理不糙,一個個都不知所謂,她是懶得多說,也該有人叫她們緊緊皮子了。
方荷正跟兩個富婆逗著趣兒,外頭于全貴突然出聲。
“奴才請萬歲爺圣安!”
方荷迅速閉嘴,轉身規規矩矩蹲身,余光看到明黃色袍角時,便柔聲開口請安——
“嬪妾請皇上萬福金安!
康熙云淡風輕從她身邊走過,一眼都沒瞭她,只帶著淺笑坐在孝莊身邊。
方荷偷偷撇嘴,轉過身繼續蹲著。
“皇瑪嬤和皇額娘說什么呢?這么熱鬧。”
孝莊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點著方荷,把她剛才在殿內鬧出來的動靜說了。
康熙下顎骨緊了緊,面上笑意不變,淡淡看了眼方荷。
“這混賬自來沒規矩,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倒是擾得皇瑪嬤不得安寧,都是朕的不是。”
孝莊心想,就你也好意思叫旁人混賬?
她笑道:“無礙,快叫這丫頭起來吧,左右這么多年下來,我也習慣了,不會放在心上。”
康熙被噎了一下,無奈沖孝莊露出個討巧的笑,轉向方荷卻又冷了臉。
“沒聽見皇瑪嬤吩咐?滾回乾清宮去,別在這兒礙皇瑪嬤的眼。”
方荷眼巴巴看著孝莊,“老祖宗,嬪妾這陣子想跟您禮佛……”
“扎三妞!”康熙瞪她,“你這是打算抗旨?”
“嬪妾不敢!”方荷干脆跪坐在地,就是打定主意不走。
“反正嬪妾是不回圍房!
“就那屋子,走兩步就得撞墻,待久了那天起夜不小心,指不定都得犯個自戕的罪過,嬪妾還沒活夠呢!
孝莊和太后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又端起茶盞,眼神往外頭看,嗯……天兒有點陰,好像是又要下雪了!
康熙暗自運氣,但卻不想在太皇太后面前跟方荷吵起來。
他捏了捏額角,“那你就住東暖閣的梢間去……”
方荷不說話,只可憐巴巴看著孝莊。
孝莊也不想叫方荷天天在御前,不得不開口攔,“好歹這丫頭現在也是嬪位第一人,在慈寧宮都是住偏殿,住到梢間里實在是不像話!
“怎么,難不成叫惠妃說著了,哀家留你的昭嬪伺候兩天,你都不舍得?”
康熙咬牙,微笑著點頭,“皇瑪嬤說的是,不如……就叫她住在頭所殿吧,不會擾了皇瑪嬤的清靜,也能叫她謹守做妃嬪的本分!
別光記得孝順,卻完全忘了該侍奉君王。
頭所殿就在慈寧宮邊上,隔著個養心殿就是乾清宮,離兩邊都不算遠,卻也不算壞了規矩。
孝莊不說話了。
但方荷卻還期期艾艾不愿意起身,“據嬪妾所知,頭所殿也有兩進呢,前后各三間正屋,偏殿也有六間,嬪妾身邊只有春來……”
康熙都沒脾氣了,他捏捏額角,“朕回頭就叫內務府給你送人過去!”
“可是……嬪妾實在是不會挑人,春來也沒那個本事呀!”她更小聲,更遲疑道。
“不像萬歲爺身邊有魏珠,御茶房還有翠姑姑,都是能干人……”
孝莊和太后不動聲色看著,都清楚方荷鬧這一出為什么了。
倆人對視一眼,要是她們還沒老眼昏花的話,應該是看到皇帝磨牙了。
但康熙面上卻非常淡然,他在乾清宮就想明白這混賬在鬧什么。
他平靜道:“光他們倆夠嗎?要不朕把顧太監也借你幾天使使?”
方荷像是完全沒聽懂似的,只怯生生道:“那嬪妾哪兒敢!”
“不過內務府如今是皇貴妃管著,聽聞皇貴妃病重,也許一時顧不上嬪妾這頭……少不得花銀子打點,可嬪妾的嫁妝……”
康熙面色不變:“朕叫梁九功親自去內務府吩咐,該你的東西,今兒個朕就一樣不落給你送頭、所、殿去!”
他倒要看看,這混賬仗還能怎么蹬鼻子上臉!
豈料方荷踩著線見好就收,康熙話音剛落,她便立刻挺直腰板,連氣兒都不帶喘地快速道——
“嬪妾謹遵萬歲爺吩咐,定好好孝順老祖宗和太后,伺候好萬歲爺,恪守宮規,比貓兒還乖!”
康熙:“……”宮里要是有你這樣的貓,人都別活了!
“行了!毙⑶f憋著笑努力淡然道。
“哀家累了,叫蘇茉兒送著丫頭去頭所殿吧。”
方荷搶在前頭大聲應是,“嬪妾這就去找蘇嬤嬤,盡快滾出慈寧宮!”
她爬起來就顛兒,力爭不叫康熙有丁點兒逮住的機會。
雖然她已經換上了花盆底,可在慈寧后這狗東西也不敢追……哈哈哈,氣死他。
她一跑出門,就瞧見了梁九功,還沖梁九功笑了笑,才催著春來趕緊扶她走。
屋里孝莊和太后看到方荷那狗攆一樣的態勢,實在忍不住,也笑出來了。
梁九功別說還個笑回去,沒哭出來都是好的。
里頭的話他都聽了,再加上今兒個早上皇上的表現……他總覺得今兒個御前的風雪怕是要比老天爺早一步。
但康熙出來門,卻絲毫沒表現出不悅,甚至還格外氣定神閑上了皇攆。
該撒的氣,他昨兒個夜里和今兒個早朝都撒完了,這會子要還跟那混賬生氣,就真是蠢到沒邊兒了。
剛才之所以表現出咬牙切齒的模樣,不過是做給皇瑪嬤和那混賬看的而已。
等回頭……他再慢、慢收拾那混賬!
魏珠和翠微在方荷之前就包袱款款到了頭所殿。
方荷一進大門,兩人就利落跪地,高聲道——
“恭喜嬪主兒,賀喜嬪主兒!奴才/奴婢給主子請安!”
方荷下意識上前一步,被春來的力道扥住,反應過來蘇茉兒還在一旁,她清楚早晚得習慣這些規矩。
她笑道:“你們有心了,回頭等萬歲爺把我嫁妝送來了,通通有賞!”
魏珠和翠微聞言都笑得格外燦爛。
不管是方荷能夠爭取到屬于嬪位該有的待遇,還是給他們發錢,都是值得高興的事兒。
蘇茉兒指揮著人把孝莊賞給方荷的東西放下,便離開了。
等沒了外人,方荷看春來一眼,春來了然去守著門,魏珠和翠微立馬蹦起來。
魏珠先開口:“阿姐,干爹跟我說了,早先知道你回宮,他就跟內務府搭上關系,早準備了幾個靠譜的小子,名字我都記住了!
“干爹說,我年紀還小,當不得大總管,回頭延禧宮修整完之前,他會找好靠譜的前殿大總管人選,供姐姐挑選。”
方荷雖得了個‘昭’字為封號,卻沒有明旨叫她領妃位待遇,就依然還是嬪。
嬪雖能為一殿主位,卻不能住在前頭主殿,但每個宮按理說主殿都有個負責的太監總管和掌事姑姑。
回頭翠微要領的,便是這掌事姑姑一職,如今卻只能暫時在方荷身邊當大宮女。
翠微緊跟著魏珠道:“我也跟表姨母聯系上了,她如今就在內務府負責調教小宮女,知道是你回來了,還說是緣分呢。”
“她給了我一份名單,都是背后沒有主子,身世也簡單的,回頭叫內務府送來的人報一報名字,把人挑出來就是了。”
方荷沖倆人豎了豎大拇指,“你們倆辦事我放心,那魏珠你就先負責跟內務府打交道,皇上那邊送來的東西,就由翠微來負責登記造冊!
兩人點點頭,眼看著已經到了午膳時候,魏珠便打算先去提膳。
可他剛出門,李德全就帶著烏泱泱的人,抬著十幾抬掛了紅綢的箱子過來了。
李德全和跟過來的齊三福手里,也滿當當提著食盒。
見到魏珠,李德全下意識揚起笑,“喲,魏老弟是打算去提膳?”
“甭費事了,萬歲爺知道嬪主兒剛搬過來,狼煙動地的,怕嬪主兒餓著,這幾日膳就先從御前提過來,我親自過來送。”
魏珠揚起笑,趕忙上前要接李德全手里的食盒。
“那怎么敢勞累李哥哥,回頭我去月華門外接著就是了,我來我來……”
“不用!也不費事!崩畹氯荛_魏珠的手。
他都拜了九十九拜了,能差進門討好這一哆嗦嗎?
他只叫魏珠進去稟報,等得了方荷允準后,殷勤提著食盒進門,在桌上放下,利落給方荷行禮。
“奴才李德全給嬪主兒賀喜!”
“萬歲爺吩咐,延禧宮修繕完之前,頭所殿就您一個人住著,但有哪兒不舒坦,只管跟奴才說便是。”
方荷心里腹誹,不然呢?
難不成這夾巴道兒里再塞幾個小答應?
她懶洋洋問:“外頭都什么動靜?”
舒不舒坦的不必廢話,她就不可能叫自己不舒坦,她嫁妝呢?
李德全趕忙從懷里掏出朱紅色的禮單來,雙手捧到眉心。
“回嬪主兒,這是萬歲爺特地令人送盛京給您送來的‘嫁妝’,嫁妝單子在這兒,您請過目!
魏珠接過來,遞到方荷手里。
方荷打開一瞧,呼吸就滯了一下。
好家伙,白銀兩萬兩,各色珍奇珠寶都是按箱算的,甚至還有兩匣子東珠和一箱的盛京珍稀補藥。
她看得是心花怒放,卻略有點不安,這給得越多……她要付出的也越多,她怕自己撐不住造啊。
她遲疑問李德全:“是不是太多了?”
李德全詫異抬抬頭,又趕忙低下頭去,仔細解釋,“嬪主兒說笑了,實則萬歲爺還怕虧著嬪主兒呢。”
“這大戶滿人家姑奶奶出嫁,良田、鋪子、陪嫁還有各色添妝、家具、都是成雙成對的,加起來少說也得幾千兩銀子才能置辦得起。”
“只是宮里有宮里的規矩,扎斯瑚里氏的許多嫁妝都只能留在本家,萬歲爺才特意多添了一點壓箱底的銀子補給嬪主兒!
方荷下意識去看翠微,只見翠微沖她拼命點頭眨眼,示意叫她別問這么土鱉的問題。
她:“……”好吧,現代娶媳婦難,古代娶媳婦嫁人都不容易啊。
“那你就替我謝謝萬歲爺的破費,回頭等我收拾好,再親自謝過萬歲爺!狈胶闪ⅠR露出個燦爛的笑,安之若素收起單子。
但等李德全帶人一走,從方荷到春來,全都蹦起來,誰也顧不上擺在桌子上的八道菜,全都擠到偏殿里去。
打開的箱子里白花花的銀子就不說了,還有兩口箱子里擺著摞在一起的黃金盒子!
還有幾箱子是各種首飾和玉石、寶石,方荷甚至還看到了老坑玻璃種的翡翠!
這種翡翠,在后世拇指大小一塊,就能買一棟別墅。
更不用提,南珠、東珠還有玳瑁、珊瑚、瑪瑙、琥珀……足足有六箱子都是這種珍貴物件。
剩下的幾口箱子里,裝著的都是養身的補品和藥材。
其他的方荷實在是孤陋寡聞看不出來,就那野參,快趕上小一點的蘿卜了,少說也得是幾十年份的吧?
本來方荷以為這些就是全部了,但她們還沒哇個夠,外頭就又響起了請安的聲音。
內務府送來了各色布匹,還有陶瓷、琉璃擺件和屏風等各色適合嬪位用的家具。
等一波波的人消停下來,翠微掐指一算,都忍不住倒抽涼氣。
“萬歲爺真舍得,就這嫁妝規格,親王嫁女都夠了!
方荷笑得眉不見眼,這會子她已經完全顧不上自己付不付得起代價了,總歸就這百八十斤,那位爺總不至于弄死她。
等方荷用完膳,歇過晌兒,內務府很快就帶著宮人和太監過來,供方荷挑選。
答應可以有一個宮女,常在可以有兩個宮女,都是支使各宮的粗使太監跑腿。
從貴人開始,能有兩個大宮女,兩個二等宮女并兩個太監伺候。
嬪位是兩個大宮女,四個二等宮女并四個太監的例,還可以有粗使宮女和粗使太監各兩個,單獨驅使。
所以內務府一口氣帶了十個大宮女,二十個小宮女和二十個太監過來,供方荷挑選。
方荷自然按照她和魏珠還有翠微商量好的法子,只懶洋洋靠在魏珠搬出來的美人肩上,叫宮人和太監們分別報名字。
但喬誠幫忙看好的四個太監,只有一個出現在這兒,宮女倒是有兩個秦姑姑看好的,其他的……
“我說這位黃副侍,你這是把我頭所殿當妖精洞了啊,這么漂亮的小宮女都舍得往我這兒送!
黃副侍噎了下,賠著笑道:“嬪主兒說笑了,奴才哪兒敢啊,只是萬歲爺親自叮囑過內務府不得怠慢,所以奴才才特地挑了好的……”
“那就繼續換更好的來吧,頂好是送幾個天仙兒過來,我樂意看!”方荷起身就往屋里走。
“我今兒個就要見到!”
黃副侍愣了下,趕忙上前攔,“嬪主兒且慢,沒有這么個規矩啊,可供挑選的宮人都在這兒……”
“放肆!”魏珠厲喝,“跟嬪主兒談規矩,你也配!”
“誒~魏珠,這就是你不對了!狈胶赊D過身,像模像樣地斥責魏珠。
“怎么能這么跟內務府的人說話,回頭他們給咱們穿小鞋可怎么辦?”
黃副侍:“……”我還在這兒呢!
“這樣,我明白內務府的困難,不為難黃副侍!狈胶珊寐暫脷鈱S副侍道,又轉頭對魏珠吩咐。
“你去一趟御前,就跟萬歲爺說我這里沒挑到合適的人,要不從御前借幾個使算了。”
黃副侍臉色煞白,哦,您不為難我,去為難萬歲爺?
那他的腦袋還能保得住嗎?
他擦了擦大冬天里嚇出來的汗,‘啪’地給自己一巴掌。
“是奴才說錯了話,奴才不是那個意思……勞嬪主兒等兩日……一日!明兒個這時候奴才就再送人過來給您選!
方荷更溫柔地點點頭,“好咧,實在是辛苦你,我也不為難你!
她跟魏珠道:“聽見了嗎?黃副侍怪不容易的,咱們得多體諒!
“這樣,你去幫我跟萬歲爺請罪,就說我這里得過些日子才能收拾好,什么時候收拾好了,什么時候再伺候萬歲爺!
“萬歲爺要打要罰……還是要剮了我,我都該受著的!
黃副侍:。!
這個是說自個兒呢,還是說他呢,他只覺得自己渾身肉疼,腿肚子都開始打轉。
黃副侍哭喪著臉,哆嗦著左右開弓給自己幾巴掌,“都是奴才的錯,萬不敢叫嬪主兒替奴才擔著罪過,奴才今兒個一定把人送過來!”
方荷微笑:“這樣啊……不為難?”
黃副侍腦袋都快搖成撥浪鼓了,“不,不為難,一點都不為難!”
方荷俏臉一板,“那還不趕緊去,等著我送你出去?”
就這人進門后賊眉鼠眼打量頭所殿的眼神,他要不是后宮妃嬪的人,她把對方腦袋剁下來給康熙當球踢!
真是跟蒼蠅似的沒完了。
她但凡有一點后退,這些人就能得寸進尺……這宮里蹬鼻子上天的寵妃,只能有她一個!
黃副侍一出頭所殿,都沒回內務府,繞著小道兒跑到承乾宮去,跪在佟佳氏面前露出打腫的臉訴苦。
“求皇貴妃娘娘管管吧!”
“這昭嬪也實在太難伺候了些,定好的宮人和太監送過去,她都不滿意,奴才實在不知該送什么樣的過去了!”
“還叫今兒個就再送……奴才橫不能真如她所說,送天仙兒過去!
有些話不用說那么明白,黃副侍這番稟報把該說的都說了。
您叫挑的眼線一個都沒送進去,那些顏色好的更沒戲。
還逼著今兒個就選出更多人來給她挑,這嬪位上頭還有好幾號貴人壓著呢,黃副侍還真就沒見過敢這么不顧死活囂張的。
皇貴妃劇烈地咳嗽了會兒,才冷冷瞥黃副侍一眼,“她讓你送,你就繼續送,內務府連個得用的人都挑不出來了?”
“可……剩下的,總歸沒那么體人意,只怕昭嬪更不滿意!秉S副侍小聲道。
宮人和太監肯定是有,可他們沒辦法拿捏,真送過去了,不就沒法掌控頭所殿的消息了嗎?
皇貴妃冷笑,虛著聲兒慢條斯理道:“左右她在頭所殿也住不久,延禧宮里卻由不得她來做主!
“我記得,內務府不是有許多犯了錯被退回去做粗使的宮人和太監?也許昭嬪妹妹的審美就是異于常人呢。”
黃副侍恍然大悟,晚膳之前,又帶著好幾排宮人和太監過來了。
這回帶來的人,卻跟下午那會子的精神氣兒完全不能比,甚至還有人手上臉上都帶著凍瘡,看起來頗為寒磣。
方荷恍若未見,依然是懶洋洋地叫人報名字和特長。
這回秦姑姑看好的宮女,來了兩個,喬誠看好的人來了一個。
有翠微和春來在,方荷還能挑四個二等宮女和兩個粗使,太監能挑三個,也再另加兩個粗使。
加上下午選出來的,方荷隨便指了個下巴上帶著一道疤的宮女,又叫翠微挑了兩個老實的做粗使湊數。
至于粗使太監,她直接叫魏珠自個兒挑的。
等黃副侍好不容易松了口氣帶著人離開,翠微叫宮女和太監們都在廊廡底下放著火盆子的地方站規矩,魏珠和春來守著門。
翠微進門跟方荷說話,“那個叫山丫的,一看就有問題,就光我發現的,她都偷偷瞧主子瞧了不知道幾回,膽子大得能包天,您干嗎挑這么個蠢的?”
方荷聞言,捂著嘴笑,沖翠微勾勾手指,叫翠微靠近。
“今兒個選進來的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沒有山丫重要,我們賺大了!”
要是山丫不出現,她肯定還會繼續折騰黃副侍。
“我跟你交個底兒,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無論如何,你都得給我保證她好好待在我身邊!”
翠微滿頭霧水,就那么個腦袋大身子瘦小,傻不愣登,說話比蚊子聲還小的丫頭,賺在哪兒了?!
第64章
翠微滿臉疑惑, 方荷卻沒急著解釋,反倒笑著催她。
“你先把宮人安排好,晚些時候就知道了!
翠微幽幽看方荷一眼,有點后悔跟了個愛賣關子的主子, 真是叫人時刻都想以下犯上。
就那幾個宮人, 有什么好安排的。
翠姑姑翻著白眼出來門, 站在廊子上,俏臉含煞掃視眾人一眼, 將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宮人瞧得心里發怵。
只有山丫,說話像膽兒小,這會子倒膽大, 直勾勾盯著她看,比她翠姑姑還滲人。
“多的話我就不說了,咱們主子是個和善的, 只要你們好好當差, 主子會叫你們好吃好喝, 更不會動輒打罵。”
“但丑話我提前放這兒,主子眼里揉不得沙, 但凡誰背主, 沒有你們張嘴解釋求饒的機會。”
翠微露出個躍躍欲試的淺笑,“在乾清宮, 我還沒送誰去過慎刑司,你們有膽子就試試!
“只要你們能從慎刑司出來,我好人做到底, 安平堂或義莊,我親自使銀子送你們歸家!
眾人:“……”他們的家也不在陰曹地府!
翠微這不算聲疾厲色的敲打,反倒叫最開頭幾個被挑過來的宮人和小太監都更謹慎了些。
一來能被喬誠和秦嬤嬤看中的, 都不是愛挑唆事兒的。
二來從方荷對黃副侍的態度就看得出,他們家這位主子丁點不怕事兒大。
要知道,那黃副侍仗著得承乾宮重用,在內務府幾位總管大人面前腰板都很硬……他們若真犯了錯,翠微這話保管不是嚇唬人。
至于后來的那幾個,就更不必說。
他們本就沒什么后臺,犯了錯或替人背鍋才被發落回內務府打雜,更不敢惹事兒。
“行了,站夠一個時辰,再去后頭屋子里安置,動作都麻利點兒!
“把身上的腌臜洗一洗,換上內務府送過來的宮裝,收拾齊整了,挨個兒到主子屋里回話!
翠微把幾個宮人和小太監鎮住,不動聲色又看了眼山丫,這才離開。
等方荷用過李德全送來的晚膳,翠微便叫宮人和太監一個個進來磕頭。
四個小太監說是小,其實就只比魏珠小個兩三歲,都在宮里有年頭了,名字都改過,分別叫劉喜、陳順、張吉和崔福全。
粗使小太監看起來才都十歲出頭,叫劉柱子和周小貍,磕頭的時候都求著方荷給改名字。
方荷:“……要不就叫劉安和周樂?”她起名字的水平也就是平安喜樂這些吉利字眼兒了。
劉安和周樂歡天喜地謝了主子的賜名。
主子給起名兒,總是個面子情,但凡被主子記住一星半點兒,就沒那么容易被打發咯。
四個二等宮女估計聽到風兒了,進來磕頭的時候也都求著方荷給改名。
就這會子功夫,方荷已經想好了,就算做了妃嬪,她做咸魚的理想也還沒變,那……
“你們都從日斤昕字輩兒,你叫昕珂。”頭一個進來的,是秦嬤嬤選好的圓臉小丫頭,才年十五。
從昕通從心,在這宮里,隨心所欲就是最高的追求了。
“你叫昕南!钡诙䝼宮女臉上帶著小雀斑,皮子有點黑,估計沒少在戶外做粗使。
“你叫昕華!钡谌齻在咸福宮因為聽不懂蒙古話,耽擱了宣嬪的差事被打發回去的,被排擠到在內務府給管事洗衣裳,手上的凍瘡特別嚴重。
“你叫昕梓!钡谒膫原本在御花園當差,因叫榮妃崴了腳被打了板子,發配到偏僻地界兒干活,凍瘡同樣很嚴重。
磕南瓜子?翠微忍不住捂著嘴笑,這倒是她和方荷都有的愛好,名字聽起來還怪吉利的。
在粗使宮人進來之前,方荷吩咐春來,“你跑一趟太醫院,要些凍瘡膏子回來吧,不然平時看著她們這樣,我眼睛疼。”
春來從善如流出去了。
翠微立刻出去,叫魏珠守著門,不許新來的宮人們來前頭。
剩下的一個粗使丫頭改名叫福圓,等方荷有資格得到三等丫鬟例的時候,就可以從福字了。
山丫是最后進來的。
她規規矩矩給方荷磕了頭,但第一句話就叫翠微差點撓她一把。
“翠姑姑有病!
“活膩了你直接說,我有沒有病都可以幫你一把!”翠微鼻子都快要氣歪了,尤其方荷還在一旁捂著嘴窟窟窟地笑。
山丫縮了縮脖子,聲音小,卻堅持不改口,甚至看著方荷也來了一句。
“主子也有病!
方荷:“……”她笑不出來了。
眼看翠微氣得要上前抽山丫,方荷趕緊拉架。
“那你先說說,翠微……她有什么病?”
嗯?翠微聽出那么點意思來,不掙扎了。
山丫一臉嚴肅道:“眉心暗沉為陽氣不足,膚干肌痿為腹脹熱滿,三九天或三伏天心口會隱痛,應是后天心疾。”
方荷大吃一驚,心疾不是心臟病嗎?
她震驚看向翠微,“你怎么回事?”
她的大管家比她還脆皮??
平時可沒看出來啊!
翠微輕描淡寫,“我不是與主子說過我是怎么入宮的,就叫我阿瑪踹了一腳,后來我外家幫我報復回去了!
因為她不同意后娘的建議,被賣給一個五十多的老頭子做填房,那畜生一腳把她踹暈了過去,醒來她就被綁起來了。
若不是額娘留下的仆從,冒著被打死的危險跑去她外家通風報信,她這會子可能已經在山西某個七品縣令的宅子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不想多說,卻對山丫的本事來了興致。
“那你說,主子病在哪兒?”
山丫遲疑了下,“氣血兩虛,點著火盆皮膚還如此白皙,手腳肯定冰涼,若嚴重會妨礙子嗣,更多還得診脈才能知道!
翠微也驚了,“不對啊,主子分明在……在入宮之前已經養好了!
翠微早把自己知道的很多秘密都跟方荷說了,兩人都有誠意,方荷沒瞞著翠微在宮外的事兒。
山丫滿是不服氣,聲音稍大了點,甚至梗著脖子露出下巴上的傷來。
“梁家善醫更善毒,不然也不會被追殺北逃,成了奴隸,家破人亡。”
“我蘇氏前朝時候就擅長為人養身,才會被漢軍旗拉攏,如今也有了進宮的資格!”
山丫的阿瑪姓李佳氏,入宮小選的時候報的是嫡出,其實她生母是漢人,還是前朝河南三大名醫之一的蘇氏出身。
她從小就露出了在醫術上的天分,還過目不忘,被外祖父親自教導。
同時,也被阿瑪寄予厚望,想叫她進宮憑醫術得到主子恩寵,好助阿瑪青云直上。
但她離家之前,她娘特別擔憂,說后宮是吃人的地方,不是她這種直腸子能混得來的,回家問父親的意思。
外祖父時日無多,叫山丫把家藏醫書都學會后全燒了,心知往后護不住她們娘倆,只叫她破相保命,萬不可露出自己的醫術,免得被人利用。
原本她娘是打算叫她二十五出了宮,好挑個普通人家嫁了,大不了就做穩婆謀生。
但頒金節之前,她娘突然托人給她送信兒,說自己得了重病,命不久矣,家里沒有她立足的地兒,再無法替她尋合適的人家,山丫出宮怕就是個死。
幸得祖上有舊的梁娘子找到她娘,給山丫提供了一條后路,她娘才叫她想辦法到方荷身邊伺候。
翠微聽山丫小聲說自己的來歷,聽得直咋舌,果然,這世上的后爹還真是不少。
方荷微微皺眉聽著,對自己的身體她并不算意外,身子虛沒那么容易養好,梁娘子給她開了方子,得慢慢養。
她沒多戳翠微的傷疤,只問山丫,“翠微的心疾你可有辦法治?”
山丫堅持自己的說法,只是越說越小聲,“主子和翠微都得治病,我……我有法子,但藥材會很貴……”
方荷和翠微都松了口氣,貴不怕,庫房里現在就有好些珍貴藥材呢。
若是不夠,回頭方荷還能從康師傅那里摳,總不能發一次獎金就叫她白打工一輩子吧?
方荷問了山丫,得知她也想改名字,為她起名福樂,叫她只管照顧好翠微和自己的身體。
其他的活計,翠微自會安排得叫其他人看不出來不同。
人手充足,又都忙著跟新主子表忠心,只用了幾天時間就把頭所殿給收拾出來了。
翠微和春來在方荷的瞎指揮下,一邊嫌棄一邊吵吵鬧鬧地,倒也把方荷的主殿安排得特別溫馨。
只是還沒容方荷舒舒坦坦在自己臥寢里睡一覺,李德全就來了……還不是飯點兒來的。
進門李德全就笑得特別燦爛:“給昭嬪娘娘道喜了,萬歲爺召您今日侍寢,請您一塊兒用晚膳呢!
