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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第191章

    陸曄考慮地很多。

    不論傅錦時?如何抗住瘴氣穿過密林的,他們定然?人手不多,且是奔波幾日,此時?體力與精神都不如陸家軍,所以只要拖下去,傅錦時?遲早落敗。

    至于褚祈年那邊,他既然?悄無聲息地就帶著人靠近過來,那么說明此次他帶的人手不多,否則他的人不可能探不到?半點動靜。但是既然?傅錦時?此番冒如此之險來了陸家大營,便是想要一舉殲滅陸家,所以安城的士兵定然?是分幾批過來。

    如此一來,陸家大營并不會沒有喘息機會,反而是安城因為頻繁調兵而守備空虛。

    那么此時?破局的法子便在安城身上。

    若是安城此時?遭襲,褚祈年是選擇繼續來救傅錦時?還是回援安城?

    “叔然?。”陸曄看向自己?的副將。

    “將軍。”

    “你帶三萬人從后頭繞出去,直擊安城。”

    紀叔然?從不質疑陸曄的命令,當?即應聲離開。

    陸曄接著又喊來一人,“去看著糧草。”

    傅錦時?既然?帶人大費周章從密林穿越過來,那么定然?不會只是想要來此殺他,恐怕還要對?他營中糧草下手。

    畢竟若是沒有糧草,陸家軍撐不過三日。

    陸曄輕點桌案,細細思索有無遺漏處。

    陸玨與陸琪皆未出聲。

    陸玨是為了不打擾父親,陸琪則是在計劃著趁亂救走?母親。

    三人心中各有心思。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刻,營帳外面的嘈雜聲夾雜了兵器相撞之聲,陸玨知道是傅錦時?打過來了,他道:“父親,我?去殺了她?。”

    陸曄要平靜許多,他沒應聲,暫收思緒走?了出去。

    營帳外,傅錦時?才避開一名陸家軍的攻擊,便又有另一人纏斗上來,她?借著轉身的時?機抬腳直踹,同時?手中短刀勾住第三人刺來的劍,于兩人中間打了個旋而后直直刺入身后之人的下腹。

    陸曄望著這?一番打斗場景,瞇起了眼睛。

    傅錦時?的武功比他想象中還要高。

    從前他倒是并沒怎么在意過傅家的這?個小女兒,如今看來,也是傅家一直有意藏著她?。

    傅錦時?隔著人群對?上了陸曄的目光,她?此時?因為打斗,眼中的殺意毫不遮掩。

    她?分的幾支小隊各有任務在身,有的去燒糧草,有的去牽制……她?則是帶著人直奔陸曄所在的位置。

    陸家軍的主帥是陸曄,殺了他,陸家軍軍心大亂,屆時?他們可一舉拿下。

    而且如今陸曄失了一只手臂,武功不如從前,若是能夠直接擒住他,陸家軍實?力定然?大打折扣。

    不過陸曄不是那么好靠近的,他們小心避開,卻?還是免不得遇上巡邏守衛,于是只能清理掉那些人。

    然?而他們再怎么小心謹慎,那些來不及處理的尸首還是暴露了他們的存在,陸家軍很快警惕戒備起來。等他們靠近中央營帳時?,那附近已然?守備無比森嚴。傅錦時?觀察了一番,帶著人小心地處理了幾人后還是被發覺了,她?便也索性直接帶著人硬闖。

    不過因為要給去尋找糧草位置的鷹衛拖延時?間,所以打起來時?,她?并未盡全力。

    陸曄站在營帳前,瞇起眼審視了傅錦時?片刻后說:“拿弩來。”

    身旁立刻有人照做。

    陸曄接過調試好的弩對?準了還在打斗的傅錦時?。

    這?把弩乃是營中工匠特意為他打造,即便是一只手使用也無妨。

    他輕輕扣動,“咻——”地一聲,弩箭離弦。

    傅錦時?早就注意到?了陸曄的動作,她?在弩箭離弦的瞬間,迅速轉身地同時?手臂肌肉繃緊,抬手精準抓住了弩箭的尾部,緊接著她?借著箭桿旋轉箭身于手中調換方向,手臂與手腕也在同時?蓄力,而后猛地將弩箭朝著陸曄甩了出去。

    陸曄沒動,陸玨抽出腰間佩劍一個錯步閃身至陸曄的身前替他打落。

    這?一箭,也讓陸玨看到?了傅錦時?的實?力。

    她?這?般未曾借力擲出的箭,竟比得上弩箭射出的力道。

    陸玨若是沒記錯的話,傅錦時?曾經不止一次受過重傷,那種程度的傷不可能沒有留下半點影響,可她?卻?在受到?瘴氣侵蝕且打了這?么久的情?況下還有這?般實?力。

    陸玨心中凝重起來。

    他許是不是傅錦時?的對?手。

    傅錦時?掃了一眼擋下她?那一擊的陸玨,便移開目光對?著陸曄遙遙一笑。

    那笑中帶著無限地狠戾。

    “陸琪,你去。”陸曄淡淡道:“向為父證明你沒有二心。”

    “父親,我?恐怕不是對?手。”陸琪此話倒并非假話。

    他對?自己?的武功有數,完全不是傅錦時的對手。

    “無妨。”陸曄絲毫沒有遮掩自己?的安排,他說:“她?要殺你,也得付出代價。會有人替你報仇。”

    陸曄此話就差直著說是讓陸琪去送死了。

    陸琪閉了閉眼。

    營帳兩側燃著火盆,此時?的火光因被風吹動,明滅閃爍,陸琪的半邊臉映在火光中,半邊臉藏在黑暗陰影里。

    片刻后,他睜開眼睛看向陸曄,“這?樣父親就能放過阿娘嗎?”

    “你的利用價值盡了,她?自然?便也沒了利用價值。”陸曄說。

    陸琪望著陸曄,半晌,他說:“還望父親說話算話。”

    他說完,朝著傅錦時?所在位置迅速掠去。

    兩個人很快纏斗到?一處,陸琪一招一式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他不敢明著做手腳,陸曄就在上面看著,一旦他露出絲毫的端倪,等待他與阿娘的只有死。

    他不是陸曄的孩子,這?些日子陸曄對?他的態度,他差不多也察覺到?了陸曄怕是知曉了這?一點,所以并不會在意他的死活。

    如今還留著他,怕也不過是他還有些價值。

    傅錦時?從不小覷他人實?力,而陸琪能作為瀚城守將抵擋戎國侵犯邊境,甚至能夠在永州奪回春、鄴二城,他這?樣的實?力全力以赴,便是此時?換了阿簡來,也不敢小覷,于是她?也不再隱藏實?力,正?面迎戰。

    京城,清樂殿。

    褚千堯實?力強橫,與越行簡幾乎不相上下,這?般真的要拼個你死我?活的話,最終結果只有兩敗俱傷。

    兩人心中都知道這?個結果,但是誰都沒有先退步。

    再次戰到?一處時?,褚扶清看見了阿簡從手臂流至手背的血,也看見了褚千堯距離心口約莫一指距離處破損的衣裳,他若是再躲慢一步,那一劍就能結束如今僵持的局面了。

    越行簡抽出長劍,褚千堯那處迅速洇出血跡來。

    “你當?真是不改初心。”褚千堯捂著傷口冷聲道。

    即便知道阿簡從一開始存的目的就是想要除掉他,但是到?如今再次親眼驗證還是難免心中一縮。

    “殺你,我?從未動搖。”越行簡目光堅定澄澈。

    從她?知道留云灘一事?與褚千堯有關開始,她?就從未動搖過殺他的心。

    她?的父母與爺爺皆死于天楚人的手中,她?此生最恨天楚人,褚千堯勾結天楚,背叛大瞿,只這?一點她?就絕不會放過。

    褚千堯從阿簡嘴里聽過許多絕情?傷人的話,但每一次都還是會忍不住被刺傷,他攥緊了手中長劍,只覺得那一劍其實?是刺在了心上的。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意那些沒用的情?情?愛愛!”謝思齊在躲開霍屹川的攻擊后轉頭的同時?看見褚千堯那副為情?所傷的死樣子,只覺得不可理喻。

    如今這?般情?況,連他都看出來了,不贏便是死,這?般危急的時?候,褚千堯卻?還被困在小情?小愛當?中,他簡直眼前一黑。

    他們謝家到?底為什?么會出這?樣一個情?深之人,褚千堯當?真是姑姑與肅帝生出來的嗎?

    也就是在他這?片刻的胡思亂想中,霍屹川一劍挑斷了謝誠爻的手筋。

    他聽見慘叫朝著謝誠爻看去,只見他另一只手捂著手腕滿臉痛苦,鮮血源源不斷地從指縫間流出。

    謝思齊心中已然?生了懼意。

    傅別云帶著另一隊人進入清樂殿時?,看到?的便是謝誠爻跪在地上,手腕近乎被砍斷的場景。

    她?淡漠地掃過,而后打了個進攻的手勢,自己?也直接加入了戰局。

    原本不相上下的局勢瞬間打破,褚扶清的人徹底占據上風。

    謝瑯與謝思齊很快便被霍屹川與傅別云分別制于劍下,褚千堯與越行簡最后也未分出勝負,兩人皆半跪于地上,靠著劍撐著身子才沒有倒下。

    清樂殿內燭火通明,蠟燭近乎燃到?了最后。

    肅帝聞著滿殿的血腥氣,掃過狼藉滿地,看向了謝家父子與褚千堯。

    沈懿與卞驚鵲等人站在一旁,無人出一聲。

    “老四。”肅帝指著那一處已然?被鮮血覆蓋的湯藥,“朕想聽你說實?話。”

    他很在意那碗湯藥當?中褚千堯究竟是否下了毒。

    褚千堯看也沒看那處,撐著劍緩緩站起身來,望著肅帝沒說話。

    無論下毒與否,在肅帝以為有毒而讓他端來喂藥時?,這?碗藥于他而言便是下了劇毒的。

    肅帝半晌沒有等來想要的答案,可其實?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嘆了口氣,扶著一旁的榻沿下了地。

    褚扶清怕他倒下,伸手從一旁想要扶著他,肅帝卻?擺手制止了她?。

    肅帝一人踩著地上的血跡走?到?了謝瑯的面前。

    “謝卿,朕原本以為你不會走?到?這?步。”肅帝說。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陛下。”謝瑯雖敗了,臉上卻?沒什?么起伏,他道:“老臣也只是想為謝家謀取一條活路罷了。”

    第192章 第192章

    “活路?”肅帝微微垂眼,居高臨下地望著謝瑯淡淡出聲,“究竟是活路還是野心??”

    他因為病重說話時氣息不穩,臉色也格外蒼白,但即便是這?般,他依舊有著身?居高位的威嚴。

    謝瑯聞言緩緩抬起頭,對上了?肅帝的目光。

    他本以為會?在里?面看到?憤暴烈的憤怒,卻不想一片平和?。

    他有些意外,卻又覺得就該如此?。

    謝家的野心?想來肅帝早就察覺到?了?,如今這?一出看樣?子也都?是早有防備,既然一切都?在計劃中,早就要借此?機會?除了?謝家,自然也就無需牽動情緒。

    “世家已然被陛下除了?大半,我謝家若是不早做打算,豈非是為板上魚肉,任人宰割?”謝瑯情真意切道:“不管陛下是否相信,先前老?臣并沒有想過對陛下下手?,在此?之前,老?臣想的只是除了?太子,讓千堯成為儲君。”

    他看的出來,肅帝對褚千堯還有惻隱之心?。

    他如今已是必死之局,但是肅帝若是要保褚千堯活下來,往后就還有一爭的機會?,甚至他還能借此?保下思齊,合溪與忱池此?番并未參與,也能保全,如此?一來,謝家就不會?倒。

    所以此?時不能激怒肅帝,而?該示弱。

    “這?般瞧來,皇后的毒藥竟是自作主張。”肅帝抬眼看向早已青白了?臉色的皇后,“皇后,是你自作主張嗎?”

    謝皇后聞言看了?過來,她一身?大紅鳳袍,珠翠滿頭,站在那里?依舊是端莊大氣而?又從容鎮定的,這?是她一貫示于?人前的樣?子。

    她行?至謝瑯身?旁朝著肅帝跪下身?去,“是臣妾恨極陛下。”

    這?話便是認下了?下毒乃是自作主張。

    “恨?”肅帝輕輕重復了?一聲這?個字,并不明白皇后為何會?恨他,他一直以為皇后對他下毒乃是為了?千堯,他自認為待皇后不薄,于?是問道:“你為何恨朕?”

    謝皇后本來說此?話只是為了?攬下罪責,她看得出來謝瑯要保千堯。她雖利用這?個兒子居多,可終歸是她所生所養,她也是愛這?個孩子的,所以她也想保下千堯,而?且如今他們之中能保的也只有千堯,于?是順著謝瑯的話認下。

    然而?在聽到?肅帝這?一聲問后,意識到?肅帝是真的從來沒有考慮過她的顏面,從來沒有在乎過她,她的情緒在霎那間陡然沖破壓制,迸發出來。但她還有理智,瞬間便壓住滿腔的怨恨。

    她抬起頭緩而?重地問道:“臣妾不該恨嗎?”

    肅帝皺眉。

    謝皇后見狀,衣袖下的指甲嵌進手?心?的肉里?,她卻好似沒有試到?半點疼一樣?,她眼中含淚,壓著聲音說:“分明是臣妾先嫁給了?陛下,皇后之位也是先許給臣妾的,可為何葉翎后來者居上?甚至是太子之位,那本就該是千堯的!臣妾不該委屈,臣妾不該恨嗎?!”

    說到?最后,她還是忍不住大聲質問出來。

    當年她并不喜歡肅帝,但因為家族利益還是嫁了?,嫁進王府后,她一心?待他。起初他們雖不是心?意相通卻也是相敬如賓的,于?是她緩緩動心?,可后來她發覺肅帝另有心?悅之人,那時她雖失落了?一陣,卻還是笑著接受了?這?件事。只是從此?守住了?心?,只一心?等待肅帝將來登基予她皇后之位,她能夠借此?保住謝家榮耀。

    卻不想肅帝登基后,她等來的是冊封為妃的圣旨。

    她可是王妃啊。

    當時她成了?滿宮甚至滿京城的笑話,她如何能不恨?!

