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阿福的能力
看眼前小娘子雖穿著?普通布衣, 卻帶著?兩個(gè)婢子,通身自有一股氣勢,奴商不敢漫天要價(jià)。
況且這個(gè)阿福過去?也被幾個(gè)買主看上過, 卻都被他這副過于宏偉的大塊頭和?沉默冷臉給唬住了,最后還是沒選,換了清秀些的小廝。
奴商也沒了要高價(jià)的心情,只想?著?早些脫手, 省得他一人能頂三人的飯量, 再這么吃下去?,非得虧本。
身兼兩門技能, 討價(jià)還價(jià)之后,只花了不到四兩銀子就將人領(lǐng)走了。當(dāng)然,其?中擅長打?架這一條是沈朝盈自己添上去?的。
順路買了一堆鋪蓋、衣裳洗漱用?品回去?, 沈朝盈給他講了講自家的營生。
阿福聽著?,只偶爾從鼻子里“嗯”出?一聲, 只是在聽見自己竟然還有豐厚的月錢時(shí)?驚訝抬頭, 看了她一眼。
別說是阿霽了,連阿翹都有些怵他, 更?多的則是看不慣。
“小娘子給他花好些錢,盡是熱臉貼冷屁股!”阿翹湊過來?咬耳朵,“該讓他自個(gè)拿月錢買去?!”
沈朝盈失笑:“那頭個(gè)月他就穿這一身衣裳?店里都給腌入味了。”
阿翹悻悻。
不過好在對方冷是冷了些,卻很聽話。
一到家, 沈朝盈將人安排在隔壁小院子里住下, 便是她們之前住的那邊,東廂房寬敞, 阿福睡了也不擠。
現(xiàn)兩家院子的隔墻上開?了個(gè)門洞供人通過,其?實(shí)相當(dāng)于是一個(gè)院子, 來?去?都比較方便。
對方主動攬了收拾的活,鋪好席子被褥,就開?始打?掃院子。
相處幾天之后,沈朝盈更?是驚喜。阿福不僅手里有力氣,眼里還有活。
阿福一來?,所有雜活都不必她們費(fèi)心了。
兩間小院外帶前頭店鋪雖不大,但她們中任何一個(gè)打?掃起?來?也得花上兩刻鐘,阿福手長,刷刷兩三下,半個(gè)院子的灰塵全進(jìn)了簸箕。
再說廚藝,阿福土生土長大梁人,會做不少本土飲品,譬如五色飲、四時(shí)?飲、枸杞飲,各種漿,桂花漿、蜜漿、果漿。
漿是一種非酒非醋,口感酸甜似酒的飲品,在茶飲還沒繁盛的當(dāng)下很是流行?。
最出?名的當(dāng)仁不讓是果漿酒,名為?酒而非酒,以三果訶梨勒、毗梨勒、庵摩勒配制而成,被士大夫所喜,每逢十齋日,都會以以三勒漿代?酒宴飲,圣人也曾賜下三勒漿給太學(xué)諸生飲用?。
據(jù)說味道溫馨,甘滑,有蒲桃佳釀之味。
沈朝盈喝著?阿福釀的三勒漿,這種頗受上層社會人士喜愛的飲子還是挺好喝的,味道酸酸甜甜,顏色也好看。
以阿福的技藝,單獨(dú)挑起?大梁不是什么難事。
不過阿福卻不肯:“我不會說話。”
不得不承認(rèn),這確實(shí)是個(gè)問題。
在待人接物方面……
沈朝盈看眼單手拎住來?找茬那人的后脖頸一把丟出?店外的阿福,沉默了會兒。
罷了。
這樣的人才?,就留在后廚吧。
沈朝盈歇了心思,沈記的菜單上又添了幾樣飲子。
除了“玄飲”酸梅湯以外,現(xiàn)又有扶芳葉熬的青飲,楦禊根赤飲,江桂黃飲、酪漿白飲。
攤子撤了,卻沒減少愛喝養(yǎng)生飲子的客人們的熱情,沈記的生意反而更?好了。
這不,好到有人故意來?找茬,說她們家吃食以次充好賣高價(jià)。
先不說價(jià)錢問題了,沈朝盈耐心賠笑問他哪來?的“以次充好”結(jié)論。
“這人參飲里根本沒有人參,全是酢漿草根!”
此言一出?,滿室嘩然。
那人又繼續(xù)道:“某在楊記喝過的根本不是這味道!”
沈朝盈和?阿福試驗(yàn)幾次才?改進(jìn)出?來?的人參飲,減輕了那股苦澀藥味,本來?是好事,卻被人揪住這點(diǎn)質(zhì)疑。
方子不一樣,味道當(dāng)然不一樣。這個(gè)道理若放在平時(shí)?,大家或許都懂,但是懷疑一旦產(chǎn)生,罪名就已經(jīng)成立了。
畢竟確實(shí)有不少奸醫(yī)將酢漿草根當(dāng)做人參入藥掙黑心錢害人,到底人們也看不見沈朝盈熬制的材料,其?余人目光懷疑地在她身上打?量起?來?。
沈朝盈好聲好氣解釋:“小店的方子經(jīng)過幾次改良,自然不可能與別家一個(gè)味道。但我們敢做保證,絕對的真材實(shí)料!”
“那你們敢不敢將料渣拿出?來?給大伙看?”那人斜眼覷沈朝盈幾人,滿臉的鄙夷。
其?余食客也紛紛看沈朝盈。
沈朝盈沒做虧心事怕什么鬼敲門,當(dāng)下點(diǎn)點(diǎn)頭,吩咐阿翹,“去?將熬人參飲的料渣拿來?。”
阿翹很快回來?了。
料渣裝在她們自家縫制的紗布袋子里,這樣撈起?來?特別干凈,不會有沉底的。
倒出來在盤中,“客人請看。”
那人裝模作樣的扒拉了幾下,隨后指著?其?中幾片圓圓的渣子道:“這就是酢漿草根!你們家果然掙黑心錢!”
人參大多數(shù)人可能還認(rèn)不出?來?,酢漿草根卻是隨處可見的。
大伙一看,果然是,落在沈朝盈幾人身上眼神都不善起?來?。
“這怎么……這不是我們家的東西!”阿翹急道。
那人諷刺道:“如何不是?這不是你們自己端上來的?”
“看來?這外頭的東西真真假假難分辨,日后還是去?楊記算了!”
若方才?還真擔(dān)心客人誤會有心好好解釋,這會沈朝盈已經(jīng)敲下結(jié)論了,此人踩一捧一,分明是憑空誣賴!
沈朝盈仔細(xì)看了看盤中,笑了,“客人卻別急著?下定論。”
隨后又讓阿翹取了一包干料過來?,還沒下鍋煮的,打?開?倒在盤子里,將其?中幾枚參片剝了出?來?:“客人們請看,這是人參可不錯?”
有識得的客人看了之后點(diǎn)頭,“不錯,雖然個(gè)頭不大,但確是人參。”
沈朝盈笑道,“客人們請?jiān)倏矗@里面可有酢漿草根?”
她將料平攤開?,一眼便分明,配料干干凈凈,哪有什么酢漿草根?
“呵誰知道你是不是準(zhǔn)備著?蒙混過關(guān)?的,一有人質(zhì)疑便將好料拿出?來??”
再怎么證明,眼前那包煮過的里面摻了酢漿草根是不爭的事實(shí)。
沈朝盈依舊不急,“我再煮給各位看。”
將這包新的跟用?過的那包重新煮出?來?一壺,為?了控制變量,新的煮了兩次,才?分給眾人嘗。
“客人們請嘗味道,對比可有不同?”
人多飲子少,公平起?見,選出?來?參與試喝的幾位客人都是沈朝盈隨機(jī)抽取的,此刻臉上無一不凝重。
淺嘗啜飲之后,幾人已經(jīng)有了定論:“有酢漿草根的太苦,不似平常味道!”
那人見勢不對,就要偷溜,被阿福一把舉起?!
“做什么!放開?我!”
那人臉都漲紅了,雙腿凌空亂蹬。
阿福大手一掏,從他腰間口袋掏出?來?一把濕漉漉的藥渣,攤開?眾人面前一看。
嗬,酢漿草根!
誣賴嘛這不是!
當(dāng)下便有見義勇為?的客人上前想?幫阿福將人押送官府去?。
不過壓根沒用?上他,阿福單手就跟拎小雞仔似的將人拎起?來?往外走。
想?幫忙的反倒擋了路,訕訕收回了手。
阿福回來?的時(shí)?候,沈朝盈正在抹淚訴苦,哀哀戚戚:“前有賴賬的無賴兒,現(xiàn)又來?了個(gè)污蔑的……不知為?何,好似麻煩總針對我們幾個(gè)弱女子。”
客人們義憤填膺:“那些人便是看幾位小娘子脾性好,才?會欺負(fù)!換個(gè)大老爺們試試呢!”
“阿福好,以后那些人再來?總得掂量掂量。”
也有聰明的,腦子里已拐了幾個(gè)彎,“莫非有人眼紅沈小娘子買賣好?”
沈朝盈一滯,猶猶豫豫,“兒不過操持一間小店……誰會眼紅呢?”
“方才?那人,可是口口聲聲不離楊記!”
眾人點(diǎn)頭作證,確實(shí)是。
沈朝盈抽泣出?聲:“兒無心與人爭利,只想?在市井中謀個(gè)生,見客人們喜歡兒的手藝,便知足了。”
面對著?委曲求全的小娘子,眾人自發(fā)痛罵起?楊記貪心不足,手段惡劣來?。
——
比起?賴賬當(dāng)社會蛀蟲來?說,這等涉及商戶之間的惡意競爭顯然更?為?惡劣,崔瑄親自審問。
公堂之上,那人還堅(jiān)持著?自己漏洞百出?的證詞,不肯招供。
阿福將沈朝盈“智破商戰(zhàn)”的手段一說,整件事情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對于這種死鴨子嘴硬的犯人,崔瑄絲毫不手軟。
楊鴻被判了杖刑,頂著?坊里眾人不大善意的目光,一瘸一拐地回到楊記。
葉管事的忙迎了上來?:“唉喲鴻郎君您這是怎的了!被哪個(gè)小兔崽子給打?了?”
楊鴻沒好氣地?fù)]開?管事的手:“哪個(gè)小兔崽子?縣令是哪個(gè)小兔崽子,你說說!”
葉管事噤了聲,唉喲,這可不敢說。
看來?是事情沒成,還敗露了!
葉管事忙細(xì)問了今日情形,楊鴻趴在榻上,身下墊了厚厚的軟墊,總算舒服了些,這才?沒什么好氣的告訴他。
葉管事先是驚于那姓沈的小娘子竟然遇事不慌,這般冷靜,日后恐成大器,東家卻早早得罪了人。
又驚于縣令判得也太重了,好在是自家人去?的,若隨便指個(gè)伙計(jì),沒有血緣關(guān)?系連帶著?,恐怕早供出?東家他們來?了。
思來?想?去?,葉管事總覺得縣令這罰忒重,沒瞧見第二天,侄少爺?shù)耐尾慷寄[起?來?開?裂了么?這么熱的天,不精心養(yǎng)著?,恐怕要化膿。且只能趴著?不能翻身,痛還是其?次,吃喝拉撒都得有人伺候。
小打?小鬧,至于么?
葉管事揣摩著?崔瑄究竟是什么意思。
這是嫌他們沒孝敬?可這位不是不收好處么,難道,改了性子?
葉管事以楊記的名義往縣令宅邸送去?一份厚禮,小廝卻連門都沒進(jìn)就被都遣了回來?。
葉管事咬咬牙,又往禮單上加了一頁。
次日,依舊原封不動地遣了回來?。
葉管事琢磨不透,舔著?牙槽,忽然驚駭?shù)貜埓罅俗欤B忙問楊鴻:“鴻郎君,那位沈小娘子如何?”
楊鴻即便是恨得咬牙,也不得不承認(rèn),“是個(gè)美人兒,鵝蛋臉,削肩膀,白得很。”
葉管事悟了!
這禮,送錯人了呀!
被崔府送回來?的厚禮,又轉(zhuǎn)手送到了沈朝盈手上。
第42章 朱梅妃子飲
誣賴滋事不成?, 沈朝盈一直惦記著對方八成?還會再尋上門來,遂拿出了百分之八百的警惕,連角落里一絲灰都不放過, 卻被對方的厚禮給打?了個(gè)措手不及。
不是,這就滑跪了?莫不是還憋著什么后招呢?
沈朝盈拒絕無?果。
對方被退貨怕了,竟是往店門口一丟,就跑了。
跑了……哪有這樣硬塞的, 沈朝盈有些?無?語, 猶不知自己狐假虎威了一把。
因是送崔瑄的,這份禮可是費(fèi)了不少心思。
一則沒有金銀珠寶那?些?俗物, 顯得孝心不誠,成?了賄賂。
二則也沒有附庸風(fēng)雅,他們商戶人家, 哪里懂這些?門道,可著好?吃好?喝珍稀藥材獻(xiàn)上就是了。
光看那?錦盒外用來包裝的絲緞有多光滑厚實(shí), 就知道其中包著的內(nèi)容價(jià)值多不菲。沈朝盈扔也不是, 留也不是,成?了燙手的山芋。
晚上準(zhǔn)備打?烊, 趁店里沒客人時(shí),她拿出來琢磨著如?何處理,店門口一陣風(fēng)鈴搖動,清脆悅耳。
沈朝盈回頭, 阿青頂著個(gè)圓腦袋進(jìn)來了。
崔瑄常來沈記, 受影響最大的絕對是阿青。
高官身邊的長隨,自然跟旁人不一樣, 店里每次都會熱情招待他,以至于阿青比沈朝盈初見時(shí)圓了一圈。
原先是氣質(zhì)掛小伙, 眼下只能?摸著良心道一句這孩子虎頭虎腦的,真可愛。
沈朝盈忽感愧疚,默默地移開?眼,笑道:“青郎君要些?什么?”
阿青單獨(dú)出現(xiàn)?在這兒,多半是給崔瑄買的。
阿青點(diǎn)了老生常談的幾?樣,沈朝盈答應(yīng)著并腹誹,看來新出的飲子不大合這位口味呢這位還是喜歡香香甜甜的。
“咦”
趁沈朝盈打?包時(shí),阿青注意到桌角堆著的禮盒,眼熟得很,想了想,“沈小娘子,楊記派人送來的?”
沈朝盈眼神?定了定,看來那?天挑事的那?人地位挺高的啊,肯定還給縣令送了禮,就是不知收沒收?按崔瑄那?性?子,應(yīng)當(dāng)不會收下吧。
她遲疑了一下,到底問出口,“是啊,不瞞郎君,兒惶恐著呢。這先兵后禮……”
阿青咂摸著郎君的處置,想了想,“小娘子莫急,等某回去問過郎君。”
阿青回去將事情一說,崔瑄也猜到對面?是怎么回事了,嘴角抿了起來。
阿青只當(dāng)郎君是因被人誤會裙帶關(guān)系而?不悅,低聲道:“阿郎若不滿,讓沈小娘子將東西送回去便好?了,想來那?楊記不敢再亂猜測。”
崔瑄默了一會兒,吩咐:“收著吧。”
阿青一愣,郎君當(dāng)真是好?心腸。
“好?。”
阿青去而?復(fù)返,對沈朝盈笑道:“小娘子莫管就是,該怎么就怎么的,這是讓你別放在心上呢。”
沈朝盈懂了,這是想和平相處的意思,至于以后會不會變卦,那?以后再說。
一定要和老店斗,沈朝盈也落不了什么好?處,自然覺得能?井水不犯河水更好?,聽阿青一說,便笑了,“那?我便放心了。”
“行嘞,小娘子且放心吧。”
阿青最后回頭看眼店里,想一想郎君是怎么冷臉氣哭那?些?貴女的,再想一想笑吟吟的小娘子,怎么看怎么不搭。
那?姓葉的怎么想的!
沈朝盈拆了禮,多是些?吃的玩的和藥材,沈朝盈倒也不意外,飲子鋪么,正常。
有一根品質(zhì)很不錯的老參,還有一盒燕窩,沈朝盈讓她們好?生收了起來。
其余的罷了,難得的是一盒用好?幾?層盒子小心包著的荔枝。
荔枝這玩意兒金貴易壞,今晨到她手上,這會子還新鮮,想必不是從嶺南送來,而?是花心思從樂游原栽的那?寥寥幾?棵荔枝樹上薅下來的。
每層套盒周圍空隙里都夾了冰,已經(jīng)半化了,木盒里蓄了小半冰水。最里層是一整塊厚厚的老冰鑿成?的冰碗,盛著荔枝,紅綠的表皮還在往外冒著水珠,觸手冰涼。
沈朝盈許久沒吃過荔枝了,當(dāng)下先與?她們一人剝了兩?個(gè)。阿福不吃,就硬塞。
不過吃了一小半之后就沒人舍得再吃了,都你推我我推你,最后一定要留給沈朝盈。
沈朝盈有些?無?奈,其實(shí)這荔枝并不比她前世吃過的好?,可能?是水土不合適,汁水不夠多,果肉不夠嫩,甜里面?也摻了點(diǎn)酸。
沈朝盈研究著更不浪費(fèi)這么珍貴的東西的吃法。
做菜時(shí)為?了襯托某樣的甜,經(jīng)常會放些鹽或是酸來提味。
這時(shí)候沈朝盈忽然理解了小韓小日們吃西瓜前先抹鹽的做法。
她有意效仿,買回來?xiàng)蠲贰⑺岢龋鰲蠲防笾︼嫛?br />
楊梅得先泡好?,沈朝盈便趁這時(shí)候坐在那?兒一個(gè)個(gè)剝荔枝,不多,十幾?個(gè)剝完去核,泡在冰水里保鮮。
等楊梅表面沾著的臟東西全都泡出來了,再下鍋煮開?,放些?冰糖,荔枝出鍋前再放進(jìn)去,否則口味不好?,最后碼上酸橙,晾涼冰鎮(zhèn)次日再取出來吃。
紅艷艷的一大碗,再碼上特意留出來沒煮的新鮮楊梅和荔枝,配些?碎冰盛在琉璃盞里,顏色更美。
在碎冰襯托下,琉璃盞更透,盞壁上清晰透出艷麗的緋紅色,如?薔薇泣露,白胖的荔枝浮在其間,嫩如?凝脂。
楊梅酸甜,荔枝清甜,綴上薄荷,清涼解暑。
剛做好?還沒開?吃時(shí)候,崔瑄來了,外頭烈日炎炎,沈朝盈想了想,借花獻(xiàn)佛,也給他奉上一碗。
阿翹見了歪頭,方才有客人看見問,小娘子不是說自家留著吃么
“荔枝?”
