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第41章

    即便出行, 康熙也非常忙。

    隊伍才剛起拔,皇輦還未走動起來,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折子,就呈送到了御前, 在御案前摞得老高。

    梁九功搶了方荷的差事, 利落在一旁伺候筆墨。

    方荷不敢打擾, 正挓挲著手準(zhǔn)備發(fā)呆,就被李德全客客氣氣請到一旁屏風(fēng)后頭的矮幾邊上, 也給她伺候起筆墨。

    方荷滿頭霧水,她又不用批折子,給她擺什么筆墨?

    李德全低聲解釋:“萬歲爺吩咐, 這進(jìn)學(xué)一事,不進(jìn)則退,姑娘先前在弘德殿梢間時的功課不能停, 您該練的字兒, 先委屈在矮幾上練幾日。”

    方荷:“……”干點(diǎn)人事兒吧, 誰出來旅游還要做作業(yè)啊?!

    而且馬車也不是絲毫沒有晃動,做作業(yè)對眼睛不友好啊!

    這時候眼鏡都是舶來品, 康熙配得起, 她那仨瓜倆棗的,能配個瘠叭?

    見她慢吞吞不樂意動的模樣, 李德全也不敢鬧出動靜來,叫萬歲爺分心。

    他只憋著笑道:“萬歲爺還說,今兒個午膳還有些上好的河蝦, 已吩咐了御膳房……”

    方荷深吸口氣,不由自主立刻坐正,在心里罵了聲奶奶個腿兒的, 一早上她都在御前,康熙到底什么時候吩咐這么多的?

    她一臉凜然,“萬歲爺?shù)奈缟拍膬菏桥灸艿胗浀模抑皇遣蝗绦墓钾?fù)顧太監(jiān)的苦心罷了。”

    李德全:“……”他別的不服,就服這祖宗的嘴。

    接近午時,御膳房總管帶著小太監(jiān)們親自過來送膳。

    前兩日康熙用膳都不算多,好些菜都賞了跟隨北巡的大臣們,太后都過問了幾次。

    好不容易皇上點(diǎn)了菜,哪怕是在路上,御膳房的師傅們也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

    尤其是御膳房總管,他是前朝廚藝世家柳氏傳人,一手做河鮮和海鮮的本事,少有人比得過。

    有幾道工序得需要來到御前才能做,御膳房總管這才帶著人過來,后頭還有人抬著小泥爐子跟著。

    梁九功見狀,知道這是有現(xiàn)做的菜,耽擱了怕會影響味道,小聲提醒——

    “萬歲爺,還差一刻午時,您看先用膳可好?”

    怕康熙又要推遲午膳,他還特地賠著笑調(diào)侃。

    “就算您不餓,里頭那位應(yīng)該也餓咯……”

    康熙抬頭乜他一眼,笑罵:“你到底是誰的奴才?”

    “自然是主子的奴才,這不是餓壞了還是您心疼,疼在您心上,那可比剜奴才的肉還叫奴才難受呢。”

    梁九功嘿嘿笑,端了銅盆過來伺候康熙凈手。

    方荷聽見動靜,早就伸著耳朵等用膳了,這會子直在心底驚呼好家伙。

    別看梁九功總一副卑躬屈膝的猥瑣模樣,人家拍起龍屁來,段數(shù)明顯很高啊。

    這比好些熱戀的小情侶還敢說呢,她往后得多學(xué)著點(diǎn)。

    康熙凈了手,往屏風(fēng)后頭一看,影影綽綽能看到方荷盤腿在軟榻上,姿態(tài)端正寫字,瞧著倒很像那么回事。

    他饒有興致走過去,翻看了一下她寫的大字。

    應(yīng)當(dāng)是顧問行親自寫了小楷給她做筆帖,練了小半年,筆鋒總算稍稍有些風(fēng)骨了。

    只是……他看了眼手里的宣紙,一上午總共寫了不足十張。

    他一個時辰就能寫這么多,這混賬要是沒偷懶,他能把宣紙吞下去。

    他將宣紙卷起來,還沒抬起手,就見方荷縮著脖子腦袋一偏,表現(xiàn)出一副格外委屈的表情。

    這都親了嘴兒了,怎么還動不動就打?

    要放在上輩子,這樣的男人她早踹了八百回。

    思及她先前的控訴,康熙頓了下,換成在掌心輕敲。

    “不用在朕面前裝模作樣,朕不打你。”

    方荷心下一喜,接著就聽康熙慢條斯理道:“可就你寫的這幾張大字,午膳朕只能允你用一道菜。”

    方荷愣了下,“那奴婢吃不飽怎么辦?”

    康熙哼笑著轉(zhuǎn)身往外走,“放心,餓不著你。”

    方荷趕忙追出去,有一道御膳能用也行,要啥自行車。

    大不了多吃幾個餑餑,只要這位爺不嫌棄,她可以沾菜湯吃!

    想是這么想,一繞出屏風(fēng),就聽得‘滋啦’一聲,熱油澆在了鋪著蔥絲的鱸魚身上,瞬間纏綿悱惻的清香和魚香撲了她一臉。

    方荷呼吸一窒,甚至不敢大口喘氣,小心翼翼地深呼吸,想將這股子香氣全部吸入肺腑,好留著做做夢素材。

    這還不算完,掌勺的御膳房總管又將調(diào)好的料汁轉(zhuǎn)著圈,倒入擺好了盤似鳳凰展翅般的蒜蓉蝦上面,接著又是一勺熱油潑了上去。

    ‘滋——’一股更為霸道的蒜香伴隨著蝦的甜香被激發(fā)出來,在皇輦內(nèi)蕩漾開來。

    方荷忍不住咽口水,垂著腦袋甚至不敢抬頭。

    無他,在需要珍惜的美食面前,她只怕自己直勾勾盯著御膳,給康師傅丟了人,他連一道菜都舍不得給。

    那比扣她的銀子還叫她難受。

    要她的銀子是要她的命,見了好吃的,她可以不要命。

    康熙好笑地看著她低眉順眼看似恭敬,實(shí)則偷偷歪了腦袋,用余光盯著擺膳的模樣,唇角弧度越來越大。

    等御膳房離開后,方荷積極上前,發(fā)現(xiàn)御膳房依然是素膳和葷食穿插著對半擺的。

    方荷沒覺得浪費(fèi),昨天跟康熙聊完,她好像更理解作為皇帝的無奈了。

    康熙可以私下里給六阿哥抄經(jīng),茹素,甚至不召幸妃嬪都可以,卻不能叫人知道。

    若傳出去,定會有御史參皇上不分輕重,連德妃都得吃不了兜著走,叫六阿哥在地下也不得安寧。

    方荷一雙大眼睛里閃爍著‘忠心為主’的熱忱,拍著自個兒胸脯。

    “不如就叫奴婢來給萬歲爺試膳吧,這樣危險的事兒,還是不勞煩試膳太監(jiān)了。”

    試膳太監(jiān):“……”那他干啥?

    康熙似笑非笑掃她一眼,坐在桌前,“朕說了,你只能選一道菜。”

    方荷看著桌前的清蒸鱸魚,蒜香大蝦……香得她口水泛濫,這都是她最愛吃的!

    還有一道京城著名的大菜雞里蹦,是由小雞和大蝦烹炒而成,雞肉香滑,鮮蝦脆嫩,她能聞得出來,還澆了菇類粉末提鮮……

    這實(shí)在是叫人難以選擇。

    她簡直想穿到早上去給自己一巴掌,要知道作業(yè)和好吃的掛鉤,她一定不摸魚!

    康熙不緊不慢先喝了一碗八寶豆腐羹,笑問:“選好了嗎?”

    方荷眼巴巴看著康熙,“其他菜總不能原封不動賞下去吧?那多傷御膳房的心啊!”

    康熙挑眉:“御前又不獨(dú)你自個兒,梁九功和李德全都比你勤快,這就不必你操心了。”

    方荷幽幽看了梁九功一眼,“……我選雞里蹦!”

    好歹有雞有蝦,魚……算了,以后還有機(jī)會。

    梁九功和李德全憋著笑,把雞里蹦的盤子擺到多出來的小矮桌上。

    怕臨時有急事會進(jìn)來人,按著規(guī)矩,方荷只能坐在小杌子上吃。

    她期期艾艾坐下的功夫,李德全捧了足有他臉那么大的一張鍋盔過來,放到了矮桌上。

    哦,還有一碗骨頭湯。

    方荷:“……”連個餑餑都不給嗎?

    有好吃的,誰還喝著涮鍋水一樣的骨頭湯,啃硬掉牙的餅啊!

    可御前的盤子好看是好看,實(shí)在不大,以她的飯量,一盤菜……最多半飽,撐不到晚上肚子里就能翻天。

    她憤憤將餅泡到骨頭湯里,痛并快樂地在心里罵,康師傅這是完全把大東北的優(yōu)良飲食習(xí)俗給丟了,也不怕祖宗從墳里爬出來……

    下午康熙午睡過后,沒再批折子。

    有些不重要的問安折子,可以叫隨行的太子批。

    年底太子就出閣講學(xué)了,也該學(xué)一學(xué)處理政務(wù),有索額圖把關(guān),總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只是他也不閑著,路過喜峰口,當(dāng)?shù)氐墓賳T夾道相迎,康熙也要下去巡視當(dāng)?shù)氐拿袂椤?br />
    這就不需要方荷跟著了,她又回自己馬車上,洗漱換衣裳,直到晚膳時候再伺候。

    好在晚膳時候,康熙沒再促狹,叫人又做了紅燒鱸魚和清炒蝦仁,賜給了方荷。

    還有龍眼大小的肉龍,一屜六個,足足上了兩屜,叫方荷吃了個過癮。

    到了夜里,方荷趁著去方便的時候,偷偷去御膳房買了一碟子點(diǎn)心當(dāng)宵夜,睡得特別香。

    如此,等六月十八日到宣化為止,方荷為了吃的,在御前越來越?jīng)]臉沒皮,說話也不惡心人了。

    康熙都上嘴了,她繼續(xù)哄人作用不大。

    她對此很無奈,卻也早有心理準(zhǔn)備,既此路不通,還沒想好要怎么換道,嘴甜一些保準(zhǔn)沒錯。

    甚至為了能多吃些好吃的,酒店里用來保證顧客舒適的一些小技巧,比如飯前飯后洗手,準(zhǔn)備枸櫞茶做漱口水,時不時采摘些新鮮的花和綠植,叫皇輦內(nèi)保持空氣清新……她都做得特別順手。

    康熙出來也沒帶太多宮女伺候,但這陣子卻過得特別舒心。

    方荷在御前也吃得特別舒心,幾乎是一天一個變化。

    其實(shí)原身飯量就很大,只是宮人都要餓肚子,她又從來不敢說,幾乎就沒吃飽過,從小就特別瘦。

    后來徐嬤嬤去世那段時間,原身更是食不下咽,那會子都覺得方荷丑,除了皮膚暗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形銷骨立。

    方荷來了以后,開始那段時日,也不敢一下子吃太多,加上又跟著南下北上的,長了點(diǎn)兒肉也很有限。

    可是這陣子她吃得特別好,還跟著康熙的作息睡得也早,又不敢再御前拉胳膊伸腿兒的做瑜伽,還真胖了些。

    看在康熙眼里,方荷現(xiàn)在皮膚換了跟她膚色很相近的水粉,小臉兒肉嘟嘟地透著粉,那雙眸子也更加水靈,一日賽過一日的招人。

    他有注意到,偶爾這小混賬有了什么主意,梁九功不肯,她含嬌帶嗔瞪過去,梁九功十回有八回都得頂不住要投降。

    康熙冷眼瞧著,在心里琢磨,他為小六茹素過頭七就夠,也是時候看看這混帳到底知不知人事了。

    不是他不愿為夭折的孩子更誠心些,只是他為天子,又為皇父,真太過虔誠,舉頭三尺有神明,他怕折了孩子投胎的運(yùn)道。

    而方荷絲毫不察。

    宣化也有行宮,還有洋河和柳川河,御膳房進(jìn)上來的膳食愈發(fā)精巧噴香。

    康熙已恢復(fù)正常的膳食,卻難得沒吝嗇,當(dāng)晚賜了三道符合方荷口味的菜肴給她,叫方荷生是吃了個肚兒圓,坐都坐不住。

    方荷偷偷在角落里繞圈,被康熙發(fā)現(xiàn)了,還學(xué)著梁九功那樣嘴甜。

    “奴婢怕萬歲爺出門在外沒胃口,實(shí)在擔(dān)憂呢!”

    “瞧著您看奴婢吃飯能多進(jìn)用些,心下大喜,一不小心就吃撐了,奴婢走兩圈,免得給您丟人!”

    康熙:“……”旁的且不說,這張小嘴兒倒是越來越會說,就是不知道嘗起來是不是更甜。

    他不動聲色叫人在梢間備了水。

    春來早在梢間等著,伺候方荷沐浴,還特地往水里撒了些花瓣。

    說是伺候,方荷并不習(xí)慣有人在一旁啥都替她干,春來往常更像是個陪聊搓澡的。

    但春來今晚一直往她身上淋沾了花瓣的水,方荷心底立馬就警惕起來了。

    她笑嘻嘻捧著花瓣問:“好香啊!哪兒來的花瓣?”

    春來笑道:“行宮這邊薔薇開得好,咱們做宮人的不能用薔薇花露,我就偷偷摘了些,好歹能叫您沾染點(diǎn)微末香氣。”

    方荷心下冷笑,騙傻子呢?行宮里的花兒都是留給主子們賞的,宮人沒有吩咐還敢偷偷摘?那命就得光明正大丟。

    老司機(jī)立馬就明白了康熙的意圖,她倒也不慌,拖延了這么些日子,她也不是毫無準(zhǔn)備。

    她心知,如果只能留宮,早晚有這一天。

    可一想到要伺候康熙,她就有些窒息,是夢里都要喊救命的那種。

    工作的時候需要演技也就罷了,床上的演技她是真不行,不打算現(xiàn)在就羊入虎口,躺到草原上去。

    她只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笑瞇瞇由著春來伺候。

    洗漱完,這丫頭還給她抹了點(diǎn)帶著清淺玉蘭香的香膏,細(xì)細(xì)涂開,讓她皮膚都順滑了不少。

    這會子倒不說宮人不許用了?呵……看樣子御前有一個算一個,還真事把她當(dāng)傻子。

    那就再好不過了,她還可以更傻一點(diǎn)。

    穿著新送來的湖綠旗裝,方荷‘一無所知’地回到御前。

    梁九功和李德全都在外頭候著,屋里只有康熙一人,要做什么昭然若揭。

    方荷進(jìn)門就一臉愧疚替春來請罪。

    “趕路這些時日奴婢一直都沒好好沐浴,一時貪心,叫人摘了行宮的薔薇花沐浴,請萬歲爺責(zé)罰。”

    她赧然抬起頭,笑得乖巧,“春來力氣大,灰兒都給奴婢搓下來好幾層呢,奴婢實(shí)在是怕熏著萬歲爺。”

    康熙:“……”過程倒也不必說得如此仔細(xì)。

    他伸出手,好笑道:“過來,叫朕聞聞還臭不臭。”

    方荷遲疑了下,起身慢步上前,抬起素白小手遞到康熙手里,很直白地問——

    “萬歲爺是要臨幸奴婢嗎?”

    康熙自然地拉著方荷在軟榻上坐了,笑問:“你不是還沒學(xué)會那些冊子里的本事?”

    “朕今兒個有空,親自教你一教。”

    方荷:“……”好的,這不要臉的確實(shí)是打算考驗她的演技了。

    她眸中露出幾分驚慌,接著又極力壓了下去,主動坐過去,抬起胳膊攬住他脖頸。

    “那萬歲爺可否允準(zhǔn)奴婢先跟您說說李嬤嬤都教了什么,好方便萬歲爺教導(dǎo),您可不許嫌奴婢笨。”

    康熙眸光瞬間幽深許多,再開口,聲音便不自覺帶了幾分低沉。

    “那你說說看,你都學(xué)了什么?”

    方荷咧開小嘴,齜出兩排小白牙,“李嬤嬤教導(dǎo)的,奴婢都學(xué)會了!”

    康熙頗為懷疑,梁九功先前那愁眉苦臉的樣兒,可沒方荷這么不謙虛。

    但他還沒來得及深問,就感覺出方荷的淘氣,放肆地抓住龍袍,叫康熙忍不住抽了口涼氣。

    “你——”

    這混賬到底學(xué)了些什么?

    方荷特別‘緊張’地注視著康熙,面上一點(diǎn)羞澀都無,比上香還嚴(yán)肅。

    “嬤嬤說,男子與女子不同,喜撻伐,越喜歡,撻伐越兇,萬歲爺是天子,更與尋常人不同,叫奴婢記得感恩……”

    她當(dāng)時就想罵,光感康熙的恩就夠?

    那不得感謝他十八輩兒的祖宗?

    這會子她攥著小手,眨著黑白分明的小鹿眼,水汪汪傳達(dá)著好奇和忐忑。

    “奴婢……不,不怕疼,只是擔(dān)憂,您若身懷利器,會不會傷著自己啊?”

    康熙又是好笑又有些燥意,那怎么著,他還能放宮里?

    他飛快握住方荷造作的小手,下顎鼓了鼓,才勉強(qiáng)算是溫和地啞聲哄人。

    “朕不會傷著自己,更不會傷著你,你不是聽過,男女敦倫乃人之常情,世間皆是如此,朕只會叫你快活。”

    方荷心想,可拉倒吧,這真是把別人的奧斯卡獎杯全算在自己身上,一點(diǎn)逼數(shù)都沒有。

    后世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孩子,都知道保持健康穩(wěn)定的那啥,是好事,她其實(shí)對那啥沒那么在意。

    都到了這種地步,如果死扛會要命的話,共享黃瓜她也沒資格在意。

    所以不管留不留在宮里,她都做好了會發(fā)生點(diǎn)什么的準(zhǔn)備。

    但康熙絕不能是現(xiàn)在這技術(shù),生活已經(jīng)夠苦,她不會讓自己受不該受的罪。

    她不樂意地噘嘴掙扎了兩下,“奴婢信萬歲爺?shù)脑挘砷_我,嬤嬤教我要取悅您,不能叫皇上您費(fèi)心。”

    方荷面上的懵懂,還有她格外大膽的作為,活似熱油里的水,在康熙身體里炸開,變成一種陌生的興奮,在他身體里叫囂。

    他渾身肌肉都忍不住緊繃,下示意用力握了下方荷的小手,方才松開。

    但聲音已經(jīng)低啞得不成樣子,“來,朕等著。”

    方荷保持著裝傻該有的好奇和小心翼翼,在康熙灼熱又幽深的目光中松手,撩起康熙的衣擺,整個人蹲下去。

    康熙微微一愣,他尋常不會做這種事情,可身體顯然不這么覺得,映出了康熙幾乎沒感受過的疼痛。

    就在康熙還怔忪的功夫,方荷用上吃奶的勁兒,一把拽掉了康熙的中褲,得意站起身來。

    康熙:“……”

    他心底的燥熱都快叫震驚給壓下去了。

    他都沒這樣粗魯對待過女子,這混賬顯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更活似個土匪。

    偏方荷神色無辜得像是從花叢里蹦出來的精靈,將明黃色中褲放在屏風(fēng)上。

    她還貼心又活躍地跟康熙解釋,“嬤嬤給的冊子里,男子都是不穿褲子的。”

    “好啦,萬歲爺,咱們?nèi)ネ忸^吧,嬤嬤還教了奴婢好多呢。”

    康熙:“……就不能在屋里?”他要這么走出去,往后他也不必見人了!

    方荷搖搖頭,一臉?biāo)埠芎闷娴哪樱坝屑偕剑写斑叄有軟榻上,還有書案前……”

    “怪不得您臨幸妃嬪時,聽著那么累,原來都是體力活兒。”

    康熙:“……”他實(shí)在想知道,李嬤嬤到底都教了些什么。

    他甚至不由得開始懷疑,怪不得以往伺候過的官女子都格外僵硬,那些避火冊子……是正經(jīng)冊子嗎?!

    方荷注視著康熙,發(fā)現(xiàn)他面上的無語,心里笑得打跌,面上卻還是跟梁九功如出一轍的心疼。

    “奴婢體力不太好,怕是堅持不了多久,只怕要辛苦萬歲爺了,奴婢盡量……”她又為難又不好意思,垂著腦袋碾腳尖。

    “行了。”康熙坐起身來,打斷方荷的話。

    他想了下那個場景,不用低頭就發(fā)現(xiàn),龍袍的劍拔弩張消停下去,也沒什么教方荷的心思了。

    康熙半垂著眸子不動聲色審視方荷,有些懷疑這混賬是故意敗他的興致,畢竟李嬤嬤做事兒還是比較靠譜的。

    很快,他竟從方荷面上看出了躍躍欲試和欲言又止。

    她是想試著在外頭哭爹喊娘,還是想說自己還學(xué)了哪些本事?

    “你……先退下吧,今夜不用你伺候。”康熙平靜道。

    就她現(xiàn)在學(xué)的那些本事,要是真鬧出動靜,他同樣丟不起那個人。

    身為皇帝,處變不驚是必需的,但康熙覺得……還是先叫他緩緩,回頭慢慢教。

    方荷頗為遺憾地咂摸了下嘴,這就不行了?

    她還有進(jìn)了幔帳后的本事沒展示呢。

    她怕自己告退太利索,功虧一簣,還想說點(diǎn)什么,門外突然響起疾步而來的動靜。

    “萬歲爺……郎談大人派出的斥候求見!”

    康熙那股子哭笑不得的情緒一掃而空,立刻起身。

    “更衣!”

    方荷心下徹底松了口氣,趕忙把自個兒才趴下來的綢褲又給他穿上。

    沒辦法,方荷不知道新褲子在哪兒。

    但矮身幫康熙綁系帶的時候,她一不小心窺見了剛才折騰半天都沒見到的物什。

    一口氣噎在方荷嗓子眼,這特么規(guī)格明顯超標(biāo)了!

    怪不得侍寢完的妃嬪臉色都發(fā)白,應(yīng)該挨打不輕哇!

    她剛才還有點(diǎn)忐忑,因為上輩子信息大爆炸,成人知道的事兒太多了,她在男朋友面前也沒傻到這種程度過,叫她總擔(dān)心傻過頭。

    可這會子,她半點(diǎn)都不后悔自己所為了,就這規(guī)模要是生沖……她愿意當(dāng)一輩子傻子!

    待得收拾好了,康熙大跨步出門,來到書房。

    斥候是渾身染血疾馳而來,像是吊著一口氣似的。

    “啟稟萬歲爺,董鄂將軍和郎副將帶著大軍還未來得及到達(dá)雅克薩,就聽聞喀爾喀蒙古部落受到了漠西部落的奇襲。”

    “科爾沁親王世子帶著五百人緊急回援,雅克薩城內(nèi)只有老弱病殘,其他羅剎兵不見蹤影,顯然是提前得到了消息!”

    康熙面沉如水,很明顯,大軍之中出現(xiàn)了叛徒,最有可能的就是來自北蒙的五百兵丁。

    可這些兵丁多來自漠南和漠北部落,怎么會跟漠西牽扯上關(guān)系?

    漠西……怕是噶爾丹在搞鬼。

    自康熙十七年起,準(zhǔn)噶爾就收服了漠西十幾個部落,兵強(qiáng)馬壯,越來越不服大清的管轄。

    他早算到了有這一日,只是沒想到噶爾丹這么等不及。

    他立刻吩咐梁九功:“叫索額圖和阿蘭泰來,叫李德全收拾一下,連夜啟程,去哈拉哈河,乘船北上!”

    阿蘭泰是兵部尚書,此行負(fù)責(zé)率領(lǐng)三千禁衛(wèi)軍和一千鑾儀衛(wèi)守護(hù)瑜伽安危。

    梁九功驚了,“萬歲爺,使不得啊!”

    哈拉哈河橫跨喀爾喀蒙古和漠南的一部分,乘船北上定會路過漠西作亂之地。

    可梁九功也攔不住康熙的堅持,只能去請索額圖和阿蘭泰。

    兩人也都阻攔康熙。

    “皇上三思,彭春經(jīng)驗豐富,既然羅剎兵不在雅克薩,想必就在附近埋伏,不可能扔下城里的親眷跑了,他能應(yīng)付得來。”索額圖苦口婆心勸。

    他想得多,太子才十三,還沒出閣講學(xué)呢。

    萬一皇上有個不測,朝中一定會大亂,尤其是大阿哥和納蘭明珠他們,指不定要怎么翻天呢。

    阿蘭泰也道:“皇上乃千金之軀,怎可以身犯險,臣愿領(lǐng)兵親自前往!”

    康熙不理會兩人的阻攔,他取出北蒙布防圖,指著哈拉哈河上游一處三道彎。

    “朕記得,這里是距離雅克薩最近的地方,而且周圍都是郁郁蔥蔥的樹林,方便藏人,還有沼澤,也方便設(shè)陷。”

    “彭春和郎談都更擅長平地作戰(zhàn),彭春脾氣急躁,郎談不擅水,如果郎談坐鎮(zhèn)后方,彭春指不定會中對方的算計。”

    “彭春所帶領(lǐng)的三千將士不會鳧水的居多,但凡中了算計,哪怕不會有大的傷亡,也一定會影響士氣,不能叫漠西和羅剎牽著鼻子走。”

    索額圖跟彭春一樣,進(jìn)攻都屬于大開大合的類型。

    如果是納蘭明珠在這兒,康熙倒放心叫明珠去。

    眼下康熙思忖片刻,直接吩咐:“傳朕旨意,索額圖帶領(lǐng)兩千禁衛(wèi)軍和鑾儀衛(wèi)保護(hù)太子和太后按原計劃去熱河,阿蘭泰帶一千人跟朕連夜出發(fā)。”

    以彭春的脾氣不會坐以待斃,定會順著痕跡追羅剎,他們所在的位置到哈拉哈河中游,哪怕急行軍,少說也得一天兩夜。

    耽擱不得了,他也沒時間跟索額圖多解釋。

    只吩咐,“折子送來后,先放在皇輦內(nèi),不重要的你和禮部徐元夢、戶部常書三人共同批復(fù),交由太子朱批,其他折子壓后,等朕回來。”

    “盡量不要叫人發(fā)現(xiàn)朕不在皇輦上,太后那里叫太醫(yī)多注意些著。”

    索額圖跪地聽旨的功夫,康熙就大跨步往外走。

    梁九功和李德全哭喪著臉,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不起眼的灰頂馬車,就停在主殿的側(cè)門外。

    康熙一上馬車,就看到了方荷。

    他緊緊蹙起眉來,“誰叫你跟著的?”

    方荷這會子特別想給梁九功上個眼藥,這死太監(jiān)不知道是多怕他主子在外頭過不好,急匆匆塞給她一個荷包,就叫春來給她塞馬車?yán)锪恕?br />
    她這才震驚地發(fā)現(xiàn),原來春來會功夫!

    這丫頭提她,完全不比提個雞崽子更難,難道是女暗衛(wèi)?

    她何德何能!

    但想了想剛才拆出來的又一個五百兩,她把吐槽給壓回去,恰到好處地表了下自己的忠心。

    “雖然奴婢伺候床榻還差點(diǎn)火候,可奴婢伺候萬歲爺起居是沒問題的。”

    “梁諳達(dá)也覺得奴婢細(xì)心,奴婢跟著,好歹能叫萬歲爺多進(jìn)用幾口膳食呢。”

    疾行趕路,肯定就沒有御廚做出來的膳食那么好入口。

    但她吃骨頭湯和鍋盔都很香,說不準(zhǔn)梁九功就是看她能做好吃播,才叫她跟著。

    得知春來會功夫,也跟在馬車后頭負(fù)責(zé)做一些雜活兒,她連奔赴戰(zhàn)場的害怕都幾乎沒有。

    康熙定定看了她一眼,那是差一點(diǎn)火候?

    但他這會子沒心情再說什么,坐到她身邊,敲了敲馬車。

    馬車很快就出了行宮,一路顛簸著離御駕越來越遠(yuǎn)。

    早過了方荷睡覺的點(diǎn)兒,她努力撐了一會兒,眼皮子直打架,實(shí)在沒撐住,不知什么時候就睡了過去。

    康熙正沉思著抵達(dá)哈拉哈河后要做的事情,驀地感覺肩膀上一沉,接著是胳膊。

    他低頭一看,氣笑了。

    這丫頭睡著了以后,不管在哪兒,都沒有任何規(guī)矩可言,也不知內(nèi)務(wù)府到底是怎么教的。

    可能是覺得他肩膀太硬了,她兩只手都抱住他的胳膊,格外不滿地蹭了半天,也沒找到叫她舒服的地兒。

    人不自覺越來越歪,很快就歪在了他腿上。

    要不是康熙用胳膊擋了下,指不定她腦袋能扎他腿上去。

    他把人扶著坐好,從一旁抽屜里取出一條氈毯給她披上,墊了一下她的腦袋,這才叫方荷安生下來。

    等方荷再醒過來,她坐在馬車地板上,趴在康熙坐過的地方,睡得腰酸背痛。

    方荷:“……”也不知道皇帝放不放屁!

    還想吃了她呢,叫她靠一下都不行?

    她腹誹著下來馬車,李德全和春來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早膳,就是簡單的清粥咸菜,還有萬年不變的鍋盔。

    康熙跟大爺一樣坐在一塊石頭上。

    梁九功給他泡好了餅,端著碗,康熙拿左胳膊用勺子渾不在意儀態(tài)地吃著。

    吃得竟還算香,但這位爺右胳膊是廢了嗎?

    在外頭既然都不講究了,怎么碗還要別人端呢。

    她極為不解地接過春來遞過來的粥和餅,壓著想八卦的心情,趕緊吃起來。

    周圍還有好些兵呢,她怕人多耳雜,也不想引起旁人注意。

    但隊伍里就她和春來兩個女子,方荷甚至還能在馬車?yán)锼藕颍⑻m泰和他帶著的一千人,大部分人眼神都忍不住偷偷往方荷身上飄。

    就這小丫頭,睡得叫都叫不醒,還讓萬歲爺肩膀酸得抬不起來?

    嘖嘖,看著不算胖,還挺能吃,大概肉比較敦實(shí)吧。

    連阿蘭泰都沒想到,原來萬歲爺竟好這一口。

    他思忖著來年可就要選秀了,思及家中風(fēng)一吹就能飄起來的女兒,決定回京就叫女兒每天吃五頓飯,直到選秀為止!

    方荷完全沒多想,不是她不敏感,而是她很理解萬綠叢中一抹……兩抹紅多扎眼。

    她上大學(xué)的時候,她那個班也不知道為什么,六十二個人只有三個男生,個個兒都堪比賈寶玉,叫其他班里男生羨慕地?zé)o數(shù)次在論壇上討論要套他們麻袋呢。

    吃完她很快就回了馬車上,沒過多久,康熙也揉著肩膀回來了。

    方荷趕緊遞上打濕的帕子,殷勤伺候著。

    “萬歲爺這是怎么了?可是在馬車上碰到哪兒了?”

    康熙意味深長看著她,“朕大概是碰上了一只豬。”

    方荷:“……哈,哈哈,萬歲爺真會開玩笑。”

    那只豬應(yīng)該不在馬車?yán)锇桑?br />
    第42章

    方荷能聽不出這狗東西在內(nèi)涵她?

    她腦袋能有多沉, 壓得康熙胳膊都動不了……肯定是他太弱。

    不過……這應(yīng)該不算有損龍體吧?

    她只當(dāng)沒聽懂康熙的話,殷勤扶著康熙坐下,聲音又甜又軟。

    “萬歲爺要是還不舒服,奴婢稍稍會一點(diǎn)推拿, 要不給您按按?”

    只要沒證據(jù), 就啥都沒發(fā)生。

    康熙鼻腔里發(fā)出一聲輕笑, 懶洋洋嗯了聲,心底頗為受用方荷的殷勤。

    其實(shí)被方荷靠著, 他胳膊只發(fā)麻了一陣,并未有太大不適。

    但離開馬車之前,方荷還沒醒, 拍她兩下,她還嘟囔著煩,都不知道誰才是主子。

    康熙好氣又好笑, 到底沒跟個睡懵了的計較。

    怕方荷從座位上跌下來, 他將人抱到了地上, 用了被靠著的右臂,一時不察抻了筋。

    梁九功剛才替他按過了, 揉開筋有些不適, 梁九功這才伺候著。

    習(xí)武之人肌肉太硬,就方荷那點(diǎn)子力氣, 摁了一會兒,就累得不想動了。

    她也不說停下,只動作越來越慢。

    康熙無奈道:“行了, 你歇會兒,再過一個時辰就出發(fā),朕沒你那么嬌氣, 過會兒就好了。”

    方荷立馬順著桿子往下爬,端正坐在側(cè)面,煞有其事地點(diǎn)頭。

    “萬歲爺批評的是,奴婢往后一定改!”

    能改多少她保證不了,但把人給累殘了,態(tài)度必須得擺出來。

    康熙若想,他比一般男子更會討女人歡心,如今已將方荷視為自己的人,自然不會再跟以前那般刻薄。

    他含笑拍拍方荷的腦袋,“做你自己就挺好,左右也是朕自個兒喂出來的,你什么樣兒朕沒見過,該當(dāng)受著。”

    這世道其他女子聽皇上如此親昵,大概心里會甜蜜。

    但方荷只偷偷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垂著眸子沒吭聲。

    那他沒見過的樣兒可多了。

    以她真正的脾氣,這會子早甩出個耳刮子,扛火車跑了。

    靠他身上是他的福氣,有本事叫她回去啊!

    將士們連夜趕路,也需要修整,阿蘭泰下令叫人就地坐下淺眠。

    聽見外頭漸漸安靜下來,方荷叫春來替她守著,跑不遠(yuǎn)處的小樹林里解決了下個人問題。

    回來沒過多久,隊伍繼續(xù)出發(fā),直到接近黎明時分,他們才靠近哈拉哈河中下游一處廢棄的碼頭。

    阿蘭泰提前派出的斥候,不知從哪兒弄來一艘半新不舊的船,看起來還不小,有兩層艙房。

    康熙吩咐:“阿蘭泰,你帶九百人繼續(xù)趕路,往三道彎左側(cè)藏好,彭春從雅克薩那邊回返,應(yīng)該在右側(cè)。”

    “派會鳧水的人隱秘過河,一旦發(fā)現(xiàn)彭春的蹤跡,立刻傳達(dá)朕的旨意給他。”

    阿蘭泰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打算。

    這是要利用漠西和羅剎可能設(shè)埋伏的地方將計就計,前后夾擊,斷兩者的后路,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他略有些不放心:“萬歲爺,您留一百人是不是有點(diǎn)少了?萬一對方也派出斥候,發(fā)現(xiàn)您的行蹤……”

    康熙冷笑:“那就讓他們來,正好叫朕與你們做先鋒,吸引他們的注意,一個都別放跑了!”

    雖他從未上過戰(zhàn)場,單論功夫而言,阿蘭泰和彭春他們未必能比得過他。

    身為大清巴圖魯,康熙絲毫不介意多殺幾個敵人鼓舞士氣。

    即便遇到危機(jī),他也有把握順利逃脫。

    阿蘭泰見皇上堅持,沒敢再多說,時間不容耽擱,立刻帶著人繼續(xù)繞河前行。

    等上了船,方荷心腸里才漸漸生出忐忑。

    她拉著春來低聲問:“要是真打起來,咱們可怎么辦啊?”

    “我,我不是害怕啊,我就是怕拖了萬歲爺?shù)暮笸龋怯袀萬一,咱兩家的祖墳都不夠刨的啊!”

    一直急匆匆趕路,她一個和平年代長大的人,對打仗實(shí)在沒啥真實(shí)感。

    可剛才聽到康熙的吩咐,好像隨時都會打起來,跟前卻只剩下一百個人了。

    對面卻是大清要以三千人才能對付的敵人,還有個準(zhǔn)噶爾……

    就算她對歷史沒那么精通,三征噶爾丹她是知道的,能叫康熙三回才拿下的,能是什么省油的燈?

    越想她越害怕,飯都能少吃一碗的那種。

    嗚嗚宮里的銀子都還沒來得及花呢,還有比這更悲傷的事兒嗎?

    春來知道姑娘全身上下就嘴最硬,憋著笑剛想解釋,康熙便出現(xiàn)在二層的欄桿前。

    禁衛(wèi)軍都不知道去哪兒了,船上還挺安靜,康熙耳朵尖,聲音含笑接了她這一茬。

    “你不怕就好,真打起來,春來和梁九功他們都會功夫,朕也肯定跑得比你快。”

    “有你這樣忠心的丫頭殿后,朕一定龍體安泰,保住你們兩家的祖墳。”

    方荷:“……”祖墳是保住了,她墳頭要開始長草了吧?

    她鼓了鼓臉頰,后悔自己為銀子沒堅持留在行宮。

    那時候康熙肯定不會阻攔,說不定還能因為她貪生怕死,歇了留她的心思呢。

    折騰那么久,宮宮沒出了,要是兩輩子她都要因為愛財沒命,她能氣到再從地底下爬出來!

    康熙沖春來揮揮手,春來憋著笑退下,先去收拾住處。

    把方荷叫上二層,在夏夜的微風(fēng)中,康熙聲音隨性慵懶得像是在游花船。

    “咱們此行裝作北上收皮貨的行商,即便是碰上那些打打殺殺的,破財免災(zāi)也就是了,不會正面跟敵人對上。”

    “可毛子也聽不懂咱們的話,真能避開嗎?”方荷還有些愁,愁得她都餓了,就怕破財又遭災(zāi)啊!

    也不知道羅剎兵聽不聽得懂英語,但她該怎么解釋自己三百千都認(rèn)不全,卻能張嘴鳥語花香呢?

    康熙握住方荷手臂,將小臉兒都快愁成包子的嬌人兒拉到自己的身前,尾音帶著柔軟的笑意。

    “別怕,朕會說幾句羅剎語,不然也不敢說自己是收皮貨的不是?”

    方荷想了想,有道理,這位爺還有洋大臣呢,她心下稍稍放松了些。

    康熙眸底閃過一絲笑意,故作嚴(yán)肅道:“這樣……梁九功是管家,李德全是隨從,你和春來就給朕當(dāng)丫頭。”

    “為保萬無一失,你可要當(dāng)心些,稱呼朕老爺,別露了餡兒。”

    方荷下意識點(diǎn)頭,那沒問題,她演技杠杠的,不過腦袋點(diǎn)到一半,她突然反應(yīng)過來。

    “不對啊,老爺出行,只帶一個隨從,卻帶倆丫鬟……”她害怕不起來了,只眼神微妙偷覦康熙的神色。

    這能是正經(jīng)丫鬟嗎?

    康熙俯身,與方荷四目相對,眸子里閃過叫方荷心悸的意味深長。

    “你最會躲懶,那一個丫鬟暖床,一個丫鬟辦差,不正合適?”

    他聲線刻意壓得低沉,笑意都藏在了尾音里。

    方荷其實(shí)有點(diǎn)聲控,上輩子第二任男朋友追她,她本來更喜歡小鮮肉的,還是拜倒在了對方好聽的聲音里。

    這會子聽到康熙又低又有磁性的聲音,她瞬間感覺自己麻透了,尤其是頭皮。

    她隱約能感覺出,康熙懷疑她先前頗為夸張的‘傻’到底有幾分……還是不愿意侍寢。

    她貝齒輕咬著唇瓣,干笑,“只要萬歲爺不嫌棄奴婢沒好好洗漱,奴婢這就去給您暖暖被窩?”