    “所以你給太子下毒,又逼死皇后,再到?如今給朕下毒。”

    謝皇后聽到?肅帝將葉翎之死也算在她身?上之后有片刻想笑,但是為了?千堯她還是毫不猶豫的認下這?些。

    “是。”

    她可以不要肅帝的喜歡,卻不能將后位拱手?相讓。

    不過那時她只是對肅帝生了?怨恨與殺心?,并沒有打算對葉翎下手?,因為葉翎也是無辜的,她知道葉翎并不喜歡肅帝,也不稀罕后位,只是肅帝是皇帝,她們誰都?無法抗旨。

    也是那時,她意識到?了?權力的重要性。

    可她那時還未生下孩子,肅帝是她的依仗,于?是她只能按捺著殺心?,偽裝出不爭不搶毫不介意的樣?子。

    或許是她偽裝的太好,竟招來了?張慶全。

    她知道張慶全,此?人乃是她父親所救,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但張慶全以為她不知道,竟同?她自爆身?份,每日來挑撥她與肅帝與葉翎的關系。

    他們之間的關系其實何需旁人來挑撥,但是她知道張慶全也有些本事,而?且同?她目的一致,于?是她忍著不耐煩聽著,直到?褚暄停與千堯相繼出生。

    如若葉翎沒有生下孩子,肅帝也沒有那么喜愛褚暄停,甚至即便在在葉家勢大的情況下仍舊動了立褚暄停為太子的心?思,她依舊不會?對葉翎出手?。

    可偏偏現在葉翎生下孩子擋了她的路。

    她要做萬人之上的太后,手?握重權,那么?她的兒子就必須是太子。

    所以她順水推舟,裝作被張慶全挑撥成功的樣?子,借著張慶全與謝瑯的手?安排了?人給褚暄停下了?柯藍之毒。至于?葉翎,是她自己不爭氣,分明有心?悅之人卻還是對肅帝這?樣?的無心?之人動了?心?,最終在得知自己曾經的心?悅之人被肅帝所殺后郁郁而?亡。

    “朕竟不知你心?腸如此?歹毒。”

    謝皇后沒有反駁他,她心?腸的確不好,那些寬容大度從來都?是裝出來的,她無時無刻都?想厭煩宮中的一切,甚至因為怨恨肅帝,連帶著后宮的嬪妃與嬪妃所出的孩子她也厭惡。

    只是礙于?情勢而?不得不裝出一副溫和?樣?貌,裝久了?,有時候連她自己都?信了?,現下這?般說出來,倒是也有一番暢快。

    然而?她自己承認是一回事,肅帝有什?么?資格指責她?她又憑什?么?被這?樣?一個人指責?

    “臣妾的狠毒難道不是陛下逼的嗎?臣妾臉面盡失,淪為笑柄,難道陛下還要臣妾笑著說不在意嗎?”

    “朕已然給你皇后之位。”

    “那時因為葉翎死了?!”謝皇后猛然抬高了?聲音,這?是她更為怨恨的一點,葉翎死了?才輪到?她,旁人如何看她這?個曾經的正妻?她寧愿后位空懸,而?不是讓她做那個繼后!肅帝讓她再次淪為笑話,她焉能咽的下這?口氣!

    “是你不知足!”

    謝皇后聞言冷冷地望著肅帝,他永遠都?是這?樣?,從來都?是旁人有錯,從來都?是旁人貪心?不足,她正要再說什?么?,卻感受到?衣袖被輕輕拽了?一下。

    她知道是謝瑯。

    她這?一生都?是被人掌控的。父親活著的時候,是父親,父親去了?,掌控她的便成了?丈夫與哥哥。她本以為將來成為太后,便能擺脫這?些,可終是手?段差了?些,不會?再有機會?。她閉了?閉眼,收緊了?手?,深深跪伏下去,低聲道:“陛下乃是天子,自然說是什?么?就是什?么?。臣妾知罪。”

    肅帝沉著臉看著謝皇后,半晌,袖子一甩抬眼看向沈懿等人,他道:“今日諸位愛卿也在,便做個見證。”

    “陛下。”沈懿等人跪下身?來。

    肅帝說:“傳朕旨意,皇后失德,殺害先后,謀害皇嗣,意圖謀反,然念其乃是皇四子之母,今廢其后位,幽禁梧陽宮,非死不得出。”

    肅帝留下謝皇后一命是所有人都?沒能想到?的,但謝皇后卻知道是為何。

    當年葉翎知道委屈了?她,對她心?懷愧疚,可她卻無法抗旨,于?是去同?肅帝求一個恩典,將來無論發生什?么?,留她一命,先前肅帝一直沒有同?意,直到?葉翎在臨死之前再次開口替她請求才求來。

    她也真的看不懂葉翎,她那么?聰明的人,能夠提前為褚扶清鋪路,讓葉空替褚扶清去和?親,卻偏偏看不出來她假惺惺地告訴她景樊的死因是為了?刺激她加重病情而?非真心?為她探查真相。

    謝皇后什?么?都?沒說,她即便謝恩也不該是謝肅帝。

    肅帝說完目光落在謝瑯身?上。他的確早有除掉謝家之心?,畢竟謝家從一開始就是心?思不正,甚至最初謝家同?他不是一條心?的,后來皇后之位又委屈了?謝家,他與謝家之間其實一直都?有齟齬。但他一直按捺著沒有動手?,因為謝家始終挑不出錯處來,他不能讓天下人覺得他過河拆橋。

    所以他在等著謝瑯主動出手?,這?是一場博弈。

    謝瑯想要殺了?他推千堯上位從而?保謝家一直在他的預料之中,他一直在等著今日這?般境況好一網打盡。

    謝瑯感受到?肅帝的目光,他如何看不出來今日與其說是落入褚暄停設計的陷阱之中,不若是落在了?肅帝的算計之中,而?褚暄停一直都?只是肅帝的手?中刀。

    是他在這?場博弈之中先沉不住氣,落了?敗仗。

    他其實心?有不甘,甚至憤恨至極,他到?如今的地步何嘗不是肅帝所逼,但他這?些都?不能說。

    他要保思齊,也不想肅帝再深問下去,以免暴露更多,畢竟如今還能死他一人來平復此?事,但若是多了?,定然是要招來滅九族之禍,于?是他只能開口認下罪責。

    想到?這?里?,他的頭重重磕在地上,他的眼中滲出淚光,顫著聲音裝作逼不得已的樣?子哽咽道:“是老?臣錯了?。”他雙手?死死扣在地上,懺悔道:“此?次乃是老?臣一念之差走錯了?路,但是四殿下乃是被老?臣蠱惑,思齊更是勸過老?臣,最后不敢忤逆才會?隨臣前來,從而?犯下大錯。”他說著抬起頭,眼里?布滿紅血絲,對肅帝懇求道:“只是還望陛下看在老?臣曾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開恩一回,老?臣愿意一力承擔所有。”

    肅帝既然有要保褚千堯的心?,那么?他給他一個臺階,一力承擔所有罪責,只是肅帝也必須留下思齊的性命。

    他相信肅帝聽得出他話中的意思——

    他認下所有,讓肅帝有理由去保褚千堯,但肅帝必須同?時也不殺思齊,否則他就帶著褚千堯一塊死。

    肅帝聽出了?謝瑯的威脅。

    他心?中權衡著留下謝思齊的利弊,沒有立即出聲。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清越的女生從眾人身?后響起。

    “父親。”

    清樂殿眾人循聲看去,只見是謝家謝忱池走了?進來,她的身?旁跟著謝家那個聞名京城的紈绔謝合溪。

    清樂殿兩側燃著燭火,地上陳了?幾具尸首,謝忱池避開尸首,衣擺處卻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血跡,她卻絲毫不在意,走到?了?肅帝身?前,福身?行?禮。

    “臣女參見陛下。”

    褚扶清見到?謝忱池后一直懸著的心?終于?落下。

    她不想父皇誤會?四哥下毒并不是她不想殺四哥,而?是因為那一絲惻隱之心?,同?時也是因為哥哥曾經同?她說過,即便是惡人,也該是論罪行?罰,而?不能因為他惡就將他這?一次的偷盜之罪換做殺人之罪。

    該是什?么?罪就是什?么?罪。

    謝瑯在謝忱池與謝合溪出現的瞬間變了?臉色,“你們來做什?么?!”

    他欲保這?兩個孩子,可他們此?時前來,顯然不好。

    謝忱池看向謝瑯,她的眼中并沒有先前看向謝瑯那般的感情,如今可以說是冷漠至極。

    謝瑯心?中忽然冷了?下來,有了?不好的預感。

    謝忱池平靜出聲,“父親,女兒前來交代傅家之事和?張公公之事。”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驚雷。

    連帶著外頭的天上也傳來一道雷聲。

    此?時快要入冬,卻還總是下雨,那雨冷地像是能鉆進人的骨頭縫里?。

    傅錦時感受到?落在臉上豆大的雨水,心?中一突。

    若是下雨,糧草是燒不起來的,這?樣?的話他們想要牽制一部分陸家軍的計劃便失敗了?。

    而?且大雨會?影響行?軍速度。

    情況對他們來說不利。

    傅錦時一邊分神思索接下來如何做一邊擋住陸琪的攻擊。就在兩人再次橫刀豎劍抵在一處時,陸琪迅速而?小聲提醒了?一句,“糧草附近有炸藥,有人去了?。”

    他知道傅錦時一定會?讓人去燒糧草,可此?時就要下雨了?,火是燒不起來的。

    傅錦時對上陸琪的目光,知道了?他的用意。

    小火很快會?被雨水澆滅而?燒不起來,大火一時半會?卻能行?。

    所以她現下需要在炸藥被雨水浸泡前用她炸毀糧草。

    然而?就在她打算推開陸琪的劍,借著靠過來的鷹衛突破圍困,先去解決糧草之時,身?后驟然傳來一道轟響,她借著短刀擋開陸琪,側頭看去,只見不遠處揚起沖天的火光。

    與此?同?時,有人來同?陸曄稟報,“將軍,鷹衛的人殺進來了?!”

    第193章 第193章

    爆炸聲還在?繼續,伴隨著將士的這一聲稟報終于?讓陸曄變了?臉色。

    他沒想到褚祈年竟然真的狠的下?心放任鷹衛前來,而不回援,甚至沒料到鷹衛來的如此之快。

    而此時不少陸家軍也?因為看到糧草與炸藥被毀,又聽鷹衛殺進來頓時心生退意?。

    “真是小瞧了?你們。”陸曄臉上的游刃有余徹底消失,變作?了?陰冷。

    派出去?的人竟這般不中用,哪一處都攔不住。

    這是他最不愿意?承認的一點——

    陸家軍不如傅家鷹衛。

    他看向還在?同陸琪打斗的傅錦時,先前他嘴上說著要殺了?傅錦時,但留下?她能夠威脅褚暄停以此換取更大的利益,所以他其實只是想讓陸琪消耗她,之后再生擒,可如今他卻徹底動了?殺心。

    鷹衛忠心重情,褚暄停也?在?意?傅錦時,那么想來傅錦時的全尸也?能令他們束縛住手腳。

    “殺傅錦時者,賞金百兩。”陸曄眼中閃過幽冷,傅家人既然愿意?如此為大瞿賣命,那么他便讓他們如愿。

    如此重賞,誰能不去?試一試。先前還生了?退意?的陸家軍眾人聽聞此言,霎時士氣大增,招式之間殺意?更重。

    鷹衛見狀迅速護到了?傅錦時身旁,傅錦時先是在?密林中奔波五日,又同陸琪打了?許久,體?力消耗巨大,加上瘴氣侵蝕,她此時狀態并不好?。

    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露出半點弱勢,否則陸曄便會如同聞到尸腐之氣的髭狗。

    她握緊了?短刀,想著先前大哥教她的招式,在?陸家軍沖上來的瞬間,半點不避,手起刀落,比先前還要狠辣干脆。

    此時的她只攻不守,連陸琪也?不得不避其鋒芒,緩緩后退,陸琪一避,不少早就被傅錦時這般打法震懾住的那些陸家軍也?生了?退意?。

    陸曄見狀再次下?令,“誰殺了?她,誰便升至驍騎營將軍。”

    此時,雨下?的更大了?,豆大的雨滴“嘩嘩”地落在?眾人甲胄之上,落在?地上,與土混雜的一起,踩一腳便是泥。

    傅錦時將短刀插、回腰后,于?地上撿起一根長槍,她的手握在?槍桿中央,半截槍身擋在?身后,隔著雨霧對上陸曄的目光,一字一句下?令道:“雖死不退。”

    “雖死不退!”

    兩方士氣大增,戰況比之先前更加激烈。

    曲陵帶著人沖進來時,便見傅錦時幾人已近乎被逼至絕境,他們畢竟人少,戰了?這么久,三十人已然不剩多少。

    曲陵看見傅錦時于?圍攻之中揮槍橫掃,那大開大合的氣勢讓他仿佛看見了?傅形辭。

    他恍然記起,當?年傅大將軍因為邊境事務繁忙,所以傅錦時的大半武功都是傅形辭親手所教,所以她動武時身上總是會有傅形辭的影子。

    曲陵小時候雖然同傅錦時與傅別遙不對付,卻是十分?仰慕傅形辭的,后來他入鷹衛大半原因是傅形辭在?。

    想到這里,曲陵眼眶通紅,他舉起手中長刀于?雨中大吼出聲,“替將軍報仇!”

    “替將軍報仇!”

    沖天的喊聲傳來,陸玨看到了?曲陵身后帶著的無數鷹衛。

    他們士氣正盛,反而是陸家軍在?打斗中已經漸生退意?,如此一來,即便他們依舊人多,卻不會再試對手。

    “父親,我掩護你先撤。”

    陸曄失了?一臂,若是真的被傅錦時摸到身旁,怕不是對手。而此時的境況,傅錦時近身只是時間問?題。

    陸曄也?意?識到這一點,他肅聲道:“往祁州走,去?戎國。”

    他讓紀叔然帶兵前去?攻打安城,既是為了?引褚祈年回援,也?是為了?給自己留后路。

    他從未想過那三萬人能活,所以此時去?的方向自然也?不會是安城。

    若是褚祈年回援,三萬人不是對手,很快便會被剿滅,但陸家大營卻能守住并且能夠生擒傅錦時,這是最好?的結果。

    但倘若褚祈年不回援,那么一旦陸家大營失守,紀叔然的三萬兵馬便是他逃命的依仗。那三萬的兵馬足夠壓住安城,傅錦時與褚祈年拿下?陸家大營后必定?要迅速回援才?能讓安城不至于?被破,否則一旦城破,傅錦時與褚祈年所做一切便是白費,而無論破還是不破,紀叔然的三萬兵馬下?場依舊是死。

    但是此番卻能牽制住傅錦時,足夠他逃去?戎國。

    到了?戎國他依舊能得一安身之處,那他便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陸玨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半點沒有遲疑。

    只是去祁州要先穿過大半的大營,但是護在?他們身邊的人不多,他們需要迅速些。

    此時的陸家大營被六支鷹衛小隊分?隔成幾處戰場,除了?從一開始跟隨護在?陸玨與陸曄身旁的士兵沒有一處能夠分?身。

    這正是傅錦時計劃好的。

    鷹衛都是以一敵十的好?手,陸家大營驟然遭受攻擊即便在?第一時間進行防備也?會因為鷹衛猛烈而迅速的攻擊而瞬間慌亂亂了?章法。

    陸曄能夠迅速想到從密林進入大營的鷹衛人數不多,可他不可能及時傳遞給所有陸家軍,而其他陸家軍也未必想得到,只要有一處亂,其他幾處很快便跟著亂起來,鷹衛又是如此迅猛,他們瞬間便能被牽制住。

    只是這般做法,鷹衛小隊處境會非常危險,他們只能硬扛著等到褚祈年帶人前來,若是扛不住便是全軍覆沒。

    這也?是傅錦時在?選人之前就交代過的。

    深入陸家大營的人必須做好?死亡的準備。

    然而為國戰,為家戰,無人會懼,更無人會退。

    更何況此番乃是跟隨傅家人去?戰。

    鷹衛與傅家人之間從來都是最堅定?最可靠的戰友。

    曲陵見陸曄要跑,立即高聲呼道:“主將已逃!投降者不殺!”