方荷心想,還指不定怎么吵……或者炒呢,喜個屁。
她去乾清宮之前,特地叫魏珠去膳房提了碟子點心回來,吃了個半飽,這才在齊三福的催促下,起身往乾清宮去。
她和春來出頭所殿時,天還沒黑。
但方荷一跨出大門,就下起了雪,大雪片子飛揚著落在人鼻尖上,帶來的涼意直往心窩子里拱,叫人有種給自己上墳的悲涼……
齊三福殷切在一旁伺候著,“嬪主兒請上轎,萬歲爺知道您不愛坐其他人坐過的轎子,特令造辦處加緊給您做出來的轎子!
哦豁!康熙什么時候這么貼心過?
這是不是就叫暴風雨前的溫柔?
方荷裹緊大氅,一臉風蕭蕭兮易水寒地……抓緊了放在荷包里的幾塊點心,怕待會兒半飽不足以保持腦子清醒,在轎子里全吃完了。
感覺轎子落地,她才匆匆擦擦唇角,扶著春來,踩著小碎步,慢吞吞進了昭仁殿。
“嬪妾請萬歲爺圣安……”
康熙聽見動靜,從軟榻上起身,親自扶起方荷,剛要說幾句溫柔話,在瞧見方荷唇角沒擦干凈的點心末后,頓住了。
他以拇指替她蹭掉,似笑非笑點點她鼻尖,“你這是多怕朕不給你飯吃?”
方荷沖康熙討巧地笑,只要想想庫房里的銀子,要多燦爛有多燦爛,還帶著那么幾分格外無辜的羞澀,輕輕往康熙懷里撞。
“嬪妾這不是怕萬歲爺等急了,想在晚膳前先用頓點心嘛~”
梁九功:“……”他真恨自己長了雙能聽懂的耳朵。
他趕緊擺擺手,不等康熙吩咐,就先帶著宮人們退下,他和春來就伺候在殿門口。
如果萬歲爺沒被勾著先吃‘點心’的話,他們可好進去侍膳。
康熙一點也不意外方荷的熱情,這混賬在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后,向來很識時務。
他只不動聲色扶著方荷的肩膀,將她推遠一點,不想被她勾起火氣,又被牽著鼻子走,到時候她喊餓,他是停也不停?
他拉方荷來到桌前,溫柔問道:“那你還吃得下去嗎?”
方荷心里打了個哆嗦,啊啊啊,這狗東西吃錯藥了,還是鬼上身了?
她心里更警惕,打起十萬分的小心回話:“吃得下去……還是吃不下去,萬歲爺您說呢?”
康熙輕笑一聲,沒叫梁九功和春來伺候,叫他們出去守著,自個兒給方荷夾了一筷子她最喜歡的雞里蹦。
“朕覺得,你還是吃點的好,省得半夜里又鬧朕!
方荷看不出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想不清楚的事兒她就不想了,光棍地甜甜謝了聲,低頭就開始吃。
眾所周知,女孩子長了個裝點心的胃,還長了個裝正餐的胃,再磕會子牙,喝奶茶的胃也能空出來,吃就吃唄。
能看得出今兒個御膳房沒少下功夫,光主食就有翡翠燒麥、炸春卷、荔枝肉龍、龍眼餑餑等共計八樣。
大菜甚至準備了佛跳墻和黃燜魚翅、干菜鴨子、櫻桃肉、雞里蹦……可謂是雞鴨魚肉俱全。
涼菜她甚至還看到了京城冬天少有的西瓜盅和山藥酥山,這是怕他們在有地龍的殿內吃出汗來??
這回康熙給她補上了慶賀封嬪的規格,沒叫她單獨自己在小桌上吃,所有的菜她想吃就可以自己夾……
方荷一邊警惕,一邊有點后悔自己先前吃了太多點心。
就……眼還沒飽,肚子卻撐了。
康熙看她越吃越慢,小臉兒反倒皺得跟包子似的,失笑。
“吃不下去就別吃了,往后還有的是機會!
他叫了聲梁九功,“給你嬪主兒送盞消食茶進來!
梁九功趕忙應下。
方荷越看康熙這溫和模樣,心里越瘆得慌,端著消食茶,跑到了軟榻那邊坐著。
她真是撐到嗓子眼兒了,這會兒要是做什么體力活兒,她是真擔心自己會吐出來。
先前放了這位爺一回鴿子,又討要了那么多好處……要是她吐了,她自己覺得不砍個腦袋都不夠助興的。
康熙也沒攔著她,慢條斯理用完了膳,在方荷警惕的目光中,坐到她身邊,臉上溫柔似水的笑,嚇得方荷直接蹦起來。
康熙不動聲色拉住方荷的手,將她拽進懷里,由著她站在身前打量他。
“你老實些,朕想跟你好好說說話!
方荷小心試探,“您,您不生嬪妾的氣啦?”
康熙眸底閃過一絲笑意,這混賬其實吃軟不吃硬,他竟蠢到這會子才發現。
“朕想過了,其實你不信朕也是應該的。”康熙溫和低沉的聲音緩緩送入方荷耳中。
“是朕困于前朝后宮,有許多時候身不由己,無法叫你信任!
“朕生氣更多是生自己的氣,氣自己護不住你周全,這幾日夜深人靜的時候,朕也慢慢回過味兒來了!彼痤^,深深看著方荷。
“朕無法保證,往后不會叫你不受委屈,所以你能有在宮里立足的手段,朕該為你高興!
“往后你想做什么,就只管去做,朕不想再給你朕做不到的承諾,但朕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給你底氣!
方荷下意識把手搭在康熙肩膀上,人也軟軟靠進他懷里,慢慢紅了眼眶。
嗚嗚太陽今兒個打東邊落下的吧?
這人他真的吃錯藥了誒!
這樣小的概率也能被她碰到,真的她哭死。
她摟住康熙的脖頸兒,在他懷里輕蹭,聲音顫抖,“其實嬪妾好怕,怕……皇上以后會厭棄嬪妾心狠手辣。”
康熙:“……”這混賬在慈寧宮囂張的時候,可一點沒看出來她怕。
聽著方荷聲音似是有哽意,他想抬起她的下巴,看看她是不是哭了。
嘴上卻還更溫柔地安撫她,“果果不必怕,只要你不危害江山社稷,一直像現在這樣就很好!
方荷不抬頭,更用力抱住康熙的腰往他懷里扎,絕不能抬頭,她怕自己忍不住笑出牙花子。
她聲音抖得更厲害,“皇上,您待嬪妾可真好……”
還危害江山社稷呢,用不了三百年大清就嗝屁了,用得著她?
大清‘能人’太多了,她甘拜下風。
康熙輕輕拍著她的肩安撫,“既然知道朕待你好,往后你想要什么,就直接跟朕說,不必再拐彎抹角,傷朕的心!
主要是朝中大臣也不能總罵,這混賬也舍不得打,只能哄著了。
方荷抬起頭,露出憋笑……不,感動到通紅的雙眸。
“萬歲爺既然都這么說了,嬪妾也不能不識好歹。”
“嬪妾想要……金盒子,金匣子,金疙瘩,冬蟲夏草,人參燕窩,百年份的就成,嬪妾不挑!
康熙:“……”要不你還是上天吧!
他運了運氣,還是沒忍住低低笑了出來,輕捏方荷的臉頰。
“行,回頭你的份例就都換成這些,保管缺不了你的!
不想聽方荷繼續氣人,康熙不動聲色替她揉肚子,突然換了話題。
“還撐得慌嗎?”
都過去半個時辰,方荷自然不撐了,一個沒防備就搖了頭。
“啊……”腦袋搖到一半,她整個人的視野就轉了半圈,被康熙打橫抱起來,帶進了東暖閣。
殿門防備著主子爺要叫人沒關,梁九功一聽到方荷低呼,這就知道是要成事兒了,立馬吩咐人進去伺候著。
方荷這回被溫柔放進了幔帳里,只不過覆下來的身影卻絲毫不溫柔,緊緊將她困住。
“皇……唔!”她剛想說話,眼前一黑,唇齒也被糾纏住。
除了叫人渾身發燙的聲兒,什么話都再也說不出來。
接著這人便仿佛技藝精湛的伶人,迅速找到琴弦撥動,叫她瞪大了眼嗚嗚著,眼神卻越來越迷糊。
就在她即將閉眼,徹底任由自己陷入滾燙的漩渦之前,眼角余光一掃,瞧見幔帳外隱約站著的一二……足足五個人!
“啊!”她下意識一腳踹出去,踢到了康熙肩膀上。
都沒等康熙反應過來,她就漲紅著臉,鉆進了明黃色的被窩里。
她臉紅不止臊得慌,也是氣的,她都忘了還有看片的。
誰都愿意看片兒,可沒幾個人愿意被人當片兒看好嗎?
康熙深吸了口氣,叫方荷這不同尋常的反應鬧得,也有些不悅。
當然那,不是沖方荷,是沖梁九功。
明知道他寵幸昭嬪與旁人不一樣,還叫人進來伺候,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堂堂皇帝還會……
“梁九功,滾進來!”他沉聲吩咐,“叫她們都出去,沒朕的吩咐,今兒個誰都不準進殿!”
梁九功有些為難,“萬歲爺,這……這不合規矩啊,回頭彤史是要呈上去給老祖宗看的!
康熙:“……”那皇瑪嬤豈不是更有呲噠他的理由了?
幔帳里直直飛出一只方枕,砸在梁九功腦袋上。
“混賬!宮里的規矩朕說了算,滾出去,把殿門關上!”
梁九功無奈,只得手忙腳亂抱著枕頭,帶人出來,卻也不敢什么都不管,只能盡量伸長了耳朵聽著里頭的動靜。
起先還沒什么動靜,昭仁殿太大了,殿門關上后聽不見說話聲,但他很快就聽到了幾聲壓抑的輕喊。
似乎還有啪啪聲……卻也不像是敦倫的動靜。
梁九功大概知道在干嘛了,心里腹誹,怪不得不叫人看,誰知道萬歲爺還有親自給妃嬪行刑的愛好呢。
這事兒倒是不能傳出去。
他叫宮人們都散了,吩咐李德全和齊三福,還有敬事房的太監離得遠一些,只拉著春來在殿門口候著。
春來的耳力比梁九功可好多了,梁九功聽不見,她卻隱約能聽到里面皇上低聲哄人,還叫主子出氣的動靜。
要是梁九功知道挨打的是誰……春來紅著臉,直把腦袋扎得更低,只當自己什么都沒聽到。
里頭康熙摟著方荷,看著自己被拍紅的胳膊,頗為無奈,“也就你敢在龍床上動手!
“那您去寵幸旁人,把衣裳給嬪妾,嬪妾這就告退……嗚嗚~”方荷拉著被子往腦袋上蒙,被嚇了一回,她什么興致都沒有了。
康熙不想聽她說掃興的話,壓著她柔軟的小嘴兒輾轉,繼續含混不清地哄。
“聽到也就聽到了,先前在龍舟上……”又不是沒聽到過。
但見方荷張開小嘴就要回咬,他掌下用力,覆住她另外一張小嘴兒安撫。
直將身嚇的嬌嬌兒哄得臉頰如紅霞漫天,他才慢條斯理俯首向下,放開方荷的嘴,叫她自由發揮。
方荷舒坦過一回就想睡了,最敏感的耳側和脖頸兒卻像被羽毛掃過,癢得她格外難耐。
“別了……您快點兒吧!”
她都感覺到被褥上的涼詩,只想趕緊收拾干凈自己,清清爽爽地鉆進被窩里睡覺。
康熙眸光在昏暗的幔帳內,偶爾映出星星點點的暗色。
人都哄進幔帳里來了,還有一整夜的功夫,快不起來,他更不打算快。
方荷只一晃眼的功夫,就被翻了個身,接著滾燙貼在背上,逼得她悶哼一聲,像被火爐燙到了一樣嗚咽出聲。
外頭的雪越下越大,漸漸將整座乾清宮都染成了白色。
暗衛在檐脊上趴不住了,無奈只能藏去角落里守著,總比外頭冰冷,還得聽里頭哭喊得火熱來得輕松些。
二更的梆子在這雪色中,似乎都沾染了幾分遼闊的回響,叫宮燈映射之外的夜色顯得格外幽深。
屋里頭的燭光卻帶著暖意,打在那雙細白筆直的退上,晃動得格外厲害。
方荷嗓子已經啞了,腦袋頂也有些麻嗖嗖的,是撞在炕屏上的次數太多引起的。
她噙著滿臉的淚,連胳膊都揮舞不動了。
反反復復跟烙煎餅似的,他吃了三回,都不叫水,兩個人活似在夏天,到處都透著股子黏膩的不舒服。
偏偏腦子里一直在尖叫著舒坦,強令她咬住這狗東西一次又一次,甭管是趴是側還是躺,她都跟得了帕金森一樣,完全配合不下去了。
“嗚嗚……我困了,叫我睡吧……”她幾乎是用氣音求饒。
這會子她漿糊一樣的腦袋總算反應過來,先前這人為什么溫柔,為什么那么會哄人了。
這怕不是古代的殺豬盤?
把人騙進來宰……殺豬都沒有這么費勁兒的啊!
她再也受不了煎熬,用出吃奶的勁兒來往外蛄蛹,伸出顫抖的雙手……她要用她最后的力氣,叫人送點水進來。
她真的快要渴死在幔帳里了!!
“等賬算清楚了,朕就叫你睡!笨滴跎ひ粢矌е鴰追炙粏,從背后攔腰將人拽回來,側身抱著她。
從入宮起,他就沒碰過方荷了,卻一次次生出將她碾碎了吞進肚兒里的沖動,叫她再也不能用那張嘴氣人。
他先前說的話都是真的,也是怕她又鬧什么這里疼那里癢的幺蛾子,從自己眼皮子底下再跑一回。
憋了這幾個月,有些賬不算清楚,他睡不著。
方荷被刺激出的眼淚沿著眼角落在頸側的胳膊上,頭發披散,滿臉通紅,眼睛鼻子和嘴都腫得厲害,心里哭得更厲害。
嗚嗚她是做好了要為‘嫁妝’付出利息的準備,才會積極吃飽喝足……可沒想到,這人貪心到不只要收利息,他打算連本帶利一次都拿回去!
做皇帝的就是心黑,心太黑了!
外頭梁九功哪怕在腳邊擺了炭火盆,還穿著厚棉襖,也快被凍透了。
他叫李德全去瞧了眼時辰,這都一個半時辰了……里頭隱隱約約的聲兒倒是越來越小,可怎么就沒個停下來的跡象呢?
他不動聲色看了眼在角落里跺腳的敬事房太監,心想回頭得去跟顧問行交代一下,彤史上可不能什么都寫。
往常就算是萬歲爺興致最高的時候,也沒有這么久過。
這不召幸妃嬪怕萬歲爺傷身,時候久了,次數多了,那更傷身啊!
要是老祖宗知道萬歲爺這么……昭嬪如何不好說,他梁九功不顧主子龍體安康,不加以勸諫,一頓打肯定跑不了。
好在又過去一盞茶功夫,里頭的動靜總算消停了,康熙啞著嗓子叫了水。
方荷完全沒聽到,就累得睡了過去。
她看過的片兒都沒這么長,這人到底怎么持續英起來的呢?
康熙抱著軟綿綿睡過去的方荷去沐浴,方荷都沒醒,像個破布娃娃似的被塞進干凈暖和的被褥里,不一會兒就打起呼嚕來。
康熙身體也累,但他心里卻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就算方荷會氣人,總歸還是叫他聽到了這小混賬欠下來的甜蜜話兒,算下來他一點也不虧。
以康熙強大的自制力和強悍的精力,只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就精神抖擻起身去上朝了。
直到他下朝,方荷還沒醒,春來和乾清宮的問琴在昭仁殿伺候著。
“叫御膳房把昨兒個晚膳的菜再做一份,加一盅梨膏燕窩羹!笨滴鹾Ψ愿懒壕殴。
他沒去弘德殿,干脆就在昭仁殿批折子。
等方荷醒過來的時候,還有半個時辰午時,洗漱過后就能直接吃午膳。
春來上前伺候方荷沐浴,這回方荷沒有自己洗漱的力氣了,只能叫春來忙活。
問琴在屏風外伺候著。
春來一脫方荷的中衣,就忍不住又紅了臉。
昨兒個晚上是皇上給主子洗的,她這會子才看見……按說南巡回來的路上她也算見過世面了,可這連臍下都有……
一想到這痕跡是怎么來的,春來臉上的臊意就直往脖子里蔓延。
她看了眼外頭,湊到方荷耳邊,以問琴聽不到的聲兒問,“主子,要不奴婢也去問梁總管要點藥膏子?”
她感覺,就主子這身痕跡,昨兒個夜里怕是沒少受罪,指不定哪兒受傷了。
方荷表情很是微妙,也??
她啞著嗓子小聲道:“不用了,我沒受傷!
恨人就恨在這兒,那個全無技巧可言嚇得人只想跑路的狗東西,他到底找了個什么樣的師父!
昨晚但凡有一點超過她閾值的疼,她都有借口鬧一場,止住那無休無止的灼熱。
但難受卻多是快樂太多帶來的,她這身體的皮子又太敏感,甚至有些還是那狗東西怕她第二天難受,支撐她的時候弄出來的。
所以她累得跟跑了場馬拉松一樣,渾身都酸澀得不像話,卻沒有哪兒算得上疼。
最該疼的那張嘴,竟然都不疼,起身時方荷還有點奇怪呢,聽春來的意思她就明白了,估計是昨晚涂了藥膏子。
哦不對,還是有地方不舒服的。
她指指自己的喉嚨,“給我要點潤嗓子的甜湯吧!
春來輕輕替方荷擦拭的動作一頓,小聲回話:“萬歲爺已經吩咐御膳房,給您準備了梨膏燕窩羹!
方荷:“……”他還挺體貼……不對,他為什么這么體貼?
她被春來扶著,手軟腳軟出來東暖閣,午膳已經擺好了。
康熙笑著過來,半提半扶著讓她坐下,依然沒擺小桌。
“多吃點,吃完了再睡會兒,晚上還給你準備了其他好吃的。”
方荷眼前驀地一黑,快告訴她,這其中,沒有龍棍吧?!
第65章
這頓午膳, 方荷還不如昨兒個晚膳吃得香,完全浪費了御膳房的好手藝,沒吃到鼻子里就算她專心了。
午膳后稍歇息了會兒,康熙看了眼滴漏, 含笑開口。
“朕陪你……”
“不必!”方荷跟受了驚的兔子一樣, 黑白分明的眸子還隱約帶著點微腫, 警惕看著康熙。
話說出口,看康熙面無表情的模樣, 方荷趕忙絞盡腦汁找補。
“嬪妾知道皇上政務繁忙,怎敢在御前多加打擾,不若先回頭所殿……”
康熙憋著笑上前, 意味深長看了眼她的腿。
“你還走得動?”
方荷:“……”大白天的開什么車?
她剛想說還有轎子,康熙就噙著笑輕松將她抱了起來。
“你老實些,朕今兒個不動你, 封嬪按規矩朕會連寵你三日, 就你這胳膊腿兒的, 還是別瞎折騰了。”
感覺方荷小手握拳在他身前用力捶,康熙似笑非笑低頭看他, 眸底的暗色令人格外心悸。
“要是你不老實……朕不介意今兒個晚上繼續!
方荷瞬間就化拳為掌, 心里哐哐扇這人巴掌,面上卻柔順得像被安撫好的貓, 在龍袍上輕輕踩奶。
還略帶沙啞的聲音也軟下來,“嬪妾是怕萬歲爺弄皺了衣裳,回頭叫人看到, 會以為嬪妾不懂事嘛~”
康熙心里哂笑,說得跟她懂過事兒似的。
但他說到做到,躺下后, 雖康熙那雙灼熱的大手不算老實,到底沒做什么,只將她摁在懷里,闔上眸子真準備睡覺。
方荷狠狠松了口氣,雖然那啥挺過癮的,可什么東西都過猶不及。
快樂多了也是煎熬,她感覺自己絕壁是被采陰補陽了。
感覺康熙呼吸漸漸平穩,方荷也打了個哈欠,才起床沒多久又跟著困了。
睡著前她還在心里腹誹,這狗東西昨晚肯定也累著了。
畢竟體力活干最多的就是他,一滴那啥十滴血,四舍五入他都算失血過多了。
等到了晚上,洗漱過后,康熙依然只是老實抱著她睡覺的時候,方荷愈發肯定這個想法。
她暗戳戳尋思著,許是這位爺的習慣也要改,年紀大了做三休二誰撐得住啊,最好是做一休一個月,養精蓄銳再戰嘛!
白日里睡了大半天,夜里也好眠,第三天一大早,方荷就活蹦亂跳起來了。
趁著康熙去弘德殿帶著太子處理政務的功夫,方荷偷偷問換來伺候的翠微。
“怎么樣怎么樣?”
她把問琴和李德全都打發出去了,把炒南瓜子往翠微面前一推,擺出了吃瓜的陣仗。
“有幾個宮破防?快說快說,叫我也樂呵樂呵。”
翠微神色復雜看方荷一眼,就沒見過這種嚼自己舌根子還嚼得這么起勁兒的。
她眼角余光瞄著殿門外,不客氣地抓起南瓜子,擋住自己的嘴,小聲哼哼著開講。
“承乾宮沒動靜,但有人聞見藥味兒了,前幾日都沒有,主子懂吧?”
方荷小雞啄米般點頭,“那可太懂了,嘖嘖,要么人家位分高呢,這氣性都沒法兒比!
翠微:“……鐘粹宮和永和宮倒真沒動靜,聽說鐘粹宮里又進了一尊金佛,哦對了,德主兒與章佳貴人關系越來越好了!
“嘖嘖,這就是命定的緣分。 狈胶梢馕渡铋L說了句翠微不懂的話。
雖然雍老四跟德妃關系不好,可雍老四和十三的緣分就是從德妃和章佳氏交好開始的。
眼看著翠微要問,方荷趕忙繼續捧場,用氣音問:“話說你到底從哪兒弄來這么多小道消息的?”
在圍房時,翠微就跟她說過很多不為外人知的隱秘。
比如皇八女的死跟德妃有關,還有榮妃的幾個孩子相繼夭折,應該有先鈕祜祿皇后的手筆……按理說這些隱秘,連康熙和孝莊都未必全知道。
翠微一個在御茶房咸魚了七八年的人,從哪兒得知的?
她上次問,翠微只神秘地笑笑沒說,畢竟那時倆人還不是親密的合作伙伴。
但現在方荷不得不問。
她這人喜歡提前做好準備,萬一翠微馬前失蹄,總得提前做好保住她倆狗命的方案。
翠微這回沒藏著掖著,只在方荷耳邊也回以氣音。
“主子知道我表姨母是秦佳氏正白旗包衣出身,卻不知我母家乃是富察氏正黃旗包衣!
“雖我額娘只是庶女,可正黃旗包衣乃是最早跟在皇家身邊的奴才,與其他包衣不同,在宮里同氣連枝,前朝后宮都有正黃旗包衣,得到消息自然比旁人容易些。”
雖說內務府四大包衣世家是鑲黃旗和正白旗的曹佳氏、劉佳氏、馬佳氏和烏雅氏,那是因為他們大多負責的是實事兒,在外頭當差居多。
論起消息靈通,他們卻是不如盤踞宮里多年的正黃旗富察氏和田佳氏。
本來應該還有董鄂氏,不過自打世宗時候出了董鄂妃,宮里董鄂氏的包衣就越來越少,沒法再跟其他兩家媲美。
秦嬤嬤能去內務府,靠的也是包衣富察氏的勢。
否則內務府的掌事嬤嬤,哪兒輪得到秦姑姑這樣才三十出頭的過去做。
方荷若有所思,原來包衣四大世家竟然還包括烏雅氏嗎?
那德妃能在御前安插釘子就說得過去了。
她有心問翠微烏雅氏的事兒,只不過想起這是哪兒,有些話被聽到無所謂,有些話……她到底有些顧慮,還是沒提。
翠微繼續嗑著瓜子道:“永壽宮這回也沒動靜,儲秀宮那位還沒承寵,向來只關心太子,不摻和這些事兒,倒是長春宮和翊坤宮……”
“翊坤宮?”方荷有些詫異,“宜妃也瘋啦?”
惠妃坐不住她不意外。
但在她印象中,宜妃向來是個聰明的,雖看似張揚,其實跟她一樣,從來不踩三座大山的底線。
先前去慈寧宮陰陽怪氣那回,太后已經敲打過宜妃了,按理說宜妃不該!
“不是妃主兒,是郭絡羅貴人,她與惠妃娘娘這兩天都快住咸福宮里了。”
翠微大概知道郭絡羅貴人為何這么坐不住。
有主子美玉在前,郭絡羅貴人以寡婦身入宮的驕傲蕩然無存,只能由著旁人嘲諷。
如果郭絡羅貴人是個心大的,就不會因為小阿哥夭折后的風言風語,硬生生快把四公主拴褲腰帶上了。
方荷有些好奇,“宣嬪我記得也是博爾濟吉特氏?她不是不受寵嗎?”
“怎么說呢,宣嬪娘娘……這兒跟尋常人不大一樣!贝湮⒅噶酥缸约旱哪X子,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說。
“她初入宮時才十三,還在宮里養了牛羊,跑乾清宮來給皇上烤羊……在無召的情況下!
“哦,還有我偷偷聽長輩們說話的時候提過一嘴,說端凝殿有回從咸福宮捧出一件被撕碎的龍袍……”
翠微怕主子聽到旁人侍寢會膈應,加了一句:“宣嬪自入宮就沒承過寵,卻素有跋扈之名,直到康熙十三年被禁足不許出入咸福宮才好些。”
因為沒承寵,宣嬪一直被人叫咸福宮格格,是二十年大封才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得了個嬪位。
方荷張大了嘴。
她從原身記憶里知道,宣嬪是在慧妃去世后第二年選秀入宮的。
那會子才康熙十一年,康師傅十九……竟然被十三歲的宣嬪霸王硬上弓了?
“好家伙……”她捂著嘴擋住幸災樂禍的笑。
年輕時候的康師傅,有億點點虛啊哈哈哈!
“笑什么呢?”康熙從外頭進來。
翠微趕緊將瓜子藏在袖子里,規規矩矩蹲身請安,見康熙擺擺手,她安靜退到一旁。
方荷看到康熙這高大魁梧的模樣,有點想象不出康熙被人撕碎了衣裳是什么場景。
但越想越好笑,捂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在康熙靠過來以后,干脆笑倒在他懷里。
康熙熟稔地攬住她,捏捏她的臉蛋,“你們是不是在說朕的壞話?”
他總覺得這小混賬笑得格外賊。
翠微趕忙跪地道不敢,她哪兒敢妄議主子爺,只不過是說了點實話……外加家族長輩們的閑話罷遼。
方荷好不容易止住笑,趕緊轉移話題,“皇上今兒個這么早就忙完啦?”
以前她在御前伺候時,快到年底康熙都很忙,有時候甚至顧不上用膳,叫梁九功愁得頭發都白了不少。
要不她也不敢跟翠微在別人的地盤,蛐蛐兒小話不是?
康熙淡淡嗯了聲,“朕只是怕太子餓壞了身體,歇過晌兒再忙也使得!
不只是太子,還惦記著昭仁殿里有個嘴饞的小混賬,他倒怕她借口餓肚子再跑了。
方荷雖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卻是個說甜蜜話兒不要錢的。
她抱著康熙的腰輕晃,聲音里不知道摻了幾斤蜜。
“我就知道萬歲爺會心疼人,怕嬪妾餓肚子,臣妾好感動,不如就由嬪妾來為萬歲爺點膳吧?”
康熙無可無不可,他也不像方荷那么貪吃,只意味不明撫著她后背笑。
“你就打算用朕的東西,來報答朕的心疼?”