崔瑄看她一眼,宮里貴人們吃荔枝都是精細(xì)剝了入口,小娘子好?大手筆,竟用來做飲子。
這是誤會她富裕了,沈朝盈笑道,“這還是那?禮里面?的,只得了幾?小碗。兒這也算是借花獻(xiàn)佛,請郎君嘗一嘗這朱梅妃子飲。”
朱梅妃子飲,朱梅即是楊梅,這妃子么,“一騎紅塵妃子笑”,沈朝盈咧嘴一笑,崔瑄又有些?臉熱起來,借吃東西動作遮掩。
唇舌觸碰到清涼的冰飲,燥氣頓時(shí)消了,他也因此沉下心來。
五月朱梅紅似火,六月荔枝如?明燈,盞中湯汁紅得發(fā)紫,既有楊梅的酸甜,浸泡一晚過后又帶了荔枝濃濃的清香,果然將果肉襯得更甜。
這做法可不是暴殄天物。
沈朝盈在柜臺后偷覷一眼沉浸式吃播小崔大人,可惜這時(shí)候沒有氣泡水,摻在一起,那?才叫解渴呢。
剩下的差不多一人一碗剛剛好?,沈朝盈讓她們在廚房的自捧著喝了,阿青也沾光,分得了一小盞。
沈朝盈覺得怪了,一樣是主仆,怎么阿青圓了不少,崔瑄變也沒變,甚至還清減了些?呢?
還有她,眼見著不長個(gè)兒了,就開?始往其他處長,瓜子臉變鵝蛋臉,原先的竹竿身板也開?始玲瓏起來,倒是阿翹,還在竄個(gè)頭,都快高過她去了。
許是夏日炎熱,苦夏沒胃口吧。
沈朝盈想著,臨走前喊住了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大客戶,笑道:“夏熱苦胃,贈郎君一壇鹽津梅子,生津開?胃的。”
不一會兒,沈朝盈收到了比這貴重得多的回禮,一柄精鐵鑄成?的短刃。
青梅上市的時(shí)候,沈朝盈買了很多回來,腌鹽津梅子、泡青梅酒、熬青梅醬、泡青梅醋,如?今陸續(xù)到了開?壇的時(shí)候來。
不只是送崔瑄,隔壁的涂娘子、后街的羅娘子、米糧店的江娘子、傅郎君還有一干熟客那?兒,都得贈了這時(shí)令小食。
涂娘子的回禮是自家腌的魚鲊,酒香撲鼻,沈朝盈用來下粥了;米糧店兩?位回禮特別接地氣,便是她平常常買的米豆,經(jīng)濟(jì)型,沈朝盈也很高興;羅娘子贈的是胭脂口脂,雖然她用不大上,但卻很符合羅娘子個(gè)性?,沈朝盈好?好?收著了,等哪日大場合的時(shí)候再搜出來用。
純食客里頭,回禮的還就崔瑄一個(gè),還有這禮……
沈朝盈把玩著小巧的短刀,失笑皺眉,這是實(shí)用型直男。
雖吐槽,平日沈朝盈還是好?好?地套上了殼子,別在腰間。
楊記那?邊,得知了沈朝盈肯收下禮,也松了口氣。
楊記的東家楊大郎訓(xùn)了管事和養(yǎng)傷中的侄子一頓。
這事就該怪他們,沒好?好?看清楚人家背后是誰就莽然上前得罪,大出血一遭。
葉管事冤枉往肚子里吞,當(dāng)時(shí)那?不是您覺著被對方小丫頭打?了臉,要教訓(xùn)教訓(xùn)么,那?時(shí)怎么沒想著人家有靠山?
他不敢說,不過楊鴻受了傷,就沒那?么好?脾性?了,當(dāng)場頂了回去。
楊大郎怒視過去:“如?今不服也得服氣!日后不許再給我惹事。”
若只是個(gè)縣令便罷了,他來長安之后換過多少縣令?清官也見得多了,保不齊什么時(shí)候就自個(gè)兒作死得罪了貴人,被擼官帽子,實(shí)在不足為?懼。
可人家不怕有不怕的本事,自個(gè)就是貴人,除非國公府倒了,誰愿意得罪小崔大人?
瞧眼下肅國公簡在帝心的光景,小崔大人也頗受看重,端午才受了賞賜。
這官途,長久著呢!
楊鴻也是有些?后怕,剛受刑那?兩?天,他氣不過,暗中還想過叫人將那?小娘子抓來出氣……要真是動了崔世子的人,他這條小命保不保得住且兩?說,后半輩子恐怕就得當(dāng)公公去了。
好?在葉掌柜腦筋轉(zhuǎn)得快,反應(yīng)過來了,這才免了大麻煩。
不過即便是及時(shí)賠禮,坊間還是傳出來?xiàng)钣浺源笃坌〉甑娘L(fēng)聲。
不少人鄙夷他們的肚量,自發(fā)到沈記支持生意,也有從前他們家生意太好?,伙計(jì)個(gè)個(gè)都趾高氣昂跟大爺似的難傳喚,受了氣的,不愿意再去楊記。
沈朝盈只是接受了對方的賠禮道歉,可沒說不做這飲子生意,客來好?招待,一時(shí)間新客們就覺得,這小娘子真好?,沈記飲子也好?,糖水更好?!
第43章 紅糖涼蝦盞
小暑大暑, 上蒸下煮。
汗?jié)駠}噠地黏在沈朝盈的背上、手臂、脖子上,本就溫風(fēng)浪浪,梅雨再一蒸, 空氣里逼人的悶。
別說進(jìn)廚房了?,除了?陰涼些?的雜物房,其他房間白天踏足一步,簡直是“坐覺蒸炊釜甑中”。
后院如此, 前店倒還好些?, 兩店打?通,前后通風(fēng), 又有冷飲,但?人多本身就是一種“熱鬧”,故此不少人都不大樂意?坐下, 買了?就走,讓她們的工作也?輕省了?些?。
入夏以后, 沈記第一個(gè)中暑的人出?現(xiàn)了?。
不是文文弱弱的阿霽, 也?不是每日悶起頭烈日下干活的阿福,更不是以冰續(xù)命的沈朝盈。
反倒是不怕熱不出?汗的阿翹, 忽然有天午覺睡醒渾身冒虛汗,四肢發(fā)軟,一看就是中暑前兆。
“小女娃娃,汗發(fā)出?來才?好, 都悶在體內(nèi), 可?不就容易中暍?”
阿翹嘟著臉,有些?懨懨的。聽見郎中這么說, 又以為要喝苦藥,臉色更加白了?。
郎中觀阿翹面?色, 給她把?脈,又看了?舌苔,下了?結(jié)論?,“沒大礙,拿紫蘇、甘草、陳皮煎水給她喝,喝幾遍就好了?。”
聽了?醫(yī)囑,阿翹又高興起來。
老郎中又囑咐,“平日里莫貪冰,叫汗發(fā)出?來!”
神色很威嚴(yán),叫人想起家中說一不二的祖父,正掏銀子結(jié)醫(yī)藥費(fèi)的沈朝盈手一抖,莫名的心虛,啄米般點(diǎn)頭。
午飯是阿福做的,這樣天氣,誰都不愿鉆廚房,阿福二話不說便進(jìn)了?灶房,一陣叮哐。
買來看家護(hù)院的男仆還在持續(xù)升值,沈朝盈懶懶朝內(nèi)喊了?聲:“別忙活了?,熬些?粥就涼拌菜就行?了?。”
對方雖然沒應(yīng)聲,但?是看著午食的菜色,就知道對方是聽了?意?見的。
吃了?頓清清淡淡粥菜,沈朝盈沒骨頭似的挨在塞滿了?決明?子的靠枕上,一股醒腦的草藥味鉆進(jìn)了?大腦,沈朝盈把?兩個(gè)枕頭疊起來,堆在羅漢床的小案上,再一頭壓上去。
舒舒服服。
涼滑的枕面?上印出?些?汗跡,很快就被捂熱了?,她也?懶得抬脖子,直接抽出?來翻了?個(gè)面?再往腦袋底下塞。
午晌就是這么歇的。
大熱天中午沒生?意?,午覺也?跟睡不醒似的,店里干脆改了?營業(yè)時(shí)間,歇晌到未時(shí)末刻才?開?門。沈朝盈瞇了?兩刻鐘,又被外頭吵醒,沈朝盈走出?去看,阿翹睡午覺起猛了?,正對著簸箕干嘔。
沈朝盈眉毛擰了?起來,不由分說,到廚房煎豆蔻水給她喝。
白豆蔻性味辛溫,能?化濕行?氣、暖胃消滯,很適合暑濕脾虛的人來喝,是剛剛老郎中開?的方子,跟后世的豆蔻熟水有七八成像。
熟水是最健康的消暑飲子,做法也?簡單。
先將泉水煮滾沸,倒入長瓶里,洗干凈的白豆蔻殼七八粒,先在火上舔一下,投進(jìn)瓶里密封悶片刻,倒出?來稍晾晾就可?以喝了?。
香氣濃而?清新,能?健脾開?胃,能?止嘔吐。
各種熟水里,李清照最喜歡喝豆蔻熟水,寫下“病起蕭蕭兩鬢華。臥看殘?jiān)律洗凹啞6罐⑦B梢煎熟水,莫分茶。”之句。
沈朝盈分出?來一大海碗晾著,單獨(dú)留給阿翹的。剩余的繼續(xù)封在瓶里,吊進(jìn)井里湃著,下午營業(yè)之前,取了?出?來讓每人分著喝,冰得剛剛好。
阿翹乖乖捧著喝。
豆蔻香氣很濃,只是僅存于聞得見的狀態(tài),喝起來卻帶著點(diǎn)灰澀的白水味兒,啜飲倒還好,喝多了?舌頭寡淡舌根發(fā)苦。
阿翹一氣喝了?小半之后肚子里水聲哐當(dāng),舌頭淡得沒味,速度就慢了?下來,小口小口抿著。
阿霽也?喝不慣這味兒,藥鋪買的豆蔻沾了?一股子雜七雜八的藥材味,她味兒靈敏,感覺跟喝不苦的藥湯似的,好在手上這碗是冰的,擰著眉毛喝了?一口,咂嘴回味竟然覺得還不錯。再喝的時(shí)候便也?沒那么抗拒了?,眉頭舒展開?來。
阿福則端了?自己的粗瓷大碗來,左手拔瓶蓋,先倒上滿滿一碗,仰頭一飲而?盡,不解渴,又干了?一碗。
一個(gè)牛飲,一個(gè)貓?zhí)颍虺紵o語了?。她喝過藿香正氣水這種東西,倒不覺得難喝,哄阿翹道:“你喝完去,晚上給你煮甜粥。”
阿翹也?知道拖著病才?是難受,點(diǎn)點(diǎn)頭,一口悶了?。
晚上果然有甜粥,不過阿翹面?前還擺了?一碗紫蘇熟水。
阿翹:“……”
就這么換著喝了兩天,頭果然不暈了?,胃口也?好了?。
沈朝盈想著天兒熱,干脆將這兩樣熟水代替免費(fèi)的茶水,贈給店里的客人消暑。
免費(fèi)的東西,消暑解渴,客人們倒是不講究挑剔,反響良好,還有夸她貼心的。
下午剛開?始營業(yè),店里客人不多,零星坐著三?四桌,沈朝盈給他們點(diǎn)好單之后,就繞進(jìn)廚房去給李二娘做她說的涼蝦。
稻米磨成漿煮熟,用笊籬漏進(jìn)涼水盆里,一條條頭大尾巴細(xì),形似小河蝦,浸在紅糖水或是酸梅湯里,香甜軟嫩,冰涼解暑。
這是甜口的做法,也?有酸辣的,沈朝盈用醋跟茱萸調(diào)了?碗,端出?去讓李二娘自己嘗。
李二娘瞧著眼前擺的三?盞冰冰涼涼的涼蝦,沒有什么猶豫就先選了?紅糖的。
紅糖水熬得有些?黏稠,裹在涼蝦上,汁里夾了?碎冰,口感很豐富。
一口下去先是紅糖水的滑、涼蝦的糯,最后還有碎冰的清脆,甜而?不膩。
紅糖的果然很符合她想象中的香甜。
想到一邊還有另兩種,李二娘連吃了?幾口,有些?意?猶未盡地停下,以清茶漱口之后,勺子才?伸向第二盞。
這次她便沒挑,將離手邊最近的移到了?眼前,是酸梅湯。
李二娘平日喝的烏梅飲材料遠(yuǎn)比沈朝盈用的珍貴,“味道卻不如眼前這個(gè),可?見他們手藝不如你。”
沈朝盈笑了?,珍貴的材料,藥性也?強(qiáng)。到底小姑娘都喜歡甜味兒,等什么時(shí)候覺得糖太甜了?,也?就長大了?。
李二娘為了?說服她,又列舉了?幾個(gè)例子,“上次那藕,他們也?做了?,也?不太好,沒有藕香。”
這藕只是費(fèi)工夫了?些?,做法卻很簡單,怎么會不好吃?沈朝盈問她是怎么做的。
原來燕王府的庖廚都遵從燕王的口味,食不厭精,巴不得將好東西都往上堆。
一碟冰藕,夾的江米是吳興貢米,棗肉是金絲棗,淋百花蜜、桂花露……在沈朝盈這兒用料最好的藕反倒成了?最不起眼的東西,自然被遮蓋了?味道。
主角失了?戲份,一鍋雜燴,就成了?四不像。
沈朝盈點(diǎn)頭,燕王府廚子這個(gè),叫富貴病,她則是窮講究。
李二娘被她的幽默感給逗笑了?,一邊將目光投落在最后一盞酸辣涼蝦上。
酸辣涼蝦,沈朝盈覺得跟撥魚兒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一個(gè)是米漿漏成的,口感軟糯滑,一個(gè)則是白面?調(diào)的,口感雖然也?滑嫩,不過多了?點(diǎn)筋道。
這碗酸辣的湯底是用蒜汁、蔥姜、芫荽、油醋挑的,上頭飄了?一層紅艷艷的茱萸油,湯底酸酸辣辣,涼蝦順順溜溜,根本不用動彈牙齒就到了?胃里。
宋修文就是這個(gè)時(shí)候進(jìn)來的,目光落在她們身上,一怔,待要退出?去,李二娘已經(jīng)搶先看見了?他,咬住下唇,垂下目光。
既然已經(jīng)打?了?照面?,那也?沒什么好躲的了?,宋修文頓了?頓便換了?步子,挑了?張不遠(yuǎn)不近的位置坐下。
沈朝盈上前問他吃些?什么,宋修文微笑,“天熱,解暑的就行?。”
沈朝盈點(diǎn)點(diǎn)頭,“涼蝦如何?有紅糖底子酸梅底子。”
“紅糖的吧。”
“郎君稍候。”
看這兩人眉來眼去的,指定有話要說,非禮勿聽非禮勿視,小姑娘臉皮薄,沈朝盈懂事地找了?借口離開?。
李二娘這個(gè)角度能?很好看見宋修文俊美的側(cè)顏,漂亮挺拔的鼻子和底下薄而?紅潤的唇。
李二娘回過神來的時(shí)候,已經(jīng)在他跟前站定了?,聲音嬌怯,“宋郎。”
宋修文淺笑,“好巧,二娘子也?愛此處吃食?”
不巧,明?明?最初是為了?等你……李二娘在心里小聲念叨過,舒出?一口氣道,“輕云,將我的東西搬來,我與宋郎同座。”
“一會兒我還有友人要來,恐怕不大方便,二娘子還是請自便吧。”
“是崔郎君么?我認(rèn)得他……”“不是。”
話被冷硬地打?斷,李二娘腦袋一空,被他刻意?疏遠(yuǎn)的態(tài)度給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傷著了?,半晌,羞憤地轉(zhuǎn)身,連自己說了?什么也?沒聽清,耳邊只有擂鼓似的心跳。
宋修文眼皮也?不抬。
李二娘回到自個(gè)兒座上,一面?氣自己又被對方美色所惑,一面?氣對方態(tài)度,竟是連與對方待在同一店內(nèi)都覺得難受,坐不住了?,又起身徑直走了?。
沈朝盈見狀,才?打?了?簾子出?來,給宋修文上了?紅糖涼蝦,緩和下氣氛,“郎君嘗嘗甜味兒,解暑氣。”
宋修文又恢復(fù)了?他的好涵養(yǎng),仿佛剛剛那人不是他。
“你們小娘子不該同仇敵愾?難得沈小娘子還能?給我好臉色。”宋修文先低頭吃了?口涼蝦,而?后笑道。
他可?記得之前對方話里隱約的夾槍帶棒和略帶敷衍的態(tài)度,雖然對方掩飾得很好,但?他自己就是人精,什么戲沒演過?再加上有人在旁邊對比,還不好看出?,他就是傻子了?。
“小店蒙客人們看得起,才?有今日。兒自要招待好各位客人,生?意?才?能?長久。至于客人們之間恩怨如何,兒不好評價(jià)。”
沈朝盈幽幽看著店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強(qiáng)扭瓜不甜,只是郎君莫后悔便好。”
宋修文順著她目光看過去,就看見門外被幾個(gè)公子哥兒堵著搭訕的李二娘。
李二娘今日出?門打?扮低調(diào),怕是被這群紈绔當(dāng)成了?普通富貴人家小娘子,這才?敢上前攀談。
她不知道此刻自己臉上因委屈薄怒染了?緋紅艷色,瞧著有多叫人心旌蕩漾。
宋修文黑了?臉。
出?門竟敢不帶侍衛(wèi),這小娘子越發(fā)大膽了?!
他再也?不能?穩(wěn)坐,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第44章 薄荷西瓜酪
紈绔們訕訕走了, 之后二人說了什么,去了哪里,沈朝盈無從得知。
總之第二天, 宋修文再來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是滿面春風(fēng)了,一下就吸引去了店里其?余年輕娘子?的?目光。
他?身邊是幾日不見?小崔大人。在這位宋郎風(fēng)流的?襯托下,小崔大人都有那么些?憔悴的?意思了。
沈朝盈不禁腹誹, 上班, 果然會使人累丑。
當(dāng)然了,這位跟“丑”還?處于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guān)系, 憔悴的?帥哥就跟病中的?美人似的?,更容易惹人生憐。
沒見?端午那日那位粉衫女子?在店里碰上了心?心?念念的?偶像已經(jīng)激動得站了起?來嗎。
“兩位郎君安好。”含羞帶怯的?試探。
沈朝盈摟著菜單子?,伸出去的?左腳又悄悄挪了回來, 半尷不尬地杵在那里。
崔瑄明顯不認(rèn)識這人,宋修文眼熟卻也沒有太多印象, 笑問, “女郎就住這坊中的??”