    陸家軍聞言朝著上首看去?果然見陸曄離開,霎那間軍心潰散,負責此處守備的陸家軍守將齊伯尤立即道:“退者,殺無赦!”

    他說著橫刀殺了?一個?后退的士兵,跟在?他身邊的人也?立即殺了?身旁想要投降的人,其他陸家軍見狀當?即猶豫下?來,但是鷹衛已然占據上風。

    傅錦時眼見著陸曄逃走當?即長槍一蕩,掃開擋路的陸家軍,就要去?追。

    曲陵卻拉住了?她,神色凝重道:“紀叔然帶著三萬人去?了?安城,六皇子在?前面擋住了?攔路的徐天琴,如今我們需要盡快回援。”

    他能迅速來此支援,是六皇子不顧性命,帶著三千人擋住徐天琴的一萬兵馬,若是晚了?,怕是兇多吉少。

    此時傅錦時若是去?追陸曄,必定?耽誤時間。

    傅錦時望著陸曄越來越遠的身影,沒有絲毫猶豫地對曲陵說:“今日我必殺他。”

    她的目光堅定?,隔著雨霧曲陵都能看到里頭的恨與狠,他倏而想到了?山洞里傅家父兄被割下?的頭顱,以及當?初留云灘與四城的慘狀,握著傅錦時的手陡然松了?。

    他握緊長槍,朝著身旁的鷹衛高聲呼道:“替四姑娘開路!”

    一旁的鷹衛得令的瞬間在?同一時間攔住了?其他想要上前的陸家軍。

    傅錦時提著長槍朝著陸曄追去?。

    陸琪早在?陸曄離開的瞬間也?離了?戰場,去?往關押母親的地方。

    整個?陸家大營火光混雜著閃電與驚雷,在?瓢潑大雨中一片混亂。

    陸琪的母親江氏此時被單獨關押在?一處,她早就聽到了?外頭的聲音,她猜測是陸家大營遭遇襲擊,心中有些擔心陸琪。

    她知?道自己是陸曄用來威脅陸琪的籌碼,她很怕此時陸曄讓陸琪去?送死,所以心中格外焦急。

    就在?此時,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打斗聲,緊接著便是利器刺入肉里的聲音,而后營帳的簾子掀起,江氏看見了?陸琪。

    “阿娘!”

    “琪兒!”

    陸琪一個?箭步上前砍斷了?綁著江氏手腳的繩子,拉著她迅速朝外走去?。

    他剛才?觀察過了?,陸曄離開的方向必定?經過此處,他不確定?陸曄會不會在?離開之前殺了?阿娘,但是陸玨一定?會。因為當?年陸玨的母親發?現了?他的身世,阿娘為了?保護他,殺了?陸玨母親,陸玨恨極了?阿娘,曾經幾次對阿娘下?手。

    他帶著江氏小心地避開前頭眾人,從營帳后面朝著外面繞出去?,然而就在?此時,一道破空之聲倏然響起。

    陸琪下?意?識抬劍擋去?,一支弩箭落在?地上,他擋在?江氏面前抬頭順著弩箭來時的方向看去?,只見不遠處有幾支弩箭對準了?他們,為首之人正是陸玨。

    陸玨讓人護著父親先走,自己則是冒險留下?來想要先去?殺了?江氏為母親報仇,卻不想看見了?營帳前被殺的守衛,他立即估摸著方向追了?過來。

    “去?死吧。”陸玨面目陰寒,示意?手下?放箭。

    弩箭離弦的瞬間,幾名?鷹衛迅速竄出,替陸琪與江氏擋了?下?來。

    “四姑娘說,你救了?云將軍,奪回了?春鄴二城。”為首的鷹衛側頭對陸琪說:“此番云將軍與永州便算是還你了?。”

    隨后不等陸琪說話,便朝著陸玨攻去?,陸玨在?鷹衛出現的瞬間便迅速收手朝著陸曄的方向而去?。

    而在?陸玨轉身的瞬間,帶起了?披風的一側,陸琪看見了?他腰間掛著的火統。

    他沒有絲毫猶豫,在?瞬間下?了?決定?,他將阿娘推到護在?他們身旁沒動的那名?鷹衛旁,說:“阿娘,等我。”

    他說完朝著陸玨追去?。

    江氏只覺得心中一空,下?意?識去?拉陸琪,卻不想拉了?一手的冰涼的雨水。

    此時傅錦時也?追上了?陸曄,她將手中長槍橫甩出去?,在?陸曄躲避的瞬間,抽出腰后短刀上前攻擊,陸曄身旁的護衛反應極快,迅速轉身以劍相護。

    傅錦時近乎是不要命的打法,她的手臂與身上迅速多了?數道傷口,鮮血伴隨著雨水落在?地上,她像是感受不到疼,倒是另一頭的其水彧早已疼的白了?臉。

    很快,陸曄身旁的護衛盡數倒下?,傅錦時擦掉嘴角的血,短刀直指陸曄,陸曄正要考慮用火統。

    那火統威力巨大,打在?身上必死無疑,但射程極近而且對使用者也?會造成傷害,他會震碎使用者的手骨,一旦用了?便不可挽回。

    他瞇起眼等著傅錦時靠近,僅剩的一只手摸上了?披風下?的火統。

    就在?此時,傅錦時的身后忽有弩箭射來,傅錦時側身閃開,看到了?身后的陸玨。

    最后一支弩箭射掉,陸玨扔了?弩,抽出長劍同傅錦時打了?起來,陸曄見此情景從地上拎起一支劍同陸玨一起攻向傅錦時。

    傅錦時此刻體?力幾乎耗盡,與兩人打斗全憑毅力支撐,所以陸曄與陸玨很快占了?上風,但傅錦時武功高而且不要命。她在?陸玨刺過來那一劍時,并未躲閃,長劍刺穿她的肩膀,她手中短刀調轉方向借著卡在?肩膀的力道自上而下?劈下?,長劍乍然斷作?兩截,陸玨被震得松了?手,半截斷劍掉落,傅錦時在?呼吸之間抬起左手接住而后反手刺入了?陸玨的腹部,緊接著抬腳直踢,將人踹了?出去?。

    陸玨霎時仰面落地嗆出鮮血沒了?反抗之力。

    此處的雨下?得更大了?,傅錦時抽出肩膀上的半截斷劍,扔在?地上,雨水落在?上頭濺起細小雨滴,混雜著鮮血崩灑得到處都是。

    傅錦時再次對上了?陸曄。

    她此刻已然傷痕累累,可面對陸曄時,只有滿腔的殺意?與滔天的恨。

    陸曄不再猶豫,扔了?劍要去?摸出火統,陸琪趕來時猛然大喊:“他們有火統,小心!”

    傅錦時手中短刀霎時甩出,陸曄終究慢了?一步沒能躲開,因為劇痛手中火統落在?地上,傅錦時閃身上前的同時拔出插、入地上的短刀反手握刀于?陸曄喉間橫切一刀。

    陸曄下?意?識抬手捂住喉間,卻有鮮血汨汨流出,他瞪大眼睛,張嘴發?出“嗬嗬”聲,最后轟然倒地,傅錦時握著滴血的短刀,平靜地望著他徹底失去?聲息。

    大雨瓢潑,地上很快流出一道鮮血匯聚的水流。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轟響”在?此處響起,天旋地轉之間,傅錦時只覺得頸間一陣溫熱。

    她看見身后曲陵驚恐的面容,他在?張嘴說什么,傅錦時卻沒聽見,她覺得耳中一陣嗡鳴,繼而是徹底的安靜,連雨聲也?消失殆盡。

    倒在?地上時,她好?像看見了?江伯母哭著朝她跑來。

    很快,她的身下?也?匯聚出了?一道鮮紅的水流。

    第194章 第194章

    “陸琪……”

    傅錦時?感受到手上的溫熱,不敢置信地看著?倒在她身上的陸琪,她從?未想?過陸琪會不顧性命地來救她。

    陸琪手撐著?地,看到了傅錦時?眼中的驚詫,他說:“我答應過你姐姐,要護你周全。”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與傅別云賽馬,他輸了,欠下?傅別云一件事,傅別云便要他將來護傅錦時?周全。他后來在想?,那?時?候傅別云恐怕已經發覺了陸家要反,他們遲早會成為敵人,她恐怕是擔憂將來有變故,所以提早給傅錦時?留好后路。

    她替傅錦時?打算得很周全。

    而他既然答應了,自然要做到,所以無論在永州還是今日,他都護住了傅錦時?。

    他很慶幸,今日他沒有半絲猶豫撲了上來。

    傅錦時?心?中五味雜陳。

    “陸琪啊陸琪……”陸玨半撐著?地,朝著?陸琪笑了起來,他的右手手骨已然全部震碎,此時?也是茍延殘喘了,卻還是不忘嘲諷陸琪,“你真可笑。當初不救陸照,如今卻為了一個外人搭上性命。”

    若是說曾經他只是討厭陸琪,在得知陸琪并非父親親生孩子?之后他是嫉妒到發狂。

    旁人眼里父親一直是偏心?他這個庶長子?,但只有他感受到父親對陸琪的偏心?。

    而曾經他以為陸琪是嫡子?,所以父親對他偏心?一點,他還可以忍,但后來得知陸琪并非父親的孩子?,他便知道父親偏心?陸琪只是因?為他是陸琪。

    可是陸琪憑什么!

    他都背叛父親了,憑什么還能好好的活著?。

    他如今殺不了傅錦時?,但是殺了陸琪解恨也好。

    傅錦時?不愿再聽陸玨廢話,她拾起一旁自己先前扔下?去的半截短劍,兩指夾住,朝著?陸玨甩去,斷劍刺入他的心?口,他再無力出聲。

    傅錦時?扶起陸琪,看到了他腰腹的傷,鮮血混雜著?雨水,流在地上還有些?碎肉,陸琪說:“傅四,幫我遮一遮。”

    他的衣裳破了,擋不住這樣駭人的傷,他怕阿娘看了害怕。

    傅錦時?扯過已然沾了泥水的披風擋住陸琪的傷,陸琪說:“你無需將今日之事放在心?上,若非是你帶鷹衛前來,我遲早是死在陸曄手上,甚至未必能夠救出阿娘,你就當我還你恩情。”

    傅錦時?望著?陸琪一時?之間不知還回應什么,他們二人算不上朋友,也不是敵人,更沒能成為一家人,可他們之間好像又說不清誰欠誰的恩情,誰又還了誰的恩情。

    江氏此時?也過來了,她滿臉是淚地半抱住陸琪。

    陸琪這會兒因?為失血過多已經有些?恍惚了,那?火統的威力極大,他的五臟六腑近乎都被震碎,他靠在江氏的懷里,輕輕喊道:“阿娘。”

    “琪兒……”江氏的聲音帶著?顫抖地哭腔。

    “阿娘,別哭。”陸琪抬手去替江氏擦淚。

    “是阿娘連累了你。”江氏看著?陸琪身下?還在滲出的鮮血,不敢去想?披風遮蓋之下?是怎樣的傷。

    陸琪虛弱地搖了搖頭,“當年我的猶豫害死了姐姐,這些?年我始終后悔,今日我……”他說到這里有些?哽咽,“阿娘,我也算解脫了。”

    當年的猶豫已然成了他的心?病,后來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會帶著?想?要填補那?時?的意味,所以他在傅別云前來求援時?毫不猶豫地帶兵去了永州,也毫不猶豫地為了救阿娘而背叛太子?放走陸曄,如今為了不負對傅別云的承諾又毫不猶豫地替傅錦時?擋下?這一下?。

    做下?這些?,他心?中好受許多,甚至有一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你始終沒能放下?。”江氏聽他這樣說再度落了淚,“照兒的事不怪你。是陸家不好。你是好孩子?。”

    陸琪再也忍不住,他紅著?眼睛,對江氏說:“阿娘,我多想?真的是你的孩子?。”

    江氏聞言有片刻的失語,她對上陸琪的目光,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陸琪早就知曉了他的身世,可即便知曉了,他還是甘愿受陸曄的威脅。

    江氏更加悲痛,她抖著?手替陸琪拂去臉側沾濕的亂發,“你是娘的孩子?。”

    陸琪笑了笑,眼淚順著?眼尾落下?,他覺得有些?沒力氣了,但還是強撐著?問了一句:“阿娘,若有來世,我真的做你的孩子?好不好?”

    江氏望著?陸琪希冀的眼神,他顯然是撐不住了,聲音到最后近乎斷續到聽不清,江氏流著?淚顫著?聲音應下?。

    “好。”

    得了想?要的回答,陸琪終于散了那?口氣,他緩緩閉上眼睛,手順著江氏的臉側滑落,江氏抬手去抓,卻再度抓了一手冰冷的雨水,她輕輕喚出陸琪的名字,可無人回應她。她閉上眼,眼淚混著?雨滑落,落在了陸琪的眼尾,最后落在地上,摻進了泥里。

    她的一雙兒女皆毀在了陸家之手。

    見到這一幕的鷹衛心?中皆不好受,他們雖看慣了生死,可還是難以接受。

    傅錦時?緩了片刻情緒,站起身走到了陸玨的身旁,他此刻心?口中劍,躺在雨里,也是等死了。

    他看著?傅錦時?滿是惡意地笑起來,剛想?開?口嘲諷兩句,卻在下?一瞬發出一聲痛吼。

    傅錦時?的腳踩在了陸玨手骨盡碎的那只手上,她沒有多余的廢話,面無表情地碾過他的手,直到他咽了氣。

    這是傅錦時第一次下這樣的狠手。

    她本來在陸曄與陸玨臨死之前有許多話想?說,有許多恨想?要發泄,可今日真的到了最后的時?候,她忽然覺得沒有必要同他們浪費時?間,也沒必要浪費口舌。

    她的恨不會因?為幾句話而發泄干凈,傅家人也不會因?為幾句話回來,她只要拿著?他們的頭顱去祭拜父兄就夠了。

    閃電劃破天空,黑夜在一瞬間如同被撕破,亮如白晝,照出了陸家大營這一片的狼藉。

    傅錦時?說:“回援。”

    驚雷在剎那?間響徹天地,雨下?的更大了。

    褚暄停即便撐著?傘也淋濕了衣衫,清樂殿外守著?的禁軍朝他行禮。

    他進去時?,聽見謝忱池說:“張慶全乃是祖父救下?,后為父親所用。去歲留云灘大敗,乃是父親與四殿下?一手策劃。”

    這一信息,比外頭的雷聲還要令人心?驚。

    謝忱池望著?謝瑯,繼續說:“張慶全從?勤政殿內探查到了陛下?與傅大將軍的計劃,接著?傳了消息給父親與四皇子?殿下?。張慶全想?要借四殿下?之手勾結天楚滅掉傅家,同時?聯系秦云陸三家不要插手永州之事,只是四殿下?不想?留下?如此明顯的證據,于是故意引二殿下?攔截了消息。”

    謝忱池說著?拿出了傅錦時?讓越行簡帶回來的紙條,赫然是去年褚晝津在馬車之中給她的那?張。

    當日越行簡從?天楚那?里得到的信息其實只有一半,只是最開?始他們都沒有意識到,包括陸曄恐怕也不知道這其中是真的有謝家與褚千堯的手筆,而陸家也不過在褚千堯的算計之中。

    這是謝忱池通過安插在謝思齊身邊的人才?得到的消息。

    之后她、褚扶清和?傅別云細細探查才?終于拼湊出了全部真相。

    這件事本事要傅別云全部揭露出來的,但后來她想?到她是謝瑯的女兒,由她來說,在沒有足夠物證的情況下?才?更能讓人信服。

    謝忱池繼續說:“因?為消息攔截,四殿下?這里一下?子?被拖延住了,張慶全便傳了消息給陸曄,陸曄以為是自己的人聯系上了西?延琮,其實并非如此,那?人從?來不是陸曄的人而是父親的人,但陸曄不知,西?延琮知道也只當不知。”

    謝瑯聽到這里已然忍不住,但他還算有理?智,做出一副震驚不解的姿態,“忱池,你為何冤枉為父!”