方荷:“……”不然呢?
說你胖你還真喘上了唄!
她義正詞嚴站起身,“那哪兒能!”
“嬪妾自然得靠自己的誠意來報答皇上,待會兒我一定多吃一碗飯……不,兩碗!”
康熙:“……”
她這飯量快趕上后宮好幾個妃嬪了,他有時候都怕方荷會撐著自己。
方荷惦記著宮廷八大件兒的點心許久了,這回不客氣地把自己最喜歡的椒鹽餅和太師餅點了。
接下來開口之前,她心下微動,點了烤羊肉,另外加了幾個清爽下火的小涼菜。
她還跟梁九功道:“加一盅梨膏燕窩羹,再給萬歲爺來一盅鹿茸雞湯。”
鹿茸雞湯補陽氣,這位爺看著壯,其實……噗!還是得多補補才行,她都還沒揣崽呢。
等用膳的時候,康熙看到梁九功表情微妙進上來的鹿茸雞湯,還有烤得鮮香嬌嫩的羊肉,心下不由得又運了運氣。
他心疼這混賬,怕她累狠了,她倒是還怕他虧空了身子?
呵呵……
方荷吃烤羊肋排肉吃得正香,一抬頭就見康熙似笑非笑打量她。
尤其是舀起鹿茸雞湯的時候,那雙深邃的丹鳳眸中,就差蹦出‘你給朕等著’幾個字來了。
她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心腸稍稍忐忑了些許,這位爺不會以為……她是在暗示他不行吧?
不過忐忑也就那么片刻功夫,她又不客氣地舀了一碗黃燜羊肉,吃得噴香。
反正她都休息好了,要戰就戰唄,怕他啊……大不了半路再慫好了!
只出乎她意料的是,午睡時,康熙依然什么都沒做,只抱著她安安靜靜睡了過去。
都做好了白日宣淫準備的方荷,覺得自己像個被晃點了的傻狍子。
他什么都不做,她更輕松,過了今兒個,她就可以回頭所殿躺平先調理身子了。
等身子調理好了,再勾搭這狗東西揣個崽也不遲。
懷著這樣的想法,到了晚上,康熙在弘德殿還沒忙完,方荷就自覺地叫人備了水沐浴。
她準備早睡早起回自己的地盤,康熙這幾天的體貼讓她有八成把握,他應該不會吵醒她。
康熙確實不會輕易吵醒一個有起床氣的混賬,所以他根本就沒等到方荷睡著了再回來。
凈房里,方荷跟翠微小聲說著話,自個兒洗澡,突然就聽不見翠微應聲了。
“怎……”她回過頭去看,話沒說完就趕緊抬起手來捂住自個兒能捂住的地兒。
她抬起頭,有些頭皮發麻問道:“皇上您怎么……唔!”
康熙一手掌著她的脖頸,低頭擒住她的小嘴兒,另一只手則慢條斯理解著衣裳。
“朕聽說你早早就叫了水,特來伺候昭嬪沐浴。”
方荷:“……”那你別脫褲子。!
乾清宮的浴桶雖然不小,可在水里鬧起來,那動靜就更大了……還有點刺激是怎么回事?
她感覺自己退瞬間就軟得不像話。
可她是真沒有被人看片兒的愛好,其實換到床上她也不拒絕……
康熙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就坐進了浴桶,伸手就伺候著她面對面上了膝。
“朕才發現,昭嬪娘娘在水里,倒更白了些。”康熙慢條斯理撫著獨屬于自己的美景,低低在方荷唇上笑語。
“玉爐冰簟羊脂玉,水融香汗印心跡,須作鴛鴦興,勸君今日歡……果果的心意,朕早就明白了!盵注]
方荷:“……”你明白了,我沒明白啊!
她半文盲啊!回頭她就去精進自己的詩詞。
她緊緊靠著康熙,抱住他脖子不撒手,小聲催促,“萬歲爺,咱們去幔帳里好不好?我怕冷……”
康熙不為所動,專心忙活自己的手藝,引得方荷一時失神,暫時顧不上好好說話。
“要是怕冷,你挨著朕,朕身上熱得很,不會叫你凍著……”
其實乾清宮內燃著地龍,根本就不冷,她不需要取暖啊!
方荷好不容易抓出空檔想呸出聲,還沒來得及張嘴,就驀地悶哼出聲,緊緊抓住康熙。
被微微震顫的水波裹挾著,她恍然間感覺自己活像被放在了爐子上,如熱火催出的裊裊煙霧,飄蕩全不由自己。
梁九功和翠微在外頭守著。
殿門沒關緊,兩人都聽見了叫人面紅耳赤的聲響,還伴隨著水不停溢出浴桶的動靜。
饒是梁九功和翠微都算是宮里的老人了,這會子也不由得從心底臊到皮子上。
尤其是聽到康熙跟大尾巴狼一樣,哄人往浴桶上趴的隱約聲音后。
梁九功直在心里咋舌,這兩個主子……也著實太孟浪了些,回頭進去收拾的小太監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又給他添了樁差事,他就不明白了,床上都不夠這倆祖宗發揮的嗎?
方荷也這么想,她感覺皮子被浴桶磨得疼,不耐地要起身,抓住康熙摁她的手就要咬。
“啊……”手沒咬到,人卻被凌空抱了起來,穿著薛定諤的皇帝新裝往屏風外繞。
方荷:!。
躺著坐著都不夠他浪了嗎?
還有……殿門關了嗎?!
可她完全沒力氣問,沐浴未擦干的身體格外滑,她抱不住康熙。
所有的支撐只能靠他,偏這人卻不用手扶人,要用其他辦法將她定住。
“嗚嗚皇上……快點走好不好?”她顛簸得嘴都捂不住,嗚嗚咽咽開始慫,萬一掉到地上怎么辦?
萬一被人看到了怎么辦??
她雖然不怎么要臉,可真丟不起這個人啊!!
康熙帶著喘熄的聲音低啞含笑,“果果是在求朕?”
方荷:“……”求你大爺!
聽到了嗎?敲你大爺!!
她軟著嗓子用啃人的力道在他臉上親,努力控制自己也沒控制住哭腔。
“好哥哥我沒力氣了……嗚我難受,我…嗯…要躺下,兄長說要疼我的~”
好不容易躺到了被褥上,幔帳被康熙隨手打落,里面的嗚咽聲卻依然止不住。
在床上還要跟在浴桶里一樣,叫她只能看著床尾,想咬人都轉不了方向,除了繼續慫分毫沒有其他辦法。
想發脾氣吧,偏她的身體不這么想,叫她想罵幾句,都怕被這人用事實給懟回來。
兩個人都沒擦拭,床上很快詩地一塌糊涂,跟官房那凈手銅盆一樣,成分怎么都說不上明朗。
她把臉埋在枕頭里,恨不能憋死自己算了。
等再進浴桶里,她渾身上下也就手指頭和眼珠子還能動。
發現地上的水都被收拾干凈,方荷忍了又忍,在這人再次將她往身前摁的時候,惡從膽邊起,低下頭就是一口。
“嘶……”康熙倒抽口涼氣,“別咬……”
方荷快氣哭了,“我讓你別動的時候,你聽了嗎?”
“朕若沒聽,你這會子還能好好地坐在這兒?”康熙哭笑不得低頭看著牙印兒,知道這是剛才刺激太過,叫她有點掛不住臉了。
他輕言細語地哄,“往后朕都聽果果的,你叫快就快,你叫……唔!”
方荷一拳戳到他嘴上,打死臭流氓!
好在康熙已捏準了方荷的性子,知道頭一日的時候有些要狠了,今兒個只是刺激了些,卻并沒有再來。
等洗完澡躺下,方荷差不多也就恢復力氣了。
她氣呼呼躺到最里面,用單獨一床被子把自己裹住,背對著康熙睡。
康熙看她跟個蠶蛹似的,眸底的笑意更甚。
吃飽喝足的男人都特別好說話,他沒提醒方荷,妃嬪不得睡在里側的規矩。
真講起規矩來,妃嬪侍寢后都不能留宿。
宮里的規矩是用來約束其他人的,不是用來約束皇帝的。
他含笑面對方荷側躺著,胳膊枕在腦袋下,好整以暇等著。
等方荷呼吸漸漸平穩,小呼嚕都打起來了,手腳開始不老實,偏偏掙脫不了自己裹好的被褥,開始哼哼唧唧,他這才好心上前替她解開被褥。
而后便是舒展開來的胳膊腿兒往他這里搭。
康熙伸出手繞過她頸下,壓住她的支棱,順順當當將人摟進了懷里,不由得喟嘆一聲。
他感覺好像心窩子里一直缺少的某個地方被填滿,這個夜,像一場不愿醒來的美夢,叫他不由自主跟著睡了過去。
早上起來,康熙心情頗好地吩咐李德全,不必叫醒方荷,就準備去上朝。
梁九功在一旁小聲問:“那等嬪主兒起身了……”
“要是朕還沒回來,就叫她先用膳,讓御膳房好好伺候著!笨滴跸胍膊幌氡愕。
梁九功心下了然,這就是不打算叫昭嬪今兒個回去,要繼續寵著唄。
就是不知道妃嬪們還能不能坐得住,老祖宗那兒怕是又要頭疼了。
但出乎梁九功預料的是,等他伺候著康熙下朝回來,方荷早不見人影兒了。
“人呢?你怎么伺候的!”康熙淡淡挑眉問,心下隱隱不悅。
因著過去,他實在不喜歡叫人一再從自己眼前跑掉。
李德全抖著心腸小聲回話:“回萬歲爺,昭嬪娘娘說三日已過,她在御前不合規矩,回了頭所殿,奴才實在攔不住……”
康熙一走,方荷就起來了,她隱約聽見動靜,硬生生掐著腚才保持住清醒。
待得康熙去了正殿,她火速叫翠微幫她梳洗,跟腚后頭有狗攆一樣,走日精門,繞著圈兒避開被發現的可能,跑回了頭所殿。
康熙捏捏鼻梁,運了運氣卻沒發作,只道:“梁九功,你去送賞。”
他不理解方荷腦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與方荷在幔帳里,是他從未體會過的淋漓盡致,所以他確實放縱了些。
可他一直都注意把握力道,而且他為之所動的,就是無論舒服還是不舒服,怎樣才更舒服,方荷哼哼唧唧的功夫,半點不耽誤都表達出來了。
她分明也是喜歡的,跑什么呢?
翠微也好奇這個問題,等方荷回到頭所殿睡到半上午起來,就在一旁明著暗著地問。
“難不成是萬歲爺叫您不舒坦了?”翠微紅著臉,對這種事兒她是真不了解,還有點替方荷發愁。
“可為了子嗣,要不主子還是忍忍……”
方荷趴在枕頭上翻白眼,“就是太舒坦了,才得跑,這又不是懷身子的時候!
雖然不該比較,可康熙這改進能力真不是蓋的,她兩輩子都沒體驗過如此極致的快活,其實不討厭甚至還挺喜歡這種……交流。
但在某些太過極致的時刻,大腦一片空白,身前人流暢的身形,格外好聞的龍涎香,溫暖的擁抱,還有他幾乎要溺死人的聲音,都太容易叫人沉迷。
所謂日久見人心,不是沒道理的。
她對一切會沉迷的事兒都抱有警惕態度,因為人在沉迷的時候很容易沒腦子犯錯。
她可以打一輩子工,可愛上老板這種傻逼事兒,別說門,窗戶都沒有。
她不想看康熙的心,更不想叫人看自己的心,就這么偶爾伺候,其他時候摸摸魚就行了。
再說她過幾天大姨媽就來了,又是不易有孕的體質,干多少體力活兒也沒用好嗎?
不等翠微繼續問,外頭就傳來梁九功的聲音。
“嬪主兒起身了嗎?”
方荷倒吸口涼氣,猛地抬起上半身,哎喲一聲又跌了回去。
她的腰子。。
“追過來了??”方荷捂著腰急促道,“快快快,就說我受傷了,下了綠頭牌,我不伺候了!”
翠微:“……”這還嘴硬說舒服?
舒服能嚇成這樣?
幸虧她不打算成親,更不打算伺候皇上。
不知不覺間,翠姑姑對幔帳里那檔子事兒再也沒了向往。
她出去看到底怎么回事。
皇上要是來,魏珠早大聲請安了,既然沒動靜,應該就不是皇上。
果不其然,沒過多會兒,翠微就滿臉帶笑又進來了。
“萬歲爺叫梁諳達給您送賞賜來了,頭一日您在乾清宮沒動靜,奴婢還以為沒有賞賜了呢!
按規矩,妃嬪頭回侍寢過后,若是伺候得好,都有賞賜,以證恩寵。
不過先前康熙剛叫人送了‘嫁妝’來,豐厚得說出去翠微都怕氣死個誰,才覺得沒有也正常。
沒想到皇上對主子比她想象中還要滿意。
她笑著將單子遞給方荷,“主子快瞧瞧,萬歲爺特地送了您喜歡的東西,金鑲玉的頭面整整三套,還有一套是孝康皇后留下來的呢!
“還有人參鹿茸,冬蟲夏草……主子您這是怎么了?”
方荷并不意外自己這干苦力活兒才得到的獎金,只苦著臉哼哼。
“我扭著腰了,快去叫福樂來……嗚好疼!”
翠微還以為主子剛才是裝樣子呢,這會子才知道是真扭著了,一時間哭笑不得。
她趕緊出去,以屋里灑了水叫福樂去擦地為由,把福樂請到寢殿。
福樂進門先規規矩矩行禮,不待方荷叫起,看見方荷滿臉痛色,趕忙起身跪在床前,輕輕摁了摁方荷疼的地方。
聽方荷直哼唧,她又皺著眉給方荷把脈,越把脈臉色越差。
福樂性子急,說話也不會彎彎繞繞,初入宮的時候就因此得罪了人,被人陷害去做苦差,天天被人欺負,還借此才摔在石子上破了相。
她有一段時間也想改,只是越改越叫人生氣,還挨了幾次打。
倒沒人敢叫她去伺候主子了,生怕她把主子給氣出個好歹來,只叫她在內務府做些沒人做的苦差事。
可她不明白,明明有些很簡單的事兒,為什么其他人就是看不明白。
比如現在,她努力控制了又控制,還是沒忍住露出急色,蚊子哼哼一樣開口懟人。
“主子這身子,好不容易才養回來點,再造作幾年也別想生小阿哥的事兒了,省得小阿哥沒了母妃也怪可憐的!
“您氣血兩虛,本就忌諱陰精虧虛,尋常敦倫注意些不要太激烈才好,這幾日卻頻繁消耗陰——”
方荷扭曲著臉兒,趕忙捂住福樂的嘴,在翠微的臉紅下,臉上也有些臊得慌。
什么陰不陰的……那特么也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
但梁娘子通過太醫院捎進來的信兒,已經提前給她打了預防針,告訴了她福樂的性格。
她能聽得出,福樂是擔心太過才會直言不諱,丁點沒誤會。
若不是擔心她,福樂跟在內務府一樣,每天不吭聲就是了,何必要說這些惹人嫌的話。
她只小聲討饒道:“那什么,你把我的情況告訴翠微,等太醫來了,讓翠微跟太醫說一下,回頭就不會如此了!
等福樂能再開口,好歹記起來這是主子,不是偷偷找她針灸的小宮女。
她嘆了口氣,小心從荷包里掏出自己的銀針,“那請翠姑姑準備一盞燭臺讓我熱熱針,我先給主子止住腰疼吧!
福樂不那么急切以后,也明白過來,皇上叫人伺候,完全沒有妃嬪拒絕的余地,她不該跟主子那么說話的。
她格外懊惱地在腦海里搜尋起最好的養身方子,給主子養身的藥得盡快喝起來,還得加些固本培元的藥材才行……
聽聞方荷請了太醫,康熙晚膳后又過來了。
一進門他就先大跨步上前,攔住方荷的禮,小心翼翼攬著她在軟榻上坐了,叫其他人出去。
等沒了人,康熙才仔細打量方荷的臉色。
“朕傷著你了?”
方荷幽幽道:“您嚇著我了,我跑的時候太著急,扭著腰了!”
康熙:“……”這點子出息啊!
他不動聲色松了口氣,輕輕撫著她腰側。
“現在好點了嗎?朕叫陸武寧安排個會按揉的醫女,這幾日都來頭所殿給你診治。”
方荷想起福樂的話,推開他氣鼓鼓坐到一旁,“腰是好點了,可臉卻沒法兒要了!”
“您都不知道,太醫來的時候都給我臊成什么樣了。”
“我身子虛您又不是不知道,反正養好之前嬪妾不伺候了,我還想養好了身子生小阿哥呢!
康熙下意識看了眼她腹部,臉上不自禁起了笑,好脾氣地捏著她柔軟的小手哄。
“是朕的不是,朕往后克制……”他湊到方荷耳邊。
“我們果果臉蛋兒還是那么好看,其他地方更好看,朕才會情不自禁。”
方荷:“……”您是有點土味情話在身上的。
她斜睨過去,慢吞吞道:“那要不我去慈寧宮再住一陣兒?叫您看不見就好了!
知道的是這狗東西不做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變身精怪,勾著康師傅胡來呢。
不出意外的話,妃嬪們應該要鼓不住要叫太皇太后收妖了,她還挺想吃陣子素的。
事實上,翌日一大早請安,妃嬪確實沒少提起方荷不規矩的事兒來,只是孝莊借口頭疼,根本沒多聽。
直到十一月初,康熙連著去頭所殿二十幾日。
妃嬪們實在坐不住,又在慈寧宮聚了個全乎,甚至連佟佳氏都來了。
只有方荷,借著腰疼偷懶,主要也是起不來,康熙早給她告了假。
“老祖宗,哪怕按規矩,皇上是該寵幸昭嬪三日,可也沒有叫妃嬪三日都留在乾清宮的規矩!辟〖咽咸撝晝狠p聲道。
“更別提這陣子,各位姐妹們就沒見著過萬歲爺的影兒,若是都跟昭嬪學,往后臣妾也實在管不了后宮了。”
惠妃看了眼宣嬪,也跟著嘆了口氣,道:“臣妾聽聞,這侍寢都不叫人在旁伺候著,指不定勾著萬歲爺干什么呢!
“其他都不提,老祖宗總得多勸勸昭嬪,到底還是龍體安康更重要啊。”
宣嬪緊接著開口:“要是在蒙古,這樣的狐媚子早該用鞭子抽死了,過去老祖宗總勸我守規矩,起碼我可沒妨礙皇上的身子。”
“我不圖恩寵,但也得為北蒙說句公道話,如今北蒙不太平,若是皇上龍體有恙,北蒙孤立無援,于江山社稷也無益啊!”
“求老祖宗和太后娘娘千萬公正些,好歹也叫昭嬪知道個端莊自持,別總做上不了臺面的事兒!
孝莊只面色淡定聽著眼前的妃嬪們拈酸喝醋,丁點要發怒的表情都沒有。
宣嬪口里的大義有幾分是真,她都不用猜就知道。
若真關心北蒙,把皇上當天可汗看,當初就不會做出那些放肆的事兒來。
至于方荷伺沒伺候,她又不是不知道,其他人……呵,這是把她當廟里的泥菩薩使了。
有事兒就來拜,恨不能她直接把權勢恩寵捧到她們眼巴前兒才好。
到底她是老祖宗,還是她們是祖宗?
真是給她們臉了!
第66章
孝莊這回沒叫散, 穩穩安坐上首,叫妃嬪們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個痛快。
等到殿內有人發現孝莊表情不太對,漸漸安靜下來,她才半抬起眼皮子瞭眾人一眼。
“都說完了?那哀家就說幾句。”
瞧見孝莊目光越來越冷, 妃嬪們都心里發怵, 不由得安靜下來。
早在她們第一次告狀時, 孝莊就已經看過彤史了。
自康熙南巡回宮,后宮的高位妃嬪, 除德妃和宜妃還有點恩寵,其他人那里康熙去是去了,卻都沒叫水。
算得上得寵的, 也就是永和宮的烏雅氏,剩下都是新進宮的低位妃嬪,如今又多了個方荷。
就算方荷比其他人都得寵些, 又算得了什么, 孝莊又不是沒見過比這更甚的。
當年皇太極是怎么對海蘭珠的?
福臨又是怎么對董鄂氏的?
只要不鬧著立后, 算起來玄燁已經比他祖宗們強太多了。
方荷也是個清明的,先前鬧出舍棄鳳命一說來, 就不會做自毀長城的事兒。
顯然, 這群只盯著后宮一畝三分地的妃嬪們,只顧著拈酸, 半點不明白癥結在哪兒。
如今太子漸長,其他孩子也慢慢會長大。
胤褆已經入了朝,惠妃卻依然不安分。
胤祉和胤禛眼看著過不了多少年也會入朝, 榮妃現在看著是老實,誰知道將來會不會故態萌發。
佟佳氏就更不必說。
貴妃有了胤俄后,也比以前張揚了許多。
玄燁是覺得二十三年那回的敲打還不夠, 如今準噶爾局勢不明……他先前就在她跟前流露出來幾回欲親征的意思。
孝莊自是不想叫康熙親身犯險,可她這孫子是個犟種,如果真攔不住,到時就更需要叫前朝后宮都安分些,才能專心江山大事。
孝莊實在是膩煩了后宮這群不省心的,今兒個話說得格外重。
“哀家看你們是好日子過夠了!才會整日做這些嚼舌根子的事兒!”
孝莊將茶盞重重往矮幾上一拍,所有妃嬪都趕忙起身跪下。
“就你們嘴里七個不滿八個不忿的狐媚子,起碼她知道該怎么伺候好皇帝,你們呢?”
“有本事在這兒跟哀家廢話,不如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為什么比不過你們瞧不上的女人,哀家都替你們臊得慌!”
“妃嬪的本分是伺候皇帝,如今你們要哀家攔著昭嬪盡本分,下回是不是又要攛掇著哀家殺了誰?這就是你們的規矩?”
佟佳氏被說得臉色難看,面對孝莊的震怒,卻只能白著臉勸孝莊息怒。
宣嬪梗著脖子不服氣,孝莊冷冷看她一眼。
“別以為哀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要雨露均沾,且輪不上你在這里蹦跶。”
“你要是覺得能進出咸福宮太逍遙,就給哀家滾回咸福宮禁足,多為你額吉和阿布抄幾本經念著點他們平安無事,別聽風就是雨的,哀家不愛聽!”
宣嬪臉一陣青一陣紅的,咬著唇低下頭去。
去過咸福宮走動的惠妃和郭絡羅貴人臉色也煞是好看。
出慈寧宮的時候,兩人甚至覺得這大冬天的朝陽曬得厲害,直叫他們臉皮子滾燙。
等方荷醒過來,太陽都升得老高了。
她還惦記著今兒個要請安的事兒,猛地坐起身來。
唬得翠微趕忙上前,“我的主子誒,您可千萬安穩些吧,再扭著一回腰,奴婢都沒臉去叫太醫了!
方荷訕訕揉了揉腰,其實早就不疼了。
她只是因為康熙快住在頭所殿了,才總借口工傷,逃避工作而已。
她緊著下床,“今兒個不是請安的日子嗎?你怎么不叫我啊!”
“萬歲爺上朝之前吩咐了,說您昨晚累著了!贝湮_方荷擠眉弄眼,表情格外微妙。
雖說皇上確實待主子挺好,甚至沒就寢之前張牙舞爪的從來都是主子,皇上大多時候都沒脾氣,偶爾還要給主子賠不是。
可這男人啊,嘖嘖……一上床就不是他咯。
就在頭所殿伺候的這幾回,翠微和春來回回都能聽見主子哭喊的動靜。
后宮的小宮女都隱約聽見了。
福樂雖然醫術不錯,到底沒經歷過人事,還特別擔憂地問過傷著哪兒了,需不需要她包扎,給翠微笑得肚子疼。
這會子她也捂著嘴調侃,“萬歲爺生怕您腰不好,回頭苦的怕還是自己,叫梁九功親自去慈寧宮給您告了假!
方荷揚起自己白嫩嫩的巴掌:“……再蛐蛐兒我,主子親自打你板子!”
翠微趕忙躲開,“您要再嚇唬奴婢,慈寧宮的事兒奴婢可忘了!”
方荷立馬放下手,“算了算了,下次一定,你趕緊說!
春來在一旁遞梳洗的物件兒。
洗漱過后,翠微親自給方荷梳頭,正好湊近了,方便她把慈寧宮的精彩八卦告訴方荷。
慈寧宮里沒有富察氏的宮人,倒是有個田嬤嬤,卻也不能進殿伺候,聽得沒那么仔細。
“小喜子去提膳回來,田嬤嬤遞消息說,老祖宗罵得挺兇,在外頭都聽著了,娘娘們走的時候,臉色也都沒緩過來呢!
方荷自己梳著一綹黑發,頗為遺憾地咂摸了下嘴兒。
“我還以為老祖宗說不準要叫我去慈寧宮住一陣子呢,沒想到……”
翠微歪了歪腦袋,發現主子遺憾得還挺真實,恨不能扒開主子的腦袋看看她在想什么。
“您還恨不能挨老祖宗一頓罵才好?”這多少是有點毛病。
方荷微微嘆了口氣,沒多說什么。
她可能不懂宮里的生存規則,但上輩子工作那么多年,她很了解職場規則。
不患寡而患不均。
康熙來頭所殿來得勤,如果董事長覺得不好,現在就開罵,好歹證明她信任方荷,有心矯正回來。
越是不罵,憋著攢著,等到變成問題不得不解決的時候,她就是待處理的員工,隨時可能辭退的那種。
上輩子被辭退,最多就是沒工資,這里被辭退,要么家廟,要么是個死。
可叫她把康熙推到別人那里去……康熙自己愛去哪兒去哪兒,她做不了拉皮條的老鴇。
別人受寵也不會給她好處,她就圖膩歪自個兒嗎?
最多……閉門謝客唄。
到了晚上,康熙忙完政務,溜溜達達從乾清宮過來。
前日剛下過雪,正好賞賞雪景了。
可還沒走到頭所殿門前,他就頓住了腳步。
“梁九功,你過去看看,頭所殿的宮燈是不是壞了。”康熙面無表情吩咐。
梁九功頭皮立馬就開始發麻,就是承乾宮的宮燈壞了,也不會壞頭所殿的!
誰不知道這陣子皇上天天來,前腳壞了,后腳內務府保管就屁顛屁顛給送過來。
他心里叫著苦行至門前,絲毫不意外看到被熄滅的羊皮宮燈好好的,只是沒點燃。
宮門也關得緊緊的。
只門外站著小太監陳順,看見御駕過來,哆哆嗦嗦跪下了。
不是凍的,是被自己要說的話嚇的。
等康熙行至跟前,陳順抖著嗓子輕聲道:“啟稟萬,萬歲爺,主子說自個兒今天腰不舒服,早早就睡下了!
“主子還說……聽不得嘈雜動靜,叫把門關上,等她睡醒了再開。”
康熙心下哂笑,往她腚上拍巴掌都醒不過來,她能聽見什么嘈雜動靜?
梁九功和后頭跟著的李德全,還有齊三福他們都跟著跪下了。
宮里就從來沒有宮妃將皇上拒之門外的先例,沒人敢這么打皇上的臉。
他們都怕皇上突然大發雷霆,反正昭嬪這覺是甭想好好睡了,別說腰不舒服,就是爬都得爬出來……
“不是說雨花閣院兒里的梅花開得不錯?”康熙淡淡開口,“過去瞧瞧!
梁九功愣了一下,接著便抹掉額頭上冷汗趕忙應是。
“奴才這就喊轎輦過來!