    康熙定定看她幾息,站直身子往里頭去,只留下一聲輕笑。

    “等春來收拾好,你先睡會兒,朕還有事要忙……沒洗干凈,不許沾朕的床!”

    方荷:“……”她可以臟到去木蘭圍場,真的!

    “皇上!”她疾走幾步,喊住康熙。

    待他回頭后,方荷盈盈下拜。

    “皇上金口玉言,奴婢就當(dāng)是圣旨了。”

    “奴婢從未求過您,此生只求您一件事,不止這一次,還有以后,無論發(fā)生什么,旦有萬一,懇請萬歲爺一定要跑在最前面!”

    康熙跑了,她指不定還能活,康熙但凡有點(diǎn)什么意外,她一定死得透透的。

    反正宮出不去,跑也跑不過,該拉的好感必須給她拉滿!

    康熙仔細(xì)打量著方荷,發(fā)現(xiàn)她竟是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心下微微一震。

    即便愿意為他拋頭顱灑熱血的大有人在,他們所圖為何,他也很清楚。

    從未有人將保護(hù)他這件事,當(dāng)作一生只有一次的請求。

    他沒應(yīng)下,只深深注視著方荷:“朕記下了……”也當(dāng)真了。

    這輩子她都別想再離開他身側(cè)。

    哪怕康熙給了保證,方荷還是有點(diǎn)怕,萬一需要逃跑呢?

    上輩子她八百米體側(cè)都要命,這輩子又能快到哪兒去?

    她四位數(shù)的身家啊!!

    春來收拾完過來請,方荷還一臉憂郁。

    “我擔(dān)心萬歲爺,實(shí)是難以入睡,先和衣歪一會兒,等天明用了早膳再歇息。”

    結(jié)果她這一歪,很快就開始輕輕打呼,主要往碼頭那邊走的路太顛簸,大伙兒都是大半夜沒睡。

    都準(zhǔn)備好陪聊安慰的春來:“……”

    等方荷中午餓醒,康熙都沒歇著,在一層的艙房內(nèi)坐鎮(zhèn)。

    一百禁衛(wèi)軍,康熙也沒叫他們閑著,化整為零,以十人為一伍,派出去了大半。

    有負(fù)責(zé)乘小舟去周圍探聽動靜的,也有在二層負(fù)責(zé)放哨的,更多是分批騎馬出去,在三道彎和大船之間傳遞消息。

    哈拉哈河的三道彎,就在入上游的口上,離他們并不算遠(yuǎn)。

    阿蘭泰只疾行出去兩百余里,斥候就聽到了蒙古兵的動靜。

    他們在挖坑,還有人在拴絆馬繩。

    阿蘭泰立刻叫人隱藏起來,帶著人潛行過去。

    只能看得出是漠西部落的人,這些蒙古漢子身上沒佩戴部落的標(biāo)志性彎刀,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準(zhǔn)噶爾的人。

    這顯然是有心跟羅剎勾結(jié),卻沒做好跟大清撕破臉的準(zhǔn)備。

    阿蘭泰立刻叫人傳遞消息過去,繞開這些蒙古兵警戒的位置,后退幾十里駐扎下來。

    康熙收到消息后,立刻做出指示:“派十人渡河,先不必管彭春,左右橫向搜索羅剎兵痕跡。”

    翌日傍晚,阿蘭泰那邊又傳來消息,在三道彎右側(cè),也就是離康熙比較近的這一側(cè),確實(shí)發(fā)現(xiàn)了羅剎兵的蹤跡。

    那些毛子將炮筒藏在挖空的樹干里,埋伏在草地中,只等著彭春過來。

    斥候又潛行了幾十里,暫時沒發(fā)現(xiàn)彭春和郎談的大軍行蹤。

    康熙淡淡垂眸站在簡陋沙盤前頭,用手中的木棍輕輕往羅剎兵的反方向撥動。

    再抬眸的一瞬,他的眼神驟然鋒利,像一把神兵利刃,果斷劃破空氣。

    “傳令給阿蘭泰,留五百人追殺那些蒙古兵,不必留活口!”

    “剩下四百人靜待大軍,以他們的腳程,最多不過一日,夜里必到!”

    “不許與羅剎兵交手,以樹枝扎掃帚,小股人馬大張旗鼓穿林而過,打草驚蛇后,直奔彭春大軍,剩下的人來個甕中捉鱉!”

    ……

    方荷大多時候都在一旁伺候著,好提醒康熙別忘了用膳,甚至洗漱和就寢也變成了她的活計。

    倒不是她突然變勤快了。

    只是很多伺候的人沒帶,梁九功和李德全身兼數(shù)職,連春來都要做漿洗的活兒,方荷沒辦法偷懶。

    思及康熙先前的試探,沒用梁九功吩咐,方荷就主動攬了御前的差事。

    離戰(zhàn)場越近,康熙身上那股子運(yùn)籌帷幄的銳氣就愈發(fā)明顯。

    方荷突然明白,這是康熙最輝煌,也最為意氣風(fēng)發(fā)的時代。

    在接下來的幾年之內(nèi),他甚至讓整個朝堂都成為自己的一言堂,再無人敢觸碰他的威嚴(yán)。

    這樣的皇帝,不管是真在意一個人,還是只將她當(dāng)作閑暇之余消遣的玩意兒,不管手段柔和還是強(qiáng)硬,絕不會允許有第二種可能。

    從他起意的那一刻起,她就只能留在宮里。

    所謂的掙扎,不過這位爺看破不說破,拿來做下酒菜的消遣而已。

    短短三日功夫,郎談率一千將士在回雅克薩的途中埋伏,阿蘭泰和彭春前后夾擊,迅速破壞了準(zhǔn)噶爾和羅剎的勾結(jié)。

    當(dāng)然,說是準(zhǔn)噶爾,只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猜測,在幾百小股蒙古兵被全殲后,噶爾丹始終沒有露面。

    甚至正在其他地方燒殺搶掠的漠西蒙古兵,連正面迎敵的打算都沒有,像接到什么訊號,迅速從各處化整為零地撤離。

    想在水窩子邊兒上和偌大的草原追擊蒙古兵,那是癡人說夢。

    康熙得知消息后,只冷笑了一聲,沒將之放在心上。

    等他到達(dá)木蘭圍場,也能見到噶爾丹,若噶爾丹去都不敢去,也成不了什么氣候。

    本來與漠西商議好要共同設(shè)陷的羅剎兵,沒了蒙古兵幫襯,被阿蘭泰和趕路趕到快吐血的彭春惡狠狠打散。

    死了大半后,羅剎兵扔下炮筒和輜重潰敗逃離。

    彭春和阿蘭泰對此地都不算熟悉,還有郎談埋伏在他們回去的路上,就沒去追。

    彭春繼續(xù)整頓大軍,他還要重回雅克薩城,徹底解決羅剎隱患。

    阿蘭泰率禁衛(wèi)軍歸來,親自為康熙送上好消息。

    康熙高高站在二層的欄桿前朗聲大笑——

    “好!不愧是我滿洲最精銳的男兒,旦有傷亡者,上折子給戶部,加倍撫恤!”

    “此行所有禁衛(wèi),待得回京,皆可論功行賞!”

    阿蘭泰率近千將士鏗鏘跪地,山呼萬歲的雄渾聲音,在哈拉哈河面上傳出去很遠(yuǎn),驚起無數(shù)飛鳥,竟似也為這快速而來的勝利慶賀。

    雅克薩那邊沒那么快結(jié)束,康熙準(zhǔn)備順著哈拉哈河直下,去熱河與太后和太子等人會合。

    乘船比走陸路快得多,康熙便也不甚著急,頗有興致地叫人去附近的部落買了些羊奶酒和牛羊肉回來,獎勵隨行的禁衛(wèi)。

    傍晚時分,太陽還沒落入地平線,船艙和甲板上就散發(fā)出了非常濃郁的烤肉香氣。

    帶著奶香味的酒味兒,飄蕩在河面上,兩者糾纏在一起,叫人聞之欲醉。

    方荷連敵人的影子都沒見到,就要回去了,人放松了不少。

    她沒去男人堆里找存在感,抓著機(jī)會偷懶,趁康熙跟阿蘭泰他們喝酒的時候,躲在船尾,坐下來看落日。

    雖然她也挺饞的,卻難得沒什么胃口。

    在下達(dá)了撫恤金和按功行賞的口諭后,康熙進(jìn)門便沖她笑,眸底再無前幾日的冷冽和鋒銳,倒有些慵懶肆意。

    她從那雙眸子里,看出了這位爺又想給她啟蒙的心思,再加上喝了酒……

    她輕嘆口氣,趴在欄桿上,靜靜望著河面發(fā)呆。

    要留下,就得受寵。

    什么自梳,做俗家居士那都是想屁吃,她不會做除了為難自己外,沒有任何好處的矯情事兒。

    可何時受寵,要得到什么樣的位分才能承寵,又該什么時候生孩子……這些就像在酒店時做總結(jié)報告一樣,不得不做,又反復(fù)在她心里糾纏,叫人格外頭大。

    “姑娘,我給你拿了些羊腿肉過來。”春來很快便找了過來,一臉殷切笑意。

    “還有部落里剛做好的馕餅,烤熟了撒上孜然特別好吃,你嘗嘗。”

    方荷一回頭,嚇了一跳。

    腦袋那么大的瓷盤,擺了整整一盤子肉,提盒里還有一盤子已經(jīng)切好的馕餅。

    這盤子比御前的盤子大幾乎三倍……豬也吃不了這么多啊!

    方荷幽幽看著春來:“你是打算撐死我,好繼承我放在宮里的銀子?”

    春來唬了一跳,趕忙擺手,“奴婢哪兒敢啊!是萬歲爺吩咐,說是您飯量大,吃飽才能賣力干活兒。”

    方荷:“……”艸,她這該死的敏銳,果然猜對了。

    她咬咬牙,深吸了口氣,還是不打算配合,卻知道不能再一味裝傻。

    喝了酒的男人沒那么好的耐性,但喝了酒的男人更容易感性……

    這一路舟車勞頓陪著康熙出行,大多時候都朝夕相處,她也算了解了些康熙的性子,心里差不多清晰前路該怎么走。

    春來去燒了水,方荷仔細(xì)洗漱過,收拾好自己,主動回了康熙就寢的艙房。

    船雖大,卻是運(yùn)貨的船,房間不算多。

    還有禁衛(wèi)在,這幾日都是春來在外間睡,方荷軟榻上睡。

    康熙很快帶著一身水汽回來了。

    他那雙丹鳳眸中帶著前兩次醉酒沒有的冷靜,顯然沒喝到耽誤干體力活兒。

    還在一層寬敞的地兒洗漱過了,解了披風(fēng)后,只穿著明黃里衣。

    康熙大跨步進(jìn)門,見方荷俏生生立在那里,像是在等他。

    長了些許的劉海遮住了眉,卻叫她那雙燦若繁星的眸子更明凈澄澈。

    洗漱過方荷也沒再用水粉,小巧的臉蛋兒細(xì)潤如脂,淡粉沾染在腮邊,瀲滟出幾分嬌媚,帶著絲絲縷縷的甜,鉆入康熙心頭,叫他更加暢快。

    這混賬可算是開竅了。

    對男子而言,打了勝仗之后的觥籌交錯,睡自己喜歡的女人,本就是世間最快活之事。

    他噙著柔和繾綣的笑,將方荷拉入懷中,叫她面對面坐在膝頭,親了親她粉嫩的小嘴兒,語氣帶著似醉非醉的慵懶。

    “今兒個怎么這么乖巧?”

    方荷毫不羞澀注視著康熙,清脆道:“春來說您吩咐叫奴婢吃飽,奴婢知道,萬歲爺這是要教奴婢通人事啦!”

    康熙渾身一緊,喉結(jié)微微滾動,倒也不是不行……

    他微微用力,將方荷摟著往后倒,用巧勁兒將方荷困在懷中,聲音瞬間染上濃重的啞色。

    “朕與李嬤嬤教人的法子不一樣,朕認(rèn)為,身體力行更容易叫人明白……”

    方荷:“……”床系您都沒搞明白,就打算搞船系了?

    她就佩服這位爺?shù)淖孕牛?br />
    康熙伸手解開方荷纖細(xì)脖頸間的盤扣,方荷也抬起小手抓住他的衣襟,鼓著腮幫子使勁兒解他的里衣。

    康熙:“……”這混賬又打算做土匪?

    方荷見康熙停下,還催促,“萬歲爺別停呀,奴婢雖愚笨,可您知道,奴婢好學(xué),您怎么做,奴婢跟著您做就是了。”

    康熙心想,那你跟梁九功一樣,可能都缺點(diǎn)物件兒。

    但方荷冰涼的小手碰到他,卻叫他渾身都燃起了火苗,一簇簇直往復(fù)下拱。

    康熙突然來了放慢速度的興致,低頭以薄唇輕觸她的唇角,而后含笑抬起頭看她。

    方荷利落摟著他的脖子親了回去,就她的經(jīng)驗而言,這都算不上淺戲好嗎?

    親就親,誰怕誰啊!

    康熙微微挑眉,唇角弧度越來越深,雖然身體緊繃得格外難受,他卻只慢條斯理拂開方荷的劉海。

    剎那間,康熙微微怔住。

    這好似是他第一次清醒地看到方荷的臉。

    飽滿的額頭帶著小巧美人尖,襯得她像剛成熟的桃子,不用撕開桃皮,就可見膚若凝脂。

    還是那個眉眼,可露出額頭和黛眉,叫她五官變得格外精致脫俗。

    最動人心弦的,便是那雙瀲滟著水光的眸子,澄澈得叫他明白了什么是皎皎月華,耀眼出塵。

    康熙輕輕吻在她眉心,“朕的荷兒,原來這么甜美……”

    方荷本來正抬頭準(zhǔn)備親回去,聞言突然遲疑了下。

    “怎么……”康熙帶著鼻音的喑啞聲音含糊在親吻之中,溫柔得似要叫人溺死其中。

    “奴婢一點(diǎn)兒都不甜,真的!”方荷認(rèn)真道。

    “蘇嬤嬤說過,您最討厭甜的,奴婢……還是酸的吧!”

    康熙:“……朕不喜甜,荷兒除外。”

    方荷愣了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積極摟著康熙親他的額頭,笑瞇瞇跟著學(xué)。

    “您早說啊!荷兒的萬歲爺,竟也這么美!”

    康熙忍不住笑:“……男人不能用美來形容。”

    方荷乖乖點(diǎn)頭,“奴婢也不喜吃硬東西,偏萬歲爺雖硬朗,可您好看啊,叫奴婢好生為難呢!”

    康熙深吸了口氣,突然趴在方荷頸側(cè),低低笑了出來。

    “相信朕,往后你肯定喜歡。”

    方荷:“……”嘖嘖,車速不慢啊!

    兩人呢喃輕語的功夫,方荷的旗裝飛出了幔帳,接著康熙沿著方荷耳畔親吻,撫上了最精華的部分。

    方荷咬咬舌尖,忍住想輕哼的沖動,故作嚴(yán)肅地跟著學(xué),只是小手剛放上去,她就哎呀一聲。

    “這不公平,您這一馬平川的,奴婢怎么學(xué)啊?”

    康熙:“……”

    他側(cè)身,握著方荷的手往下,“嬤嬤不是教過你,男女不同?你找錯地兒了。”

    方荷認(rèn)真點(diǎn)頭,學(xué)著他的動作,張開白嫩掌心,用上力道一擰——

    “嘶……”康熙倒抽口涼氣,猛地抓住方荷的手,瞬間的酸疼,叫他好懸話都說不出來。

    “……你不想活了?”

    他突然想起南下那回在龍舟上發(fā)生的事兒。

    得虧他剛才沒用太大的力氣教……不是,他就不該把這么重要的利器交給這混賬。

    “啊?奴婢哪兒又做錯了?”方荷趕緊乖巧跪坐起來,似是還想伸手去給他揉揉緩解疼痛。

    “您說,奴婢保證改!”

    康熙的興致疼散了,哪兒還敢叫她碰,見她一臉忐忑,哭笑不得抓住她的手腕。

    “有時候朕都懷疑,你這混賬是不是故意的……”

    “您才發(fā)現(xiàn)啊?”方荷突然收了面上的表情,一臉平靜地輕聲道。

    “您既夸奴婢聰慧,奴婢還以為您早就知道了呢,宮里哪兒來的傻子。”

    是時候該攤牌了,傻只會叫人哭笑不得,坦誠才能換來她應(yīng)得的位分。

    康熙愣了一下,瞬間沉下臉,“你放肆!”

    方荷翻身下床,跪在地上,“奴婢只是想保住命罷了。”

    康熙冷著臉輕呵:“侍寢能要了你的命?”

    方荷心想,就您那技術(shù),高低半條命肯定得丟。

    他聲音冷得數(shù)九寒冬一般,“你不愿意伺候大可直說,朕也不缺你一個伺候,你給朕滾——”

    方荷在事態(tài)沒有發(fā)展到最壞之前,斗膽打斷康熙的話。

    “萬歲爺說會疼奴婢,又可曾知道奴婢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康熙帶著壓抑地暴戾居高臨下垂眸睨著方荷,“強(qiáng)扭的瓜不甜,你想出宮,朕成全你。”

    只是他無法容忍,自己竟真得叫一個宮女牽著鼻子走。

    即便看在皇額娘的面子上不要她的命,也該叫她知道宮外的日子沒那么好過。

    方荷紅著眼眶搖頭:“不,奴婢從未真正想過出宮,只是因為害怕才做出那些昏了頭的事兒。”

    她偷偷收回在腿側(cè)的手,眼淚順著白皙臉頰滑落,微微仰頭看著康熙。

    “自打奴婢的阿瑪離世,額娘就郁郁寡歡,不愛理會人,最多沒叫奴婢餓死罷了。”

    “待得進(jìn)了宮,奴婢也很清楚姑姑的厭惡,只得謹(jǐn)小慎微,從不敢行差踏錯……有時候奴婢在想,是不是奴婢天生就不配被人喜愛?”

    她說著,兩顆淚珠從眼眶直直砸落地面,叫康熙心底的震怒微微一頓。

    他眉心微蹙,冷冷問:“你到底想說什么?”

    方荷垂眸,“奴婢不敢信萬歲爺會喜歡奴婢,即便有幾分垂憐,說不定哪日就收回去了。”

    “可您那么耀眼,尤其在見過您遠(yuǎn)在幾百里之外就能將敵人殺破膽后,奴婢的仰慕更無法壓抑,卻更糾結(jié)……”

    她漸漸啜泣出聲,再不哭,她快被自己肉麻得咳嗽出聲了。

    “……但您那么高高在上,奴婢又想親近您,又不敢有絲毫妄想,才不想伺候。”

    康熙漸漸放松下來,側(cè)靠在床頭,垂著眸子不辨喜怒。

    方荷又下了一記重錘,“奴婢想一輩子伺候萬歲爺左右,但不想生了孩子,連讓孩子叫聲額娘都覺得惶恐。”

    那她怕是會跟著狗東西同歸于盡。

    “更不想哪一日被人害死在宮里,叫孩子跟奴婢一樣,沒了額娘守護(hù),只能看別人臉色過活,覺得自己不配被人喜愛……”

    康熙像是想起了過往,也想到了太子,定定看她一會兒,語氣冷硬開口——

    “再沒有下次,你先出去。”

    方荷淚眼朦朧抬起頭:“萬歲爺……那奴婢睡甲板上嗎?”

    要是在宮里她還不敢這樣坦誠呢。

    現(xiàn)在嘛,除非他想叫她被人看光,或淹死她……以她對康熙的了解,她賭不至于。

    感謝先前睿智拉好感的自己!

    康熙捏了捏額角,打落剛剛掀開的幔帳,一個字都不想再跟方荷說。

    不管她這話幾分真假,康熙都不打算再縱著,懶得理她。

    方荷微微勾了下唇角,撿起衣裳往軟塌去。

    沒叫她出去,就證明還有戲。

    蹬鼻子上臉這回事,只有零次和無數(shù)次,唯獨(dú)沒有‘再沒下次’。

    坐在軟榻上,方荷輕輕抽噎了幾聲,念了句佛號。

    “愿老天爺保佑萬歲爺順心如意,明年選秀得更多佳人,奴婢愿一輩子侍奉佛祖,伺候萬歲爺……”

    “閉嘴!睡覺!”康熙不耐煩地朝幔帳外看了一眼。

    隱約得見方荷蝦米一樣縮在軟榻上,心里的膩煩莫名又消下去不少。

    過了好一會兒,康熙始終無法入睡,一閉眼就是那混賬先前的請求和剛才的眼淚。

    聽得方荷的呼吸平穩(wěn)后,他氣不順地坐起身,掀開幔帳,走到軟榻前。

    康熙視力很好,就著黯淡的燭臺,也能看到方荷臉上還沒干的淚痕,叫她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愛。

    他運(yùn)運(yùn)氣,還是沒好氣地彎腰將方荷抱回了床上。

    他要寵誰,誰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造次?

    就這混賬好吃懶做的德行,佛祖定不收她。

    回頭等他收拾完了噶爾丹,有的是功夫好好給她收拾明白咯。

    他到底飲了酒,酒意上頭,打了個哈欠,恨恨將方荷抱在身前,困意也深沉起來。

    也就沒發(fā)現(xiàn),方荷偷偷歪著脖子打了個哈欠,兩滴淚又從眼角落下。

    就她那規(guī)律的生物鐘,忍困勁兒實(shí)在太難了,臉上的眼淚全是哈欠打出來的。

    這大爺可算睡了……方荷瞬間陷入了黑甜夢鄉(xiāng),手一伸,腿一抬,都甩到了康熙身上。

    驚得康熙猛地睜開眼,低頭就見一只小手在他里衣上揉……這是土匪沒做夠,還是夢里繼續(xù)裝傻呢?

    康熙磨了磨后槽牙,到底沒忍住一巴掌拍在那惱人的腚上。

    第43章

    因心里惦記著事兒, 而且半下午時候就得收拾下船,方荷一大早就醒了。

    剛睜眼她就感覺不對,康熙不在艙房內(nèi),但她竟然在床上??

    她沒有夢游的習(xí)慣, 那就是康熙抱她過來的。

    這本來應(yīng)該是件好事兒, 卻是在康熙喝了酒以后……她把飄著半截的心放回肚子里, 又有點(diǎn)頭疼。

    主要這位爺酒后和清醒時完全是兩副面孔,還極其小心眼, 也不知道附近部落里買不買得到毒酒……

    春來聽見動靜,過來伺候。

    不出方荷所料,春來看她的眼神跟看廟里的菩薩似的。

    “姑娘昨晚可是惹惱了萬歲爺?”她用氣音小心翼翼問。

    見方荷不吭聲, 春來也沒敢多問,只提醒:“萬歲爺天不亮就起來了,梁總管和李德全前后腳挨了罵, 姑娘待會兒去伺候, 可要小心些。”

    “知道了, 先吃飯吧。”方荷輕嘆口氣,苦著臉起身洗漱。

    她要是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人蒙騙, 還因為腦子不清醒對騙子心軟, 她都得慪上好幾天。

    以康熙對自己的控制欲,心情好得起來就見鬼了。

    吃飽了才有力氣上路……啊呸!是謹(jǐn)慎小心地避開康熙的霉頭。

    今兒個一大早送來了新鮮羊肉, 梁九功親自給康熙熬了鍋羊湯,配上馕餅泡著吃,滋味兒還是很不錯的。

    方荷也吃這個, 康熙那邊是李德全給端上去的。

    方荷邊吃邊尋思,這也不怪康熙罵,昨晚被不省心的氣個半死, 早上起來又喝羊湯,梁諳達(dá)這是怕他家主子爺火氣不夠大?

    她完全忽略了不省心的到底是誰,非常不走心地替梁九功嘆了聲無妄之災(zāi),就趕忙下去伺候著。

    剛進(jìn)一層的艙房,方荷就感覺到一股子與這時節(jié)不相符的冷氣壓。

    她微微抿唇,將最后一絲羊湯香氣抿進(jìn)肚兒里,提起演技,怯生生地安靜站到角落里。

    都不用仔細(xì)看,只余光稍打量,便能發(fā)現(xiàn)坐在御案前看書的康熙面無表情。

    聽到她的腳步聲,頭都沒抬,活像沒她這么個人。

    方荷心知這會子康熙不待見她,非常自覺地把自個兒當(dāng)成根柱子。

    偶爾飄過去換茶,也像只遭了雨打風(fēng)吹的蝴蝶,提著氣小心翼翼,蹁躚來去,幾乎沒有一點(diǎn)動靜。

    康熙見她這乖順模樣,心里的氣卻不打一處來。

    并不是因為方荷騙他。

    康熙早懷疑這混賬是不是真傻,心知她還沒放下出宮的心思,始終存著閑來消遣的心思縱著她罷了。

    昨晚她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可在酒醉后,她竟敢以……那種方式質(zhì)疑坦白,就不能老老實(shí)實(shí)直說?

    往常他震怒時,就沒一個敢多嘴的。

    偏這混賬巧舌如簧,他竟還昏了頭,被她說動了惻隱之心……關(guān)鍵是這家伙睡覺還不老實(shí)!

    夜里不是揉就是踹,但凡少被方荷驚醒幾回,能睡個好覺,康熙都沒這么生氣。

    醒了酒后,以康熙做皇帝多年的心計,幾乎不用思量就明白了方荷的盤算。

    裝傻無法裝一輩子,她早晚會成為自己的人。

    但這混賬不愿以宮女的身份侍寢。

    不管是裝傻,還是坦誠相告,抑或在他面前哭訴,都只為逼他允諾位分。

    這才是叫康熙最生氣的。

    就她在御前犯過的那些錯,擱旁人身上墳頭草都老高了,她還在御前活蹦亂跳,越來越無法無天,就沒想過為什么?

    可她始終都沒信過他這份寵信,非要做些叫人不痛快的事兒。

    逐她出宮吧,康熙不甘心。

    留下,他又消不了那股子火氣。

    偏這混帳還沒事人一樣,眨巴著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害怕和乖巧都寫臉上了。

    康熙心里冷笑,這會子唱戲給誰看呢!

    但著惱是不假,康熙卻也忍不住心生好奇。

    他喜歡這丫頭,便是因為方荷與旁的女子不同。

    這種不同從來不在明面上,如今也仍似裹在迷霧中的燭火,叫人忍不住想走過去看,卻始終不得其法。

    他還就非得看看那燭芯到底什么模樣不可!

    康熙向來自控力強(qiáng)大,到下船之前,他那股子氣差不多也就消下去了。

    就算知道方荷在裝模作樣,看她大半日都乖得貓兒似的,連用膳都不敢在他跟前用,他也著實(shí)氣不下去了。

    等下午梁九功回到御前,她甚至直接跑外頭當(dāng)柱子去,也不怕又曬成黑不溜秋的模樣。

    思及此處,康熙對著剛送熱河八百里加急送過來折子,驀地笑了出來。

    算了,她也不是頭一天淘性,跟她生氣純粹是枉費(fèi)工夫。

    一眼就能望到頭也是無趣,那混賬總趁著他喝多了翻天,倒啟發(fā)他了。

    梁九功聽到主子笑,有些摸不著頭腦,這能緊著送過來的折子,定是得盡快處理的麻煩事。

    皇上怎么還笑了呢?

    但見雨過天晴,思及折子才送過來,梁九功也賠著笑。

    “萬歲爺,馬車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您看是現(xiàn)在出發(fā),還是再等等?”

    康熙淡淡道:“先不急,在岸邊停靠半日,明早出發(fā)。”

    “你叫人去釣幾條魚,再從附近買些羊奶酒回來,今兒個晚上叫人做魚宴吧。”

    既然危機(jī)已經(jīng)解除,隨著折子送過來的,自然還有御廚,倒是不用梁九功再頭疼了。

    他也沒多想,利落應(yīng)下來。

    到了晚間,康熙批完了折子,叫人緊著送走,閑庭信步回了二層艙房。

    見方荷還跟那兒低眉順眼杵著,康熙淡淡掃她一眼,直接進(jìn)了門。

    很快,御膳房太監(jiān)就提著食盒過來擺膳。

    皇上說要擺魚宴,御廚卻不能只做魚,自然是撿著新鮮的來。

    隔著食盒,方荷都能聞到好聞的魚香和蟹黃香氣。

    方荷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可惡,梁九功手藝不成,又不敢把做膳的事兒交給旁人,前幾日在船上她只吃過烤魚和魚湯。

    要是昨晚沒坦誠,這會子好吃的,至少有一半能進(jìn)她肚兒里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可憐巴巴朝著樓下做飯的地兒看,希望春來記得給她留好吃的。

    也不知道春來什么時候過來替她,哪怕是有點(diǎn)蟹肉吃也行啊。

    河鮮海鮮她都不挑,百吃不厭!

    只是還沒等到春來,就聽得里頭傳來一聲冷淡的吩咐——

    “進(jìn)來!”

    方荷遲疑了下,就見梁九功出來,笑著側(cè)身,叫誰進(jìn)去很明顯。

    她深吸口氣,心里又開始嗚嗚渣渣。

    餓了,演技有點(diǎn)跟不上啊,好歹先叫她吃兩口墊墊?

    康熙看也沒看她,“過來,陪朕用膳。”

    嗯?

    方荷眼神一亮,這個可以有!

    她壓抑著往一桌子鮮香麻辣的海鮮宴上飄的眼神……和口水,乖乖坐在下首,非常禮貌地客氣了一下。

    “萬歲爺不生奴婢的氣啦?”

    康熙先倒了一碗酒,推至方荷面前,這才撩起眼皮子乜她一眼。

    “朕跟你生氣有用?”

    方荷呆呆看著面前泛著奶香味的碗。

    好啊,一杯毒酒都不夠了,知道她的飯量,都換碗了??

    康熙發(fā)現(xiàn)她愁眉苦臉盯著酒碗,沒好氣道:“那毒酒只是嚇唬你的,朕待你的好你記不住,這點(diǎn)子事兒倒一直惦記著。”

    “真要叫你喝,還能叫你去朕面前喝?”他又不是有什么看人七竅流血的癖好。

    方荷松了口氣,沖康熙露出個為難又討巧的笑來。

    “奴婢從小到大都沒喝過酒,怕是沒辦法陪您盡興……”

    康熙端起酒碗自飲了一口,“無妨,你掃朕的興也不是一次兩次,先吃點(diǎn)東西墊墊肚子。”

    方荷眼神閃了閃,那她可就不客氣了!

    康熙有梁九功侍膳,她避開擺在康熙面前的菜肴,高興地自給自足,一筷子就夾到蟹黃包上頭。

    “唔……”方荷微不可察地喟嘆一聲。

    比起后世香味濃郁的蟹黃包,這包子一入口,卻先是帶著奶香味的韌性面皮,竟沒用發(fā)面。

    咬開后,里頭的蟹黃軟糯至極,第一口先嘗出的是鮮,第二口是甜,接著才是滾燙的香氣。

    一不留神,六個蟹黃包就都進(jìn)了她肚子里。

    康熙掃過來一眼。

    梁九功順著主子的目光看過來,剛一伸手就愣住了。

    好家伙,御廚做少了啊這是!

    方荷發(fā)現(xiàn)后,有些不好意思,都說了,餓會讓人演技退化嘛。

    她主動舉起酒碗,遮掩自己的忘懷。

    “奴婢敬萬歲爺……一口。”

    康熙:“……要不你抿抿算了。”他還沒吃飽,沒精力應(yīng)付酒鬼。

    方荷還真聽話,噙著清甜的笑微微抿了一口。

    唔……不愧是牧民用來暖身子的酒,奶香味底下的酒香直擊喉嚨,化作一團(tuán)火滑入腹中。

    舒坦!

    她微不可察地彎了眼角,好吃懶做的人怎么能不愛喝點(diǎn)呢?

    不管應(yīng)酬還是跟朋友聚會,她上輩子可沒少喝。

    等兩人吃得差不多,梁九功很快叫人撤了膳,換上鹵肉和涼菜,給兩人下酒。

    康熙叫人換了杯子。

    說是輕車簡從出來,可梁九功是真能干,連青玉酒杯都帶著呢!

    “你既打算出家,趁著現(xiàn)在還沒剃度,陪朕再喝點(diǎn),往后可就沒什么機(jī)會了。”

    方荷:“……奴婢敬萬歲爺!”誰說要剃度,俗家居士叫您就著酒吃了?

    她看了眼一杯能有三口的羊奶酒,心下了然,這位爺今天好像是要灌多她啊!

    這到底是道德的淪喪,不打算干人事兒,還是為了方便審問她?

    若有所思的功夫,方荷恭敬碰了下康熙的酒杯,利落一口干了下去。

    除了哄人的本事,她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酒量和酒品。

    千杯……幾十杯不醉說的就是她方果果!

    就算喝多了,她也從來不會說任何會影響錢途和蹭吃蹭喝的話。

    想等她酒后吐真言?下輩子叭!

    看誰喝倒誰!

    她絲毫沒察覺,剛才淺抿的那幾口酒,已經(jīng)叫她如羊脂玉一樣的芙蓉面染了緋色。

    待得幾杯酒下了肚兒——

    “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我很負(fù)責(zé)任地告訴你——”方荷大著舌頭,眼神迷離看著康熙,拍著桌子嚷嚷。

    “所有人里,我跟你關(guān)系最好,咱倆那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康熙:“……”是知道了,她加起來喝了也就一個碗底那么多。

    他不動聲色道:“既然是親兄弟,那你坐過來說。”

    方荷‘啪’一聲把酒杯拍在桌上,還用手指點(diǎn)著桌子催康熙倒酒。

    “別廢話!兄弟那么黏糊干啥?”

    “兄弟也得注意距離,我要跟你勾肩搭背,萬一不知道啥時候有了嫂子,她抽你還好,要是抽我怎么辦?”

    “我可就指著這如花似玉的小臉蛋哄人呢!”

    康熙無聲呵了一聲,看出來了,這混賬倒把自己要與她做兄長的話記在了心里。

    他看方荷說話的興致高昂,沒急著問,淺淺給方荷倒了個杯底。

    方荷一口干掉杯中酒,嘆了口氣。

    “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心里苦啊,天天有人管著我嗚嗚……我就指著你過活了,往后我肯定給你隨個大份子!”

    有個爹系男朋友,生活上倒是照顧得她無微不至。

    可他逼著自己一起養(yǎng)生,天天低脂低鹽不叫喝酒,那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

    要不她一個月加上獎金幾萬塊,能出來蹭吃蹭喝?

    就因為朋友多,男朋友老覺得自己不愛他,才不肯跟自己結(jié)婚生崽。

    可她從小就沒被人愛過,懂個屁的愛,愿意跟他生崽,一起變老,這不就行了嘛!

    康熙隱約覺得不對勁,放柔了聲音笑問:“你要給朕隨份子?”

    民間倒是有這說法,在宮里誰敢?

    而且他都成過兩次親了,大師算出他命硬,他是不打算再立后的。

    方荷突然驚坐起,“朕?哦,錯了……”她忘了,自己換老板了!

    眼前不是兄弟,是老板啊!

    艸,她怎么跟老板一起喝酒呢?

    這貨是不是要潛規(guī)則她?

    她方師太不干這種賠本的買賣,就她那臭脾氣,萬一忍不住把人得罪完了,黃金盒子怎么辦!

    康熙微微挑眉,“你哪兒錯了?”

    方荷縮了縮脖子,探頭探腦跟做賊一樣,特別小聲道:“我可不能說老板壞話,我超愛他……”給的黃金盒子!

    “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問誰能一年給她價值一萬兩千兩銀子的黃金?

    她不叫霸霸已經(jīng)很克制了!

    康熙眸光微動,隱約能明白老板的意思,心湖泛起微微漣漪,卻只輕笑了一聲。

    “那你為何要在朕面前裝傻?”

    方荷猛地站起身來,一臉激動:“別胡說,我怎么可能干出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事兒!”

    萬一叫摳門老板聽見,扣她銀子怎么辦!

    康熙冷笑,剛要說話,就見方荷叉腰收腹,鏗鏘道——

    “我哪兒用裝了,我分明就是真傻!”

    康熙:“……”就這大舌頭的模樣,看出來了。

    他伸手將趔趄的方荷扶住,順勢將她拉進(jìn)懷里,恨恨捏了捏她臉頰。

    “你親口告訴朕,宮里沒有傻子,卻在朕面前裝作不通人事,戲弄于朕,這不是裝傻是什么?”

    方荷委屈地噘起嘴,梗著脖子狡辯,“那我才……”穿過來就該不懂啊!

    可莫名地,她腦海中那根絕對不能說的弦動了,將話咽了回去。

    康熙要問,就見方荷抬起頭,幽幽看著他。

    “我才二十三歲,還是個單純?nèi)缂埖暮⒆樱摇谩夷芏裁矗俊?br />
    被酒氣撲了一臉的康熙:“……”

    她這年紀(jì),若成親早一點(diǎn),再過幾年都能做祖母了。

    他若有所思,也許一開始不懂,但李嬤嬤教過后懂了,卻還裝傻?

    他淡定摁住方荷用王八拳推人的動作,哄著人問:“你不是說,以為朕知道你在裝傻?”

    方荷歪著腦袋,苦惱地想了好半天,實(shí)在想不起自己都說過什么。

    可絕不能得罪老板(的黃金)!

    她嘆了口氣,將康熙一只手握在掌心。

    “我的酒量您是知道的,我可以很負(fù)責(zé)任地告訴您,我跟您關(guān)系最好了!”

    康熙面無表情,這混賬剛才以為他是誰?

    “跟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心里苦啊嗚嗚……”

    “往后我就指著您過活了,可您也得有點(diǎn)數(shù),您那棍子打人是真疼,我值夜的時候都聽見了!”

    康熙下顎緊繃,微微運(yùn)氣,行,喝多了還不忘改詞兒。

    他聲音沉下來,還帶著點(diǎn)嘲諷,“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方荷咧嘴笑:“是您教得好!”

    “哦,還有李嬤嬤,我其實(shí)一點(diǎn)都不喜歡騙人,所以才在您面前坦誠嘛,至于說裝傻,那就不許人要點(diǎn)……嗝……要點(diǎn)面子啦!”

    康熙定定看著她,驀地問道:“既然朕對你如此重要,為何你還幾次三番想出宮?”

    方荷愣住了,努力想明白眼前人在說什么以后,眼圈突然就紅了。

    眼淚積聚在眼底,很快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康熙蹙眉:“哭什么?”

    方荷掙扎著非要起身,等站起來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膝蓋,哽咽著喃喃出聲。

    “在宮里太難熬了啊……嗚沒人把我當(dāng)個人看!”