    謝忱池不為所動,她神色冰冷地注視著?謝瑯,她雖是女子?,可心?中盛的也是家國,查到所有真相之時?,她氣的渾身發抖。

    “之后西?延琮傳信給了自己的母族鄭家,鄭家將計就計,而此時?父親便啟動了早就安插進永州守備軍的釘子?。于是有了留云灘大敗。”

    “但是到這里并未結束。”謝忱池說:“陸曄給秦云兩家傳了消息要他們冷眼旁觀,他們本就因?為傅家查到了諸多事情而想?要找機會除掉傅家,于是欣然同意看著?天楚屠城的計劃。這一切都在你與四殿下?的計劃之中。”

    “至此,留云灘大敗,永州四城被屠,傅家只剩下?傅別云與傅錦時?兩姐妹,而秦云陸三家所有罪證消失殆盡。甚至傅家背上了叛國的名頭。”

    這本是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但奈何世上沒有真正?的天衣無縫,如同陛下?與傅大將軍的計劃出了紕漏那?般,父親與四殿下?的計劃也出了紕漏,傅四姑娘便是那?個變故。

    他們想?要借著?叛國的名頭殺了傅四姑娘,可偏偏陸琪在一開?始保住了她,而陛下?又派太子?借著?詔獄冒險施救,也幸好傅四姑娘足夠強大,抗住了十八道酷刑,走到了今日。

    謝忱池一字一句道:“張慶全發現陛下?與傅大將軍的計劃只是個引子?,后頭所有的事情歸根結底都是父親與四殿下?合謀。”

    張慶全和?陸曄都以為自己是執棋者,但真正?的幕后操手乃是謝瑯與褚千堯,張慶全與陸曄也不過是棋盤上的義子?罷了。

    她的話落下?,清樂殿內所有人心?中都不禁感到震驚。

    任誰都沒想?到一個傅家遭了如此算計,更沒想?到謝瑯與褚千堯下?了這么大一盤棋,將邊境四個世家全部算計了進去。

    “謝瑯,你還有何想?說?!”肅帝怒極,拾起一旁桌案上的茶水壺扔在了謝瑯頭上。他先前只是猜到此事與謝家與老四有關,但其實心?底還是有些?不想?相信,但今日已然容不得他繼續自欺欺人。

    “陛下?明察!”謝瑯沒有去躲那?茶壺,他不顧額頭上的血,情真意切道:“老臣與傅家平素并無沖突,傅家手中也并未有謝家的罪證,老臣為何要無緣無故去害傅家?!”

    “有的。”謝忱池望著?狼狽的謝瑯說:“父親,四殿下?與云家在度云山一同豢養私兵,傅家查到云家自然能查到你與四殿下?。還有傅家查到的秦家勾結酈幽一事,父親,你大抵忘了,柯藍之毒和?沈姑娘所中的‘雪枝’乃是你借著?秦家之手從?酈幽得到的,傅家查到秦家勾結酈幽,自然也查到了你。更甚者,你與四殿下?因?著?當初太子?殿下?曾經在傅家待過一段時?日便將傅家一直當作是太子?的人。”

    “你要除掉傅家,可以是同秦云陸三家一般為了毀掉罪證,也可以是為了奪取最高之位而拔掉太子?身邊的一大助力。”謝忱池毫不留情道:“父親,你的緣由太多了。”

    第195章 第195章

    謝瑯對于謝忱池能夠探查到這些事情并不意外,他這個女兒素來聰慧,也?有?手段,比思齊強太多,只可惜是個女兒身,否則若是為官,早早地便能封侯拜相。

    他曾數次感嘆遺憾過此事。

    然而今日他萬萬沒想?到他的女兒會將如此手段用在他這個父親的身上。

    謝瑯平復下心中波瀾,冷聲道:“滿口胡言。”

    “當日云家之事已然明了,在度云山豢養私兵的乃是云慵,與四殿下并無關系,與我謝家更是沒有?半點牽扯。”謝瑯臉上沒有?半絲心虛,他在云家出?事后,便將唯一的證物毀了,如今單憑謝忱池的話他有?把握脫身。

    想?到這里,謝瑯心中越發鎮定,他說:“勾結秦家與酈幽就?更是無稽之談。雖說我有?害太子殿下的理由,可給太子下毒的乃是前太醫院院正,而他一直被秦家所困,足以可見當年威脅他的人?是秦粱,今日又如何能同謝家牽扯到一起,至于沈姑娘所中的‘雪枝’,謝家既要害她?定是要有?緣由的,總不會是無緣無故,那?么緣由為何?”

    “父親忘了嗎?當初下毒一事還有?一個與秦粱合作之人?,那?人?正是你。即便沒有?張慶全挑撥皇后,你們也?是要給太子殿下下毒的。”謝忱池說:“至于沈姑娘,并非是你要殺她?,你只是把‘雪枝’給了想?要殺她?之人?。那?人?乃是沈家一個旁支,想?必已經被沈首輔處理掉了。”

    “有?何證據?”

    “這是前太醫院院正親筆所書,乃是當初江院正從秦家帶出?。這上頭清楚交代?了當初秦家以老院正在榆陽的族人?性命威脅指使他給太子殿下下柯藍之毒,但是當初的秦粱并沒有?理由謀害皇子,而那?時忌憚太子殿下的只有?謝家,是謝家找上了秦家。老院正也?正是因為后來發覺了謝家在此事中的手筆,才會在辭官后被秦家所囚。”謝忱池拿出?江舟交給褚扶清的一卷小紙,“太醫院想?必還有?老院正所留藥方,諸位大人?稍后可比對字跡。”

    秦家當時遠在嘉州,也?并無害褚暄停的動機,而且當日之事做的隱蔽,即便老院正良心過不去最終說出?去他也?能摘干凈,但是倘若牽扯上謝家和四皇子,事情便棘手了。然而若是殺了老院正又容易被察覺到異樣,畢竟褚暄停才中毒,太醫院院正便死了,任是誰都會懷疑二者的聯系,所以他們便想?到了借著報恩贍養的由頭將人?困于凌安侯府。

    “江舟乃是老院正的徒弟,臨摹字跡有?何難?”謝瑯出?言說道。

    “父親,你怕是忘了,無論是柯藍之毒還是雪枝和流沙,都是你派春暉去前去交到該交之人?的手中的。”謝忱池望著謝瑯輕聲說:“可是春暉是你的人?,也?是阿娘的人?,后來則是我的人?。”

    謝瑯大駭,“你!”

    他失態只在一瞬間?,轉而接道:“你如何證明?!春暉已死,自然是你說什么便是什么!”

    “父親以為當日春暉為何忽然擅自行動去太子府救大哥?”謝忱池說:“是我讓他去的。”

    “大哥也?最是清楚春暉如何死的。”謝忱池說著看向謝思齊,“當日在太子府,大哥以為陸家派來的人?要救他,實則是殺他,毫無防備之下是春暉為大哥擋了致命一擊。那?一擊在后心處。”

    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謝思齊陡然抬首,“你如何知曉?!”

    他只跟父親說過春暉叔是為救他而死,但并未說過更詳細的。

    “因為我當時就?在現場。”謝忱池毫不遮掩道:“他本不需要死,但他面對你的信任太過愧疚,所以選擇為你而死。”

    謝瑯心中再度掀起波瀾。

    然而謝忱池卻不等他說話,便又道:“父親可認得?此物?”她?說著抬起手來,謝合溪從懷中拿出?一物,放到她?的手上。

    那?是一塊由鐵打?造的,雕刻成魚形的物件。

    翻轉過來,在魚尾的小角上刻著一個并不明顯的“謝”字。

    謝忱池說:“你很謹慎,云慵入獄當日,你便安排春暉拿去融了此物。”

    她?說完看向眾人?身后,眾人?隨她?看去,只見葉云姍姍來遲。

    葉云本該同沈首輔等人?一道前來的,但中途接到了公主的傳信,要他去將云家當日那?件魚符的證物帶來,他去了一趟刑部便也?耽誤了些時間?。

    “臣參見陛下。”

    他上前行禮,將手中魚符呈上,謝忱池同時將自己手中的物件交給肅帝。

    “陛下可親自查驗。”

    關于謝瑯與四皇子利用陸家與張慶全勾結天楚陷害傅家的證據他們唯有?二皇子攔截的那?張紙條,可那?張紙條上的字跡不是謝瑯的也?不是四皇子的,他們雖然知道是誰寫的,但是證明不了,所以說服力顯然不夠,因此只能通過證明他們的動機來將事情串起來,于是動機當中的證物就?格外重要了。

    肅帝接過兩?人?手中的魚符,不出?意外,魚頭與魚尾相接,合在一起成了一塊圓形的鐵餅。

    如此,便分明了。

    肅帝大怒,猛地將兩?塊魚符扔至謝瑯身上,“你做的好事!”

    “陛下明察!”謝瑯一力否認道:“他們既能隨意調用證物,焉愁借此機會制出?另外半塊!”

    肅帝見他如此狡辯,更是怒極,他厲聲道:“你是說你的女兒刻意陷害你?!”

    “焉知不是她?見此番老臣做下錯事,怕遭牽連,故而行此舉,意欲劃清界限!”謝瑯此時也?算是口不擇言了。

    謝忱池卻道:“父親說的沒錯,我的確在劃清界限。”

    她?望著謝瑯一字一句道:“如若可以,我一點都不想?生在謝家。”

    沒有?人?知道她?有?多羨慕傅別云能夠成為一個將軍,也?沒有?人?知道她?有?多羨慕沈淮序能夠隨意去讀自己?想?讀的書,更沒有?人?知道她?有?多羨慕廣陵公主能夠去往大瞿各處建造救濟堂與學堂。

    她?被困在謝府的高墻之中,束縛在三從四德里,不得?片刻喘息。

    她?并不排斥做一個知書達理的姑娘,也?不排斥將來嫁人?做一個溫婉賢淑的妻子和母親,可她?不想?只做一個這樣的姑娘、妻子和母親。

    所以她?拼命掙扎,親手替自己?劈出?一條路來。

    謝瑯望著這個平素端莊溫婉的女兒,看到了她?眼中從未出?現過的野心。

    他從沒有?想?過置他于死地的會是謝忱池。

    或者換一個說法,他從沒想?過他的女兒會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頹然跌坐在地,到現在為止,他再說什么都是狡辯了,肅帝不會信他,朝中大臣也?不會信他。

    一切都完了。

    “千堯,你有?何想?說?”肅帝沉聲問褚千堯。

    褚千堯聞聲抬眸看向肅帝,他臉上也?受了傷,被越行簡的劍劃了一道血痕,不深,卻流出?了血,先前沒注意,此時卻有?了痛感,他抬手撫上,感受到微微刺痛,皺了一下眉,而后問道:“陛下想?聽我狡辯還是認罪?”

    “放肆!”

    褚千堯渾不在意地冷嗤一聲。

    不論肅帝如何處置他,他都不會死,一切還未結束。

    他隔著眾人?對上褚暄停,眼中沒有?半點溫度。

    “來人?。”肅帝下令,“傳朕旨意,四皇子褚千堯聽信奸人?讒言,以下犯上,不敬君上,著去其姓氏,罰其終生幽禁四皇子府,思過己?身。丞相謝瑯、戶部侍郎謝思齊及北府軍中郎將謝誠爻心思不正,意圖謀反,罪大惡極,今奪其官職,卸其衣冠,打?入刑部大牢,十日后午門斬首示眾。”

    肅帝沒殺褚千堯不少人?都有?些驚訝,畢竟四皇子此番意欲弒君,意圖謀反。

    肅帝卻不管其他人?如何想?,他看向沈懿,“沈懿聽旨。”

    “臣在。”沈懿上前跪下身行禮。

    “此事交由你去督辦。”肅帝道:“務必理清證據,錄下口供,行刑之日公示于天下百姓。還傅家公道,告慰永州十萬大軍英靈,讓四城百姓安息。”

    沈懿鄭重叩首,“臣遵旨!”