皇輦迅速又悄無聲息地過來,繞過頭所殿往雨花閣那邊拐,沒引起任何人注意。
瞧著倒像是康熙晚膳后,特地去雨花閣賞花似的。
過了這一晚,康熙就不再直接往頭所殿去了。
他吩咐梁九功,“你先去瞧瞧頭所殿的宮燈亮不亮,要是亮了再回來稟報。”
經此一事,梁九功是徹底服頭所殿那祖宗了。
她到底給皇上下了什么迷魂藥,才把過去格外注重規矩的主子爺給弄得如此五迷三道??
一直到小年為止,四十多天的時間里,頭所殿的宮燈總共亮了不到一半的時候。
康熙一點都沒生氣,甚至每回從頭所殿出來,心情還都特別好。
至于不點宮燈的理由……康熙想知道的消息就沒有不知道的,自也聽說了慈寧宮里皇瑪嬤大發雷霆的事兒。
其實方荷就算不滅宮燈,臨近年底他也不能一直去她那兒。
有子嗣的妃嬪,還有跟前朝有關系的妃嬪,尤其是家人在外地當官的,都得去加以安撫。
但她滅了宮燈,回頭敞開大門伺候他的時候,總會格外討巧一些。
那小嘴兒比果子還甜,直叫人欲罷不能,他樂得隱下這樁不提。
方荷去慈寧宮請安的時候,許是妃嬪們都被孝莊那番訓斥給嚇著了,除了隱晦地陰陽怪氣一番,也不敢再說別的。
她就當這事兒過去了,高高興興準備過年。
可在除夕宮宴之前,孝莊卻叫人把方荷請到慈寧宮,一進門就叫方荷跪下,表情疏淡。
“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嗎?”
方荷摸不著頭腦,難道是算后賬?
可當著孝莊這個老狐貍中的老狐貍,她也不敢在槍口上逗趣兒,只老實搖頭。
“嬪妾不知!
孝莊令于全貴將彤史捧到方荷面前,語氣更淡。
“哀家知道你是個聰明的,所以雖然拒皇帝于門外實屬以下犯上的罪過,哀家也不曾敲打于你!
“可皇帝在頭所殿的時候,你也不好好伺候,這又是什么道理?”
方荷沒有看康熙寵幸誰用了多久的興致,她不用看彤史也知道孝莊在說什么了。
自打福樂提起,她這身體如梁娘子最開始預料的那般,要三五年才能補得跟常人一樣,哪怕是喝藥縮短這個過程,至少也還得半年,她就淡了侍寢的心思。
男人方荷可以不在乎,一涉及孩子的問題,她只恨不能從胚胎它爹身上開始卷。
往后小崽的前途另說,但她絕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在起跑線上輸給任何人。
她還在喝著藥,除了經期前七后八的日子,即便康熙到頭所殿,她也不伺候。
反正叫人舒坦的方式多了去了。
認真相處下來,她發現康熙其實是個對新鮮事物接受特別好的人。
尤其是知道她還在補身子以后,更致力于幔帳里的各種花活兒,并不非要真刀實槍做什么。
可是這話卻不能拿到臺面上來說。
方荷乖乖叩頭下去,“是嬪妾的錯,您也知道我身子骨不好,如今還在喝著藥,怕懷了身子會影響皇嗣,所以……”
“哀家不管你到底樂不樂意伺候,又是怎么伺候的!毙⑶f輕嘆了口氣。
“可哀家不能眼睜睜看著皇帝在你那里浪費時間,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嗎?”
方荷:“……”哦,純睡覺的不要,就得大干特干才能睡一塊兒唄?
她明白,孝莊這是叫她不方便伺候的時候,推康熙去其他人那兒。
因為在這世道的人看來,男人和女人在一塊兒,為了傳宗接代才是要緊事,如若不敦倫還天天膩在一塊兒,那都是虛談不必要的感情。
孝莊可能不在意宮里出個盛寵的,但她絕不允許誰能叫皇上生出感情來,不務正業。
方荷驀地有些想笑,要真是那樣,那她跟花樓里的姐兒有什么不同?
哦,還是有的,她還得兼職老鴇,還沒有兼職費。
她垂著眸子,輕聲道:“老祖宗明鑒,過去嬪妾一心想出宮,后來又有北蒙的事兒在,皇上一直很不喜嬪妾的推拒和逃避。”
“滅了宮燈,關上殿門,已是嬪妾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嬪妾也得為皇嗣考慮,不敢太恣意消耗那點子情分!
她突然眼神亮晶晶抬起頭來,“不然老祖宗還是令嬪妾在大佛堂住段時日吧,許是到時候萬歲爺的興致就淡了,正好嬪妾能好好養養身子!
孝莊:“……”這算盤都打她臉上來了。
哦,她把人關起來,就變成她跟玄燁較勁兒,這丫頭倒是好吃好喝去了?
再說那豈不是更叫玄燁惦記著,她半點好都落不下。
“你也別在哀家這里耍心眼子,哀家就只是提醒你,要注意分寸,別把旁人都當傻子!毙⑶f哭笑不得道,到底和緩了語氣。
“哀家挺喜歡你,你可萬別逼著哀家做不想做的事兒!
太后因為烏林珠,對方荷幾乎是有求必應,比待胤祺還縱容。
皇帝說出息吧,也很有限,看似是拿捏這丫頭,實則還是叫這丫頭牽著鼻子走。
孝莊確實不在意有人受寵,但她不會給后宮留下紅顏禍水的隱患。
即便她行將就木,到底也能以死后的遺旨作為屏障,守住這宮里的安寧。
“你別怪哀家心狠,大清江山再不能出一個為了女人耽誤江山社稷的皇帝了,你自己好好尋思尋思。”
“退下吧!
等方荷回到頭所殿,翠微有些不安地給方荷端了盞溫水。
“主子,老祖宗怎么這會子叫您過去了呢?”
再過幾個時辰可就是除夕宮宴了,有什么事兒不能過完了年再說?
方荷平靜搖頭,“沒事兒。”
只是大過年非要給她添個堵,叫她在宮宴上也注意個眉眼高低,別叫康熙在人前鬧出好色昏聵的笑話來罷了。
她很理解孝莊的矛盾心理。
這世道的長輩,都是既想多子多福,又恨不能女人都木頭似的,好叫康熙成為徹底的孤家寡人,全身心都投入江山社稷。
她越了解孝莊的想法,就越察覺出封建社會女子的悲哀,心里總有股子吞不下去又吐不出來的憋氣。
到了宮宴上,哪怕皇室宗親和女眷們的眼神都盯在她身上,還有底氣足的,甚至跟妃嬪們一唱一和地陰陽怪氣,方荷都沒理會,只不冷不熱保持著基本的客氣應付了過去。
引得康熙都不由得往她這邊看過來好幾次,趁著去官房的時候,康熙問梁九功。
“怎么回事?”
梁九功躬身:“回萬歲爺,半下午時候,老祖宗叫嬪主兒去了趟慈寧宮……出來時,嬪主兒臉色不太好看。”
康熙蹙眉,臘八前后皇瑪嬤短暫地暈了一次。
太醫說得仔細伺候著,但有個風吹草動的毛病,許是就這幾個月的事兒了。
當時是在殿外說的,思及慈寧宮的宮人可能聽到……那皇瑪嬤也應該知道了。
她不會是想在自己離世之前,將方荷這個變數給壓下去吧?
康熙捏了捏眉心,有些著惱,卻又不知該惱誰。
皇瑪嬤是為他好,方荷受著委屈,是不想刺激皇瑪嬤。
可他忍不住心疼那混賬,哪怕皇瑪嬤為難她,到底還有他撐腰,何至于連宗親都敢給她甩冷箭受著。
等回到殿內,沒過多會子,康熙便特意揚聲道:“朕嘗著這道鹿筋做得不錯,去給你嬪主子送過去嘗嘗。”
梁九功大聲應嗻,端著康熙特用的金盤,給方荷送過去,回話聲也不小。
“嬪主兒嘗嘗,這可是萬歲爺特地吩咐御膳房加的,若您用著好,奴才再叫人進一盤子上來!
太后下意識擔憂地看向孝莊,孝莊只面色淡淡的,沒任何反應。
原本還跟人議論方荷的佟國維夫人皺起眉來,下意識看向上首的皇貴妃。
佟佳氏捂著嘴輕咳了幾聲,前幾日她著涼還沒好,今兒個腦仁兒疼得厲害,實在懶得看那狐媚子和皇上唱雙簧。
左右方荷受寵已經是明擺著的事兒,她就算站出來也是自取其辱,何必呢。
佟佳氏不動聲色看了眼冷著臉低聲訓斥宮女的宣嬪,心下冷笑,不如由著方荷蹦跶,須知這蹦跶得越高,摔下來的時候就死得越慘。
方荷并沒有因為康熙的撐腰迅速支棱起來。
她快來大姨媽了,昨兒個還侍了寢,今兒個又被個紙糊似的老太太找毛病,偏不能懟回去,實在是沒心情造作。
淺淺吃了幾口鹿筋,她就垂眸安靜端著梨湯喝,只瞧那慵懶嬌柔的芙蓉面,確實有寵妃的灼灼韶華,卻半點寵妃的架勢都沒有。
孝莊心下點頭,看樣子這丫頭是把她的話聽進去了。
她身子不濟,撐不住太久,不到半途就跟太后先離了席。
方荷羨慕地看著兩個人走遠,要是她現在也是太后就好了。
她也想暖和和鉆進被窩里,嗑著瓜子聽翠微說八卦,不想聽這些戴著面具的人嘰嘰歪歪。
輕嘖了一聲,她略有些煩躁地叫人再上一盅梨湯。
心情不好就得喝點甜的。
回頭可以把奶茶給做出來……她走神想著,端起梨湯慢慢喝。
隨著溫熱清甜的梨湯落肚兒,她感覺身體整個兒都暖和了起來,沒注意到給她上梨湯的,換了個不起眼的宮女。
左不過都是在殿內伺候的,只要不想掉腦袋,內務府也不可能叫生面孔進來伺候。
所有入口的東西試膳太監都再三試過,也不怕中毒。
她喝得很放心,感受著身體里的暖意,不自覺就靠在了椅背上,瞇著眼打瞌睡。
“昭嬪?昭嬪!”一個略有些高昂的聲音,把起了朦朧睡意的方荷驚醒。
是宣嬪。
見她這慵懶無力的模樣,宣嬪眸底閃過一絲嫉恨。
“昭嬪這是困了?也是,日日伺候萬歲爺總得叫人知道你辛苦,否則怎么得萬歲爺憐惜!
“老祖宗先前說得對,咱們都該跟昭嬪多學學才是。”
“你鉆我床底下了?”方荷腦子迷迷糊糊的,突然就不想忍了,冷笑著問。
“還是打算鉆我床底下學?那你得問問皇上愿不愿意,別再驚著圣駕。”
這個‘再’字被方荷說得抑揚頓挫,叫所有人都聽出了故事。
原本正推杯交盞的宗親都聽見了,吃驚地看向方荷……又轉頭看宣嬪,再看方荷,再看宣嬪……
這兩位娘娘怕都病得不輕,忘了這是什么場合了吧?
皇貴妃和貴妃、惠妃、郭絡羅貴人等幾個都跟方荷不對付過的妃嬪,都垂下眸子,遮住眸底的笑意。
宣嬪最恨別人戳她脊梁骨,只到底還記得這是乾清宮,冷冷看方荷。
“我勸昭嬪慎言!誰都有年輕不懂事的時候,可我尋思著昭嬪你年紀也不小了,再不懂事,回頭老祖宗還得訓斥你!
方荷一聽來了氣,呵呵笑出聲來,一個個消息都夠靈通的啊!
也不知怎的,她身體里的暖意變成火氣后,直往腦子里拱,叫她再也忍不住。
“宣嬪的意思是你就年輕時候不懂事兒?我怎么記得你年底還不懂事兒呢?”她任由自己把心里的憋氣發作出來。
再不發作她要憋死了,憑什么?
她不痛快,誰也別想痛快。
翠微感覺出來不對,靠近后竟聞到了主子身上有淡淡酒味兒。
她大吃一驚,她從春來那里清楚知道主子的酒量。
偏偏皇上剛才被宮人灑到身上酒水,去換衣裳了。
她趕忙上前拽方荷:“主子您別——”說了。
“閉嘴!”方荷大聲道。
別特奶奶個腿兒!
如來佛都走了,孫猴子還不做斗戰勝佛,更待何時!
看著周圍盯著這邊看的人,方荷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來。
“看什么看?就算是天橋看耍猴的還要捧錢場呢,你們交銀子了嗎就看!”
她叉起腰來,看著吹鼻子瞪眼的宣嬪連連冷笑。
“你還好意思說我不守規矩,這話宣嬪沒少跟自個兒說,才指責別人指責得這么麻利吧?”
宣嬪快要氣暈過去了,“你——”
“你什么你,聽聞北蒙出豪杰,哪怕是女子都不讓須眉,老祖宗和太后是多么令人敬佩,你呢?”
“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方荷打了個嗝,又一拍桌子。
“——王八都不吃秤砣,你倒鐵了心非要跟皇上過不去,你比王八還能唄?”
福全和幾個宗親都差點噴了酒,不可置信看著這跟市井一樣的吵架場面,一時間想笑又只能憋著,臉色格外扭曲。
只有常寧,笑得快趴桌子底下去了。
這個小三嫂實在是太有趣了,怪不得三哥喜歡……
太子和大阿哥倒是在,倆人都震驚地看著方荷,一時也沒顧上拉架,反正又沒打起來,不算大事。
倆人分別帶著幾個扎堆的弟弟們,不自覺往嘴里填把子肉,感覺配著昭嬪的罵特別下酒。
宣嬪臉色漲紅,整個人都哆嗦起來,怒喝——
“扎斯瑚里氏你放肆!”
“你這是挑釁博爾濟吉特氏,我定要告訴老祖宗,治你的罪!”
“哦喲,我好怕哦!”方荷推開翠微的拉扯,雖然腦子已經跟漿糊一樣,可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喝多少都長了嘴。
“你為難我,不就是看不過皇上寵我嗎?那是我挑釁博爾濟吉特氏嗎?分明是你要替博爾濟吉特氏挑釁萬歲爺!
“這么看的話宣嬪你可真是宮里最厲害的,再沒人比得過你,我若是你,都用不著老祖宗說話,自個兒就撞墻了!”
兩人吵架涉及北蒙,福全和常寧都坐不住了。
常寧趕忙開口,“我說兩位娘娘,差不多就得了,這喝多了酒可不能亂說話,否則等酒醒了,誰后悔誰知道!
“我又沒干壞事!狈胶稍秸f越委屈,尤其是看到某個從外頭進來的明黃色身影,她怒沖沖看向長了兩個腦袋的妖怪。
“汰!妖精!我就說幾句大實話還不行?”
常寧:“……”他怎么就妖精了?!
翠微都快哭了,跪在地上直求方荷,“主子您喝多了,別說了!”
康熙聽見動靜,幾乎是小跑著進來的,見狀冷喝。
“還不趕緊扶昭嬪下去!”
方荷響亮地抽泣了一聲,“我沒喝酒!”
被人拽的時候,方荷直接跳到椅子上,怒視動手的小宮女。
“不許碰我,不然我就告訴老祖宗和太后,求她們砍了你的腦袋!我可會求人了!”
康熙:“……”
周圍的笑聲更大,小宮女不敢動了,康熙額角青筋直蹦。
“扎斯瑚里氏!”
方荷驀地舉起手:“我在我在,我是沒人捧錢場的小可愛!”
福全實在繃不住了,低著頭肩膀聳動得跟得了大病一樣,其他宗親也差不多。
倒是女眷們笑的不多,都皺著眉頭看方荷,一個女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喝多,鬧出如此不雅的事兒來……
倒該如她所說,趕緊撞墻去,好歹別繼續丟皇家的顏面。
康熙大跨步走到方荷面前,將她打橫抱起,沉聲道——
“來人,立刻給朕查是誰給昭嬪上的酒!”
“查出來,杖斃!”
眾人心下一驚,女眷們也反應過來,昭嬪酒量不好,應該不是自個兒喝的酒,是被人算計了。
有個年紀大的老郡王福晉顫巍巍開口,“可萬歲爺,過年不宜見血……”
康熙冷冷看過去,打斷她的話:“今日有人敢給昭嬪下烈酒,明天就有人敢往朕的酒杯里下毒,老福晉覺得,朕不該處置?”
老福晉趕忙起身跪下,直道不敢。
其他人見康熙震怒,都趕忙跪地請皇上息怒。
“宴飲照舊,朕過會兒回來!笨滴醯酉乱痪湓,抱著已經快睡過去的方荷出了門。
梁九功已準備好了轎輦。
康熙抱著方荷進去,一坐下,就感覺懷里的身體在輕顫。
他伸手一撫,抹了滿手的淚,心里既生氣又心疼。
生氣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算計方荷,也心疼她過后要面對的尷尬境地。
他剛要開口哄,就聽方荷抽抽噎噎出聲。
“嗚嗚……皇上生氣的話,只砍半個腦袋好不好?”
“皇上別不理我,我是你的小白菜啊,吃素挺好對不對?”
“嗚嗚,老祖宗說我,往后我沒爐子用了,要不……要不你夏天再別來吧?”
康熙:“……”就,又心疼又想打她一頓。
方荷全然不知,打了個嗝,在康熙懷里亂蹭。
“中間幾個月就當……就當我在反省~我是猴哥,猴哥只講實力,不講腦子的!
康熙不知道猴哥是誰,只輕聲問:“果果有什么實力?”
方荷手指豎在嘴邊,做出神秘樣兒來,“噓——不能被人聽見哦,你湊過來我跟你說!
康熙頓了下,順著她的話俯身下去,就聽到帶著淡淡甜香的酒氣吹入耳中——
“我這本事可是大~大~的秘密,就是……”
“是什么?”康熙微微挑眉,還真有些好奇,想聽聽她酒后能吐出什么真言。
但就是后頭卻沒了下文,偏頭一看,人已經睡著了。
康熙:“……”這混賬永遠有本事叫人沒辦法心疼她多哪怕片刻工夫!
好在睡著之后的方荷比醒著的醉鬼乖巧多了,康熙順順當當把方荷送進了被窩。
等出來頭所殿,他面上才露出壓不住的煞氣,低喝——
“暗衛何在?”
兩個黑衣身影從角落里現身,無聲跪在康熙面前。
“今日殿內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還有伺候的宮人,都給朕查!”康熙的聲音比這天兒還冷。
“朕許你們動天字令牌,若此次再查不出有用的東西,你們就別在御前當差了!”
暗衛在宮里能走動的地方有限,尋常當值,都只能在乾清宮附近。
貼身保護皇上的暗衛,可持黃字玉牌進出前朝。
每遇大宴,能持玄字牌,進出前朝和后宮交接的地方,以及宮門內外。
天字令牌,除前朝后宮,宮外王公宗親家里也可潛入,被擒免死。
暗衛知道皇家太多事,如不能在御前當差,就只有一個死。
兩人都知道皇上這是氣大發了,一個字不敢多說,利落叩首下去,迅速消失在人前。
翌日,方荷再醒過來,已經是半上午了。
睜開眼,她還有些恍惚,她不是在宮宴上嗎?
怎么突然就躺在床上了?
翠微過來掀開幔帳,伺候方荷起身。
方荷一扭頭就見她紅腫的雙眼,心底驀地往下沉。
“怎么了?”
翠微又流著眼淚跪地,“都是奴婢的錯,沒聞出梨湯里被人摻了后勁格外大的梨香酒,惹下大禍……”
“停!”方荷揉著隱隱作痛的腦袋,打斷翠微的話。
“我問你答。”
翠微抹著淚不說話了。
方荷格外冷靜地問:“頭所殿會死人嗎?包括你我在內。”
翠微猶豫了一下,“不會死人,但……”有些事兒比死可怕多了。
“頭所殿有人被罰嗎?”方荷繼續冷靜地打斷翠微不必要的遲疑。
翠微下意識搖頭,“沒有,是主子您受了委屈!
方荷醒過來,理智也就回來了,兩輩子她都沒少受,只要回報足夠,委屈算什么。
社畜有幾個沒受過委屈的,她放在心上,倒給別有用心的人臉了。
她起身洗漱,“我吃點東西,你再仔細說說昨晚發生的事。”
她肚子餓了,至于醉酒會遇上的事兒,既不要命也不受罰,最多就是個社死,她是那么要臉的人嗎?
先吃飽了,解決麻煩最重要。
要是有解決不了的麻煩……那就解決制造麻煩的人!
她昨日還有些無精打采的眸子,這會子迅速恢復熠彩,眸底莫名氤氳起了無人得見的興奮和風浪。
第67章
雖方荷在除夕宮宴上大鬧了一場, 但她是皇上親自送回去的,膳房也不敢怠慢,早準備好了她素日最喜歡的膳食,很快就送到了頭所殿。
方荷饒有興致地拿雞蛋給自己和翠微都滾了眼眶消腫, 不緊不慢吃了個肚兒圓, 這才開始聽翠微說昨晚的情形。
實際上她喝第二碗梨湯的時候就已經有點醉了, 這身體的耐酒性太低,不等她反應過來就斷了片。
翠微便從方荷喝第二碗梨湯開始說。
這會子她前所未有地佩服自家主子。
她這個伺候的宮人說起來, 都覺得天要塌下來了。
畢竟在宮里過活,生死其實都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臉面。
不得臉的主子, 過得沒有體面的宮人和太監強,這種事屢見不鮮。
所以翠微更恨暗中動手之人,這人甚至狠到不親自動手害人, 是要叫主子自個兒生出不想活的念頭。
可惜對方打錯了主意, 方荷的臉色分毫未變, 連嗑瓜子都沒耽誤。
翠微:“……后來奴婢聽您在轎子里哭了,沒多會兒就睡著了, 萬歲爺親自抱您上床的!
方荷腹誹, 那不然呢?
他還能隔空扔她到床上去?
聽完了翠微的描述,見她和春來都眼巴巴看著自己, 方荷不緊不慢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問話的時候還帶著淺淺笑意。
“昕珂、昕南、昕華和昕梓的規矩學得如何了?能唬人不?”
翠微急得跺了跺腳,“這會子您怎么還有功夫……”
見方荷挑眉, 她只能耐著性子回話:“學得不錯。”
“那就好,春來,你帶著她們四個, 跟我一起去乾清宮。”方荷剛才嗑著瓜子,就已經迅速在腦海中計劃起了危機公關的法子。
其他的事兒她可能沒那么擅長,但在前廳部工作,一個應對不好,就很容易給酒店抹黑。
迅速有效地開啟危機公關,是前廳部每個中層干部都要反復考核的標準。
翠微心底一沉,怕主子嫌棄她沒用,急道:“那奴婢……”
“魏珠留守頭所殿,你和陳順他們千萬看好了,沒我的吩咐不許任何人進出。”方荷打斷翠微的話,說完魏珠才看向翠微。
“庫房是你登記造冊的,有多少金銀你心里清楚,我不管你用任何法子,查清楚昨晚在妃嬪身邊伺候的所有宮人背后的主子,庫房里的金銀隨你取用!
翠微立馬支棱起來,“奴婢一定竭盡所能!”
方荷沒再多說,帶著春來和昕珂她們幾個,浩浩蕩蕩高調往乾清宮去。
因北蒙和漠西的摩擦,康熙下朝后會帶人去南書房商討軍略,早的時候兩個時辰就能結束,晚的話甚至會留人用午膳。
這會子剛巳時中(10點),裕親王和恭親王肯定還在南書房沒走,是正黃金二十四小時危機公關的最佳人選。
從月華門進了乾清宮后,方荷就立在敬事房和乾清門邊上,帶人安靜等著。
顧問行聽到動靜,過來給她請安,“嬪主兒這是……可要人進去稟報萬歲爺?”
方荷客氣沖顧問行笑了笑,“不必,我是過來給恭親王賠禮道歉的,在這里等會子就得,您不必管我。”
她這話沒壓低音量,敬事房進進出出的宮人和太監都聽到了。
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乾清宮,甚至漸漸往后宮和大臣們當值的班房那邊擴散。
后宮妃嬪們都挺想看方荷是如何低聲下氣賠罪的,可到底是乾清宮,無召她們沒方荷的膽子,敢光明正大往里闖。
但班房里當值的大臣們就沒那么多顧慮了。
尤其是聽聞昨晚宮里出了個猴嬪的事兒以后,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樣的妃嬪,喝醉了酒竟有膽子對著恭親王罵。
要知道,宮里可是個睡覺都不敢說夢話的地方。
立馬就有好事的大臣,或者是得了后宮指使的大臣們,借著手頭的差事要稟報,一撮撮往乾清宮來。
春來看到侯在乾清門里,往這邊瞟的大臣們越來越多,心里忍不住來氣。
這些大臣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就不怕萬歲爺知道后摘了他們的頂戴花翎?
她上前一步,小聲道:“主子,要不咱們去敬事房……”
“不必,讓他們看!狈胶尚Φ馈
她擺出這么大陣仗來,就是給人看的,沒人看她干什么來了。
外頭的動靜,康熙自不可能一無所知,只是根據前線才送來的戰報,有些事兒還沒說完,他也不好就此叫散了。
可他也不愿叫方荷再被人當猴兒看,在梁九功耳邊輕道了一句。
梁九功微微躬身,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繞到常寧坐的地兒,小聲提醒——
“王爺,奴才伺候您更衣。”
常寧一臉莫名其妙,他也沒尿啊,更什么……一抬頭就見康熙看著他,常寧福至心靈,灑然起身。
“皇兄,臣弟先去更衣,待會兒再回來!
他倒要看看有什么話,非得去官房才能說。
但等出來南書房,都不用常寧問,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真正要說的話不在官房,就在乾清門邊兒上戳著呢。
方荷上前幾步,利落福禮,大大方方開口,“嬪妾昨晚酒后失儀,對恭親王出言不遜,特來給恭親王賠罪!
常寧心里憋笑,面上卻只挑起眉,故意道:“那若是本王不接受呢?”
“那自然是恭親王的自由,只怪嬪妾賠禮不夠真誠!狈胶擅嫔蛔兊匦Φ。
但頂著背后隱晦卻灼熱的瞧熱鬧的目光,她話音驀地一轉。
“常言道不罵不相識,還有老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嬪妾與恭親王也算有緣分……”
常寧臉色一變,艸,這小三嫂怎么如此大膽,什么話都敢說!
就她今兒個這話傳出去,昨晚罵他妖精那都不算什么了。
他趕忙制止道:“昭嬪娘娘慎言,昨晚的事兒本王沒放在心上,要是昭嬪再鬧笑話,那可與本王無關。
方荷笑出聲來,坦然道:“嬪妾想說,既您與萬歲爺是親兄弟,嬪妾厚顏也能與王爺論聲親戚,這少說也得是五百年的緣分吧?”
“若您覺得嬪妾誠意不夠,嬪妾就只能求萬歲爺替嬪妾給王爺賠罪了!
“左右都是一家人,都有個舌頭碰著牙齒的時候,總不能就不長嘴了,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常寧:“……”那您也未免太敢長嘴了!
他也被逗笑了,瀟灑拱拳,“昭嬪娘娘說得有理,是本王狹隘了,不罵不相識……這話說得好!
“也就只有三哥才配得上小三嫂這樣的佳人相伴,都過去的事兒了,小三嫂不必放在心上。”
方荷側身避開常寧的禮,微微福身,“如此,嬪妾謝過王爺的大度,嬪妾不打擾了,先行告退!
說完,她也沒看乾清門后頭到底站著多少人,帶著春來她們又浩浩蕩蕩出了月華門,直往慈寧宮去。
實則乾清門內瞧熱鬧的大臣,有這個膽子,要么是跟皇家沾親帶故,要么就是勞苦功高,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后宅里的妻妾也不少,大風大浪他們見多了。
但像昭嬪這樣說話風趣,被人陷害后不在意臉面,還能如此灑脫,迅速補救的女子……說實話,別說宮里沒見過,外頭他們也沒見過啊!