    “我喜歡睡懶覺,最好是叫太陽曬到屁股再起,可自打我進(jìn)了宮,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我太難了……”

    “我不喜歡餓肚子的滋味嗚嗚嗚……一點(diǎn)都不喜歡,可我餓了好多好多好多回。”

    “老板扣我的嫁妝就算了,還扣我吃的,這是要我的命嗚嗚嗚……”

    康熙聽得又想笑,心窩子卻一陣陣發(fā)酸。

    他見過了方荷太多模樣,運(yùn)氣的時候居多,這還是頭一回想把所有好東西都捧到她面前。

    小時候別人讀一百遍的書,他要在額娘的督促下讀兩百遍,用功到吐血,那時他也想體驗一下好吃懶做的滋味兒。

    世宗還活著的時候,有時候額娘只顧著哭,宮人也不上心,他也知道餓肚子的滋味兒。

    但他畢竟是皇子,也明白自己的責(zé)任,天性好強(qiáng),那種時候于他而言太少了。

    方荷從小到大都過著這樣的日子,她……確實(shí)很招人心疼。

    方荷還在喃喃著:“我想出宮,想知道被人愛的滋味兒,這過分嗎?”

    “果果……嗝……好想,好想有個家,屬于果果自己的家……嗚嗚我想回家……”

    就算說著遺產(chǎn)算償還父母的生恩,可一想到她攢下的大幾十萬都要留給那倆從來不在意她的爸媽,她就慪得想吐血!

    康熙心想,她小名叫果果?確實(shí)甜得叫人心煩意亂。

    他輕嘆了口氣,心底的最后一絲不虞也煙消云散,突然就不想再問她其他事情了。

    他眉眼不自覺地柔和下來,探身想將這小可憐攬進(jìn)懷里,告訴她,可以給她一個家。

    一個榮華富貴加身,叫她再無人敢欺的家,縱著她繼續(xù)好吃懶做下去。

    但他的手剛碰到方荷的肩,她突然就蹦了起來,啪啪給自己臉上兩巴掌。

    康熙:“……”

    方荷不喜歡自怨自艾,鳥用沒有。

    她想得到的一切,都可以憑借自己的努力得到,如果得不到……那就再努力努力嘛!

    努力叫自己清醒些站好后,像才發(fā)現(xiàn)康熙,她臉上先是閃過震驚,又是恍然大悟,接著突然振作起來。

    康熙:“……”他突然有種不太妙的預(yù)感。

    果不其然,方荷從衣襟上拽下帕子就開始甩,一步步后退著,有東西扶住穩(wěn)了身體,張嘴就嚎。

    “萬歲爺,您聽我說!小白菜啊,地里黃啊……我方荷啊,沒了娘啊……”[注]

    康熙深吸了口氣,真不是他不想心疼這混賬,外頭阿蘭泰還帶著近千禁衛(wèi)軍在岸邊把守呢,他實(shí)在心疼不起來。

    方荷見他蹙眉,重重哼了一聲,敢不愛聽她唱歌?

    她還不愛唱給他聽呢!

    她倏然撲到了窗戶邊,推開窗戶探出腦袋大聲唱——

    “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太大的地方……說走咱就走啊,天上的星星……唔唔!”[注]

    康熙驚得后背都冒出汗來,生怕她從窗口翻出去,先緊著攬住了她的腰,才顧得上捂著嘴把人托回來。

    要是掉下去,丟人不說,就算岸邊的水不深,從二層落下,也得摔個好歹。

    就耽擱這片刻工夫,她鬼哭狼嚎的歌聲就傳出去了。

    岸邊好些禁衛(wèi)都伸長了耳朵,連阿蘭泰都不例外,簡直是大開眼界。

    萬歲爺喜歡這么……活潑的女子?

    阿蘭泰想了下家中的閨女,嘆了口氣,這身板兒還能變,可自家閨女那貞靜的性子,改也來不及了啊!

    要不還是走走門路,復(fù)選過后落選吧。

    他不想跟萬歲爺做親家,他閨女還是更適合正常點(diǎn)的人家。

    二層艙房內(nèi),被方荷那幾嗓子驚到的梁九功和春來也進(jìn)來了。

    梁九功叫了李德全收拾矮幾上的狼藉,春來半扶半壓著方荷坐在軟榻上哄。

    “姑娘喝醉了,先喝點(diǎn)醒酒湯可好?要不明天起來該頭疼了。”

    方荷眼神已迷蒙地對不準(zhǔn)焦距,乖乖坐好,好一會兒才把春來的聲音收進(jìn)耳朵里。

    “不喝!”她大聲嚷嚷。

    “酸不拉幾的東西,狗都不喝!”

    站在窗邊吹風(fēng)的康熙轉(zhuǎn)回身,冷聲道:“不喝你這個月的月例就別領(lǐng)了!”

    方荷又呆了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月例是什么,突然沮喪地垂下了腦袋。

    深呼吸好幾次,她才慢慢仰起頭看春來。

    “汪!”

    四人:“……”

    梁九功和李德全都不敢抬頭。

    李德全去拿提盒的胳膊抖得厲害。

    春來憋得肚子都發(fā)酸,姑娘服軟都這么倔強(qiáng)噗……

    她微微抖著手,小心將醒酒湯湊到方荷唇邊。

    方荷沉默地噘著嘴,默默把醒酒湯給喝了。

    喝完直接躺下,翻個身,像只被人遺棄的小貓似的,縮在角落里再不肯吭聲。

    康熙也想笑,又有些咬牙切齒地心疼,既心疼這混賬,又心疼自個兒。

    自打方荷到了御前,他這耳根子就沒清靜過。

    有時候恨不能打她頓狠的,她卻總能恰到好處做些叫人狠不下心的事兒來。

    這混賬到底怎么在御前九年都沒動靜的?

    方荷的睡眠向來很好。

    春來將醒酒湯的碗端出去,再回來看的功夫,就發(fā)現(xiàn)方荷已經(jīng)睡著了。

    康熙也由梁九功伺候著洗漱過,見春來剛給方荷擦洗完,準(zhǔn)備將氈毯替方荷蓋上。

    他頓了下,略有點(diǎn)嫌棄方荷身上的酒氣,可到底是他叫人喝多的……

    即便他沒想到這么容易就叫人喝成了這鬼德行,卻也不能叫人睡在窄小的軟榻上。

    這混賬睡覺不老實(shí),萬一從軟榻上跌下來,明兒個保管能理直氣壯造作個沒完。

    他淡淡吩咐:“你先出去。”

    還是叫他清靜幾天吧。

    如此想著,等春來出去后,康熙彎腰,輕松將渾身酒味兒的方荷抱到了床上。

    等他也躺下,才發(fā)現(xiàn)剛才沒注意到,方荷身上的酒味兒并不難聞,甚至還沾染了絲絲縷縷的奶香。

    配上她那張泛著紅暈的嫩白小臉兒,莫名的,竟比羊奶酒還要醉人。

    他明明沒喝多少,卻有種微醺的放松感,無奈低笑了聲,將方荷攬入懷中。

    方荷輕輕哼哼了兩聲,康熙都不用看,就熟練地握住她的小手,壓住她的腿,緩緩生出睡意來。

    在睡著之前,康熙隱約對方荷的位分有了決定。

    一開始不宜太高,否則只會叫她在宮里難以立足。

    但她既想自己養(yǎng)孩子,貴人的位分就不錯,若她有了孩子,再慢慢晉位便是。

    等方荷醒過來的時候,腦袋不算太難受,卻叫太陽晃得她暈乎乎的,感覺全身都在晃悠。

    “姑娘醒了?”春來在一旁笑道。

    “萬歲爺要批折子,不讓吵著你,叫咱們單獨(dú)一輛馬車,說讓您醒了再過去伺候。”

    方荷呆了下,怎么就突然到馬車上了?

    她對昨晚最清晰的印象是,發(fā)現(xiàn)康熙要灌她酒后,在心里放了狠話。

    然后她就沒啥記憶了。

    方荷捂著臉,沉默了好一會兒,總覺得臉有點(diǎn)脹,大概是水腫吧。

    她仔細(xì)回憶,只隱約記得她還要給康熙隨份子,再想不起其他事來。

    方荷也不糾結(jié),捂著肚子問春來:“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我好餓。”

    春來從側(cè)面的抽屜里取出一盤子點(diǎn)心,“萬歲爺說叫您稍稍墊一墊,午膳去御前用。”

    方荷宿醉也沒啥食欲,更不急著去御前,有一搭沒一搭地吃了半盤子點(diǎn)心就停下。

    她上輩子向來不會問發(fā)生了什么,免得社死。

    反正所有的朋友都用視頻和各種試探驗證過了,她喝多了酒從來不說得罪人的話,就是愛唱歌,愛聽人夸她。

    可在這里不行,她還是得先跟春來問清楚。

    “我昨晚……沒氣著萬歲爺吧?”

    春來聞言,神色格外復(fù)雜,遲疑片刻才道:“應(yīng)該……沒有?”

    反正皇上在窗戶跟前吹風(fēng)也就那么一會兒的工夫,后來還抱著姑娘睡了。

    這也不像是被氣著了啊!

    已經(jīng)接連兩天,姑娘都是在萬歲爺床上醒過來的,但姑娘卻毫發(fā)無損,春來覺得姑娘的好日子就快到了。

    要知道,這女子和男人躺在一起,發(fā)生點(diǎn)什么不稀奇,稀奇的是啥都沒發(fā)生,還愿意一起睡。

    其中多少有些珍重,皇上應(yīng)該不會輕易真生氣。

    方荷松了口氣,見春來還想說什么,立刻抬起手來,“皇上沒生氣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春來:“……”姑娘當(dāng)著萬歲爺學(xué)狗叫這事兒,不重要嗎?

    等方荷往御前的馬車那邊去,梁九功和李德全一見她就笑,笑得還格外喜慶。

    方荷也沖兩人微笑,“喲,瞧梁諳達(dá)這模樣,應(yīng)該是有好事兒吧?”

    梁九功忍俊不禁點(diǎn)頭,“再過幾日就到熱河,咱家確實(shí)高興。”

    方荷繼續(xù)微笑,李德全也沒忘了:“李哥哥……”

    “姑娘還是叫奴才名字吧!”李德全趕忙打斷方荷的話,小心翼翼看了眼馬車?yán)镱^。

    “那什么,奴才還比姑娘小三歲呢!”

    方荷:“……”行吧,你非要當(dāng)?shù)艿埽乙矓r不住你。

    但等她進(jìn)來馬車,見康熙看過來的目光也帶著笑,她突然反應(yīng)過來,感覺有點(diǎn)不妙。

    瞧康熙這模樣,好像她酒品一如既往的穩(wěn)定,把裝傻又別樣坦白的事兒給忽悠過去了?

    但是……難不成昨晚她唱門前大橋下,連環(huán)數(shù)鴨了?

    她摸了摸鼻子,搶在康熙前頭給自己挽尊。

    “皇上這是笑話奴婢呢?”

    “奴婢從未飲過酒,不知自己酒量如此之差,怕是做了有礙觀瞻的事兒,還請萬歲爺恕罪,奴婢往后再不敢喝酒了。”

    康熙心里嗤笑,就這混帳掏心掏肺叫哥哥的熟稔,這怕又是在哄人。

    但到底誰才是她異父異母的親兄弟,除了魏珠也沒旁人,他不準(zhǔn)備跟方荷計較。

    所以他只含笑點(diǎn)點(diǎn)頭:“無礙,左右被御前的人聽見學(xué)狗叫的也不是朕。”

    方荷:!!!

    這個御前的人,包括禁衛(wèi)軍嗎?!

    第44章

    一直到熱河行宮為止, 除了偶爾要去方便的時候,方荷再沒下過馬車。

    她沒有做顯眼包的愛好,要么安詳躺在她和春來的馬車?yán)铮窗察o待在康熙面前, 看誰的眼神都像是看負(fù)心漢。

    康熙不告訴她到底都誰聽見了, 存心叫她記住這個教訓(xùn), 并下令往后沒有他的允準(zhǔn),方荷再不許碰酒。

    又不是她要喝酒的!

    當(dāng)她不知道這小心眼兒是報復(fù)那天晚上的一擰和嘲諷嗎?

    梁九功和春來他們也不敢違背康熙的旨意, 任方荷明著暗著打聽,他們也都不敢說。

    方荷倒不怕丟臉,那玩意兒又沒有錢和吃的重要。

    她只是怕滿京城都知道御前有個會學(xué)狗叫的宮人, 往后甚至還可能是妃嬪,等進(jìn)入宮斗環(huán)節(jié),別人會拿來捅刀子。

    不惡心人也夠煩死個人的。

    罪魁禍?zhǔn)讌s還把她這無精打采的模樣當(dāng)笑話看……這跟小學(xué)雞撕頭花有什么區(qū)別!

    她最討厭這種行為, 可這就是她以后要過的日子。

    想到那可以一眼望到頭的四方天, 方荷只想換個星球生活。

    所以離宿醉過去了兩日, 等進(jìn)了行宮,她還是打不起精神來。

    康熙其實(shí)也沒那么小心眼。

    只是索額圖派人一天三次來送折子, 言說在鴨綠江三道溝附近, 清兵畫邊境堪輿圖時,遇到高麗人偷采盛京野山參, 發(fā)生了沖突。

    高麗人都帶著鳥銃,清兵中了彈,死傷十幾人。

    偏那些高麗人的態(tài)度還格外強(qiáng)硬, 掩護(hù)傷人者逃跑,被抓后還拒不肯交出罪犯,叫囂他們采參的地方屬高麗國土。

    康熙大怒, 盛京以東往野山參最密集的那一帶,自來都是大清國土。

    區(qū)區(qū)彈丸之地,他們的國王都不敢如此硬氣,這些高麗人哪兒來的底氣?

    思及雅克薩之戰(zhàn),漠西部落始終未曾露面,準(zhǔn)噶爾能與羅剎勾結(jié),未必就不能跟高麗勾結(jié)。

    康熙心知雅克薩戰(zhàn)事還沒結(jié)束,不宜開戰(zhàn)。

    為了提防羅剎繼續(xù)派兵,準(zhǔn)噶爾又不老實(shí),一面叫人加快速度趕往熱河,一面發(fā)明旨回京,叫理藩院和禮部共同處理此事。

    禮部很快就遞交了折子上來,說已派文官去往高麗要求他們的國王交出犯人,審理此案,給大清一個交代。

    與此同時,理藩院也上折子,請求動用盛京駐防協(xié)領(lǐng)官兵搜查犯人及其家眷下落,將主動權(quán)控制在大清手中。

    康熙下了馬車,都沒來得及洗漱休整,立馬就下發(fā)了赦令允準(zhǔn)。

    還令索額圖即刻歸京,督查按理此事,這件事兒才勉強(qiáng)算是告一段落。

    等回到寢殿,康熙才發(fā)現(xiàn)方荷不在跟前。

    他問梁九功:“人呢?”

    梁九功表情微妙,“姑娘說宿醉后還有些不舒服,洗漱過先回去歇著了。”

    頓了下,他小心翼翼提醒,“奴才瞧著這兩日姑娘無精打采的,怕是還為醉酒一事心煩……”

    康熙拍了下腦袋,本來只想抻抻她的底兒,她鬼哭狼嚎的動靜肯定會傳出去,叫她有所準(zhǔn)備。

    結(jié)果把這事兒給忙忘了,那混賬指不定怎么運(yùn)氣呢。

    他坐在浴桶里,吩咐梁九功:“去把人好好請過來,她要是不愿意動彈,跟她說朕有好消息告訴她。”

    梁九功出去吩咐李德全親自去請人。

    暗暗瞧了幾日笑話的李德全:“……”得嘞!

    他心里腹誹,這皇上召見,擱旁人身上就是病入膏肓爬也得爬過來。

    萬歲爺這可倒好,還得哄著。

    所以也不怪那祖宗越來越無法無天,這不都是主子爺自找的嗎?

    方荷無精打采了兩天,也快忍不住了。

    她就不是庸人自擾的人,不過是針對小學(xué)雞不理不睬不跟你玩兒的策略罷了。

    可為了保持人設(shè),她沒多吃東西,在外頭又不方便偷吃,實(shí)在是餓啊!

    好不容易躲回屋里,方荷偷偷墊了兩口點(diǎn)心,這才重新掛上憂郁表情去御前。

    進(jìn)門她便虛著聲兒請安,蹲下去的時候,身子還弱柳扶風(fēng)地晃了晃。

    “請萬歲爺萬安。”

    康熙憋著笑看她唱戲。

    剛才梁九功才出去問過,方荷一回來,魏珠就提著食盒過去了。

    “起來吧,朕這兩日忙,倒忘了跟你好好說說,你那日醉酒的事兒。”

    方荷有氣無力地起身,垂著眸子輕輕搖頭,“萬歲爺您還是別說了,奴婢不想知道自己到底做了多少丟人的事兒,否則怕是要連夜出京,再也不想回到傷心地。”

    康熙挑眉,似笑非笑看方荷:“真不想知道?”

    方荷偷偷以余光打量了下康熙的神色,總感覺這位爺好像看透了她似的,心下微微打鼓,話音緊著一轉(zhuǎn)。

    “不管萬歲爺跟奴婢說什么,奴婢都愛聽,要不……您還是說說吧。”

    康熙唇角微微上揚(yáng),說她嘴硬吧,最能屈能伸的也是她。

    但他實(shí)在不喜歡她這有氣無力的模樣,笑著將人拉到身前,沒再賣關(guān)子。

    “那天晚上你——”

    李德全突然在外頭出聲,“奴才請?zhí)竽锬锝鸢玻埜魑荒锬锇病!?br />
    方荷:“……”艸,她褲子都脫一半了,就非得來得這么及時嗎?

    她渴望的眼神幾乎黏在康熙臉上,甚至不自禁地更靠康熙近了些。

    哪怕是偷偷說一句也行啊!

    妾不如偷啊萬歲爺!

    “行了,聽到的人不算多,等會兒再說。”康熙從她那雙水汪汪的眸子里看出了迫切,低笑著安撫她一句,起身去迎太后。

    他離開御前幾日,瞞不住人,皇額娘也上了歲數(shù),怕是受了驚,更得緊著安撫。

    方荷氣得在心里打拳,說了跟沒說有區(qū)別嗎?

    太后帶著妃嬪們一進(jìn)門,在妃嬪們蹲身請安的時候,看到康熙臉上還未落下的笑意,緊跟著就看到后頭臊眉耷眼的方荷。

    “這是怎么了?皇帝你訓(xùn)斥這丫頭了?”太后緊著打量了康熙一番,見他無礙,松了口氣,笑著調(diào)侃。

    康熙笑著叫了起,親自扶著太后上座。

    他故意做出淘性模樣喊冤,“這丫頭得您和皇瑪嬤喜歡,在御前誰都不敢得罪她,兒子疼還來不及,怎么會訓(xùn)斥她呢。”

    站在一旁的惠妃和榮妃聽得懂蒙語,臉上的笑意都頓了下。

    安嬪和謹(jǐn)嬪見狀,目光也跟著不自覺挪到了方荷身上。

    惠妃一瞧見方荷那張臉,心腸就忍不住提了起來。

    她如今年紀(jì)大了,恩寵也少,一直沒怎么見過方荷,可這丫頭那張俏生生的小臉兒,完全不似胤褆所說的那么黑。

    不止不黑,甚至還白得幾乎看不到瑕疵,哪怕叫劉海兒蓋住小半容顏,也能看得出是個顏色好的。

    榮妃心里也打鼓,她伺候康熙的年頭比惠妃還久,對康熙非常了解,若非是萬歲爺上了心的女子,絕不會用這種口吻提起來。

    安嬪和謹(jǐn)嬪恩寵一直都淡,兩人只是好奇居多,見方荷低眉順眼站在一旁,非常規(guī)矩,便沒再往深處想。

    太后聽了康熙的話,臉上倒露出真心實(shí)意的笑來,她不動聲色掃過惠妃和榮妃二人,把方荷叫到了跟前。

    “喲,丫頭真是越來越俊了。”

    方荷聽了烏云珠翻譯,沖太后露出個赧然的笑,“奴婢當(dāng)不得太后如此謬贊。”

    這位慈眉善目的富婆,好像確實(shí)很喜歡她,畢竟打心底的喜歡藏不住,比康熙看她還熱切呢。

    要是富婆和康師傅變個性就好了。

    太后拉著她的手,對康熙道:“我頭一回見這丫頭時,她還黑不溜秋的呢,那時我就喜歡,說來也是奇了,連皇額娘也這么覺得。”

    “后來我還特地叫人去問過薩滿,這才知道,這丫頭的八字屬木,多木多土,我和皇額娘缺木缺土,這丫頭與我們有緣。”

    如今岳樂還活著,方荷的身世還不適合拿出來說,所以康熙一直都沒叫方荷蓄起劉海來。

    太后卻不想叫人輕視了方荷,跟烏云珠商量出了這么個法子。

    方荷去看烏云珠,但烏云珠卻沒再說話,她只能猜測,這是夸自己。

    尤其是看惠妃和榮妃的表情…嘖嘖,沒辦法,看來優(yōu)秀是真的藏不住。

    太后笑著望向康熙:“你可不許委屈了這丫頭,不然我和老祖宗可都不依。”

    康熙心知薩滿的話幾分真,卻只含笑點(diǎn)頭。

    “兒子記下了,只要她不上天,在御前朕保管委屈不了她,也沒人敢給她委屈受。”

    方荷心想,就會吹,但凡行宮里有活豬,都得爬樹給他看!

    一旁聽著的惠妃卻心腸酸得厲害,直在心里冷笑,即便沒有榮妃對康熙那么了解,卻也聽出味兒來。

    看樣子,都等不到選秀,后宮里就要多出個受寵的來了。

    惠妃她們四個是去給太后請安,得知太后要過來,陪著太后來看望皇上。

    惠妃和榮妃是為了兒子,過來表示自己的關(guān)心。

    安嬪和謹(jǐn)嬪則是為自己謀點(diǎn)存在感,好讓皇上想起來的時候召她們侍寢。

    但這會子大家都知道皇上才剛回來,需要休息,也不敢多打擾,都跟在太后身后離開了。

    只不過惠妃一回到自己的院子,立刻就吩咐貼身婢女半夏——

    “你去打聽一下,這回出去,萬歲爺待方荷怎么樣,有沒有叫方荷侍寢。”

    平日里在乾清宮想探聽消息不容易,可出行后皇輦就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想瞞著消息不容易。

    出去的時候,跟隨的禁衛(wèi)那么多,人多口雜,如方荷所料,想打聽點(diǎn)什么出來非常簡單。

    半夏沒耽擱多久,晚膳前就打聽清楚,回來稟報自家主子。

    “聽聞六阿哥剛夭折那陣子,都是方荷伺候的,敬事房那邊倒是沒有記檔。”

    “但這回跟著萬歲爺出去的方荷和春來,都是近身伺候的,晚上也都由她們來值夜。”

    半夏遲疑了下,還是道:“奴婢還聽人說,有禁衛(wèi)聽見方荷喝醉了酒,在萬歲爺房里唱戲……”

    惠妃連連冷笑,她倒小瞧了這老宮女。

    在宮里無聲無息近十年,還能在出宮之前攀上青云梯,什么上不得臺面的狐媚子手段都敢用。

    也是,宮里哪兒來的老實(shí)人,只不過是先前其貌不揚(yáng)沒抓住機(jī)會罷了。

    仗著好像是萬歲爺?shù)氖裁垂嗜酥螅率瞧炔患按拖胪f歲爺床上爬。

    要方荷真是個普通宮女,惠妃還真不在意后宮里再多個姐妹。

    可最叫人厭惡的就是這種沾親帶故的,宮里有個佟佳氏就夠惡心人的了。

    聽太后和皇上話里的意思,她可不想往后再給自己添個得罪不起的祖宗。

    翌日一大早,給太后請安回去的路上,惠妃請榮妃和安嬪、謹(jǐn)嬪一起去賞花。

    “熱河這邊天兒沒那么熱,花園里竟還有幾株十八學(xué)士,品相不錯,榮姐姐和兩位妹妹不如一起去瞧瞧?”

    榮妃擺擺手:“我早去看過了,你和兩位妹妹一起去吧。”

    這幾天胤祉貪玩,略有點(diǎn)發(fā)熱,她可沒那個心思去賞牡丹。

    惠妃攔著榮妃,沖她意味深長地笑:“榮姐姐怕是不知道,這回咱們賞的,可是花園里新開的花。”

    “雖年頭久了些,卻正是最嬌艷的時候,姐姐不去看,可是要后悔的。”

    榮妃心下一動,她為人心思細(xì)膩,跟惠妃打了多年交道,心下清楚她這是話里有話。

    微思忖片刻,榮妃叫自己的貼身婢女白芍先回去照顧胤祉,自己帶著另一個宮女,跟惠妃一起往花園去。

    安嬪和謹(jǐn)嬪位分低,更沒有拒絕的余地,跟在兩人身后。

    真正的熱河行宮還在修建,他們現(xiàn)在住的地兒只不過是行宮的小半邊,總共也沒多大的地兒。

    這花園自然也無法跟御花園相提并論。

    榮妃他們自然也就沒見到惠妃說的新花,只有郁郁蔥蔥的楝花、荼蘼和黃蟬花。

    被人精心伺候著的十八學(xué)士被拱在最中央,還是那兩株。

    四人走到花園角落靠近河流的亭子里坐下,宮人上完了茶退出去,榮妃立刻開口。

    “說吧,你叫我們來,到底賞的哪門子的花?”

    惠妃笑了笑,沒急著說話,先喝了口茶。

    見榮妃皺起眉頭,這才慢條斯理道:“昨兒個咱們不是在御前見到那位方荷姑娘臉色不好看?我倒聽說了一樁叫人納罕的事兒。”

    安嬪嘖了一聲,壓著不耐煩問:“姐姐可是說她醉了酒?這事兒我也聽說了。”

    安嬪李氏是漢軍旗出身,她阿瑪剛阿泰是正三品宣府總兵官,在禁衛(wèi)軍中也有親眷和曾經(jīng)的下屬。

    在宮里她想打聽消息難,但在熱河,不用她探聽消息,就有人把消息往她這里送。

    但她從小就愛舞槍弄棒,想得恩寵也是為了母家,對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實(shí)在不感興趣。

    榮妃和謹(jǐn)嬪卻似是聽出了趣兒來。

    “喝多了?是陪萬歲爺喝酒嗎?”榮妃詫異問道,“尋常官女子可都沒這個體面。”

    惠妃輕笑一聲,“可不只是醉酒,聽說還特地打開窗戶,跟萬歲爺摟摟抱抱,對酒當(dāng)歌,好不快活呢。”

    謹(jǐn)嬪陳氏瞪大了眼:“守著那么多人還敢……這成何體統(tǒng),簡直,簡直……”

    怕隔墻有耳,她把不要臉三個字咽了回去,卻格外膩歪。

    “也不怕傳到老祖宗耳朵里,治她個狐媚惑主的罪過!”

    榮妃垂眸喝茶,心里不以為然。

    真要爭寵,宮里誰沒想著法子勾過萬歲爺,不然孩子哪兒來的?

    就連最為清冷端莊的佟佳氏,當(dāng)年為了爭寵,也沒少做孟浪的事兒。

    要是佟佳氏身子撐得住,這會子怕是都沒她和惠妃站腳的地兒。

    她平靜看向惠妃:“你跟我們說這個作甚?后宮的妹妹們也不算少了。”

    “是姐姐還是妹妹那可是說不準(zhǔn)的事兒。”惠妃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打算,慢悠悠道。

    “旁人怎比得過方荷?萬歲爺說她是故人之后,太后乃至太皇太后都莫名對她青睞有加,至今都查不出她的背景來。”

    她抬起眼皮子看榮妃,“姐姐就不怕御前再出個叫表哥的?”

    榮妃手中的茶算是喝不下去了,思及佟佳氏妹妹在眾人面前彰顯自己和皇上的親近時那聲‘表哥’,她只覺得膩味。

    “那怎么著,姐姐有法子叫方荷伺候不成萬歲爺?”安嬪直沖沖地問。

    “說不準(zhǔn)人家現(xiàn)在都侍過寢了呢。”

    惠妃沖安嬪笑著搖搖頭:“昨兒個我特地叫嬤嬤去看了,她還未曾侍寢。”

    “當(dāng)然,我也沒法子阻止萬歲爺給她位分。”惠妃話鋒一轉(zhuǎn)。

    “可我聽說,這位方荷姑娘先前一心想著出宮,北蒙倒是個好地方。”

    安嬪不說話了,即便她不擅長耍心眼兒,也聽出了惠妃話里的惡意。

    榮妃和謹(jǐn)嬪就更不必說。

    但謹(jǐn)嬪只低著頭當(dāng)什么都沒聽到。

    她位居六嬪之末,阿瑪不過是個國子監(jiān)的副監(jiān),在宮里幾乎沒有根基,想做什么也有心無力。

    惠妃也沒指望她,只不緊不慢品著茶,余光打量著榮妃和安嬪的神色。

    馬佳氏和李佳氏可都有不少兒郎,在鑾儀衛(wèi)和禁軍里當(dāng)差。

    榮妃放下茶盞,悠然起身,“萬歲爺若起了心思,誰敢置喙?”

    “左右后宮那么大的地方,明年選秀也不少進(jìn)人,咱們擎等著多幾個妹妹也就是了。”

    安嬪沒聽出榮妃的意思,但她不打算做那種損陰德的事兒,只垂眸不語。

    可惠妃已經(jīng)聽到了自己想聽的。

    榮妃雖字字句句都是對萬歲爺?shù)捻槒模瑓s只字不提想跟方荷做姐妹。

    她只笑了笑,“榮姐姐說得是,倒是我多嘴了,往后不再提便是。”

    其實(shí)康熙若想避暑,不拘是南苑還是京郊都不缺好地方。

    他之所以定下要在熱河建行宮,不只是為了避暑。

    熱河之地,西臨奉天,北面的木蘭圍場和東面都臨著北蒙,往南去快馬加鞭一日就可到達(dá)京城,清初入關(guān)就是走的這條路。

    因此康熙很早就從奉天派出了三千官兵駐扎在此地,一為練兵,二為震懾監(jiān)督北蒙。

    其次還有與大清關(guān)系比較緊密的察哈爾左翼四旗官兵,每年都會在木蘭練兵。

    那是抵擋外敵的一道防線,從熱河過去,只要半日功夫。

    所以康熙到了行宮后,也沒多休息,先接見了察哈爾四旗的旗主和各旗都統(tǒng),而后又親自帶阿蘭泰,出去檢閱此地駐扎的三千官兵。

    他提前派人通知過北蒙各部落,因雅克薩的戰(zhàn)事波及漠南和漠北,推遲十日后再開始木蘭秋狝。

    但他也幾乎沒時間待在行宮,每天都是一大早就出門,深夜才回。

    方荷無所事事,御前跟隨伺候的宮人,都被梁九功和李德全反復(fù)敲打,誰也不敢支使這祖宗干活兒。

    還有個春來,卸了差事,每日就陪著方荷。

    熱河的天氣也舒服,方荷也從康熙口中得知,學(xué)狗叫只有四個人知道,四舍五入等于沒人知道。

    她松了口氣,終于提前過上了自己夢想中的咸魚日子。

    每天一睜眼就是吃,吃飽了睡,睡飽了吃,洗漱有人打水,衣裳有人漿洗,提膳都不用她自個兒操心。

    這甚至比在御茶房時還逍遙,方荷恨不能一輩子都能這么自在。

    但好日子過了沒幾天,太后跟前的烏云珠就過來請她。

    烏云珠態(tài)度非常和善,對方荷也很恭敬,“主子得知萬歲爺忙,怕姑娘在行宮悶得慌,請您去外頭走走。”

    說是外頭,其實(shí)就是還在修建,但是還沒建完的行宮,外頭早就圍起來了,有禁衛(wèi)把守,無人可以靠近。

    那里有座比較大的御花園,雖然沒什么珍貴的花兒,可盛夏的當(dāng)口,這里的溫度合適,花園里也是姹紫嫣紅,好看得很。

    普通妃嬪出不去眼下的行宮,沒辦法只能去小花園。

    康熙孝順,自不會攔著太后走動,提前叫人先把大花園里的水榭給建好,好叫太后有個賞花的去處。

    因為方荷如今的身份還是宮人,太后召見,春來倒是無法跟著。

    烏云珠帶著方荷,憑著壽康宮的腰牌,一路出了行宮,就引著方荷來到了水榭。

    一進(jìn)門,方荷還沒行禮,太后就起身,直接把她拉了起來,看著她笑得特別燦爛。

    張嘴就是一串嘰里咕嚕叫方荷聽不懂的蒙古話。

    方荷眼神偷偷往不吭聲的烏云珠身上飄。

    “……太后娘娘恕罪,奴婢聽不懂蒙語。”

    這要閑聊,總得有個翻譯吧?

    烏云珠笑而不語,丁點(diǎn)張嘴的意思都沒有。

    她要怎么說,太后一張嘴就問方荷喜不喜歡金子,她庫房里擺了好多,隨便方荷挑。

    雖然能感覺得出方荷很愛財,通過上次拒絕黃金盒子和南珠的事兒,烏云珠卻知道這丫頭是取之有道。

    還是不叫方荷為難了,也有損主子的形象。

    方荷完全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么,要知道肯定得嗷一嗓子哭出來。

    又不用在蘇茉兒和太皇太后面前裝樣子,她為難個屁啊!

    太后見烏云珠不吭聲,知道自己見方荷越來越像烏林珠額格其,有點(diǎn)激動過頭了。

    她笑著拉方荷坐下,換上了生硬的漢語,“你,在宮里過得高興嗎?”

    方荷一直偷偷打量著太后,發(fā)現(xiàn)她臉上格外慈祥和關(guān)切的神情,鼻尖微微一酸。

    從一個人變成一個物件,甚至還碰上個爹系年齡,小學(xué)雞作為的未來夫主,她能高興得起來就見鬼了。

    可她能說嗎?

    她換了個概念,笑著回話:“回太后娘娘的話,奴婢自打入宮起,就得姑姑照料,姑姑去世后又得萬歲爺天恩,自沒有值得不高興的事兒。”

    太后畢竟在宮里活了這么多年,聽得懂漢語,但她臉上的笑卻微微淡了點(diǎn)。

    這丫頭沒說實(shí)話。

    但很快,她叫烏云珠把點(diǎn)心端上來,又笑得和藹起來。

    “我聽說你喜歡河鮮,這是用晾干的魚蓉和蟹黃做的酥餅,你嘗嘗看好不好吃。”

    烏云珠這回一字不落地翻譯了。

    方荷正好還沒用午膳,從善如流吃了幾塊,唔……原來魚的鮮香和奶香摻雜在一起,變成咸味酥點(diǎn)如此好吃。

    就好像后世的蛋黃酥,只不過更松軟些,魚肉特有的彈性又多了股子嚼勁兒。

    至于蟹黃酥就更不必說,這點(diǎn)心在后世也很有名。

    她總愛買,沒有后世那么細(xì)膩,香味兒卻更加濃郁。

    這大概就是純天然無添加的好處了。

    見方荷吃得香,太后沒再說什么,含笑靜靜注視著方荷的側(cè)臉,目光一時間悠遠(yuǎn)又傷感。

    烏林珠不喜歡河鮮,她嗜好甜食。

    因為吃得多,比一般女子都要豐腴些,再加上張揚(yáng)的性子,明明長了張嬌俏的臉兒,卻從無人敢招惹。

    不像方荷,即便比先前長了些肉,瞧著也還瘦得小羊羔似的,看起來就惹人憐,在后宮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

    “方荷,你想伺候皇帝,還是出宮?”見方荷吃得差不多,太后突然用漢語問。

    烏云珠低呼:“主子!”

    太后抬手不叫她說話,只定定看著方荷。

    方荷動作微微一頓,把最后一個蟹黃酥塞進(jìn)了嘴里,鼓著小臉兒沖太后笑。

    “奴婢想留下,要是出宮,往后怕是再也吃不到這么好吃的點(diǎn)心啦!”

    烏云珠松了口氣,還好,方荷這丫頭足夠清明,不會跟著主子一起胡鬧。

    太后沒再說別的,只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好。”

    她指了指空了的盤子,笑道:“還有,我累了,你帶走。”

    烏云珠趕忙道:“御膳房那邊因為萬歲爺不在,送過去的新鮮魚蟹怕是不多,咱們這邊膳房倒是做了不少,主子早就吩咐給你備著呢,姑娘隨我來吧。”

    方荷一絲異樣也沒表現(xiàn)出來,沖太后規(guī)規(guī)矩矩蹲安,謝過太后的賞賜才告退。

    提著食盒回去的路上,過了小行宮的門,送走烏云珠,方荷這才輕輕嘆了口氣。

    她不是察覺不出太后對她熱切的善意,可太后和康熙并非親母子,看烏云珠的反應(yīng)就知道了。

    若康熙要留人,孝莊也許還能說得上話,太后卻不能。

    她說不高興,不想留下,太后除了替她難受,還能做什么?

    看太后這表現(xiàn),想必那份故人之情能叫她往后留在宮里好過很多,她該知足了。

    還是好好想想留下該怎么過日子才是……

    “這不是御前的方荷姑娘嗎?”

    “瞧著怎么從外頭回來,萬歲爺不在御前,御前的人竟能隨意走動了?”

    方荷一抬頭,心下就哦豁一聲。

    惠妃和榮妃并謹(jǐn)嬪三人就站在小花園和大道交叉的地方。

    問話的是榮妃,不瞎就能看得出來者不善的意味。

    方荷又在心里嘆了口氣,蹲身行禮。

    “奴婢見過惠妃娘娘、榮妃娘娘,謹(jǐn)嬪娘娘。”

    “回娘娘的話,太后召見奴婢,問起五阿哥南下時的趣事,奴婢才從外頭回來。”

    沒人叫方荷起身。

    惠妃不緊不慢行至方荷面前,彎腰抬起食盒的蓋子看了眼,笑了。

    “喲,看樣子是討了太后的賞,這點(diǎn)心連我們這些做主子的都輕易吃不上呢。”

    榮妃懶洋洋跟惠妃說話,目光卻居高臨下看著方荷。

    “她一個宮人,能得太后的吃食賞賜,就算是天大的體面了,惠妹妹怎么也學(xué)那眼皮子淺的。”

    謹(jǐn)嬪淺笑著,輕聲替惠妃辯駁,“榮姐姐話不能這么說,即便這宮女身份卑微,到底是與老祖宗和太后有緣。”

    “往后想必做個有頭有臉的嬤嬤還是可以的,惠姐姐給她幾分臉面也是未雨綢繆嘛,免得叫人記恨。”

    惠妃也直起身,垂眸睨視方荷,輕嗤了一聲,“方荷姑娘說說,謹(jǐn)嬪的話可有道理?”