    “剩下的事情。”肅帝看了一眼褚扶清,疲憊道:“扶清,你來處理吧。”

    褚扶清應聲,“父皇先去偏殿歇息。”

    肅帝看向站在眾人?身后的褚暄停,“太子,你來,隨朕去偏殿。”

    眾人?早在看到太子時便神色各異,今夜之事實不合理。

    戰音上前扶著肅帝越過眾人?去往偏殿,褚暄停眼睛上依舊蒙著白色布條,他由身旁跟著的沉西引著前去。

    肅帝一走,褚扶清便也?開始安排清樂殿內的事情。

    褚千堯在被禁軍帶走之前看向了褚扶清,他先前就?看出?來他這個妹妹的不簡單,但那?時他只以為她?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幫褚暄停登上皇位,即便是今日之前他都這般以為。

    然而今日,他望著站在榻前的褚扶清卻意識到了一個他從未想?過的事情。

    或許真?正想?要那?個位置的從來都是褚扶清,而非褚暄停。

    他的眼神幽冷,聲音寒涼,“你倒是有?膽識。”

    褚扶清淡淡回道;“四哥過譽。”

    褚千堯森然一笑,站在不遠處的霍屹川微微皺眉。

    肅帝今日不殺褚千堯,來日必成禍患。

    偏殿。

    “想?說什么?”肅帝靠在榻上閉著眼睛直接開門見山問褚暄停。

    他看得?出?來,今日褚暄停避開清樂殿是在成全褚扶清,如今老四解決了,那?么剩下的便是他的這個太子身份了。

    “邊境情勢危急,兒臣想?要親自前去督戰。”

    “還回來嗎?”肅帝睜開眼睛看向褚暄停。

    這句話與其是在問是否還回來,不如說是在問他死之前是否還能再見一面。

    褚暄停道:“兒臣不孝。”

    如今褚千堯幽禁四皇子府,雖還是隱患,但只要嚴加看管,便再也?翻不出?浪花,現下京城局勢已定,剩下的事情,對扶清來說不是難事,這邊便沒有?他可擔心的了。

    但是現下邊境卻依舊動蕩,再加上傅錦時入了密林后無半點消息,他在京城早就?待不住了。

    他要親自去尋人?,要親眼看著人?完好無損。

    如此一來,恐會耽誤許久,而肅帝的身體怕是撐不了那?么久,屆時扶清應當也?已經順利登基。

    往后扶清的路只會越來越寬,越來越遠。

    他只需要遠遠的看著,護著,兜著底便可。

    肅帝望著褚暄停,良久,嘆息一聲,“是朕虧欠你良多。”

    褚暄停垂下眼沒有?出?聲,他曾經怨過肅帝,但是后來他放下了。

    “朕唯一能夠補償你的怕也?只有?這一點了。”肅帝說:“去吧。”

    褚暄停沉默地于肅帝榻前跪下身行了叩拜大禮。

    起身離開時,并未有?一絲猶豫。

    肅帝驀然覺得?鼻腔酸澀。

    不多時,京城大門于黑夜中敞開,一隊人?馬絕塵而去。

    與此同時,又一道圣旨從宮中下達。

    “邊境動蕩,情勢危急,今命太子暄停于邊境督戰,協調三軍作戰。然國事不可荒,公主廣陵德才兼備,平定謝家謀逆之亂,今命其暫掌玉璽,代?行監國之職。”

    即便是深夜,幾道圣旨也?很快傳到了朝中大臣耳中,不少人?都從最后這道圣旨之中咂摸出?了味道。

    一山二虎,不合常理,也?不合規矩。

    然而即便如此也?無人?敢多說什么。

    今夜之事,本就?最不合常理。

    四皇子與謝家謀反,平定此事的竟是公主,太子反倒是最后才來。

    無人?會信太子毫不知情,唯一的解釋只有?太子故意為之。

    而為何呢?

    這最后一道圣旨就?是答案。

    第196章 第196章

    “公?主,太子殿下離京了。”戰音前來稟報。

    褚扶清正在清樂殿內安排事宜,此次謝家與四哥謀反,除了牽扯北府軍,還牽扯了六部,如?今那些人免了官職,位置便空缺出來了。

    此時聽聞戰音的話?,她?擱下筆不禁莞爾一笑。

    心中的石頭?也算落地了。

    她?后來看到哥哥蒙著眼睛出現在清樂殿時,便知道他根本沒?有中藥,也根本沒?有離開皇宮。只?是因為想?要成全?她?,所以陪她?演了一場戲。

    他怕是一直都在這清樂殿附近,但凡察覺她?沒?能成功,都會在第一時間出來護住她?。

    現下一切事了,便放心的去尋傅四姑娘了。

    這很好。

    她?希望兄長能夠得償所愿,去過他想?要的生活。

    霍屹川就站在褚扶清的不遠處正安排著人處理尸首,此時抬頭?不經意間看見了褚扶清這般眉眼一彎的模樣,他的眼中不禁也跟著流露出一絲溫和笑意。

    他也只?敢在褚扶清看不見的時候用這樣的眼神去看她?。

    然而就在他要收回目光時,褚扶清恰好抬眼。

    兩人視線相對,霍屹川沒?能來得及收回。

    他長相硬朗,臉側輪廓凌厲,眉目英挺,但因素來不茍言笑,加上職務在身,身上多是帶著殺伐肅冷之氣,倒是極容易讓人忽視他的俊朗,甚至不敢輕易靠近,如?今這絲笑意在暖黃色燭火的映襯下倒是給他添了絲溫柔之意。

    時間忽然好像拉得無限長,兩人對視著卻都沒?開口說話?。

    褚扶清不記得有多久未曾在霍屹川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了,分明很早之前的霍屹川同現在是不一樣的。

    那時的霍屹川話?雖不多卻最是愛笑,是他們?之中最溫和的。

    是什么時候改變的呢?

    褚扶清不知道。

    她?印象中只?記得當年她?得知霍屹川要隨傅將軍出征,她?追出去,遙遙地喊他,他卻連頭?也未回,后來他受傷歸京入了禁軍,她?們?在宮宴之上相遇,他見到她?恭敬疏離地對她?行?禮。

    那時他便已?經是如?今這般樣子了。

    又沉默又肅冷,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她?不知霍屹川為何成了這樣,也曾試圖問過,但最終得來一句“多謝公?主關心”,自此她?再未曾主動同他說過一句話?,連這次行?動都是讓戰音去傳的口信。

    外頭?雷聲轟隆作響,大雨滂沱落地,殿內宮人走動清掃清樂殿,帶起燭火攢動,褚扶清說:“倒是少見霍統領笑。”

    她?的語氣平和,神情尋常,連這句話?都像是同熟人遇到之后的隨口客套之言。

    霍屹川早就料到如?此,心中卻還是難免生了酸澀之意,然而這是他自找的,于是克制道:“末將失禮。”

    他說完,又恢復成了石頭?模樣。

    褚扶清望著低頭?告罪的霍屹川沒?再說話?。

    她?心中其?實?遠不如?表面這般平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禁軍與宮人已?然將清樂殿打掃干凈,開始陸續退出去,霍屹川正要開口告退,卻忽然聽到上首的褚扶清問:“霍家從?不參與皇權之爭,你今日為什么來?”

    霍屹川聞言,心中一頓,他知道褚扶清這般問話?的用意,也知道她?想?要什么答案,他們?二人其?實?心中都清楚,但他注定再次讓她?失望了。

    他說:“為了救駕。”

    褚扶清笑了一聲,“霍統領倒是忠心。只?是……”她?說著斂了先前所有神色,站在桌案后問霍屹川,“四皇子如?今幽禁府中,父皇命你派南衙軍嚴加看守,可我卻想?讓南衙軍放松守備,霍屹川,你聽誰的呢?”

    與她?話?音一同落下的是一道劃破半邊天的閃電,霎那間映地殿內亮如?白晝。

    “你要殺四殿下。”霍屹川說。

    “是。”褚扶清直言認道:“我要殺他。”

    四哥活著對她?來說就是隱患,而且如?今朝中諸位大臣多數會反對她?來監國?,她?需要一個讓所有人信服的契機。

    四哥正好。

    霍屹川聽著褚扶清毫不避諱之言,忽而想?到了褚暄停前幾日到他府上對他說的那句話?,“扶清要走的這條路,注定染血,霍統領,倘若你不能堅定地選擇她?,就不要占著她?身邊的位置。”

    他先前只?以為褚暄停說的是扶清會殺人,此時卻明白了褚暄停的意思。

    他說的是扶清會殺兄。

    想?到這里,霍屹川抬眼對上褚扶清淡漠的目光,燭火依舊在一旁搖曳,可那光芒卻好似變得冷白,他說:“昭然負責四皇子府守備之事。”

    昭然乃是昭家一個嫡次子,是同謝合溪一樣聞名京城的紈绔。

    不同的是謝合溪是裝的,昭然是真的。

    他能進入禁軍靠的是昭家蔭庇。

    所以霍屹川此話?便是在肅帝與褚扶清之間選擇了褚扶清,同時他的選擇又何嘗不是告訴了褚扶清,他先前所言“救駕”并非實?話?。

    褚扶清說:“霍統領去安排吧。”

    霍屹川行?禮告退。

    他走后,褚扶清也沒?了再謀劃的心思,她?垂著眼沉默地望著紙上的人名。

    上頭?赫然有禁軍統領霍屹川的名字,只?是他的名字下寫了待定二字。

    霍屹川一出清樂殿,便看到了站在廊下的唐明珂。

    唐明珂一見霍屹川這幅表情就知道一準的沒?開口,他道:“又惹公?主不高興了吧。”

    霍屹川沒?出聲。

    唐明珂“嘖”了一聲,“我就搞不懂你,應寒川的嘴雖然也形同虛設,但是人家只?是不主動,若是問還能張開,你卻是鐵了心做鋸嘴葫蘆。”

    霍屹川沉默地往前走去,唐明珂撐了傘追上他,“你就告訴公?主,當初你離開是因為霍伯伯逼迫不準你站隊太子,你為了回來,廢了一只?耳朵能如?何?”

    “你不要說。”霍屹川終于停下腳步出了聲。

    “我告訴你嗷,不長嘴可真的娶不到媳婦的。”唐明珂覺得自己真是為了褚暄停與霍屹川操碎了心。

    “你不要說。”霍屹川再次重復道。

    “行?行?行?,不說。”唐明珂見他當真鐵了心瞞著,也不好再多勸,干脆扯了正事來說:“太子殿下臨走之前交代?,要咱倆看好四殿下,但若是公?主有旁的命令,一切照公?主之令做。我琢磨著這個旁的命令是那啥。”

    他說著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霍屹川繼續往前走去,“我會安排昭然去守四皇子府。”

    唐明珂瞬間明白公?主已?經下令了,他倒是不意外,廣陵公?主并非心慈手軟之人。他再度追上霍屹川,忍不住道:“你也真夠擰巴的。”

    祁州與遂州交界處。

    傅錦時殺了陸家父子后帶著人迅速回援,于洛回峽遇到了已?然是強弩之弓的褚祈年。

    “祈年!”

    褚祈年見到傅錦時驀然露出笑容,“傅姐姐!”

    他從?一名陸家軍身上撥出長槍,欣喜地忘了從?前喊的是傅姑娘。

    僅剩的遂州守備軍見到傅錦時與鷹衛瞬間士氣大增。

    徐天琴見到傅錦時,便知道陸家大營敗了。他迅速調整戰術想?要帶著五千人想?要逃走,卻被后頭?又趕來的一批遂州守備軍包抄,他張嘴想?投降,傅錦時卻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只?見她?俯身借著短刀挑起地上的一柄殘槍,借著馬兒奔跑的力度,直接甩向徐天琴。徐天琴躲閃不及,被殘**穿了大腿,猛然跪在地上,傅錦時驅馬上前,短刀于手中翻轉,劃開了徐天琴的脖子。

    泥水混雜著血水被雨沖刷在地面,其?他陸家軍見狀先是一怔,緊接著便是想?要殊死一搏,傅錦時騎在馬上高聲道:“領將已?死,投降者不殺。”

    她?的聲音穿過雨聲與雷聲,落在了陸家軍耳中。

    陸家軍中起先還有不少人在猶豫,甚至有人高呼要替徐將軍報仇,傅錦時沒?有時間跟他們?耗著,手中短刀甩出,那人當場斃命,傅錦時的聲音冷冽寒涼,“反抗者就地正法。”

    她?騎馬站在滿地尸首中央,一身輕甲染血,面目森寒,如?同索命閻羅。

    見此場景,無人再敢出聲,有人率先放下了武器,有了一人開頭?,后頭?的人便越發動搖,很快,武器落地的聲音越來越多,傅錦時懸著的心微微落下。

    她?沒?有時間再在此處打一場,如?今能這般解決是最好。

    待到此處的陸家軍全?部投降,她?沒?有再過多耽誤,同陸家大營那里一樣,留了人收尾,拔出自己的短刀帶著人片刻不停地朝著安城趕去。

    她?已?然從?陸家大營得了消息,一個叫紀叔然的將領帶著三萬人去了安城。

    從?陸家大營到安城有三條路能走,一條是從?她?走的密林,一條是過這個洛回峽,還有一條是淌過浪川河,這條河雖不是很寬,但河流湍急,極容易被河水卷走。紀叔然走的應該是這第三條路。

    她?不敢耽誤,計劃是她?安排的,所以她?很清楚如?今安城的情況——

    鷹衛全?部出動,安城只?剩一萬守備軍,其?余全?部分作小批量從?洛回峽這條路走。

    當日她?想?過待到她?打進陸家大營的時候,陸曄會釜底抽薪,但她?還是決定冒險。

    她?與陸曄此番既是兵力和兵法的較量,也是速度的較量。

    陸曄若是全?力圍剿她?,那么褚祈年帶的人便從?外頭?包抄,她?帶來的二百人將陸家軍分割成幾處戰場,從?安城小批量過來的兵力足夠應對一時,只?要能抗住,那么等到安城的兵全?部到來他們?便能贏。

    相當于甕中捉鱉,但是后面來的人要及時。

    而若是陸曄想?要抄底,認為安城守備空虛派人前去攻打,那么他就至少派出三萬到四萬兵力,屆時陸家大營的兵力會弱上許多,她?帶著二百人應對起來會容易許多,同時只?要褚祈年扛得住壓力不下令撤退回援,那么陸家大營必敗。但與此同時壓力卻加在了鎮守安城的領將與士兵身上,他們?必須以一萬兵力硬抗陸家大半兵力,倘若抗不到他們?回援,那么他們?此番必定損失慘重。

    兩種情況,都需要足夠及時。

    傅錦時朝著收到消息帶著其?水彧趕來匯合的宗宴道:“去發信號,讓后頭?趕來的人回援。”

    她?先前沒?發信號是因為還需要一批人從?后包抄支援褚祈年,現在已?然沒?了顧慮。

    “是。”宗宴迅速找出信號,擋住落下的雨水,借著披風遮擋用火折子點燃了引信。

    鷹衛的信號穿透力極強,便是雨霧也遮蓋不住的紅色,正帶兵往陸家大營趕去的如?季見到信號迅速調轉方?向,帶著人返回安城。

    這是傅姑娘早就同他們?說過的,一旦見到第二次鷹衛的信號,便是說明陸曄派了人打算釜底抽薪。

    而此時,褚晝津神色凝重地看著不要命一般沖向溝壕的陸家軍,他們?這是要拿命填出路來。

    一旦真的讓他們?度過溝壕,那么城門便危險了,他朝著身后看了一眼,城中百姓還未徹底疏散出去,此時決不能讓他們?沖過來,而且傅錦時與褚祈年那邊情況還不知如?何,他得再拖延些時間。

    他閉了閉眼,站在安城的城墻之上朝著遂州守備軍下令,“出城,死戰!”

    第197章 第197章

    深秋的雨夜,狂風卷著冷雨砸在人身上,冷氣直往骨頭縫里?鉆。

    安城的大門在褚晝津身后關上,他帶著不到一萬人正面對上了紀叔然?的三萬人。

    紀叔然?既然?能被陸曄派來拖延時間,帶兵能力自然?是不會?差的,他帶的陸家軍人多,正面進攻的同時兩側也逐漸包抄過來。

    褚晝津始終記得他要拖延時間,等著褚祈年和?傅錦時回援,所以帶著人死死守著最后一道?防線。

    兩方人都知道?此番乃是決一死戰,贏了活,輸了死,所以此次對戰都發了狠。

    褚晝津騎在馬上,頂著冷雨沖在了最前?方,他的手中揮舞著長槍,一招一式之間沒有絲毫拖泥帶水,長槍掃過之處一片鮮紅,雨水甚至來不及沖刷他身上濺到的血,陸家軍被他這般駭人的氣勢驚住,一時之間不敢再靠近他。

    紀叔然?從?守備軍身上拔出長槍便見這一幕,他抬手拔出馬側的一柄長劍,甩向?最前?頭后退的士兵,冷聲高?呼,“誰敢退,便是死!”