女子?搭上話了,激動得點(diǎn)點(diǎn)頭?, “崔郎不記得兒了嗎,端午龍舟賽,兒在旁喝彩,崔郎還?沖兒笑了。”
宋修文含笑看?他?。
崔瑄沉吟, “……”他?怎么不記得有這事。
還?是宋修文記性好:“端午那日, 阿珣也來了吧?”
瞧眼前人對自己毫無印象的?模樣,粉衫女郎也明白了, 是自己自作多情,誤會了!
她?尷尬不已, 帕子?被絞得不成樣子?,揉作一團(tuán)。
崔瑄毫不憐香惜玉,在友人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下,聲音清冷:“女郎請回吧。”
粉衫女郎咬了下唇,卻也沒覺得自己有臉面陪二位郎君同飲,只好難堪地福了福身,回到了同伴身邊。
沈朝盈嘆息一聲,今夜又多了個(gè)心?碎人呵……也不知道昨日李二娘在這兒,會不會有話要說。
女伴們都一臉同情地看?著粉衫女郎,七嘴八舌地安慰。
崔瑄那桌,宋修文則是滿臉的?不贊同,“你這樣兒,遲早長安的?貴女都被你得罪個(gè)遍。”——感?情昨兒得罪人的?不是他?。
與李二娘又和好如?初了這是,又嘚瑟起?來。
沈朝盈走過去,笑問二人:“今日得了兩顆西瓜,又熟又甜,給二位來一道西瓜酪?或是菜單子?上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便聽小娘子?的?吧。”宋修文挑眉笑看?向崔瑄。
崔瑄對這種?“特權(quán)”沒有意見?,點(diǎn)頭?,“好。”
這時(shí)候的?西瓜卻不比后世?量產(chǎn),個(gè)頭?也不大,所以今日這樣又甜又大還?不貴的?西瓜屬實(shí)難得。
被沈朝盈碰上了,兩個(gè)包圓,一個(gè)下午午覺醒時(shí)就自家切開來分吃了,皮薄瓤脆。唯一不美是籽太多。
所以沈朝盈打算拿第二個(gè)來做西瓜酪。
阿福正在院子?里微躬著身子?嘩嘩磨刀,沈朝盈指揮他?將井里湃著的?西瓜吊起?來。
阿福沒說話,但也放下刀照做了,在她?伸手去接的?時(shí)候一雙長腿直接繞過她?,就將那大西瓜拎進(jìn)?了廚房。
沈朝盈被忽略了也不生氣,省得她?費(fèi)力氣了。
跟進(jìn)?去的?時(shí)候,阿福已經(jīng)取了切水果刀準(zhǔn)備切西瓜。
沈朝盈忙到,“先切兩半就好。”
“嚓”一聲,西瓜應(yīng)聲而裂,露出里頭?鮮紅的?瓜瓤,過于豐沛的?汁水順著裂縫匯流到案板上。阿福手下略一用力,西瓜就徹底破成了圓滾滾的?兩半。
悶熱的?廚房里一下就清爽了起?來。
《夏天》寫吃西瓜,以繩絡(luò)懸之井中,一刀剖下去,喀嚓有聲,涼氣四溢,連眼睛都是涼的?。
沈朝盈也頗有這種?感?覺。
取了勺子?,一面挖出瓜肉,聽著“嚓嚓”的?聲音便解了暑,一面指著另外大半西瓜,“這個(gè)留著晚上打烊了你們吃。”
這時(shí)候,要是阿翹已經(jīng)高興得沖過來攔腰抱住她?了,便是阿霽臉上也會露出雀躍歡欣,再嘴甜說一句等她?一起?吃。
然而阿福只是從鼻子?里嗯出一聲,看?她?這沒有要幫忙的?了,就繼續(xù)轉(zhuǎn)身出去磨刀。
沈朝盈沒脾氣地?fù)u搖頭?,還?是小姑娘貼心?嘴甜啊。
將瓜肉全都挖出來以后,再在大海碗上邊墊紗布袋子?,將汁水榨出來。
榨出來的?西瓜汁鮮紅純凈,瓜渣跟籽全都留在了袋子?里,直接丟掉就行。
西瓜皮別浪費(fèi),削下來洗干凈,熬煮出汁,倒進(jìn)?西瓜汁里。
將西瓜汁倒鍋里小火慢煮,再拿去冷藏,瓜皮中熬出來的?果膠則會使其?漸漸凝固。
這時(shí)候熬糖漿,從院子?里摘些?新鮮薄荷,取一把干茉莉洗凈,清水煮至香味濃郁再放糖,熬成濃稠的?糖漿即可。
糖漿澆上西瓜酪,既有薄荷的?清爽,又有水果的?清甜。
黏膩的?夏天來上一口,頓時(shí)回血,非是汗流浹背的人不懂。
沈朝盈端著西瓜酪出去,宋修文正在苦口婆心?地“規(guī)勸”好友:“我都擔(dān)心日后你孩子?占我家孩子?便宜。”
“你家又是那么個(gè)情況,這娶媳婦的?事情除了伯母,你自己也要上心?啊。”
崔瑄忍耐著把人攆走的?沖動,宋修文是怎的?了一反常態(tài),過去最多打趣一兩句,今日已經(jīng)嘮叨了一炷香的?功夫。
沈朝盈放下杯勺,心?里八卦著,崔縣令看?起?來最多也就二十三四的?模樣,換后世?還?只是個(gè)剛大學(xué)畢業(yè)的?年輕人呢,婚姻大事實(shí)在不急。
放在當(dāng)下,已經(jīng)算是適婚晚齡了嗎?
宋修文忽然停住嘴,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沈朝盈笑瞇瞇地道:“沈小娘子?說是不是?”
啊?
宋修文又重復(fù)了一遍剛剛拋出的?剩男論,總結(jié)便是崔瑄這人已經(jīng)冷淡到只剩一張皮相能吸引人了,若是再不趁年輕樣貌好時(shí)趕緊將親事定下來,到時(shí)候還?有哪家漂亮小姑娘愿意嫁他??
沈朝盈便配合他?“認(rèn)真”端詳了一會兒崔瑄,才得出結(jié)論笑道:“二位可曾聽說過一句古話?”
“什么話?”
宋修文倒是想聽一聽這市井中小娘子?有何?樣的?見?解,崔瑄也放下了茶杯。
沈朝盈表情誠懇,說出來的?話卻不那么老實(shí):“這古話是:男子?四十一枝花。便如?陳釀比新釀醇厚,臘肉比鮮肉香濃。何?況小崔大人如?此才貌,便是到了四十也不晚。”
宋修文哪里聽過這種?怪調(diào),樂不可支。
“四十,怕是我家長孫都出世?了,介時(shí)該如?何?論?”
崔瑄被人當(dāng)面調(diào)侃成這樣,雖然克制著,還?是藏不住羞意。
不好對笑吟吟的?小娘子?動怒,便冷冷朝罪魁禍?zhǔn)灼橙ヒ谎郏瑢Ψ叫Φ酶硬瘢鲎廊喽恰?br />
沈朝盈打趣過后又開始找補(bǔ),“嗐,個(gè)人有個(gè)人的?造化,況且婚姻大事是結(jié)兩姓之好,急不得,也急不來。”
給大腿留點(diǎn)面子?才是,萬一惱了……不過沈朝盈覺得他?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冷,應(yīng)該不至于這么小氣。
宋修文還?要說:“你啊,這樣也能忍得住不笑?”轉(zhuǎn)頭?沖沈朝盈笑道,“說他?是雪花才對!寒冬臘月的?,一碰把人凍個(gè)哆嗦。”
沈朝盈淺笑著,室內(nèi)昏燭火光線映照得那張臉很有幾分恬靜模樣,因天兒熱,頰邊飛霞,說不出的?柔和,堪稱乖巧,仿佛方才那些?促狹論調(diào)與她?無關(guān)。
宋修文覺得奇了。
崔瑄抬手移過一盞西瓜酪,飲了一口,滑溜溜的?口感?,冰甜清爽,連飲幾口,總算將熱意壓了下去。
荷葉盞中,果酪殷紅如?酒,不如?頰邊的?緋色動人。
宋修文也吃了一口,“嗯!爽快!”
——
宋修文又死皮賴臉地留在崔宅。
二人進(jìn)?前院,跨門檻,早回來了的?阿青遞上一封信件,笑道,“阿郎,夫人家信。”
信箋上熟悉的?簪花小楷確是母親字跡,崔瑄接過來,沉甸甸的?手感?,捏著很厚,絕不是母親會有的?耐心?,崔瑄想到幼弟坐在書案前一字一筆寫信的?乖巧模樣,眼神柔和下來。
他?也不避諱宋修文拆信,宋修文自覺在書房里隨意挑了一本閑書,翻看?起?來。
看?見?母親的?信,崔瑄才明白了宋修文今日為何?反常。原來是受長輩囑托,來給他?催婚的?。
謝氏信里除了關(guān)切叮囑之語,還?一筆帶過了肅國公臥病之事,讓他?尋個(gè)休沐日回來看?一眼,否則又要被人拿來做箋子?。
或許是謝氏實(shí)在不在意這人,提到病情只有寥寥數(shù)語,不過能讓謝氏在家信中提到那個(gè)母子?二人都不愿提及的?人,恐怕這病不是普通的?風(fēng)寒。
崔瑄吩咐阿青備些?藥材補(bǔ)品,擇日回國公府探望。
再接著看?下面的?信。
除了首張是謝氏親筆以外,接下來的?五六張信紙上竟然全都是崔珣的?筆跡。
小家伙將一個(gè)月來的?飲食起?居事無巨細(xì)的?都寫在了信里,最后還?問什么時(shí)候才能再來他?這兒住。
猶記得阿珣那次被找回來,放了狠話,說再也不來找他?玩了,不過過了幾日,真到了國公府的?下人來接他?時(shí),又眼淚汪汪了。
崔瑄不禁莞爾,沈小娘子?說的?確實(shí)有幾分道理,他?稍微緩和了一些?態(tài)度,試著做一個(gè)和善的?兄長,阿珣果然沒那么怕他?了,這才過了多久,又眼巴巴地想來。
崔瑄耐心?看?完,又翻過來將母親的?信從頭?再掃了一遍,才沉吟著提筆,寫了一封回信。
他?的?回信很簡短,不過也有一封單獨(dú)給崔珣的?。第二天,崔珣結(jié)束來課業(yè)回到自己屋里,發(fā)現(xiàn)桌上竟然擺著兄長的?回信,高興得撲了過去,這還?是第一次呢!
謝氏笑著搖頭?,與仆婢們說話:“不過是幾句話,瞧把他?哄得。”
婢子?們也笑道:“大郎牽掛夫人與小郎君,小郎君也惦念長兄呢。”
謝氏點(diǎn)點(diǎn)頭?,阿瑄在這個(gè)年紀(jì)已經(jīng)很穩(wěn)重了,卻也是她?一大遺憾,可阿珣心?性這樣單純活潑,她?又擔(dān)心?他?吃虧,為人母就是有操不完的?心?。
近來府里氣氛沉重,阿珣都被她?拘著不大自在了。
謝氏思及此,向崔珣招手,崔珣捧著信挨了過來,舉給阿娘看?:“阿娘,阿兄說了,我隨時(shí)都能去,不麻煩!”
謝氏掃了眼,笑道:“隨便你,過幾日你阿兄回來,你就跟他?去吧,住幾天也好,省得煩我。”
謝氏又囑咐:“可不能光顧著貪玩,不可耽誤兄長公務(wù),不可荒廢學(xué)業(yè),不可再到處亂跑,否則……”!!崔珣撅一下嘴:“哎呀,阿娘!”
第45章 石蓮豆腐凍
肅國公的病不是什么大病, 只是來得不怎么光彩,是以府中沒人敢聲張。
但病因何起,瞞不過替其診治的御醫(yī)。
肅國公的底子沒什么大毛病, 只是年紀(jì)上來了,還沉湎女色得厲害,又吃丹藥“養(yǎng)生?”,導(dǎo)致身體越來越虛, 若平素多注意這方面也就罷了, 那幾日猶不節(jié)制,多飲了些酒, 酒催藥力,夜里便荒唐了些。
重重堆在一起,終于?在有日晨起上朝前暈了過去。
御醫(yī)把脈時(shí)把不出什么毛病, 依舊是老生?常談的注意修身養(yǎng)性?。
以往也有過這樣的情況,肅國公躺在床上將養(yǎng)了幾天, 好藥好湯補(bǔ)著, 就又恢復(fù)了精神?,繼續(xù)尋歡作樂。
如?此不遵醫(yī)囑的病人, 一旦出了問?題,神?醫(yī)也難救。
御醫(yī)清楚,照這樣下去,肅國公的身體會?虧空得越來越厲害, 便將一切如?實(shí)稟報(bào)圣人。
圣人聽了, 也是拿這個(gè)幾十年的老臣沒有法子,又有點(diǎn)兒悻悻后怕。
怪說兩人能玩到一塊兒去呢。
其實(shí)圣人在女色方面也不太節(jié)制, 但前有御史?盯著,后有皇后約束, 又有肅國公的例子在前,近幾年委實(shí)是收斂不少。
此刻便笑著吩咐內(nèi)侍:“西州進(jìn)貢的那盒雪蓮,給這老叟送去吧。”
肅國公府不缺珍稀藥材,他本人也沒病到那種程度,不過是帶去圣人的關(guān)心罷了。
落在外人眼里,便是肅國公并沒有受到圣人的嫌棄,恩寵依舊。
要說圣人為何這般寵幸一個(gè)沒什么政治功勞的勛貴,眾人也十分不解。圣人伴讀并不止這一個(gè),其他都近乎銷聲匿跡了,卻?只待肅國公情同手足。
這個(gè),沈朝盈覺得有句話就很能概括。
一起上過課,不如?一起逃過學(xué)。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都害怕對方把自己的那些破事給捅咕出去,關(guān)系能不緊密么?
當(dāng)然,“小人”用在皇帝身上或許不那么合適,但意思大抵就是這意思。
熱辣辣的陽光曬在青磚地上,地里菜苗有些蔫巴了,沈朝盈在跟阿霽學(xué)怎么捉蟲澆水。
新養(yǎng)的小雞被臨時(shí)扣在一邊的竹蔑里,咕咕抗議著。
沈朝盈不讓他們靠近菜畦,她雖然不會?種,但也知?道,比起蟲子還是雞更禍害一些。
日頭高懸在正中,照得人睜不開眼,這威力連阿福也遭不住,窩在屋檐底下削竹條。
阿翹蹲著偏頭看他,一手擋在額前遮太陽,另一只手對著地上的竹條比比劃劃:“前面留一個(gè)小門吧,能拉開的那種,好進(jìn)出。”
一會?兒又問?:“你不是廚子嗎?怎么什么都會??連竹編也會?,那你能不能替我?編頂帽子?”
“哎,缸里那幾條魚,今天先吃烏棒行么?我?想吃烏棒鹵子面。”
阿翹好似有無?窮無?盡的問?題,哪怕阿福只單純的回一個(gè)嗯,她也能馬上接下一句。
……
阿翹自詡很大氣。
雖然她最開始有些看不慣阿福,覺得他太呆了,在店里一天說不過十句話。但自從阿福展現(xiàn)?了單手制服無?賴的技能之后,又承包了大大小小的家務(wù),阿翹便對這人改觀了。
剛剛看他一個(gè)人蹲在這里干活,怕他無?聊,阿翹便湊過來搭話。
阿福將做了一半的籠子和地上剩的竹條收拾起來。
阿翹驚訝道:“這就好了?”
阿福默默挪了個(gè)窩,去了另一處繼續(xù)編。!!
阿翹一口氣梗在胸口。
她怒氣沖沖地跑到沈朝盈面前告狀,添油加醋控訴阿福的惡劣行徑。
沈朝盈正蹙眉捻住一條肥青蟲,快準(zhǔn)狠丟進(jìn)碗里,準(zhǔn)備一會?兒拿去給小雞加餐的。
聽罷笑道:“你明知?道他對誰都愛搭不理的,還要湊過去受氣。”
“我?這不是希望他與我?們親近些嘛!”阿翹嘟著臉,一下一下拔著雜草。
沈朝盈點(diǎn)點(diǎn)頭,“知?道我?們阿翹是好心。”
“好心被當(dāng)驢肝肺!”阿翹郁悶。
“你想想,當(dāng)初阿霽剛來,是不是也比現(xiàn)?在靦腆?”
“沒辦法,各人的性?子不一樣,不能指望每個(gè)人都因?yàn)槟愕囊粌删湓捑统闪伺笥蚜恕S腥嘶顫婇_朗,就如?你一般,有人警惕心重,你貿(mào)然去打聽,沒準(zhǔn)還會?覺得冒犯,只能讓他自個(gè)慢慢適應(yīng)環(huán)境。”
沈朝盈說的是實(shí)話.
當(dāng)初阿翹來的第一天,才稍微熟悉了點(diǎn)兒,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將自己許多事情都說了。對方坦蕩投脾氣,沈朝盈也不吝嗇跟對方交心。
阿霽算是知?根知?底,而且過去都是傷心事,沒什么好再提的,阿翹還算知?道輕重,好奇心再重也不會去打探。
阿福則因?yàn)樗某聊蜒远@得最為神秘,難怪阿翹會?有那么多的好奇。
不過相處時(shí)間還短,沈朝盈傾向于?等對方自己愿意說了,再去傾聽。
見阿翹有些沮喪,沈朝盈教她:“你若是想和他親近,不如?去給阿福打打下手。你看你,轉(zhuǎn)頭就來我這告狀了。”把她當(dāng)班主任了這是。
阿翹想了想,也是這么個(gè)道理,又丟了手上把玩的雜草,風(fēng)風(fēng)火火撂下一句:“我去廚房看看!”
不多時(shí),廚房傳來阿翹一聲歡呼:“是烏棒鹵子!”