如果女子都能有這種心胸和腦子,他們也不必為了家宅之事頭疼了,所以大部分都挺認可恭親王的話。
怪不得昭嬪受寵,能有這樣的佳人伴在左右……萬歲爺真是好福氣。
康熙散了南書房的議事后,聽梁九功仔細說了方荷的言行,眸底的笑意迅速漾開,藏都藏不住。
當然,他也沒想藏。
能叫他惦記好幾年,甚至費盡心思才哄到自己懷里的甜果兒,當然與其他的女子不同。
他含笑吩咐梁九功:“去,傳話給趙昌,叫他緊著點皮子,回頭要是昭嬪趕在他前頭查出什么來,叫朕在昭嬪面前沒了臉面,他那身皮子也甭想要了!”
梁九功:“……嗻!”您要是怕沒了臉面,倒是別笑得這么驕傲。
趙昌私下里聽了李德全傳過來的口諭,也有些無語。
在萬歲爺心里,久經風霜和訓練的暗衛,比不上他寵得嬌花一樣的妃嬪?
這哪里是警告,分明是炫耀,寒磣誰呢!
可哪怕心里再堵得慌,趙昌還是不得不畢恭畢敬應下來,回頭繼續去給辦差事的暗衛緊皮子,搞得暗衛都有些懷疑人生。
當然,某個‘夜香郎’除外,他是真把話聽進心里了。
在其他人都暗中憋氣的時候,他隱晦提醒,“這可是當初那位差點廢了萬歲爺的暗衛,還能在御前橫著走的主兒……”
突然被回憶襲擊的暗衛們,不自覺地夾了夾腿,表情都慎重不少。
那還真是得拼個命了,他們可不想跟那祖宗打交道。
康熙不管暗衛們的心理變化,他只吩咐梁九功盯著頭所殿的動靜,先去把上午還沒處理的折子給批了。
等到了午膳時候,梁九功才來稟報。
“嬪主兒出了乾清宮就去了慈寧宮,如今還在慈寧宮沒出來呢!
康熙眸底笑意更甚,這混賬確實聰明。
先故意挑準了時機,引起旁人的注意后,光明正大認錯,憑著與眾不同的心胸叫朝中大臣轉變對她的看法。
只要這小狐貍一直如此聰慧,他自會一直寵著她。
往后方荷的前程,如若會遇到什么絆腳石,也只會是這些大臣,而非那些只知道嚼舌頭的后宅女子。
能影響她前路的女子,就只有皇瑪嬤一人。
所以從乾清宮出去,她立刻去了慈寧宮。
過去康熙喜歡方荷,只是因方荷能叫他心情愉悅,那股子鮮活勁兒也叫人格外舒坦,他才會不自覺多寵幾分。
現在他突然發現,方荷還有更多他不曾察覺的面。
她在丟了臉面的情況下,這么快想明白輕重,就叫康熙在新奇之余,愈發欣賞起她的行事。
康熙笑道:“盯著慈寧宮的動靜,等她出來了,把人請來乾清宮。”
到底是叫她受了委屈,還要辛苦奔波,他總得給她顆定心丸,也好好安慰安慰她。
但他算到了方荷的目的,卻沒算到,方荷能為達到目的做到什么程度。
她一進慈寧宮,就發現太后也在,正跟孝莊說話呢。
方荷垂眸遮住眸底的笑意,不枉費她大張旗鼓在乾寢宮和慈寧宮之間左右張望了會兒,表示‘為難’,壽康宮果然收到消息了。
瞧見方荷進來,太后忍不住笑出聲來,故意調侃。
“喲,咱們要人捧錢場的皮猴兒來了,可惜我今兒個沒帶銀子過來!
太后轉頭又對孝莊笑,“還是麻煩姑姑幫我給這皮猴兒點銀子,也好了了這樁官司,省得她回頭再喝多了,還惦記著自個兒窮困呢。”
孝莊似笑非笑瞥太后一眼,伸手無聲點點她。
當她聽不出來?
太后這分明是怕她為難方荷,才特地趕過來,先是說了方荷一籮筐的好話,又將昨晚那般胡鬧大事化小說成逗趣兒。
就是太后如此縱容,才叫方荷有恃無恐,醉了酒都不忘拿她們倆給自己撐腰。
方荷只當聽不懂的,等烏云珠翻譯完了,她才跪在地上,露出赧然神色。
“嬪妾已經去給恭親王賠禮道歉了,來慈寧宮,也是特地向老祖宗請罪的。”
孝莊淡淡看她,“哦?皇帝說你是被算計了,你來請哪門子的罪?”
方荷恭敬叩首:“嬪妾罪責有三,一不該在老祖宗訓誡后,鉆了牛角尖,一時恍惚,忘了小心謹慎,才會遭人算計。”
“二不該將在民間學會的粗鄙之行帶入宮中,引得醉酒后,舉止不當,丟了皇家顏面!
“三不該仗著老祖宗和太后娘娘的寵愛,連累您二位的名聲!
“嬪妾自知罪過深重,實無顏面繼續伺候萬歲爺,自請入大佛堂為皇家祈福!
怕孝莊不同意,方荷真誠地抬起頭,叫孝莊看清她的表情。
“嬪妾禮佛乃是自愿,想必皇上也絕不會阻攔!
“一來嬪妾丟臉之舉也需要低調行事,好叫人慢慢忘記此事。”
“二來嬪妾受罰,也能提醒其他人,口舌不修會有什么樣的下場,才能叫她們引以為戒,記住皇家顏面不容任何人糟蹋的規矩。”
說完,她又一次叩首下去。
“還請太皇太后恩準!”
孝莊面上這才多了點笑意,不錯,這丫頭還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可見她不喝酒的時候,心思還挺清明,知道輕重。
“行,起來吧,這會子也不早了,用過午膳再過去吧。”
為了叫人知道不規矩的下場,孝莊就算有心叫方荷回去用午膳,再收拾些常用的物什,從頭所殿去大佛堂,方荷也沒同意。
她可憐巴巴湊到太后身旁,軟軟央求孝莊。
“嬪妾有錯就該罰,沒得還有緩刑的,容易叫人誤會有老祖宗和太后撐腰,就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求老祖宗賞口飯吃,嬪妾用過膳就去大佛堂!
至于收拾行囊,反正用不著她動手,有春來和翠微,什么東西收拾不好,回頭再送到大佛堂就是了。
方荷想做什么事兒,就一定會做到極致。
她這安分姿態,讓孝莊心里格外滿意,特地叫人按著方荷的口味做了葷菜,好叫她禮佛之前解解饞。
用完了膳,太后要回壽康宮午歇,方荷沒打擾孝莊休息,直接去大佛堂。
太后攔住方荷,特地叮囑:“大佛堂冷清,夜里寒涼,要是有人不好好伺候,你只管叫人傳話給我,我叫烏云珠給你送!
大佛堂的宮人和太監畢竟是慈寧宮的人,就算有怠慢的地方,估計方荷也不敢說。
她這話就在慈寧宮天井里說的,為的就是叫人把話傳到大佛堂去,免得有不長眼的叫方荷難受。
方荷沖太后露出個燦爛的笑,“我知道太后疼我,您放心,我去大佛堂是躲清靜去了,正好可以好好養養身子!
“等從大佛堂出來,保管叫您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我!
太后被逗笑了,但笑意有些淡。
方荷沒說要祈福多久,姑姑也沒提這一茬。
誰也不知方荷要在大佛堂住到什么時候,只能盼著乾清宮早點查出幕后的黑手。
太后眸底閃過一抹厲色。
若知道是誰如此害烏林珠的后人,她可不是當年那個擺著好看的皇后了,這回她非要扒了對方的皮不可!
等兩人離開慈寧宮,蘇茉兒和柳嬤嬤伺候著孝莊躺下。
柳嬤嬤出去守著門,叫主仆倆說話。
孝莊臉上沒了方才故作冷淡的模樣,滿臉都是笑意。
“還是你比哀家看人準,這丫頭……不愧是貴人命數,天生就適合在宮里過活!
起先她故意由著妃嬪們怨聲載道,卻從不為難方荷,叫那丫頭提著心腸。
過后方荷好不容易放松了些,她又冷不丁把人叫過來敲打,是為了看清方荷的性子。
她都快過完一輩子的人了,哪兒有那么多規矩和刻薄好說。
總歸到九泉之下,她跟皇太極和福臨都還有得掰扯,也不差這一樁了。
她心疼玄燁這孩子,從小沒了阿瑪和額娘,為了守護大清江山,看似養尊處優,實則沒過過幾天松快日子。
但凡早幾年她都沒現在看得開。
可近一年幾番在生死線上掙扎,她突然就放下了。
如若有個貼心人在玄燁身旁陪伴……只要不是個左了心思的壞種,也挺好。
一輩子那么長,她相信玄燁不會叫她失望,更擔心他一生孤苦,真成了孤家寡人。
事實證明,玄燁的運道比皇太極和福臨強多了,那丫頭不錯,心性更比尋常人強得多。
蘇茉兒跟著笑:“主子現在不擔心,宮里會出什么紅顏禍水了吧?”
“先前在溫泉行宮的時候,奴婢與昭嬪朝夕相處,就發現她與這世道的女子都格外不同,倒像咱們北蒙人!
被困在紫禁城的女人數不勝數,至今還有不知多少女子削尖了腦袋往里鉆,勾心斗角,左右鉆營,互相陷害……多少人都是踩著旁人的尸骨往上爬。
哪怕是她們主仆,這些年手里沾染的鮮血,是日日禮佛都洗不清的。
方荷不同,她會做一些旁人看起來很古怪的掙扎,只為了叫自己快活。
哪怕是不得不面對險境……她竟是比受寵的時候還精神,想起來蘇茉兒就想笑。
換成旁人,做出這么丟臉的事兒,早活不下去了,背后之人狠就狠在這兒。
但方荷那雙原本漸漸沒了波瀾的眸子里,竟重新燃起了火焰,像草原上的野馬縱情奔騰時的激昂。
孝莊撐著腦袋,噙著淡淡笑意,出神地回憶了下草原上的日子。
她已經記不起來細節了,但也記得縱馬時的快活。
可縱馬,除了快活,更會時刻注意自身的安危,避免自己從馬上掉下來。
越恣意,這種謹慎越會成為一種本能。
她笑著搖了搖頭:“咱們都不如她,雖都被困在宮里,可她的心卻沒有被困囿在這四方天!
頓了下,她躺下,闔上眸子。
在蘇茉兒以為她睡下的時候,幔帳里才傳出一聲模糊的吩咐。
“還沒蓋印的遺旨,拿去燒了吧。”
就沖那丫頭這份恣意,她信方荷一回。
等康熙收到消息的時候,方荷已經在大佛堂里安置下來了。
他手中的朱筆微微一頓,一滴朱砂落在折子上,白里透著股子猩紅,刺眼得很。
康熙擰眉,“真是她自請去大佛堂的?”
梁九功小心躬身,“回萬歲爺,慈寧宮聽見的人不少,于全貴也不敢撒謊!
康熙定了定心神,決定寫完折子再說。
可抬起筆,胸口那股子憋悶,卻叫他看不進折子上的字。
他隨手將朱筆扔在一旁,以扳指抵著眉心輕捋,好壓住心里的躁意。
上午時候有多高興方荷行事穩妥,這會子他就有多惱她過于穩妥。
她現在已經把不信他擺在明面上了!
倒不是說非得叫她依賴自己,只是在頭所殿,也不耽誤她自個兒查證據不是?
把事做得如此決絕……在她心里,他這個皇帝到底是多無能?
康熙沉著臉吩咐:“再傳朕口諭給趙昌,朕只給他半個月時間!
“順著死在耳房那宮女往下查,還有御膳房,若查不出始末,就全滾去慎刑司!”
梁九功驚得心頭猛跳,小心翼翼應了嗻。
這回是他親自去傳的話。
趙昌從梁九功的表情就看得出來,皇上這是又起了火氣,倒沒敢再腹誹,親自帶著人,鉚足了勁兒查證。
好在只要暗衛可以探查的范圍擴大,又是在京中不缺人手的時候,很快就查到了蛛絲馬跡。
剛過正月十五,一份格外詳盡的證據,厚厚一沓,擺在了御案前。
康熙翻開第一頁,臉色就倏然冷了下來。
小小一場宮宴,只為了叫方荷丟臉,倒是好大的陣仗。
有知情不報站干岸的,也有幸災樂禍看熱鬧的,還有渾水摸魚借刀殺人的,更有不動聲色行方便的……從前朝到后宮,處處都可見痕跡。
康熙氣得捏碎了手中的茶盞,任水灑了滿膝,熱水沁入肌膚,叫他心底火更旺。
好樣的,真是好樣的!
口口聲聲喊著是皇家的奴才,對付準噶爾他們估計都沒這么費心思吧?
謀算他后院之事,一個個倒跟打了雞血似的,抖不完的機靈。
梁九功小心翼翼勸,“萬歲爺息怒,氣大傷身啊!
“無論如何,您總得顧惜自個兒,才能替嬪主兒張目,奴才先伺候您更衣可好?”
康熙胸口一窒,喉結微微吞咽,有股子吞不下去又吐不出來的憋氣,叫他恨不能大開殺戒,讓整個紫禁城都換換血,好鎮住那些膽大包天的狗奴才。
可他清楚地知道,一旦把人逼急了眼,整個紫禁城都要動蕩。
如今北蒙、漠西和京城的局勢都分外緊張,他絕不能失卻冷靜。
他驀地站起身,深吸了口氣,挑出其中幾張紙,扔給梁九功,壓著怒火冷聲吩咐。
“你去趟慈寧宮,把這份證據給皇瑪嬤看,請皇瑪嬤親自處置!”
梁九功不經意掃了眼,一眼就看到了‘宣嬪’二字,心下一驚,趕忙躬身藏起震驚的表情。
這若是把老祖宗氣出個好歹,那宣嬪死都難贖其罪。
萬歲爺怎么會……他不敢再多想,把李德全叫進來替皇上更衣,自己緊著往慈寧宮去。
孝莊拿到證據后,倒如康熙所想,并不意外,甚至比康熙淡定得多。
她問梁九功:“其他人皇帝打算怎么處置?”
梁九功心里納罕,怪不得這祖孫倆是最后的贏家呢,就這份丘壑,怕是大清再沒人比得上。
他賠著小心回話,“回老祖宗,萬歲爺沒說,只面色不大好看!
孝莊了然,轉念一想就知道孫子的意思。
這陣子太醫診脈說她算熬過最危險的那陣兒了,剩下要熬的,就是下一冬的事兒了。
康熙這才敢把麻煩丟到慈寧宮來。
以孝莊的老謀深算,自然明白,能在乾清宮,眾目睽睽之下算計皇帝的寵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兒。
涉及的人應該不少。
只是不能同時發作,更不能急著發作。
頂好是暗中布局,等和談的消息傳回來,定下跟準噶爾是戰還是和的局勢,再將該收拾的一次全收拾咯。
這就少不了要叫方荷多受一陣子委屈。
她孫子是要她拿宣嬪開刀,親自替那丫頭張目,好叫旁人不敢因為先前的事兒欺負他的寵妃。
呵……這倆混賬,真是一個比一個會打算盤,她真是該了他們的!
她揉揉額頭,吩咐柳嬤嬤,“你帶武嬤嬤去咸福宮,多帶幾個,堵了宣嬪的嘴,把人綁到慈寧宮來,不必避開人!
接著,她又吩咐蘇茉兒:“你去趟大佛堂,把那丫頭請過來,就說老祖宗知道她委屈了,是自家人惹的禍,定給她個滿意的交代。”
“叫人開庫房,有什么值錢又體面的玩意兒,湊足十五套,也好叫人知道,哀家滿意昭嬪為了祈福,錯過十五日的宮宴,特地賞她的!
“再有,傳哀家的令下去,宮里但凡有敢嚼舌根子的,不論是誰,都賞五十板子,死活不論!”
頓了下,孝莊捏了捏額角,又吩咐,“再叫個太醫準備著吧!
那丫頭最是個會摸著桿兒往上爬的,萬一還要鬧騰,她少不得豁出這張老臉去,裝個病嚇唬嚇唬人了。
事實上,等方荷一進門,看到被五花大綁,跟個瘋婆子似的宣嬪,比孝莊還淡定。
她跟朵新長出來的白蓮花一樣,俏生生立在孝莊跟前,一臉不忍地勸。
“老祖宗,何至于此!”
“若傳出去,叫人知道宣嬪所為,丟了您和太后娘娘的臉面,就更叫嬪妾無顏以對了。”
孝莊噎得好一會兒說不出話,哭笑不得點點方荷的腦袋。
“你這臉都快丟干凈了,哀家和太后舍點子臉皮給你貼回去,也沒什么,倒是不用你如此貼心。”
別人欺負上門了,還要替人求情,這點可不像北蒙女子,不能細想,一細想還怪膈應人的。
方荷微笑不變,就宣嬪那腦子,要是能在乾清宮如此周密地算計人,她腦袋剁下來給孝莊當凳子坐。
她表情認真了許多,“嬪妾沒跟老祖宗玩笑,真不至于,又沒傷著嬪妾的身子,左不過是舉止不當,鬧了點笑話!
“如果真重罰宣嬪,傳出去不但有損老祖宗和太后的顏面,也叫旁人覺得嬪妾心狠手辣,心眼子比萬歲爺還小呢!
被堵了嘴的宣嬪嗚嗚在一旁拼命掙扎,目光里的刀子都快把方荷凌遲了。
她用不著這賤人貓哭耗子假慈悲,還不要臉地在這里炫耀跟皇上的情分!
孝莊和方荷誰都沒把宣嬪的鬧騰放在心上。
方荷愿意息事寧人,孝莊也偷偷松了口氣,她上了歲數,也真是不愿意折騰。
她笑著問:“那你覺得,該如何處置才好?”
“嬪妾覺得,宣嬪之所以會如此,定是因為被關在宮里久了,心思才會變得狹窄!狈胶山o人求情也不耽誤她呲噠人,引得宣嬪嗚嗚嗷嗷的罵聲更大。
方荷做出認真思考的模樣,驀地撫掌一笑,“有了,這犯了錯不罰也不合規矩,但嬪妾是真不愿將事情鬧大,不如叫宣嬪去行宮,以為老祖宗祈福的名義閉門思過?”
“可以叫武嬤嬤和大力太監守著,只允許宣嬪進出自己的寢殿和跑馬場,若能每天痛痛快快跑上一兩個時辰的馬,說不準心思就能開闊了呢?”
仿佛越說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方荷笑著補充,“正好到了避暑的時候,宣嬪就可以隨您一起回來,此事就算過去了!
“如此不傷您的體面,又能嚇唬人,旁的妃嬪可沒有北蒙女子騎馬的本事呢!
孝莊聽得出方荷是在拍馬屁,但她臉上笑意還是越來越深,人老了就喜歡聽幾句好聽的。
“哀家覺得這法子不錯,就這么辦吧!
她拉著方荷的手拍了拍,看了眼方荷的肚子,笑著安撫方荷。
“你受了委屈,就不必再去大佛堂了,免得有人心疼,還要來鬧哀家!
“回頭所殿也能好好養身子,等你有了身孕,哀家親自替你把丟掉的體面找回來!
這是側面保證方荷有孕后,會叫康熙給她晉位分。
方荷恰到好處地露出幾分赧然,乖巧應下,帶著春來回了頭所殿。
翠微知道以后,鼻子都要氣歪了。
“主子就這么放過宣嬪了?”
“您可知道她心思有多歹毒?除夕宮宴的菜肴里一小半都摻了酒,即便您不喝梨湯,也逃不過一醉……”
她這十幾日費盡心思才查出來御膳房里的動靜,本就氣得要死。
如今得知方荷竟輕拿輕放,恨不能沖到慈寧宮,給宣嬪幾巴掌才解氣。
方荷臉上沒了在慈寧宮時的笑意,平靜道:“安心,一來,她不是罪魁禍首,為了她得罪老祖宗和太后,實在沒必要,不如趁機換點實在的!
不等翠微憋屈,方荷臉上突然露出個冷笑。
“二來,除非……大行,她這輩子都回不了宮了!
先前她在乾清宮,見過一張已經完工的堪輿圖,雖然沒寫是什么地兒,卻有‘瑞景軒’和大宮門的字樣。
巧的是,這地兒方荷上輩子跟男朋友去過,是暢春園。
既然已經完工了,那今年避暑,康熙可不會帶人去南苑了,必然會去暢春園。
宣嬪既然有膽子算計她,就給她好好在行宮里幽禁吧。
至于騎馬……呵呵,要放在十幾年前,宣嬪可能挺喜歡這安排,連孝莊都覺得是方荷好心。
可在宮里養尊處優十幾年,被養廢的北蒙女子,每天騎一兩個時辰的馬,她就不信她的腿還能好。
她從來都不是個好人。
哪怕不枉造殺孽,也只是上輩子的教育使然,正好給自己的孩子積福罷了。
再者,她更狠辣的手段,宣嬪?她不配擁有。
方荷叫春來和魏珠都出去守著,低聲問翠微:“幾個高位妃嬪的宮里查得如何了?”
翠微頓了下,略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皮。
“奴婢倒是使了銀子,隱約得到點暗示,知道摻和的人應是不少,可再要仔細查,卻查不出來了。”
她湊近方荷,指著乾清宮的方向,與方荷耳語道:“富察氏的嬤嬤告訴我,是有人封了口。”
方荷輕呵一聲:“行,我知道了。”
既然那狗東西不想叫她知道,就別怪她用自己的辦法,從他嘴里撬出真相了。
第68章
流水一樣的賞賜從慈寧宮送到頭所殿, 即便慈寧宮和頭所殿都更靠近前朝,后宮乃至滿宮的宮人和太監們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且不論妃嬪們心里如何嫉恨,內務府是反應最快的。
內務府內總管太監劉福生,親自帶著方荷正月里的月例過來, 甚至有許多超過嬪份例的好料子并珠光寶氣的首飾。
可劉總管就跟眼瞎了一樣, 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在方荷面前躬身。
“萬歲爺特地吩咐,不許委屈了您, 有些東西到底不好往大佛堂送,免得擾了佛祖清凈,奴才都給您留著呢, 您只管挑,都不犯規矩!
從翠微到魏珠,甚至還有四個昕和比較冒尖兒的陳順幾個, 都滿臉喜色, 仿佛頭所殿才剛開始過年。
但方荷卻半點喜色都無, 淺淺掃了一眼,擺擺手, 語氣冷淡。
“都拿回去吧, 送些素淡的便可!
翠微臉上的笑驀地一頓,倒是春來表情不變, 恭敬攙扶著新頭疼的昭嬪娘娘進殿,好叫主子有地兒躲起來心痛。
劉福生心下一驚,趕忙給魏珠塞了個輕飄飄的荷包。
他小聲問:“這是怎么話兒說的, 可是昭嬪娘娘對份例不滿意?要不我換一些來?”
魏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阿姐平日里最好財,尋常沒事兒還要去庫房轉一轉, 出來臉上保管帶笑。
可他不會在外人面前丟了方荷的臉面,只故作高深搖搖頭,“我們家主子還惦記著給皇家祈福的事兒,更不是個刻薄的,主子怎么吩咐,劉總管只管照著做就是了!
“雖主子被人陷害,老祖宗心疼主子,不叫主子在大佛堂受著清冷,但主子心誠,這會子還禮佛,自看不得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
劉總管沒探聽出什么來,只能忐忑著心腸離了頭所殿。
但他也沒回內務府,腳跟一轉就去了乾清宮。
這可是梁九叮囑咐要小心伺候的主兒,差事辦砸了,甭管為啥,總得交代一聲,免得萬歲爺問。
魏珠看著劉福生離開,偷偷抹了把汗,總覺得自己替阿姐把格調端得太高了。
膳房要是知道了……不會不準備葷食了吧?
那回頭阿姐饞起來,指不定會烤了他。
他略心虛地往屋里跑,卻沒承想,還歪打正著了,方荷就盤腿坐在矮幾上抄經呢。
甚至還換了身特別素凈的天青色旗裝,什么花紋都沒有,都不如翠微和春來身上的衣服鮮亮。
春來和翠微一臉微妙站在旁邊,一個忙著燃香,一個正在做繡活兒,瞧著像是跪坐用的蒲團。
魏珠:“……”怎么的,阿姐這是要出家?
他也不敢打擾方荷,鳥悄湊到翠微跟前,用氣音問:“什么情況?”
翠微眼珠子一轉,同樣小聲道:“主子說大佛堂待得舒心,準備繼續在頭所殿清修,虔誠為皇家祈福,直到抄足十遍法華經,才算完!
魏珠呆住了,要是他沒記錯,法華經足足有七卷,共二十七冊!
他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不會是他烏鴉嘴叫阿姐聽見了吧?
到了午膳時候,方荷果然沒碰葷食,只吃素,甚至也沒吃多少,歇了晌又繼續抄經。
魏珠快哭出來了,磨蹭到方荷面前,哭喪著臉問:“阿姐,是不是我給你惹麻煩了?都怪我多嘴!”
說著他就往自己臉上扇巴掌,把正專心練字的方荷嚇了一跳,趕緊攔住他。
“你給我惹什么麻煩了?”方荷一臉不解。
“不是,什么麻煩能比得過我惹出來的?”
魏珠紅著眼眶愣了下,“不是因為我說錯話,您才抄經茹素的嗎?”
方荷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魏珠這可憐巴巴的模樣,趕緊抿唇咬住舌尖,生怕自己把魏珠給笑哭。
“那什么……我抄經,是想精進一下高深些的學問!狈ㄈA經里的詩詞據說蘊含著大智慧,看著就很美,還能祈福。
已經數次聽不懂康熙賣弄的帶顏色的詩詞了,她不想一直做個半文盲,正好趁時機合適,進修一下嘛。
至于茹素……
“翠微是不是沒跟你說,這幾天福樂給我換了藥方子,不食葷腥效果最好?”
翠微和春來在門口,已經捂著肚子窟窟上了。
翠微還探腦袋進來調侃,“叫你天天跟個小老頭兒似的,苦大仇深得叫人沒眼看,是主子說希望你能活潑點,可不怪我們!”
自從聽喬誠說自己年紀小,不能做一宮總管,魏珠心里就有點較勁,總時刻注意叫自己看起來更成熟些。
尤其是方荷被人算計過后,他更沉默了不說,還總老氣橫秋的,時不時就露出點陰狠神色,翠微都擔心他有一天會鉆了牛角尖,給主子枉添血孽。
魏珠這會子怎么還不明白他是叫翠微給唬住了,跺跺腳,抖著手指著翠微就往那邊沖。
翠微笑著往外跑,兩個人在天井里低低地笑罵,還真有那么點過年的熱鬧。
方荷笑瞇瞇跟春來站在一塊兒瞧著,看了會兒又跑回去抄經。
春來仔細打量著,總覺得主子并不像她所說的那般,只是為了練字,精進學問。
可她一想到自己的身份,眸底就有些黯然,主子有什么主意瞞著她也是應當的。
到夜里,方荷早早就令人熄了宮燈,關了宮門,美其名曰早睡早起撿佛豆。
康熙在弘德殿忙完后,一時情急,沒叫梁九功提前過來看,又吃了個閉門羹。
從養心殿旁邊的隆宗門一右拐,看到黑漆漆的甬道,康熙就頓住了腳步。
他輕嘆了口氣,“梁九功,你說,昭嬪是不是怪朕呢?”