    褚晝津隔著士兵對上了紀叔然?殺意彌漫的目光,他知道?此時最重要的是心中那一口氣,只要士氣不散,他這不到一萬人也能發揮出兩萬人的力量。

    他勾唇回以一個滿是戾氣的笑,這絲笑帶著極橫的挑釁,他高?舉長槍,蓄足了力氣,頭也不回地高?聲喊道?:“遂州的將士們,隨我殺了這群亂臣賊子!”

    他話落,再次騎馬沖向?前?,他根本沒想過自己的身后有沒有人,也不在乎自己是否還能回頭,只看準了紀叔然?,他要殺了他。

    只要殺了他,這三萬陸家軍便不是威脅。

    他一鼓作氣的往前?沖,在他的身后,商邑與商騫一人用刀一人用劍,替他清理身后想要圍上去的人。

    更遠一些的后面,遂州守備軍士氣大增,全然?不顧生死。

    兵戈相撞之聲欲烈,壓過了天邊的雷聲。

    紀叔然?橫過長槍擋住褚晝津的直劈,緊接著他奮力向?上推去,在褚晝津被推出去的瞬間,手中長槍迅速調轉方向?,從?側邊朝著褚晝津的腰側揮去。褚晝津挽過槍花,將長槍倒著豎直立于身側,擋住襲擊,而后踩在馬鐙上的腳瞬間上踢槍尾,他借著力道?,調轉槍頭與槍尾,最后以槍頭別開紀叔然?的槍同時向?外挑去。

    他想打?落紀叔然?的武器。

    然?而紀叔然?反應極快,他握緊槍身收力回槍,而后迅速后撤拉開與褚晝津的距離,身后的陸家軍霎時涌上身前?。

    褚晝津揚起眉尾,齜牙諷笑,“孬種、廢物。”

    他素來不是什么循規蹈矩之人,流連花樓之時更是什么樣的人都接觸過。

    有時心緒來潮,他就坐在上頭聽著那些人胡天海地地吹牛罵人,聽得盡興了,他直接包攬整座樓里?所有人的花銷。

    他做事從?來都是隨心所欲,所以此時見紀叔然?不順眼,便也順嘴罵上兩聲。

    紀叔然?被他的神情與污言穢語激出了火氣,但并?未失去理智,他陰森一笑,朝著身前?的陸家軍下令,“殺了他。”

    褚晝津折腰躲過陸家軍攻擊的同時雙手握住長槍擋在上方,而后雙臂收緊用力猛地上推,破開瞬間的圍攻,但是陸家軍反應也快,幾乎在呼吸之間便調整了攻勢,直接以槍頭直刺而來,褚晝津只得撐著馬背而后借力一踩,避開攻擊。

    好在此時商邑與商騫也破開攔截沖了上來,他們二人學的都是一刀斃命的招式,在近身的瞬間便取了陸家軍性命。

    褚晝津趁此機會?殺了最近的兩人,騎著馬再度沖向?了紀叔然?。

    這一次他沒給他多余反抗的機會?,在紀叔然?的槍尖掃來之時,他直接以左手小臂擋之,而后揮槍斷了紀叔然?的槍身,在他被震得脫力之時,手中槍迅速調轉方向?,緊接著腳尖一點借力馬背飛身上前?。

    霎那間,槍尖刺穿鎧甲,刺入了紀叔然?的肩膀。

    紀叔然?下意識握住槍頭抵抗,卻仍舊被力道?沖擊落于馬下,后背遭受撞擊,他猛然?嗆咳出一口血來,褚晝津想要乘勝追擊,直接殺了紀叔然?,卻在這一瞬間,紀叔然?左手抬起,袖中箭射出。

    褚晝津在他抬手的剎那便察覺危機,他下意識側身,但是兩人距離太近,袖中箭還是刺入了他的腹部?。

    “去死吧。”紀叔然?笑得幽冷,袖中箭就要再出一箭。

    褚晝津不得已抽出長槍立即后撤,可?此時身后的陸家軍已然?圍了上來,他擋開一人兩人,卻無力擋開所有人,很快,他捂著腹部單膝跪在了地上,那支箭刺地太深,血流的太多,他沒力氣了。

    身后的陸家軍挑開他的槍,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殿下!”商邑與商騫就在不遠處,看到這一幕,當即紅了眼,可?他們皆被纏住脫不開身。

    褚晝津看著起身走過來的紀叔然?,笑道?:“紀將軍,比我還卑鄙啊,真?是無恥。”

    紀叔然?捏住褚晝津的下巴,猛地拔出他腹部?的箭,比在了他的嘴邊,陰狠出聲,“你這張嘴真?討厭。”

    褚晝津本就重傷,此時袖箭拔出,他悶哼一聲,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血來,但他像是渾然?沒有感?受到自己此刻的險境,抬眼時勾起唇角不顧箭尖在嘴角處劃開,笑著對紀叔然?說:“罵你幾句就受不了了,心胸夠狹隘的。”

    紀叔然?心中怒氣升騰,可?他還有理智,看出褚晝津的打?算,他冷笑出聲,挑破了褚晝津的心思,“你是想刺激我折磨你繼而拖延時間吧。”

    褚晝津瞳孔一縮,面上卻依舊那副挑釁的樣子。

    紀叔然?嘲諷出聲,“從?前?倒是未能想到你也有如此大義的一面。”

    褚晝津笑起來,“你一個亂臣賊子懂什么是大義。紀叔然?,別丟人了。”

    紀叔然?沒再理會?他的話,他站起身抬手,袖中箭對準了褚晝津的脖頸,“去死吧。”

    “噗嗤”一聲,是利刃刺入皮肉的聲音。

    溫熱的鮮血濺在了褚晝津的臉上和?眼睛里?,一片血紅之中,他看見了紀叔然?被箭刺穿的手腕和?一側倒下的陸家軍。

    但即便手腕被刺穿,紀叔然?手中的袖中箭還是射了出去,褚晝津另一側還架著刀,無法躲閃,情急之下,他只得抬起左手再度以小臂格擋。

    他們隔得太近,袖中箭力道?又極大,那根箭刺穿了他的小臂,劃破了他頸側的皮肉。

    褚晝津卻顧不上這些疼痛,他聽到紀叔然?對他身側另一拿刀之人下令,“殺了他。”

    許是求生本能,他在頃刻間調轉左手方向?徒手攥住了刀刃,而后右手以手肘擊在那人腹部?,那人猝不及防之下松了手,倒在地上。

    一旁的紀叔然?見狀去拾落在旁邊的長刀,褚晝津在紀叔然?拿起長刀時瞬間撲上前?,以膝蓋抵在紀叔然?的胸口處,而后直接用右手拔出小臂的箭,狠狠地刺入了紀叔然?的心口。

    紀叔然?本已對準褚晝津后心處的長刀倏然?掉落,刀背擦著褚晝津的肩膀落地。

    褚晝津看著他死不瞑目,他這才放松下來,喘著粗氣側過頭去朝著不遠處看去。

    只見傅錦時與鷹衛朝著此處奔來,而傅錦時的后背上則是別著一把弓。

    剛才那兩支羽箭是她隔著很遠情急之下射出的,他輕輕笑了笑。

    也是在此時,他才注意到,天色早已不再是漆黑,而是在不知何時已經有了暗暗的光亮。

    可?是他已然?沒了力氣起身,恍惚間,他歪倒在地上,看見了雨滴落下的細線,他想細看,卻被雨水打?得有些睜不開眼,于是他抬手去遮,卻在下一瞬一把短刀的刀背擋在他眼睛上方。

    他認得這把短刀,是褚暄停送給傅錦時的。

    當初他在兵器鋪子里?一眼就相中了,本想買下來,卻被告知是有人定的。后來探查之下才得知那人是褚暄停,可?之后他卻看到這把刀出現在了傅錦時身上。

    他當時還覺得褚暄停不解風情,竟然?送一把刀給女子。

    當然?到如今,他還是覺得褚暄停不太行,竟然?要靠妹妹才追上人家姑娘。

    “二殿下,睜睜眼。”清冽的聲音響起,褚晝津回神,青白著臉笑道?:“沒閉上呢。”

    刀背挪開,露出了傅錦時的身影,她此刻看著情況比他好不了多少?。

    身上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傷口,令他驚訝的是,她肩膀受了如此重的傷,竟還能射出兩支如此準的箭。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直白,傅錦時察覺了褚晝津的疑惑,她也看向?自己的肩膀,而后解釋道?:“賭了一把,幸好贏了。”

    褚晝津躺在地上齜牙道?:“你拿我的命賭?!”

    他沒力氣了,即便故作兇狠,聲音也不大。

    傅錦時掃向?周遭已然?差不多結束的對戰,她扔了肩上背著的弓,俯身扶起了褚晝津,“假的。”

    “是嗎?這句才是假的吧。”褚晝津即便起來也是大半身子靠在傅錦時身上,他是真?的沒有力氣了,他能感?覺到身體沉重,眼前?發黑,此時同傅錦時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的。

    傅錦時察覺到褚晝津逐漸弱下去的聲音說:“褚晝津,你若是睡了,我就真?的要拿你的命跟閻王賭了。”

    “贏了是紙錢還是銅板啊。”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輸了我得花錢買紙錢。”

    “褚暄停有錢,你找他借。他是我哥。”

    第198章 第198章

    褚晝津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失去意識的,等他再?度恢復意識的時候只覺得口干舌燥,像是在沙漠里走了許久。

    他太渴了,于是奮力?掙扎。

    好一會兒,他終于喘息一口,猛地睜開了眼睛。

    “殿下!”一直守在旁邊的商邑與商騫在第一時間注意到了他,驚喜出聲?。

    褚晝津在看到頭頂上的床帳時有瞬間的恍惚。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滿地的鮮血和尸體?中,同傅錦時說話的時候,他隱約記得自?己都交代遺言了。

    而且他好像說得很煽情。

    “殿下?”商邑與商騫見自?家?殿下眼睛還是直的,心中不由得有些?七上八下。

    就在兩人打算去找軍中隨行的大夫來給看看時,聽見了褚晝津沙啞的不成樣子的聲?音。

    “水。”

    商騫迅速端過一旁隨時溫熱的水。

    傅四姑娘交代過,二殿下失血過多,醒來必定會感到口渴,所以他與商邑早就準備好了水并且一直注意水涼了就去重新換溫的來。

    此時的水剛好入口。

    商邑扶起褚晝津,商騫給他喂水。

    喝水的時候,褚晝津感受到了嘴角的刺痛,疼不住“嘶”了一聲?,他下意識抬手去碰,瞬間更疼了。

    紀叔然那個狗賊竟然拿箭要劃爛他的嘴,他當?時應該多捅兩箭的。

    死的那么痛快,便宜他了。

    當?然比起這個,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他顧不上喝水,啞著嗓子先問兩人,“破相了沒有?”

    那會他只顧著刺激紀叔然,忘了在意自?己的臉。

    商騫安撫道:“傅四姑娘說,按時抹藥,不會留疤。”

    “還是傅四懂我?。”褚晝津得了想要的答復,心滿意足地喝了水。

    一直小口喝完一整碗他才終于覺得舒服了些?,他舒了口氣,感受到了腹部和手臂傳來的疼。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此刻腹部纏了一圈的繃帶,手臂連接著手掌也被國的很嚴實,他動了動,感受到了鉆心的疼。

    但也正是這些?疼讓他真切感受到了還活著。

    他守城的時候熱血上頭,同紀叔然對戰的時候也是滿心的要爭臉面,雖然他也不知道要給誰爭,那時候是真的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但真的等到傅錦時帶著鷹衛趕回來,被她半拖著往回走的時候想活著的想法也是真的。

    他也是最后才發?覺他如今其實挺怕死的。

    褚晝津忍不住再?次握了握左手,手掌牽扯到手臂傳來尖銳的痛感,他卻忍不住笑了一下,“還活著啊。”

    商邑跟著露出笑容,“殿下福大命大。”

    褚晝津抬眼看他,注意到了他與商騫微紅的眼眶,他眨了眨眼,戲謔道:“我?猜你心中想的是禍害遺千年。”

    “那是傅四姑娘說的。”

    褚晝津哼哼兩聲?,“我?就知道傅四那張嘴不會放過我?。”

    不過,他說完,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記得傅錦時當?時也挺狼狽的,而且她是從密林度過的,想來已然被瘴氣所傷,后面又深入陸家?大營,身?上的傷怕是比他只多不少?。

    “傅四如何了?”他問道。

    他問這話時全然沒有想起商騫剛才同他說的,關于他嘴角抹藥這件事是傅錦時交代的。

    商邑和商騫對視一眼,沒有立即出聲?。

    “很嚴重?”褚晝津見狀一下子就急了,“我?去看看!”

    他說著就要下床,兩人連忙阻止了他,“傅四姑娘沒事,她已經在同六殿下商議關于祁州守備軍和陸家?軍的事宜了。”

    褚晝津:“???”

    “我?昏迷了很久嗎?”

    “一日。”

    “也不久啊。”褚晝津問道:“她是鐵人嗎?”

    商邑與商騫沒出聲?。

    褚晝津又問:“我?很虛弱嗎?”

    商邑與商騫雖然很不想點頭,但是同傅四姑娘比起來,自?家?殿下的確是有些?弱了。

    褚晝津見他兩人沉默,想起來剛才就是他們不出聲?,讓他誤以為傅四出了大事,他立刻發?作道:“我?剛才問傅四情況的時候,你倆干什么只對視不說話?害我?以為傅四出事了,嚇了一跳!”

    “殿下,我?們只是沒想好要怎么告訴你。”商騫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

    褚晝津:“???”

    商邑接道:“傅四姑娘在瘴氣侵蝕和肩膀與身?上多處受了重傷的情況下,先是替你處理了傷口,救了命,接著面不改色地等著隨軍大夫給她清理傷口,喝了藥后緩解了瘴氣帶來的難受,只休息了三個時辰,便安排著接回了先前被送走的百姓,繼而去同六殿下商議事情到現在。”

    商騫補充道:“殿下,我?們也是怕你聽了以后懷疑自我。”

    褚晝津沉默半晌,吐出一句,“真是鐵人啊。”

    “什么鐵人?”

    傅錦時走到門口便聽到這樣一句,她推開門走進來,見褚晝津靠坐在榻上,懸著的心落到了實處。

    能醒來就是沒事了,接下來好好養著就行。

    她上前,商騫與商邑起身行禮,讓出了位置。

    “說你是鐵人。”褚晝津道。

    傅錦時拿過褚晝津的右手替他把?脈,片刻后抬眼看著他道:“你的確是氣血不足。”

    “我?失血過多,當?然氣血不足。”褚晝津望著傅錦時的肩膀,“倒是你,真當?自?己鐵人啊。祈年又不是不會做這些?事,不用你事事費心。”

    “祈年在洛回峽也受了傷。”傅錦時說:“當?時的處境同你差不多。只是你運氣不好,遇上的是喜歡用暗器的紀叔然。”

    她幾句話將當?日洛回峽的情況說了說。

    聽傅錦時說完,褚晝津更覺自?己廢物了,“你與祈年怎么回事?所以廢物的只有我??”