    方荷只想說,敲你大爺?shù)模犚娏藛幔壳媚惆溯厓鹤孀冢?br />
    她們倒是聊得起勁兒,方荷尋常少保持行禮的姿勢,這會子腿酸得幾乎蹲不穩(wěn),偏偏惠妃就在她跟前。

    要是蹲不住,就只能往后,四仰八叉在這仨女人面前當(dāng)王八。

    但她面上一點(diǎn)異樣都沒有,心里也平靜得甚至出乎自己的預(yù)料。

    在這種尊卑分明的世道,上位者想收拾下位者,甚至都不能說人家不干人事兒。

    因為這本來就是人家的主職工作之一。

    她更清楚,這種斗雞環(huán)節(jié)往后還多著呢,這才哪兒到哪兒。

    她干脆起身,在惠妃和榮妃驚詫且馬上就要責(zé)難的表情中,利落跪地。

    就當(dāng)提前給她們上個墳,到底也是幾百年前的老祖宗,不丟人。

    “回謹(jǐn)嬪娘娘的話,主子們問奴婢話,是奴婢的榮幸,主子們的一言一行,奴婢一個宮人怎敢置喙,更不敢做那以下犯上的混帳。”

    謹(jǐn)嬪微微皺眉,方荷越是這樣平靜,她心里反倒越警惕。

    在后宮里,囂張跋扈,的女子不可怕,可怕的是能受得住屈辱的,但凡叫這種女人爬上去,往后保管要加倍報復(fù)回來。

    她心下一轉(zhuǎn),沖榮妃笑了笑,“倒是嬪妾小人之心了,咱們還是快叫方荷姑娘回去,免得主子爺要人伺候,找不著人,要怪咱們。”

    榮妃笑著頷首:“也是,誰叫咱們不會喝酒唱曲兒,入不了萬歲爺?shù)难郏菇蟹胶晒媚锸芾郏嬖蹅冋疹櫲f歲爺,白芍,賞她!”

    白芍利落應(yīng)聲,一個荷包扔到了方荷腳下,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晝海瑧?yīng)該是碎銀角子。

    方荷淡淡垂眸看著,荷包也不鼓,最多一兩,比康師傅還摳。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嗎?

    想烏龜來了王八,惠妃剛要開口叫方荷撿,他們背后就響起了康熙微微泛冷的聲音——

    “她一個御前宮人,伺候朕是她的本分。”

    “朕竟不知她是替你們照顧朕,怎么,你們也想到御前當(dāng)差來?”

    惠妃和榮妃、謹(jǐn)嬪三人心下一驚,萬歲爺今兒個不是一大早就出了行宮嗎?

    往常都是夜里才回來,她們得到消息,這才特地來會會方荷。

    今兒個怎么回來得這么早?

    第45章

    惠妃三人立刻蹲身行禮。

    “請萬歲爺圣安。”

    榮妃干笑著回話:“我們只是恰好碰上方荷姑娘, 想著太后娘娘喜歡,為著孝心,想與方荷姑娘多親近親近,這才多說了幾句話……”

    即便被康熙抓了個現(xiàn)成, 榮妃也沒太過擔(dān)憂, 瞎話睜著眼張嘴就來。

    方荷偷偷撇嘴, 卻明白榮妃還有惠妃的底氣從何而來。

    看在大阿哥和三阿哥的份兒上,又不是什么大事, 萬歲爺不會在外頭給她們沒臉。

    只要能自圓其說,她方荷算個屁。

    果不其然,康熙并未動怒。

    他只淡淡道:“若你們真有孝心, 就把規(guī)矩學(xué)好,好好在太后跟前伺候著,少操心御前的事兒。”

    榮妃愣了下, 臉頰驀地滾燙, 明白皇上這是嫌她與御前宮人親近, 有窺探帝蹤之嫌,敲打她呢。

    蹲在一旁的惠妃和后面的謹(jǐn)嬪, 也聽出了康熙話里的意思, 心下慶幸,好在她們沒跟榮妃一樣嘴快。

    康熙沒理會三人, 甚至連方荷也沒看,轉(zhuǎn)身就往主殿走。

    梁九功留下,笑著給惠妃她們打個千兒。

    “若三位娘娘沒什么事兒, 奴才就帶方荷先回了?御前還有要緊差事等著她呢。”

    榮妃意料之外叫康熙撅了個沒臉,無心搭理梁九功,一甩帕子, 憋著口氣轉(zhuǎn)身就走。

    謹(jǐn)嬪一副柔弱模樣站在惠妃身后,不吭聲。

    惠妃也不想說話,她疑心皇上并非因她們打狗不看主人才那么說,覺得還是因為方荷,心情不怎么好。

    可她不像榮妃那么沒腦子,到底笑瞇瞇留下句場面話,這才帶著謹(jǐn)嬪,不緊不慢從方荷身邊走開。

    康熙面無表情回到主殿,雖不露形色,但在殿前當(dāng)值的李德全和魏珠等人卻都噤若寒蟬。

    萬歲爺這一身夾風(fēng)帶雨的氣勢,長眼的都看出是氣得不輕。

    李德全在心里直叫苦,那小祖宗不在行宮里,這又是哪個嫌命長的惹了萬歲爺……

    魏珠心里直打鼓,他總覺得,這事兒怕是跟阿姐脫不了干系……

    等看見梁九功和方荷緊隨其后過來,李德全和魏珠都在心里嘆了口氣。

    還真又是她!

    即便魏珠這種心疼自家阿姐的,都有點(diǎn)心疼不動了。

    萬歲爺生十回氣,八回都是因為阿姐,這大概就叫打是親罵是愛?

    他還是心疼心疼自個兒吧。

    等方荷進(jìn)了殿,康熙見她還慢吞吞邁著小碎步準(zhǔn)備上前蹲安,肚兒里的火簡直要燒上頭。

    “站那兒。”康熙冷聲道。

    “在外頭還沒跪夠?”

    方荷頓了下,微曲地膝蓋繃直,垂著眸子不吭聲。

    被人盯著也不好扭腿掐腚的,她只好默默醞釀情緒。

    康熙將茶盞重重擱在矮幾上,唬得一旁伺候的梁九功都差點(diǎn)嚇跪,大氣也不敢喘。

    偏方荷跟沒事兒人似的,叫康熙火更大。

    “往日你不是挺能的?你可別告訴朕,旁人攔住你說幾句酸話,你一點(diǎn)法子都沒有。”

    但凡這混賬說一句皇上吩咐了要緊事急著辦,惠妃她們也不敢攔人,他還會拂了她的面子不成?

    “朕夠縱著你了,御前哪個不知道你方荷是個祖宗,在外頭倒是不長嘴了?”

    以康熙的丘壑,怎么看不出方荷這是故意賣慘。

    甭管他趕上沒趕上,小花園附近又不是沒人,總會傳到他耳朵里來。

    “你是不是還要說,自個兒只是宮人,不敢違拗主子?”

    “朕夸你聰明,不是叫你那點(diǎn)子心眼兒都往朕身上使的!”

    見方荷低垂著腦袋,只隱約看到濃密的睫羽輕顫,康熙驀地站起身,上前抬起她的臉來。

    看到方荷臉上干干凈凈的,康熙莫名地松了口氣,惱火卻更甚。

    “說話!”他愈發(fā)暗沉的眸底醞釀著快壓不住的風(fēng)暴。

    “舌頭叫狗吃了?”

    方荷也想說啊,問題不疼實(shí)在哭不出來,還得再醞釀醞釀。

    她心下急轉(zhuǎn),眼神中露出幾分迷茫,特別小聲道:“奴婢不是故意的。”

    康熙冷笑一聲,放開手,轉(zhuǎn)過身不看她,免得見她裝可憐的模樣狠不下心。

    位分他可以給,但他不喜歡別人耍盡手段來要。

    “要是你沒有旁的可說,明兒個朕叫人送你回京,滿足你的心愿,送你進(jìn)家廟剃度,朕也眼不見心不煩。”

    方荷在心里撇嘴,除了嚇唬人就沒別的招了?

    她要信了,今晚上豬就得給她托夢說自己會爬樹了。

    但她還是不吭聲,臊眉耷眼垂下腦袋,努力想上輩子的傷心事,可惡的是,傷心的事兒實(shí)在是不多。

    康熙沒聽見方荷說話,心里先是怒不可遏,而后卻又有些不習(xí)慣。

    自打方荷來到御前,不管裝傻還是耍小聰明,都分外鮮活,就連裝可憐的時候,那雙眸子也吵得他沒個清靜。

    都不用看這混賬,也叫人狠不下心,冷不丁她不吭聲,莫名生出的悵然就將他火氣壓下去大半。

    康熙掃了眼梁九功。

    梁九功識趣兒地退出去,親自在門口守著。

    康熙這才將咬著唇犯倔的方荷拉到自己懷里,無奈嘆了口氣。

    “你到底怎么了?朕生氣,不是氣別的,是氣你不會護(hù)著自己。”康熙語氣軟得自個兒都有些不自在。

    他這輩子就沒如此語重心長過,卻不愿看這張牙舞爪的混賬變成家貓。

    “你不愿以宮女的身份侍寢,朕不勉強(qiáng)你,只是給你晉位也得師出有名,還得再等等,朕都記在心里。”

    “朕有時候不能明著替你說話,那是害你,你自個兒也得立得起來才行。”

    他叫春來一個三等宮女明著伺候方荷,待方荷與旁人不同,甚至由著梁九功和李德全私下里把方荷當(dāng)祖宗供著,就是給她底氣。

    有時候位分并不能代表一切。

    即便康熙在前朝時候居多,也清楚在后宮,不受寵的嬪還沒受寵的貴人活得體面。

    難道這混賬看不清楚,到底什么最重要?

    “今兒個太后請奴婢過去,問了奴婢一句話。”方荷突然落寞地開口,接著康熙的話,小聲開了鑼。

    “太后問奴婢,在宮里高不高興,想不想出宮。”

    這位爺好話歹話都說盡,耐性估計也快沒了。

    可方荷卻不以為然,虛無縹緲的寵愛能保持多久?信男人不如信鬼。

    就康熙生孩子的數(shù)量和后宮的人數(shù),她就是再能卷,也卷不過一茬一茬的鮮花。

    要是把自己活生生變成這個世道的悲劇,方荷還不如直接去死。

    她選擇從起點(diǎn)開始卷。

    康熙聞言微微蹙眉,“你還想出宮?”

    方荷想著自己上輩子的存款去向,仰起頭,眼角洇濕,演技跟上來了。

    “奴婢以為自己是想出宮的,卻下示意搖了頭。”她眼神越來越迷茫,眼角的晶瑩卻始終未曾落下。

    “原來奴婢不想出宮了啊……”

    她喟嘆一聲,抱住康熙的腰,靠在他懷里。

    “其實(shí)奴婢自打入宮就沒高興過,宮里的日子奴婢過得很苦。”

    康熙下意識加重了攬著方荷的力道:“現(xiàn)在還覺得苦?”

    方荷在他身前輕蹭著搖搖頭,“從到了御前,您縱著奴婢淘氣,甚至給了奴婢從未體會過的溫暖,奴婢就再不覺得苦了。”

    康熙表情和緩下來,卻沒看到,方荷話兒說得甜,臉上卻一點(diǎn)表情都沒有。

    這些她上輩子本來就唾手可得,要是能出宮,憑她的本事,找個捧自己臭腳的人哄她一輩子都不成問題好嘛!

    壓下吐槽,她才進(jìn)入上眼藥環(huán)節(jié):“可遇到兩位妃主子和謹(jǐn)嬪娘娘,奴婢才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只有在您身邊,奴婢才能做自己。”

    “即便是得了位分,有了子嗣,她們依然不會把奴婢當(dāng)人看。”

    “奴婢怕,好怕,寧愿現(xiàn)在不得罪人,也不想往后日子難過。”

    說的就是良貴人,八阿哥都五歲了,她還龜縮在長春宮內(nèi),過得還不如惠妃身邊大宮女體面。

    康熙拍拍方荷的肩,“你就是想太多,只要你一直跟現(xiàn)在一樣,朕不會叫她們踩在你頭上。”

    方荷心道可拉倒吧,情話都加條件你咋不上天?

    就剛才那場面,多說幾句,康熙都擔(dān)心會下了大阿哥和三阿哥的面子。

    等數(shù)字團(tuán)長大成人,康熙更不會狠拂他們的面子,那得受多少委屈?

    她啥都愛吃,唯獨(dú)不愛吃虧。

    方荷上輩子進(jìn)酒店工作后,因業(yè)務(wù)能力強(qiáng),很得經(jīng)理器重,經(jīng)理也跟她說過與康熙異曲同工的話。

    事實(shí)上呢?

    只要她還是服務(wù)生,中層培訓(xùn)沒她,漲工資沒她,前廳部可以瓜分的應(yīng)急資金轉(zhuǎn)化獎金也沒她。

    知道經(jīng)理看重她,領(lǐng)班和主管確實(shí)不會故意為難。

    但公司有什么福利政策,能得到好處的永遠(yuǎn)是領(lǐng)班和主管、經(jīng)理,屁都沒她的份兒。

    所以她干脆卷起來,通過服務(wù)過的幾個大佬客戶在上層露了臉,爭取公司內(nèi)推,卷掉了只會畫大餅的經(jīng)理。

    這個世道也一樣,要是跟良貴人一樣,被扔在哪個主位妃嬪的宮里,就算康熙把她寵上天,好處沒她的,該被人壓著的時候一點(diǎn)都不會少。

    方荷心里大概清楚,以康熙對她目前的興致,摳門一點(diǎn)能給個常在位分,大方一點(diǎn)給個貴人,懷孕大概能晉為嬪。

    可上頭有皇貴妃、貴妃、四妃和封號嬪壓著,能給她使絆子的時候不要太多,與其到時候被逼著變態(tài),不如卷在起跑線上。

    貴人她也看不上。

    她深吸口氣,驀地起身,平靜跪在康熙面前。

    “奴婢相信萬歲爺?shù)亩鲗櫍瑓s不信自己,過去奴婢習(xí)慣了隱忍順從,您寵著奴婢,奴婢才敢僭越,其他人不會寵著奴婢……”

    康熙沉默不語,方荷說得也不是沒道理,但他深信底氣是可以養(yǎng)出來的。

    所以他才不急著給她位分。

    以方荷的聰慧,有他和顧問行教導(dǎo),她早晚能立起來……

    方荷突然抬起盈著水光的眸子,目光中滿是哀求。

    “今兒個雖然被幾位主子娘娘為難,謹(jǐn)嬪娘娘卻啟發(fā)了奴婢。”

    “奴婢不想侍寢了,懇請萬歲爺給奴婢個恩典,叫奴婢一直在御前伺候!”

    “奴婢愿意做宮女,姑姑,甚至嬤嬤,一輩子陪在萬歲爺左右,求您成全!”

    康熙:“……”你是被成全了,誰來成全朕?

    他沒好氣地起身將方荷拽起來,敲敲她腦門兒,“知道你委屈了,這個月叫你領(lǐng)兩個月月例……”

    方荷呼吸一窒,趁距離近趕忙掐住大腿,這怎么還一言不合突然撒錢呢!

    她勉強(qiáng)保持住悲傷,失望地垂下眸子,仿佛毫不在意。

    “……要是你一輩子做宮人,就只能吃糠咽菜,可若做朕的人,往后你的膳食可以走御膳房。”康熙微微挑著眉,不動聲色打量著方荷的表情。

    方荷死死咬住舌尖,怕自己一個不小心露出心動來,前功盡棄。

    不過是兩千兩銀子罷了嗚~

    不就是幾頓御膳嘛嗚嗚~

    她自己拿銀子偷偷買還不行嗚嗚嗚……

    見方荷不吭聲,甚至沒像往常那樣迫不及待彎了眉眼,康熙倒真有些詫異。

    這都打動不了她?

    看樣子今兒個惠妃和榮妃她們確實(shí)過了。

    康熙無奈,卻不想把這俏生生的小混賬放在眼前,只能看不能吃,那到底是折磨誰呢!

    見方荷無精打采的模樣,康熙也沒叫她立在跟前伺候。

    等方荷出了門,康熙立刻冷著臉喊梁九功過來——

    “你去一趟太后那兒,就說是朕的意思,此次隨行的妃嬪實(shí)在是閑得慌,到處亂走萬一叫人沖撞了怕是會鬧出笑話,請皇額娘給她們安排些事兒做。”

    梁九功:“……嗻!”

    等梁九功到太后所在的萱寧殿,太后才剛午睡起來,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出門在外,除了出門散散心,還有什么事兒可做?”

    不叫人出門,叫人隨行干啥?

    梁九功笑著躬身:“太后娘娘說的是,尋常來說是這么個理兒,只是最近前朝事多,還牽扯到與羅剎那邊打仗,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不少,行宮又還沒完全建好……”

    他叫外頭跟著過來的小太監(jiān)把箱子抬上來。

    “只實(shí)在不好以萬歲爺?shù)拿x吩咐,怕娘娘們多想,卻又怕勞累太后,萬歲爺特地準(zhǔn)備了《無量壽經(jīng)》。”

    “正好回宮差不多就是老祖宗的千秋,也算叫娘娘們盡盡孝心。”

    太后:“……”

    看著足足有十卷的經(jīng)書,滿滿一大箱子,她也生出了跟方荷差不多的想法。

    出來巡游還叫人抄經(jīng),皇帝就不怕旁人在心里罵他……哦,皇帝叫她出面,罵得是她。

    這可真是個孝順兒子。

    等梁九功離開后,太后嫌棄地看那口大箱子。

    “你說皇帝想什么呢?”

    前陣子行宮也不少有人進(jìn)出,怎么就沒怕沖撞了呢。

    烏云珠表情微妙,“奴婢大概知道為什么,方荷姑娘打水榭回去后,奴婢急著回來伺候,又想著行宮內(nèi)沒有危險,只把方荷姑娘送進(jìn)了行宮。”

    “但聽底下人來報,方荷姑娘碰上了惠妃和榮妃,叫姑娘在小花園門口跪了好一會兒,還打著討好您的幌子,說是與方荷姑娘親近呢。”

    因烏云珠先前買消息足夠大方,隨行的粗使太監(jiān),在小花園附近看到后,立馬就過來稟報。

    至于謹(jǐn)嬪,直接被聽惡心了的烏云珠給忽略了,誰家是叫人下跪表示親近的?

    主子把看重方荷姑娘擺在明面上,惠妃和榮妃還為難方荷,那不是打主子的臉嗎?

    還好意思拿主子說事兒,烏云珠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本來就打算要稟報的。

    原本還心疼隨行妃嬪的太后,聞言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簡直是放肆!”她重重一拍桌子,蒙語說得又急又快。

    “皇帝說得對,指不定是叫什么孤魂野鬼給沖撞了,倒是叫她們心思都野了,一點(diǎn)妃嬪的端莊都無!”

    “這點(diǎn)經(jīng)書哪兒夠,叫人再置辦些《地藏經(jīng)》,回宮之前叫她們別閑著,好好靜靜心,免得回了宮,宮里盛不下她們!”

    烏云珠這回一點(diǎn)攔著的意思都沒有,“奴婢這就去辦!”

    于是,還沒到晚膳時候,惠妃和榮妃、安嬪、謹(jǐn)嬪甚至隨行的常在答應(yīng),都收到了厚厚一匣子的經(jīng)書。

    烏云珠話說得格外體面,“太后娘娘日夜憂思老祖宗的身子,這些時日寢食難安,也抄了些經(jīng)書,好歹才安寧了些,想必是長生天在天上庇佑老祖宗呢。”

    “主子覺得這法子好,想多給老祖宗祈祈福,好叫老祖宗在長生天的庇佑下,福壽綿長,千秋鼎盛。”

    眾妃嬪:“……”可太后叫我們抄的是佛經(jīng)啊!

    佛祖和長生天一個佛一個神,也不串門兒吧?

    安嬪和其他常在答應(yīng)心里叫苦不迭,惠妃和榮妃、謹(jǐn)嬪心里倒是隱約知道原因,心里慪火得很。

    她們不就是說了方荷幾句,沒打沒罰的,做主子的連宮人都說不得了?

    皇上都沒發(fā)火,太后倒護(hù)起來了,有本事把人要到自個兒身邊去啊!

    心直口快又頭鐵的榮妃,頭一回氣得腦子一陣陣犯暈。

    干脆連看也不看那木匣子,躺床上就報了病,卻連太醫(yī)也沒請,明擺著是打算裝病少抄幾遍經(jīng)書。

    惠妃晚了一步,只能恨恨在心里罵榮妃,活該她生一個死一個,簡直不長腦子。

    那是給老祖宗祈福,你擺出這姿態(tài)來,明擺著不愿意為老祖宗盡孝,把別人病中盡孝的路子也斷了。

    當(dāng)然,她沒法裝病,卻把沐浴焚香這套流程折騰出了花兒來,每天只慢悠悠的抄。

    安嬪更絕,叫人請了一尊金佛擺在屋里,每天說是念幾個時辰的經(jīng)洗濯心靈,然后再抄經(jīng)。

    反正她在佛前睡覺還是念經(jīng),誰也看不見,能少抄一點(diǎn)是一點(diǎn)。

    謹(jǐn)嬪還有常在和答應(yīng)們不敢折騰,只能老老實(shí)實(shí)抄經(jīng),甚至還有人放血抄血經(jīng),總之都把姿態(tài)擺得十足。

    太后得知后倒沒說什么,她才不信這些虛的,虔誠那是擺在心里的。

    她也不在乎這些妃嬪們抄多少,只要老老實(shí)實(shí)待在屋里別出來惹事兒就得了。

    就這么著,一直到七月十三御駕到達(dá)木蘭圍場,隨行的妃嬪那叫一個安靜,比在宮里還老實(shí)。

    但康熙的心情卻沒變好。

    方荷比那些抄經(jīng)的妃嬪還安靜,真是見鬼了!

    她甚至都不偷懶了,每日早早起身,安靜跟御前宮人一起伺候康熙起身。

    用膳也只跟春來一起,不多不少,一如她以往的飯量,一點(diǎn)幺蛾子也沒鬧。

    在御前伺候的時候,低眉順眼,無一處不妥帖細(xì)致,只是不愛吭聲。

    他缺勤快干活兒的宮人嗎?

    哪怕康熙故意逗她,方荷也不生氣,只偶爾露出個有氣無力的笑來,依然如故。

    以往要保持這樣的演技對方荷而言還真不容易,可這回她竟然超常發(fā)揮了。

    無他,一想到若成為貴人,要給至少十七八個人下跪,還是每天,她嘴唇分分鐘能掛油瓶。

    再想想一年只有一百兩月例,等于白丟一萬一千兩,她不用掐腚都能表演個一秒落淚。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辛苦做一兩個月的林妹妹,就能得到遠(yuǎn)超付出的回報……方荷肝起來,她自己都害怕。

    等到草原上扎營后,她跟春來住一個帳篷,就在圍場邊上。

    住宿條件比在行宮艱苦許多,她這演技就更持久了。

    沒幾天,康熙就發(fā)現(xiàn),方荷身上的衣裳都晃蕩起來,顯然瘦了不少。

    康熙這才明白,這混賬怕是真鉆了牛角尖,鐵了心思要做嬤嬤。

    這叫康熙特別心塞。

    在草原上,他每天要費(fèi)盡心力跟那些蒙古的王公貴族們打交道,既要敲打又要拉攏,還得恰到好處地了解各部落發(fā)展的情況,絕不能再出一個準(zhǔn)噶爾給大清添堵。

    如此疲乏的情況下,他只想叫方荷如往常一般,還是那個能叫他想笑的開心果。

    哪怕是繼續(xù)氣他呢,也比這霜打的模樣好。

    只是一時間,康熙卻也沒辦法如她的愿,時候不合適。

    他在康熙二十二年才定下木蘭秋狝之行。

    有了前兩回的經(jīng)驗,這一次更值與羅剎打仗的時期,康熙下令由裕親王福全和恭親王常寧親率正黃旗官兵引領(lǐng)布圍。

    自第一次木蘭秋狝開始,康熙便下令,滿蒙漢八旗各自派遣四千名官兵,打散后分成三班,一班負(fù)責(zé)圍場安全,一班負(fù)責(zé)圍獵,一班負(fù)責(zé)行獵。

    巧的是,大營這邊剛安排好巡邏和圍獵路線,就有人騎著馬高舉‘清’字紅幡沖進(jìn)了圍場。

    “報——雅克薩大捷!”

    嘶啞卻雄渾的喊聲,連喊三遍,巡邏官兵迅速讓出地方,跟著喊了起來。

    康熙正跟太子和大阿哥分析此行北蒙各部落之間的關(guān)系,聽到動靜,立刻疾步出了皇帳。

    太子和大阿哥滿臉喜色跟上,就聽得報喜的將士高聲道——

    “啟稟陛下,與羅剎一戰(zhàn),三道彎殲敵九百,此為一捷!”

    “羅剎兵潰逃北歸,途中殲敵四百,及至雅克薩城下,火燒城門,殲滅雅克薩士兵一千三百七十余,此為二捷!”

    “董鄂將軍親自梟羅剎督軍之首,郎副將俘虜敵人家眷及逃兵六十有五,雅克薩羅剎人再無活口,此為三捷!”

    “羅剎國王令使臣遞交國書,投降求和,我等不辱使命,扣使臣于歸途,特來報喜!”

    康熙朗聲大笑:“好!這也算是行獵之前的開頭彩了,朕等著他們使臣前來!”

    福全和常寧單膝跪地,大聲高呼——

    “此皇上英明,才有大軍之捷,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聽到消息趕過來的北蒙王公,面色都各有驚喜或驚疑,不一而論。

    但在福全和常寧跪地后,同樣將手放在心口處單膝跪地,低下頭顱,高呼天可汗萬歲。

    康熙大手一揮,笑著朗聲道:“今晚舉辦宴會,朕與諸位舉杯同慶,不醉不歸!”

    等人散了以后,康熙進(jìn)門就見方荷噙著淡淡笑意候在皇帳內(nèi),歡喜得恰到好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像拿尺子比出來似的。

    他在宮里見多了這樣的吉利勁兒,卻還是更喜歡方荷原本嬉笑嗔鬧的模樣。

    這會子御前沒人,梁九功和李德全在外頭守著,康熙干脆大跨步上前,將方荷打橫抱起來,轉(zhuǎn)了幾圈。

    方荷嚇得差點(diǎn)忘了林妹妹的風(fēng)范,低呼著抱住康熙的脖頸。

    知道他打贏了高興,也不用跟狗子一樣繞著尾巴轉(zhuǎn)圈吧?

    康熙見她只咬著唇不吭聲,將人放下,卻沒松手,甚至還抬起她的下巴,笑著咬住她那叫人又恨又愛的小嘴兒。

    方荷被親得喘不過氣來,用力推他,這人高興瘋了?

    康熙這才稍稍松了點(diǎn)力道,抵著方荷的唇笑。

    “長生天庇佑朕與羅剎三戰(zhàn)三勝,朕卻拿你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你說你是不是生來克朕的?”

    好在是到底算有個合適的機(jī)會,解開這混賬的心結(jié)了。

    方荷心想,她要是能克人,早把他克成太監(jiān)了,省得他耍流氓。

    但面上她還是保持著柔婉模樣小聲提醒:“萬歲爺可不敢這么說,要叫人聽見,奴婢幾條命也不夠丟的。”

    康熙哼笑了聲,定定看她一眼,又咬住她的唇,將更大膽的話藏在唇齒糾纏之間。

    “就算是,朕也不怕,朕命硬,你就該是朕的……”

    方荷:“……”她這一卷,把這位爺?shù)耐廖肚樵挾冀o卷出來了?

    好在康熙沒再多說,只將方荷親得小臉紅撲撲的,在她憋不住要發(fā)作之前,笑著放開她叫人。

    “梁九功,叫汪灝?dāng)M旨,乾清宮方荷為太皇太后侍疾有功,又與太后八字相合,在御前侍奉也極為盡心,特封她為四品奉御女官!”

    梁九功心下一驚,汪灝是翰林院掌院,南書房行走之首,負(fù)責(zé)對外朝擬旨。

    宮里的擬旨一般都是禮部的事兒啊!

    要是傳出去,京城和隨行的妃嬪怕是得炸鍋,方荷也必定會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可不是什么好事兒。

    他下意識看向方荷,覺得這祖宗肯定會阻攔。

    畢竟方荷除了好吃懶做貪財……她還慫,梁九功心里是有數(shù)的。

    但方荷卻只低著頭,藏住眸底的笑意,一聲不吭。

    她都得留宮卷起來了,還慫什么,那只會叫人往死里欺負(fù)。

    其實(shí)按宮規(guī)是可以有女官的,只不過康熙將十三衙門改回內(nèi)務(wù)府以后,為防后宮干政,只叫宮人領(lǐng)了女官份例,沒了這個職位。

    所以康熙這旨意并沒有壞規(guī)矩。

    女官比妃嬪的位分低一等,四品女官位比六嬪,往后見了六嬪不需再行大禮,即便見了皇貴妃她們,也只用行半福禮就夠,再不必深蹲。

    而且成為女官還有個好處,那就是被臨幸后,獲得妃嬪位分,最低也是平封,一般都會高一級。

    從貴人卷到未來的妃位,她有什么好攔的?

    但康熙倒也沒有叫她做靶子的意思。

    不等梁九功應(yīng)聲,他又道:“御前的宮人如今也有些沒規(guī)矩,不像個樣子。”

    “同樣叫汪灝?dāng)M旨,御前三等以上的宮人,都令內(nèi)務(wù)府酌定女官品階,御前侍寢的宮女和官女子往后憑女官位晉封,不曾侍寢的宮人則憑女官位得賜婚。”

    梁九功心下松了口氣,這就說得過去了,打贏了勝仗,各旗都是出了力的。

    若有了這個晉位或賜婚的機(jī)會,即便明年選秀落選,還能通過內(nèi)務(wù)府的小選進(jìn)宮,算給各旗有功勞的人家往上爬的機(jī)會。

    果不其然,布圍之前的準(zhǔn)備工作剛做好,郎談親自押送俘虜和使臣前來,得知這道旨意,他和隨行的將士都特別高興。

    郎談的侄女也到了選秀的年紀(jì),如果不能過選,也許進(jìn)御前伺候也不錯。

    回頭最少也能得一門不錯的親事,皇上賜婚這種體面,可不是落選能有的。

    其他將士們也多是八旗子弟,家里多少也有女眷參選,得知消息后也特別高興。

    等布圍結(jié)束,康熙帶領(lǐng)滿蒙王公們一起登上高臺,觀看圍獵隊伍的時候,惠妃她們才得到方荷成為四品奉御女官的消息。

    惠妃帳篷里當(dāng)即就碎了一套茶盞。

    方荷竟比她預(yù)料當(dāng)中還要難纏,原本她以為憑皇上對方荷的寵愛,估計要不顧體統(tǒng)給方荷貴人位份,這就夠叫人下氣的了。

    要知道,就是當(dāng)年憑著絕色姿容被皇上寵了好幾年的良貴人,剛得晉位,也不過是個封號常在。

    生了阿哥后,衛(wèi)氏等胤禩周歲禮上才得了貴人位。

    方荷一上來就位比嬪位,那不是一得寵,就要跟她們平起平坐了?

    她不覺得皇上會做為愛昏了頭的事兒,相信帝王愛寵那離死也不遠(yuǎn)了。

    既皇上給了四品女官位,那肯定是方荷查不出來的身世,能叫她坐得穩(wěn)妃位。

    當(dāng)年佟佳氏進(jìn)宮也是妃位,得貴妃待遇,這不是又出個祖宗是什么?

    她再坐不住,發(fā)了一頓火后,帶著半夏匆匆去了榮妃的帳篷。

    太后也得知方荷成了四品女官。

    烏云珠以為主子會很高興,但叫她納悶兒的是,太后面上并不見喜色。

    太后甚至拒了來請安的科爾沁王妃福晉們,一個人坐在帳篷里發(fā)呆,午膳都沒用。

    烏云珠幾番詢問,也沒問出什么,擔(dān)心主子是身體不舒服,叫人伺候著太后,匆匆往御前去稟報,想請御醫(yī)過去瞧瞧。

    就在她往皇帳去的時候,惠妃和榮妃,還有安嬪和謹(jǐn)嬪都蹲身在皇帳外,求見皇上。

    但出來見她們的,卻不是梁九功,而是新晉的四品奉御女官方荷。

    方女官一出門,就見惠妃和榮妃蹲身在草地上,心里又哦豁一聲。

    別看人家姿態(tài)擺得低,卻又是撲面而來的來者不善啊!

    可惜的是,這回她卻沒辦法再配合了呢。

    第46章

    一看到方荷, 惠妃和榮妃就像裝了彈簧似的,瞬間站起來。

    榮妃面色不善,“怎么是你?梁九功呢?”

    方荷并沒有一朝得意就張狂,估計人家巴不得她這么找死呢。

    她側(cè)了側(cè)身, 避開后面還沒來得及起身的安嬪和謹(jǐn)嬪大禮, 笑著對惠榮二人福身。

    “梁諳達(dá)去辦萬歲爺交代的差事, 奴婢既是奉御女官,自然該在御前伺候。”

    “萬歲爺這會子正忙著, 怕是不方便見各位娘娘……”

    惠妃冷聲打斷方荷的話:“方不方便是你一個宮人說了算的?”

    “我等來此求見皇上,自然有要緊之事,即便你成了四品女官, 還敢攔我們不成?”

    方荷平心靜氣地聽惠妃說完。

    她在酒店里碰上找茬的顧客多了去了,惠妃這還算客氣的,當(dāng)成狗吠就好聽多了。

    她也不攔著, “那奴婢再進(jìn)去稟報一聲, 勞各位娘娘稍等片刻。”

    說完, 她直接撩開帳篷簾子進(jìn)去了。

    明明方荷絲毫沒有逾矩,可她越是平靜, 卻拿捏著是否能見到皇上, 惠妃和榮妃心里就越一肚子氣。

    連謹(jǐn)嬪面上都有些不虞,一個老宮女也配跟她平起平坐, 叫她心里實(shí)在惡心。

    倒是安嬪后悔走這一趟。

    安嬪在家中時,如果阿瑪?shù)牡茏雍蛯傧赂疫`反命令,高低也得挨頓鞭子, 更遑論這是皇上。

    她就不該顧忌惠妃和榮妃的位分跟過來,有功夫多騎騎馬不好嗎?

    但不等安嬪后悔到想出告退的話兒來,方荷就出來了。

    她側(cè)身朝里, “萬歲爺請各位娘娘進(jìn)去。”

    惠妃冷笑一聲,看也不看方荷,抬著下巴跟榮妃一前一后進(jìn)了皇帳。

    一進(jìn)門,見到坐在御案前的康熙,榮妃立刻開口——

    “啟稟萬歲爺,臣妾等人有要事稟報,還請萬歲爺屏退閑雜人等!”

    康熙從桌上的堪輿圖中抬起頭看她,沉默片刻,頗為不解。

    “你覺得……你們誰是閑雜人等?”

    榮妃愣了下,和惠妃一起扭頭,后頭只有尷尬到低頭的謹(jǐn)嬪和滿頭霧水的安嬪。

    方荷根本就沒進(jìn)來。

    兩人:“……”不是,那賤蹄子剛才不還說自己就該在御前伺候嗎?

    榮妃氣得在心里罵方荷不愧是狐媚子,狡猾得叫人只想扒了她的皮。

    惠妃卻不覺尷尬,含笑道:“臣妾早就覺得御前宮人都格外有分寸,如今一看,還是萬歲爺教得好。”

    康熙淡淡問:“你們到底要說什么?朕很忙。”

    惠妃略低下頭:“本不該擾了萬歲爺?shù)恼拢皇怯胺馀僖皇缕澥麦w大,我們才斗膽跑這一趟。”

    “您若封女官,是不是也該按發(fā)放月例的品階來封……”

    康熙原本還算淡然的神色驀地冷了下來,打斷她的話。

    “朕記得,你們身上如今并無協(xié)理六宮之權(quán)。”

    惠妃趕緊跪地,“臣妾不敢擅專,只是您突然封方荷姑娘為四品女官,位比六嬪……宮里可從未有過這種事兒。”

    “一旦方荷承寵,不管封嬪還是封妃,都于理不合,臣妾和榮姐姐怕回宮沒法子跟老祖宗交代。”

    榮妃也跪在惠妃身邊,“萬歲爺,我們不是見不得人受寵,只是您也該為阿哥們和諸位妹妹們考慮,叫一個尚未誕育皇嗣的包衣位比六嬪,阿哥們和諸位妹妹又該如何自處?”

    康熙氣笑了,他扔了手里的放大鏡,在桌上發(fā)出重重一聲,叫外頭的方荷都聽得分明。

    她微微勾起唇角,不用聽都知道她們要說什么,她從來沒想過現(xiàn)在就跟她們直面對上。

    什么職位就干什么事兒,要康熙連這點(diǎn)聲音都壓不下去,她也不必卷了,躺平等死更快。

    不過以她對康熙的了解,這位爺嚴(yán)以律人寬以待己,要發(fā)飆了。

    就好比集團(tuán)總裁下達(dá)了一份文件,中層領(lǐng)導(dǎo)不服,可以寫投訴信件給董事長提建議,但當(dāng)面把文件拍到總裁臉上說你有病,不挨削挨什么?

    果不其然,里面立刻響起康熙蘊(yùn)含著怒氣的聲音——

    “你們這是教朕該如何下旨?朕竟不知什么時候把皇后的金印給了你們,沒弄個中宮箋表出來,你們還挺給朕面子!”

    他這一句話,就給事不關(guān)己的謹(jǐn)嬪和安嬪也嚇跪了。

    往常皇上發(fā)火最多冷著她們,她們還真沒見過皇上如此刻薄。

    “你們倒說說,朕這皇位是讓給你們,還是讓給你們口中的阿哥?”康熙叫汪灝?dāng)M旨,就是為了提醒這幾個不省心的,偏她們不帶腦子。

    “后宮不得干政的牌子還立在交泰殿呢,外朝的事兒你們也敢插手,若我是皇瑪嬤,第一個就要治你們不守宮規(guī)的罪過!”

    惠妃和榮妃被訓(xùn)斥得臉色蒼白,這才想起圣旨是汪灝宣的,心里卻更不服氣。

    皇上倒是為那狐媚子想得夠周全的。

    惠妃反對方荷以高位入宮,嫉妒只占一小部分,多是為大阿哥考慮,不想再出什么身份尊貴的阿哥跟胤褆爭搶。

    但也正因大阿哥的緣故,她行事一直比較謹(jǐn)慎,知道勸諫這條路是走不通了,當(dāng)即閉了嘴。

    榮妃不怕,她抬起頭看康熙:“萬歲爺,您可還記得當(dāng)初臣妾和惠妹妹等人受寵的時候,庶福晉做了多久?”

    “連赫舍里氏進(jìn)宮都從庶妃做起,佟佳氏和鈕祜祿氏進(jìn)宮倒是高位,可方荷一個卑賤的宮人憑什么跟兩國公府貴女比?”

    “就算是兩位皇后姐姐還活著,也不會眼睜睜看著皇上您犯糊涂……”

    “馬佳氏你放肆!”康熙猛地將茶盞砸在榮妃膝前。

    水灑在草地上,沁入單薄的衣裳里,叫榮妃膝蓋感受到一陣陣涼意。

    康熙的神色更冷,眸底閃過淡淡殺意。

    “你在指責(zé)朕是昏君?”

    他冷冷看向惠妃,“這也是你們的意思?”