看來阿福還是面冷心熱,未必真嫌阿翹煩。
沈朝盈好笑地?fù)u搖頭。
阿霽走過來,看見那叢“雜草”瞪大了眼:“怎么把好好的豆苗給拔了!”
沈朝盈:“……”
專業(yè)的事情還是得交給專業(yè)的人,比如?編雞籠子,比如?種地。
沈朝盈將小雞轉(zhuǎn)移到阿福做的那籠子里,丑是丑了些,不過勉強(qiáng)能用。
——
烏棒就是黑魚,尋常百姓家里也常吃。
沈朝盈是做不來太復(fù)雜飯菜的,阿翹想吃烏棒鹵子面,她最多燒一下魚,清水煮熟面條,再澆上去就成了。
換了阿福,對方先用菌子熬湯底,熟練地將烏棒開膛破腹,眨眼間,整條骨頭就被剔了下來。
光這樣還不夠,就連魚肉中的小刺也處理得干干凈凈。
蔥姜爆香,魚骨兩面煎一下?lián)瞥觯箿桌^續(xù)熬。
魚肉另起一鍋和筍炒,調(diào)料汁煨著。
趁其他都在灶上熬的功夫,又開始揉面。
這是沈記四?人的午飯,廚房里安靜得很,除卻?“篤篤”的切菜聲、“咕咕”的沸騰聲以外,便只有樹上一聲比一聲拖得更長的蟬鳴。
阿翹盯著灶火,有些困了。
沈朝盈抱了一筐子石蓮藤進(jìn)來,因?yàn)槟婀猓⒙N瞇著眼等她走進(jìn)才看清她手里的東西。
“這不是墻邊長的野藤嗎?小娘子撿這個(gè)做什么?”
沈朝盈言簡意賅:“吃。”
做石蓮豆腐和青草糊吃。
石蓮豆腐是用石蓮籽做,青草糊則用石蓮藤搗出來的的汁水熬,和著米漿煮熱,晾涼了就凝固了,成品一白一黑,總是不分家,是獨(dú)屬于?小鎮(zhèn)的童年記憶。
新鮮烏棒肉鮮甜得很,沈朝盈沒吃湯面,將面過了涼水,澆上滿滿一勺連帶湯汁的鹵子,直接拌著吃,阿翹見了,也要學(xué),饜足得很。
睡過晌午覺起來,石蓮豆腐就能吃了。
凝固之后晶瑩剔透的兩大盆,一盆白透如?琉璃,一盆黑亮如?曜石,完全想不出原料竟是連家禽都不吃的野藤。
在阿翹狐疑的目光里,沈朝盈問?過眾人,給自己和阿霽分別打了一碗,黑的白的混起來,加薄荷蔗漿攪一攪,而后直接以唇吸溜著去喝。
石蓮豆腐水靈靈的,青草糊則更勁道,很輕易就能分出二者?的口感。
又都帶著一股子微苦青草氣,滑進(jìn)胃里,冰冰涼,絲絲甜,爽到心里。
若是加些蜜豆,則更添嚼頭。
阿福也自取了一碗,他吃什么都量大,碗以缸計(jì),瞧著就很香。大家都這么享受,總算打動了阿翹。
這一喝,就徹底倒戈了。
阿翹咂巴著嘴再去摸勺子,邊道:“再也不懷疑小娘子做出來飲子了。”
這樣的小食,原本沈朝盈打算偶爾做來自家吃便罷了。
誰曾想,送給幾個(gè)熟客嘗鮮之后,便被他們追著問?店里什么時(shí)候才會?上這草凍。
無?論做什么大家都這般捧場,沈朝盈實(shí)在無?法不自得。
但是石蓮藤這樣的東西,長安城里家家戶戶都有,一則賣不上價(jià),一則做法簡單,輕易就能模仿出來,以店里如?今的利潤來說,實(shí)在沒必要折騰。
沈朝盈考慮過后,做出了取舍,還是沒打算上在店里。
有客人遺憾惆悵:“還以為能常伴左右,沒想到只是驚鴻一瞥。”似有幾分托物言志的意思。
也有專門為其而來,失望而歸的:“某從未在旁的飲子店吃過這等味道,清苦中帶著回甜,那天以后就念念不忘了。”
沈朝盈受寵若驚的同時(shí),一再表示店里如?今的工作已經(jīng)?飽和了,實(shí)在不夠精力做。
她想了想,干脆將石蓮豆腐和青草糊的方子口述給了幾位實(shí)在喜歡的客人。
沈朝盈既做了決定,至于?之后客人之間如?何口口相傳,在京中掀起了一陣流行風(fēng)氣,不少小攤販抓住了商機(jī),賣自家東西的同時(shí)也擺攤賣起了青草糊和石蓮豆腐,又不關(guān)她的事了。
本是百姓間消暑小食,沒想到,有一日還傳到了微服出宮探視病中肅國公的圣人眼里。
當(dāng)日圣人路過一處小攤,見黑白兩色糊凍狀飲子,生?意紅火,一時(shí)興起遣內(nèi)侍買回來嘗了嘗,甚喜,贊其“清新沁脾,消暑佳品”。
長安的勛貴百姓們皆好仿宮中風(fēng)尚,一時(shí)間高門大族里也開始流行起這原本廉價(jià)的小食。
早已流行過一波的百姓間,則開始編演那日圣人停車嘗石蓮豆腐事。
凡是天家軼聞,不和香艷扯上邊好像就失了趣。
和事發(fā)地點(diǎn)隔了幾個(gè)坊,待沈朝盈聽見時(shí)已經(jīng)?越傳越離譜了。除了有“石蓮西施賣豆腐,一朝得侍君王側(cè)”,甚至還有編排她的什么“石蓮原主已哭暈,夜夜后悔失商機(jī)”。
沈朝盈看著爬滿墻的石蓮藤,想起那個(gè)一時(shí)興起的午后:……不至于?,真不至于?。
第46章 酥山冰淇淋
夜里做夢夢見上次吃荔枝, 醒來后,沈朝盈又有點(diǎn)兒想念這味道了,于是去市肆上買了些。
品質(zhì)自然比不了之前, 聊以解饞。
剝?nèi)ネ鈿ぃ崽鹬邶X間迸開,叫她?想起后世凍荔枝滋味,嘖嘖, 凍過以后甜比酸味明顯, 綿密口感就好似在吃水果冰淇淋。
冰淇淋——
沈朝盈悻悻放下?剛剝好的一枚荔枝,索然無味, 便宜了阿翹。
又想起,酥山,可不就是冰淇淋么?
市肆上售著的酥山大多都?是底層一堆碎冰, 上層澆酥油,最外圈還要插上紅花彩樹等裝飾。
除了成品, 自然也有削冰工具賣。
聽說沈朝盈想做酥山, 阿翹立馬興沖沖的去買了削冰工具回?來,也不顧日頭?毒辣。
沈朝盈見她?剛走沒多久太?陽就從厚厚層云里溜了出?來, 還擔(dān)心了一會兒她?有沒有帶傘,雖說油傘不防曬,但好歹不是裸奔吧。
果然,阿翹回?來之后臉都?曬紅了, 好在這一路走屋檐下?擋了不少?, 沈朝盈讓她?去洗把臉,過了一刻鐘, 總算消退了。
沈朝盈拿著工具和老冰斗智斗勇,馴服了一會兒, 總算削出?來又薄又勻的細(xì)碎雪花狀冰塊。
山是有了,再看另一邊,賣力搖著竹筒的阿福,已經(jīng)一刻鐘了,速度不減。
沈朝盈佩服佩服以后,笑道:“我接著來吧?”
阿福瞥她?一眼,手下?速度更快了,“不必。”
天地良心,她?真沒有嫌他慢……
這是抨酥法,出?酥快一些,但要照這么搖上兩刻鐘才會出?酥油,是個(gè)很費(fèi)體力的活計(jì)。
他不用?幫忙,沈朝盈便在一旁剝剪起荔枝來。
等他搖出?酥,就可以開始組合了。
冰山堆底,然后將?清洗干凈雜質(zhì)的酥油加熱融化,一勺勺淋上去,堆出?小山尖尖,再碼上一圈荔枝果肉……
正計(jì)劃著,外面有客人搖鈴,沈朝盈便將?剩下?的交給阿福他們,自己出?去招呼客人。
卻?是從前見過的小郎君,穿白襕衫,帶個(gè)小幞頭?,活脫脫小士子模樣。一見到她?,眼里亮了亮光,很矜持地問好。
這才過去多久,沈記店主就已經(jīng)擴(kuò)張得這樣闊氣了么!
當(dāng)然對他來說,這樣兩間店鋪還遠(yuǎn)遠(yuǎn)擔(dān)不上闊氣二?字,但任何事物都?是相對的,有之前那一間小而逼仄的店鋪在前對比,崔珣很是驚訝,眼神?含了笑意,有好多問題想問。
不過店主小娘子不是自家?阿姊,怕嚇著人家?,他忍住了,他答應(yīng)阿娘在外要做一位小君子。
崔珣趁機(jī)低頭?打量自己裝束,據(jù)阿娘說,這是照著當(dāng)年阿兄被人夸贊,“有君子之風(fēng)”時(shí)的穿著,一模一樣呢。
怎么樣,眼下?像個(gè)君子了吧?
“小郎君又來看望兄長了?”
將?過來玩說成是探望兄長,這么正經(jīng)的名頭?,崔珣表示很滿意。
差點(diǎn)沒繃住架勢,得意點(diǎn)點(diǎn)頭?。
呵,人小鬼大,沈朝盈也忍不住逗他,
“小店里今日試著做了酥山,這點(diǎn)心精貴,我一時(shí)拿不準(zhǔn),還請小郎君幫著分辨味道可正宗。”
崔珣眼睛更亮了:“好!”
雖然來之前阿娘特特叮囑過他不可貪涼吃冰,但……但眼前小娘子求助,他怎么好意思拒絕呢?
君子,自然要幫扶弱小!
崔珣很快挑了個(gè)位置,板板正正坐好了,期待地看著沈朝盈。
不過很快,他的目光又被一些奇巧的玩意兒給吸引走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
見小郎君先?前還在同她?說話,一下?子又盯著某個(gè)地方看得出?神?,沈朝盈挑眉,順著他看過去,了然一笑。
因?yàn)?店里平時(shí)就賣一些香飲子甜糕點(diǎn),是以光顧的小童并不少?,沈記店里最不缺就是哄孩子玩意,什么拼圖什么找茬畫冊,沈朝盈托人造了出?來,除了打發(fā)小孩精力,也有自個(gè)兒愛玩的緣故。
眼下?除了崔珣,店里也有幾個(gè)丱發(fā)小童擠在一張桌子上玩拼圖,時(shí)不時(shí)回?頭?嘬一下?杯里的奶茶或別的飲子。
這都?是附近的住戶,知根知底,家?里便是留他們在這玩一整下?午也放心得很。
有一戶則更干脆,月前就將?銀錢壓在店里,任孩子來了可以隨意吃喝,月底多退少?補(bǔ),下?個(gè)月再繼續(xù)。
沈朝盈也有些無奈,這是把她?們這當(dāng)托兒所了。
好在這些東西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也不吵,還沒那邊一桌吃醉酒的客人唏哩呼嚕飲沆瀣漿的聲音大。
那是一幅牡丹,約莫幾十塊板子,全部拼起來也就半時(shí)辰。
給這些孩子們玩的一般都?不難,沈朝盈自個(gè)屋里還有一塊百卉圖呢,當(dāng)時(shí)花了她?們?nèi)撕脦兹盏墓Ψ颍騺y重來不計(jì)其數(shù),更有一次離大功告成只差一步,卻?被激動的阿翹大手一拍,從桌上震摔散了,又要重來!
那天阿翹被迫一個(gè)人承包了所有的家務(wù)。
“沈店主,那是何物?”
崔珣看了一會兒,眼巴巴都要從臉上溢出來了。
“拼圖,這些小木塊拼成是一整幅畫。”沈朝盈微微一笑,“別處架子上還有,我去取來給小郎君打發(fā)時(shí)間。”
“多謝。”
崔珣身高?不夠,若要感謝,只能努力揚(yáng)臉看著對方,看得沈朝盈可想伸手戳一戳臉頰上酒窩子了。
可惜遺憾不得。
沈朝盈端來酥山和一份拼圖。
崔珣左看右看沒有同伴,便拉著身邊仆從坐下?陪他,剛剛看那群小童玩了很久,他已經(jīng)知道基本玩法了。
這是一幅紅杏出?墻,上面還有題字,因?yàn)?筆畫順序,前半幅倒是很好選,到了花瓣紛紛揚(yáng)揚(yáng)處,崔珣的速度顯然慢了下?來。
好難,崔珣小臉皺了皺,順便挖一勺酥山入口,唔!好吃。
眼神?從愁苦轉(zhuǎn)變成驚喜只需要一瞬間,到底是小孩,一下?便被細(xì)膩清甜的酥山給吸引了,上層乳香醇厚,底下?碎冰解膩,口感就像他偷嘗過的冬日綿雪,伴著酸甜的荔枝果肉,崔珣捧著碗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小孩之間總是互相吸引的,別人有的自己也想要,那幾個(gè)小童見崔珣吃得誘人,便指著酥山喊:“沈姊姊,我們也要吃那個(gè)!”
沈朝盈看一眼廚房還剩下?的酥油,“好好好”答應(yīng)了。
不多時(shí),店里幾個(gè)小孩人手一碗酥山,因?yàn)?荔枝沒那么多,有人的是蜜桃,有人是芭蕉。
怕他們貪涼,沈朝盈一碗只裝了一點(diǎn)點(diǎn),是以并沒打算收他們銀錢,哄孩子嘛,再則他們平日消費(fèi)也不少?了。
崔珣剛剛吃完酥山,碗把碗往前一推,又開始琢磨起拼圖來。
前不久已經(jīng)聽家?仆來稟,道五郎去了沈記,崔瑄下?了值便直接去沈記接他。
阿青在后頭?跟得有些狼狽,阿郎今日走得怎么這么快?可是肚餓?
——阿青猛地頓住。
因?yàn)?前頭?,阿郎也停下?了腳步,站在店門外。
店內(nèi)傳來小郎君的聲音,稚嫩繃緊:“趨炎附勢,不過如此。”
阿青張了張嘴,這是五郎君說出?來的話?
隨后一個(gè)錦衣玉佩的小郎君哭著跑了出?來,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阿青嘴張得更大了:他怎么覺著,這是被他家?五郎給欺負(fù)的?
崔瑄抬腳進(jìn)去,第一眼就看見崔珣站在那兒,身邊圍了一群年紀(jì)相仿的孩子欽佩地看著他,沈小娘子彎著眼睛。
崔瑄看了看,再重新將?目光放回?弟弟身上。
小孩的欽佩竟然不是因?yàn)?對方身份地位,而是趕跑了共同討厭的人,這會子正圍著他夸方才的威武呢。
“阿珣。”
崔珣扭頭?見了崔瑄,剛剛還小英雄般凜然,一下?熄了氣勢,高?興道:“阿兄!”
隨后分開人群,“蹬蹬”撲了過來,全然忘了今日要扮一個(gè)穩(wěn)重的君子。
他已經(jīng)沒那么怕長兄了,此時(shí)拼命拉著崔瑄坐下?,開始給他講自己的“英武事跡”。
原來那小郎君是這坊里白員外家?的小兒,嬌縱著長到如今歲數(shù),在家?里就跟小霸王似的,今日出?來玩,見這里熱鬧,便走了進(jìn)來。
原先?還好好的,見到他們在拼圖眼饞,又不好意思說,崔珣還大方地跟他分享自己的拼圖,邀他一塊玩。
然而白小郎君的性子屬實(shí)是被縱得有些不成樣子,只有別人順著他的分,沒有退讓過,崔珣也不是什么特別包容人的性子,當(dāng)下?就不想和他玩了。
白小郎君也不屑地自己換了一桌,而后就看見那群小孩桌上的酥山,呼來沈朝盈:“他們那是什么,給我也來一碗,我要最大最好的!”
沈朝盈好聲好氣地解釋:“酥山今日沒有了,給小郎君換個(gè)別的吧,小店里奶茶也很好喝。”
白小郎君接連受挫,便生氣了:“我就要那個(gè)!你去做!”
如此呼來喝去,雖說白小郎君瞧這便非富即貴,也惹得其余客人們皺眉。
小孩都?不怕他什么身份,同住這坊里,過去多少?都?認(rèn)識,直接讓他不要吵,否則便出?去。
“我還不稀罕在這”白小郎君又挑剔了一番店里,從環(huán)境裝修到吃食,滿滿的看不上,還拿沈記和楊記、胡記等東西市的大鋪?zhàn)颖龋槺悴攘艘环@里。
熊孩子,是個(gè)很不可愛的熊孩子。
崔珣聽不下?去了,“嘩”地站了起來,“沈記的吃食很好,我吃著比宮廷御膳也不差,卻?對你說的那幾家?店鋪無甚印象,可見是你眼光太?差了!”
嚯好大的口氣,白小郎君目光不善地看過來,他從前從未在坊里見過崔珣,故并沒有放在心上,嗤笑道:“你是誰呀還敢拿御膳來比?有這資格嗎?”
崔珣開口之前想了想,阿娘說了,在外不能給阿兄惹麻煩。
崔珣重新開口:“區(qū)區(qū)肅國公府,崔五。”
給阿耶惹麻煩,反正他也不知道。
“區(qū)區(qū)”,白小郎君瞪大了眼,便是那個(gè)病中還得圣人親自探視的肅國公,他爹前些日子送了很多禮都?沒見著的肅國公!
白小郎君雖然驕縱,卻?也知些輕重,當(dāng)下?便嬉皮笑臉地賠罪,想和對方稱兄道弟,被被崔珣冷臉拒絕了。
再然后便是崔瑄他們聽見的那番話。
阿青笑得比自家?郎君還欣慰,他就說嘛,他家?五郎怎么可能干壞事!
崔珣說完,忐忑又期待地看著阿兄,扯他官服服的袖子:“阿兄,阿兄,我說的可對?”
第47章 牛乳綿綿冰
崔瑄本來還頭疼該如?何“和?善”地教育弟弟, 不要學(xué)了紈绔欺負(fù)弱小的毛病,聽了事情原委后才知?,原來弟弟才是被小紈绔打擾的那個(gè)。
當(dāng)下沉吟, 在沈小娘子和?一眾人?期許的目光中,微微笑道:“對。”
就在他們一群孩子七嘴八舌講述的時(shí)?候,其余幾個(gè)小童的長輩也尋來了,聽了一耳朵, 紛紛笑著夸獎:“真?zhèn)懂事乖巧的小郎君!”