他最清楚方荷的在大事上的敏銳,尤其是需要邏輯能力的事兒,她甚至比大部分男子要強。
推出宣嬪來,方荷應該就知道了他的打算,這是跟他生氣了。
梁九功小心翼翼回話,“許是嬪主兒在大佛堂休息不好,才剛回來,身子疲乏……”
康熙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沒說話,更沒有去雨花閣賞花的心情,直接轉身回乾清宮。
他確實叫那小混賬失望很多次了,所以她怪他也是應該的。
他甚至不能將證據給她看,只能拖著,叫她慢慢查,其中之復雜,等她查清楚,差不多也是時候還她公道了。
作為皇帝既受著天下臣民的供奉,為了大局,委屈了身邊人,他也該受著這份埋怨。
就寢前,他平靜吩咐:“敲打一下內務府和膳房,若伺候不好頭所殿,朕不介意換人伺候!
梁九功趕忙應下,思及上午劉福生送過來的話,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說什么。
反正那祖宗怎么做,萬歲爺都能找到理由安撫好自己,他又何必多話,給主子爺心里添堵。
總歸作為妃嬪,也不敢一直將皇上拒之門外,否則老祖宗也不答應,過陣子應該就好了。
到了龍抬頭這日,宮里各處都喜氣洋洋分發龍須糖,在太后的帶領下去坤寧宮祭灶,而后又去慈寧宮摔瓦片,祈福歲歲平安。
等到熱鬧得差不多,孝莊也有些累了,就先叫眾人散了,如梁九功所想,獨留下方荷說話。
貴妃、惠妃和郭絡羅貴人等人的目光,在方荷臉上轉了一圈,以帕子掩著唇角的笑,娉婷離了慈寧宮。
孝莊看到她們這番作態,心里大概明白方荷為何不愿意出來走動了。
今兒個還是她特意叫人去頭所殿傳了口諭,方荷才出來的。
她沉聲對方荷道:“你總不能因為旁人的異樣目光,就把自個兒困在頭所殿里。”
“往后日子還長著呢,這點子挫折你要是都放在心上,往后的日子你也痛快不了!
太后跟著在一旁溫聲勸,“你就別管她們,如今都知道我和姑姑疼你,皇帝也令人照顧你,她們什么都不敢做,才只能做些上不得臺面的姿態惡心你。”
方荷都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叫兩個富婆這語重心長的姿態給逗笑了。
她沖要翻譯的烏云珠比了下手勢,“等我一下哦。”
她沖春來招招手,春來從袖子里取出竹鑷子,從她耳朵里掏出兩條棉花來。
孝莊和太后:“……”
方荷笑嘻嘻湊到孝莊身邊,坐在繡墩上,揚著腦袋笑問:“好啦,老祖宗和太后剛才說什么呢?”
烏云珠看了眼太后,一時不敢翻譯,怕自己一張嘴就笑出來。
孝莊知道自己猜錯了,就方荷這大大咧咧的古靈精怪樣兒,會在意那些女人的故作姿態才怪呢。
她哭笑不得地點點方荷的腦門兒,“怪道你說自己是個猴兒,就會鬧妖,哀家聽聞你自回了頭所殿,一直不肯侍寢,這又是為何?”
方荷捂著腦門,委屈得從白蓮變成了一朵天然小白花。
“那還不是為了老祖宗和太后娘娘的臉面嘛!”
孝莊和太后:“……”她們也沒攔著方荷受寵。
方荷半含著下巴,繼續解釋,“哪怕是宣嬪害我喝多的,可在宮宴上鬧笑話的畢竟是我,還牽扯到了老祖宗和太后!
“無論任何理由,這犯過的錯總會留下痕跡,嬪妾不愿意將錯誤全歸結在旁人身上。”
她靠在孝莊腿邊蹭了蹭,“所以嬪妾回到頭所殿,是您明察秋毫,但嬪妾該受的罰也自然還得受著。”
“好歹完成在佛祖前立下的宏愿,抄完法華經供奉到佛前,方是個圓滿不是?”
“左右宮里國色天香的嬌花兒多的是,也不缺我一個伺候的,不然將來萬歲爺跟嬪妾算賬怎么辦?”
“朕在你心里,就這么小心眼兒?”康熙沒好氣的笑罵聲從外頭傳進來。
方荷趕忙起身,低眉順眼給康熙請安。
這狗東西真是什么時候都不忘聽墻角。
康熙先給孝莊和太后請了安,然后跟孝莊一樣戳了戳方荷的腦門兒。
“你都說朕幾回壞話了,朕要是跟你計較,早打你板子了!
方荷:“……”說得跟你沒打過一樣。
她禮貌笑笑,靠在太后身側,不吭聲。
康熙一看她這下意識的反應,心里就有些來氣,嘴里說得好聽,實際就是跟他慪氣。
在她心里,太后可比他這個枕邊人親近多了。
孝莊不動聲色打斷康熙往方荷身上飛的眼刀,“皇帝怎么這會子過來了?”
康熙坐在孝莊身邊,笑道:“過陣子萬壽節,朕想著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打仗,今年不準備大辦!
“如今北蒙的情形……也不適合叫北蒙王公們進京,怕是要委屈皇瑪嬤和皇額娘了。”
兩位長輩一年到頭,也就萬壽節時候有機會見見親人,孝莊甚至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下一個萬壽節。
她心里有點遺憾,卻也不多,只笑著擺擺手。
“這事兒最委屈的是皇帝你,到底還是國事為重,哀家和太后相熟的老人都沒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見與不見也就那么回事。”
康熙過來就是為了提前說這件事,畢竟萬壽節如果不大辦,提前一個半月傳召出去就已經不早了。
他看了眼垂眸靜立在太后身邊的方荷,張了張嘴,到底只化作腹中一聲嘆息,什么都沒說就出去了。
方荷不急著走,笑瞇瞇陪著孝莊和太后說了會子話,還是孝莊借口有話要跟太后說,才將她攆回頭所殿。
方荷一進門,就見魏珠和翠微都在門外候著,知道是康熙來了。
她腳步微微一頓,撬開康師傅嘴第一步,拒絕跟他玩耍,已經完成了。
眾所周知,對付犯熊的小學雞,不跟他玩兒,不跟他說話,找茬吵一架,把他吵暈了,過后熊孩子會做一段時間的可愛聽話小雞崽。
上輩子有孩子的同事,老多對付孩子的經驗了,大多到最后都是這三步走。
她進了殿后,只往里走了幾步,安靜蹲身下去,連慈寧宮內的問安都沒了。
康熙定定看她好一會兒,“你就打算一直不理朕?”
方荷一聲不吭。
康熙心頭無名火起,驀地站起身,往她這邊走。
方荷垂著眸子安靜后退,直到被康熙逼著退到了門邊,始終不言語。
康熙壓著火氣,抬起她的下巴,還算溫和問她,“你怪朕不肯為你張目?”
“早晚朕會幫你討回公道,只是如今還不是時候!
方荷心里哂笑,多早晚算早晚呢?
等她七老八十?她依然懶得跟他廢話。
“說話!”康熙突然覺得有些沒勁兒。
“以你的聰慧,不會不知朕的為難有一大部分是為了你好,如若現在發作,你會成為眾矢之的,往你身上飛的明槍暗箭只會更多!”
方荷心里冷笑,說得現在好像就沒有了一樣。
在康熙欲低頭親下來的時候,她借著自己靈巧的身高,從他胳膊底下鉆出去,飛快退后,安靜跪地。
康熙胸膛起伏片刻,突然嘲諷地笑了出來。
果然,道理和情理他都懂,只是這混賬冷心冷肺到叫人心底都跟著發涼。
他為何一定要自討苦吃,舍棄自己作為皇帝的臉面,低聲下氣過來受這個冷落?
居高臨下看方荷一眼,他開門疾步走了出去,唬得梁九功都好懸沒反應過來,小跑著在后頭追。
翠微擔憂地扶起方荷,小聲道:“主子,您……徹底惹惱了萬歲爺,往后咱們在宮里的日子可是真沒法兒過了。”
“若真有那一日,我許你跳墻!狈胶晌≈ひ粽{侃。
那小學雞要是能忍得住,她往后就再也不造作了又何妨?
太后長壽著呢,她又不是沒有撐腰的,一個延禧宮修了半年還沒修好,呸!大不了往后搬壽康宮住去。
以前她不想跟康熙吵架,所以才會從心地選擇詼諧的方式,叫兩人始終處在輕松的氛圍里。
可好日子非有人不愿過,那就都別過了。
現在她想吵架了,讓子彈多飛一會兒,小火慢燉,吵起來才夠滋味。
康熙帶著一股子邪火回到御前,甚至都沒來得及發作,就得到了八百里加急的線報。
佟國綱和索額圖帶領使者團,被困在小灤河附近近一個月。
因為北蒙和漠西的戰火越來越激烈,始終無法穿過小灤河,往尼布楚那邊去。
千余號人,不足以應對漠西鐵騎,每日吃喝消耗的輜重卻不是小數字,又怕牽連進兩者之間的戰局中,無奈之下只能轉回京城。
如今已經過了張家口,再有五日左右,使者團就能歸京。
康熙猛地將茶盞摔出去,“廢物!他們就這么灰溜溜地跑回來了?”
梁九功和李德全都趕忙跪地,傳訊回來的兵丁直接趴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
康熙不是氣佟國綱和索額圖不敢與漠西正面對戰,兩個人都上過戰場,也都是打仗的一把好手,不會懼怕打仗。
他們會回來,是考慮到使者團內還有許多不善戰的文臣和翻譯,還有更重要的和談差事要做,只能回避。
他氣的是,北蒙和漠西都打了一個月,他們人都回來了,打起來的消息才傳到他耳朵里。
他們把他這個皇帝當什么?
康熙努力壓著怒火,冷聲吩咐:“去,傳令裕親王和恭親王進宮!”
“叫納蘭明珠清點戶部糧草,去南書房稟報!”
“還有,讓佟國維并理藩院尚書阿什坦滾來給朕解釋,他是怎么當的差事!”
……
一連串的口諭從乾清宮傳出去,福全和常寧等人迅速進宮,去往南書房。
納蘭明珠遲了一步,與漢尚書張玉書一起,碰上滿頭大汗臉色蒼白的阿什坦,三人一起進了南書房。
南書房內已經布置好了沙盤。
翰林院的張英,御前起居官高士奇,并工部尚書陳廷敬,參與過平三藩的翰林院徐乾學和李光地都在,正圍繞著沙盤討論的激烈。
徐乾學道:“臣以為兩軍此時交戰,定是漠西為了阻止和談的詭計,佟國公和索中堂應該繞開交戰的地方繼續北上!
李光地則不以為然,“你說得輕巧,萬一打起來,死傷慘重,會成為大清的恥辱,羅剎說不定也會毀約,還是再等等,總有打完的時候。”
高士奇低著頭疾書,陳廷敬和張英則仔細看著沙盤,暫時沒說話。
見到三人撿來,康熙沒理會跪地的阿什坦,只問納蘭明珠。
“如果現在派大將軍出發熱河,與察哈爾四旗匯合,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如今的輜重是否可以支撐。俊
納蘭明珠跪地,“啟稟萬歲爺,三個月應該不成問題,但是再久……或許要動用賑災糧!
張玉書趕忙道:“萬歲爺明鑒,今年欽天監算出雨水頗多,而靳輔主持的中河尚未挖通,萬一起了水患,若動用賑災糧……容易激起民怨,后果不堪設想,還請萬歲爺三思!
康熙擰眉沉思,過了會兒才冷眼看向阿什坦,“如今北蒙和漠西到底什么局勢,你別跟朕說你一無所知!”
阿什坦趕忙抖著嗓音回話:“啟稟萬歲爺,月前臣接到北蒙傳來的消息,還只說是因為爭奪早春草場偶有摩擦,并未說打起來了!
“后來北蒙一直沒有消息傳過來,臣派了人去查探,碰上佟國公他們在熱河附近駐扎!
“佟國公和索中堂說他們會注意北蒙的動靜,傳訊回京,叫臣不必多管,免得傳到御前的消息不準確……”
康熙冷笑,佟國綱這是怕他立刻就要跟漠西開戰,佟家沒辦法獲得戰功,倒把一貫主戰的索額圖都給說服了。
他淡淡問道:“佟國維人呢?”
門外傳來小太監的稟報聲,“啟稟萬歲爺,小佟國公著急進宮,驚了馬,摔斷了腿,叫人進宮替他請罪,說是過會子就叫人抬進來!
康熙:“……”早不斷晚不斷,這會子倒是斷得及時。
他壓著火氣吩咐:“不必了,叫他滾回府里反省,無詔不得入宮!”
這會子不是跟佟國維算賬的時候,如果立刻要打起來,早前他們商議過的就是兵分三路。
東路彭春比較熟,可以跟烏拉那拉費揚古一起帶兵。
西路則由一直駐守歸化城的董鄂費揚古來鎮守,福全可以帶兵出擊。
中路的話,常寧一個人卻是鎮不住場面,得有人跟他一起帶兵。
索額圖和納蘭明珠倒是合適,如果他御駕親征,太子還小,獨自監國等于癡人說夢,京中也得有人留守。
與羅剎和談一事勢在必行,所以最合適的人還是佟國綱和佟國維其中一人帶兵,一人負責和談。
無論如何,兩個舅舅再多的私心,再大事上總歸向著皇家,不會犯糊涂。
康熙只能憋下肚兒里那口氣,捏著鼻子叫太醫去佟府。
朝堂上風聲鶴唳,后宮雖然沒有接到具體的消息,卻也會看風向。
方荷在頭所殿不出,妃嬪們陰陽怪氣也傳不到方荷耳朵里,一個個都安分得緊。
康熙宵衣旰食,帶著大臣們徹夜商討國策,打算在佟國綱和索額圖回來之前,商討出對付漠西的法子。
時間緊迫,若等漠西渾水摸魚,打到家門口,就來不及了。
后宮妃嬪得知康熙政務繁忙,都貼心地送湯水點心表示關切。
連孝莊和太后得知康熙如此忙碌后,也叫蘇茉兒和烏云珠來御前勸康熙保重龍體。
等佟國綱和索額圖回來,兩人一說北蒙和漠西的形勢,康熙這才松了口氣。
雖然兩者已經小規模地打了好幾場,可主要矛盾還是喀爾喀三部之間,三部打起來比跟漠西打得還兇。
有察哈爾四旗虎視眈眈,漠西如今的兵力,還不足以跟喀爾喀三部和察哈爾四旗同時作戰。
漠西主要是在其中渾水摸魚,順便叫人盯著佟國綱和索額圖的動向,阻止他們往尼布楚去。
兩人不知道其中有沒有羅剎通風報信,因此也不敢硬闖,怕被人包了餃子。
又不能繼續僵持,只能回京再做打算。
既然是喀爾喀內戰,康熙便也不急了,只叫佟國綱和索額圖暫時回府休整,派彭春帶領輕騎兵去北蒙打探消息。
三月初,彭春令人送回來消息。
與佟國綱和索額圖的說法差不多,只不過如今喀爾喀的土謝圖汗部已經被打殘,投靠了漠西,與另外兩部對峙。
康熙思忖許久,到底還是下令烏拉那拉費揚古為主將,彭春為副將,帶領三千將士,護送佟國綱和佟國維等人再次往尼布楚出發。
到時候費揚古留下來與察哈爾四旗會合,助喀爾喀車臣汗部和札薩克圖汗部對付漠西。
彭春的主要任務是趁著雙方交戰,聲東擊西,與璦輝城的郎談和周培公匯合,護送使者團盡快與羅剎和談。
等再次送走大軍和使者團,都已經過了萬壽節。
梁九功稟報說,前朝后宮送來的賀禮都收在了內庫房里。
已經連續一個多月沒能睡個好覺的康熙,突然特別想念抱著某個小混賬睡覺的輕松愜意。
他問梁九功:“昭嬪送賀禮了嗎?”
梁九功呼吸一窒,躬身不敢抬頭,“回萬歲爺,昭嬪娘娘送了一卷法華經。”
康熙:“……”法華經一共七卷,她只送了一卷?
這混賬真是什么時候都忘不了偷懶!
他沒好氣問:“這陣子頭所殿亮宮燈了嗎?”
梁九功腦袋扎得更低:“回萬歲爺……沒有!
康熙深吸口氣,行,這混賬也不怕大晚上的撞墻了,他倒要看看,她憋在頭所殿到底在做什么!
一進頭所殿,康熙就聞到濃郁的南瓜子香氣,以他的耳力還能聽到殿內傳來隱約的輕笑聲。
這讓他胸口的怒氣更甚。
尤其是等他進殿后,空氣像是瞬間凝固住,魏珠和翠微都趕緊扔下瓜子請安,方荷也恭敬行禮。
“請萬歲爺圣安!
這回倒是長嘴了……康熙面無表情走過去,彎腰抬起方荷的下巴,仔細打量她片刻。
越打量越發現,這混賬竟在他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把自個兒養得白里透紅,甚至還胖了點兒。
她卻連一盞湯都不記得往乾清宮送。
“都滾出去!”康熙閉了閉眼,免得看著這張愈發嬌俏的芙蓉面心軟,只冷喝出聲。
翠微擔憂地看向方荷。
方荷沖她點點頭,翠微這才拉著魏珠出門。
梁九功有些心驚膽戰……但又有點習慣地關上了殿門,老神在在站在門口守著,不許人靠近。
翠微和魏珠無法,只能立在廊廡下,拼命伸長耳朵聽里面的動靜。
尤其是翠微,她不像魏珠對方荷濾鏡那么深,總覺得主子時刻像在懸崖上蹦跶,隨時都可能會摔得粉身碎骨。
就……又擔憂,又挺想繼續看,她哪兒承想,宮里還能見到這一出呢。
實際上,等人出去后,康熙再次壓制住自己的火氣,沒打算發火。
他知道這混賬心眼子小,又受了委屈,這回輪到他不想吵架了。
他只平靜問:“你到底想鬧到什么時候?”
方荷也很平靜地回話:“大概是鬧到萬歲爺再也不想見到嬪妾的時候吧!
康熙將她拽到身前,不顧她的掙扎將人困在懷里,“你明知道,朕舍不得!
方荷諷刺一笑:“是啊,您只舍得叫我受委屈,叫我鬧笑話,叫我眼睜睜看著害我的人在我跟前耀武揚威!
推不動,她也就不推了,她只淡淡看著窗外,“您想過沒有,在宮里我有多久沒有開心地笑過了……”
腦海中突然蹦出個老管家來,差點叫方荷出戲,她趕緊咬住舌尖,保持住了林妹妹的憂郁。
康熙呵了一聲,一字一句道:“朕剛才還聽見了!”
方荷:“……”那得怪你愛聽墻角,怪她嗎?
她語氣更加尖銳,“可能是覺得自己終于失寵了吧,不用被老祖宗敲打,不用被人針對,這種輕松的日子,只有萬歲爺不來的時候——”
“徐芳荷!”康熙低喝,面帶警告捏了捏方荷的下巴,格外無奈。
“你想清楚再張嘴,別說會叫自己后悔……”
方荷突然爆發,比他語氣還冷,“徐芳荷早就死了!還是您給嬪妾活人的身份,別再叫我徐芳荷!”
康熙被她氣得刻薄勁兒也上來了,“所以你還惦記著自己犯過的欺君之罪,哪怕委身一個鄉間豎子,也不愿意伺候朕!”
“朕有的時候真想剖開你的心窩子看看,你是不是一點良心都沒有,半點好都不記,只會在朕面前張牙舞爪!”
“不然呢?萬歲爺還不是只會叫我受委屈,從來也沒見您委屈過別人!”方荷分毫不讓。
好不容易能痛快吵一次架,刻薄起來誰輸給誰!
“但凡皇上有一次在別人欺負我的時候,雷厲風行處置了那起子不老實的,就沒人敢一而再,再而三的騎我脖子上屙屎屙尿!”
“皇上覺得我不該鬧,不過是因為我沒有其他妃嬪的家世,孩子,甚至我跟前都還放著您的探子,盯著我的一舉一動,只有我好欺負是吧?”
“我今日受的每一分委屈,全都是因為皇上,也全都是替你受著的!”
方荷用力推開他,直直往門邊兒走。
“這種日子我真是過夠了,皇上愛叫誰受委屈,就叫誰受委屈,您只當我是個狼心狗肺的混賬就是了!”
康熙被她話里的刀子捅得一陣陣緊縮,見她又要跑,下意識起身抓住她的手腕,嗓子眼干澀得發疼。
“果果,朕知道你委屈,可你想要做什么,朕何曾攔過你……即便如此,你心里也一絲一毫都沒有朕?”
方荷被逗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她用沒被捉住的那只手戳著康熙的胸口。
“說瞎話之前您都不打草稿嗎?何曾攔我……您若不攔著我,為何我怎么查,都查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至于心里有沒有你?哈哈哈,太好笑了,我……”
說得倒是好聽,她銀子都撒出去三分之一了,才只撬開了幾個人的嘴,關鍵的消息還是一直都查不到。
就憑他這剛愎自用,說一套做一套的性子,不值得人討厭嗎?
她閉了閉眼,把會刺激過頭的話咽了回去,她吵架是為了達成目的,不是為了找死。
她還是按照計劃,把狠話放完。
“算了,我認輸就是,您走吧。”
“延禧宮我是沒那個福分去住了,往后您看我順眼,就叫我在這夾道里茍延殘喘,看我不順眼,就叫我去延春閣,愛怎樣怎樣吧!”
說罷,她就要去開門,請這位爺離開頭所殿。
但康熙不放手,甚至更用力,“你剛才要說什么?”
方荷冷著臉用力掙扎,“沒什么,您弄疼我了!”
康熙覺得自己的心窩子這會子更疼。
他對這混賬所有的好都像是喂了狗,甚至他主動給了臺階,卻仍然叫她這樣看不順眼。
他是皇帝,憑什么要受這樣的奚落!
她若不是仗著他的喜愛,又怎敢如此有恃無恐?
“你給朕說清楚,你剛才到底要說什么!”
感覺到手腕上的劇痛,心驚于這狗東西是下了死力氣,不許她掙扎,尖銳的疼叫方荷心里的火‘轟’一下子就上來了。
“我想說什么都沒用!我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把您這樣高高在上的天子放在心上,由著人羞辱!”
“皇上是不是覺得,我一點傷都沒受,甚至只是鬧了個笑話,不值得大題小做?”
“可皇上但凡不蠢,就知道在宮里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
“就因為你覺得我不要臉,臉就全給了別人,把我當個小丑一樣,高興了哄幾句,不高興了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她用出了吃奶的勁兒來掙扎,所有的不甘和怒火都含在嗓子眼里,隨著吼聲噴涌而出——
“想知道我要說什么是吧?”
“我是個人!我想做個人!我不是個物件!不是個物件。。
可能是方荷頭一次這樣不管不顧地大喊,也因她的指責確實戳中了康熙心底的一部分想法,他下意識松開了手。
“啪——”的一聲響,叫殿內徹底安靜下來。
看著康熙被抽得臉都偏向一旁,臉上迅速浮現出巴掌印,方荷呆呆地張大嘴,緩緩地,緩緩地滑跪在地上。
她不該動腦子算計人的。
每回,每回都會發生意外,不怪耿舒寧說她一半天使一半魔鬼。
不動腦子憑直覺是天使,動腦子過度沖動起來就是魔鬼。
她明知沖動會壞事,一疼起來,還是沒忍住,又在快要達成目的的時候把一切都毀了。
上輩子因為沖動沒了命,這輩子大概也是這個下場。
方荷驀地捂住臉,嚎啕大哭。
門外翠微和魏珠都不用伸長耳朵了,急得上前,直想掀翻梁九功和李德全沖進去。
聽剛才的巴掌聲和他們家主子這震天響的哭聲……萬歲爺也太狠心了。
第69章
康熙在演武場和布庫房受過很多次傷。
擒拿鰲拜時, 甚至在布庫房被鰲拜一腳踹飛,如果不是曹寅拼了命在底下墊著,也許斷手斷腳都有可能……
但臉上火辣辣的疼蔓上來,他第一感覺不是震怒, 是迷茫, 他從未想過, 自己會有臉上挨巴掌的這一天。
不等他醞釀出怒火,方荷震天響的哭聲, 就把康熙剛升起的火氣鎮住了。
宮里不許哭,哪怕掉眼淚也都細雨無聲,生怕被人聽見不吉利, 哪怕被打死都不敢大聲叫嚷。
妃嬪們倒有哭的時候,要么梨花帶雨,要么哀哀怨怨, 多是啜泣, 總之沒有一個跟方荷這樣恨不能叫滿宮都知道。
隔著一堵墻就是慈寧宮……康熙顧不得臉上的疼, 趕忙過去捂住方荷的嘴。
“若驚動皇瑪嬤,你不要命了?”感覺到掌心的濕潤, 康熙愈發無奈。
說實話, 頭回被方荷羞辱時,叫她怎么死無全尸, 都在他腦子里轉了好幾圈。
可這回……他只能說,意外卻又不算意外,這混賬出格的事兒干得還少嗎?
他壓低了聲, 憋著火低斥:“挨打的是朕,你倒委屈上了,你——”
方荷抬起朦朧淚眼, 不停積聚的晶瑩,撲簌著連串掉落,卻擋不住她眸底的絕望和崩潰。
康熙的話再說不下去。
他下意識抓緊方荷的肩膀,總覺得她隨時都會像一陣風似的飄散。
方荷在康熙的掌心嗚咽不止,“您若不能保護我,到底為什么要帶我回宮啊?”
“皇上思慮周全,永遠為別人考慮,只叫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受委屈,誰為您考慮了?大清到底是誰的??嗚嗚嗚……”
“我就知道早晚會死在這深宮里,我認命還不行?正好,您現在干脆就殺了我吧!誰都不必再為難……”
如果被人發現康熙臉上的痕跡,就他現在被人四下桎梏的境地,她的死活甚至不以康熙的意志為轉移。
這一巴掌,甚至叫方荷感覺比在北蒙中箭的時候離死亡還近。
她心底越怕,越是生出一股子狠勁兒來,哭得渾身顫抖,聲音止不住從康熙掌心泄露出來。
“您問我有沒有將您放在心上,我多希望我不在乎……嗚嗚若不在乎您,我為什么要在宮里受這份罪啊!”
康熙心底猛地一震,感覺她哭著說得太模糊了,又被他掌心擋住大半,似乎沒聽清楚,是不是他最想聽的那句話。
見她哭得臉色蒼白,甚至有些喘不過氣,卻也不是追問的時候,他想將她扶起來,免得她哭傷了身子。
他打橫抱起方荷,明顯感覺到她猛地瑟縮了一下,哭聲甚至都沒了。
康熙低頭,就見她眼淚依然落得兇,表情卻空洞得像是魂兒已經不在身體里了似的。
“果果,你……”康熙嘆了口氣,將她放在軟榻上,知道她估計是嚇壞了。
“好了,別怕,朕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是朕先松開的手,不會跟你計較……”
方荷被放在軟榻上以后,抱住自己的腿,沙啞著嗓音出聲:“不,我是故意的,我是故意的,殺了我吧……”
“我不跑了,再也不跑了行不行……”
她捂著自己的肚子,眸中綻放出有些詭異的光芒,在她蒼白的臉上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說話也開始顛三倒四。
“我不要臉,哈哈哈……我可以不要臉,為您受委屈,我不能叫我將來的孩子也受這個委屈!
“如果有人指著他們的鼻子,嘲諷他們有個做猴嬪的額娘,如果有那一天,我就跟他們同歸于盡,殺了他全家!!”