    他可以因為多年的情分和孩子給惠妃和榮妃等人體面,卻由不得旁人挑釁他作為皇帝的權(quán)勢。

    旦有絲毫縱容,前朝后宮乃至外患,會有層出不窮的人來挑釁他的威嚴(yán)。

    惠妃和謹(jǐn)嬪立馬道絕無此意,她們又不是活膩了。

    頭疼的安嬪慢了一拍,拼命搖頭。

    榮妃被康熙冰冷的目光嚇得猛然住嘴,眼淚不自禁落了下來,咬著牙不肯開口求饒。

    她為自己委屈,為自己死去的孩子委屈。

    讓烏雅氏一個包衣跟自己平起平坐就夠惡心了,她不能接受再出個漢軍旗的包衣也騎她脖子上屙屎屙尿。

    康熙捏了捏鼻梁,心知這會子并非嚴(yán)懲幾人的時候。

    哪怕她們能等到回宮再說呢,他也不會如此生氣。

    一旦聲張,只會叫北蒙看他這個皇帝的笑話。

    他平復(fù)了下情緒,冷聲道:“自今日起,沒有朕的吩咐,你們不許踏出營帳一步,好好閉門思過,等回宮后再由太皇太后發(fā)落!”

    “你們口口聲聲提起阿哥們,那就長點(diǎn)腦子,多為你們的兒子和自己的體面想想,如果再鬧出什么動靜,別怪朕不留情面。”

    方荷站得離門邊稍微遠(yuǎn)了點(diǎn),毫不意外地發(fā)現(xiàn)榮妃紅著眼眶沖了出去。

    外頭候著的白芍都驚了一下,才趕忙去追。

    惠妃頗為狼狽地出來,見到方荷,努力保持著進(jìn)門前的傲氣,走近方荷幾步,壓著聲兒警告——

    “你給本宮記著,就算你是四品女官,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就是主子,披上龍袍也變不成太子!”

    “本宮等著你進(jìn)后宮的那一天!”

    方荷沖惠妃微微一笑,“惠妃娘娘的話,方荷記下了。”

    惠妃瞪她,卻發(fā)現(xiàn)方荷再無開口的意思,純粹是……記下就完了。

    不是,狠話呢?反駁呢?

    還懂不懂宮斗的規(guī)矩了!

    偏方荷啥也不說,卻氣得惠妃蒼白面色染上一抹病態(tài)的嫣紅,氣得甩袖子就走,還差點(diǎn)崴了腳,被半夏險兒險之地扶住后,飛快離開。

    謹(jǐn)嬪和安嬪啥也安靜離了御前,都有些后悔走這一趟。

    連謹(jǐn)嬪都沒想到,惠妃和榮妃能把悲情牌打得這么硬氣,真是叫她大開眼界,準(zhǔn)備好的姜汁帕子都沒用上。

    這些年養(yǎng)尊處優(yōu),就真把她們腦子都給養(yǎng)沒了?

    方荷一進(jìn)皇帳,就見康熙在御案前繞圈,顯然被氣得不輕。

    她在心里偷笑,看這位爺氣得跳腳卻不能發(fā)作,比吃蟹黃包還爽。

    她含笑上前,捋著虎須調(diào)侃,“剛才奴婢都提醒您了,吃多了羊肉容易上火,火大傷身,幾位娘娘的顧慮并非無的放矢,您還是得保持平常心嘛!”

    康熙心下清明得很。

    謹(jǐn)嬪無所謂,安嬪一看就是湊數(shù)的,惠妃為了什么不好說,榮妃委屈他能理解。

    等回宮后有的是給她體面的機(jī)會,可馬佳氏就從來不會挑時候。

    她要是長腦子,胤祉就不會總噎得人說不出話來。

    聽方荷淘氣,他還是氣得抬手要敲她:“朕是為了誰?你倒是知道在外頭躲清閑。”

    方荷眼睛眨都不眨就是彩虹屁,“不管您為了誰,您乃皇上,天可汗,旨意所到之處,就該無有不服。”

    “奴婢從沒懷疑過您御下的本事,也無意戳幾位娘娘的眼眶子,反倒更給您添堵,雖然您跳腳的樣子也比旁人威武霸氣,偏偏您長了手……”

    不能因為她有劉海看不見,就非得叫她頭角崢嶸吧?

    康熙:“……”他還頭回聽人這么拍馬屁。

    看著方荷那雙恢復(fù)靈動且狡黠偷笑的眸子,剛才的火氣莫名就消下去不少。

    如此就很好,也不枉費(fèi)他為此付出那么多心力,只盼著她永遠(yuǎn)別變成惠妃和榮妃她們那樣。

    他伸手將方荷攬到身前,咬住她的小嘴兒,“朕不光長了手,君子動口不動手,往后你再氣朕,朕不敲你了……”

    “唔……”方荷被迫后仰,小手推在他身前。

    有心配合一下吧,可這身高差,對腰子實(shí)在不友好。

    要不還是動手吧,君子聽了康熙這不要臉的話怕是得哭……

    自打第一次親過方荷后,康熙就像是得了消渴癥似的,總喜歡吃點(diǎn)甜的,逮著機(jī)會就要把人摟過來親幾下。

    方荷怕遭罪,都準(zhǔn)備了十幾種在幔帳內(nèi)探索人體奧秘的話術(shù),這人還就沒再生出給她上課的打算來……雖然龍棍不是這么想的。

    這會子也是,方荷感覺腿都被親得發(fā)軟,又叫棍子戳得不舒服,恨不能把人推倒辦了,干親老腰確實(shí)有點(diǎn)受不住。

    但康熙倒是松開她,換了涼茶去一旁平復(fù)去了。

    她在心里比了個贊,能晚點(diǎn)推還是晚點(diǎn)推,她實(shí)在害怕他的技巧。

    但她合理懷疑,他肯定是因為要打獵,怕頭一晚上干了體力活第二天體力跟不上,才禁欲。

    畢竟康師傅一生要強(qiáng),是個學(xué)習(xí)都能學(xué)吐血的狠人。

    等康熙平復(fù)得差不多,梁九功也風(fēng)塵仆仆回來了。

    “萬歲爺,阿蘭泰大人派人稟報,準(zhǔn)噶爾噶爾丹親王帶著世子策零已經(jīng)到達(dá)小灤河附近。”

    康熙微微挑眉,小灤河離圍場不足十里,半個時辰就能到。

    明兒個就要開始行獵了,噶爾丹還真會趕時候。

    他看方荷一眼,方荷立刻出門叫端凝殿宮人進(jìn)來,伺候康熙換了龍袍。

    很快,科爾沁的王公們也過來后,噶爾丹就在皇帳外求見天可汗。

    康熙晾了他一會兒,才叫他和策零進(jìn)門。

    方荷在里頭就寢的帳篷后頭,隔著兩層屏風(fēng),只能隱約看到,噶爾丹是個比康熙還高一頭的壯漢。

    哦,胡子上都閃著銀光,丁零當(dāng)啷走進(jìn)來,也不知道帶了多少配飾。

    進(jìn)門,噶爾丹和策零就利落下跪,聲音如雷——

    “噶爾丹見過天可汗,得知天可汗要在木蘭行獵,我們早早就出發(fā)了,只是路遇狼群,不幸受傷,耽擱了些時候,來晚了,還請?zhí)炜珊挂娬彛 ?br />
    康熙坐在御案前,輕笑了聲,端起茶盞,“若朕不見諒呢?博碩克圖汗的彎刀不會對向朕吧?”

    帳篷內(nèi)氣氛瞬間就緊繃起來,在噶爾丹身后才十四歲的策零臉上甚至閃過一抹厲色。

    噶爾丹倒是咳嗽了幾下,‘虛弱’地笑出聲,拔下彎刀舉至頭頂。

    “天可汗說笑了,若您不肯見諒,噶爾丹愿獻(xiàn)上彎刀,任由天可汗受罰,怎敢對天可汗不敬!”

    這彎刀是噶爾丹身為準(zhǔn)噶爾部首領(lǐng)的象征,康熙自不會收,噶爾丹也知道他不會收。

    但噶爾丹的這番明擺著臣服的姿態(tài),叫幾個暗中警惕或驚懼的王公都松了口氣。

    如今噶爾丹已統(tǒng)一漠西,偶爾還會侵入漠北,也只有喀爾喀蒙古部落還稍稍能抵擋些,卻也不敢挫準(zhǔn)噶爾風(fēng)頭。

    康熙更不能不給他面子,略敲打一句,便溫和笑著起身,親自將噶爾丹扶起來。

    “朕不過一句玩笑話,博碩克圖汗不必當(dāng)真,只是可惜你受了傷,不能參與此次的行獵了,實(shí)在是一大憾事。”

    噶爾丹像是沒聽出康熙的試探,笑著指了指策零,“我被狼王咬傷了背和腿,只能以后再與人較量了。”

    “不過策零得我教導(dǎo),獵獸的本領(lǐng)還不錯,今年就叫他上場,也跟天可汗的太子和阿哥們比一比如何?”

    康熙眸光微閃,大笑道:“好!班弟親王他們也帶了世子來,也該叫他們見見血了!”

    噶爾丹笑意更深,“天可汗說得是,只有見過血的鷹,才能飛上天空。”

    而他噶爾丹,早晚會占領(lǐng)紫禁城的天空。

    等噶爾丹和北蒙的王公貴族退下后,還不等方荷從后頭出來,就聽得康熙語氣帶著非常濃重的殺意,吩咐梁九功——

    “叫人密切監(jiān)視噶爾丹和策零的一舉一動,再傳朕旨意給趙昌,只要碰上噶爾丹落單的機(jī)會,殺了他!”

    康熙習(xí)武多年,對受傷之人會有的氣息非常了解。

    哪怕噶爾丹面色看起來確實(shí)有些失血過多的虛弱,可他深沉有力的氣息改不了。

    噶爾丹大概是怕在行獵的過程中,會遇到埋伏或者還有其他打算。

    不管他想做什么,康熙都不打算放他輕易離開。

    準(zhǔn)噶爾沒了噶爾丹,想要與大清作對,至少也還得有十年工夫,足夠他處理好北蒙的外患,滅掉準(zhǔn)噶爾了。

    方荷腳步一頓,心底微微發(fā)寒,無關(guān)對錯和立場,只是心下更清明了些。

    這個世界與她上輩子完全不同,而眼前這個男人,不接受任何人的違逆。

    她心下微微嘆氣,至此,對留在康熙身邊的最后一絲不甘也消失無蹤。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裕親王福全和恭親王常寧就帶著四千將士站在了搭起來的高臺之下。

    不遠(yuǎn)處,巡邏的官兵騎在馬上。

    每間隔幾人就有一個身著補(bǔ)服的指揮官,手執(zhí)書了滿蒙漢三語的‘清’字旗在圍場邊緣。

    待得身著黃金甲的康熙出現(xiàn)在高臺之上,福全和常寧帶領(lǐng)所有將士跪地,齊呼萬歲。

    指揮官則高呼著‘圍畢,請皇上獵’,一聲聲悠遠(yuǎn)而雄渾的喊聲由遠(yuǎn)及近。[注]

    連遠(yuǎn)遠(yuǎn)站在皇帳邊上眺望這邊的方荷和春來她們,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天朗氣清,萬里無云,康熙豪邁上馬,環(huán)視四周,舉鞭。

    “今日行獵贏得頭籌者,得黃金匕一把,兒郎們,讓朕看看你們的本事!”

    梁九功和李德全同時出聲——

    “馳獵開始!”

    秋狝分為四個過程,布圍,觀圍,行圍和罷圍,一般都在半個月內(nèi)結(jié)束。[注]

    前兩者太后和方荷她們這些女眷都是不能參加的,也無緣得見其中的壯觀。

    只是在行圍也就是打獵正式開始后,太后便可帶著妃嬪與蒙古王公貴族的家眷們一起,穩(wěn)坐高臺,再行觀圍。

    只這會子就沒那么多人拱衛(wèi)出的壯觀場面可看了,卻也不能叫女眷們干坐著等。

    女眷們可以賽馬,射箭……有許多賭上頭花可以消遣的活動。

    當(dāng)然,還開放了許多演武場,滿蒙八旗子弟皆可上臺比武,展示自己的英武之姿給滿蒙貴女們,以及馳獵歸來的康熙看。

    前者是為姻緣,后者是為仕途。

    總之女眷們這邊還沒張羅起來,演武場上就已經(jīng)呼喝著起了熱鬧。

    好些跟隨而來的年輕女眷都分別湊到不同的演武場前頭,或坦然或羞澀地,給這些比武的將士們打雞血。

    方荷被烏云珠請到了太后身邊伺候,春來這回也跟著她一起。

    倆人聽到不遠(yuǎn)處熱鬧起來,都不自禁伸長了脖子去看。

    就是說,誰不愛湊熱鬧呢!

    尤其看到那些小姑娘們捂著嘴往場中丟帕子,場內(nèi)打得更熱火朝天,方荷在心里直咂摸嘴兒,發(fā)出了遺憾的嗚嗚聲。

    她也還是小姑娘哇!

    誰不愛看光著膀子八塊腹肌的小哥哥啊!

    這要是上輩子,她早擠到前頭去了。

    可是在這兒,因為她現(xiàn)在的預(yù)備役妃嬪身份,那么多人看著,她也沒辦法過去。

    雖然惠妃和榮妃借著身體不適的幌子還在禁足,但謹(jǐn)嬪和安嬪沒被禁足,還在呢。

    要是她去湊熱鬧,回頭這些人指定把不守婦道刻在喇叭上,嚷嚷得宮里宮外都知道。

    方荷正遺憾著,就聽得太后旁邊的一個蒙古福晉大笑出聲,指著她說了一連串的蒙語。

    不等她露出疑惑神色,烏云珠就笑著翻譯:“拉克申郡王福晉說,她們年輕時候可比現(xiàn)在的姑娘們大膽多了,都是直接扔匕首的。”

    方荷:“……”就,追星倒也不必這么硬核吧?

    烏云珠憋著笑給方荷解釋,“匕首代表蒙古貴女們的身份,憑匕首可以得到競爭娶貴女的機(jī)會。”

    “主子入宮那年,在那達(dá)慕大會前準(zhǔn)備了二十把匕首,可惜……”

    烏云珠頓了下,“郡王福晉與太后是好友,不想叫太后留下遺憾,想叫你去替太后扔匕首。”

    方荷:“……”原來富婆也是狼人啊!

    那不巧了嗎?

    她愛好也差不多,就愛挑幾十墻頭嘿嘿……

    壓著興奮,方荷禮貌性地遲疑了下,“以奴婢的身份過去怕是不妥,要不,讓春來去?”

    等回來跟她仔細(xì)描述一下有多少好看的小哥哥也行啊!

    烏云珠等太后搖頭說完了話,才笑道:“以太后的身份,如何能做出這樣的事兒,不成體統(tǒng),太后拒絕了。”

    方荷差點(diǎn)伸出爾康手去,別啊!

    咋就不成體統(tǒng)了,看兩眼又不會懷孕!!

    她正失落著,拉克申福晉又笑著開了口,身后還站出一個有些無奈的少女站出來。

    拉克申福晉堅持要叫太后體驗一下扔匕首的快樂,哪怕是以幫她女兒挑男人的名義去。

    等拉克申的女兒選中了誰,請?zhí)蠼o賜個婚,也算能圓回來,不怕旁人說。

    烏云珠見主子面上明顯意動,無奈嘆了口氣,還是哭笑不得地跟方荷翻譯了。

    方荷差點(diǎn)沒樂出豬叫來,掐著大腿才沒笑出聲,只沖太后眨巴眼。

    快看我,為富婆我愿意拋頭顱灑熱血!

    二十個夠嗎?三十個也不在話下啊!

    太后被方荷眼中迸發(fā)出的亮光逗笑了。

    這點(diǎn)倒跟烏林珠像,她就喜歡好看的,難為方荷還在這里陪著自己。

    她笑著點(diǎn)頭:“去吧,等你回來跟我……和拉克申福晉好好說說,都有哪些好兒郎!”

    方荷微笑恭敬地蹲身,聲音也平靜柔和,應(yīng)道:“是,奴婢謹(jǐn)遵太后娘娘吩咐。”

    其他人都沒發(fā)現(xiàn),但安嬪也是習(xí)武之人,眼尖。

    方荷下到最后一階臺階時……是蹦起來了嗎?

    安嬪憋著笑,雖其他人都不喜歡這個幾乎獨(dú)占了帝王恩寵的女官,但她突然有點(diǎn)喜歡方荷了。

    等方荷拉著春來到了演武場邊上,一眼看過去就倒吸了口涼氣。

    場中正比武的小伙子,你人魚線非常標(biāo)準(zhǔn)啊!

    好家伙,對手的胸看起來一天都摸不完!!

    ……

    一開始方荷還顧忌著春來,稍微收斂些。

    但等扔出去三把匕首,換到第三個演武場的時候,她已經(jīng)顧不上了。

    康熙獵了一只老虎,兩只鹿并三只狍子就住了手。

    他只是起一個帶頭作用,主要還是看太子和阿哥以及滿蒙兒郎們的表現(xiàn)。

    因此他很快就回來,吩咐護(hù)駕的阿蘭泰:“你帶人,一定要保護(hù)好太子和大阿哥的安危,若他們有絲毫閃失……”

    阿蘭泰明白,“奴才提頭來見!”

    看戲滿意地帶著獵物歸來,準(zhǔn)備陪太后觀圍。

    剛進(jìn)入圍場,康熙就見不遠(yuǎn)處的演武場邊上,有個熟悉的身影,正舉著一把鑲嵌了寶石的匕首在晃。

    她不光晃,她還跳腳,嗓子都快喊破了——

    “那個胸前帶疤的壯士,你別光跑啊!”

    “加油啊!哇……你打他下三路,等你贏了,我給你扔刀子!”

    康熙:“……”

    他面無表情看著春來拉都拉不住的方荷,興奮得像個孩子似的。

    甚至帶動得一旁的貴女們也都跟著喊,一個個面紅耳赤的,活似逛花樓上了頭。

    已許久不曾鼓過的青筋又浮上額角,他下顎緊繃,淡淡掃梁九功一眼。

    “把那個丟人現(xiàn)眼的混賬,給朕提回去!”

    梁九功:“……”春來都拉不住,我能拿那祖宗怎么辦?

    果不其然,等康熙陪太后坐了會兒,回到皇帳內(nèi)用午膳,也沒見到方荷的身影。

    梁九功哭喪著臉回話:“萬歲爺,方女官說得了太后娘娘的吩咐,替太后幫著拉克申福晉的三女選婿。”

    康熙咬咬牙,她那是替別人選婿,還是自個兒大飽眼福呢!

    但他一句話都沒說,只表情淡淡地用午膳,沒用多少就去歇子午覺了。

    待得下午,眾人行獵歸來,康熙臉上又帶了笑,看著太監(jiān)和侍衛(wèi)們清數(shù)獵物。

    太子他們這邊,大阿哥輸給了策零。

    往常爭強(qiáng)好勝的胤褆,因自家母妃被禁足,這會子倒一臉平靜,沒鬧出什么動靜來。

    但太子比策零多三只狐貍。

    其他的王公大臣們心下也很有數(shù),才第一日行獵,都沒搶風(fēng)頭,黃金匕歸了太子。

    康熙心下滿意,面上帶笑,“頭十名都有賞,晚上咱們不醉不歸!”

    方荷待在太后身邊,聞言有些不想回去。

    她剛才造作過,要是康熙清醒,她還能裝可憐哄哄,伺候醉鬼指不定要被炒得很慘。

    可等晚宴后,梁九功笑瞇瞇過來請,太后不說留人,方荷也只能回去。

    她縮頭縮腦問梁九功:“梁諳達(dá),萬歲爺喝多了嗎?”

    梁九功只笑道:“主子爺千杯不醉,怎么會喝多呢……”

    “梁爺爺……”方荷瞇著眼,沖梁九功挑眉,她倆的交情,就不必說鬼話了吧?

    梁九功趕忙彎腰:“哎喲,奴才可當(dāng)不起,您回去就知道了。”

    方荷仔細(xì)打量,怎么看怎么覺得梁九功一肚子壞水兒。

    所以等進(jìn)了皇帳,從后頭就寢的帳篷內(nèi)看到康熙的身影,方荷噗通就跪了。

    跪在草地上,膝蓋不疼。

    看小哥哥看過癮是要付出代價的,她懂!

    她滿臉忐忑,眨巴著大眼睛,仰望似笑非笑的康熙。

    “萬歲爺,梁諳達(dá)來請我時,我特別特別想回來,其他人都沒有萬歲爺好看,可奴婢不敢不辦太后交待的差事啊……”

    康熙將她拽起來,摁在膝頭冷笑,“然后你就激動得大喊大叫,好表示你的孝心?”

    方荷:“……奴婢本來只想著敷衍看一下,可是突然想到,那要是萬歲爺在場上該多好啊,忍不住就有點(diǎn)激動。”

    康熙箍住她的腰,慢條斯理低頭,方荷身體一僵,捂著嘴小聲嚷嚷。

    “奴婢上火了萬歲爺,三思啊萬歲爺!”

    宴上有鹿血酒,這會子的康熙太危險了,她先慫為敬,放軟了聲兒討?zhàn)垺?br />
    “我也想騎馬,射箭,可奴婢不會,又不敢到處亂走,才瞧熱鬧過了頭,您就饒我一回吧!”

    康熙雖然沒喝多,也喝了不少,叫她吵得腦仁兒疼,還是堵住了那張叭叭個不停的小嘴兒。

    方荷輕嘶了聲。

    中午就知道躲不過,太后縱著她,她吃了不少烤羊肉,宴還沒散她嘴唇內(nèi)側(cè)就起泡了。

    哪怕康熙的唇比他人柔軟許多,壓著也疼。

    康熙喝多了酒不愛多話,沉沉盯方荷片刻,仔細(xì)就著燭光打量,見她確實(shí)上火了,氣得一巴掌拍在她腚上。

    “沒有下次,滾去上藥!”

    方荷捂著腚就跑,“奴婢記住啦!”

    但是有沒有下次……下次詳聊。

    康熙見她那不雅的姿勢,在篝火晚宴上跟蒙古王公們勾心斗角的疲乏解了不少,忍不住笑著搖頭。

    他也沒等方荷回來伺候,只吩咐梁九功:“叫春來去秦新榮那里取些下火的藥湯子熬了,給她灌下去!”

    “備冷水,朕要沐浴……再叫人準(zhǔn)備一匹溫順些的母馬,叫針線房給她趕一套騎裝出來。”

    梁九功遲疑了下,才應(yīng)聲。

    說實(shí)話,他有點(diǎn)看不懂自家主子爺了。

    都已經(jīng)頂著御史彈劾和后宮妃嬪反對封了女官,那祖宗瞧著也不想出宮了……也是時候臨幸了吧?

    可萬歲爺寧愿泡冷水澡,也不召幸,還盡討好這祖宗,是怎么個意思?

    康熙沐浴過后,躺在床上,回憶起白日里看到的方荷。

    那丫頭在陽光底下,整個人都好像在發(fā)光。

    她在御前再造作都沒這樣過,即便是現(xiàn)在,一旦他有所親近,她下意識的緊繃和推拒也瞞不過康熙。

    他已叫這混帳心甘情愿留下了,耗費(fèi)心血才澆灌出的果實(shí),自然要等最甜美的時候品嘗。

    加之康熙如今的心思也不在女色上,噶爾丹那邊還沒探出虛實(shí),他不介意慢水煮青蛙,叫方荷心甘情愿侍寢。

    騎裝現(xiàn)做來不及,跟隨的針線宮人只能將給小答應(yīng)準(zhǔn)備的騎裝改了一下規(guī)制,送到了御前。

    康熙見顏色是有些暗沉的紫褐色,就有些不高興。

    他想看那混賬比昨日還要耀眼的模樣。

    但方荷是容易滿足的性子,有的穿就不錯了,還能學(xué)騎馬,出去溜達(dá)溜達(dá),要什么自行車。

    正好是半下午康熙不忙的時候,行獵的人也還沒回來,方荷興奮得像是進(jìn)了瓜田的猹,直用眼神催康熙。

    “萬歲爺,打獵好玩兒嗎?想著您還在等,都很賣力氣吧?”

    “萬歲爺,今兒個天氣好,打獵的過會子就回來了吧?”

    不管這位爺抽什么風(fēng),突然走起純愛路子,能先談?wù)剳賽郏瑢?shí)在是不能更棒了。

    等處好了交情……感情,等進(jìn)了幔帳里,有些不那么規(guī)矩的話就更好說了啊!

    康熙見她這么活潑,失笑不已。

    雖然騎裝暗沉,但方荷穿上后倒也合身,還襯得她小臉更加白皙,不像地鼠了,像樹林里走失的狍子。

    他拍拍方荷腦袋,改了主意,“走吧,今日先不學(xué)騎馬,朕帶你去林子里看看,什么叫打獵。”

    方荷蕪湖一聲,彩虹屁不要錢地放送。

    “萬歲爺威武!您今兒個在奴婢眼里有兩米八那么高!”

    “您出去打獵是不是要左牽黃右擒蒼啊?那得多威風(fēng)啊!”

    “奴婢還沒出門,就快叫您的風(fēng)姿折服啦!”

    “怎么沒看到獵狗和海東青呢?奴婢實(shí)在想看看咱們家主子爺?shù)降锥嘤⑽洳环病?br />
    ……

    伴隨著方荷嘰嘰喳喳卻不叫人煩的甜美嗓音,康熙噙著笑帶她同騎一匹馬,擇了人少的方向進(jìn)了林子。

    與此同時,噶爾丹、拉克申福晉和惠妃、榮妃的帳篷內(nèi),都收到了萬歲爺帶方荷出去打獵的消息。

    第47章

    方荷的嘰嘰喳喳到了馬廄就停下來了。

    她仰頭望著馬廄里配著明黃馬鞍的三匹馬, 沉默得如同一座橋。

    所謂高頭大馬,她可算明白什么意思了,就是馬不低頭……她都看不見馬眼!

    上駟院的廄夫?qū)ⅠR牽出來后,她站近了甚至都沒辦法看全馬鞍。

    可惡, 想念上輩子的一六八和內(nèi)增高了!

    康熙見她抿著小嘴兒踮腳后退, 眸底閃過一絲笑意。

    “今天進(jìn)林子, 不騎這幾匹馬。”

    廄夫會意,立馬從另一個馬廄里牽出一匹通體雪白, 只額間有一抹棕毛的馬,比剛才那三匹馬矮了整整一個頭。

    這下子方荷能看見馬背了,躍躍欲試上前摸了摸對方, 感覺到馬背上的溫度和順滑,才露出個滿意的笑來。

    這種矮帥白馬王子才該是小公主們的標(biāo)配!

    但她又有點(diǎn)眼饞那三匹高馬。

    雖然沒上馬之前對矮子不友好,可上輩子她騎過馴馬師牽著的溫和賽馬。

    誰上馬誰知道, 視野那叫一個爽!

    她沖康熙討好地笑笑, “馬總是關(guān)在馬廄里也不好, 不如……我們進(jìn)林子之前,先遛遛馬?”

    康熙失笑, “就這點(diǎn)腳程, 對這些御馬而言還不夠熱身的,遛遛你還差不多。”

    方荷:“……”說得很好, 下次請你閉嘴!

    她鼓起小臉兒,在梁九功的偷笑下,還想歪纏, 但見有侍衛(wèi)牽著獵狗過來,她沒好意思不要臉下去。

    就算她不要,也得給眼前這位霸霸留點(diǎn), 免得他小心眼發(fā)作,指不定又要不干人事兒了。

    但康熙今兒個格外好說話。

    見她頻頻看過去,將其中一匹通體純黑色的馬親自牽了出來,翻身上馬,探身把方荷撈到馬上。

    方荷捂著嘴小小的蕪湖一聲,康熙腿微微一動,她身下的馬兒就邁步向前,溜達(dá)著小跑起來。

    梁九功和侍衛(wèi)們也都翻身上馬,獵狗訓(xùn)練有素地汪汪幾聲,跟隨他們小跑著出發(fā)。

    方荷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獵場不遠(yuǎn)處就有一條銀光閃閃的河,周圍還點(diǎn)綴著如同星光一樣的水泡子。

    藍(lán)天白云下,她在顛簸中好像看到草原如綠浪一般翻滾起來,銀光灑落,如畫的震撼被微風(fēng)輕輕送到眼前。

    她忍不住屏住呼吸,臉上露出燦爛的笑意,毫無演技,全是高興。

    康熙偏頭看了眼,唇角同樣勾起來,垂首至方荷耳邊。

    “現(xiàn)在還覺得苦嗎?”

    方荷笑著歪了腦袋,努力與康熙對視,彩虹屁格外真摯。

    “奴婢都說啦,自打到了御前,我每天都很開心。”雖然大多時候都與這位爺無關(guān)。

    “今天是我從入宮以來,最開心的一天!多謝你啦!”

    能在這世道欣賞美好的肉體,還能賞這樣的景,她該知足了!

    康熙見她高興到在他面前放松下來,開始你啊我的,并不覺得被冒犯,只低低笑了出來。

    笑聲通過胸腔的震動傳到緊靠著他的方荷身上,叫方荷心房都忍不住鼓顫。

    不只因為他的笑,還因康熙湊在她耳邊,將不要臉的話滾燙送入她耳中。

    “那朕等著,你可得好好謝朕!”

    她握住康熙胳膊的小手微微發(fā)緊。

    其實(shí)她現(xiàn)在并不抗拒發(fā)生點(diǎn)什么,但凡這位爺活兒稍微好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她都不至于這么猶豫。

    方荷知道那利器的尺寸,實(shí)在擔(dān)心會讓一件美好的事留下陰影。

    但早晚會有這一天。

    她已得到如今的境遇下能得到的最好條件,再矯情下去就有點(diǎn)說不過去了。

    她大聲道:“萬歲爺!咱們跑快一點(diǎn)好嗎?”

    康熙如她所愿,用力一夾馬腹,方荷眼中的天地瞬間變得驚濤駭浪,微風(fēng)也熱切起來,恨不能沁入她骨子里去。

    御馬全力奔跑,梁九功和侍衛(wèi)們的馬一時追不上,迅速拉開距離。

    好在還在圍場內(nèi),到處都有巡邏的官兵,梁九功他們倒也沒著急,只努力策馬追趕。

    方荷仰頭靠在康熙懷里,看著他堅毅的下巴笑。

    “萬歲爺,今晚您陪我喝點(diǎn)酒吧?我是得好好謝謝您!”

    康熙渾身一緊,被她腦袋抵著的心口,似有一把壓抑已久的火苗‘轟——’的一聲,在他四肢百骸中燎原開來。

    他也露出前所未有的舒暢笑意,朗聲笑道——

    “準(zhǔn)了!”

    梁九功雖然沒聽到兩人在聊什么,但他很久沒見過皇上如此暢快地笑過了,臉上也染了笑意。

    他家主子自八歲登基,面對著內(nèi)憂外患,又被老祖宗嚴(yán)加教導(dǎo),看似養(yǎng)尊處優(yōu),運(yùn)籌帷幄,什么事兒都處變不驚,可主子爺?shù)碾y和煎熬只有他知道。

    還是從方荷到了御前,主子爺才真正開始有了放松的時候。

    就為這,他也愿意把方荷當(dāng)祖宗供著,回京就給這祖宗點(diǎn)個長明燈,只盼她長長久久陪在主子身邊。

    待到了林子邊上,康熙叫馬停下來,跟隨而來的上駟院阿墩侍衛(wèi)接過馬繩,將先前選好的白馬牽了過來。

    方荷依依不舍地看著那匹黑馬,問:“它們叫什么名字?追風(fēng)?閃電?這種名字聽著就很霸氣!”

    康熙含笑:“黑馬名翡驪,白馬名照影。”

    方荷:“……”抱歉,打擾了,她這種半文盲不該自取其辱。

    康熙笑著先將方荷抱上馬,笑著翻身而上,小聲跟她解釋。

    此乃《穆天子傳》中關(guān)于王馭八駿而來的名字,盜驪為黑馬,超影為白馬,以此中之字為名,只有他所用的御馬可以。[注]

    方荷對這個不感興趣,要是說包包高跟鞋,她保管能支棱起來。

    但她對名車是真不感興趣,馬……她唯一感興趣的話題是價值多少套房。

    他們是從西側(cè)進(jìn)的林子,這邊的樹林不如另外兩個方向高大,不方便行獵者騎著高頭大馬追獵物,才沒什么人過來。

    等進(jìn)了林子走出去一段距離后,康熙見方荷對馬的名字不感興趣,只興致勃勃搖著小腦袋左看右看地找獵物。

    他不說了,只唇角又上揚(yáng)。

    他們一行二十幾個人,還帶著八只獵狗,動靜不算小。

    沒有人提前行圍,追趕,獵物聽見動靜早跑了,就算方荷瞪脫了眼眶子,估摸著連獸毛都看不見一根。

    但他不說破,看方荷興致勃勃找獵物,還不動聲色替她鼓勁兒。

    “朕負(fù)責(zé)射箭,你負(fù)責(zé)尋找獵物,今兒個晚上回去咱們有多少烤肉,就全看方女官的了。”

    方荷下意識覺得不妥,無他,這狗東西什么時候這么會說人話過?

    雖沒察覺出哪兒不妥,她卻不吃這顆糖衣炮彈,立馬反駁。

    “那我怎么就不能射箭呢?”

    康熙憋著笑戲謔:“你不是不會?”

    “我還不會學(xué)嗎?”方荷出來可不是打算做辛苦活兒的。

    人家是出來談甜甜的戀愛的好嘛!

    她歪著腦袋沖康熙哼哼,“萬歲爺夸過奴婢聰慧,奴婢也好學(xué),能不能吃上烤肉,就看萬歲爺會不會教啦!”

    想把鍋扣她身上?哼,永遠(yuǎn)都不可能的!

    康熙:“……沒有你能用的弓箭。”

    方荷伸出小手,覆上康熙出行后已經(jīng)曬成麥色的大手,與他食指交叉,在他指間活潑輕點(diǎn)。

    “奴婢覺得,還是有我能用的弓箭的,萬歲爺您覺得呢?”

    康熙垂眸,看到嫩白又活潑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跳舞,打獵的心思愈發(fā)淡了。

    他更想回皇帳,教這混賬另一種騎射。

    越想,康熙就愈發(fā)察覺利器有張揚(yáng)的態(tài)勢。

    到底還跟著那么多人呢,他不逗弄方荷了,將她抱下馬來,把韁繩交給梁九功。

    “走,朕帶你去打獵!”

    梁九功笑著沖護(hù)衛(wèi)們揮揮手。

    護(hù)衛(wèi)們?nèi)齼缮㈤_,牽著獵狗尋找獵物的行蹤,成一個包圍圈子慢慢往里趕。

    很快就有一只雪白的兔子蹦蹦跳跳闖入方荷的視線。

    “啊!好可愛的兔子……”方荷低呼出聲。

    與此同時,康熙帶動著方荷的小手舉弓搭箭,在白皙柔軟的包裹和青筋勃發(fā)的力道纏繞間,箭矢飛奔而出,直直射入白兔眼中,一箭斃命。

    這時,康熙才聽到方荷的話,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帶方荷去大家行獵的地方,也是怕那些過于血腥的場面嚇著她。

    侍衛(wèi)們也不是趕不來大一點(diǎn)的獵物,沒想到一只兔子也能引起她的憐愛。

    他剛想說再叫人抓一只回來給她養(yǎng),就聽得方荷興奮道——

    “……可太適合一兔三吃啦!萬歲爺您說是不是?”

    康熙:“……”

    方荷沒發(fā)現(xiàn)自己把康熙噎著了,只得意抬著下巴夸自己。

    “這算是奴婢獵到的,我可以決定怎么吃吧?”

    康熙挑眉:“要是沒有朕,你能獵到?”

    方荷:“……”她又不是要吃孩子,就一只兔子,要不要這么計較?

    她聽見狗叫聲,知道侍衛(wèi)快回來了,趕忙湊到康熙身邊,踮腳親了他一下,語重心長留下一句話就顛。

    “萬歲爺,嘴是個好東西,但有時候您還是別用來說話了!”

    康熙:“……”她是不是也太忘我了些,規(guī)矩呢?

    想是這么想,看著方荷活蹦亂跳過去‘搶’獵物,他只噙著笑懶洋洋看著,一點(diǎn)訓(xùn)斥的意思都沒有。

    梁九功偷覦自家主子的神色,這打出了皇帳,主子爺?shù)拇浇蔷蜎]落下來過,也不怕明兒個臉?biāo)帷?br />
    不等他腹誹完,就見康熙神色猛地一變,瞬間拈弓搭箭,沖方荷高喝——

    “方荷!回來!!”

    方荷被嚇了一跳,她已經(jīng)跑到兔子邊兒上了,怎么突然叫她回去?

    想到烤兔肉,冷吃兔和紅燒兔排,她稍稍猶豫了片刻。

    “護(hù)駕!!”

    “混賬!保護(hù)——”

    就是這猶豫的一瞬,她再沒了躲開的機(jī)會。

    在梁九功的高呼聲中,方荷聽到粗重的呼吸聲,呼哧呼哧飛快靠近她。

    方荷一抬頭,就見好幾只狼沖她飛奔而來,嚇得后背瞬間就起了細(xì)毛汗。

    可她是那種越遇到突發(fā)事件越冷靜的人。

    電光石火之間,她轉(zhuǎn)身就抱住旁邊一棵樹,幾乎以突破自己極限的力氣,蹭蹭蹭幾下就爬了上去。

    “——方荷!”康熙的怒喝才落地,方荷都快爬到樹頂上去了。

    眾人:“……”雖然但是,御前宮人還有這本事?

    軟著腿腳死死抱住樹杈子的方荷,嚇得小臉煞白,這時候被狼咬了可沒有狂犬疫苗可以打!

    感謝她上輩子干的工作,要頻繁鍛煉抗壓力,還不能咋呼。

    感謝從大山里出來的閨蜜,耿舒寧爬樹是一把好手,出去郊游的時候她打牌輸了被逼著學(xué)會了。

    嗚嗚,往后她再也不偷偷罵公司老板和她親愛的大寧子了!

    狼群很快就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過來,隨行侍衛(wèi)中,有幾個不動聲色對了下眼神,都護(hù)到康熙身邊。

    侍衛(wèi)首領(lǐng)馬佳榮尚急促道:“皇上您先走,我們斷后,護(hù)方女官周全!”

    康熙滿面霜色,卻沒說話,只從馬上取下自己的劍,意欲上前。

    梁九功都驚著了,下意識攔:“萬歲爺——”

    連還在驚嚇中的方荷都忍不住勸,“皇上您先走!”

    “您忘了您答應(yīng)過奴婢什么了?如果您說話不算數(shù),奴婢也活不下去了!”

    “讓開!”康熙對梁九功冷喝,沒理會方荷。

    “不過是一群狼罷了,噶爾丹都沒逃,朕做逃兵,傳出去只會令人恥笑!”

    總共不過十幾匹狼,算上梁九功他們有二十二個人。

    就算沒有方荷在,他堂堂大清皇帝,也絕不會不戰(zhàn)而逃!