“長大肯定跟你阿兄似, 法眼如?炬,當(dāng)個(gè)好官!”
崔珣方?才還得意, 這會夸的人?多,便板起?臉來了,緊緊抿住不讓唇邊笑意跑出來。
夫子教導(dǎo), 在外要不驕不躁不矜不伐呀……
旁人?瞧著,更稀奇了。
這般吹捧, 自然有感謝崔珣替她們家孩子解圍緣故, 更多則是看在崔瑄的面子巴結(jié)。
從通身?氣?度夸到言行?,崔珣哪里經(jīng)歷過這陣仗, 連腳趾都緊繃著,端著架勢。
沈朝盈看著眾人?越發(fā)止不住,上前解圍:“崔郎君這會才下值呢?衙門公務(wù)繁忙,可用過飯了?要吃些什么?”
意識到自個(gè)兒可能打擾到這位縣官就餐了, 眾人?這才蜂狀散去。
崔瑄還沒用晚膳, 天熱卻也沒什么胃口,只道:“阿珣今日吃了什么?”
崔珣心里一緊。
沈朝盈笑道:“酥山, 小店的新品,還沒來得及上, 請小郎君嘗了嘗。郎君也一樣?”
意料之中,崔瑄掃了到處慌張亂瞟的崔珣一眼,點(diǎn)點(diǎn)頭。
沈朝盈離開之后,崔瑄敲了敲桌子。
崔珣挨過來,忸怩了一會兒,才巴巴道:“阿兄,別告訴阿娘……”
“為?何?”崔瑄沒有看他,自顧喝著茶。
崔珣絞著手指:“阿娘不讓貪涼。”
“阿娘為?何不讓?”
“我人?小,貪涼易腹痛。”
理由崔珣還是知?道的,前些年有次下人?沒看住,叫他多吃了幾碗冰酪漿,夜里疼得打滾才被發(fā)現(xiàn),一干人?等?嚇出冷汗。
所以謝氏并非蠻不講理,而是他幼時(shí)?腸胃弱,就有些草木皆兵了。
但他現(xiàn)已養(yǎng)好了呀!
崔瑄板著臉,威嚴(yán)更甚,“既知?道為?何不可,還要明知?故犯?”
“天兒熱嘛……”崔珣搜刮著理由,腦袋靈光一閃,“況且,況且是沈姊姊讓我們替她試試口味的,并非我貪涼。”
跟那群小孩混了半下午,崔珣改口改得十分自然。
從沈店主到沈姊姊,聽著這一下親近不少?的稱呼,崔瑄看眼后廚方?向?,神色語氣?皆淡然:“下不為?例。”
崔珣大大松了口氣?。
崔瑄又讓阿青去加了一道熱糖水,請沈朝盈看著上。
一會的功夫,崔瑄的酥山、崔珣的芋泥牛乳就都好了,沈朝盈一塊兒端了過來。
今夜也不知?怎么了,尤其的忙。剛送走那群托兒所家長,又來了幾位散客。
崔瑄一句“多謝”還含在嘴邊,脫口欲出,沈朝盈已經(jīng)錯身?去招待旁人?了。
“程郎君好久不見?,今日與娘子一起?來的?要不要試試小店里準(zhǔn)備新上的酥山?”
程郎君、宋郎君、崔郎君……難得她一姓不差又叫得這般稀松平常。
崔瑄看了一會兒眼前造型別致的酥山,面不改色拿起?勺子。
崔珣捧著杯子吸里面沉底的芋泥,一邊偏頭看他,只覺得糖水這樣好吃的東西,阿兄竟然也能吃得面無表情,真是太淡然脫俗了!
“阿兄不喜這酥山么?”
也是,阿兄怎么會喜歡這樣孩子氣?吃食呢?
崔珣看眼在店里忙忙碌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沈朝盈,想了想,又挨了過去,小聲道:“阿兄便是不喜,一會兒也不要說出來呀,沈姊姊辛苦做的,會傷心的。”
更何況崔珣覺得是阿兄口味有問題,明明他們下午一致都覺得很好!
阿兄沒有理他,只給了一個(gè)欠奉的眼神。
忙完這一波,沈朝盈總算得空過來招呼了:“郎君吃著口味如?何?”
說著,她笑著看一眼空下去小半的酥山。
崔珣有些著急,搶先?道了一句:“很好!”
“小郎君自然很好,”沈朝盈眨眨眼逗他,“可我現(xiàn)在想知?道大郎君好不好。”
崔珣皺眉盯住兄長。
“大郎君”崔瑄噙了一絲淺笑,徐徐道:“也很好。”
沈朝盈點(diǎn)點(diǎn)頭,“那便好。”
……
趁還在店里,崔珣怕一會兒又忘了,忙不迭問:“明日我再來沈記等阿兄吧?今日的拼圖沒拼完,我請沈姊姊替我留著了。”
崔瑄替他扶正幞頭,順手摸了一下腦袋瓜:“不許貪冰。”
又補(bǔ)充,“最少?,也得等?到后日。”
崔珣忙不迭點(diǎn)頭!
這才不算難呢,在府里阿娘眼皮子底下可更難。
崔瑄見?他迫不及待,就有些后悔,覺得自己還是說少了。
但是話既出,便不能更改。
“叫阿青跟著你,若想在坊里逛,再多帶幾個(gè)家丁。”
崔珣搖搖頭,指著自己的隨從:“我不逛,有阿勝就夠了。”
“隨你。”
崔瑄頓了頓,“住幾日回府?”
“阿娘說,待父親病好了,再派人?接我。”
崔珣想著,怎么也得有十來日吧?
他還不知?道肅國公為?什么病,只知?道跟普通風(fēng)寒不一樣的。
崔瑄點(diǎn)頭,“家里冷清,你若無聊,可以每日都來。”
“但別再與人?沖突了,旁人?忌憚你的身?份,更容易因此記恨沈店主,知?道么?”
崔珣很乖地點(diǎn)頭。
“兩位郎君吃好了?夜黑,慢走啊。”沈朝盈在柜臺后抬眼一笑,目送二人?。
崔珣跟在崔瑄后面,他見?外面天色太黑想牽住兄長,奈何人?小腿短,邁步去追,啪嘰一下撞上了鼻子,愣愣地抬頭。
崔瑄停在門口示意阿青掏出錢袋,從中取出一枚沉沉的銀錠子放在柜臺上,推了過去。
這是怎么個(gè)意思?沈朝盈笑著推了回去,“太多了,這都夠吃大半年的‘酥山’了……”
阿青陪笑道:“卻不只是今日餐費(fèi),還有這幾日得麻煩小娘子照看我家五郎,一點(diǎn)心意,小娘子便收下吧。”
沈朝盈懂了,又一個(gè)把這當(dāng)托兒所的!
不過崔縣令忙也正常,瞧瞧這下班時(shí)?間,天都黑透了,更別說夏日本就晝長,嘖嘖,辛苦啊。
崔瑄歉然:“阿珣年幼,這幾日少?不得麻煩女郎了。”
小孩多了是挺頭大的,想起?今天熊孩子,沈朝盈心有戚戚。
不過瞧著那沉甸甸銀子,還有懂事可愛的小郎君,對方?自有家仆服侍,也不需要她上手做什么,沈朝盈便一點(diǎn)兒也不勉強(qiáng)的收下了,
“小崔大人?專心公務(wù),我等?小百姓能替大人?分憂解難,實(shí)是小店之幸啊。”
熟悉的油腔滑調(diào)將?崔瑄的思緒拉回去年那個(gè)秋天,崔瑄微笑,小娘子還是這般會溜須拍馬。
“今年大朝會,想來吳興郡守亦會赴京。”
崔瑄留下這么一句便走了,徒留沈朝盈杵在那發(fā)呆。
對哦,她都快忘了,“她”還有一家子親戚呢。
人?一旦被某件事吸引了精力,就容易漫無邊際地胡亂發(fā)散。
夜里,沈朝盈破天荒做起?了夢,夢境光怪陸離。
一會兒在店里經(jīng)營買賣碰見?留著胡須一身?長衫的堂伯厲聲呵斥她如?此行?事有違禮法;一會兒被半騙半綁上了馬車,說要帶她回家;一會兒又到了肅國公府上,她成了國公爺?shù)氖替緦λ算和?顏悅色的崔瑄和?崔珣兩兄弟見?了她嗤之以鼻:“狐媚!禍水!”
夢里她是個(gè)敢想敢怒的,好哇,我被逼至此還要不分青紅皂白遷怒,不是說狐媚嗎那好我便當(dāng)一個(gè)攪家精,攪得你們家宅不寧!
她一怒之下勾引崔瑄,費(fèi)盡心思,又是迷藥又是迷香,對方?果然上當(dāng),結(jié)果被國公夫人?當(dāng)場抓住,浸了豬籠。
涼水浸沒頭頂?shù)哪且豢蹋虺蛔约簢樞蚜恕?br />
不是,她還有當(dāng)反派炮灰的潛質(zhì)么?
好在夢當(dāng)然是假的,只是心有憂思的影射。
只是怕接下來半個(gè)月她都要無法直視崔家人?了……
沈朝盈悻悻換了個(gè)方?向?,將?臉對著窗。
窗外天還沒亮,鄰居涂娘子家墻頭伸出一樹如?云的白花,溫和?如?今晚月色,賞著這般寧靜景色,發(fā)了許久呆,困意終于漸漸回來。
沈朝盈打了個(gè)哈欠,將?自己重新埋進(jìn)枕頭繼續(xù)睡。
次日清晨醒來有些懶懶的沒精神,備料的時(shí)?候打了十幾個(gè)哈欠,阿霽磨完豆?jié){煮上就體貼地接過她的活,讓她去一邊搖椅上躺著。
沈朝盈感動地去了,手上有一搭沒一搭搖著扇子。
阿翹頭次見?她沒睡好,稀奇得圍著她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小娘子昨夜睡得是有多晚!”
她跑到阿霽屋里說話直到亥時(shí)?才回屋,也沒見?有小娘子這般困啊。
“別轉(zhuǎn)了你,轉(zhuǎn)得我頭暈。”她拿扇柄敲了一下對方?,正巧落在屁股上。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阿翹跳起?來嚷嚷:“小娘子是登徒子!”
沈朝盈嘿嘿笑著去追,故意做出無賴猥瑣模樣,“手感不錯嘛小娘子,屋頭伙食不賴哦!”
阿翹臉紅透得像個(gè)蝦子:“阿霽,阿霽,救我呀呀呀——”
一陣雞飛,狗跳沒有。
追了大半個(gè)院子,沈朝盈累得又癱了回去,喘氣?如?牛。
她覺得現(xiàn)在就挺好的,把日子過成吃吃喝喝,活得舒服自在,一點(diǎn)也不想回去當(dāng)什么千奴萬婢錦衣玉食的貴女,便是家人?來京,也不打算相認(rèn)。
到時(shí)?候問問崔瑄吧,提前避一避,長安城有這么大,誰說她就那么倒霉了?
——再不然,朝會在冬天,去洛陽泡個(gè)溫泉?
沈朝盈計(jì)劃著,帶上兩婢一仆,租輛車,一路吃吃喝喝過去,玩到年根再回來。
年嘛!還是要回家過的。
——
酥山都有了,牛奶冰還會遠(yuǎn)嗎?
沈朝盈再一次將?酥油小勺小勺淋上“山頂”時(shí)?,忽然蹦出來個(gè)念頭。
將?牛乳放入冰窖凍起?來,替代底下的“山”,上頭依舊淋上酥油。
芋頭切成絲,炸得香酥咸脆,蜜赤豆咬開粉酥,外形卻還是完整一顆顆。
新鮮水果用勺子按壓成泥,細(xì)膩果泥還帶著幾絲果肉纖維,芋泥順滑厚實(shí)。
最后再點(diǎn)綴上新鮮的水果丁。
琳瑯滿目的一碗。
小盞里盛不下,換了兩只巴掌大的碗,依舊堆得冒尖兒。
客人?稀奇得很:“這是什么,比酥山多股子乳香,更醇得多。”
沈朝盈笑道:“此為?牛乳綿綿冰。”
“小娘子這兒就是點(diǎn)子多,否則自家也會做的東西,我為?何總來沈記?”
這位客人?慧眼如?炬,看問題很厲害,一下就擊中了要害,可不就是換新快么!
一則新鮮,一則不多惦記著來吃幾回,過段時(shí)?間這吃食就不一定還在菜單上了。
聽著客人?們的喜愛,沈朝盈一笑,又開始懷念起?正宗冰淇淋來,這牛奶綿綿冰頂上那一團(tuán)冰淇淋球可是點(diǎn)睛之筆啊……眼下?lián)Q成酥油,總覺得不得勁。
再想一想,遺憾也是一種美,就讓這種美傳承下去吧,或許演變到某個(gè)朝代,就變成了完整的牛乳綿綿冰,或許在自己身?死以后,因無人?繼承衣缽而斷代。
等?到后世那群考古學(xué)家偶然于挖掘出土的某片頁紙上中窺見?綿綿冰的一角,可能還會驚嘆“古人?”的智慧。
沈朝盈想到媒體機(jī)構(gòu)那些吸引人?的噱頭標(biāo)題,微微笑了。
“震驚!古代人?的智慧逆天了,小編帶你了解古人?夏天”這是廢話型。
“古人?教你過夏天”這是科普型。
“最新發(fā)現(xiàn)!穿越者留下的暗號竟是它?”
……
沈朝盈獨(dú)自一人?在那樂不可支,阿福詫異地看她好幾眼,看傻子似的。
沈朝盈自覺被冒犯,走過去惡聲惡氣?“敲打”一番:“看什么?磨洋工?還不干活!”
活像個(gè)土地主似,卻沒人?當(dāng)真。
牛乳綿綿冰雖好,卻因冰食寒涼,時(shí)?常讓年輕小娘子們望而卻步,沈朝盈管不了那些。
方?才在廚房熱得滿頭大汗,她直嚷著還是冬天好,冬天可以燒炭爐,多穿些,捱一捱就暖和?了,夏天熱起?來才真要命,總不能脫層皮吧?
其余幾人?深有同感。
這會子歇午晌起?來,總算能爽快些,叮叮當(dāng)當(dāng)刨了一碗綿綿冰,再端著碗回內(nèi)室,恰巧羅娘子來訪,二人?便坐在對窗的矮榻上,大開著門窗透風(fēng)。
羅娘子有些艷羨地看著自由吃冰的沈朝盈,酸溜溜地道:“成日貪涼,你就不怕受寒?”
“一直悶著,我會先?中暑。”熱射癥,這時(shí)?候有不?
她恨恨地挖了一大勺,牛乳冰連帶著脆桃肉,多汁清爽,是她最喜歡的口味。
“哎呀!”羅娘子不是這個(gè)意思,嘖了一聲附耳過去,小聲解釋一番。
呵……原來是擔(dān)心影響生育。
沈朝盈無所謂笑了笑,先?不說她這幾年壓根沒有嫁人?生子的打算,就說這一點(diǎn)冰涼,解暑都不夠,還沒有后是吹空調(diào),吃冰棍,各色花樣冰食一半的威力。
想到后世小韓女人?們無論是生理期還是大冬天,腹痛亦或是發(fā)燒,總是冰水不離手,真是雌鷹一般的女人?。
那你看人?家洋人?發(fā)燒還吃冰淇淋降溫呢!
沈朝盈化?了個(gè)傳奇,說與羅娘子聽。
“說高句麗南邊有個(gè)小地方?啊,那里的女子四季皆飲冰水……”
羅娘子正備孕中,每日一碗熱燙的助孕補(bǔ)藥喝得整個(gè)人?都發(fā)燥。
好在似乎是有效果,努力了兩月,這個(gè)月小日子遲了十余天,正忐忑著,壓根聽不得這種奇事,只覺得肚子一涼一痛。
沈朝盈糊弄阿翹她們糊弄慣了,卻沒想到羅娘子還是一個(gè)細(xì)節(jié)控邏輯怪,捉住她話里的漏洞就開始質(zhì)疑:“高句麗不過是我們附屬藩國,長安百姓尚且不能日日享冰,他們怎的這般財(cái)大氣?粗?難道是有制冰法子藏著掖著?”
“且不說高句麗地小,真有那么多存冰夠其余三季用?”
沈朝盈被問得汗流浹背,忙道:“別管這些了,許是那編書的隨口諏,我不過說與你一笑。”
羅娘子點(diǎn)點(diǎn)頭,“說高句麗我是不信,但若說琉球還有些可能。聽聞那邊有雪山,山巔上生雪蓮,凝聚了天地精華,能保人?容顏不老,貴族女子常命人?采食之,養(yǎng)顏?zhàn)萄a(bǔ)……若尋常民家女吃不起?雪蓮,托采蓮人?取些積雪化?水,其中匯聚了雪蓮生長之精,也能使容顏好。”
“這般說法,還可信些。”
她若不補(bǔ)充最后一句,沈朝盈差點(diǎn)就全?信了。
不得不說,羅娘子編故事講故事功夫真是一流,聽得她都好奇雪山水是否真那么神奇。
沈朝盈笑道:“娘子哪日有閑心了,來我店里當(dāng)評食人?多好,一定客似云來。”
這話不是恭維,是真心。
“你這會子就已經(jīng)夠忙的了,竟還貪心。”瞧她財(cái)迷似的笑臉,羅娘子頗有些一言難盡。
想到昨日來尋她卻沒空招待的場景,又哼道,“真到了那時(shí)?,恐怕我這小門小戶都進(jìn)不了你大店。”
真是個(gè)傲嬌啊,沈朝盈接著順毛:“不是,那時(shí)?我專為?娘子留個(gè)座,刻上羅氏的章子,沒人?敢動,你看成不?”
“這還差不多。”羅娘子揚(yáng)起?下巴,卻也繃不住笑了。
“沈姊姊!”一群孩子的聲音。
剛剛院子里有動靜,是阿霽歇晌起?了,想來已經(jīng)開了前門營業(yè),沈朝盈起?身?:“我去瞧瞧就來,娘子且坐會兒。”
羅娘子也隨她也起?身?,“我不耽誤你,就在前面坐著吧,給我上一盞熱飲子配豆糕。”
兩人?閑聊著從后宅去了店里。
還是昨日那些小孩,手拉著手來了。
沈朝盈替他們將?兩張食案拼在一起?,更方?便一塊玩,這群孩子最大的與崔珣差不多,最小的才三四歲,扎兩個(gè)朝天啾,額間一點(diǎn)美人?痣,細(xì)聲細(xì)氣?叫她:“姊,姊姊!”可愛得不行?。
沈朝盈不能揉崔珣,還不能揉她嗎!