“皇上放過我,放過我吧……”
康熙被方荷話里的恨意和孤注一擲驚得驀然站起身,定定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心窩子比臉更加刺痛。
他突然明白方荷最在意的是什么。
她想有個孩子,所以一直很積極地喝藥調養身體。
他以為她大大咧咧,不會在乎外頭那些不痛不癢的風雨,多等一段時間也沒關系,總歸她才會是笑到最后的那個。
因為他這個皇帝的心是站在她這邊的,沒人比她更有底氣在宮里好好活下去。
可她能做到的,孩子未必能。
同樣是皇子皇孫,她無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低人一等,也不愿叫自己的孩子受委屈。
這是哪怕他額娘活著的時候,他也從未享受過的親情,是額娘死后他無數次幻想,若額娘活著他會擁有的親情。
他自以為自己是個好皇帝,好阿瑪,好夫君……到頭來,他其實哪個身份都有太多的無奈和思慮要顧及。
卻沒有一個如方荷一樣的親人,能為他遮風擋雨……
他動作緩慢地坐在方荷身邊,手頓了下,才輕撫過她的頭發。
“朕……”他嗓音干得叫喉嚨都有點疼,心里驀地被催生出一股子戾氣,人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繼續輕聲道:“朕也不能。”
他也無法接受自己和方荷的孩子會被人如此羞辱。
方荷呆呆將下巴枕在手背上,安靜地落淚,像什么都沒聽到,其實心里狠狠松了口氣。
還好翠微說得是真的。
康熙對景仁宮一直有種格外執拗的虔誠,與其說那是他對生母的懷念和向往,不如說是他給自己緩解委屈的避風港。
她將這個避風港變作現實,變成他可以擁有的親人,這個誘惑……到底夠不夠保命!
想起剛才那一巴掌,她手背和手腕這會子還火辣辣地疼呢,她只需要用下巴壓著,根本不用掐腚,眼淚都止不住。
康熙突然揚聲吩咐:“春來進來伺候!”
“梁九功,頭所殿禁止人進出,不許任何人隨意走動!”
外頭翠微和魏珠都快急哭了。
里頭嗚嗚咽咽的說話聲聽不清楚說了什么。
他們只知道主子哭得特別厲害,慈寧宮的于全貴剛才都過來問,應該是慈寧宮聽到動靜,老祖宗叫過來的。
可他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梁九功隱晦說皇上發了火,誰也不敢進去勸,于全貴這才小心翼翼出了頭所殿。
這會子聽康熙冷淡倒叫人心底發涼的吩咐,翠微和魏珠心里愈發著急,卻不敢再輕舉妄動。
不怕挨打,就怕挨了打,回頭主子需要人伺候,他們沒辦法陪著。
春來反應很迅速,閃身進門,往坐在窗戶邊的兩位主子身邊走。
康熙背對著人,聽到門被關上,才轉過身來。
春來余光一看到康熙的臉,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腦袋緊緊貼著地面,一聲不敢吭。
方荷聽著都疼,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看,連春來這個見證者都覺得可能活不成了,她保住命的概率……
她眼淚突然落得更兇,哭得臉通紅,恨不能直接暈死過去,在睡夢中掉腦袋,好歹沒那么疼嗚嗚……
可恨福樂給她調養身子調養得太好,她哭得腦袋疼,也半點沒有暈過去的跡象。
但看在康熙眼里,卻怕她會哭暈,嘆了口氣,將人攬進懷里,輕拍著她后背安撫。
他叫春來進來,就是想保住這混賬的命。
梁九功是忠心,但只忠心他一個,發現有人對他如此大不敬,未必肯替方荷瞞著。
翠微和魏珠……一個忠心不定,一個年紀太輕經不住事兒,他都無法信任。
唯有春來,屬于暗衛,終其一生只能效忠于他這個皇帝。
在方荷身邊久了,春來很偏向這混賬,是最合適的人選。
康熙沉聲吩咐:“朕剛才怒急攻心,抓昭嬪手的時候不小心動作大了,傷了昭嬪的臉,你清楚該怎么做吧?”
春來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哆嗦著說出話來。
“奴,奴婢清楚!奴婢這就去打水進來給主子清洗,請梁諳達取御前的藥膏子來給主子……消腫!
方荷呆呆抬起頭,還能這么干?
康熙淡淡嗯了一聲,“朕要哄昭嬪消氣,今日午膳和晚膳都在頭所殿,昭嬪氣性大,除了你,不欲叫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狼狽,懂嗎?”
這一巴掌,只能是方荷‘挨’的。
但他也不想叫人以為方荷失寵,如此是最穩妥的安排。
春來偷偷松了口氣,磕了個頭,趕忙出去辦差。
一出門,她就被梁九功和翠微還有魏珠團團圍住。
春來垂著眸子,按皇上的吩咐,遮遮掩掩說了幾句,又擔憂地回頭看了眼主殿。
“萬歲爺還等著呢,主子……腫得沒法兒看,都趕緊著吧!”
翠微二話不說,都忘了跟梁九功打招呼,扭頭就往福樂那邊跑。
要論消腫,福樂手里的藥膏子可能沒有御前的好,但安神湯總得準備著。
魏珠殺雞抹脖子地催陳順和劉喜他們去膳房提熱水。
梁九功守在門口,不許任何人靠近,藥膏子自然是叫李德全回去取。
任誰都沒多想,只在心里替方荷道了聲可憐。
就萬歲爺那手勁兒,昭嬪怕是好幾日都見不得人咯。
說是不小心,可聽先前屋里的吵架聲,梁九功甚至在心里琢磨,這回萬歲爺怕是氣大了,一時沒收住脾氣。
嘖嘖,只盼著那祖宗這回挨了打,好歹記住疼,往后可別再蹬鼻子上臉咯。
“真是不小心?”孝莊到底也知道了,有些不大信。
頭所殿就在慈寧宮東墻的夾巴道里,若天氣暖和,打開窗子的話,方荷的哭聲甚至能直接傳進慈寧宮主殿里。
于全貴一直叫人在慈寧門邊兒上盯著呢。
見李德全出來,于全貴親自過去問的,知道是老祖宗問,李德全不敢瞞著,比春來還隱晦地提了幾句。
于全貴私心里也覺得,不大可能是不小心。
“奴才聽守門的太監說,萬歲爺進門就有些生氣,把人都攆出來了……奴才大膽忖度,萬歲爺怕是氣急了眼,過后又心疼上了!
孝莊也覺得這才說得過去,她微微蹙眉。
“哀家還道他如今脾氣比小時候好多了,一上火還是這么不管不顧,宮人都不打臉,他這真是……回頭哀家得好好跟皇帝說說!
再怎么,也不能隨便動手!
說罷,她又有些惱方荷一直耍小性子,“就獨她氣性大,烏林珠也不這樣啊,好好的日子偏不肯好好過,要是傳出去,琪琪格又要心疼了!
蘇茉兒在一旁柔聲勸,“萬歲爺如今正年輕,昭嬪年紀也不大,當年您這么大年紀的時候,也沒少……”
這說的是多爾袞,所以蘇茉兒說到一半就停下了。
當年海蘭珠入了盛京皇宮,其他人就不怎么受寵了。
多爾袞原本就對主子有那么點心思,總借著由頭去哲哲皇后宮里……
反正當年倆人也沒少鬧騰。
孝莊瞪蘇茉兒一眼,“她又不是哀家的血脈,怎么什么都往哀家身上賴!”
但瞪完了人,她又忍不住笑出聲,無奈擺擺手,“行了,由著他們鬧去!
“多準備點藥膏子,回頭指不定人沒哄好,叫那丫頭給撓了,反正哀家是不管了。”
總歸誰都不信,方荷敢掌摑康熙。
所以就更沒人想到,這會子用溫水凈面的,除了哭得滿臉通紅的方荷外,還有個半邊臉微腫的皇帝。
那藥膏子也是給皇上用的,春來舉著藥膏子,好半天不敢動手。
要是弄疼了皇上,主子不會有事兒,誰知道皇上會不會惱羞成怒,摘了她的腦袋。
方荷素著小臉過來,默默接過春來手中的藥膏子,輕輕往康熙臉上抹。
康熙感覺臉上刺痛,下意識扶住方荷的腰肢,止不住稍稍用了點力氣,叫她靠在自己身上。
春來無聲退了下去。
等屋里再度只剩下他們倆,康熙這才開口問:“還生氣嗎?”
方荷垂著眸子搖頭,啞著嗓子輕聲道:“其實您待嬪妾已經很好了……是嬪妾貪心不足!
“那也是朕縱出來的!笨滴跹鲋^,定定看著方荷紅腫的眼眸,沾了點藥膏,在她眼下輕輕涂抹。
“你說得對,你本不必受這份委屈,說到底還是朕這個皇帝太無——”
方荷用盛著藥膏子的瓷盒貼在康熙唇上,不叫他繼續說。
作了死,總得說點好話,免得以后這位爺翻舊賬。
“是嬪妾口不擇言,其實皇上比任何人都更厲害,沒人能跟您一樣,千金之軀敢以身犯險,卻又能殺敵于百里之外。”
“只您心里裝著家國天下,需要思量萬萬人的生計和江山延續,才不得不受著皇帝本不該受的委屈,嬪妾心眼小,不如您能忍罷了!
康熙:“……”前頭還是好話,后頭這是夸他嗎?
涂完了藥,他攬著方荷躺在軟榻上,就著天光仔細給她哭腫的眼圈和鼻尖也涂了藥,將人擁在懷里。
“往后你想吵還是想鬧都成,只再不許說死字,朕聽不得!
方荷沉默片刻,緊緊擁住康熙的腰,輕輕嗯了一聲。
午膳是春來伺候的,梁九功和御膳房的人進來擺膳的時候,康熙擁著方荷躺著沒起。
至于晚膳,兩人都沒什么心思用膳,只喝了碗下火的湯,吃了盤子點心,就早早就寢。
因為白日里犯了錯,方荷一點都不敢造作,比紫禁城里的貓祖宗們都乖,叫脫衣裳脫衣裳,叫躺好就躺好。
等康熙躺下,她還特別乖巧地滾進康熙懷里。
她兩輩子都沒打過人的臉,更別提打得還是這么要命的主兒。
雖然她沒什么心思,但也做好了要用床尾和的體力活兒來哄人的準備。
康熙以為她是被嚇著了還沒緩過來,像拍孩子似的,輕輕將方荷往懷里攏了攏,拍著她的肩膀。
方荷有些詫異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只望進一雙深邃卻包容的眸子里。
康熙在方荷耳畔親了親,“睡吧,明兒個還得早起給朕上藥!
半夜里,方荷做夢自己掐著康熙的脖子,左右開弓猛扇耳刮子,活像個殺人狂,白日里不敢回味的暗爽在夢里體會了個夠。
她甚至在夢里笑得,身體都微微打顫。
康熙被驚醒過來,抓著燭臺小心打量過去,就看到了合著眼卻滿臉驚恐的小臉兒。
方荷在夢里還沒扇過癮,突然就聽到孝莊的聲音跟如來佛一樣三百六十度環繞在她頭頂響起。
“兀那猴嬪,膽敢以下犯上,刺殺皇帝,該當千刀萬剮,受凌遲之刑!”
“來人,給哀家扒了她的皮,剁碎了熬油點天燈~點天燈!天燈!!”
方荷看著數不清的刀子從四面八方飛來,全往她腦門上扎,這是要從頭頂開始扒皮?
啊啊啊!
不要。
她腦袋小,扎不下這么多刀子。。
“果果?果果!”
方荷感覺有刀子扎在臉上,嚇得低呼出聲,猛地坐起身,滿頭大汗,看到康熙還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壞了,她沒說什么夢話吧?
扇耳刮子的時候,她可說了不少心里話!
康熙眸底閃過一絲格外復雜的神色,他沒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賬,會嚇到睡著了都在做被凌遲的噩夢。
他怕嚇到方荷,摟著她輕輕躺下,將她摁在懷里。
“果果……你永遠都不必怕朕!
方荷迷迷糊糊問:“可皇上又去不了未來,您怎么知道永遠有多遠呢?”
康熙輕笑了聲,半晌在她頭頂落下一個吻,“有道理,朕會好好想想,這個永遠能有多遠!
方荷在康熙的輕拍中又睡了過去。
一覺無夢到四更天,才被春來喚醒。
方荷下意識看向康熙的臉。
她力道再大,也比不過男人,又是手背甩到的,那個不完整的巴掌印就只剩點輕微痕跡。
她用冷水洗了把臉保持清醒,散著頭發親自伺候康熙洗漱,給他上了藥。
春來遞過來一盒暗衛用的水粉。
方荷頓了下,接過來,薄薄給康熙涂了一層,又找出自己的水粉,也給自己上了一層。
春來這才打開門叫人進來,梁九功捧著龍袍在門口候著。
進門他偷偷用余光看了眼方荷,見她面上略見黯淡,就知道這是涂了粉。
他心下更肯定,昨兒個萬歲爺估計沒少用力氣,心里咋舌之余,沒發現,側著臉的康熙面色也跟尋常有些不一樣。
方荷依然不假他人之手,伺候著康熙穿好了衣裳,像擁抱一樣給他系好蹀躞帶。
趁著方荷要起身的功夫,康熙壞心思地摁住她的背不叫她動彈,拽下腰側的龍紋玉佩,塞進方荷垂在身側的掌心里。
他低下頭,湊到方荷耳邊,其他人都以為兩位主子還要黏糊一下,都趕緊退到門口。
“這是朕登基那年,皇瑪嬤親自給朕挑選的玉佩,陪了朕二十七年,對朕意義不同!
康熙握住方荷的手捏了捏,“朕用它來代替二十七載,往后二十七載內,只要你不危害江山社稷,不對子嗣動手,無論你犯下什么樣的罪過,朕都會對你……會因這玉佩對朕意義不同,網開一面。”
“要是到時候朕還沒被你氣死,再給你換一塊!
她不信他的承諾,所以他只承諾不會打自己的臉,總能叫她放心了吧?
見方荷愣住,他故意調侃:“除非用到它的時候,別輕易拿出來叫人看見,不然皇瑪嬤定不會饒了朕,朕可不想再……”涂藥了。
最后三個字怕隔墻有耳,康熙沒說出口。
方荷眼眶迅速泛紅,這是第一次,她對康熙真的生出了感動。
生活不是電視劇,沒有那么多抓馬可言。
她昨天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哭出來的,哪怕反應迅速,也做好了會一輩子住延春閣,或青燈古佛的準備。
可眼前這男人,他自始至終都沒對被掌摑一事惱上半分。
她吸著鼻子,不想哭,可劫后余生的酸澀,卻叫她眼眶止不住地濕潤。
她哽著嗓子抱住康熙,“皇上,您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康熙沉默片刻,其實他也不太清楚。
對這混賬的縱容,也并非從一開始就有,大概是一點一點加深的吧?
“你說過,朕做事向來只看利弊,總再三思慮過多,將你帶進宮,大概是朕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任性的事兒!
“朕不想難得一次任性變成個錯,不知不覺就把你放在心上,也只能對你這個混賬更好點了!
方荷仰起頭,用下巴靠著康熙的龍袍,叫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不落到康熙剛換好的龍袍上。
她哽咽道:“多謝皇上,我好感動,往后我也一定對您更好些!”
可他心里除了她,還裝著太多東西,江山,百姓,子嗣,女人……從來不缺她一個。
所以,她確實感動,也僅止于感動了。
淚眼朦朧站在殿門口,目送康熙踩著宮燈的影子離開頭所殿,方荷轉身的功夫,用帕子拭掉眼角的淚,恢復了平靜的表情。
翠微和魏珠緊著過來想安慰主子呢,一看方荷這拔掉無情的模樣,都被噎住。
二人對視一眼,無聲站到了方荷面前。
春來自覺出去守著門,恨不能連耳朵都塞住,她總覺得自己知道太多了,一點都不想再知道更多。
“魏珠你去趟姑爹那里,我有些事兒想拜托他……”方荷叫魏珠湊過來,在他耳畔輕聲吩咐了幾句。
魏珠趁著天還不亮不容易叫人察覺,出了頭所殿。
至于翠微,方荷對她的要求跟原來一樣。
“應該過不了幾天,我們就能知道皇上到底查到了什么。”
“盯緊承乾宮、永和宮、翊坤宮、長春宮和鐘粹宮,不要吝嗇銀子,別叫人發現。”
翠微聞言有些心驚,不是心驚主子有所猜測,而是——
“您是故意挨打的?”
好叫萬歲爺因為愧疚而處置參與方荷醉酒之事的妃嬪?
好家伙,主子也太豁得出去了,也不怕破相。
方荷:“……”說出去誰信啊,她真不是故意的,挨打的也不是她。
梁九功伺候康熙快三十年,可以說康熙一撅腚,他就知道主子爺是要放屁還是那啥。
他對康熙的了解,要是不怕說出來嚇人,他敢說比皇上自個兒都要深,當初就是他頭一個看出皇上對昭嬪不一般的。
在頭所殿他不敢仔細打量,可到了乾清宮,周圍燈火通明,他立刻就發現了不對。
萬歲爺的膚色比素日深了一點,梁九功很確定,萬歲爺絕對涂粉了!
雖然挺均勻,與素日差別也不大,可……他看了快三十年的麻點呢?!
他趕忙低下頭,臉色劇烈變幻,在心里猜測,萬歲爺不會縱容昭嬪到,跟她一起涂脂抹粉吧?
其實還有個更大膽的猜測,只是就算殺了梁九功,他也不敢往那處猜,只能盡量湊皇上近一點。
于是今日上朝的王公大臣們,還有太子和大阿哥就發現,今兒個梁總管活像聞到肉味兒的哈巴狗,恨不能貼皇上/汗阿瑪身上去了!
康熙發現不對,頓住腳步,就感覺后背被梁九功的帽檐頂了下。
他冷冷瞪梁九功一眼,沒說什么就坐下了,把跪地的梁九功嚇出了滿腦門的汗。
哪怕皇上今兒個脾氣格外大,訓斥那些不作為的官員毫不留情,梁大總管都活像丟了魂兒一樣,半點都沒放在心上。
等回到弘德殿后,康熙一腳踹在梁九功屁股上給他醒神。
“你這狗奴才今兒個到底怎么回事?”
梁九功被踹得一個趔趄,幽幽拍了拍腚,還是沒憋住,趁著殿內沒人,光棍跪在康熙腳邊。
“奴才想討打了!求萬歲爺賞奴才幾板子,心疼心疼奴才,給奴才上藥吧!”
康熙:“……”他看梁九功是想找死。
他自然聽出來這是沒瞞過梁九功,可這狗奴才要拿抹腚的藥膏子往他……
“滾滾滾!閉緊了你的嘴,要是朕聽到一句不該聽的話從你嘴里漏出去,你也別涂藥膏子了,直接去地底下見你梁家祖宗去!”
梁九功也有脾氣了,他一氣之下……‘啪啪’給自己兩耳刮子。
不等康熙反應過來,梁九功就低著頭打了個千兒,去御藥房拿藥去了。
畢竟乾清宮的藥留在頭所殿了呢。
康熙:“……”
他捏了捏額角,總覺得自打方荷進宮,這御前的奴才們也都膽兒肥了。
不過他知道,梁九功這是心疼他,又不敢多嘴妄議主子,才耍點小脾氣,他不放在心上。
但佟國綱和佟國維通信,不然佟國維也不可能腿斷得那么及時,卻獨瞞著御前北蒙的消息,叫康熙很著惱。
索額圖為了太子也與佟家沆瀣一氣,意欲替太子門人爭奪軍功,這些人有哪個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里了?
更不用提朝上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員,還有納蘭明珠,如今跟胤褆來往甚密,倒給了惠妃在后宮興風作浪的底氣。
方荷說得對,他為這個考慮,為那個顧忌,為江山社稷操碎了心,誰替他這個主子考慮過?
翌日,從乾清宮傳出口諭,皇上心疼皇貴妃病重,令其在承乾宮安心養病,將宮務和鳳印金寶交到了永壽宮。
又過去幾日,在請安的時候,太后因惠妃和郭絡羅貴人影射昭嬪告假,是又鬧笑話挨打的事兒,大發雷霆。
不過午,壽康宮的懿旨就傳到了惠妃的長春宮,申斥她現在已經做了婆母,理當為兒媳以身作則,卻不修口舌,造下口業,勒令其禁足半年,抄法華經供奉佛前補功德。
這幾乎是明擺著嘲諷惠妃多嘴多舌,打她的臉呢。
至于郭絡羅貴人?
她都不配太后下懿旨,直接吩咐宜妃多加看管。
這樣也還沒叫人發現此事與方荷有關。
但到了下午,康熙歇子午覺起來,得知有人叫太后動了怒,給翊坤宮傳達了口諭。
李德全親自過來傳旨:“萬歲爺口諭,宜妃管教不嚴,令宮中妃嬪行不孝之舉,實在令朕著惱,罰俸三年,在管好自個兒宮里之前,就不必去看五阿哥了!
宜妃很平靜地跪地接了口諭。
郭絡羅貴人和四公主都有些驚疑不定,不知道太后哪兒來這么大邪火。
但母女二人也沒多想,左不過就是口舌上的官司,宜妃也不靠月例過活,不算什么大事,比起惠妃總歸是好一點。
豈料到了晚上,去御前送綠頭牌之前,顧問行當著滿敬事房太監的面兒,將郭絡羅貴人的綠頭牌拿出來,扔進了火盆子里。
在呈送綠頭牌的副侍心驚膽戰時,顧問行輕描淡寫,“往后就不必送郭絡羅貴人的牌子到御前了!
顧問行總不敢自己主張這樣大的事兒,那是誰的意思就很明顯了。
這事兒第二天就在后宮傳開,郭絡羅貴人直接癱在了地上,哭都哭不出來。
原來不是沒人跟她計較,而是她不配叫主子們親自下旨。
四公主見額娘幾乎瞬間灰敗下去,以她的聰慧,自然看出來,皇瑪嬤和汗阿瑪這是在為昭嬪出氣了。
才九歲的四公主氣得滿臉通紅,立馬就要沖出去,去乾清宮求汗阿瑪收回成命。
如果額娘這輩子再也沒有資格侍寢,等于將額娘的臉面放在地上任人去踩,叫額娘怎么在宮里活下去?
“攔住四公主!”四公主還沒出門,宜妃就冷靜地吩咐宮人,面無表情踏進后殿偏殿。
“姨母!”四公主被跪地的宮人攔著,滿臉不可思議。
“您就眼睜睜看著一個嬪,騎在咱們翊坤宮的脖子上作威作福??”
宜妃慢條斯理坐下,叫人都出去。
“你們兩個瞞著我借刀殺人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這一天,如今卻是敢做不敢當了嗎?”
四公主緊皺眉頭:“她和我額娘,和我這個公主能相提并論嗎?”
“額娘也沒傷了她,是她自己酒量不濟,又能怪誰?”
“過去這么久了,汗阿瑪卻突然為她報仇,定是她吹了枕邊風,姨母就不擔心,養虎為患,往后自己的恩寵也被她奪了去?”
頓了下,四公主目含嘲諷坐下,“不,如今昭嬪的恩寵,已經無人可比了,才會墻倒眾人推。”
宜妃失笑,論起與旁人爭斗的聰慧,伊爾哈這性子倒是隨了她。
能生下三個兒子,十年榮寵不衰,宜妃的心計自不比任何人差。
如果當初是她跟著去北蒙的話,她不會叫方荷有機會活著跑到江南。
惠妃和榮妃去過北蒙,都知道方荷醉酒后,在哈拉哈河畔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榮妃看似魯莽,實際上直覺比任何人都準,知道對付昭嬪最佳的時候,就是在北蒙,萬歲爺還沒太上心的時候。
所以榮妃果斷叫馬佳氏出手,讓方荷變成了皇陵的熙妃。
即便榮妃回宮后不得不裝出禮佛的虔誠來,起碼除掉了方荷。
豈料方荷沒死,榮妃這禮佛的心就只能愈發濃厚了。
同樣,方荷回宮的那天,宜妃就知道,對付方荷最好的時機已經過去了,所以她從來沒做過多余的事情。
“你覺得恩寵對我來說還重要嗎?”宜妃冷靜地跟伊爾哈分析,“我不需要再生阿哥了,皇上也不會許我繼續生。”
四公主愣了下,“那為了五哥和小九,小十一,咱們翊坤宮也不能失寵!”
“所以我攔著你,不叫你去御前!币隋戳搜叟吭趯嫷顑瓤薜拿妹,頭疼地捏了捏額角。
“只要胤祺還被太后看重,我在太后跟前得臉,萬歲爺絕不會虧待了我們,你額娘日子總有法子過下去!
“可你一個女兒沖過去質問你汗阿瑪,管你汗阿瑪的后宅之事,你在萬歲爺跟前的恩寵是不打算要了嗎?”
“你要知道,作為公主,將來就算撫蒙,嫁到漠北還是漠南,貧瘠還是富裕的部落,都得看萬歲爺的心意!”
惠妃沒有公主,卻生怕方荷生出兒子來,搶了胤褆在皇上心里的恩寵,不敢自己動手,只敢攛掇妹妹去做那些惡事。
方荷因為受寵,確實叫妃嬪們又嫉又羨,能看她倒霉,自然樂得看笑話。
皇貴妃借著身子不適,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鈕祜祿氏在內務府有人,為宣嬪收買人心行了方便。
若不是小十一那陣子著了涼病得起不來身,宜妃早知道,絕對會將妹妹鎖在房里,去跟方荷賣個好,提前把罪認了。
也好過現在這樣結仇。
“你額娘是廢了,但你還是皇上最喜歡的公主,該怎么做,你自個好好想一想!
“想清楚之前,你不許出翊坤宮的大門!”
與此同時,翠微和方荷也在聊這件事。
“主子猜得一點都沒錯,除了永和宮,手里一個干凈的都沒有!”
“沒本事自己爭寵,只會做這些下作事兒,可惜卻叫貴妃占了便宜!”
方荷撐著下巴懶洋洋聽著,任由福樂給她受傷的手腕針灸,等翠微說完,她輕笑出聲。
“誰告訴你,掌管宮務是占便宜了?”她轉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沖翠微挑眉。
“都摻和了一手,卻獨獨永和宮沒動靜,你就不覺得奇怪?”
翠微驀地一愣,別說,還真是。
第70章
翠微知道主子說的話有道理, 只是……
“奴婢能動用的關系都用了,連秦嬤嬤都幫了忙,如果動靜再大,怕是會叫人發現。”
“奴婢和秦嬤嬤能用的人, 多在各處灑掃和粗使上, 如果永和宮不無辜, 只能說那位娘娘藏得也太深了!
頓了下,她略遲疑道:“主子可是有什么證據?”
方荷搖搖頭, “皇貴妃要對付我,不會選宣嬪,她想做皇后, 就不會得罪太皇太后和太后,最多是站干岸罷了!
佟佳氏在前朝再得臉,若無孝莊和太后的支持, 她漢軍旗的出身想做皇后很難, 絕不會做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事兒。
“以貴妃在內務府的勢頭, 更不必選擇宣嬪來動手,沒有必要。”
鈕祜祿氏完全可以省掉中間那個環節, 被查出來的可能性還更小一些。
從康熙的處置就能看得出, 貴妃犯的錯并不大,起碼不是罪魁禍首。
“至于惠妃, 她確實知道我在哈拉哈河畔喝多鬧了笑話,只是她和榮妃、安嬪都不知道我的酒量!
康熙是突然決定要去哈拉哈河直面羅剎人的,匆忙趕路連御廚都沒帶。
她喝多的那晚, 御廚也沒能看到她喝多少。
知道的只有梁九功、李德全和春來,這三人總不會跟惠妃說。
福樂垂眸只當什么都沒聽到,安靜起了針收拾, 方荷揉著手腕沖翠微笑。
“你猜,郭絡羅氏是從哪兒猜到我的酒量,然后借機叫沖動魯莽的宣嬪發現的呢?”
她還有一回吃御前帶酒的菜醉了,跟康熙鬧得動靜不小。
巧的是,那次高位妃嬪只有德妃。
至于小答應們,都是剛選秀進宮,沒那個能力探聽御前的消息。
“就更不用提,她能以包衣身份,生三女二子,叫皇上單獨為她晉位,速度比誰都快,她要是沒手段,能做到嗎?”