    梁九功無奈,不敢再攔,咬牙也抽出刀來,跟馬佳榮尚一起護(hù)在康熙左右。

    方荷不敢再大呼小叫,捂著嘴看底下康熙帶人迅速跟狼群戰(zhàn)到一起。

    這會子康熙身上的殺意,比方荷任何時候見過的都更凜冽厚重,可她卻一點(diǎn)都不害怕,心里嗷嗷給康熙加油。

    嗚嗚不管康熙留下,有幾分是為了她,這可是實(shí)打?qū)嵉木让鳎龑?shí)在沒辦法不感動。

    她往后再也不嫌棄這男人活兒不好了,再也不嫌棄他仗著權(quán)勢留下她了。

    要是能活著回去,她往后一輩子都哄著他……反正盡量吧。

    救命之恩當(dāng)以身相許,今兒個回去就推了他……大不了準(zhǔn)備點(diǎn)油。

    在方荷的緊張注視下,侍衛(wèi)們拼死搏斗,以傷換傷,很快就將狼群斬殺殆盡。

    侍衛(wèi)們都多多少少受了些傷,梁九功也傷了腿,坐在地上呼哧喘氣。

    剛才好幾次,偷襲的狼王都差點(diǎn)傷著康熙,嚇得他幾乎要撲到自家主子身上去,以身飼狼。

    剛才還不覺得,這會子腿疼,渾身都軟得面條似的,他實(shí)在站不住了。

    倒是始終被人護(hù)著的康熙,除了身上的血跡重了些,面上只有搏殺生出的厲色,看起來并不是特別疲憊。

    他走到樹前,侍衛(wèi)們也趕緊圍上來護(hù)著,梁九功咬咬牙,趔趄著跟過去。

    “還能下來嗎?朕接著你。”康熙抬頭問。

    為了防止猛獸傷人,大多數(shù)猛獸被放進(jìn)獵場之前,都會先餓上幾日。

    這里血腥味兒太重,指不定會有在獵場逃竄的猛獸,或者本就生活在此地的猛獸,會聞著味兒過來。

    他們得盡快回去。

    康熙覺得,這些狼群來得太蹊蹺。

    福全和常寧打獵都是一把好手,在布圍之前,他們肯定梭巡過,不可能放任如此規(guī)模的狼群在獵場出沒。

    思及噶爾丹曾提起,他在路上遇到了狼群……康熙眸底閃過更濃重的殺意,下意識覺得,這事兒跟準(zhǔn)噶爾絕對脫不了干系。

    方荷使勁兒掐了掐大腿,靠疼痛稍微支棱起來,噙著淚花沖康熙點(diǎn)頭。

    “我能下去,萬歲爺您讓開點(diǎn)就行,我怕砸著您。”

    眾人:“……”她難不成要跳下來?

    康熙抿著唇后退一步,一抬頭就見方荷抱住樹,撅著腚往下出溜。

    他眉心微微一跳,暗衛(wèi)稟報上來的消息,可沒說徐家種了樹。

    徐家老宅倒是有,可那時候她阿瑪都還是個小不點(diǎn)呢。

    她怎么學(xué)會的爬樹?

    方荷下來后,一回頭就見康熙目光復(fù)雜視看她,頭皮倏然一緊。

    哦豁!

    現(xiàn)在說原身小時候餓肚子,爬樹偷摘人家果實(shí)還來得及嗎?

    她不怕被罵沒教養(yǎng),只要邏輯圓的過去,她可以是個街溜子。

    但她剛想開口說話,康熙就打斷她,“先離開這里,回頭再說。”

    “哦……”聞著刺鼻的血腥味兒,方荷前所未有的乖巧往他身邊走。

    在方荷離康熙還有兩步的瞬間,站在一旁警戒的馬佳榮尚耳根子微微一動,聽到了箭矢射來摩擦氣流的聲音。

    他眼神劇烈地閃爍了一下,咬牙頓在原地沒動,只腳尖偷偷往方荷腳下使了個絆子。

    下一刻,方荷一個趔趄,立馬就感覺到一股不算輕的力道扎在她身上。

    接著就是劇痛從肩膀上散開,她被利箭推進(jìn)康熙懷里,腦袋直扎在康熙滿是鮮血的便袍上頭。

    “我艸——”好特么疼!

    眼淚一下子從她眼角滑落眼眶,她疼得幾乎想暈過去。

    她是想以身相許,不是以命相許啊!!!

    康熙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聽到了不該聽到的話,眼下卻不是計較的時候,才剛殺完狼,他心神都放在方荷身上,才沒注意到冷箭。

    他渾身的怒意幾乎要點(diǎn)燃整片山林。

    這里是大清近七千將士反復(fù)梭巡過的圍場,是四千官兵日夜巡邏的圍場!

    卻依然放了狼群進(jìn)來,還能叫刺客在眼皮子底下鉆進(jìn)圍場,福全和常寧到底是怎么布的圍!!

    他迅速將方荷護(hù)在身后,與護(hù)衛(wèi)們一起將一波冷箭斬斷,厲聲吩咐——

    “榮尚,你帶著梁九功走!”

    “其他人分成四隊,分別突圍!”

    “不管誰出去了,立馬傳朕的旨意,叫裕親王和恭親王救駕,讓阿蘭泰帶人圍了獵場,一只蒼蠅都不許飛出去!”

    馬佳榮尚急眼了,“皇上,萬萬不可,奴才等人先護(hù)著您出去要緊!”

    至于梁九功,傷了腿跑不快。

    還有那個方女官,引得榮主兒被禁足,是個禍害。

    他們死了就死了,最重要的是保萬歲爺無恙,否則他們所有人都得誅九族!

    康熙自警戒中分出片刻心神,以雷霆萬鈞的氣勢掃他一眼,叫馬佳榮尚幾乎腿軟跪下去。

    “這是圣旨!朕不想再聽你們廢話!”

    對方箭矢已經(jīng)變少,人卻沒露面,顯然是不想叫他察覺跟腳。

    但對方不可能只有箭矢一個手段,他們沒避開所有的箭,方荷也中了箭。

    她還活著,箭上無毒,他們想生擒大清皇帝!

    康熙轉(zhuǎn)瞬間就想明白了關(guān)鍵,不再理會榮尚,點(diǎn)了四個受傷不算重的侍衛(wèi),率先一步挑了個方向離開。

    馬佳榮尚還有兩個被收買的侍衛(wèi)眼中都閃過不甘之色,卻不敢在這要命的當(dāng)口做什么。

    梁九功還在呢。

    榮尚迅速扶起梁九功,將其他人分成三隊,牙都咬出血來,才止住想去追康熙的沖動。

    他知道,萬歲爺?shù)姆愿啦攀钦_的。

    敵人肯定會追著萬歲爺去,對方不會要萬歲爺?shù)拿瑓s不會對他們手軟。

    他們只有逃出去,請裕親王和恭親王進(jìn)來救人,還能分散追擊皇上的刺客注意力,叫皇上多堅持一段時間。

    越快皇上才越安全。

    他們迅速出發(fā),而康熙和方荷這邊,已經(jīng)聽到背后有刺客飛奔而來在叢林間弄出的動靜。

    方荷中了箭,又疼又累,根本跑不動。

    一開始是侍衛(wèi)背著她,后來發(fā)覺刺客靠近,侍衛(wèi)分別留下阻攔刺客,就變成了康熙背著她跑。

    在顛簸中,方荷已經(jīng)疼得陷在昏迷過去的邊緣,卻隱約能聽到身后的打斗聲,還有康熙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

    上輩子被酒瓶子砸沒意識太快,現(xiàn)在也許是她兩輩子以來最接近死亡的時候。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沒那么怕死。

    或者說,她從來都是個冷靜到自私的人,但凡有一點(diǎn)能留遺言的機(jī)會,她都不會將存款留給那對爹媽。

    而現(xiàn)在,終于有她發(fā)揮的機(jī)會了。

    方荷勉強(qiáng)撐著自己開口,“皇上,把我藏在樹叢里,您自己跑……”

    康熙只低啞叱喝:“閉嘴!”

    “如果您再顛簸下去,我也許會失血過多死掉,即便活著,老祖宗知道了也不會饒了我……”

    她努力喘勻氣,話說得前所未有的冷漠,“您放下我,我才有生路,您身為皇帝,應(yīng)該知道輕重,眼下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康熙不再說話,奔跑就已經(jīng)夠費(fèi)力氣的,他眼下實(shí)在沒那么多精力應(yīng)付方荷的嘰嘰喳喳。

    方荷也不再廢話,在奔跑過程中說話實(shí)在是太痛了,她還不能暈過去。

    她也曾有在酒吧舉起酒瓶子就幫閨蜜茬架的狠勁兒,如今生死攸關(guān),她被嗓子眼的血腥味兒嗆得輕咳幾聲,也嗆出幾分血性。

    她咬住牙,反手抓住肩膀上的箭矢用力,疼得大叫出聲——

    “如果你不放下我,早晚是個死,我現(xiàn)在就拔了箭,死在你面前!”

    康熙被方荷的痛喊驚得踉蹌了下,這才明白,對方先派出狼群是為了消耗他們的體力。

    即便強(qiáng)壯如他,與狼戰(zhàn)斗過后,又背著人跑了許久,也有些失力了。

    他迅速轉(zhuǎn)了個方向,小心將方荷放下,她白到幾乎透明的臉上,因沾染了血跡,格外觸目驚心。

    但那也不如她冰冷決絕的目光叫人心尖兒發(fā)顫。

    “你……”

    方荷用力推他,“你走不走?不走我們都會死在這里!”

    康熙試圖解釋,“他們不會要朕的命……”

    “放屁!”方荷氣得大罵,怒瞪康熙,“你是大清的皇帝,是北蒙的天可汗!”

    “如果你被人俘虜了拿去交換戰(zhàn)利品,我要是你,我會一頭撞死在墻上,也免得給祖宗丟臉!”

    她渾身都在抖,眼淚止不住地?fù)潴侣洌拔乙欢ǘ愫茫阄仪竽懔耍∥疫等你回來救我!!”

    康熙心窩子緊得幾乎要炸開,身為男人,留下自己心愛的女人自己逃跑,這更是莫大的恥辱。

    可方荷說得對,他是大清的皇帝,不管對方荷動了幾分情,他該有的理智和冷靜都還在。

    如果再糾纏下去,他們誰都跑不了。

    即便將方荷打暈,他也未必能背她出去,一旦被抓住,對方會留他的命,卻一定會殺方荷,甚至更糟……

    他深深看方荷一眼:“在這里等朕,若是被他們抓住,就說你是朕的熙妃,康熙的熙,他們會明白的!”

    方荷眼前一陣陣發(fā)暈,還是咬牙努力點(diǎn)頭。

    她可能等不到對方抓她,說這些話了,她所有的力氣都用來跟這人廢話。

    “你……快走!”

    既是熙妃,那姑爹、魏珠還有春來和翠微他們,就都不會受自己連累,還能沾她的光了。

    等康熙飛快隱遁在叢林之中,她狠狠掐自己大腿一把,盡量保持著清醒,踉蹌著往草叢更深處躲。

    她努力壓抑著抽泣的沖動,她,她一點(diǎn)都不怕死嗚嗚……死得其所就好了嗚嗚嗚……

    聽說蒙古人打仗,很喜歡用敵人的血肉來炫耀,與其被人俘虜熬成一鍋湯,她寧愿落入野獸——

    “啊!”腦子里還閃著被野獸生吞的畫面,她突然被人打橫抱起,換個方向沖了出去。

    暈眩得眼前發(fā)黑的方荷,還以為是康熙又回來了,氣都要?dú)馑懒恕?br />
    “你特娘……聽不懂人話嗎?”她破口大罵。

    這狗東西還是個戀愛腦?!

    但她以為是破口大罵,卻只是虛弱地喃喃出聲。

    “別說話,有追兵。”一個陌生粗糲的女聲,用生硬的漢語低低警告她。

    差點(diǎn)暈過去的方荷嚇清醒了。

    她猛地瞪大了眼抬頭去看,眩暈的視線中,只能看到個半蒙著面的高壯女子,看起來身板比康熙還有安全感。

    對方露出來的皮膚上縱橫交錯全是傷疤,渾身氣勢干冷得嚇人,叫她一時間嚇忘了要說什么。

    女人沒帶她跑太遠(yuǎn),就帶她躲進(jìn)了一個非常隱秘的山洞。

    被女子幾乎算珍重地放下,甚至還往她嘴里塞了快參片后,方荷稍稍有了點(diǎn)精神。

    她悄悄往后挪:“你,你是誰?”

    女子言簡意賅:“拉克申福晉派我來,太后有話要問你。”

    啊?

    拉克申福晉派她來替太后問話?

    太后為啥不能當(dāng)面問她?

    今天碰到的意外實(shí)在太多,方荷腦子有點(diǎn)轉(zhuǎn)不動了。

    “我怎么相信你?”方荷想不明白,卻更加警惕。

    女人掏出一塊小印,“這是太后的私印,福晉讓我告訴你,是太后問過你的問題,但太后知道你沒說實(shí)話。”

    “不管你留還是走,她希望是你發(fā)自內(nèi)心的選擇。”

    方荷愣了片刻,眼眶微微發(fā)燙,不管是因為什么,太后大概是兩輩子對她最好的長輩了。

    所以,她更不能害她,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皇上不會放我走的。”她冷靜道。

    “你既然知道我和皇上在被人追殺,就該趕緊去通知禁衛(wèi)軍救人……”

    女子眼神譏諷:“與我何干,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都不顧自己的愛人逃跑了,那種狼心狗肺的男人一般都命長,死不了就是了。

    方荷看著她臉上幾乎沒有好皮子的傷痕,沉默了,不用問也能腦補(bǔ)出一出渣男賤女的大戲來。

    女子利落解釋:“不必?fù)?dān)心,我明面上已經(jīng)是個死人,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我?guī)湍恪!?br />
    “你要留,我?guī)湍愕酶呶弧?br />
    方荷垂死病中驚坐起,毫不猶豫,斬釘截鐵,鏗鏘到參片都噴出去了——

    “我當(dāng)然要走!”

    女子:“……不再考慮考慮?”

    一旦確認(rèn)她的身份,這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丫頭也太果決了。

    “知道自己走不了,才只能留下。”這會子方荷不用參片,整個人也如回光返照一樣精神。

    “如果能離開那個鬼地方,誰留下誰腦子進(jìn)屎!”

    至于康熙的死活?

    抱歉,他救她一命,她當(dāng)場就還了,她不欠他的!

    她沒有什么所謂的道德束縛,只為自己而活,所以很多時候她沒那么強(qiáng)的原則性。

    出不了宮,她立馬就能茶里茶氣卷起來,也做好了長出腦子跟后宮女人們撕頭花的準(zhǔn)備。

    可……道理人人都懂,卻還是會覺得委屈。

    上輩子勾心斗角,起碼還有個下班時間呢。

    這里呢?一輩子無休,床上床下指不定都得拼演技,自己的孩子也有可能養(yǎng)不大,甚至成為別人的。

    甚至還隨時會有會死的危險!

    她一個紅旗下長大的好姑娘,為什么要遭這份罪,努力過得開心,盡量去享受?

    還不是因為沒選擇,她的開心和享受有價值,只能如此。

    現(xiàn)在能走了,什么金子銀子,什么御膳,全去特奶奶個腿兒的吧!

    多猶豫一秒,都是對自己如今半死不活模樣的不尊重!!

    馬上狂奔那一刻的快樂她現(xiàn)在還記得,那是自由的味道。

    女子見狀,干脆點(diǎn)點(diǎn)頭,走到洞口,側(cè)耳聆聽。

    等外頭沒了腳步聲,她將已經(jīng)半昏迷的方荷重新抱起來,輕松得仿佛抱個小雞崽子。

    嘖,娜仁心里咋舌,這丫頭太瘦,估計宮里日子不好過,又受這么重的傷,指不定得養(yǎng)多久,怪不得那么利落想走……

    她目標(biāo)明確地急速奔跑,很快就到達(dá)目的地,將方荷放下,在方荷腰間綁上藤索。

    方荷隱約被腰間過緊的力道折騰醒,一睜眼就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懸崖邊上。

    她有些虛弱地開口問慢慢起身的娜仁,“這位……阿姐,你這是——”

    她話還沒說完,娜仁就眼神犀利地飛奔過來,抱著方荷跳下了懸崖。

    方荷:!!!

    在猛烈如刀的狂風(fēng)中,方荷瞪大了眼,驚恐萬分地看著抱住她飛速下墜的女子。

    她這才發(fā)現(xiàn),人在驚恐到極點(diǎn)的時候,是喊不出任何聲音的。

    強(qiáng)烈的氣流和飛速下墜的失重感,叫本就虛弱萬分的方荷再也承受不住,徹底暈了過去。

    但在陷入黑暗之前,她還在心里嗷嗷大哭,恨自己沒說清楚。

    她是想出宮,不是想死出宮啊啊啊!!

    第48章

    方荷昏迷之時, 康熙也遇上了莫大的危機(jī)。

    十幾個黑衣蒙面刺客殺了先前那四個侍衛(wèi)后,迅速包圍上來,意欲擒他。

    康熙心下一沉,刺客能追上他, 必不會放棄去找方荷滅口。

    扔下方荷后, 他心里每一刻都似有一把烈火在燒, 這會子激發(fā)出了康熙的狠勁兒。

    連鰲拜都沒給過他這種恥辱,他拼著左臂挨了一刀, 搶過其中一個刺客的刀怒吼一聲,跟他們戰(zhàn)到了一起,尋機(jī)突圍。

    但先殺狼, 后背人躲追兵,康熙即便功夫再高強(qiáng),也無法從十幾個刺客手中逃脫, 身上的傷越來越多。

    殺掉了幾個刺客后, 他知道這樣下去不行。

    方荷說得對, 他身為大清皇帝,天可汗, 絕不能被人抓住, 大清丟不起這個人!

    虛晃一招,康熙迅速從地上抓起一把土揚(yáng)開, 趁刺客們閉眼躲避的瞬間,一腳踹在他身前刺客的下身,轉(zhuǎn)身就跑。

    攔在他身前的刺客瞬間捂襠, 慘叫倒地。

    其他刺客:“……”他們是不是追錯人了?

    康熙皇帝怎么會用這么無恥的招數(shù)?!

    是方荷在給康熙演示了老婦人教她的四招后,給自己找補(bǔ)說的話,啟發(fā)了康熙。

    方荷借鑒了上輩子一句名言:“不管黑貓白貓, 抓住老鼠就是好貓。”

    他現(xiàn)在命都快被敵人握在手里了,那比叫他死還難受。

    偏他身為皇帝絕不可能扔下爛攤子給皇瑪嬤和太子自殺,什么招數(shù)不招數(shù)的,自是有用就行。

    值得慶幸的是,康熙跑出去沒多遠(yuǎn),眼看著刺客即將再次追上來,狗吠和馬蹄聲伴隨著急促又驚怒的趕馬聲,以更快的速度靠近。

    追過來的刺客隱約聽到,他們腳步一頓,心知這難得的機(jī)會丟了,也不戀戰(zhàn),咬著牙扭頭就跑。

    可康熙卻不打算放他們走。

    他立在一棵大樹下遮住后背,警惕著四周,慢慢平復(fù)喘息,才揚(yáng)聲喊人。

    福全和常寧一個臉色發(fā)白,一個臉黑如墨,如黑白雙煞似的沖了過來,噗通跪在康熙面前。

    福全眼淚瞬間就下來了:“皇上……”

    “眼下不是廢話的時候,福全帶隊,立馬分成四隊,搜索刺客,留活口!”康熙冷靜地打斷福全的話,也沒給常寧說話的機(jī)會。

    震怒被他一點(diǎn)點(diǎn)和著血腥味兒咽進(jìn)肚兒里。

    “朕要知道,到底是哪個不要命的,想請朕去做客!”

    “常寧,你帶一百人,往西南方向去,救回分頭離開的侍衛(wèi)……還有御前女官方荷。”

    他微不可察地頓了下,嗓子眼的血腥味嗆得他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一個都不許漏下!”

    哽咽的福全和渾身煞氣的常寧都大聲應(yīng)下。

    二人看康熙面如金紙,也不敢多說,趕忙將御醫(yī)叫過來給康熙包扎,他們則分別帶隊,氣勢洶洶扎進(jìn)林子里。

    他們也想看看是誰長了熊心豹子膽,他們可以親自送上門去做客,割下對方的腦袋當(dāng)回禮!

    康熙見他們消失在眼前,坐在侍衛(wèi)帶來的凳子上,由著秦御醫(yī)給他包扎。

    止住血后,侍衛(wèi)們迅速將康熙請進(jìn)轎輦,這里到底還有危險沒有徹底掃除,誰也不敢叫皇上多待。

    康熙沒多說什么,只上轎輦之前,深深看了眼自己來時的方向,平靜坐進(jìn)轎子里。

    回到皇帳后,又是一陣兵荒馬亂,連安嬪和謹(jǐn)嬪等人都聽到動靜,遠(yuǎn)遠(yuǎn)往這邊看。

    始終不肯去醫(yī)治的梁九功放心暈了過去,被抬下去診治。

    眾人都心慌得跟天快要塌了一樣,只有康熙始終冷靜,見宮人還在一旁哭,出聲訓(xùn)斥——

    “哭什么,朕還沒死呢!都滾出去!”

    一個個平日里倒知道爭風(fēng)吃醋,一遇上事兒只會哭,差事都快忘了,連方荷的尾巴尖兒都比不上。

    阿蘭泰在外頭求見,康熙叫他進(jìn)來,冷聲吩咐,“傳朕的旨意,所有人各司其職,旦有驚慌失措,耽誤差事者,杖三十,罰半年月例!”

    “行獵照舊,沒有朕的召見,任何人不得靠近皇帳百米之內(nèi),圍場內(nèi)不許人隨意走動。”

    “北蒙王公與部落之間的聯(lián)絡(luò)不必禁止,安排侍衛(wèi)分別盯著他們的動靜,有任何風(fēng)吹草動,及時來報!”

    阿蘭泰見皇上雖然面色蒼白,卻格外鎮(zhèn)定,心下也狠狠松了口氣,跟福全和常寧一樣,被支使得馬不停蹄就出去辦差。

    秦新榮熬好了藥,稍稍放涼了一些,不假他人之手的親自端進(jìn)來,伺候康熙喝藥。

    康熙端起碗一口飲盡,繼續(xù)吩咐:“再準(zhǔn)備一副去風(fēng)邪的藥,安神湯也備下,如果藥材不夠,立刻派人去熱河行宮取。”

    秦新榮知道這是給那位方女官準(zhǔn)備的,趕忙道,“回萬歲爺,咱們帶的藥材是足夠的,北蒙王公得知您受傷,也派人送了上好的藥材來,微臣檢查過沒問題后,也可以用。”

    康熙點(diǎn)頭:“行,要仔細(xì)些,還是叫陸武寧跟你一起,不能確保萬無一失就先擱著。”

    陸武寧是太醫(yī)院的院判,有他幫襯,秦新榮也更安心,沒多說什么就退出去了。

    可康熙依然沒閑著。

    他一閑下來,腦海中就全是方荷那張沾染了鮮血和眼淚的小臉兒,哀哀道著等他去救。

    他不顧身上的傷勢,起身至御案前,打開木蘭圍場的堪輿圖,吩咐李德全把趙昌請過來。

    實(shí)則趙昌一直都在外頭候著呢。

    得到召見,進(jìn)來皇帳他就跪下了,滿臉自責(zé)。

    “都是奴才失職,該當(dāng)死罪,請萬歲爺責(zé)罰!”

    趙昌平日里看起來是宮中一個普通侍衛(wèi),最多是做過萬歲爺?shù)墓樽颖蝗烁呖匆谎郏谑绦l(wèi)里風(fēng)光無限。

    沒人知道,實(shí)則他還是暗衛(wèi)的頭領(lǐng),掌管二百余暗衛(wèi),一生的職責(zé)就是以命守護(hù)皇帝安危。

    可暗衛(wèi)并沒有那么神奇,著實(shí)沒有隱身于無形,隨時隨地都能出現(xiàn)在皇上身邊的本事。

    他們最多就是更忠心些,功夫比旁人好些,擅長隱匿身份和查探消息。

    在宮里倒是能近身伺候,南巡的時候也還好。

    可到了大草原上,根本沒有他們飛檐走壁的余地。

    他們只能易容成皇上身邊的太監(jiān),侍衛(wèi)或者粗使宮人,以旁人察覺不到的方式保護(hù)皇上的安危。

    這回康熙帶方荷出去打獵是臨時起意,侍衛(wèi)里只來得及安排兩個暗衛(wèi)跟上去,已經(jīng)替康熙擋著刺客,如今怕是兇多吉少。

    所以康熙并沒有對趙昌發(fā)作,“起來吧,罪責(zé)先不必提,朕等著你將功贖罪。”

    趙昌立刻道:“奴才必定竭盡全力!”

    “你立刻帶人沿著準(zhǔn)噶爾一路趕過來的方向去查,看他們到底是不是真的被狼群襲擊,遇到狼群后又發(fā)生了什么。”康熙淡淡看著堪輿圖上小灤河以西準(zhǔn)噶爾的方向。

    “朕不管你用任何辦法,查清楚襲擊朕的狼群的來歷。”

    “還有,派人往準(zhǔn)噶爾去,朕要知道噶爾丹的弱點(diǎn),還有他如今有多少兵馬。”

    趙昌單膝跪地:“奴才這就帶人出發(fā),罷圍之前必歸。”

    康熙淡淡嗯了一聲,“去吧。”

    等趙昌出去后,康熙實(shí)在沒有其他事兒急著處置了,他今日本來就不忙,才會帶方荷出去……

    他不動聲色將右手背在身后,拇指用力,讓扳指陷在掌心,帶來的疼痛卻還是不能叫他徹底冷靜。

    常寧是不是叫酒肉掏空了身子?

    方荷一個女子,受了傷也跑不遠(yuǎn),為何到現(xiàn)在還沒有消息?

    李德全小心翼翼稟報:“萬歲爺,太后娘娘得知您受了傷,過來看您。”

    “快請!”康熙定了定身,慢吞吞被扶著躺回床上。

    太后紅著眼眶沖了進(jìn)來,“皇帝你沒事兒吧?方荷怎么樣了?”

    康熙裝出輕松模樣坐起身,笑道:“皇額娘不必?fù)?dān)憂,朕并無大礙,方荷她……也一定安然無恙!”

    太后慌得心都快從嗓子眼蹦出來了,坐在龍床邊上抹眼淚。

    “都怪我……不該跟方荷說草原上的趣事,惹得她歪纏了你去打獵,才會發(fā)生這種事。”

    如果不是怕被康熙察覺異樣,太后內(nèi)心的自責(zé)快叫她放聲哭出來了。

    原本得知方荷不愿留在宮里,姑姑和烏云珠都不叫她插手,她卻不想眼睜睜看著方荷也被困住。

    當(dāng)初烏林珠也不愿留在京城,更不愿嫁去扎斯瑚里氏,想回盛京,想做鮮衣怒馬的老姓兒姑奶奶。

    可福臨不許,姑姑不許,覺羅氏也不許。

    他們都從烏林珠身上看到了她留在京中的價值,絲毫不管烏林珠的意愿,逼得烏林珠只能用孟浪來麻痹自己。

    在烏林珠被押解回盛京之前,太后私下里去送行,烏林珠臉上帶著淡淡解脫的死氣,她至今忘不了。

    所以她避開烏云珠,與拉克申福晉塔娜聯(lián)絡(luò),請她準(zhǔn)備好能助方荷出宮的法子,等待每年一次的北巡。

    康熙封了方荷為女官后,她猶豫過,如果那丫頭能高位入宮,也許比出宮日子要好過得多。

    可她到底還是想問問方荷的想法。

    塔娜說,在圍場外頭更容易找著機(jī)會問話,不管是走是留也都好辦一些。

    她們在觀圍時提起扔匕首的事兒,是為了叫康熙吃醋。

    太后又恰到好處地在方荷耳邊提起策馬和射獵的趣事,叫方荷磨著康熙出行。

    可太后萬萬沒想到,二人竟會遇到行刺……她甚至不知這事與塔娜有無關(guān)系!

    現(xiàn)在圍場外松里緊,她也無法去問塔娜,如果方荷有個三長兩短,她怕要悔恨一生。

    康熙心底也煎熬,他親手澆灌出來的甜果兒,終于等到她心甘情愿陪伴自己,他卻把她扔在了林子里。

    不管是作為皇帝還是男人,那種逃跑的愧疚和煎熬,都讓他心急如焚,沒發(fā)現(xiàn)太后的異樣。

    但他是皇帝,不能被任何人看出來他有弱點(diǎn),更不能叫方荷成為眾矢之的。

    所以他勉強(qiáng)笑著安撫太后:“皇額娘別這么說,是朕喜歡縱著她,不是她的錯,更不是您的錯,是那些派出刺客的逆賊之過,朕絕不會放過他們!”

    太后被安撫下來,便想仔細(xì)問問康熙,到底傷勢如何了。

    皇帝遇襲的消息瞞不住,她得在消息傳開之前,跟姑姑說清楚,免得姑姑在宮里擔(dān)憂。

    只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外頭李德全就稟報——

    “萬歲爺,恭親王回來了。”

    康熙心底猛地一震,立刻道:“宣!”

    常寧帶著血腥味兒從外頭大跨步進(jìn)了皇帳,面色并不算好看

    看到太后在,他頓了下,先和聲給康熙和太后問了安。

    倒是太后迫不及待催問:“快起來,人呢?”

    常寧沒動彈,只低著頭回話:“回皇額娘,回皇兄,跟出去的侍衛(wèi),除了馬佳榮尚一隊和萬歲爺?shù)镁龋渌硕家褢?zhàn)死,尸身臣弟已經(jīng)派人收斂……”

    “方荷呢?”康熙死死攥著手上的扳指,看似平靜地問道。

    常寧遲疑了下,“臣弟無能……”

    康熙和太后心底都是一沉,尤其是太后,臉色瞬間煞白。

    “……只發(fā)現(xiàn)方女官往西南方向逃跑的痕跡,大概是有刺客追她,再往南走,是懸崖,臣弟發(fā)現(xiàn)了衣裳碎片……”常寧從袖子里掏出一塊紫褐色的布片。

    正是今日方荷才第一次上身的那身旗裝的料子。

    康熙從未如此厭惡過常寧的聲音,但他只聽到自己格外冷靜地吩咐——

    “派人去懸崖下搜,朕說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太后越聽越喘不過氣,身子晃了晃,驀地暈了過去。

    烏云珠嚇壞了,常寧趕緊上前扶著太后,好讓烏云珠去喊人。

    等將太后送回去,令陸院判都跟過去伺候太后以后,常寧立馬帶人去懸崖下搜。

    畢竟是發(fā)生了皇上遇刺的大事兒,哪怕康熙吩咐行獵照常,得到消息的阿哥和滿蒙子弟都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

    太子和大阿哥他們請求在皇帳內(nèi)侍疾,康熙準(zhǔn)了。

    晚上,康熙照常賞了拔得頭籌的博爾濟(jì)吉特策棱,下令繼續(xù)舉辦晚宴。

    他帶著太子和阿哥們也出席,與策棱之父喀爾喀臺吉納木扎勒喝了杯酒,看起來與尋常并無不同。

    不管北蒙的王公貴族們心里怎么想,看到康熙遇襲后,竟看似毫發(fā)無損,而且談笑風(fēng)生的氣勢也沒受到任何影響,就連原本有些挑釁的部落都安分下來,比先前恭敬了許多。

    翌日一大早,福全和常寧都回來了,這回兄弟倆臉色倒差不多,都面色如土。

    福全先開口:“皇上,臣帶人追擊那些刺客,一直追到庫爾奇勒河對岸,他們且戰(zhàn)且退,被俘虜?shù)亩甲詺⒘耍芰巳齻。”

    常寧緊跟其后,一夜未眠的嗓子啞得厲害:“臣弟帶人仔細(xì)從懸崖上下去,沿途看到好幾片染血的碎布,搜過崖底……發(fā)現(xiàn)了被野獸咬過的殘骸,還找到了這個——”

    他將一個染血的荷包舉起來。

    康熙不用看都知道里面有什么,是太后賞給那混賬的兩錠梅花銀。

    她還給起了名字,像不識數(shù)似的,總要拿出來數(shù)一數(shù)。

    康熙面色絲毫沒有變化,甚至沒多看荷包,只淡淡吩咐——

    “刺客一事不必再追,但朕臨時起意出行,能如此恰到好處的刺殺朕,必定有人里應(yīng)外合。”

    “福全你跟阿蘭泰配合,把人查出來,將功補(bǔ)過。”

    福全松了口氣,趕忙應(yīng)下,聽康熙的聲音比常寧還嘶啞,關(guān)切問道:

    “皇上身子如何了?臣一定竭盡全力追查,您千萬保重好龍體啊!”

    “朕沒什么大礙。”康熙平靜地安撫福全一句,這才轉(zhuǎn)向常寧。

    他半垂著眸子摩挲了下扳指,思忖片刻,啞聲吩咐:“傳朕的旨意,所有戰(zhàn)死的侍衛(wèi)厚葬。”

    “其家中有適齡子弟者,原本職務(wù)蔭及家人,無適齡子弟者,著宗人府記檔,按照侍衛(wèi)品階提一等加封女眷誥命。”

    常寧心想,這撫恤可夠優(yōu)厚的,往后也不怕侍衛(wèi)們不拼死護(hù)駕了。

    雖一文錢都沒給,可不論是宮中侍衛(wèi)職,還是誥命,都是能細(xì)水長流保證家里榮光的。

    連他聽了心里都有些暖意,這才是滿蒙子弟愿意以命效忠的天可汗!

    在常寧鏗鏘有力應(yīng)嗻的聲音里,康熙仿佛不經(jīng)意般看了眼李德全已經(jīng)接過來的荷包。

    上面的血跡扎進(jìn)他眼底,扎得他心窩子空了一塊。

    他不動聲色深吸了口氣:“奉御女官方荷,為朕擋了一箭,又為朕引開追兵,兩番救駕之功,特封她為熙妃,以貴妃禮……厚葬。”

    福全和常寧都愣了。

    常寧下意識道:“皇兄,這不合規(guī)……”

    福全狠狠一把掐在他腚上。

    這棒槌,不過是個孤女,沒有子嗣,更無親眷,再尊貴也是身后事,連后顧之憂都無,他反對個什么勁兒!

    常寧倒抽口涼氣,總算還沒笨到家,訕訕在自己嘴上拍了一巴掌,不吭聲了。

    康熙倒還平靜地解釋,“朕棄她而逃之前,為保她性命,應(yīng)了她,也許有刺客聽見了也說不準(zhǔn),朕已棄她一次,不可再次失諾。”

    福全立刻應(yīng)聲:“皇上說的是,臣和常寧立刻著人去為熙妃娘娘準(zhǔn)備棺槨,她救了皇上,這也是她該得的體面。”

    康熙沒再說話,揮揮手叫兩人退下。

    李德全恨不能將那荷包一口吞下去,也省得在皇上面前刺主子爺?shù)男摹?br />
    但令李德全詫異的是,康熙并未露出任何悲情,只叫他將荷包送去給常寧。

    洗漱過后,甚至早膳也用了不少,還賞了御膳房。

    李德全恍惚了下,以前萬歲爺遇上這種事兒,也絕對是最鎮(zhèn)定的一個,一如現(xiàn)在這般正常,就像……御前從來沒出現(xiàn)過方荷這個人。

    可他心里總有些不踏實(shí),尋著空兒去找還在養(yǎng)傷的干爹說。

    梁九功嘆口氣,什么都沒說,只翻過身避開李德全的時候,努力吞咽著緩解哽住的喉嚨。

    福全和阿蘭泰只用了三天,就找到了泄露消息出去的叛徒,竟然是上駟院曾為皇上牽馬的廄夫。

    但并非他們查案的能力多高,而是那廄夫被人發(fā)現(xiàn)中毒死在了馬廄后頭。

    與他一起死的,還有那日曾為康熙換馬的阿敦侍衛(wèi),是照影被人動了手腳,才引來狼群。

    因阿墩侍衛(wèi)的職責(zé)是在上駟院負(fù)責(zé)訓(xùn)練和培養(yǎng)御馬,此行所有上駟院的官差都被福全押下去審,卻一無所獲。

    只有一個負(fù)責(zé)打掃馬廄的小太監(jiān)說,看到有兩個戰(zhàn)死的侍衛(wèi)最近闊綽了不少,買了好些皮子藏在帳篷里。

    皮子找到了,多出來的銀子也找到了,可銀子上沒有任何標(biāo)記,線索又?jǐn)嗔恕?br />
    康熙倒不意外,以噶爾丹的狠勁兒,收買廄夫擄走那阿墩侍衛(wèi)的心上人威脅,想得到他的行蹤不算難。

    那侍衛(wèi)倒不像噶爾丹的手筆,他心下隱約有數(shù),只按下不發(fā)。

    趙昌派出三十個暗衛(wèi)緊盯著噶爾丹,自己帶隊千里奔襲出去探查,比福全和阿蘭泰出息些,查到了那個死去的可憐女子,還有廄夫賭錢被人拿捏住把柄的證據(jù)。

    只可惜,準(zhǔn)噶爾部并沒有直接出面,死掉的刺客只能肯定是北蒙人,卻沒有任何證據(jù)能表明是噶爾丹的人。

    這就夠了,康熙不需要證據(jù),下令叫趙昌引起準(zhǔn)噶爾騷亂后再回來。

    現(xiàn)在與羅剎和談,漠西與羅剎只隔著個喀爾喀和漠北,若同時打起來,雙方夾擊,大清和北蒙會很被動。

    所以他處置了上駟院幾個玩忽職守的官差,罰了幾個在西邊林子附近巡邏的官兵,此事就算了了。

    行獵繼續(xù),篝火宴會越來越熱鬧。

    到罷圍那日,康熙在高臺上接受了蒙古王公和八旗子弟進(jìn)獻(xiàn)的鹿尾和猛獸,朗聲笑著給了他們獎賞。[注]

    太子和大阿哥則分別進(jìn)獻(xiàn)了虎皮和狐皮,也得了太后和皇上的交口稱贊。

    木蘭秋狝結(jié)束前的最后一次篝火晚宴,康熙雖還受著傷,卻豪邁地與北蒙的王公貴族們推杯交盞,定下了好幾樁滿蒙聯(lián)姻的姻緣。

    福全和常寧也分別得了一個北蒙庶福晉,叫這場晚宴圓滿落下了帷幕。

    在北蒙漢子熱情的敬酒下,福全和常寧不出意外地又喝多了,連康熙都喝得滿臉通紅,興致十分高昂地回到皇帳內(nèi)。

    一進(jìn)皇帳,康熙臉上的笑意就淡了,他一如往常,喝多了酒不愛說話,只安靜坐在龍床上。

    李德全過來伺候,“萬歲爺,您喝得不少,喝點(diǎn)醒酒湯吧?”

    康熙慢吞吞撩起眼皮子乜他一眼,沉聲吩咐:“叫梁九功來伺候!”

    李德全頓了下,對上康熙格外冷沉的目光,到底不敢說話,趕忙出去,叫齊三福去請人。

    梁九功心里清楚,主子爺要見的人不是自己,可他還是瘸著腿過來了。

    進(jìn)門后,他努力放柔了聲兒問:“爺,奴才梁九功,伺候您歇著可好?”