當(dāng)下就將?人?抱起?來,一頓哄,趁機(jī)在小臉上摸了好幾把。
小娃娃雖年幼,卻已經(jīng)會說許多話了,和?沈朝盈一問一答,很是伶俐。尤其家人?將?她收拾得整齊干凈,不似流鼻涕玩泥巴的男童,一邊兒的兄長也處處護(hù)著幼妹,打小就是個(gè)穩(wěn)重沉著的性子。
這正合了羅娘子眼緣,一面也拉著女童的兄長逗趣。
這時(shí)?候崔珣也被那個(gè)叫作阿勝的小廝領(lǐng)了進(jìn)來。
阿勝有些靦腆,立在門口跟個(gè)人?形立牌似的,崔珣一板一眼行?禮問好,“沈店主安好。”
沈朝盈笑瞇瞇地:“小郎君安好。”
崔珣張張嘴,昨日處成的朋友們已經(jīng)瞧見?他了,沖他招手:“崔小郎君!”
崔珣也露出一個(gè)笑,然后期待地朝沈朝盈和?阿勝各看了一眼。
沈朝盈善解人?意道:“幾位小郎年紀(jì)相仿,便坐一桌吧?”
崔珣點(diǎn)頭,“勞煩沈姊姊。”
懂事的崔珣觸動了羅娘子的慈母心腸,艷羨不已地看著,心想她也要生個(gè)這般玉雪玲瓏的才好,成日看著就舒心!
沈朝盈看在眼里,笑道:“娘子莫急,定會得償所愿的。”
第48章 蓮子冰米糕
一大早, 邱書吏就提了?明日?想提前休旬假事。
崔瑄本來?無不可,頭也沒抬,隨口問問:“是有事?”
邱書吏面?龐薄紅, 囁喏道:“林,林娘子明日?生辰,某……”
一句話吞吞吐吐了?半日?。
崔瑄有些無奈,他不兇吧?
他批了?。
為了?寬慰對方?, 崔瑄還?格外和顏悅色地?關(guān)心了?下屬的婚期。
邱書吏松口氣, 淺笑?道:“就在十月,小崔大人一定來?吃酒。”
崔瑄想了?想, 沒有什么事,便應(yīng)下了?。
次日?,崔瑄也休了?假, 特意騰出來?一日?拒了?所有訪客,擱置公務(wù), 在家陪阿珣。
上午陪著念了?書, 背了?論語,之后被崔珣央著去?院子里練劍。
大熱的天, 崔珣在廊下遮陰,他頂著烈日?在院中舞劍,一套劍招還?沒教?完,汗都濕透外衫了?, 更莫提臉、頸曬得刺痛。
中午便痛痛快快地?洗了?澡, 吃了?頓清爽的冷淘。
崔宅府里大多數(shù)奴仆都是謝氏手底下派出來?的。只是他一人住,加起來?也才二十余個(gè), 除了?廚娘和崔珣帶來?的貼身婢子,清一色全是小廝, 守著偌大的宅院。
崔珣只吃了?一口面?,就斬釘截鐵地?道:“是春娘手藝!”
郝春娘是廚娘名諱,也是謝氏最信得過廚娘,這才隨了?崔瑄過來?。
從前在閨中,謝氏吃的就是春娘的手藝,如今她的孩子也吃春娘做的飯菜,其?他人她都不放心。
畢竟府里有過孩子吃了?別院的糕點(diǎn),丟了?小命的例子,不得不謹(jǐn)慎。
那侍妾悔不當(dāng)初,哭瞎了?一雙眼,換做謝氏她只會更痛苦。
自那以后,郝春娘才從謝府調(diào)了?過來?,正?院的吃食都從小廚房出。
吃過飯,溜了?會兒消食,崔瑄覺得該睡晌午覺了?。
他一般只在前面?縣衙瞇一會,不會躺到床榻上,但是眼下崔珣在這兒,他人小,還?是睡姿更舒適。
所以崔瑄解了?外袍。
崔珣眼巴巴看著他。
“……”
崔瑄不是很?懂,他帶孩子的經(jīng)歷實(shí)在是太?貧瘠了?。
“何事?”
有話直說好了?。
崔珣雖然覺得阿兄可能會生氣,但畢竟和朋友約好了?,那便不能食言,是以扭捏了?一下,便將自己和新朋友約好去?沈記玩的事情說了?。
崔瑄看著自己剛脫下的外衫默然。
“不先歇午晌?”
“不……了?吧。”人家約好了?吃過午飯就出門呢,這都為了?陪阿兄,耽誤許久了?。
崔瑄點(diǎn)頭,又開始將外衫往身上披。
崔珣忙問:“阿兄你也同去?嗎!”
那語氣。
崔瑄穿衣裳的動作一頓,咬了?下牙,才能繼續(xù)保持淡然:“為何不去??”
“我今日?特意空出一整日?,就為了?陪你。”
“特意”兩個(gè)字放得有些重,崔珣察言觀色一流,立馬改了?口,嘿嘿笑?道:“可是阿兄,阿兄在旁做什么?總不能和我們玩拼圖?”
崔瑄已經(jīng)穿好衫子了?,順手撈起桌上沒看完的書,涼涼瞥他一眼。
崔珣噤了?聲,狗腿子似跟在他后頭。
“再有這種事,提前與我說。”
浪費(fèi)時(shí)間!
及至沈記店里,瞧見?格外少的人,崔瑄又覺得好似還?不錯了?。
崔珣打了?聲招呼,就去?與朋友玩在一塊兒了?,崔瑄挑了?個(gè)清幽的位置坐下看書。
沈朝盈瞇眼打量。
嗯……繼托兒所之后,她這兒又成了?什么了??咖啡館?星爸爸?
總之,夏衫清爽,郎君俊逸,有這么個(gè)養(yǎng)眼的招牌坐在店里吸引客人,她是沒什么意見?。
剛剛是六月底七月初的時(shí)節(jié),這時(shí)候蓮子鮮嫩得很?,賣菜老叟自家塘里剛絞下來?蓮蓬,趕緊用簍子兜起就拉城里賣來?了?,又恰巧被尋摸時(shí)鮮的沈朝盈瞧見?,直接包了?下來?。
不用到處叫賣,老農(nóng)自然樂意,“小娘子再不來?,過了?這水靈勁兒,小老兒就要尋藥鋪收了?。”
可是賣給藥鋪勢必是要壓價(jià)的,藥鋪愛收曬干的,剔了?蓮心分開來?,為他們省去?不少工序,富人家煲湯補(bǔ)品也是愛買干的。
只有沈朝盈這樣的吃主兒,才會專門尋新鮮蓮蓬來?吃。
菜農(nóng)得了?銀錢,還?被請進(jìn)店里喝一碗免費(fèi)的熟水飲子,感動得不行?。
“老叟消了?暑氣再走。”
菜農(nóng)站在門口往里瞧了?一眼,便瞧見?神仙似的人物,立時(shí)不敢再進(jìn)去?打擾了?,忙道:“小老兒站著就行?。”
沈朝盈也不強(qiáng)留,笑?吟吟雙手遞上碗,畢竟不是誰都能適應(yīng)崔瑄的氣場嘛。
門口的動靜,崔瑄自然注意到了。
小娘子帶著竹編斗笠出門,不一會兒抱著一簍子的蓮蓬回來?,個(gè)個(gè)新鮮水靈,翠綠欲滴,還?掛著剛從荷塘下來的水汽,蒸得人眼前一濕,口舌生津。
崔瑄看著小娘子送走賣蓮蓬的老丈,嘴里哼著小曲,愉悅地?抱著蓮蓬往后院去?。
就在即將經(jīng)過自己時(shí),他出聲喊住:“沈小娘子。”
沈朝盈聞聲扭頭,笑?問:“崔郎君何事?”
“這蓮蓬,小娘子打算做什么?”
沈朝盈還?沒想好呢,這數(shù)量也不算多,她今日?剝著吃一半,剩下做道甜羹,四人分一分,也就差不多了?。
不過貴人開口,那便是含蓄的試探了?。
沈朝盈了?然笑?道:“我得琢磨琢磨,不過啊鮮蓮蓬現(xiàn)剝現(xiàn)吃最鮮嫩,又脆又甜,郎君可來?點(diǎn)兒?”
新鮮的蓮蓬須得現(xiàn)打撈上來?現(xiàn)剝現(xiàn)吃才能好吃,這也是剛才那菜農(nóng)為何說沈朝盈再晚去?些他就要找個(gè)藥鋪隨便賣了?。
一旦風(fēng)干,里面?的水分流失,味道也大打折扣,這樣的蓮蓬,再放下去?也有人買。
尤其?有的擺著賣了?好些天,吃起來?味同嚼蠟,又沒有汁水又不甜,變得干巴巴的,一嚼全是粉渣。
哪個(gè)文人雅士對荷啊梅啊菊啊這種沒點(diǎn)子幻想?崔瑄被她說得還?真想吃了?,不能免“雅”地?點(diǎn)點(diǎn)頭。
沈朝盈繼續(xù)問:“郎君是整個(gè)動手剝了?吃還?是我將這蓮心剔了??”
還?沒待他回答,沈朝盈已經(jīng)接著道,“其?實(shí)還?是自己動手剝樂趣最甚。”
她都這么說了?,崔瑄也只好微笑?一下點(diǎn)頭,“某自己來?吧。”
孺子可教?也,省了?事的沈朝盈滿意道:“一會兒我給郎君挑兩個(gè)又大又圓的。”
蓮蓬摘下來?時(shí),菜農(nóng)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在水里撈過一遍了?,才會這么新鮮。
不過指望菜販子給你用多干凈的水洗還?不如自個(gè)別偷懶,仔仔細(xì)細(xì)再涮一遍。
沈朝盈挪了?大木盆出來?,將蓮蓬倒里頭,舀井水一潑,水里一涮,撈起一甩,沒那么水淋淋了?,就另放一干凈盆里,一氣呵成。
這蓮蓬長得可真漂亮,里面?的蓮子個(gè)個(gè)都飽滿,只周圍一圈有些空。
沈朝盈果然挑了?里面?次大的兩個(gè)出來?,最大的自然是留給自己。
裝白瓷盤里,給崔瑄端了?上去?。
怕這位公子哥兒沒吃過這么原生態(tài)的蓮子的,還?好心提醒道:“先拿小刃劃半圈外殼,剝下來?,又有層白皮,撕了?吃里面?蓮肉。”
話是說了?,沈朝盈還?是不放心走開,站在稍遠(yuǎn)一點(diǎn)兒盯著他。
崔瑄照著她的話做,果然剝不好。
外頭的殼倒是沒問題,里面?的蓮衣緊緊黏在表皮,稍不留神就在蓮子上摳出來?個(gè)指甲印。
沈朝盈這會又覺得,照他這么吃,還?不如她剝好了?端上來?。
干脆走過去?再上手演示了?一遍。
緊緊黏著的那層皮,指甲摳是很?慢的,要取尖尖淡褐色那頭一掐,往下整圈撕開,就快得多。
一邊示意,一邊慢慢解釋,“這褐衣這塊最嫩也最厚,是最好開口處。”
剝出來?白嫩的蓮子,對著那縫隙,指尖稍用力,就分開兩半了?。
將里面?嫩綠蓮子心捻出來?,兩瓣蓮子才是可以吃的。
“蓮心味苦,曬干了?泡茶倒是可以。”
崔瑄覺得自己似乎也被沈小娘子當(dāng)作小孩一樣教?了?,臉上有點(diǎn)兒熱。
將白生生的蓮子遞入口中,果然又脆又甜,新鮮蓮子一咬嫩出汁水,清甜不澀,便是被齒榨干汁水后剩的渣也粉甜。
氤氳的水汽仿佛從唇齒間蔓延至眼前,身臨一片荷塘,清風(fēng)明月夜,藕花觸手可及。
他乘著小舟漸深,驚起兩岸鷗鷺。
隨手摘下一支開得最盛的,剝出里面?蓮蓬……
同樣是剝蓮子,沈朝盈想起的卻是江南許多鄉(xiāng)鎮(zhèn)小孩夏日?噩夢。
上輩子養(yǎng)父母在老家也有田,一大片荷塘,美則美矣,一放暑假,好容易得了?能瘋玩到時(shí)候,沒幾天蓮子下來?了?,就開始對著小山似蓮子埋頭剝,起先還?有心情邊剝邊吃,一天下來?肩頸僵硬,手也酸了?……
關(guān)鍵是技術(shù)不先進(jìn),割稻都有收割機(jī)了?,剝蓮子卻還?停留在手工階段。
便是有機(jī)器,也只是在外衣劃一圈,里面?的蓮肉還?得人手動剝出來?。
沈朝盈嫉妒地?看一眼崔瑄,這是像他這樣顯貴子弟永遠(yuǎn)也不可能理解的痛。
仇富都快要溢出來?了?,面?上卻笑?問:“剩下的我也替郎君剝了?吧?”
崔瑄還?是很?懂事的,拒絕了?:“不勞煩,某自己再試試吧。”
沈朝盈笑?著點(diǎn)頭,回了?院子研究拿剩下的蓮子做什么吃食。
關(guān)于蓮子的吃法,在沈朝盈這兒,直接吃是方?便,也是好吃,更是一抹親切的鄉(xiāng)愁。
上輩子實(shí)習(xí),竟然在北方?街上看到有人賣整朵的蓮蓬,頓時(shí)倍感親切。
只是瞧著干巴巴放了?似有幾天了?,也是,到底在大城市,不說運(yùn)過來?的功夫,怕是很?少人買。
沈朝盈一時(shí)心念動,上前開口問價(jià)格,五塊一朵,呵……拜拜嘞您!
她可算知道為什么沒人買了?。
她是想家,又不是傻子,回去?讓家里寄點(diǎn)干蓮子煮粥煲湯燉甜羹,不香嗎?
除了?直接吃,蓮子實(shí)在還?有很?多做法。
今天便做個(gè)蓮子冰糕。
將蓮子一個(gè)個(gè)剝出來?,剔了?蓮心,泡上水。
蓮肉加糖研磨細(xì)膩,加牛乳、蓮子心泡的水同煮,沸騰后再加一點(diǎn)兒米漿,倒模具里頭,晾涼就凝固了?,拍出來?,一朵亭亭蓮花躍然綻放。
阿翹和阿霽兩個(gè)小娘子圍著愛不釋手,便是阿福也往這邊瞟了?好幾眼,想不到大咧咧小娘子還?有這樣手藝……阿翹叉著腰:“這算什么你沒見?識過小娘子做乳糖圓子,不過拇指大,里還?能包餡兒呢!”
這是真愛粉了?,跟她吃了?小一年?還?惦記著乳糖圓子。
兩人關(guān)系好容易和緩些,別又掐起來?。沈朝盈忙勸架,指一指旁邊的漿水,“還?能再做幾朵,你們分著吃。”
她則繼續(xù)精益求精,往上淋幾滴糖漿模仿花瓣水珠,晶瑩欲落。
沈朝盈看來?看去?,總覺得還?缺了?什么。將粽葉剪成小朵荷葉狀,墊在碗底,幾朵蓮花歪著擺上去?,再拿刀子蘸乳酥一抹,月亮影子就出來?了?。
一副荷塘景色,嗬,這下漂亮!
店里的孩子們和崔瑄都得了?這蓮花冰糕。
小孩子們一桌得了?一份,嘻嘻哈哈地?分食,“大孩子”卻是一個(gè)人獨(dú)享的。
荷香與甜香撲鼻而?來?,花瓣上一點(diǎn)淡淡漸變藕色,襯得荷花更加逼真,瞧著跟畫景兒似的。
小孩們不懂什么藝術(shù),那盤里一下就慘不忍睹了?,或許崔珣可能還?斯文點(diǎn)兒,但很?快就倒戈投降加入了?大部隊(duì)。
崔瑄就很?文雅了?,先是欣賞了?她費(fèi)心思擺的盤,“荷塘月影,甚美。”
沈朝盈壓下驚訝保持微笑?,果然是投其?所好了?么,多稀奇啊!小崔大人主動開口夸過的糕。大抵文人雅士都會好這一口,她開始算計(jì)著若是加上菜單子,是得狠狠定價(jià),畢竟剝蓮子剝得她指甲疼,才不是她奇貨可居。
再嘗一嘗,用勺子輕挖下一瓣,米漿使其?凝固成糕,不像其?他“果凍”那樣軟滑,而?是有些像涼糕的口感,微黏,偏扎實(shí),細(xì)膩不噎。
牛乳蓮子漿水的香甜中帶著蓮心的清香,苦味幾乎品嘗不出,只有極淡的一抹回澀,催著人吃下一口,又是清新的甜味兒。
露為風(fēng)味月為香,便是這樣吧?
不多時(shí),一整朵蓮花便都被崔瑄拆吞入腹了?。
沈朝盈早回了?柜臺后坐下,剝著給自己留的兩個(gè)新鮮蓮蓬。
長指一翻飛,翠綠的外衣就被去?了?,再一眨眼,嫩白的蓮肉就光溜溜地?躺在手心里,被兩截指尖銜著送入口。
這蓮子真是嫩!跟包了?兩汪水似,一咬清甜。沈朝盈吃得瞇起眼。
許久沒吃到這滋味兒,前世跟蓮子的那些齟齬已時(shí)過境遷,再遇上便只剩親切了?。
不一會兒,兩大朵蓮蓬就被她掏空了?,剩的蓮蓬殼曬干也能吃,泡水清熱去?火,不過沈朝盈懶得曬,便攏起來?一丟。
才將垃圾堆在門外桶里,抬眼碰見?了?熟人,沈朝盈一愣,自然笑?著招呼:“邱郎君。”
她并不認(rèn)識林娘子,也“不知道”邱書吏定親的消息,所以眼下便微笑?著站在那兒。
若非林家人催著他們倆吃過飯吃去?逛一逛,又若非林娘子提出想在他所生活的長壽坊逛逛,又若非林娘子聽說過沈記糖水的名聲一直不得機(jī)會,今日?路過非要進(jìn)店試試……總之,邱書吏想,為了?避免尷尬,他大約這輩子都不會在踏進(jìn)沈記一步了?。
可眼下便是這么個(gè)尷尬的場景。
他一面?埋怨自己怎么偏往這條街上走,一面?有些無措的與沈朝盈打招呼。
“郎君跟娘子進(jìn)來?坐吧。”沈朝盈是大方?人,只口不提,只口不問。
邱書吏松一口氣,卻又更驚訝地?看著店里那道熟悉的身影。
小崔大人?怎么會在這兒?