    傅錦時見狀笑了笑,“我?與祈年的傷與你比起來不算很重,只是小傷居多,流了點血而已,你腹部那處,若是再?晚些?,就是阿娘來了也救不了你。”

    袖中箭威力?本就比尋常羽箭要大些?,他們二人當?時又離得極近,甚至紀叔然當?場給他拔了箭,也就是他身?體?好,扛得住,再?加上此處藥物充足,否則他此次真不一定能活下來。

    “如此重傷,你只是昏迷一日已然算是不錯了。”傅錦時最后又說。

    褚晝津挑眉,“畢竟禍害遺千年不是?”

    “聽到了呀?”傅錦時絲毫沒有被抓包的心虛,她甚至似笑非笑地問道:“那你先前說的半副身?家?給我?還算數嗎?”

    褚晝津一聽這話,瞬間就知道她說的是他當?時意識模糊不清的時候說的遺言。

    雖然此刻他不記得具體?說了什么,但他心中無端升起尷尬。

    他十?分了解自?己,那般情況下,煽情定然是少?不了的,他都替自?己臉熱。

    “閉嘴,不算數。”褚晝津想也不想地拒絕道:“你想都別想。”

    他先前為了報仇已經把?半副身?家?給了越行簡,剩下的他是要留給自?己養老的,甚至還得養著商邑和商騫兩人,而且將來這兩人娶媳婦還得他出錢,若是到時候這倆人拿不出一條街的彩禮豈不是丟他這個二殿下的臉。

    傅錦時笑了笑。

    她無比慶幸自?己趕得及時,沒有像小時候那樣讓褚晝津一個人無望的等著。

    也算是彌補了那時的遺憾。

    “好了。”傅錦時站起身?,“我?已經同祈年說了,他明日就帶著祁州守備軍和陸家?軍以及一半的遂州守備軍前往祁州與戎國的邊境駐守。你如今情況不宜亂動,就在遂州好好養著行了。待到傷好了,你就真的自?由了。”

    “你要回永州?”褚晝津先前的確說過要自?由自?在這種話,后來腦子一熱就幫著褚暄停與傅錦時做事了,如今諸事了結,這般一身?輕他一時間竟有些?不習慣。

    “我?要拿著陸曄與陸玨的頭顱去祭拜父兄。”傅錦時笑著說:“家?里的封條也還沒揭呢。”

    聞言,褚晝津便知道先前傅錦時雖然回了永州,但是恐怕沒敢去碰從前之事和從前之人。

    “那你可要記得帶上一壺逍遙釀。”褚晝津揚眉囑咐道:“傅別遙這家?伙嘴硬得很,他其實可想再?喝一次逍遙釀了。”

    他只是覺得這酒貴,怕浪費錢,所以他說不喜歡喝。

    “我?會替你把?這話帶到。”

    “可別。”褚晝津連忙擺手說:“我?怕他半夜來找我?喝酒。”

    傅錦時輕笑出聲?,褚晝津說著也笑了,“其實來了也好,他還欠我?一杯清酒呢。”

    “走了。”

    “一路順遂。”

    傅錦時走后,褚晝津卻覺得自?己好像還有什么忘了說。

    他看向商邑與商騫,“我?沒做什么對不起她的事情吧?”

    商邑面無表情地提醒道:“你做了不少?。不過最大的應當?是把?傅四姑娘去密林的消息快馬加鞭送去了太子府。守城那日,太子殿下還來了信問傅四姑娘如何了,啊,對了,來送信的人還說太子殿下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褚晝津原本打算著今日跟傅錦時坦白?告密這事的,結果全然忘了,此時只覺得眼前一黑,然而聽了商邑的后半句話,只覺得一黑之后又是一黑。

    他心道,完了。

    商騫沉默片刻后,誠懇建議,“殿下,我?們跑吧。”

    褚晝津深覺此計可行。

    “等他們都走了,我?們連夜跑。”

    傅錦時在離開安城前找到了江氏。

    “江伯母,你可愿意隨我?前往永州?”即便沒有答應陸琪,她也是會好好照顧江伯母的。

    既是因為江伯母是陸照姐姐的阿娘,也是因為江伯母本身?就很好。

    她小時候跟著大哥去陸家?時,見過江伯母,她是同陸照姐姐一樣溫柔的人,見她喜歡吃小點心,臨走之時還特意做了給她帶走。

    江氏搖了搖頭,她抱著陸琪的骨灰壇子拒絕了傅錦時,“我?想帶著琪兒回瀚城。”

    雖然當?初陸琪因為瀚城而沒來得及救下陸照,可瀚城是他唯一能做主的地方,也是唯一能夠護住陸照尸身?的地方,所以陸照就埋在了瀚城。

    陸琪雖不是她親生的,可從一開始她就將他當?作親生孩子來撫養,所以在她心中,陸琪就是她的孩子,一直都是。

    江氏想要陪著一雙兒女。

    傅錦時尊重江伯母的想法,但她并不放心就讓她一人待在瀚城,于是派了幾人一道護送江氏,這幾個人都是從前跟在陸琪身?邊的舊人,極為忠心,傅錦時也放心。

    “多謝。”江氏道。

    傅錦時望著放在一旁的骨灰壇子,笑著道:“該謝的一直是我?。”

    陸琪救了阿姐,也救了她,她能做的也只有替他完成最后的心愿。

    安城一切事了,傅錦時便帶著鷹衛回永州。

    這一次她沒有去留云灘,而是去往了鄴城。

    待到入了鄴城地界,她讓曲陵帶著鷹衛前往鄴城的鷹衛大營,自?己則是去了祁燕山。

    祁燕山是很大的山脈,但它嚴格來說并非算是一座完整的山脈,而是幾座山脈連綿在一起。

    只是永州百姓習慣將幾座相隔不遠的山全都喊作祁燕山,久而久之,永州便只有一座山脈,便是祁燕山。

    傅錦時驅馬去了祁燕山腳下,她將馬栓好,提著陸曄父子的頭顱徒步上山,去了埋葬父兄與阿娘的位置。

    這是留云灘大敗之后她第一次來。

    到如今已然一年多,但是她在見到并無雜草的墳墓時,絲毫不意外?,鷹衛中人定然時常前來祭拜。

    她走出楓葉林,正要上前,卻察覺到了腳步聲?。

    她怕手中還滴血的布袋嚇到人,下意識地躲了起來。

    這是一片楓葉林,因為阿娘喜歡楓樹,所以阿爹在這一片都種滿了楓樹。

    此時樹葉正是最紅的時候,傅錦時借著樹木勉強遮擋了身?影。

    很快,腳步聲?從山上下來。

    傅錦時知道他們應當?是上山采摘的百姓。

    她打算等他們走遠了再?出來祭拜,卻不想下山的兩個農戶卻在墓前停了下來。

    第199章 第199章

    傅錦時還以?為?那兩?人起了歹心,想要毀壞墓地,卻不想聽到那姑娘說:“今日摘到了紅醋栗,齊大夫,您最喜歡紅色了。”

    她說著將一串紅醋栗放在了齊若水的?墓前,連帶著也給傅錚的?墓前放了一串,“傅將軍,你肯定想要和齊大夫一樣的?,所以?也給您摘了一串。”

    “你不能這么說。”旁邊的?男子小聲提醒道:“傅將軍也要面?子的?,他本來就也喜歡紅色。”

    那姑娘聞言立即改了口,一本正經道:“對,傅將軍,您喜歡紅色,所以?今日給您摘了紅醋栗。”

    傅錦時在后頭聽著起先是一怔緊接著忍不住無聲笑了一下。

    但?笑著的?同時,眼眶卻有些發熱。

    那邊的?兩?人還在分東西,他們將幾?顆沙棘和幾?株苦地丁分別放到了傅形辭與傅別遙的?墓前,

    “辭將軍,對不住,我?不會釀酒,所以?只能采些沙棘果給您,還望您不要嫌棄。”緊接著她又看向傅別遙的?墓,“還有小將軍,您最喜歡好看的?東西,可我?在山上看來看去也就只有苦地丁的?紫色小花最好看了,送給您。”

    最后那姑娘又走到了齊大夫墓旁的?另一座墓前,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布袋,倒出幾?片說:“鳴姑娘,我?也不知你喜歡什?么,但?這是我?最喜歡吃的?小甜片,是阿兄做給我?的?,甜滋滋的?,很好吃,也送給你嘗嘗。”

    她輕輕地放好后站起身,同身旁的?阿兄又朝著五座墓拜了拜,而后將先前旁人放的?已經干巴的?東西拿走才一起離開。

    這是他們不約而同的?默契。

    后來祭拜的?人要將前面?人留下的?東西清理掉,要保持此處的?干凈整潔,他們都知道齊大夫最愛干凈,而傅大將軍則是向來齊大夫喜歡什?么他便喜歡什?么,傅家的?小將軍們就更好說了,他們可能不聽傅大將軍的?話,但?一定乖乖聽齊大夫的?。

    傅錦時在他們走后,從楓林里走出,她拎著兩?個布袋沉默地望著那兩?人遠去的?背影直到徹底看不見才收回目光看向擺在墓前的?幾?樣東西。

    她沒想到會有百姓來祭拜。

    去歲四座城池被屠,只有她活了下來,如?今鄴城的?百姓已經不是當初父母兄長守護的?那些,她以?為?就算傅家叛國之罪洗清,他們也會埋怨當初傅家慘敗,致使永州四城陷入如?此慘境,繼而會遠離此處,即便是來也是為?了罵上一頓出氣的?。

    卻不想還有人記得他們的?喜好,甚至會在采藥之時采上一些送過來。

    傅錦時心中一時說不出是何感受,只是想起剛才那一幕便覺得暖而重?,鼻腔之間涌上陣陣酸澀。

    她不禁想到了自己曾經想要報復的?念頭。

    倘若后來沒有收手?,如?今會如?何呢?

    她低下頭看著布袋當中落下的?血。

    此時已經過了晌午,氣溫開始下降,山上秋風漸起,她的?發帶與半披在肩上的?長發被輕輕吹起又在瞬間緩慢落下,像是被人溫柔而珍重?地拂過。

    她第一次慶幸自己當初懸崖勒馬,及時回頭,沒有真的?走偏了路。

    她望著那一串紅醋栗,低聲道:“阿娘,阿爹,我?沒有辜負傅家。”

    話落的?瞬間,身后楓林簌簌作?響,像是有人輕聲回應。

    傅錦時恍然間回過頭去,卻只看到幾?片被風吹落的?楓葉。

    火紅、熱烈……與深秋蕭索寂寥的?感覺極為?矛盾,但?意外的?并不突兀。

    可她心中還是不受控制地涌上片刻的?空落。

    她其實一直都很想念父母兄長。

    對于他們的?離世她從未有半點?釋懷。

    因為?她曾經太過幸福了。

    從前這世上沒有任何風雨能夠穿過父母兄長與阿姐落到她身上,即便后來聚少離多?,可她還有非鳴,非鳴是永遠不會離開她的?,然而一切都在瞬間失去。

    傅錦時如?今想到從前,會有種?在夢中的?不真實感,就好像那只是一場美夢,夢醒了,一切便都破碎了,她即便是想要拾起來重?新粘好,也沒有機會,因為?她根本找不到碎片。

    這才是最痛苦的?。

    她越想心中越是難過,可她不想在這里哭。三哥曾經跟她囑咐過,倘若將來有朝一日他戰死沙場,她前來祭拜他,一定要笑著……

    “……你笑著站在我?墳前,我?才會安心去投胎,否則我?會在地下急得團團轉。”

    傅錦時那時聽了這話,毫不猶豫地問?傅別遙,“可是你死了,我?怎么會過得好?”

    傅別遙一怔,緊接著鼻子一酸,他連忙擺出一副嫌棄的?樣子,“你干嘛這么想,沒有我?連累你挨罵挨揍,你的?幸福日子才真的?來了,你當然應該開心,你當然會過得很好!”

    “可是跟你在一起干了壞事,阿爹都會認為?你是帶著我?做的?,只會揍你,我?只要裝出樣子躲一躲就好了。”

    傅別遙眼中的淚意眨眼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甚至笑了一聲,張了好幾?次嘴,才說了一聲,“阿爹夸你聰慧不是沒有道理的。”

    傅錦時笑得眼睛彎彎,“好三哥,你得長命千歲。”

    傅別遙雙手?環胸,冷哼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說禍害遺千年。”

    想到當初三哥的表情,傅錦時忍不住輕輕一笑,眼中卻含了淚,“可是,我?這樣笑著來,你真的就能安心嗎?三哥,你分明?知道,沒有你,我?過得不好。你現在一定急死了吧?誰讓你你當初不再等等我呢?”

    她說完這句,靜默一瞬,再次重?復道:“你再等等我?該有多?好。”

    她那日看到紀叔然對著褚晝津抬起手?時,渾身的?血都冷了,那一幕讓她想到了無數次午夜夢回時看見的?留云灘戰場。她總是在想,若是能夠再快一些,三哥是不是就不會流血而亡。

    所以?那日她生怕自己趕不及,拼了命的?往回趕,肩膀上的?傷反復崩裂,她卻渾然不覺。后來她接過鷹衛遞過來的?弓箭時手?都是抖的?,但?她已然分不清是因為?受傷還是恐懼。

    察覺到自己的?情緒就要失控,傅錦時不敢再看三哥的?墓,她低下頭強壓下淚意,轉移視線打開了手?中的?布袋。

    布袋里面?放著的?赫然是陸曄與陸玨的?頭顱。

    她擦了擦眼角滲出的?淚,有些模糊的?視線清晰起來,她將兩?人的?頭顱擺在了阿爹的?墓前,帶著鼻音說:“阿爹,如?今秦云陸三家都已伏誅,他們的?罪責也已昭告天下,現下只剩京城那邊了。不過阿姐來了信,張慶全已經在獄中自盡,謝瑯不日也要處斬,至于褚千堯,陛下想要保全他,但?是阿姐說廣陵公主已經有了計劃。”

    “很快,參與留云灘一事的?罪人都會付出代價。”說到這里傅錦時微微一頓,“還有天楚。”

    “西延琮與鄭家,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天楚挑起戰爭,屠了永州四城的?血仇,她會親手?討回來。

    她說完朝著傅錚的?墓恭恭敬敬地磕了頭。

    從前她埋怨阿爹為?了大瞿不顧他們,可是在遂州經歷諸多?事情后,她看到了百姓在奸臣底下活著是多?么艱難。

    他們的?苦難讓她真正理解了父親的?選擇,也原諒了父親的?選擇。

    甚至往后她也愿意走父親走的?那條路。

    只是……

    “阿爹,其實我?依然想做一個紈绔。”她笑著說。

    只是說完她看向一旁阿娘的?墓,“阿娘,你今晚可要拉住阿爹,不要讓他拿著馬鞭來我?夢里,還有大哥……”她看著大哥的?墓說:“阿娘容易被阿爹支走,大哥,你肯定不會,你要幫著阿娘。否則我?就說我?的?棋藝是你教的?。”

    她說完,朝著兩?座墓分別磕了頭。

    抬頭時,她看到了非鳴的?墓,她起身走到非鳴的?墓前,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拿下了自己頭上的?一支發簪放在了她的?墓前,之后才道:“非鳴,我?依舊不會扎好看的?頭發,你今晚來夢里教教我?吧。這是學費,你不拒絕,我?就當你答應了。”

    不遠處的?草葉在風中搖晃幾?下,傅錦時揚起眉眼。

    傅錦時在山上待了許久,將近黃昏時才下了山。

    先前她牽好的?馬正在嚼著干草,見到她來,吐出鼻息,傅錦時摸了摸他的?腦袋,“吃飽了沒?”