    康熙眉心緊蹙,“放肆!你聽不懂朕的吩咐嗎?朕要——”

    梁九功一時沒忍住,淚流滿面跪地,一聲不吭,卻是再也沒地兒給皇上請人去了。

    康熙沒把話說完,一個‘要’字止在梁九功跪地的動作里。

    他慢吞吞眨了眨眼,露出幾分不甚清醒的恍然。

    “備水,伺候朕沐浴吧。”他端起一旁的醒酒湯,頓了下,一飲而盡,淡淡吩咐道。

    其實(shí)知道方荷葬身崖底的消息,康熙并不難過,他只為那個沒福分的混賬遺憾。

    就是沒了個女人罷了。

    日月不會停了輪轉(zhuǎn),他依然是大清最尊貴的皇帝,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沒有任何改變。

    康熙起駕回京那日,京城傳來消息,納蘭容若纏綿病榻一年半,還是沒挺過去,歿了。

    得到消息,康熙淡淡應(yīng)了聲知道了,平靜地登上皇輦。

    可進(jìn)了皇輦后,簾子都還沒放下,他就平地踉蹌了下,差點(diǎn)一腦袋栽氈毯上去。

    嚇得李德全魂兒都要飛了,好在魏珠機(jī)靈,撲上去扶住康熙。

    康熙穩(wěn)住身形,回頭看了眼大草原的藍(lán)天白云和如海碧浪。

    這趟北巡,他收服了雅克薩,叫羅剎投降,得到了北蒙的尊敬,還利用暗衛(wèi)引起準(zhǔn)噶爾內(nèi)亂,暫時壓下噶爾丹擴(kuò)張的野心,令大清得以安穩(wěn)。

    可他失去了聰慧懂事的兒子,年少相交的知己……還有不知何時就住進(jìn)他心底的女子,竟讓他覺得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太多。

    他心窩子一直空著的那塊,驀地鈍鈍疼了起來,疼得他想沖回那片樹林,沖回自己丟下方荷的那日,以命護(hù)她周全。

    可他知道自己不會,也不能,大清的皇帝不能。

    皇瑪嬤說得對,皇帝不是不能動情,是不配動情……

    回過頭,他又沉穩(wěn)如山地坐在軟榻上,淡淡看向魏珠,“往后你就在殿內(nèi)伺候。”

    兩個月后,斷斷續(xù)續(xù)昏迷著的方荷,終于徹底醒了。

    她只記得好像有人喂自己喝藥喝粥,然后就是昏昏沉沉地睡,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命大沒死,還是死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一睜眼,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躺在一條船上。

    船艙里胭脂味兒不輕,布置得也格外暖情,晃晃悠悠像是在搖籃里似的,她心里猜測,自己不會是穿成花船娘子了吧?

    正想著,一個脆生生的女聲就從旁邊響起——

    “呀!小樊爺可算醒了!快去叫咱們梁娘子過來,她的醒酒湯可真管用!”

    小樊爺?

    誰啊?

    她嗎?!

    方荷慢慢從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迷茫和恍惚中清醒過來,瞬間大驚失色。

    被還扎著垂丫鬢的小丫頭提起的梁娘子,帶著人一進(jìn)門,就見床上猛地坐起個瘦削身影,瞪大眼跟見了鬼似的,一手掏襠,一手摸腦袋。

    梁娘子:“……”娜仁也沒說這丫頭腦子還有病啊!

    方荷沒摸到不該出現(xiàn)的物件兒,也摸到了腦袋上還好好在的頭發(fā),狠狠松了口氣。

    雖然知道在封建社會,不管哪個世道都是男人活下去更容易,她還是更愿意做女人。

    就是說,康熙長得挺好看,可那月亮頭將他顏值拉低了一半,不然她還惦記看什么北蒙小哥哥啊!

    放下心來,她這才感覺到肩膀還隱隱約約的疼。

    又見靠在門上笑的梁娘子穿著清朝的漢家衣裳,就知道了,她這是沒死成。

    從懸崖上跳下來都沒死,她命可真大,活該拿來浪一浪!

    “行了,不想往后一刮風(fēng)下雨就肩膀疼,你就給我老實(shí)點(diǎn)。”梁娘子搖曳著走近,坐在方荷床邊。

    “就你那身子骨,體寒血虛還有些底子不穩(wěn),也不知宮里怎么能把人養(yǎng)得這么砢磣。”

    “得虧娘子我用千金難買的好藥給你養(yǎng)回了點(diǎn)兒來,你可別浪費(fèi)我的心意。”

    方荷聽得直撮牙,掏襠……受傷那一側(cè)的胳膊收回來,捂腦袋的手換到胸口,有些喘不過氣。

    梁娘子看著三十歲左右,她立馬開始哼哼,“姐姐我心口疼,姐姐的心意我受用不起……”

    她的銀子都在宮里,衣裳換了,小梅和小花都不知道去哪兒了,要銀子沒有,要命……她也不想給。

    嗚嗚……怪她太年輕,怎么就不問問先前那位北蒙狼人,出宮她該怎么過活呢?

    她以為要離開康熙,不得先找個地兒躲起來啊?

    總得先避開風(fēng)頭養(yǎng)好了傷,然后等康熙啟程回京,再送她到其他的地方去。

    養(yǎng)傷自然是不需要她花錢的,這中間等待的時間,太后既要安排她,肯定把銀子送過來了。

    不是她不要臉,等她掙了銀子,肯定會想辦法再偷偷把銀子還回去。

    沒想到那位姐竟直接帶著她跳崖,也不知道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她這是出宮反而凈身了??

    不行,不能想,一想心里哇涼哇涼的。

    想起自己留在宮里的金銀,她感覺心口破了個大洞似的,嗖嗖吹冷風(fēng)。

    梁娘子捂著肚子咯咯笑個不停,沖方荷甩了個媚眼兒,“那怎么著,姐姐我給你揉一揉?”

    “誰人不知樊老留下的獨(dú)苗兒格外大方,姐姐如今徐娘半老,生意不好,就指望著你換條花船了。”

    嗯?方荷來勁兒了。

    她含笑握住梁娘子的小手,柔情萬分:“漂亮姐姐這是說哪兒的話,你風(fēng)華正茂呢,我怎么大方的,咱們細(xì)聊。”

    大方就代表有錢啊,這話題她愛聊!

    梁娘子:“……”

    她和一旁守著門的小丫頭都被逗得又笑個不停。

    梁娘子的眼淚都笑出來了,“哎喲喲奴家不行了……”

    方荷:“……”那您說點(diǎn)正經(jīng)的行嗎?

    “娜仁沒告訴我,你這么有意思,要是早說了,我早把賣身契送她了。”梁娘子笑夠了,這才道。

    “哦,對了,娜仁就是帶著你跳崖的那個婆娘,她也不怕嚇?biāo)滥悖瑳]法兒跟貴人們交代。”

    方荷安靜靠在床上,像是梁娘子提起的完全不是自己的事兒。

    既然出了宮,先前那些事兒就跟自己沒關(guān)系了。

    她眼尖地把床邊擱著的一盤子點(diǎn)心扒拉到自己懷里,只靠一雙水靈靈的眸子催這位娘子繼續(xù)說。

    梁娘子眸底閃過一絲笑意:“御前女官方荷兩番救駕,被刺客追殺,不愿受辱,跳崖身亡,為野獸啃食……”

    方荷咽下塊點(diǎn)心,咂摸著嘴搖搖頭,“嘖嘖,好人不長命啊,這姑娘死得可真夠慘的。”

    梁娘子:“……”你還挺入戲。

    “然后呢?然后呢?”方荷又塞進(jìn)嘴里一塊點(diǎn)心,歡快地催促。

    梁娘子失笑,繼續(xù)道:“太皇太后懿旨特封方荷為熙妃,殘骸收斂焚燒,立了衣冠冢入皇家陵寢,按貴妃例下葬。”

    “一個月前,揚(yáng)州府的鄉(xiāng)紳樊老去世,家中只剩獨(dú)孫樊紹輝,素愛尋花問柳,好色卻又無能,敗光家里的銀子,去鄉(xiāng)下躲債的時候,落水淹死了。”

    方荷瞪大眼哇了一聲,“那小爺我現(xiàn)在是跟哪兒呢?”

    梁娘子:“……你自然是得到忠仆相救,得忠仆指點(diǎn),挖出樊老藏起來的家財,還上債務(wù),自此痛改前非,回到老家儀真縣來守著老宅過活了。”

    方荷:“邏輯不通啊,痛改前非……改縣城的花船上來了?”

    “這就叫狗改不了吃屎唄。”梁娘子哼笑道。

    “不叫你住花船,我怎么避開人給你治病養(yǎng)傷,還不叫人發(fā)現(xiàn)你根本就不行呢!”

    方荷噎了一下,可憐巴巴點(diǎn)頭:“有道理,那我現(xiàn)在還有多少銀子?老宅就我自己了吧?”

    真有個忠仆什么的,她也變不成樊紹輝啊!

    梁娘子笑道:“娜仁雖行事不像個女人家,可她心細(xì)得很,樊老摳門,樊紹輝又不把家仆當(dāng)人看,哪兒還有什么忠仆,那忠仆的賣身契早到了娜仁手里。”

    “其他家仆也都被她安置妥當(dāng)了,她就在老宅做廚娘。”

    “老宅有那位忠仆替‘小樊爺’在當(dāng)?shù)夭少I的仆從,樊家賬上還有五百兩銀子,十畝水田,三十畝旱地,還有個莊子。”

    “等你好了,奴家也從良,給你做管家娘子去!”

    方荷在心里狂給娜仁點(diǎn)贊,誰家跳崖能跳出宅子銀子廚子和娘子來啊!

    她咧開小嘴笑得特別開心:“那感情好,我就缺姐姐這樣貼心又漂亮的在身邊,有了姐姐在,往后我再也不眠花宿柳了!”

    方荷迅速開始在腦子里琢磨,做什么不引人注意又能賺錢的買賣,嘴里的甜蜜話兒想都不想就出口。

    “往后姐姐負(fù)責(zé)貌美如花,我努力掙錢養(yǎng)家,干脆娶了姐姐,咱們生個雙胞胎出來,好好過日子!”

    梁娘子笑得眼角都露出細(xì)紋來,嗔怪道:“就會渾說,你怎么就知道是雙胞胎了?”她也沒那個物件啊!

    方荷沖她擠眉弄眼:“我也不能干看著姐姐養(yǎng)面首吧?咱倆一人一個……咳咳,如果娜仁姐姐想得開,也有可能是三胞胎?”

    梁娘子:“……”

    第49章

    既然方荷醒了, 傷勢也大好,梁娘子便令人送她回老宅。

    ‘小樊爺’流連花船快一個月了,也該去老宅認(rèn)人,否則傳出去影響的是方荷的名聲。

    方荷從花船上下來, 終于從逃出生天的興奮勁兒里冷靜下來, 發(fā)現(xiàn)了華點(diǎn)。

    “不對啊, 我傷勢都好得差不多了,為啥才醒?”方荷仗著自己做男裝打扮, 即便都看得出她是女扮男裝,她依然攬著梁娘子的腰,以一副紈绔模樣晃蕩下船。

    梁娘子腰上還被捏了下, 唇角抽了抽,拿帕子抽方荷的手。

    “給我松開!有些事兒我不了解,叫你醒過來嚇著你怎么辦?自然得等人回來, 才能叫你醒過來。”

    方荷懷疑的小眼神直往梁娘子眼底送, 她合理懷疑, 對方是嫌她醒過來嘰嘰歪歪太麻煩。

    干脆為了省事兒,叫她一覺睡到九月里。

    這可是江南誒!

    方荷幽幽看著梁娘子, 她錯過了多少美景, 天兒如今涼了,都不方便做浪里小白條了!

    梁娘子看懂了, 有些無語,就算醒過來,這丫頭也是個病人, 她還想干啥?

    她翻個白眼將方荷推上馬車,迅速回了船上。

    梁娘子還有些事兒沒處理好,唱戲就得唱全套, 才經(jīng)得起查,所以得過幾天才能‘從良’。

    但她沒跟方荷說謊。

    方荷被娜仁從崖底帶出來時,因為失血過多昏死過去,甚至受了驚起了高熱,往南來的一路都非常兇險。

    偏他們?yōu)榱税踩荒芰粼谠亟蟹胶绅B(yǎng)傷。

    娜仁留下收尾,他們帶方荷一路南下。

    以梁娘子的醫(yī)術(shù)很輕易就發(fā)現(xiàn)方荷底子虧空,她怕叫方荷半路醒過來,看見陌生的人和地方,萬一再受驚叫風(fēng)邪入體,那可大羅神仙都難救。

    當(dāng)然,梁娘子確實(shí)懶得哄人,干脆就叫她昏迷到傷快好,正好娜仁昨日回來,今兒個她就停了安神的藥。

    方荷也沒幽怨太久,她那是跟未來媳婦打情罵俏好嗎?

    出來后不用從頭開始奮斗,她心情好到別人罵她臉上……她最多罵回去,絕對不動腳的那種。

    她興致勃勃掀開簾子往外看,九月的江南其實(shí)也很美。

    不冷不熱,溫涼如初春,街頭巷尾連野花野草都透著股子成熟的濃艷風(fēng)姿。

    等到了樊家老宅,看著占地不算小的宅院,她臉上的笑意比蔓出墻頭的桂花還要燦爛。

    “爺您竟然回來啦?”一個看起來頗為富態(tài)的門房大爺聽見敲門,探出頭來看了眼,邊調(diào)侃邊開了門。

    方荷:“……”她不是昏睡了倆月?

    咋好像是個人都知道她是小樊爺?

    可惜梁娘子不肯說,只說叫她回來問娜仁。

    方荷帶著快要突破天際的好奇和初入新家的興奮,甩開袍角,特別有小爺風(fēng)范地大跨步往主院走。

    迎上來的忠仆秦叔:“……”實(shí)話說,這位姑娘比他先前的小主子都更像個爺。

    他小心翼翼上前逢迎著:“爺回來了?這會子也該用午膳了,老奴這就去叫廚房備膳,您看看今兒個想吃什么,馬上就能得。”

    方荷也不知道這是哪個,但也不慌,噙著一抹放松的笑,邁著六親不認(rèn)的步伐繼續(xù)往前。

    “行,勞您費(fèi)心了,今兒個就簡單些,隨便上幾個咱儀真縣的招牌菜,叫我憶憶苦思思甜。”

    秦叔:“……好咧,老奴這就去安排。”

    把方荷送進(jìn)門,秦叔怔忪片刻,他活了大半輩子,頭回聽到費(fèi)心二字。

    他神態(tài)莫名比開始放松了些,笑著往廚房去了。

    方荷進(jìn)門,見娜仁坐在一旁,腳步頓了下,面上有所遲疑。

    娜仁今天沒蒙面,臉上縱橫的傷疤看起來格外嚇人。

    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別人看到她就會止步,面上并無意外之色,表情疏淡起身。

    剛要開口,方荷就猛地沖了過來,一把抱住她的腰,把自己埋在了她格外雄威的胸前。

    方荷考慮過是給娜仁磕一個還是大恩不言謝后,還是決定讓娜仁感受到自己的熱情。

    “嗚嗚,姐,往后你就是我親姐,啥也不說了,我給你養(yǎng)老送終!”

    娜仁:“……”就她收到的信兒來看,憑這丫頭的身子骨,還指不定誰先死呢。

    但她原本平淡的神情不自覺多了一絲笑意。

    “好,如果被抓住,我們一起死。”

    方荷差點(diǎn)一口氣噎死在對方的柔軟里,她瞪大眼后退一步。

    “快呸呸呸!怎么可能被抓住,熙妃不是都死了嗎?”

    她也沒有等著她回去報仇的失蹤情郎,熙貴妃誰愛當(dāng)誰當(dāng)去吧,她更想做小樊爺。

    想到這兒,她趕忙把自己的諸多疑惑一股腦問了。

    “熙妃怎么會掉落山崖被野獸啃了?”

    “是太后安排我離開的嗎?會不會連累她啊?”

    “還有為啥宅子里的人都認(rèn)識我……”

    娜仁叫她先坐下,想了想,言簡意賅跟她解釋。

    “我抓了把我害成這樣的女人,提前打暈困在崖邊,咱們到那,我先把她推下去了。”

    “太后什么都不知道,塔娜……拉克申福晉幫我報仇,我替她做事,用我自己的方法,她們不過問詳情。”

    “宅子和秦叔是我為報仇給自己留的后路,仇塔娜幫我報了,往后包括我,樊家一切都是你的。”

    “除了秦叔,他們都是我在蒙古王公手里救下的漢人,一路跟你過來的,自然認(rèn)識你。”

    方荷聽得嘴越張越大,甚至漸漸露出不忍的神色。

    娜仁心思細(xì)膩,神色倏然轉(zhuǎn)冷,問:“你覺得我不該扔那女人下去?”

    方荷狠狠點(diǎn)頭:“光扔那一個有什么用,渣……負(fù)心漢你就那么放過他了?”

    雖然她沒殺過人,可要是有人害她成為娜仁那樣,她覺得就算是上輩子,她拼著吃牢飯也得做得比娜仁還過分。

    哪兒有什么該不該,只有夠不夠啊!

    娜仁也有點(diǎn)遺憾:“那混蛋是塔娜的繼子,她給自己的兒子鋪路,早把他大卸八塊了。”

    她原本是土謝圖汗部的貴女,不然也不能嫁給拉克申郡王的兒子。

    可惜她額吉死得早,阿布死后,那些異母兄弟根本不在乎她,才會叫那混蛋為了拉攏其他部落害了她。

    娜仁可不是逆來順受的人,她自有屬于北蒙貴女的驕傲,抓住塔娜伸過來的援手,將對方坑了個徹底。

    她這次晚一步南下,就是幫著塔娜把她那些異母兄弟的地盤也給搶了。

    害她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方荷這才呱嗒呱嗒拍著巴掌叫好,既然不會牽連別人,她原本還懸著的心放下來一大半。

    她只還剩一個問題:“那阿姐為啥還擔(dān)心咱們會被人抓住啊?”

    娜仁無奈看著方荷,“除非你愿意剃頭……”

    “不可能!”方荷猛地站起來,一臉驚恐地抱住自己的腦袋。

    “不就是裝樊紹輝嘛,我就是長個家雀出來,也絕不剃頭!”

    娜仁:“……”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這丫頭還有……無中生有的本事?

    方荷知道是身份的問題,心就徹底放下來了,上輩子喬裝打扮的方法不要太多,辦法總比問題多。

    秦叔很快布置好了午膳,方荷拉著娜仁坐下,一邊吃一邊迅速進(jìn)入狀態(tài)。

    “回頭先叫秦叔把樊紹輝的樣子想辦法畫下來給我,再準(zhǔn)備一個跟我差不多高的家丁,我解決這個問題。”

    儀真縣與揚(yáng)州府的口味差不多,比較出名的家常菜是大煮干絲,紅燒獅子頭,三丁包子,鹽水鵝這幾道。

    秦叔還叫人做了道這時節(jié)特別好吃的軟兜長魚,配上千層油糕和翡翠燒麥,滿當(dāng)當(dāng)擺了一桌子。

    方荷吃得腮幫子都鼓起來了,看得娜仁都來了食欲,放下些許擔(dān)心,也跟著吃起來。

    等吃完飯,娜仁本來還想跟方荷說一下京城發(fā)生的事,但方荷卻實(shí)在沒心思聽八卦。

    她現(xiàn)在還有更重要的事兒,拍拍肚子一抹嘴兒,方荷就搓著手沖娜仁嘿嘿笑。

    “咱們現(xiàn)在就只有五百兩銀子可以動用是吧?要是買個客棧不知道夠不夠用?”

    “我覺得咱們不能坐吃山空,要想以后舒舒服服養(yǎng)面首,生小崽,咱們就得先把銀子賺出來!”

    她雖然大學(xué)的時候做過很多兼職,可后世的很多東西蘇出來并不保險。

    方荷最擅長的還是酒店方面的事情,換成這世道……開客棧是最妥當(dāng)也最適合躺著收錢的途徑。

    娜仁覺得自己可能聽到了什么不該聽到的話,卻下意識順著方荷的話回答。

    “五百兩銀子肯定不夠,不過塔娜給了我一匣子南珠,盒子是黃金的,說是太后留給你的……”

    方荷滿心的興奮稍稍頓了下,捂著嘴咦咦嗚嗚出聲,富婆真的太愛了,她哭死。

    如果不是宮里實(shí)在不是她想過的日子,她特別愿意跟太后做婆媳,她們肯定能好得親娘倆似的。

    但她雖然沒啥道德,底線還是有的,太后給的東西輕易不能拿出來用,早晚她是要還回去的。

    她思忖道:“京城里一間小鋪?zhàn)硬乓话俣鄡桑@小縣城里買座兩層的鋪?zhàn)幽敲促F嗎?”

    “那咱可以在南來北往行商比較多的地方買塊地,自個兒蓋一座客棧也可以,只要地和房子控制在四百兩以內(nèi),剩下的銀子足夠布置起來了,我來控制成本。”

    上輩子開中層會議的時候,她聽客房部的經(jīng)理做過很多次報告,大概知道該怎么在節(jié)省成本的情況下,盡量把房間布置得更高級,更舒心。

    說到自己專業(yè)上了,方荷拍拍腦袋:“哦對了,還得留些銀子,我們得買幾個好看的店員。”

    “最好是買那種即將被賣進(jìn)煙花柳巷的,叫他們憑借工作年限和月銀為自己贖身。”

    已穿到了這個世道,她不會產(chǎn)生什么人口買賣忍不忍心的困惑,只會想辦法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nèi),能幫一個是一個。

    與其幫人贖身,叫人繼續(xù)孤苦無依,不如給他們希望,那才是這個世道最缺少的東西。

    娜仁看方荷的眼神愈發(fā)柔軟,臉上笑意漸深,雖然看起來更恐怖,卻只叫人覺得溫柔。

    “如果只是小客棧,就暫時不必買了,莊子上有的是,等以后需要的時候,咱們再按你說的去買人。”

    方荷沒明白,“是阿姐救下來的漢人?那樊家這些是你買來的嗎?”

    娜仁搖頭:“不是,都是我救下來的,樊家這些是尋常奴隸,莊子上那些……”

    她突然有點(diǎn)不知道該怎么用漢語形容那些人的身份。

    方荷了然:“禁臠?玩物?”

    娜仁點(diǎn)頭,她倒不是因為什么仁慈心腸。

    作為曾經(jīng)的貴女,她接受過的教育叫她很清楚,一個人的力量太弱,不足以叫塔娜幫她報仇。

    憑著曾經(jīng)對周邊各部落貴族的了解,她反復(fù)觀察許久,救下來的都是她覺得人品靠得住的,男女老少都有。

    有些適合在宅子里干活,有些實(shí)在長得太好,或者手藝不在干活兒上的,就先放在莊子上,叫他們學(xué)著干活。

    方荷一雙大眼綻放出更強(qiáng)烈的熠彩,“那這些小哥哥小姐姐豈不是都多才多藝,而且都格外會說人話?”

    客棧想要賺錢,又不能出格,房間只能盡量做到舒適,溫馨,干凈。

    大頭當(dāng)然還是在餐飲和特色節(jié)目上面。

    想要培訓(xùn)沒有任何基礎(chǔ)的人學(xué)會如何保護(hù)自己,又能吸引別人的注意力,并不容易。

    可要是換成曾經(jīng)有過那樣遭遇的人,可以省好大一部分功夫,又能讓他們靠自己的本事掙錢,應(yīng)該也能讓他們更安心。

    聽方荷解釋后,娜仁又笑了:“吹拉彈唱他們都會,保護(hù)自己……北蒙的漢人想活著,這是他們的本能。”

    方荷迫不及待地催促娜仁:“那咱們要不先去莊子上看看?順便也在外頭打聽打聽,哪兒有合適的地方適合建客棧。”

    娜仁也不攔,方荷想出去的渴望都快從眼睛里溢出來了,叫她莫名覺得吵鬧。

    “正好,你可以從他們中看看有沒有合適你偽裝的人,先把你身份隱患給解決了。”

    方荷猛點(diǎn)頭,都已經(jīng)要偽裝成男人了,她也不想把自己搞得太丑。

    要是能跟個漂亮小哥哥做雙子打扮,她可就來勁兒了!

    說不定她和梁娘子的小夫郎,都能內(nèi)部解決了哩嘿嘿……

    就在方荷快樂奔向美好生活的時候,京城這邊下起了雪。

    這場雪比去年要早個十幾天,卻一上來就是鵝毛大雪,到了傍晚時分,就已將琉璃瓦染了厚厚一層白。

    梁九功站在弘德殿外,看得有些出神,好像老天爺也知道那小祖宗人沒了似的,要替她把整座紫禁城都披上素縞。

    明明下雪天兒還沒那么冷,可梁九功卻覺得乾清宮像是能冷到人骨子里去,要不怎么那么安靜呢。

    李德全在一旁,聽見動靜,小聲提醒:“干爹,顧太監(jiān)來了。”

    梁九功頓了下,轉(zhuǎn)過身露出苦笑,沖顧問行微微搖頭。

    顧問行眉心緊蹙:“萬歲爺還是不肯翻牌子?”

    自北巡回來,這都已經(jīng)快兩個月了……不,就是北巡途中,因為與羅剎打仗的事兒,皇上也沒怎么臨幸妃嬪。

    算起來已經(jīng)三個多月沒人侍寢了。

    這可怎么成,就是平三藩時,也不曾如此,時間久了是要傷龍體的。

    梁九功一個字也不肯多說,只道:“這陣子前朝事多,高麗還有羅剎那邊都麻煩著呢,萬歲爺大概是沒那個心情。”

    顧問行嘆了口氣,“還有一個月就頒金節(jié)了,過些日子來來往往那么多貴人,這事兒瞞不住,老祖宗怕也是要過問的。”

    要是太皇太后知道皇上一直不進(jìn)后宮,顧問行和梁九功的皮子都保不住。

    梁九功也發(fā)愁,可進(jìn)了殿后,見皇上又望著角落里的屏風(fēng)不自覺出神,他卻一個字都不敢多提。

    一旁伺候的魏珠也差不多模樣。

    別看梁九功跟方荷魏珠兩人一開始不和睦,可他也略明白自家主子爺和魏珠的心情。

    有些東西,要是沒擁有過,也就罷了。

    偏偏知道了好兒,在即將擁有前人沒了,梁九功有時候看到魏珠和翠微他們,心里都有點(diǎn)難受。

    “顧太監(jiān)說什么了?”康熙聽到梁九功的動靜,很自然地回過神,淡淡問道。

    梁九功躬身回話:“回萬歲爺,顧太監(jiān)說,頒金節(jié)將至,您久不進(jìn)后宮的事兒怕是瞞不住老祖宗……”

    康熙了然點(diǎn)頭:“說的是,朕這陣子忙糊涂了,叫李德全跟顧太監(jiān)說,明兒個朕去承乾宮。”

    梁九功心下一驚,接著卻是松了口氣的微喜,笑著應(yīng)下來。

    康熙不只去了承乾宮,接著又去了鈕祜祿貴妃的永壽宮,然后長春宮、鐘粹宮、翊坤宮和永和宮也都沒落下。

    只不過,去長春宮的時候,康熙歇在了良貴人所在的偏殿,連明面上給惠妃個面子,跟她用頓晚膳都不曾。

    惠妃心下直打鼓。

    等得知皇上去了鐘粹宮,同樣也沒見榮妃,直接去了通嬪的后殿,她一直忐忑著的心總算是落下來了,直接沉到谷底。

    她清楚,先前她收買那兩個侍衛(wèi),想叫他們趁機(jī)與方荷不清白,或弄花了方荷那張臉的事兒……怕是叫萬歲爺知道了。

    榮妃應(yīng)該也沒閑著,三等侍衛(wèi)馬佳榮尚雖然沒有被罰,甚至還因為護(hù)駕有功被提成了二等侍衛(wèi),卻再也沒沾著過萬歲爺?shù)倪厓骸?br />
    皇上應(yīng)該是沒有證據(jù),卻不知道怎么,肯定是她和榮妃做了手腳……

    可她們就算動手腳,也只是想叫方荷受不了寵,刺殺這事兒可跟她們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

    她實(shí)在放心不下來,緊著吩咐半夏,“你去一趟東三所,叫大阿哥跟明珠傳——算了,你叫他最近安分些,千萬別頂撞他汗阿瑪!”

    半夏有些不解,“若是萬歲爺查出什么來,可該如何是好?還是得叫明中堂知道,幫咱們把尾巴給掃干凈的好……”

    “糊涂!”惠妃低喝,“咱們又沒自個兒去收買那兩個人,銀子也不是從咱們手里出去的,就算查也只能查到謹(jǐn)嬪身上去。”

    她不過只是略蠱惑了幾句,謹(jǐn)嬪自個兒就沉不住氣,替她把事兒給辦了。

    兩人說話的時候,沒有旁人聽見,半夏親自守著門,就算謹(jǐn)嬪想拿捏她也是不能。

    “這會子叫明珠去擦屁股,你是生怕萬歲爺抓不住咱們的把柄嗎?”

    半夏恍然大悟,趕忙給自己一巴掌:“主子說的是,是奴婢糊涂了,奴婢這就去。”

    說話的主仆二人卻不知,長春宮主殿的屋頂上趴著個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衣人。

    在半夏出來之前,這人就悄無聲息跳入長春宮后頭的甬道,迅速離開了。

    榮妃沒想那么多,她知道皇上這是敲打她呢,可皇上敲打她少了?

    反正她吩咐榮尚做的事兒,沒有任何證據(jù)。

    就榮尚的出身,但凡皇上疑心,那是瞞也瞞不住的。

    榮尚的阿瑪早在平三藩的時候戰(zhàn)死了,皇上橫不能為個死了的女人就殺功臣之后。

    有胤祉和三公主在,皇上也不可能因為拿不出證據(jù)的事兒,廢了她的妃位。

    至于冷著……榮妃在殿內(nèi)冷笑連連。

    她這幾年侍寢的次數(shù),加起來都沒有德妃和宜妃的零頭多,跟冷著有什么區(qū)別。

    左右思量一番,榮妃覺得自己沒什么好怕的,在白芍擔(dān)憂的眼神下,帕子一甩,進(jìn)了偏殿的小佛堂,干脆眼不見為凈。

    康熙按著做三休二的習(xí)慣,把通嬪、端嬪、敬嬪、安嬪、僖嬪和平嬪那邊都去過一遍,獨(dú)獨(dú)落下了謹(jǐn)嬪所在的咸福宮。

    謹(jǐn)嬪急得直上火,惠妃卻把自個兒給嚇病了,萬歲爺還真查出來了?

    那萬歲爺?shù)降字懒硕嗌伲?br />
    惠妃嚇得在頒金節(jié)之前起了燒,更加猶豫要不要叫人給明珠傳信兒。

    不等她猶豫完,乾清宮里傳來了旨意,以謹(jǐn)嬪勾結(jié)叛黨,刺殺皇上為由,將她廢為庶妃,打入冷宮延春閣。

    惠妃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黏糊糊粘在身上,難受得她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她猛地坐起身,揚(yáng)聲叫:“半夏!”

    不能再等了!

    另一個宮女杜鵑進(jìn)門,抖著嗓音道:“主,主子,慎刑司來人,說是半夏姐姐偷了萬歲爺賞給大阿哥的一塊玉佩,抓走問話去了。”

    惠妃驀地愣了下,整個人就像是被抽掉了骨頭似的,軟軟躺了下去。

    她知道,半夏回不來了。

    “主子?主子!”杜鵑嚇得大叫。

    “來人啊!快去請御醫(yī)!”

    連慈寧宮都得到了消息,孝莊有些納罕,與來陪她用膳的太后不贊同地念叨。

    “惠妃宮里的宮人也被抓了去?納喇氏總不可能豬油蒙了心與刺客有關(guān),玄燁這是折騰什么呢!”

    “好歹得多顧及保清那孩子的臉面,納喇氏都伺候這么多年了,傳出去要叫人說皇帝不近人情。”

    太后垂著眸子,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頓,平靜道:“既然與刺客無關(guān),那就是他們害得方荷中了箭,該罰!”

    離開草原之前,塔娜把娜仁看到榮尚和兩個護(hù)衛(wèi)不老實(shí)的事兒告訴了太后。

    太后得知方荷重傷被帶走,心里的憤怒比塵埃落定的悵然更多。

    就算方荷走了,她也不允許想害方荷的人安然無恙在宮里享福。

    雖然她對乾清宮的事兒插不上手,可那兩個侍衛(wèi)買皮子是跟北蒙人打交道的。

    康熙派人出去查的時候,她讓塔娜半真半假把消息放了出去。

    看樣子惠妃和謹(jǐn)嬪的手都不干凈,有胤褆在,太后也沒想過惠妃會受到什么懲處,嚇?biāo)粐樣惺裁础?br />
    孝莊不動聲色淡淡掃太后一眼,“哀家都按照你的意思,親自下了懿旨,給了那丫頭她幾輩子都得不到的尊榮,你也該放下了。”

    太后徹底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紅著眼眶抬起頭。

    “姑姑,我與烏林珠的緣分淺,與那丫頭的緣分也淺,我心里難過。”

    “烏林珠已經(jīng)是扎斯瑚里氏的人,當(dāng)初我什么都不能做,難道連她的后人,我稍稍袒護(hù)些也不行嗎?”

    孝莊定定看她一眼,把太后看得心里發(fā)慌,趕忙低下頭,抬起手中的帕子假裝擦眼淚。

    “行了,該罰的也罰了,該嚇唬的也嚇唬了,馬上就是頒金節(jié),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總不能叫人看皇家的笑話。”

    太后沒敢再多說什么,順從地應(yīng)了下來。

    但等她離開慈寧宮后,孝莊卻吩咐蘇茉兒:“你去跟烏云珠打聽一下,琪琪格在草原上都做過什么,事無巨細(xì),一五一十都問好了,回來告訴我。”

    蘇茉兒聽出了話鋒,小聲問:“主子您是覺得方荷姑娘沒……”

    “既已經(jīng)入了皇家陵寢,徐佳氏方荷自然是死了。”孝莊淡淡打斷蘇茉兒的話。

    “就算活著……她也只能是個死人。”

    別以為她這兩年身子不好,就一點(diǎn)都不知道外頭的消息。

    康熙一路北巡直至回京,她想知道的事兒,總有辦法能知道。

    原本她還覺得,有個可著玄燁心思的女人伺候他,總好過跟安親王府直接對上。

    但如今,她卻隱隱有點(diǎn)后悔了。

    到底是烏林珠的后人,也許她就不該動留方荷在宮里的心思,哪怕是那丫頭給賜婚呢。

    她叫住還沒出門的蘇茉兒:“你明兒個趁著早朝時候,去一趟敬事房,叫顧問行把彤史送過來我看。”

    “你帶他一起回來,別叫他有機(jī)會傳話。”

    “奴婢記下了。”蘇茉兒心下暗驚,總覺得宮里怕是又要有場風(fēng)雪。

    很快,就到了頒金節(jié)這日。

    宮里的雪都還沒化開,各處就披紅掛綠,為銀裝素裹穿上了一層鮮艷的外衣,叫冰天雪地都看起來熱鬧了許多。

    康熙親自帶著王公大臣們在奉先殿祭祀,又奉了太皇太后和太后到北海觀看冰嬉表演。

    到了晚間,乾清宮舉辦了格外盛大的晚宴。

    孝莊冷眼瞧著,她這個有些不大正常的孫兒,今兒個表現(xiàn)得格外正常。

    臉上的笑像是拿尺子比出來的,與福全和常寧還有幾個宗親喝起酒來,也格外豪爽。

    如此正常,卻是最不正常的事兒了。

    如果玄燁放下了方荷,又為何這大半個月來走遍了后宮,竟然一次水都沒叫?!

    越想她心里的怒火越甚,愛新覺羅的子孫這都什么毛病!

    但念著頒金節(jié)是大日子,她沒露出痕跡,勉強(qiáng)笑著與妃嬪和各家福晉們說了好些話,就以疲乏的理由提前離席,回了慈寧宮。

    再看康熙跟喝水一樣往肚兒里灌酒,想到前幾日佟佳氏在自己跟前哭訴的事兒,怕是繼續(xù)多待會兒,她要忍不住火氣了。

    等散了場,福全和常寧沒喝多,反倒康熙喝得幾乎站不穩(wěn),直接被轎輦抬回了昭仁殿。

    他沒吃多少東西,所以也沒吐。

    甚至在魏珠膽戰(zhàn)心驚把醒酒湯端過來以后,只看著醒酒湯愣了一會兒,就沉默地端過來一口干了下去,比喝酒還豪爽。

    梁九功站在殿外,都沒敢冒頭。

    生怕主子爺看見他,又想起要找‘梁九功’那一茬來,叫人心酸又無奈……最重要的是,這會子殿內(nèi)可是有劍啊!

    現(xiàn)在他是一點(diǎn)都不怕魏珠這小子往上爬了,恨不能對方能直接頂替了方荷才好呢。

    但康熙今天一點(diǎn)都沒折騰。

    或者說,他從那次踉蹌過后,從來也沒折騰過,只不過極偶爾才會想起御前曾有個小混賬罷了。

    但他也不肯就此躺下睡覺,扶著魏珠,踉踉蹌蹌走到窗戶邊上,氣息冷沉地看著窗外,沉默的時間之久,叫人懷疑他是不是站著睡著了。

    魏珠抖著膽子偷偷探頭過去看。

    這天兒太冷了,萬歲爺喝了酒又體熱,吹久了風(fēng)若是著了涼,他可沒有阿姐那么頭鐵,多少條命也不敢這么往里搭啊!

    他剛歪了腦袋往前探身子,康熙突然指著窗外開口——

    “那里有人,去!把人帶過來!”

    魏珠嚇得差點(diǎn)跌在地上,一來是他沒看見外頭有人,二來是……萬歲爺吩咐剛落地,瞬間就有個黑影往指的方向去了。

    這大半夜的一驚一乍,魏珠嚇得心口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倒是不敢再探看了。

    可暗衛(wèi)回來后,直接跪在窗外回話:“萬歲爺,您指的地方是御茶房,宮人在門口燒水泡茶,沒人在窗前。”

    說話功夫,值夜的冉霞和岑影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過來了,也不敢多說話,就跪在地上。

    康熙沉聲吩咐:“抬起頭來!”

    冉霞和岑影順從地垂著眸子抬頭,冉霞臉色蒼白,岑影面上卻沾染了些許緋色。

    在乾清宮伺候的宮人,除了翠微這種,哪個沒上進(jìn)心?

    只不過是沒機(jī)會罷了。

    這會子……岑影偷偷抬眼去看康熙,卻叫康熙眸底格外深沉的冷漠嚇了一跳,趕緊叩頭下去。

    康熙轉(zhuǎn)頭看魏珠:“不是她們,你去把人叫過來,朕不敲她。”

    魏珠心里發(fā)苦,頒金節(jié)御茶房忙了一天,有兩個宮人著涼,另外兩個人白日還要當(dāng)值,今晚就只有冉霞和岑影伺候。

    他知道皇上是在說誰,只能硬著頭皮應(yīng)了聲嗻,紅著眼圈咬牙出去找。

    梁九功見他出來,嘆了口氣,無奈還是進(jìn)去伺候著。

    他柔聲勸依然在窗口往外看的康熙,“萬歲爺,人明兒個一早才能過來呢,您先歇著吧?”

    康熙不吭聲,扶著梁九功坐回床上,要喝茶。

    梁九功趕忙將安神茶端過來,伺候到康熙凍得有些蒼白的唇邊。

    康熙腦袋下意識往后仰了仰,突然無奈笑了下,“你乖一些,朕喝水的時候,你別說話啊!”