難道……很?快他看見?了?扎堆孩子中的崔小郎君,恍然大悟。
原來?小崔大人是為了?陪小郎君,那便再正?常不過了?。
“邱郎,怎么了??”林娘子疑惑地?看過去?。
“無礙,那位是長安令崔大人,我上前問安,三娘先看想吃些什么吧。”邱書吏回過神來?,溫聲道。
林娘子也看見?了?崔瑄,被其?姿容氣度所撼,失神一瞬,不過很?快便回過神來?,點(diǎn)點(diǎn)頭。
邱書吏上前與長官打招呼,崔瑄抬頭看見?他有些意外,但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
長官不欲被人打擾,邱書吏便只簡單寒暄了?幾句,就回到林娘子身邊。
這時(shí)林娘子也已點(diǎn)好了?,問他:“郎君看可還?要加些什么?”
邱書吏委實(shí)不想與沈朝盈打交道,實(shí)在是太?尷尬了?,看也不看,“這樣便好。”
沈朝盈體面?笑?道:“那便不打擾二位了?。”
剛剛在門外,自己說想進(jìn)來?嘗一嘗沈記味道,邱書吏便一改體貼模樣,百般推阻,進(jìn)店之后又一副心虛姿態(tài)。
林娘子便是再遲鈍,這時(shí)候也看出來?不對了?。
想到店主小娘子那張十七八歲的面?龐,桃臉櫻唇,秾麗明媚,一切都美得恰到好處,獨(dú)屬于女子的第?六感使得林娘子心頭警惕起來?。
可小娘子坦然未見?心虛,只有邱郎不自在,或許是因長官在緣故?
想到平日?在自家耶兄面?前他也時(shí)常靦腆羞澀,林娘子的警惕又放松了?。
店主小娘子是美,這樣的美人,不應(yīng)該看上邱郎才是……林娘子臉一紅,并非她嫌棄自家郎君,相反,她很?滿意郎君的溫柔體貼,況且邱郎于她有救命恩,二人的婚事已是板上釘釘。
她有自知之明,以自己姿貌不可能吸引崔郎君那樣的人,同樣,以邱郎才貌也不可能……婚姻講究的還?是門當(dāng)戶對、郎才女貌。
邱書吏心思淺,為了?不壞人家心情,沈朝盈避嫌地?躲去?了?后廚,給他們上餐的是阿霽。
邱書吏忙謝道:“多謝。”
因邱書吏心不在焉,林娘子雖然覺得糖水好吃,但也沒在店里多坐一會。
臨走之前,自然又去?跟崔瑄打了?個(gè)招呼。
待他們走出沈記后,邱書吏幾乎是長舒了?一口氣。
林娘子實(shí)在忍不住,輕聲責(zé)備道:“郎君若有事,實(shí)在不必瞞著我。”
瞞得住便罷了?,只是這人撒謊功夫?qū)嵲谔?差!瞧著堵心!
她說完便先行?一步,邱書吏怔怔在原地?呆了?半晌,才急忙追上去?,“林娘、林娘!”
第49章 抹茶奶凍碗
崔珣在崔瑄這兒住了?小十天, 謝氏才派人來接他回去。
這回崔珣沒有?抱著宅門前的?柱子抹淚了?,而是意猶未盡,上了?馬車猶在叮囑崔瑄, “阿兄一定要記得啊。”
記得和他的?朋友們說一聲?日后他還會?再來的?,雖然他下午已經(jīng)親口道別過了?。
“好,知道了?。”
馬車篤篤地?走出巷子,瞧不見影兒了?, 崔瑄才轉(zhuǎn)身回了?內(nèi)院。
然而第一眼?就看見書桌上大剌剌蓋著本冊子, 拿起來一看,是崔珣的?書。
若是平日習(xí)字冊子便罷了?, 卻是先生授課慣常用的?那一本,其上有?崔瑄少時(shí)?筆跡、崔珣筆跡,還有?西席先生唐老先生平日的?講義, 換了?新書,崔珣怕是用不慣。
崔瑄拿著《論語》吩咐:“將這書送——罷了?, 備馬, 我?親去一趟。”
也是許久沒回去了?。
他換下紗衫,穿正經(jīng)袍子。
府里?有?久病初愈病人, 阿青又開庫房挑了?一箱的?溫補(bǔ)的?藥材才出門。
七月流火,到底沒有?之前那般炎熱了?。
天氣好,清氣爽朗,崔瑄改坐馬車為騎馬。
雪青馬上, 二十出頭青年, 身著藤紫色袍子,頭戴玉冠, 目若遠(yuǎn)山,面比玉冠還白?。
夏日時(shí)?四處走動曬黑的?膚色已經(jīng)養(yǎng)回來了?, 整個(gè)?人透著一股沉靜溫和。
酉時(shí)?的?坊間很熱鬧,道路兩旁盡是琳瑯市肆攤販。
長安城內(nèi)多的?是寶馬香車,只是尋常騎馬人要么一臉疾色,嘴里?長吁短嘆,身體低俯,眾人還未看清就被斥退,無不惶惶然;要么似俠者冰冷、似紈绔狂肆,眾人避退還來不及。
總之崔瑄這樣坐姿端正,不疾不徐,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子雅雋的?有?,但極少。
換了?那身常穿的?官袍,這些?百姓一下都沒認(rèn)出他來,只以為是哪個(gè)?門第世家公子——畢竟尋常百姓見了?父母官,哪里?敢直視呢,認(rèn)不出臉很正常。
莫說年輕小娘子了?,上了?些?歲數(shù)的?嬸子們更加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晃神的?功夫,郎君就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有?小娘子發(fā)出失望的?輕呼。
沈朝盈聽見有?熱鬧,第一時(shí)?間探出頭,還是只來得及看見一條馬尾巴。
那樣雪白?地?甩著,像條又大又長的?掃帚。
她一下就想?起來小時(shí)?候蹲點(diǎn)看還珠格格,小燕子取馬尾做琴弦,那一頓雜技耍得好啊……當(dāng)時(shí)?嫌棄年年暑假重播,現(xiàn)在再也看不到了?,可惜。
沒看見俊俏郎君,倒灌了?一腦子言情劇,沈朝盈遺憾地?囑咐阿福:“我?去買幾斤茶葉來,做豆糕的?茶粉沒了?。”
——
崔瑄回到國公府時(shí)?,正院已經(jīng)用過暮食了?,即便他說了?不餓,一會?回去再吃也行?,謝氏仍舊堅(jiān)持讓小廚房煮了?湯餅。
是老鴨湯索餅,秋夏交際的?鴨子很好,滋補(bǔ)潤燥,正院的?暮食主菜就是冬瓜鴨湯。
燉久的?鴨湯飄著一層清亮的?肥油,老鴨軟爛腴美,崔瑄挾了?一大筷小菜才將膩味壓下去。
他不常在府里?,廚房的?口味都是照著母親和阿珣的?來,一時(shí)?忘了?改,卻沒必要這時(shí)?候再折騰。
好歹將這碗帶著拳拳母愛的?熱燙湯餅給吃光了?,最后一口湯下肚,趕緊又剝了?個(gè)?橘子解膩。
酸甜的?橘汁溢開,清新之味拯救了?崔瑄的?味覺。
才七月初就有?橘子了??崔瑄吃完才想?起來看一眼?,那碟黃澄澄的?橘子,半個(gè)?巴掌大都沒有?,是洪州御供的?品種。
“圣人賞賜的?夏禮,正院分得一些?,今日阿珣回來吃了?不少。”
既說到崔珣,謝氏順道問起崔瑄他這幾日都做了?些?什么。
雖然晚飯時(shí)?聽崔珣說了?一些?,但他人小鬼大,還知道撿著自個(gè)?乖巧事跡說,像怒斥紈绔子這樣有?些?沖動失禮的?,卻是嘴巴閉得很緊。
仆婦們都笑做一團(tuán),謝氏也失笑:“人小鬼大,又叫他得意了?。”
崔瑄也微笑。
忽然廊下聽得崔珣院里?的?秋水慌慌張張的?聲?音:“夫人,小郎君沐浴過有?些?不適,方才喝了?熱牛乳歇下了?,誰知半刻鐘后腹痛不止!”
謝氏立馬起身,一面快步往外走,一面盤問,“怎么回事?回去以后吃了?什么?快請大夫!”
“已經(jīng)著人去請郎中?了?。”秋水稟道,“什么也沒吃,兩刻鐘以前沐的?浴,飲了?牛乳就歇下了?。”
崔瑄也皺眉,不放心地?跟了?過去。
進(jìn)了?院子,崔珣身邊的一眾婢子皆惶惶然守在房中。
見兩位主子進(jìn)來,另一位貼身伺候崔珣的婢子香云壓低聲音道:“方才吐了?兩回,腹中?已經(jīng)空了?,第二回只吐些膽水,沒發(fā)熱。”
“就只是腹痛?”謝氏皺眉。
香云嘆氣:“這樣瞧著倒像是先前吃了冰飲鬧肚子那回。”
她小心看了?一眼?崔瑄那,還記得上回因其挨罰的?經(jīng)歷,不敢靠近。
不過崔瑄耳力好,也聽見了?這話。
謝氏眉毛擰得更緊,狐疑道,“你們沒給吃冰吧?”
但凡涉及到兩位小主子,自家主母便嚴(yán)厲起來了?,被冷冷的?眼?風(fēng)掃過,眾人忙道“不敢”。
謝氏快走兩步,坐去榻邊看崔珣。
崔珣蜷在榻上,小臉煞白?,手腳發(fā)冷,謝氏心疼又焦急,伸手握住了?崔珣的?小手,柔聲?道,“阿珣,還很疼嗎?”
崔珣睜開眼?,淚眼?朦朧,其實(shí)他現(xiàn)下已沒有?剛剛那么疼了?,但被親長關(guān)心,還是委屈地?癟癟嘴:“疼……”
又看到一邊的?崔瑄,開口卻是:“阿兄?你,你說了?嗎?”
說什么?
旁人都是一臉的?不解,崔瑄答道:“今日太晚了?,明日。”
崔珣痛得哼哼唧唧,還要撅嘴。
崔瑄都無奈了?,卻想?起另一種可能:“你下午在沈記吃什么了??”
崔珣正心虛著,他哪壺不開提哪壺,頓時(shí)?不作嬌了?,緊閉嘴巴,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滾落,浸濕涼席,看著好不可憐。
可是謝氏也從話中?聽出了?苗頭,頓時(shí)?大伙都盯著他。
見裝疼混不過去了?,崔珣老老實(shí)實(shí)地?喊了?一聲?:“阿娘……”
謝氏氣得拍一下他被子,“竟這般貪吃!沒人看著你就……真?是!”
恰巧郎中?來了?,謝氏再氣也抵不過擔(dān)心,先讓郎中?診治。
崔瑄溫言寬慰母親:“或許是天熱,脾胃失調(diào),阿珣近年來身體養(yǎng)得不錯,應(yīng)當(dāng)無礙。”
謝氏明顯沒聽進(jìn)去,點(diǎn)點(diǎn)頭,又擔(dān)心道:“聽你說,阿珣這些?日子常去那沈記?那群人底細(xì)可都清楚?還有?那沈記的?店主,商人重利,會?不會?……”
崔瑄聽了?暗道不好。
母親若是警惕起來,怕真?會?叫人去查那幾個(gè)?,阿珣朋友不多,惹得人家反感,沒必要。
還有?沈記,店主小娘子聰慧機(jī)敏,這事兒也與她無關(guān)。
他便幫著解釋了?幾句,“那幾戶都是坊間市民,平頭百姓,一條巷子里?住著,沒壞心眼?的?。”
“沈記我?常去,知根知底,店主人信得過。”
謝氏不過是隨口一說,哪知惹得他這般鄭重,她最頭大的?就是長子這副鄭重其事模樣,她年輕時(shí)?活潑,他爹風(fēng)流,也不知隨了?哪個(gè)?。
連連擺手道:“行?了?,行?了?。”
這時(shí)?大夫也把完脈了?,一臉的?神色凝重,崔瑄迎了?過去,“還是先聽郎中?怎么說吧。”
郎中?是老熟人了?,謝氏信得過。
郎中?皺眉道,“小郎君未有?受涼征兆,似是食物相克,夜里?都吃了?些?什么?”
仆婢忙一一回了?,自打下午回來以后,道睡前。
郎中?聽到進(jìn)了?牛乳,頓時(shí)?搖頭:“難怪了?。”
“這……牛乳?”香云聞所未聞。
“小郎君食了?不少橘子,橘子性?酸與牛乳同?食,容易導(dǎo)致消化不適之癥,腹脹、腹痛是正常的?,日后避免便是了?。”
謝氏松了?一口氣同?時(shí)?,也難免自責(zé),“都是怪我?疏忽了?。”
崔瑄則想?了?想?,問道:“那與酸橙、柿一類的?果蔬是否也一樣?”
郎中?點(diǎn)點(diǎn)頭:“這正是小老將提醒的?。”
來都來了?,郎君還是開了?劑補(bǔ)脾益氣的?方子,反正吃著沒什么壞處。
崔瑄點(diǎn)頭,謝過郎中?,一面親送郎中?出去,一面詢問崔珣眼?下的?胃腸,天熱時(shí)?食些?冰飲可有?避忌。
郎中?亦道:“昔時(shí)?小郎君體弱,如今已大好了?,暑熱逼在體內(nèi)反倒不好,注意適量為宜。”
又細(xì)細(xì)囑咐了?些?養(yǎng)生事宜。
這話,崔瑄回去后一字不落轉(zhuǎn)述給了?謝氏。
被郎中?摸過脈后,崔珣竟不疼了?,這會?嚷著肚餓,謝氏正吩咐仆婦們?nèi)湫?清淡的?粥菜來。
謝氏沒那么著急了?,聽了?崔瑄的?話,驚訝于他竟會?專門問這些?。
欣慰的?同?時(shí)?,也有?心情疑惑,聽阿珣的?話音那沈記并非食肆,專營些?香飲甜糕,大郎卻說自己常去……大郎什么時(shí)?候愛吃這些?甜點(diǎn)心甜漿水了??罷了?,問他是問不出什么的?。
謝氏只覺得自己空多活了?快二十年,怎么還看不透這塊肚子里?掉下來的?肉呢?
她的?不滿和疑惑很快被驅(qū)散了?,因?yàn)榇蕃u看了?眼?外面天色,早已宵禁,便道:“今日在府里?住下,明日一早再回衙門。”
謝氏立馬張羅,雖只是短短一晚,那也值得高興。
看著母親就要大張旗鼓模樣,崔瑄哭笑不得,忙拉住她:“兒就在阿珣這歇下吧,也好守著他。”
謝氏依言合掌:“好!你兄弟二人一塊,還不必我?的?人忙活,很好。”
即便要在孩子面前做個(gè)?良母,謝氏偶爾也難免露出一絲閨中?時(shí)?的?俏皮來。
崔珣眼?睛亮晶晶的?:“阿娘,郎中?都說了?,那我?明日想?吃冰鎮(zhèn)荔枝……”
謝氏立馬嗔視:“也得等你大好了?才能吃!”
立秋后,日頭越來越短,紅彤彤的?霞光全然隱入濃墨般的?夜色,明月高懸。
游仙居樂聲?靡靡,觥籌交錯,肅國公崔峙倚在一豐腴美人身上,就著美人手喂來的?清酒,一飲而盡。
他身邊還有?另一清麗美人正替他捏著足,一下一下,按得酥麻入骨。
養(yǎng)病養(yǎng)了?半個(gè)?月,病好又休養(yǎng)了?半個(gè)?月,素了?一個(gè)?月的?崔峙本就蠢蠢欲動。
今日吃了?陳道士送來的?十成丹,只覺得渾身輕盈,四肢有?力,大病之后的?昏昏沉沉一掃而空,再也沒了?顧忌,當(dāng)夜便來了?游仙居。
而去歲小年夜崔瑄路過的?出云閣,此刻冷清寂靜如月宮,里?面住著的?兩位姨娘早在年初就徹底失了?寵。
眼?下受寵的?這兩個(gè)?美人是江南某官員費(fèi)盡心思搜集來的?民間絕色,果然甚得肅國公喜愛,那官員所求之事也心想?事成。
水榭上,一樂姬彈著箜篌,一人伴唱,聲?調(diào)婉轉(zhuǎn)。
崔峙醉眼?迷蒙,合著節(jié)拍哼了?兩句,忽然抬腳挑起那清麗美人的?下巴尖,語氣輕佻:“真?個(gè)?‘昆山玉碎芙蓉泣’,阿窈可會?這支曲子?”