翠微略有些沮喪認了現實,主子還沒提皇八女的死,隱約都有德妃的手筆在呢。
只是以她的能力,實在是拿德妃沒法子。
等福樂無聲退下后,她跪在方荷面前,小聲道:“是奴婢過于自大了,奴婢只能查出宮里些微消息,偏烏雅氏的勢力多在宮外,奴婢實在無能……”
她不是不知道德妃的祖父額森,曾做過膳房總管。
只在額森去世后,宮里被富察氏、董鄂氏和田佳氏后來居上,烏雅氏無力再插手膳房之事,只能從內務府下手,轉向宮外的差事。
她拜托秦嬤嬤查過各處膳房和御膳房有沒有什么異常的動靜,毫無所獲,才沒多想。
如今想來,若烏雅氏從宮外就開始布局,再想法子叫人入宮成為釘子,并非不可能。
只是這些卻不是翠微一個嬪位女官能查到的事兒,即便宮里有人知道,也不敢下這個賭注告訴她。
方荷探身將翠微拽起來,“無妨,她要是那么好對付,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德妃那邊我自有辦法,你不用氣餒,其他人那里還需要你繼續盯著,但這回不盯她們怎么害我了!
她湊近翠微的耳朵,“瞞著點春來,也盡量別叫暗衛發現,我要知道她們的弱點。”
康熙雖然算是雷厲風行處置了害她的人,她知道,這對康熙而言,要平衡和解決的麻煩就已經不少了。
而她連塊肉都沒少,這個交代孝莊指不定都覺得太過了。
可方荷覺得不夠。
雖沒有傷筋動骨,但按照這世道的標準而言,對方是想要她的命,她要是手軟,都對不起自己放棄的江南水鄉!
方荷這邊跟翠微說話的時候,佟國維拄著拐杖進了乾清宮弘德殿。
他在得知皇上連番下旨后,就在家里躺不住了,連著三天遞折子請求覲見。
康熙晾了他三天,才準了他所請。
等佟國維進門艱難跪地,康熙坐在御案前,頭都沒抬。
佟國維心不停下沉,他不像后宅女子,什么事兒都往爭風吃醋上想。
與其相信婉瑩和赫舍里氏所說,皇上是昏了頭給昭嬪張目,不如說……皇上這是對佟家不滿。
過去皇貴妃病重,叫貴妃和四妃協理宮務時,可沒有拿走金冊和寶印,這分明是絕了皇貴妃封后的希望。
哪怕腿斷了的地方隱隱作痛,佟國維依然跪得特別標準,分毫都不敢動,要多恭敬有多恭敬地等著。
康熙批完了剩下的折子,由著梁九功在墨缸里洗筆,他起身行至羅漢榻前坐下。
佟國維咬著牙轉過身,繼續跪伏在地。
康熙視而不見,淡淡問:“舅舅還記得額娘去世的時候,你跟我說過什么嗎?”
佟國維抖著嗓音回話:“奴才記得,奴才說佟家所有人都是您的親人,奴才全族一輩子都會誓死效忠皇上!”
“那你能跟朕說說,你和大舅舅私下通信往來,到底是為什么嗎?”康熙喝了口茶,聲音更冷淡。
“索額圖的動機朕還能猜得一二,朕怎么都想不明白,你佟家到底是為什么?”
佟國維額角冒汗,咬緊牙關,聲音像是從嗓子眼里逼出來似的。
“奴才死罪!不該為了拖延時機,好安插佟氏子弟爭奪軍功,蒙蔽圣聽,請萬歲爺降罪!”
康熙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也就是說,朕給佟家的,你和佟國綱仍覺得不夠,所以把朕當個被困在紫禁城里的蠢材,要靠自個兒努力一把?”
“怎么,再往上,你們是想要朕的位子?”
佟國維知道這個外甥刻薄,這明明都不是最刻薄的時候,他卻有些無言以對。
其實本來這事兒應該不至于此。
佟家過去為了爭權奪勢,做過比這個更過分的事兒,也都好好敷衍過去了。
即便皇上知道,也都輕拿輕放,不會跟自己的母家計較。
也正因此,縱大了他和兄長的心思。
他們兄弟二人商討過,覺得喀爾喀三部畢竟人多勢眾,還有察哈爾四旗在側,漠西再野心勃勃,也不可能貿然起戰,少不得籌謀個一年半載。
這段時日足夠佟家往軍中安排佟氏,并姻親家中的子弟立軍功了。
誰也沒料到,札薩克汗王成袞會突然病逝。
其子沙喇繼任汗王位,攻勢猛烈,打散了土謝圖汗部,逼得土謝圖汗部汗王察琿多爾濟,帶領大批將士、牛羊和馬匹歸順了噶爾丹。
漠西勢力一時大漲,立刻就掀起了小規模的戰役,甚至還意欲追殺去尼布楚和談的使者團,逼得佟國綱和索額圖不得不回京。
康熙已經了解了其中的內情,所以他一直都憋著一肚子火。
如果不是因為和談,以及漠西勢力大增的緣故,佟國綱和索額圖都得進宗人府。
他面無表情上前,扶起佟國維,“舅舅,朕叫你一聲舅舅,是感念你佟氏多年來的忠心。”
“但舅舅也別忘了,這天下到底姓什么,別叫朕徹底寒了心。”
佟國維臉色蒼白,半句替皇貴妃求情的話都不敢提,只在康熙松手后,又一次跪了下去。
“奴才謹記萬歲爺訓誡,絕不敢再犯!”
“行了,你繼續回去好好養傷,傷沒好之前就別出門了!笨滴踺p飄飄留下一句話,起身往外走。
“如果真跟準噶爾打起來,大清的將士多得很,倒也不缺佟家那幾個!
佟國維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陣陣發黑。
原本他還不明白,為何皇上以前都能容忍的事兒,如今卻突然發作。
這會子他無比清楚地知道,佟家所為……觸犯了康熙的底線,這軍功即便往后還有機會,只怕是真要拿命去掙了。
康熙離開乾清宮后,去了慈寧宮。
他知道太后心疼方荷,所以勸說皇額娘配合自己處置后宮那些僭越的妃嬪容易,但得給皇瑪嬤一個交代。
孝莊也在等康熙,并不意外他這會子過來。
“先前你叫哀家處置宣嬪,哀家還以為你到底是心思清明的,怎么又突然犯了糊涂?”孝莊叫蘇茉兒守著門,頭一句話就罵到了康熙臉上。
“你這邪火到底哪兒來的?還對昭嬪動手,你可真給愛新覺羅家長出息。”
康熙:“……”要是列祖列宗在天有靈,這會子只怕會罵相反的話。
他恭順聽著孝莊繼續訓斥。
哪怕孝莊已經不過問朝政多年,但當年扶持福臨,還有扶持康熙的時候,她的政治敏銳性,叫她不用多問也能了解很多事情。
“哀家知你心里委屈,可高坐廟堂,底下有些瞞天過海的人也是正常,人人都有私心,你總歸還是要以大局為重!
“你現在發作是痛快了,可鬧得人心惶惶,真要是北蒙局勢不太平,打起來的話,又要如何安撫軍心,這些你都想過嗎?”
“還有,岳樂這兩年看起來老實,可正藍旗還死死捏在他手里,你連正黃旗、鑲黃旗和正白旗的人心都攏不住,又如何壓制正藍旗和其他四旗?”
……
等孝莊說完,康熙才起身跪在孝莊面前。
“皇瑪嬤說的這些,孫兒其實都懂!
孝莊不解,“既然都懂,那你為何……”
“瑪嬤,您還記得朕剛登基時是什么情形嗎?”康熙抬起頭看著孝莊,打斷她的話。
“顧命大臣把控朝政,鰲拜甚至當著朕的面都敢殺人,朕為了親政,十三歲就選了赫舍里氏為后,不得不迎遏必隆的女兒進宮……您在隱忍,朕也在隱忍!
孝莊微微怔忪片刻,是啊,當年那段日子,比福臨登基的時候還難熬,她本意是想過幾年叫慧妃做皇后,才提前把那孩子接進了宮里。
但為了大清安穩,她不得不對索尼低頭,選了赫舍里氏。
即便赫舍里氏性子端莊,遏必隆之女在宮里也沒過幾天好日子,祖孫倆的憋屈依然如鯁在喉。
“后來鰲拜死了,又有三藩勢大,越來越不把朝廷當回事,朕只能焦頭爛額想著如何平衡朝堂和異姓王,依然在忍!
“再后來打起來,您替孫兒選了許多功臣之后入宮,朕在她們面前,大聲說話都要思慮再三,列祖列宗大概也沒想過,朕這個皇帝會做得如此窩囊吧?”
敬嬪和安嬪都是好女子,她們本來也應該能做正頭娘子,在宮外逍遙快活。
但她們只能進宮,甚至敬嬪還有心上人……
他什么都知道,卻只能當做不知,所以他很少寵幸敬嬪,對安嬪也只由著她舞槍弄棒,并不常去她殿中。
“現在大清勉強算得上安穩,漠西之亂朕早晚會解決,朕不想再忍了,否則這江山都不知道歸了誰!笨滴趺嫔珴u漸冷硬。
“江山社稷,朝堂安穩,百姓安康……乃是朕一輩子都要兢兢業業去做的事!
“朕已而立之年,大清也比過去強盛許多,朕不敢居功,卻也由不得人欺辱!”
“所有人都當為朕所用,不得用的奴才換一批就是了,他們不思報效朝廷,卻叫朕屈就他們,沒有這樣的道理!”
孝莊嘆了口氣,她知道,這些年康熙過得不容易,可這個決定就跟當年玄燁決定要削藩時一樣,還是有些沖動。
“你要是這樣執拗,少不得給自己添許多麻煩,你……”看著康熙愈發倔強的眼神,孝莊搖搖頭。
“算了,你是皇帝,你阿瑪在這兒也不能做得比你更好了,哀家管不了了,你自個兒清楚后果便是!
但說完后,她突然覺得,康熙的下巴上好像隱約有點紅痕,有些懷疑康熙有給方荷出氣的意思,好為了那一巴掌哄人。
“只一樁,往后你要是再有氣,別在哀家的慈寧宮旁邊兒撒,乾清宮里多的是人給你發作,也省得哀家這把年紀了,還要替你操心!”
康熙噎了下,無奈只能咽下嗓子眼的憋屈,垂眸應下來。
“孫兒記住了。”
康熙離開后,蘇茉兒一進來,孝莊就笑了,“哀家說什么來著?這倆混賬是一個都不叫人省心,一個兩個爪子都那么長!
蘇茉兒有些不敢置信,“昭嬪還真把萬歲爺給……那可要奴婢把藥膏子給萬歲爺送去?”
孝莊翻了個白眼,“得了吧,這會子哀家還能裝作不知道,要是送藥過去,哀家就得罰昭嬪,回頭玄燁總不能再處置幾個妃嬪哄人!
不聾不啞,不做家翁,又不是皇帝挨了巴掌,隨他們去吧。
康熙從慈寧宮出來后,本來是想左轉去頭所殿的,只是往那邊走了兩步,他突然頓住腳步,改了主意。
李德全有些疑惑地問:“萬歲爺?”
“回乾清宮!”康熙上了轎輦,敲敲轎沿,淡淡吩咐道。
回去后,康熙沒再去弘德殿,先去南書房待了會兒,而后在晚膳前回到昭仁殿,把趙昌給叫了過來。
趙昌一進門,迎面就飛過來一只龍靴,驚得他趕忙躲,卻又不敢全躲,只能側著身挨了。
康熙冷笑:“趙昌啊趙昌,你實在是給朕長臉,滿蒙漢八旗估計都挑不出你這么出息的兒郎來!”
趙昌滿頭霧水地……緩緩跪地,這聽著不像是夸他啊。
可他也沒做錯什么事兒……吧?
“朕吩咐你,別叫昭嬪趕在你前頭查出什么證據來,你倒是替朕愛惜臉面,干脆堵了昭嬪的路,你可真行!”
康熙越說越生氣,那混賬不是故意打他的,可是不是故意吵架他后頭一琢磨就清楚了。
那混賬生著氣都不忘上眼藥,每句帶刺兒的話都意有所指,最叫她生氣的那句,就是什么都查不出來。
除了暗衛,也沒旁人有那個本事了。
康熙指著自己的臉,沖懵逼的趙昌嘲諷:“你瞧瞧,朕這臉面拜你所賜,比常人多了一層,都腫起來了,你看朕該怎么謝你才好?”
趙昌:“……”
他縮了縮脖子,小聲解釋,“奴才也沒干別的,只是提前翠微和魏珠一步,查出了動靜!
“這御前的消息向來不可為外人知,暗衛持天字令,自然都會封口……”
另一只靴子也飛了過來,砸在趙昌胸前。
“把朕的話當耳旁風,朕還得夸你一句辦事周全?”
他既然說了別叫方荷趕在前頭,那言外之意,以趙昌的腦子他不信趙昌想不明白,不過是沒放在心上罷了。
康熙指著門外:“行,那朕必須賞你,自個兒去領三十板子吧!”
他都挨了一巴掌,要是不打趙昌一頓,難消他心頭之恨。
等趙昌哭喪著臉要出去,康熙突然又叫住他,“等等,挨完了板子,你把林佳氏的地契給春來送過去,叫她請昭嬪給她改名字,就說是朕賞她的!
林佳氏是春來的母家。
趙昌愣了下,這……暗衛終其一生不得背主,皇上這意思是叫春來換個主子?
康熙沒多解釋,暗衛不可能換主子,他也沒有叫春來背主的意思。
不過先前梁九功問春來為何替方荷隱瞞的時候,春來提及過覺得方荷處境像她額娘。
春來看到地契就能明白,他這是默認往后春來關于方荷的事兒可以知情不報。
等殿內沒了人,梁九功捧著消腫的藥膏子過來,眼巴巴問:“萬歲爺,您看是去頭所殿……還是奴才給您上藥?”
自打梁九功聞到康熙身上的藥味兒,給了自己兩巴掌,康熙就知道他不會亂說話了。
所以他只擺擺手,“你來,朕今兒個哪兒都不去!”
他挨了巴掌,還要替那混賬出氣,又馬不停蹄地擦干凈尾巴,把哄人的事兒做全了,說出去都沒人敢信。
至于延禧宮,他不叫她過去,也是等她……是為了她好!
做到這份兒上了,那混賬要還沒個表示,那往后就叫她在頭所殿自生自滅吧,他是供不起這么個祖宗了。
清明時節雨紛紛,但過了春雨連綿時候,天光便一日好過一日,很快就熱了起來。
到了月底,直把康熙熱得腦袋頂都要冒煙了,所以他早幾日就下旨五月初就要出宮避暑。
梁九功在一旁給他打著扇子,連風里都帶著股子熱氣兒,叫人心煩。
他冷著臉問:“今兒個朕不去慈寧宮,皇瑪嬤說什么了沒?”
梁九功木著臉躬身,“回萬歲爺,老祖宗請您保重龍體……頭所殿里嬪主兒還在抄經……哎喲!”
話還沒說完,梁九功就趕緊手忙腳亂接住扔到自己懷里的玉如意,唬得腦門兒都見了汗。
康熙冷笑,“朕問那混賬了嗎?用你多嘴!滾下去!”
梁九功遲疑了下,“那奴才叫李德全進來給您打扇……”
“不用!”康熙面無表情,“心靜自然涼,朕勞煩不起你們!滾!”
梁九功:“……”問題這會子雖然熱,可也沒到往年最熱的時候。
他出來殿門,躲在盤龍柱后頭,摘了帽子拿腦袋磕柱子,心里遲疑著是不是該叫人去給那祖宗傳句話兒。
又過去二十多天了,先前昭嬪不如其他妃嬪懂事就算了,可她……她誅九族的事兒都干了,就不知道過來跟萬歲爺賣個好?
這伴駕避暑的名單都還沒給出來呢。
各宮妃嬪但凡有點心思,都止不住地往御前來探聽消息,偏就這祖宗沒動靜。
她這改姓了扎斯瑚里氏,難不成連人家的祖墳都惦記上了??
李德全看干爹發愁,經過這陣子萬歲爺時好時壞的脾氣,也知道干爹到底在愁什么。
他眼珠子一轉,小聲道:“干爹,要不我去跟魏珠那小子通個氣兒?”
其實男人女人之間就那么回事,要么東風壓倒西風,要么西風壓倒東風。
萬歲爺這股子東風,明擺著是端著皇上的架子,不可能被壓倒,那只能西風懂點事兒了。
不然回頭遭殃的又是他們,趙統領的腚都還沒好全乎,李德全是一點都不想步后塵。
大不了……他見了魏珠就叫哥哥,要不是魏珠年紀太小,爺爺他都能叫出口,反正也不掉塊肉。
梁九功覺得行,剛要點頭,殿內那位心靜自然涼的爺,刮著一股子熱風出來了,大跨步往月華門去。
“萬歲爺……萬歲爺?”梁九功趕忙去追,小聲喊著。
“天兒熱,奴才給您備轎輦啊……”
康熙充耳不聞。
他就不該指望那混賬有良心,那日的好話,怕是犯了要命的錯,嚇得撒謊欺君呢!
他非要治那混賬個欺君……不對,莫不是被嚇破了膽兒,又不見他去,覺得被他厭棄了,才只能在頭所殿賣乖吧?
康熙心里一陣子冷一陣子熱的,頂著大太陽頭進了……慈寧宮。
既然有功夫過來,他自然不能直接往頭所殿去,否則孝莊估計能連他帶那混賬一起揍。
方荷這邊收到魏珠送過來的消息時,正在對著一大批人名兒絞盡腦汁地畫線呢。
若不是李德全殺雞抹脖子拽著他直喊哥哥,把魏珠喊得毛骨悚然,他都不想進來打擾阿姐。
“主子,萬歲爺去了慈寧宮,一會兒怕就要過來了,您看是不是換身衣裳,準備迎駕?”
方荷在其中一列人名兒上加了個星號,聞言頭都不抬,“不用,要是我換衣裳,皇上才會生氣呢!
翠微查不出來的事兒,不代表她一點法子都沒有。
上輩子在酒店里工作,除了各種有必要沒必要的小技能外,分工到人,定點定時打卡簽字,一旦出現任何錯誤,通過交叉對比迅速確定職責,才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事兒。
先前方荷叫魏珠去給喬誠送了一千兩銀子,托請喬誠幫她辦了幾件事。
第一樁,將宮外所有跟烏雅氏以及他們的姻親有來往的人,盡量弄清楚名單,羅列出來。
第二樁,叫喬誠以敬事房副侍的身份,查詢敬事房的人事記檔,尤其從額森臨死之前兩年,一直到如今進來的所有膳房太監。
最后是請喬誠利用外庫房發放月例的職權,與伺候御醫的粗使太監和醫徒接上線,把與秦新榮所有有來往的宮人和太監都查出來。
三份名單都湊齊,她就可以開始兩兩交叉對比,最終得出來的名單再交叉,只要出現同樣的人名,必然就是責任人……啊不,是有可能替德妃辦事的人名單了。
這是個笨法子,但也是最有效的辦法,只是工作量不小,又不能引起宮中人的注意。
二十多天,她也不過才拿到三分之一的名單,就已經發現了幾個不對勁的人,甚至都不止在乾清宮!
方荷一時上頭,才沒顧上康熙。
當然了,就算有時間,她也不可能去給康熙送湯送吃食,噓寒問暖。
寵妃要是太貼心,就該輪到別人傷她的心了。
都是傷,自然是傷別人的心更好。
魏珠出去后,方荷盤算著時間,迅速將名單藏進放銀子的匣子里,鎖進首飾箱籠。
然后她使勁揉了揉眼,站到門邊。
一聽到外頭魏珠大聲請安的動靜,方荷立馬深吸口氣沖了出去。
康熙一進門,就見方荷興高采烈,甚至眼神放光地小跑過來,險險停在了他身邊,像個哈巴狗似的,沖他笑出兩排小白牙。
“萬歲爺,您終于來啦?”
“萬歲爺您怎么才來啊,我……嬪妾想您了!狈胶山g著手指抱住康熙的胳膊,小小聲道。
“我還以為您再也不肯理我了呢。”
本來康熙想過方荷可能是嚇壞了,可看她這會子精神得恨不能長出條尾巴來搖一搖,他心里突然冷笑出聲。
進了殿,康熙抽出自己的胳膊,大馬金刀坐在軟榻上,涼涼看著方荷。
“說吧,你又打算干什么?”
不等方荷回答,他意有所指地提醒,“這乞食之人都還知道追上去說幾句好話,也就你這沒良心的,朕不來,你完全不記得乾清宮門朝哪兒開是吧?”
方荷期期艾艾湊到康熙身邊,蹭他。
康熙并腿躲開,她干脆把自個兒塞進他懷里。
“那我不是擔心您臉上的傷還沒好,看見我就生氣嗎?”
“其實我可想您了……”她拉著康熙的手輕輕觸在她肚子上,“嬪妾身子都養好了,就等著萬歲爺呢~”
康熙:“……”等著氣死他嗎?
他實在不想叫這混賬幾句話就說沒了脾氣,活了三十多年,他都沒想過自己竟如此好哄,干脆掐著那把子細腰將人推到一旁去。
“真沒事兒求朕?那過幾日朕帶人出宮避暑,你就待在宮里吧!”他故意冷聲道。
方荷呆了下,不可置信看著康熙,“您還想過不帶我嗎?”
她恰到好處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怪不得您進門就表情不對勁,原來還怪罪我打……犯了錯呢!
“也是,像我這樣的罪人,又怎么有資格伴駕,更沒資格給您孕育子嗣,都是我自作多情……”她捂著臉起來就要往寢殿沖。
這會子哪兒都不疼不癢,掐腚也來不及,實在哭不出來,只能進去干哭兩嗓子了。
但這回康熙可沒再叫她跑了,長臂一攔,將人攔腰從背后攏進了懷里,咬著她耳尖磨牙。
“朕若怪罪你,這會子就不該往頭所殿來!”
方荷委屈巴巴抽泣了一聲,點點頭:“嬪妾懂了,您這是氣不過,嬪妾都明白的……”
她抬起手,就要往自個兒臉上落,“那嬪妾替您打回來……”
康熙額角止不住蹦起青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上巧勁將她拽了下,橫摁在膝,‘啪’的一聲落下去。
“你自個兒打,哪兒有朕親自動手來得痛快,一下朕覺得不夠,你覺得呢?”
方荷:“……嗚嗚我錯了錯了錯了!”
算了,這位爺越來越經不起逗了,還不如江南時候一臉呆滯看她自己打自己的時候呢。
她迅速老實下來,乖乖解釋,“我是真害怕,我‘挨了打’,閉門不出才正常,若我還跑御前去爭寵,以老祖宗的聰明,指不定猜出一二,嬪妾可怎么活呀?”
她輕輕在康熙心窩子上畫圈,“再者……我不想跟其他人一樣,別人送湯我也送湯,時間久了,萬歲爺肯定會把我從這兒攆出去的!
康熙心知她這幾句話說得還算老實,但礙不住她確實故意惹人生氣的事實。
他閉了閉眼,下顎繃緊片刻,到底沒忍住那股子氣,猛地站起身,抱著方荷進了臥寢,拿腳踹上寢殿的門。
“哎喲……您輕點,回頭又叫老祖宗聽到唔唔……”
翠微和魏珠都伸長了耳朵聽著,聽到這兒都松了口氣,臉上不自禁露出幾分喜色。
同樣喜的還有李德全和春來,哪怕瞧著時辰……有些不大合適,但兩個主子總算是和好了啊!
他們日子也能輕省些,實在顧不上那許多了。
主子們都不怕,他們怕什么。
只有梁九功,老神在在地關上主殿的門,云淡風輕在里面已經曖昧起來的聲響中揮了揮手。
“去,叫人去御前把午膳提過來,多提些冷水回來,就說避火缸里的水不夠了,回來拿小泥爐子燒著!
白日宣淫說出去總歸不好聽。
敬事房是瞞不過的,可彤史就只有老祖宗和太后娘娘能看,只要不鬧出動靜來,就沒什么大事兒。
先前太后和萬歲爺大發雷霆,宮里都裝鵪鶉老實的時候呢。
里頭動靜確實不大,方荷嘴都被捂住了,偏偏衣服凌亂卻一件不少地好好穿在身上,憋得她滿身的汗。
身后人身上少了條中褲,還是逼著她伺候著去了的,熱得她眼角迅速沁出淚珠兒來。
很快,這人可能就是想看她哭,才能解他心頭之恨,感覺到淚劃過掌心后,好歹也將她的中褲扔出幔帳,替她散散熱。
只可惜這人忙活得熱火朝天,里里外外都燙,她一點都沒覺得涼快,嗚咽得更兇。
等終于感覺到肚子餓,想起用午膳這回事兒來的時候,都過了康熙歇子午覺的時辰了。
兩人還都和衣躺著,只是都跟水里撈出來似的,難受得方荷只想再以下犯上一回。
反正都是要洗漱換衣裳,這跟脫了褲子放屁有什么兩樣嗎?
哦,還是有點不一樣的,看著被扔在一旁的小衣,上頭兩人糾纏的痕跡,叫方荷這樣經過風浪的人都止不住臉紅。
好歹床榻還算齊整……個屁。
一團一團的……反正都得換!
等水送進來的時候,方荷是一點力氣都沒有,干脆將腦袋扎康熙懷里,由他抱著自己去沐浴。
只要她看不到,四舍五入就等于沒丟臉……
可等洗漱完出來,康熙在方荷的催促下,沉默卻微妙地穿上里衣后,春來和翠微進來伺候更衣,一進門就都愣住了。
“主子您……”翠微下意識開口,后頭的話都噎在了嗓子眼,不知道該怎么說。
春來有經驗了,腦袋直往胸口扎,反正只要她看不到,四舍五入就等于主子沒丟臉!
方荷察覺不對,匆忙裹上里衣,湊到銅鏡前,就見自己的小臉上,多了一道漸漸顯現出來的巴掌印,還是橫著的。
方荷:“……皇上。!”
“咳咳,春來,御前送過來的藥膏子還有嗎?再問梁九功要一點!笨滴醯ǖ。
“反正也不是頭一回了,你們主子應該很習慣了,對吧?”
一人一回,他也不是故意的,就算扯平了。
“你們倆伺候用膳,其他人就不必進來了!
方荷氣得直往康熙面上射冷箭,已經恢復了點力氣,寧愿抖著腿,也有骨氣地推開康熙,氣鼓鼓坐在了桌前。
梁九功一聽春來又要他去取藥,這回鼓不住了。
就算那是祖宗,可他家主子可是九五之尊,就算再寵個女人,也沒有一而再再而三叫女人騎在頭上的道理吧?
他皺眉叫李德全去取藥,取回來后,梁九功板著臉,硬是自個兒進了門。
就算拼著不要命,這回有些話他也不得不說了,里頭那祖宗不知道心疼人,他還心疼主子呢。
只是等冷著臉進了門,梁九功就發現,他心疼的主子,憋著笑坐在一旁,輕聲細語哄著人張嘴呢。
被哄的那個嘴上……嚯!好大一個巴掌印,怪不得剛才里頭沒那么大動靜……
方荷一抬頭,就見梁九功進來,手里還拿著藥膏子,表情還有些古怪的尷尬。
她又不是傻子,梁九功準備伺候誰,或者說準備給誰臉子看,很明顯了。
她冷笑出聲,“怎么?梁諳達是擔心我傷得太重,心疼我,打算替你家主子給我上藥?”
康熙唇角抽了抽,淡淡瞥梁九功一眼。
“自個兒去領十個板子!”
方荷繼續冷笑,“別啊,來來來,我嘴上腫得最厲害,你家主子打算用嘴給我上藥,梁諳達呢?”
康熙:“……二十個板子!趕緊滾!”
梁九功:“……”所以說,他一個奴才,瞎操什么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