    這句話把梁九功眼淚都快炸出來了。

    都以為皇上不會為一個女人傷心,就連主子爺自個兒都覺得自己不會。

    可梁九功清楚,皇上是不能叫人發(fā)現(xiàn)自己難過,甚至連自己都騙。

    自打離開草原,這幾個月,主子爺要么滴酒不沾,要么就喝醉,醉了酒……總以為離開的人還在跟前。

    先前皇上去承乾宮看皇貴妃,佟佳氏柔聲叫表哥,皇上差點(diǎn)就變了臉色。

    待得與佟佳氏用了晚膳,離開之前,皇上語氣溫和卻堅定地吩咐,往后不許她再叫表哥,氣得佟佳氏捂著臉就沖回了殿內(nèi)。

    因著頒金節(jié),內(nèi)務(wù)府派人來請示要打的金銀裸子樣式,好叫宮里宮外的人都沾點(diǎn)吉祥氣兒。

    皇上張嘴就要內(nèi)務(wù)府打一百個巴掌大小的黃金盒子,把海拉遜都給驚著了。

    再有江南和湖廣等地進(jìn)上來的南珠,往常留一部分給妃嬪,其他的給太皇太后和太后送去。

    這回皇上愣是在私庫里存了一大匣子,導(dǎo)致六嬪今年都沒有南珠的份例了。

    就更不用說寫了又燒的字帖,還有不叫人動的梢間……諸如此類的事兒時有發(fā)生。

    偏偏他們家主子爺就跟沒事兒人一樣,喝完了茶,也沒等魏珠回來,平靜躺下,很快便睡了過去。

    梁九功都恨不能替主子爺哭一場,好歹發(fā)泄出去,把人放下,再這樣下去,怕是要出大問題喲!

    不過,想是這么想,梁九功卻沒想到,大問題來得會這么快。

    一大早,下了朝,康熙帶著梁九功去慈寧宮請安。

    剛踏進(jìn)慈寧宮,慈寧宮大總管于全貴就令人關(guān)了慈寧宮的大門。

    康熙蹙眉,“放肆!”

    于全貴利落跪地,給康熙磕頭。

    “奴才聽太皇太后吩咐,過后要?dú)⒁獎幱扇f歲爺發(fā)落,得罪了!”

    語畢,蘇茉兒攔在康熙身前,于全貴揮揮手。

    立刻就有兩個膀大腰圓的太監(jiān)沖過來……反剪了梁九功的雙手,將他壓在了天井里的凳子上。

    板子落下來的時候,梁九功才回過神:“哎唔……”

    他捂著嘴淚流滿面,那祖宗人都沒了,怎么遭罪的又是他!!

    第50章

    康熙一進(jìn)慈寧宮正殿, 就聽太皇太后用許久未曾出現(xiàn)過的嚴(yán)厲語氣沉聲喝道——

    “跪下!”

    他竟不算意外,前幾日顧問行也挨了板子,雖沒聲張,可瞞不住暗衛(wèi)。

    康熙不欲惹皇瑪嬤生氣, 無奈跪在孝莊身前。

    “不知道孫兒做錯了什么……”

    孝莊打斷他的話, “你不如問問自個兒, 自打北巡回來,你做對了什么!”

    “你還記得自己是大清的皇帝嗎?”

    康熙平靜開口:“朕記得。”

    孝莊冷笑, “我看你滿腦子都叫一個已經(jīng)死了的女人占了心神,你可還記得,你大婚之前是怎么跟哀家保證的嗎?”

    康熙點(diǎn)頭:“孫兒說過, 這輩子絕不會因女色耽于朝政,毀掉祖宗立下的基業(yè)。”

    孝莊面上厲色不減:“那你來告訴哀家,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

    “哀家就不說惠妃了, 為了一個女干生子之后, 你連皇貴妃的面子都下, 又接連幾個月不臨幸妃嬪……怎么,回頭你是不是還要追封她為皇后?也不看看扎斯瑚里氏受不受得起這份尊榮!”

    康熙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自己對方荷保證‘兄長疼你’的那夜, 還有她拉著自己的手叫哥哥的畫面。

    他努力將這些記憶壓下去, 沉聲解釋,“惠妃和榮妃插手御前侍衛(wèi)之事, 謹(jǐn)嬪更利用其阿瑪在國子監(jiān)的職位欲行賣官鬻爵之事,犯了朕的忌諱,她們是咎由自取。”

    “佟佳氏想將胤禛記在她名下, 舅舅樂見其成,百般試探,他如今和索額圖一起負(fù)責(zé)與高麗和羅剎的談判, 準(zhǔn)噶爾虎視眈眈,朕不能給舅舅沒臉,提醒佟佳氏注意自己的身份,是為了敲打佟佳一族。”

    孝莊緊蹙的眉心散開了些,但她還是不能全信康熙這番說辭。

    男人在狡辯這方面的本事,就像是天生的,皇帝也不例外。

    她冷冷問:“你別告訴哀家,你進(jìn)了后宮也不臨幸妃嬪,也是為了前朝思量!”

    康熙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那個混賬要與他喝酒的記憶,突然抬起頭,眼眶一圈紅,驚得孝莊恨不能去刨了方荷的墳。

    他從小到大受了傷都沒哭過,為了一個女人……

    “瑪嬤,孫兒只是覺得羞愧,她們將一生榮辱都寄于孫兒一身,但朕……”他嗓音沙啞得幾乎說不下去,卻叫孝莊的怒火頓住了。

    她示意蘇茉兒將康熙扶起來,滿臉不解:“你本來就是她們的天,也給了她們尊榮和體面,有何好羞愧的?”

    康熙抹了把臉,坐在一旁,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方荷為朕擋了一箭,以死相逼讓朕自己逃跑,朕答應(yīng)她一定會回去救她,可等救駕的人來了,朕……”康熙閉上雙眼。

    “朕從未想過以身犯險,如果朕在援兵到的那一刻就回去,也許她不會死,皇額娘也不必郁郁寡歡。”

    “朕身為皇帝,失信于她,愧對皇額娘,身為男人,丟下救命恩人獨(dú)自離開,看到后宮那些與方荷一樣寄希望于朕的妃嬪,孫兒……實(shí)在沒那個心情。”

    孝莊仔細(xì)打量著康熙,像是從未認(rèn)識過這個孫兒似的,頗有些啼笑皆非的無奈。

    她能看得出,這會子康熙說的是實(shí)話。

    她一直以為玄燁比愛新覺羅家的其他男人都更精明些,沒想到他也有鉆牛角尖的時候。

    “我就知道那孩子是個心思清明的。”孝莊無奈嘆了口氣。

    “如果你帶著她一起犯險,但凡你有任何差池,她和所有與她走得近的人都活不下去。”

    “她能勸諫你離開,保你無恙,你該為身邊有如此冷靜的宮人而自豪才是。”

    “你若當(dāng)時回去了,萬一……你可對得起列祖列宗?就算她活著,哀家也容不下一個禍國殃民的女子留在你身邊。”

    不過孝莊想起赫舍里氏和鈕祜祿氏離世的時候,玄燁這孩子也難受了好久,倒清楚了,問題不出在方荷身上。

    她語重心長道:“哀家說過,皇帝不配動情,現(xiàn)在瑪嬤要告訴你,想做好一個皇帝,你還得學(xué)會無情,心太軟了是做不成大事的。”

    “你回去好好想清楚,不是瑪嬤逼你,可如今大清內(nèi)憂外患未除,不光后宮的妃嬪指著你,這天下的百姓都指著你,沒時間讓你矯情。”

    康熙滿臉愧色起身,“孫兒記下了,孫兒……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等出來大殿,梁九功已經(jīng)挨完了板子,被兩個太監(jiān)抬回了乾清宮。

    李德全強(qiáng)忍著慌色在一旁候著。

    康熙回到乾清宮后,親自去了梁九功屋里一趟。

    梁九功嚇得差點(diǎn)從床上跌下來,“哎喲,奴才這里腌臜,萬歲爺您怎么來了?”

    康熙渾不在意地坐在李德全擺好的凳子上,避開梁九功的遮掩,掀開他的衣裳看了看。

    血肉模糊看著嚇人,但看梁九功的模樣應(yīng)該是沒傷筋動骨。

    康熙嘆口氣,“委屈你了,朕叫秦新榮來給你瞧瞧,你這陣子……”

    梁九功猛地爬起來,打斷康熙的話,抽著冷氣跪在床上,哪怕疼得滿頭大汗,還是叩頭下去。

    “主子爺,是奴才沒伺候好主子,老祖宗打奴才是應(yīng)該的,奴才一點(diǎn)都不委屈!”

    “您要是這么說,才是往奴才心里捅刀子,奴才再沒有臉面在您跟前伺候下去了啊!”

    康熙失笑,可扯了扯唇角,實(shí)在笑不出來,只淡淡點(diǎn)點(diǎn)頭,站起身。

    “行,那你就記住這個教訓(xùn),好好養(yǎng)著吧。”

    梁九功響亮地應(yīng)了一聲嗻,“奴才恭送萬歲爺!”

    康熙一踏入弘德殿,余光就看到依然放在大殿角落里的屏風(fēng),眸底的諷意更深。

    瞧瞧,連梁九功都知道,皇瑪嬤打他和顧問行,是因為他們沒有盡到勸諫之責(zé),只一味順從,陪著他瞎胡鬧。

    他不肯承認(rèn)自己放不下那混賬,可御前所有人都知道,他為此甚至失控到無理取鬧了。

    心底一直被壓著的空洞和隱痛,伴隨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在不甘的催化下,叫他心底滋生出更難以言明的怒火。

    他真是叫豬油蒙了心,竟為個沒福分的女人傷春悲秋,簡直愧對他這身龍袍!

    有什么好傷心的,那混賬嘴里就沒有一句實(shí)話!

    她說要忠心,可他叫她閉嘴她還敢以死相逼!

    說要陪他喝酒,說得倒是好聽,在林子里卻滿是粗鄙之言,絲毫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里!

    他應(yīng)了那混賬所求,自己跑在了前頭,是她不肯老老實(shí)實(shí)躲起來,說好陪他一輩子,卻失信于他!

    她就是這么好好謝他的?!

    康熙驀地抓起御案上的茶盞,狠狠砸到那扇屏風(fēng)上,巨大的動靜,驚得伺候著的魏珠和宮人們都跪在地上不敢動。

    他壓著怒火,冷聲吩咐:“叫人把這礙眼的玩意兒挪走!砍了當(dāng)柴火燒!”

    魏珠嗓子眼哽了一下,卻不敢多說什么,低低應(yīng)下,趕緊叫人進(jìn)來抬走。

    但到底舍不得阿姐用過的東西,魏珠給小太監(jiān)塞了銀子,叫他們偷偷送去外庫,給喬誠收著。

    等魏珠再回到御前,已出閣講學(xué)的太子過來,康熙跟沒事兒人一樣,面色平靜地帶著太子批折子。

    康熙心知肚明,作為皇帝,有時候他可以叫所有人都知道他大發(fā)雷霆,那是跟猴兒似的唱戲給別人瞧。

    更多時候,即便他氣得想吐血,與尋常捂著嘴不敢哭出聲的宮人和太監(jiān)們也沒什么不同,照樣要粉飾太平。

    魏珠和李德全對視一眼,兩人都松了口氣,先前皇上對著屏風(fēng)發(fā)火兒,那咬牙切齒的模樣像隨時會打死誰似的。

    好在太子過來,皇上這會子與太子分說朝堂大事,看起來格外平心靜氣,應(yīng)該是……過去了吧?

    到了晚上,顧問行帶著尚寢李嬤嬤并一個小宮女過來,問起李德全皇上心情怎么樣。

    李德全猶豫了片刻,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還成。

    雖說在慈寧宮叫太皇太后收拾了一頓,但太子回毓慶宮以后,皇上一直很平靜地在寫大字,沒瞧出心情不好。

    顧問行心底稍稍松了些,腳步不太利索地帶著托盤進(jìn)了門。

    “奴才請萬歲爺圣安,萬歲爺,到時辰了。”

    康熙頭都沒抬,只淡淡叫了聲去。

    顧問行遲疑了下,“萬歲爺,若是后宮沒有體人意的能伺候好,奴才特地從內(nèi)務(wù)府選了個會伺候人的過來,您可要瞧瞧?”

    康熙筆鋒稍稍一頓,一滴墨落在紙上,毀了他好不容易抄好的一張《往生經(jīng)》。

    他順手將紙抓起來攥成一團(tuán),可有可無道:“那就瞧瞧。”

    顧問行對外頭拍了下巴掌。

    李嬤嬤帶著個小宮女進(jìn)門,一個蹲身,一個跪地請安。

    顧問行見康熙半抬著眸子看過來,小聲提醒宮女:“抬起頭來,叫萬歲爺好好瞧瞧。”

    小宮女順從地抬起頭,新剪的劉海整整齊齊蓋在眉眼之上,叫那雙略有些怯生生的圓潤眸子顯得更加精致。

    白皙的芙蓉面上,瓊鼻櫻唇,眉眼如畫,熟悉得叫康熙恍惚了一下,手中的紙團(tuán)落了地。

    但下一瞬,他順手抓起一旁的硯臺就朝著顧問行扔了過去,怒喝——

    “顧問行,你想死嗎!!”

    一聲怒喝,驚得顧問行和同樣有些愣神的御前宮人紛紛跪地。

    只有魏珠慢了一拍,退后幾步,在看不見那小宮女的角度跪在地上,低頭藏起了與康熙異曲同工的憤怒。

    這宮女竟然與方荷有七分相似,一直感念顧問行提拔之恩的魏珠,頭一次在心里對顧問行破口大罵。

    顧太監(jiān)是想讓皇上把對阿姐的情意,轉(zhuǎn)移到這小宮女身上!

    那可是阿姐吃挨了一箭,尸骨無存才留下的情分,顧問行怎么敢!

    康熙胸膛劇烈起伏。

    他已經(jīng)用了一整個白日的時間來壓制怒氣,看見與方荷格外相似的宮女,哪怕用盡全身力氣,也再壓不住滔天的怒火,直沖顧問行而去。

    “你簡直是活膩了!你以為朕會放不下一個舍朕而去的混賬?!”

    魏珠:“……”啊?那先前找人的不是您嗎?

    康熙:“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御前那么多宮人,個個都比她伺候得好,對朕更忠心耿耿,她有什么可惦記的,叫你昏了頭把個贗品弄到朕跟前來!”

    顧問行雖然也心底打哆嗦,可更多卻是無奈,如果不是萬歲爺始終不肯臨幸妃嬪,他又何必出這種昏招。

    若不是為了方荷,橫不能是萬歲爺自個兒嚇得不行了吧?

    康熙越說越憤怒:“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你家主子兒女情長,優(yōu)柔寡斷,好叫天下所有人都恥笑嗎?”

    “為了百姓安康樂業(yè),朕受些委屈沒什么,可為了個背信棄義,只想著從朕身邊逃離的混賬,你這是諷刺誰呢……”

    說到這里,他心下突然微動,眸底迸發(fā)出更叫人膽寒的怒火。

    “是了,那混賬最擅狡言飾非,狡兔三窟,她怎么可能就那么死了,說不定是趁機(jī)逃出宮去了!”

    在場眾人都被驚著了,只有魏珠眼底迸發(fā)出強(qiáng)烈的希冀,萬歲爺怎么會生出這樣的想法……難道是有什么證據(jù)?

    顧問行渾身一震,拼命給李嬤嬤使眼色,叫她趕緊帶人出去。

    李德全也趕緊拉著魏珠,帶其他宮人往外走,再往下說的話,可萬不能傳出去叫人知道。

    康熙越說越覺得是這么回事,“不行,朕不能就放任那個混蛋就這么欺君……”

    顧問行低低哀求:“皇上……”

    “閉嘴!去把趙昌和阿蘭泰叫來,朕要讓人一寸一寸地從木蘭圍場開始搜查……”

    “皇上!”顧問行膝行上前,“您……”

    康熙一腳踹在他肩膀上,“誰敢阻攔,朕就殺了誰!”

    “立馬叫人去皇陵,朕不信那混賬死了,開棺驗尸,若叫朕發(fā)現(xiàn)她欺君,朕要叫她——”

    “皇上!!”顧問行拼命爬回來,帶著赴死的心情砰砰磕頭,壓著嗓音喊——

    “方荷死了!她死了!!是恭親王親自收殮了她的殘骸!”

    “您冷靜些,一個宮女不值得您這般大動干戈!她只是個絕戶女,沒有親眷了啊!”

    今日這話若是傳出去,叫人知道皇上為一個宮女瘋魔,那小宮女全家,喬誠、魏珠甚至翠微他們都活不成。

    到時候,萬歲爺才會真正成為天下的笑柄。

    康熙一句‘生不如死’被顧問行腦袋上的血驚回了嗓子眼。

    他下意識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原本放屏風(fēng)的地方,眼神突然有些茫然。

    對啊,他乃大清皇帝,怎么可能對一個宮女那么上心。

    那混帳只會氣人,都不如罵罵納蘭容若離他而去更合理,他這是怎么了?

    他應(yīng)該只是為了屬于自己的東西被人奪走,卻被困在這宮廷里什么都不能做,還被皇瑪嬤當(dāng)著滿慈寧宮的人下了面子,才會惱羞成怒吧……

    康熙闔眸,疲憊地捏著鼻梁,頹然片刻,再睜開眼,人恢復(fù)了冷靜。

    他沙啞著嗓音淡淡道:“那個宮女,叫她從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

    “傳朕的旨意,今天在殿內(nèi)發(fā)生的事兒,若傳出一個字去,就都滾去慎刑司,旦有泄露御前消息者,誅兩族!”

    顧問行松了口氣,不敢再提召幸的事兒,抖著心腸叩頭下去。

    “嗻!”

    乾清宮鬧出來的動靜不小,放在往日,估摸著肯定要有人百般打探、

    但不巧的是,當(dāng)天夜里鈕祜祿貴妃所出的小公主就夭折了。

    康熙被請到了永壽宮,偏殿里十阿哥胤俄哭得震天響,可已經(jīng)快哭暈過去的鈕祜祿氏完全顧不上,整個永壽宮亂成了一團(tuán)。

    見狀,康熙倒是光明正大發(fā)作了一回,壓下了先前乾清宮的動靜。

    “都是干什么吃的?就叫十阿哥這么哭,哭壞了嗓子朕要你們的命!”

    “帶十阿哥去壽康宮,伺候小公主的宮人都拖出去,杖斃!”

    “還不趕緊伺候著你們家主子回去休息,叫太醫(yī)來!”

    鈕祜祿氏不肯,哭著跪在康熙腳邊,抓住他的袍角,臉上的瘋魔之色比白日里康熙還要更甚。

    她眸底猩紅得像是要沁出血來,“萬歲爺,殺這些宮人有什么用?求您為小公主做主,她是被人害死的!”

    康熙蹙眉,心知鈕祜祿氏這一胎懷相本就不好,太醫(yī)也沒查出小公主有中毒的跡象。

    他無奈嘆口氣,將鈕祜祿氏扶起來,問她:“你可有證據(jù)?”

    鈕祜祿氏緊緊抓著康熙的肩膀,“是皇貴妃,一定是她!”

    “她早就看不慣我,還有惠妃,她自個兒的小公主沒活下來,也見不得其他小公主活著,還有……”

    “夠了!”康熙甩開鈕祜祿氏的雙手,低喝出聲,“朕看你是急糊涂了!”

    “來人,扶貴妃回去歇著……”

    他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鈕祜祿氏還在大喊:“肯定是她們害了我的孩子!”

    “我十月懷胎才生下來的孩子,憑什么活不過——唔唔唔!”

    聽著鈕祜祿氏被捂住嘴拖進(jìn)去的聲音,康熙卻再也沒了怒火。

    回乾清宮的時候,竟又下起了雪來。

    到了月華門,康熙就從轎輦上下來了,李德全過來撐傘,他只擺擺手,一臉平靜地走在雪地里,想叫自己更清醒些。

    看到鈕祜祿氏,他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因為不能接受在乎的人離去,只能怨天尤人。

    即便他是皇帝,也只是個無能為力的凡人罷了。

    可即便做再多,也只能證明自己的無能,伊人已逝……離開的人,再不會回來了。

    就寢前,他躺在幔帳內(nèi),闔著眸子平靜吩咐魏珠。

    “明天你去跟顧太監(jiān)說,叫他選幾個官女子來御前伺候,要與你阿姐完全不同,一絲一毫都不能相像的。”

    后宮妃嬪牽扯前朝,他如今真的沒有心力應(yīng)對。

    翻過年就要選秀,他也該叫皇瑪嬤和宮里宮外的人都安心了。

    翌日,江南儀真縣的樊家老宅主院內(nèi),天兒還沒亮,負(fù)責(zé)值夜的小丫頭就聽見里頭響起一聲驚呼。

    “啊!”方荷滿頭大汗從床上坐起身來,捂著自己的脖子,驚魂不定。

    她竟然夢到了康師傅。

    那男人發(fā)現(xiàn)她是詐死離宮,叫人將她綁去慎刑司,叫人燒熱了刀子,要親自剮了她!

    她回過神,氣得鼻子都要歪了。

    可惡,她白給那人當(dāng)了那么久的開心果,離開前倆人還談了幾天戀愛,又為他差點(diǎn)命都丟掉。

    這男人就這么對她?呵……她果然走得對!

    “怎么了這是?”梁娘子被小丫頭從旁邊的側(cè)房拉過來,打著哈欠問,“做噩夢了?”

    方荷鼓著小臉兒,滿臉的苦大仇深:“不算噩夢,我就是在夢里愁得喊叫,一個不注意喊出聲兒來了。”

    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夢到了康熙。

    人非草木,康熙對她也不錯,要說一點(diǎn)都不惦記,那是放屁呢。

    可她覺得,以那狗東西的性子,還真有可能叫她真的死無全尸,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跟那位爺有一絲牽扯。

    梁娘子有些好奇,湊過來坐在她床邊,順手給方荷診了下脈。

    她是前朝御醫(yī)世家之后,祖父曾伺候過前朝皇帝,早前跟父母一起被抓到北蒙做了奴隸。

    父母死后,孤苦無依的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結(jié)果證明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因為她給那男人下了絕嗣藥,他三個兒子那里她也沒放過,被人發(fā)現(xiàn)痕跡,打了個半死扔去喂狼,叫娜仁給救下了。

    這會子她很輕易就發(fā)現(xiàn)方荷的脈象是驚懼之相,微微挑眉。

    “什么事兒值得你發(fā)愁,叫你嚇成這德行?”

    方荷微微嘆了口氣,幽幽看著梁娘子,“你說,是沉穩(wěn)儒雅的大哥哥更會疼人呢,還是陽光開朗的小哥哥更值得人疼?”

    “還有那憂郁到叫人心碎的,還有會逗趣兒的,還有身材好不善言辭的……太多了,真的太多了,我一個都不想放棄,夢里他們都撲上來了……”

    梁娘子:“……”怪不得嚇成這樣,換成是她……嘶,好像過于興奮也差不多這脈象?

    她沖方荷甩了個媚眼兒,嗔道:“選不出來就都要!”

    方荷一臉微妙:“那姐姐你是可以啦,我不是身子虛么……”

    梁娘子:“……少在這兒給我作怪,趕緊起來!”

    “先把客棧名字想好,叫人做了牌匾掛上去,有的是功夫叫你慢慢調(diào)教他們。”

    “時間久了,你自然就選出來了,實(shí)在為難,還有下一個呢。”

    方荷瞬間齜出兩排小白牙:“還是姐姐聰明!有道理!”

    她迅速滿血起身,一邊穿衣裳一邊嘰嘰喳喳跟梁娘子說話。

    “名字我想好了,就叫天涯客棧,天涯若比鄰,遠(yuǎn)親不如近鄰,來的都是掏心掏肺的親人嘛!”

    梁娘子和進(jìn)來幫著方荷梳辮子的小丫頭三喜,都笑個不停。

    三喜調(diào)侃:“最主要的還是掏銀子吧?”

    方荷捏捏三喜肉嘟嘟的小臉兒,沖她眨眨眼,“說什么大實(shí)話呢。”

    兩人又笑,在屋里嘻嘻哈哈收拾好了,秦叔那邊也套好了馬車。

    跟娜仁一起南下歸來的云生駕車。

    云生是個沉默寡言的漢人,但人高馬大,下顎上帶著一條長長的疤痕,直延伸進(jìn)脖子里,瞧著倒有點(diǎn)北蒙漢子的意思,就是清秀的五官不像北方人。

    等到了已經(jīng)蓋好,正在內(nèi)部裝修的客棧籬笆門前,云生看也不看里頭,就架著馬車回去了。

    方荷和梁娘子對視一眼,眸底都帶著點(diǎn)格外猥瑣……咳咳,意味深長的笑。

    梁娘子問:“昨兒個娜仁沒回樊家吧?”

    方荷捧哏:“話就是說呢,前兒個一大早就過來了,衣裳都沒換,聽三喜說,還是從側(cè)院那邊走的……”

    梁娘子嘿嘿笑:“那她這速度可比咱們快多了。”

    方荷誒了一聲,不贊同地?fù)u搖頭:“就云生這生悶氣的模樣,飯怕是還沒熟。”

    梁娘子捂著嘴渾身發(fā)顫:“那咱們……”

    “小爺今年二十了,也該有個大兒子了!”方荷大冬天的,搖晃著紙扇,搖搖擺擺往里去。

    梁娘子眸底帶著前三十幾年都未曾有過的輕松笑意,甚至還有那么點(diǎn)小女孩似的調(diào)皮,緊著跟了上去。

    “公子等等奴家嘛~想要兒子,沒有奴家你一個人也辦不到呀~”

    方荷渾身打了個哆嗦,走得更快了些。

    梁姐姐嗲起來,比耿舒寧撒嬌的時候尾音彎兒還多,她真有點(diǎn)消受不起。

    她們一進(jìn)門,就有個笑得格外燦爛,長得還特別好看的伙計跑了過來,啊……這種多少她都來者不拒!

    伙計星辰一般閃亮的眸底帶著促狹,“客官來啦?客官您幾位……”

    方荷扇子一收,往脖頸兒后插了,臉上露出不耐煩的混賬勁兒,打斷他的話。

    “不長眼啊!我們幾個人你看不見?”

    濃眉大眼的伙計頓了下,笑容稍稍有些僵,但還是努力燦爛著。

    “兩位客官里面請,您二位是打尖還是住店?”

    方荷一屁股坐下,腳踩在凳子上,粗聲粗氣嗤了聲。

    “干你屁事,爺想干嘛就干嘛!少廢話,有什么好酒好肉趕緊端上來,不好吃,爺砸了你們的店!”

    伙計笑容更僵,燦爛不下去了,深吸口氣,認(rèn)真道:“爺,您這么說話,是會挨揍的!”

    一旁梁娘子和其他幾個正練雜耍的姑娘,都捧著肚子笑得不行。

    方荷縮著脖子把腿放下來,一臉不認(rèn)同。

    “進(jìn)門就是客,客人就是上……上天,也得當(dāng)老天爺伺候著。”

    “你揍人是舒坦了,咱們開門是掙錢,可不是為了花錢從衙門里撈人的!”

    伙計不服氣,“我態(tài)度夠好了,要在北……要原來,我早一鞭子抽過去了!”

    這位曾經(jīng)是一個老郡王福晉的愛寵。

    后來那位福晉沒了,被老福晉的兒子們打得半死,扔去喂野獸……嗯,北蒙處理死人的方法環(huán)保得很統(tǒng)一,倒是便宜了她。

    方荷也不跟他吵,把脖子后面的扇子拿出來,交給伙計,沖他微微一笑。

    “你來做惡客,我做伙計。”

    嗯?眾人一聽來勁兒了。

    有其他伙計不動聲色過來搶扇子。

    被噎了個半死的伙計,憑借自己良好的身手……和格外靈活的腚,左右擠掉了其他人,沖向門口。

    等再掀開簾子進(jìn)來,他張嘴就喊:“人呢?都死——”

    “喲!這位爺您一看就氣宇不凡,能來我們店,真是叫我們蓬蓽生輝啊!”方荷小碎步過來,沖對方客客氣氣笑道。

    伙計愣了下,惡聲惡氣被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特別難受。

    不是,他們這位新主子,平時看著還好,怎么關(guān)鍵時候這么狗腿呢?

    方荷還有更狗腿的,笑著側(cè)身:“瞧您這身氣度,想必不是單槍匹馬闖江湖,就是帶著手下來行商吧?您快里面請,先喝口熱水解解乏!”

    眾人聽的表情微妙,這話……說了等于沒說,到底幾個人也還是不知道啊!

    她引著快被彩虹屁吹懵了的伙計坐下,端茶倒水,熱情得叫人根本沒有開口的機(jī)會。

    偏方荷柔和卻快速地道:“咱們今兒個的招牌菜有紅燒獅子頭,翡翠燒麥,還有松鼠鱖魚,那叫一個絕,您要不要嘗嘗?”

    伙計:“……那嘗嘗!”

    “好咧!對了客官,咱們這幾日生意好,咱家客棧住著也舒坦,就還剩兩間上房,三間中房和三間下房了,您只管吩咐,不夠住的,我們還有通鋪。”

    伙計:“……”他們不是一共就這幾間房嗎?

    他遲疑了下,到底還記得惡聲惡氣拍桌子,“問那么多作甚,瞧不起爺怎么著?都給爺留——”

    “好咧,上房一兩銀子一天,中房五錢,下房只要十個銅板,通鋪六個銅板。”方荷迅速把價格說了,沖對方笑得稍稍熱情了點(diǎn)。

    “咱們這里不需要爺費(fèi)心一點(diǎn)點(diǎn),您只需要交十兩銀子押金在小店,吃喝拉撒咱們保管都伺候得妥妥的。”

    “爺一看就不差錢,您看是銀票啊,還是銀子呢?”

    眾人:“……”他們啥時候有這個規(guī)定的?

    伙計立刻反應(yīng)過來,嘴快地將了一軍回去,“爺走南闖北那么多年,就沒見過這么離譜的規(guī)矩,都是離店結(jié)賬,你搶錢啊!”

    方荷笑得更熱情了,“咱們客棧與旁的客棧不同,您住下來就知道了,保證物超所值……”

    “關(guān)爺屁事!”伙計找到節(jié)奏,迅速打斷方荷的話。

    “爺就要離店結(jié)賬,你們還敢攆客不成?”

    方荷笑問:“爺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伙計搖頭,還沒來得及口出惡言,方荷上前一步,一壺放涼了的水就潑了伙計滿頭滿臉。

    “沒錢還敢在我們店里撒野,找抽呢?來人,把他給我踹出去!”

    其他沒搶過的伙計迅速響應(yīng):“來了!”

    裝惡客的伙計林辰趕忙抹著臉躲開,“不是,主子你不是說得把客人當(dāng)老天爺……”

    方荷笑瞇瞇點(diǎn)頭:“對啊,交銀子的才是客人,不交銀子的就是找茬的,不攆還留著過年嗎?”

    反正縣衙的幾個差役都已經(jīng)打點(diǎn)好了,她不想惹麻煩,卻不怕麻煩。

    她拍拍手,將店員們都集中到一塊兒。

    “今兒個咱要培訓(xùn)的就是,如何以最快最熱情的態(tài)度,掏出客人的銀子!”

    “好聽的話又不要錢,你們就記住一個原則,能拿多少獎金,就看嘴上抹多少蜜!”

    “要實(shí)在不會拍馬屁,你們就把對方當(dāng)快入土的祖宗,怎么小心怎么孝順怎么來!”

    ……

    梁娘子聽得津津有味,跟娜仁感嘆:“嘖嘖,這哪兒是客棧啊,比花樓里還黑,真是浪費(fèi)了咱們小樊爺?shù)谋臼隆!?br />
    “要是我花船沒賣,上下兩張小嘴兒我倆一人負(fù)責(zé)教一個,也好叫你學(xué)學(xué)怎么哄云生,說不定咱們?nèi)ミ@會子都揣上了,你說是不是?”

    娜仁:“……”免了,她已經(jīng)恨自己漢語學(xué)得太好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精品国产96亚洲一区二区三区|水蜜桃综合久久无码欧美|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第一福利|成人无码免费视频在线观看网址|伊人wwwyiren22cn|极品尤物被啪到呻吟喷水 | 国产乱妇乱子在线播视频播放网站|国产免费人成在线视频|精品欧洲=av无码一区二区14|精品少妇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播放一区二区|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无码日本蜜乳 | 精品久久久久国产|欧美日在线|国产18一19sex性护士|不卡国产视频|j=ap=anese36hdxxxx日韩|欧美BBWHD老太大 | #NAME?|99爱精品视频|久久久精品一区二区|国产大片一区二区三区|亚洲国产精品综合久久20|免费观看视频的网站 天天超逼|综合一区二区三区|鲍鱼=av在线|农村黄色片|国产96精品|亚洲热线99精品视频 | 亚洲精品久久久久久中文|亚洲三级一区|亚洲=aV中文无码字幕色|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无码免费|日韩偷拍自拍|99久久精品免费看 | 久久毛片免费看一区二区三区|国产毛多水多高潮高清|一级黄色毛片|久久久久久久网|国产精品美女久久久久=av爽李琼|天天摸天天摸色综合舒服网 | 美女视频黄=a视频免费全程软件=axs|忘忧草在线影院两性视频|久久人妻内射无码一区三区|亚洲精品一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中文字幕久精品免 | 国产成人=av一区|日本大片免=a费观看视频老师|在线观看高清视频|一机毛片|久久九九兔免费精品6|久久爽精品区穿丝袜 | 亚洲=av日韩=av无码黑人|亚洲国产成人=aV毛片大全|成人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在线|亚洲成人在线观看视频|超碰97人人干|精品精品精品 | 国产最新在线观看|久久黄页|在线不卡日本v二区707|成人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欧美又粗又大色情hd堕落街传奇|免费观看全黄做爰的视频 | 蜜桃=aV少妇久久久久久高潮不断|国产精品VIDEOSSEX国产高清|亚洲成=aⅤ人片久青草影院按摩|夜色香影院|自拍视频区|超碰综合 | 国产波霸爆乳一区二区|尤物在线网址|黑人干白妞|精品一卡2卡三卡4卡免费视频|亚洲欧美VR色区|国产性=av | 成人=av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欧美日韩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NAME?|青青草视频网|日韩=av在线一区二区三区|老司机在线精品视频播放 | 国产操人视频|大尺度无遮挡激烈床震老领导小说|亚洲熟妇色XXXXX亚洲|800=av.com我要打飞机|中文高清=av|91在线看=a | 国产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能观看|久久综合9988久久爱|四虎影院久久|国产精品三区在线观看|日本一上一下爱爱免费|麻豆传媒视频 | 国产亚洲综合日韩一区|亚洲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亚洲精品日本久久一区二区三区|国产91=av视频在线观看|97色在线观看|精品国产香蕉伊思人在线 | 欧美野外伦姧在线观看|人妻饥渴偷公乱中文字幕|麻豆宣传片|#NAME?|色网激情|亚洲欧美日韩视频一区 | 精品人妻无码一区二区三区不卡|性欧美视频在线|99九色|99久久精品美女高潮喷水|国产午夜福利在线看|国产免费黄网 | 国产精欧美一区二区三区|欧美大穴|精品视频9999|男人边做边吃奶头视频|www九九热|日本午夜在线亚洲.国产 | 日韩精品成人=av|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亚洲精品国产综合久久一线|国产三级=aV在在线观看|GV无码免费无禁网站男男|欧美videos另类极品 | 三区视频在线观看|中文字幕第2页|色吧在线播放|啦啦啦视频在线观看高清免费|日本ⅹxxxx久色视频免费观看|亚洲精品久久久久久久蜜臀老牛 | 欧美一区二不卡视频|片多多免费观看|成人午夜精品无码一区二区三区|国产目拍亚洲精品二区|午夜婷婷|伊人春色在线观看 | 一区二区三区视频免费看|久久爱伊人|日本大尺度吃奶做爰久久久绯色|日韩精品视频免费在线观看|亚洲系列一区中文字幕|天堂视频一区二区 | 永久=av免费|人妻无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66成人网|麻豆视频免费在线播放|亚洲视频综合在线|在线看片 | #NAME?|www.夜夜骑|亚洲人成网站精品片在线观看|视频在线观看入口黄最新永久免费国产|日本免费一级|巨大垂乳日本熟妇 | 强乱中文字幕=av一区乱码|1204国产成人精品视频|精品无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aV|亚洲国产精品一区二区成人片不卡|99久久无码一区人妻=a片竹菊|无码中文字幕=av免费放 | 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绯色|免费=av入口|色综合久久夜色精品国产=aV|国产青年男男GV|添逼视频|国产vr精品专区 | 极品少妇x88|国产免费看福利|亚洲欧美国产另类首页|69xx免费播放|亚洲=aV无码天堂一区二区三区|国产真实乱在线更新 | 麻豆=aV一区二区三区|成人午夜看片|夜夜爽日日澡人人添蜜臀|性做久久久久久久久久|无遮挡又黄又刺激的视频|九一免费观看网站 | 国产一区二区女内射|热久久视久久精品2020|91精品国产入口|久久综合精品视频|亚洲=aV超清无码不卡在线观看|在线观看国产精品日韩=av | 强奷乱码欧妇女中文字幕熟女|中国女人FREE性HD|国产精品一码二码三码在线|少妇性l交大片免费快色|久热=av在线|黑人巨大人精品欧美三区 | 99爱在线免费观看|亚洲日韩欧美精品国产|色婷婷偷拍|日本人jizz亚洲人|国产在线线精品宅男网址|午夜内射中出视频 | 青青草日韩|亚州=aⅤ中文=aⅴ无码=aⅴ|日本免费=a∨片免费|久久久亚洲=aV无码精品一区|热久久亚洲|农村妇女毛片精品久久久 | 国产精品乱码一区二三区|成人福利午夜|日本久久久网站|99热导航|一本大道东京热无码视频|深夜福利免费观看 | 91=av免费看|久久久夜色|免费在线观看日韩|2020亚洲天堂|中国毛茸茸性XXXX|国产精品女人久久久久久 | 国产一区二区三区片|一区二区视频在线看|欧美=av在线|国产熟妇疯狂4P交在线播放|亚洲精品午夜无码专区|亚洲=aⅴ精品国产首次亮相 | 爱情岛论坛亚洲永久入口口|国产欧美精品一二三|久久免费视频1|初尝人妻少妇中文字幕|光棍久久|中文字幕在线观看第一页 | 少妇的肉体=a=a=a=a=a免费视频|在线视频一二三区|亚洲国产黄色大片|精品久久婷婷|裸体黑色丝袜18禁网站无风险|久视频在线播放 | 四虎影视8848dd|国产99久久久国产精品|综合视频在线观看|人成在线|国产偷国产偷亚洲高清人白洁|法国一级毛片 | 亚洲精品萌白酱一区|日本二三区不卡|国产精品一二三区夜夜躁|欧美激情日韩|91啦中文在线|99精品国产丝袜在线拍国语 | c=aopom成人免费公开视频|中文字幕欧美人妻精品一区|91九幺丨成人|日韩久久国产|三年片大全免费观看|久草在在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