    那馬兒低頭又從地上薅了一嘴干草繼續嚼著,傅錦時朗聲一笑。

    卻在下一瞬抑制不住地咳嗽起來。

    密林中的?瘴氣終究傷了她的?肺腑,即便現在用藥壓著,她依舊會時不時地咳嗽,偶爾會帶著一絲血跡。

    不過在人前,她一直沒敢表現出來過。

    傅錦時緩了一會兒,緩過那陣難受才上馬,往鄴城內歸去。

    先前云家事畢后肅帝只是還了傅家清白,她也并未徹底報仇,所以?即便回了永州也不敢前來鄴城,更不敢回將軍府。如?今肅帝已然將謝家所做之事昭告天下,雖然這其中隱去了四皇子所作?所為?,但?她知道這已經是最大程度給傅家公正了,她不貪心,阿姐與阿簡會讓褚千堯付出代價。

    現在她該去將將軍府的?封條撕掉了。

    祁燕山就在鄴城城郊,與城池相隔并不很遠,傅錦時入城時天邊夕陽還掛著一半,只是天上開始聚集烏云。

    永州的?深秋比夏日變臉還快。

    待到傅錦時到將軍府時,烏云徹底淹沒夕陽,只有隱隱的?光在邊緣處透出來,天上已然傳來雷聲了。

    傅錦時下了馬在府外望著“將軍府”三個字駐足良久,他們將軍府的?牌匾是當年阿娘親手?所寫。

    阿娘的?字是傅家最好看的?。

    她曾經想學,卻怎么也學不到其中的?韻味,很是苦惱,阿娘卻告訴她:“不必在意,阿時的?字有阿時自己的?風采。”

    其實她那時的?字哪有什?么風采,只是勉強認出是字而已。

    想到這里,傅錦時忍俊不禁,可眼睛卻紅了。

    她收了馬鞭,上前走到門前,天上雷聲轟鳴作?響,可在傅錦時耳中,封條撕掉的?聲音卻比雷聲響過百倍。

    她推開沉重?的?大門,厚重?古樸的?聲音在瞬間壓過所有聲音。

    然而同小時候每一次她推開門回家的?樣子不同的?是,從前的?將軍府喧囂熱鬧,府中花草樹木蔥郁茂盛,艷麗鮮活,如?今入目卻是一片蕭索冷寂。

    她站在舊時庭院里久久未能回神,甚至周身越來越冷,這種?冷比她那日淋過的?冷雨還要刺骨。

    直到身上忽然多?了一件斗篷,褚暄停溫和地聲音在身后響起。

    “飯已煮好,可要回家用?”

    她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便又覺指尖觸碰到了一絲暖意,轉頭時,被人抱了個滿懷。

    恍然間,耳邊呼號的?冷風和天上的?轟鳴暫止。刺骨的?寒意剎那間被隔絕在了外面?。

    第200章 第200章

    傅錦時整個人被褚暄停和他的?披風裹在懷中,鼻息間涌入陣陣清冷木香。下意識地,她抬手回抱住了褚暄停,她的?臉埋在褚暄停的?頸窩之中輕輕地呼吸著,冷透的?四肢百骸逐漸回暖。

    “褚暄停……”傅錦時輕聲換了一句。

    “嗯,我在。”褚暄停垂下眼,溫柔應聲。

    寒風翻涌著灌進將?軍府,刮起了兩人的?披風,長發在半空中有瞬間的?交錯,兩個人都沒?再說?話,靜靜地擁抱在一處。

    褚暄停微微閉眼,他在此時懸著的?心才終于落下。

    他在半路上?得到?遂州大勝的?消息時并?不意外。陸曄雖然厲害,但他此番太惜命,做起事來自然也就會有些畏手畏腳,而傅錦時卻是不要?命的?,在兩方人手差不多的?情況下,傅錦時的?謀略又并?不比陸曄差,兩相對比,傅錦時若是兵行險招贏面自然也就大一些。

    可是這般打法有一點不好——

    傅錦時心軟。

    她太過重情,所以在她的?計劃中總是將?自己放在第?一的?位置,她會先去考慮自己能做什么,讓自己承擔最危險的?,甚至是把自己逼到?極限。

    就如?同?這一次度過密林。

    倘若靠她一人就能完成,她怕是連那二百人也不會帶。

    所以褚暄停從收到?褚晝津那封信得知傅錦時要?從密林進入陸家大營之時便?再沒?安心過。

    京城安排妥當后,他帶著沉鐵衛日夜兼程,卻還是沒?能趕得及,在路上?得到?遂州大勝的?消息時,他能想象到?傅錦時曾經將?自己置于怎樣的?險境,經歷過怎樣的?兇險。

    想到?這里,褚暄停低頭望著靠在他懷里的?傅錦時,其實還有一點是他一直不敢承認也不想承認的?。那便?是傅錦時并?沒?有那么想活。

    傅錦時恐怕到?現在都沒?有想過報仇之后要?如?何。

    褚暄停很不想承認,傅錦時好像從來沒?有想過他們的?未來。

    這樣想著,他微微收緊了手臂。

    “回家吃飯嗎?”他溫聲問道。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傅錦時的?身邊,一直拉住她。

    傅錦時剛才就聽見了褚暄停的?那一句話,她悶聲問道:“是你?做的?嗎?”

    “嗯。”褚暄停說?:“我做的?。”

    傅錦時松開抱著褚暄停的?手,她的?眼眶還有未消下去的?紅意,但是心情已經好了不少,她說?:“可你?不是應該先來尋我嗎?”

    褚暄停聽聞這句話,露出一絲笑意來,他替傅錦時將?額前被風吹亂的?頭發拂到?耳后,說?:“我想著,你?這樣挑嘴的?人,怕是許久未好好吃過一頓飯了。”

    他先是去了遂州,可是去晚一步,傅錦時已經帶著鷹衛返回永州,他便?追來了永州,他其實追上?了鷹衛的?隊伍,可是在看到?鷹衛是朝著鄴城方向去的?時候,他便?放緩了速度,沒?有第?一時間上?前,而是不遠不近的?綴在后頭。

    他知道傅錦時的?性?子,她手刃了陸家父子,自然是要?去祭拜家人的?,所以便?沒?有上?前打擾,一直到?看著傅錦時上?山后,在下面替她喂了一會兒馬,才離開。

    在鄴城,他不擔心傅錦時的?安全。

    回了府后,他想著傅錦時這些日子在安城定然是沒?吃好的?,她嘴挑,軍中的?飯她定然是吃不習慣的?,但是她這人不會說?,只會默不作聲的?吃下去填飽肚子。

    這一點還是當初在太子府時他發現的?。

    “你?……”傅錦時有些意外褚暄停知道她挑嘴。

    褚暄停朝著傅錦時伸出手笑著問道:“傅四姑娘,可愿賞臉過府一敘?”

    傅錦時望著褚暄停含笑的?眼睛,想到?了在詔獄時和在吟松風的?院前他問的?那一句。

    “可愿隨孤走?”

    記憶中的?畫面同?如?今的?情景重合起來。

    傅錦時恍然驚覺。

    每一次在她到?達道路盡頭時,褚暄停都會帶給她另一個選擇。

    而那個選擇,帶給她的?永遠是生機。

    她望著遞到?眼前的?手,緩緩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她抬眼回答:“愿。”

    她的?答案同?先前一樣。

    褚暄停握緊了傅錦時的?手。

    兩人攜手離開,只是在最后踏出大門?的?那一刻,傅錦時還是忍不住回了頭。

    雷聲又起,風不止。將?軍府雖然已然蕭索破敗,可傅錦時卻透過這些殘破看到?了在院子里被阿爹追著打的?三哥,看見了站在一旁幸災樂禍的?阿姐和坐在樹下無奈失笑的?大哥,還有想要?上?前護住三哥卻被她假裝躲閃實際死死拉住的?阿娘,每當這時,非鳴就會去給她準備點心,因為阿爹揍完三哥就要?罰她與三哥餓著肚子一起去跪祠堂。

    傅錦時眼眶一熱,回過頭去不敢再看,一串淚珠卻被風吹落在門前。

    她要?放下,總歸需要時間。

    但她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走出來。

    因為她想要?走出來了。

    她想要?愛褚暄停,也想要?三哥安心,不要?他真的在地底下急得團團轉。

    褚暄停在鄴城的宅子并沒有很大,但是離著將?軍府卻不遠。

    兩個人趕在雨落下前進了宅子,一直守在此處的?沉西見到?兩人連忙迎了進去。

    “趕了幾日的?路,都去歇著吧。”褚暄停對守在此處的?沉西等人說?。

    “是。”幾人行禮后退了下去。

    褚暄停帶著傅錦時進了屋內。

    一進屋內,傅錦時便?注意到?了桌子上?的?飯菜,竟然都是她喜歡吃的?。

    褚暄停收了兩人的?披風搭在一旁,對她說?:“嘗嘗看。”

    傅錦時這一路已經收拾好了心情,此時聽到?這話也沒?推脫,直接拿了筷子夾了菜嘗,“竟不知太子殿下還有如?此手藝。”

    “扶清游歷蜀地時,給我來過一封信。”褚暄停坐到?傅錦時旁邊,給她舀上?湯放到?面前說?:“信上?說?,蜀地乃是男子做飯,而那邊的?女子也都喜歡會做飯的?男子。我想,永州離著蜀地不遠,想來你?也會更喜歡會做飯的?男子。”

    他此話直白的?就差直接說?是特意學?了來追傅錦時的?。

    傅錦時下意識回想了一下,褚暄停何時學?了燒菜。

    褚暄停看出傅錦時并?未有印象,他笑道:“你?從前并?不在意府中之事,所以大約也就沒?有注意過我在做什么。”

    傅錦時聽聞此話,端湯的?手霎時頓住。

    她看向褚暄停,從前在太子府時,她雖然經常待在褚暄停身邊,但她只在意也只關注在褚暄停身上?同?傅家和秦云陸三家有關的?事情,以及他的?身體狀況,其他生活方面的?確不怎么關注。

    但是……

    “是不是褚晝津教你?這么說?的??”傅錦時放下湯碗,問褚暄停。

    她多少還是了解褚暄停的?,這人從前多傲嬌,最是死鴨子嘴硬,而且還容易害羞,后來卻開始慢慢的?會賣慘示弱,裝可憐,說?話也是恰到?好處,該直白直白,該含蓄含蓄,這要?是說?沒?人教他,傅錦時打死都不信。

    而在褚暄停身邊會這些的?就只有褚晝津一人。

    褚暄停下意識反駁道:“孤何時需要?他來教?”

    “太子殿下,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每回你?心虛的?時候都會冷不丁地自稱孤。”傅錦時幽幽道。

    褚暄停見被拆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坦白道:“好吧,晝津說?可憐一點,你?會心疼我。”

    “我就知道。”傅錦時問道:“他還同?你?說?什么了?”

    褚暄停沒?有立即回答傅錦時,而是挑眉看向傅錦時的?眼睛,目光對上?的?瞬間,他說?:“傅四,你?定然是沒?發現每回你?做了壞事不想被發現的?時候就會出言試探。”

    話音落下,兩人靜靜地看著對方,都沒?有先開口?。

    雷聲早就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雨聲打在房頂上?,落在地面上?,“嘩嘩”地傳入耳中,桌案邊與窗戶邊的?燭火搖曳生輝。

    半晌,褚暄停嘆了口?氣,“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

    燭火照亮他的?臉龐,映在他的?眼瞳中,傅錦時看到?了他眼中的?波動。

    她聽見褚暄停說?:“我只是害怕。”

    “傅錦時,瘴氣侵蝕,你?還能活多久呢?”

    他的?聲音不高,甚是稱得上?平靜,可是在紛雜的?雨聲中卻讓傅錦時聽出了沉重。

    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上?一句。

    “傅錦時,你?想過我嗎?”褚暄停輕輕地問道。

    他今日本不想提密林之事的?,他一直都沒?有想好怎么去提這件事。

    陸家之事這樣解決的?確是最好的?方式,傷亡最小,速度最快。

    可這卻是要?傅錦時的?命。

    他總是告訴自己不要?干涉傅錦時的?決定,不要?插手傅錦時要?做的?事情,只要?守在她身邊就可以了,無論多久,這么長時間以來,他也一直是這么做的?。

    甚至就連今日在傅錦時問出那句話之前他所想所做的?也都只有想讓傅錦時不要?沉浸在失去傅家人的?悲傷中。

    可是話一開頭,他便?再也克制不住壓抑許久的?情緒。

    看到?褚晝津傳來的?消息時,他擔心害怕的?同?時夾雜在其中的?還有憤怒和心疼。

    他擔心傅錦時受傷,害怕傅錦時死亡,憤怒傅錦時隱瞞,卻也心疼她背負仇恨受諸多苦楚。

    可這些他什么都幫不上?。

    他看著傅錦時,控制不住的?紅了眼眶。

    傅錦時聽著褚暄停的?連續發問,看著他難過的?神情,一句話也說?不出。

    她無法回答這兩個問題。

    因為若是制不出解藥,她活不了多久了。

    而她入密林的?時候的?確未曾想過褚暄停。

    可是她的?不回答本身就是答案,褚暄停紅著眼睛笑了一聲,問道:“你?想瞞我多久呢?到?你?快死的?時候嗎?還是等你?死后?”他的?聲音低而顫,他又問傅錦時,“傅錦時,我該拿你?怎么辦才好?”

    他說?完這句話終是忍不住落了淚,傅錦時看著撇開眼去擦淚的?褚暄停,她還從未見過褚暄停如?此失態。

    從前她只覺得褚暄停沒?有安全感,如?今卻驚覺原來褚暄停比她想象中還要?愛她。

    她捧起褚暄停的?臉,說?:“我沒?想要?瞞著你?。”

    “太子殿下,我知道我一定能活著出來,我想要?一切塵埃落定后再告訴你?的?。”

    “還有,我后來想到?了一個能夠讓你?知道我也愛你?的?法子。”

    “其水彧身上?有同?我性?命相連的?連命蠱,太子殿下,我不知道我最后能不能活下來,倘若不能,你?愿意陪我一起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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