清麗美人被他這樣輕賤,也只難堪了?一瞬,很快笑道:“妾會?一點(diǎn)兒,國公爺要想?聽,一會?兒妾私下唱給您聽。”
私下是什么私下,三人心知肚明,再明顯不過的?邀寵了?。
崔峙哈哈大笑,他來都來了?,自不可能只喝酒,說著也得嘗嘗這芙蓉泣露,攬過倆美人的?肩,向內(nèi)室走去。
樂聲?漸歇,在那羞人之聲?響起后,兩名樂姬面色羞紅,抱著箜篌匆匆退離。
正院到國公府大門,不停歇地?走上半柱香時(shí)?辰便能到。
崔瑄起時(shí)?,天色才泛魚肚白?。碧紗櫥內(nèi)崔珣還睡著,面色沉靜,恢復(fù)了?往日的?紅潤,想?來是沒什么問題了?。
他刻意放輕了?洗漱的?動作,換過衣裳,出了?門。
一路上,熹光升起,今日沒有?朝霞,只有?逐漸變亮的?天色,和沉默著掃地?的?仆婦。
掃帚劃過青磚地?,發(fā)出“沙沙”聲?,見了?他,輕聲?行?禮。
早晨的?國公府,一向是靜謐而凝重的?,飛梁畫棟,遙遙望去并不祥和,反倒令他覺得心頭沉悶。
這靜謐很快被一道不和諧的?聲?音打破——
“阿兄這么早急著出門,真?是勤政愛民吶。”
懶洋洋又怪腔調(diào),不是二郎崔琰又是哪個(gè)?。
人前人后,崔琰有?兩副面孔,崔瑄一直都懶理他,目不斜視往前走。
崔琰記事起,那時(shí)?兄弟倆關(guān)系還沒這么糟,崔瑄甚至還會?替逃課的?他向崔峙求情,也不是這副死人模樣,他說什么故意激怒對方都無動于衷。
崔琰很不爽,明知他最討厭什么,偏往他心窩上戳:“父親生病,你即便回了?府,還是一面未露,倒真?穩(wěn)重。”
穩(wěn)重兩字,旁人說都行?,偏崔琰每次說了?對方就會?有?反應(yīng)。
他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用得很順手。
崔瑄果然停下來,瞥他一眼?,“穩(wěn)重總比輕狂好。”
撂下這么句,又走了?。
這是諷他崔琰不穩(wěn)重,鬧市縱馬,撞傷趕考士子,被其告官。
崔琰卻無所謂,左右京兆尹不敢罰他,這事兒已經(jīng)不了?了?之了?。倒是總算激得對方刺他。
崔琰心滿意足,也不計(jì)較對方失禮直接走了?。
約莫卯時(shí)?時(shí)?候,日頭開始毒辣。
這樣的?時(shí)?節(jié),白?天溫度依舊節(jié)節(jié)攀升,夜里?微微涼,是以早晚出門得多穿一件半臂。
沈朝盈進(jìn)來最喜歡的?一件半臂是藕色底上繡并蒂蓮紋的?,袖邊襟邊用青綠色絲線勾勒,穿淺色裙配了?,整個(gè)?人像株亭亭荷花。
那天以后,她又買了?兩回新鮮蓮蓬。
這東西不一定天天有?,得碰巧,她每次買了?回來,除了?吃蓮肉,剝下來的?蓮子心也沒浪費(fèi),收起來曬干了?留著泡水、煮薄荷飲喝,很清火。
嘗了?一次以后,一向支持沈朝盈手藝的?阿翹、阿霽都唯恐避之不及,每見她泡了?那個(gè)?,眼?神就變得一言難盡起來。
阿福也不喝,只有?她一個(gè)?人,大中?午來上一杯泡得濃綠的?蓮心水,苦得咂嘴,這時(shí)?候連吃糖都是甜中?帶苦的?,有?點(diǎn)被生活虐爽的?感覺。
此話一出,沈朝盈自覺頗有?哲理。
便打算將墻上掛那副和氣生財(cái)“和”換成苦中?作樂“苦”,寫個(gè)?篆體,拙樸憨厚中?帶點(diǎn)清新可愛,可不就是她寫照么?
然而被阿福說她是沒苦硬要吃。
阿福這人,沒熟時(shí)?沈朝盈只覺對方惜字如金,相處久了?才發(fā)現(xiàn)對方其實(shí)是有?一字千金之本事,是以覺得自己沒必要說太多。
就像上一次,被阿翹纏著問東問西煩了?,他默默不做聲?,中?午一整盤青菜沒有?放鹽,阿翹指了?出來,阿福這才道,“你該少吃點(diǎn)鹽。”
阿翹問為何,阿福眼?睛也沒抬,“因?yàn)樘e。”
……
很好。
沈朝盈本想?長篇大論宣傳一下蓮心泡水的?好處,張了?張嘴又咽了?回去。
昨天買回來的?茶葉還沒磨,收拾收拾,沈朝盈將茶葉抖了?出來。
這一次她沒買那些?散茶,散茶雖便宜,茶味卻不濃。
她買了?好些?的?龍井,這時(shí)?候龍井不貴,要清明前后的?才是最好的?。后世最常聽人提“雨前龍井”,便以為谷雨前后的?龍井最好,后來才知道最金貴的?是“明前龍井”。
清明前后的?杭州城,茶山上,茶香氤氳,農(nóng)婦們忙著采摘最嫩的?一道芽尖炒成茶葉進(jìn)貢宮里?,下面朵葉大些?的?則賣給茶商,茶商轉(zhuǎn)手高價(jià)售給富貴人家……而剩下的?茶梗子,才是尋常百姓吃的?。
她也不為了?泡茶,磨成細(xì)膩粉末,這就是自制抹茶粉。
茶粉用牛乳沖開,努力攪勻,雖然沈朝盈在研磨時(shí)?就過了?好幾遍篩,這時(shí)?候還是選擇再濾一遍,以免口感不好。
依舊是加些?米漿煮開,冷卻定型后切成小丁,就成了?抹茶奶凍。
放些?芋圓,放些?江米小圓子,放些?奶凍,加甜牛乳或是奶茶為底。
遠(yuǎn)觀一碗清新之色,近嗅茶香濃郁沁鼻。
都是細(xì)膩口感,不同?程度的?軟糯在嘴里?不一而同?地?綻開存在感,而芋圓與小圓子本身無味,都是靠奶茶底子的?香甜來佐,最終自是茶香味最濃的?奶凍成功勝出,在唇齒間留下霸道的?茶澀。
沈朝盈端著抹茶奶凍碗出去,阿翹在洗臉,沒注意角度,飛揚(yáng)的?水珠濺了?她一身一臉。
第50章 清爽冰紅茶
沈朝盈急急抱著碗躲開, 只叫水撒自己身上了。
“好啊你,”她先放下碗,笑著就舀起一瓢水朝阿翹潑了過去。
被清涼的井水一潑, 阿翹雙腿一涼,剛換的裙子濕了大片。
大半瓢水潑在?地上,曬得滾燙的青磚幾乎瞬間就將水吸透了。
她“啊”的一聲,也不甘示弱地回潑了過去, 一時(shí)間院子里充斥著沈朝盈跟阿翹此起彼伏的嘲笑聲跟啊啊聲。
最后兩人都累了, 暫時(shí)和平共處,靠在?石磨上喘氣, 衣裙盡數(shù)濕透。
不過熱是不熱,相當(dāng)于沖了個(gè)涼水澡,反倒很涼快, 這時(shí)候再悶的風(fēng)吹來,也是清爽的。
這院子好就好在?小門一鎖, 就成了單獨(dú)的空間, 阿福單獨(dú)睡那邊,打呼她們聽不見, 她們這邊玩水也能肆無?忌憚。
阿霽睡午覺被她們吵醒,走出來嚇了一跳:“這是剛從河里撈上來了?”
沈朝盈笑道,“過潑水節(jié)了,阿霽要?不要?試試, 涼快慘了。”說著又要?去舀水。
“潑水節(jié)?”
阿霽云里霧里的, 聽過端午中秋重陽,偏沒聽過什么潑水節(jié)。
兩人涼快不涼快她是不知道, 卻?知道這樣子很狼狽!她才不要?試,才換的新衣裳。
看見沈朝盈動作, 阿霽忙不迭繞著她倆走,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又招來一陣嘲笑。
待沈朝盈喘過氣來才發(fā)現(xiàn)?不單衣裳濕了,頭發(fā)也正濕噠噠往下滴著水,她干脆全放了下來,就在?井邊舀水現(xiàn)?洗了個(gè)頭,省得換了衣裳洗頭時(shí)又被打濕。
頭發(fā)擦得半干,用布巾包起來,再去換了衣裳,頭發(fā)差不多干時(shí),全部放下來,時(shí)人以油養(yǎng)發(fā),整個(gè)發(fā)髻梳得油光水滑一絲不茍,沈朝盈欣賞不來,只在?發(fā)梢抹點(diǎn)?發(fā)油,是清淡茉莉香。
梳兩個(gè)螺髻,干干爽爽地開門營業(yè)。
那些首飾鐲子什么的剛開始沈朝盈還會臭美?,但是被紈绔調(diào)戲幾次之后,加上自己也覺得帶那些干活礙事,便都全擼了。
只剩一對耳洞,不戴東西怕堵回去,便跟上輩子一樣,拿茶葉梗搓搓,塞進(jìn)去,樸素到底。
崔瑄看到這樣家常清爽的沈朝盈,還恍惚了一下。他早上從國公府回來,對比之下,便是府里的婢子也比她打扮得華麗。
是真放下了以前的生活,活得很有市井朝氣,日子也確實(shí)挺好。
一個(gè)自小被嬌養(yǎng)大的小娘子家能有這樣“壯士斷腕”的決心,沒有怨天?尤人……崔瑄升起一絲佩服。
沈朝盈一眼看見門口那位長安令,今日周身氣場有些沉肅,也不知誰惹的他,不過也不影響她做生意?。
沈朝盈揚(yáng)臉笑道:“小崔大人,今日下值早啊。”
崔瑄嗯了下,很自來熟地在?常來的那張食案前坐下了。
沈朝盈捧來潤喉茶水先,“郎君請喝些清火飲子。”又將菜單奉上。
看著淡綠清澈飲子,倒是賞心悅目,想來又是什么茶飲。
沈娘子飲茶不常煮,而偏愛泡,通常泡出來清澈淺淡的茶湯,沒有旁的佐料,茶味也淡淡,不甜,微澀,崔瑄起先喝不慣,后來喝著也很好,覺得比時(shí)下流行加香料酪漿煮出來一缽咸甜四?不像的要?順喉。
他隨手翻開菜單,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順手拿起那杯飲子啜飲一口。
崔瑄猛地放下那飲子——這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很失態(tài)了。
對上小娘子笑盈盈的臉,他猶豫過后到底咽下那苦澀的茶水,皺眉道:“這是何飲?”
“蓮心水。”
沈朝盈笑道,語氣再正常不過,仿佛不是她一時(shí)起了壞心將那豆蔻熟水換成了中午泡上的蓮心水似的。
又遺憾地悄悄看了眼被放遠(yuǎn)的杯盞,看來的確沒人能和她一起欣賞這蓮子心。
崔瑄也有些懷疑自己了,卻?謹(jǐn)慎地不敢再試,隨意?指著最末一行新添墨跡道,“便這抹茶……吧。”看清那行字跡,崔瑄皺下眉,這名字恁的拗口,花哨怪氣,又有些不好意?思念出口。
“抹茶什么?”沈朝盈明知故問?。
“……抹茶飽飽碗。”幾乎是憋著一口氣說完的,冷著一張臉。
殊不知沈朝盈要?看的就是這個(gè)。
惡趣味得到滿足,沈朝盈輕嗤笑出來:“郎君稍候啊。”
還是捉弄一本正經(jīng)的人有意?思。
轉(zhuǎn)身就決定下次再上一個(gè)“□□乃乃好喝到咩噗茶”,點(diǎn)?單一定要?每個(gè)客人完整念出來。
這時(shí)沒有自動攪蛋器這樣高科技作弊工具,甚至茶筅也沒有,沈朝盈只好照著記憶里的樣子拿竹筒做了個(gè),用來攪打茶末,勉強(qiáng)能用。
到底茶粉顆粒粗了些,不好化開,費(fèi)手。
沈朝盈總算將煮開的抹茶奶漿放一邊晾涼等凝時(shí),手抖得厲害。
阿翹大驚小怪叫起來:“小娘子,你這手跟我姨姥似的!”
阿福皺眉看她一眼,“這種事,教?了我來就好。”
沈朝盈笑道:“就是手酸,不礙事。這下得了教?訓(xùn),明日就知道一口氣做多些了。”
阿福看著一團(tuán)和氣的小娘子和傻樂的兩個(gè),搖搖頭,頗不贊同。
沈朝盈知道他是習(xí)慣了先前在?酒樓里階級森嚴(yán)每個(gè)人都緊著掌勺的大師傅伺候的潛規(guī)矩,也沒說什么。
“郎君請嘗。”眼下店里不忙,沈朝盈很有空,出餐后便能陪這位多侃兩句,
“這小圓子是用江米粉搓,還有芋圓,也是老友了,獨(dú)這抹茶奶凍是新貨。拿茶粉上的色,染了一股子茶香,倒與牛乳相得益彰。我們店里牛乳茶也是拿茶葉炒香,不過卻?不是同種。”
到底對方是世家子她一個(gè)商女,沒什么好侃的,寒暄問?候兩句就只能往吃食上扯了,“小崔大人不妨試試,能不能嘗得放了什么茶?”
食趣食趣,崔瑄也愿意?配合,他對茶飲沒有太?濃厚興趣,只能嘗出來些清新茶香,并不能準(zhǔn)確認(rèn)出。
回味片刻,很誠實(shí)露短:“云霧?”
沈朝盈也笑了,眼睛彎彎,“是龍井。”
她緩緩解釋:“這時(shí)候龍井不好喝,我把梗摘出來,單剩下葉子碾成末,再篩幾遍,要?細(xì)如?青煙才行,偷懶不得。否則大人吃一口茶凍,半嘴的渣子,那就不美?了。”
崔瑄聽她拿自己打趣,沒脾氣地微微笑了。
店里燈光照在?他臉上,透過紗面,投下一層朦朧光影,俊雅面容似夕色下一湖碧波,溫暖清冽。
沈朝盈一時(shí)竟有些沒出息地挪不開目光,她算不上花癡,但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小崔大人合該多笑笑,這般去外走一圈,哪里還用得著宋郎君操心那些呢?”她嘆道。
年輕郎君,成日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做什么?少年人,還是要?有朝氣才討喜些啊。
雖然崔縣令已經(jīng)是個(gè)適婚青年了,但這并不影響沈朝盈對每一位大客戶的溺愛。
沈朝盈一臉感?慨,也是真心這般想的。
不過崔瑄顯然不信,想來是她平日馬屁拍多了后果,可?見做人吶還是得真誠一點(diǎn)?兒。
為了挽回一點(diǎn)?兒自己真誠印象分,沈朝盈又特特補(bǔ)充:“都說‘?dāng)S果潘郎’,我看不然,應(yīng)當(dāng)換成‘?dāng)S果崔郎’。”這說的是擲果盈車,潘郎乃潘安,女子愛之,每當(dāng)潘安出行,那必定是轟動場面,馬車上盛滿了小娘子扔的柿子。
她賤兮兮地,“就是這時(shí)候柿子果還梆硬,大人最好在?幞頭里再頂個(gè)帽子,否則……”
抬眼對上似笑非笑,沈朝盈有些說不下去了。
不是,她誠心想做個(gè)真誠人,怎么越說越?jīng)]邊際了,甚至還有點(diǎn)?兒調(diào)戲輕薄意?思似?
看來是平日與羅娘子這些人漫談胡說嘴沒把門慣了。
沈朝盈懊惱輕咳一聲,住了嘴。好在?服務(wù)業(yè)臉皮厚似城墻,并無?尷尬色。無?所?謂輕浮就輕浮吧,還能治她調(diào)戲小男子罪咋滴。
崔瑄是沒當(dāng)真,卻?也沒生氣,一直含笑聽著。
此刻便接上話,“否則,要?么幞頭歪了,要?么腦袋頂個(gè)大包?”
沈朝盈沒忍住露出驚訝,這人竟會開玩笑??
熟悉的食客與店主,平日里小小玩笑倒也開得。
只是崔瑄這樣清冷的人,除了混不吝宋修文,其余人誰敢將玩笑開到他身上?
沈朝盈也以為他會是那種肅然拒絕她的胡言亂語之人。
崔瑄并不多說旁的,一句足夠。
唇角帶著淺笑,又繼續(xù)雍容閑雅地吃起他“抹茶飽飽碗”來。
不對啊,沈朝盈一復(fù)盤,只覺得這笑一點(diǎn)?也不是溫潤清和的端方君子,倒像似,倒像她調(diào)戲人不成,反被調(diào)戲了?
所?以這是報(bào)仇?
抹茶飽飽碗?還是擲果崔郎?
亦或是蓮子心泡水?
……
聽著朝氣蓬勃小娘子講俚俗語,被崔琰影響的心情好了很多,崔瑄的小費(fèi)便給得很足。
臨走前還客氣道,“夜深了,小娘子也盡早歇息吧。”
沈朝盈摸下那銀子,有二兩左右,嗬……
向來客人熟悉了以后便很少會給小費(fèi),這位也一樣。沈朝盈還以為對方已經(jīng)把她當(dāng)自家廚娘了呢,還是銀子可?愛啊。
是不早了,要?再來個(gè)客人點(diǎn)?勞什子抹茶,她也做不動了,干脆送走崔瑄便打了烊。
熄了燈,阿福在?檢查門窗,各處落鎖,沈朝盈給了蹲坐在?院子里仰頭數(shù)星星的兩人各一巴掌,輕飄飄的落在?后腦勺,“走了,回屋睡覺!”
——
天?氣真好,近秋的陽光依舊明媚,一天?賽一天?地耀人,似乎看不見轉(zhuǎn)涼的那天?。
不過沈朝盈知道,最多不過中元節(jié)后,突然有天?涼氣便會沁浸得人打擺子。
夏蟬也知道似的,拉長了聲音在?最后幾日拼命聒噪,勢要?人們記住這個(gè)夏末。白天?還有各種人群熙攘聲,一到臨睡前,滿耳朵灌的都是蟬鳴,又無?風(fēng),帶著即將到來的梅雨季節(jié)悶熱,饒是睡眠一向好沈朝盈也失眠了,口干舌燥地爬起來尋茶水喝。
熱茶下肚,一點(diǎn)?兒也不解悶。
她打開門,恰對上阿翹也熱得失眠,在?井邊舀水凈面。
隔著小半個(gè)院子,沈朝盈無?奈地笑了,無?聲地指一指廚房方向。
阿翹跟她最久,心有所?感?,立馬屁顛顛跟上。
廚房里有幾個(gè)今天?用剩的新鮮酸橙,沈朝盈拿了鹽搓洗表面,一面對著剛進(jìn)來阿翹吩咐:“去取些茶葉來,要?平常煮牛乳茶的那種。”
茶葉、肉桂一起下鍋,小火慢焙,加糖炒化,炒出焦香,又加進(jìn)熱水,立馬關(guān)火,用爐子余溫去燜。
冰紅茶好不好喝就在?這點(diǎn)?子關(guān)鍵上,一是要?燜,若是煮則茶味太?濃,容易苦澀。二是酸橙切片要?去籽,還要?沾上糖漬,否則泡久易發(fā)苦。
燜出來琥珀色茶湯,晶瑩剔透,散發(fā)著濃郁的香氣。
濾出渣子,只留茶湯,放幾片用糖漬過的去籽酸橙片浸著,提去井邊湃,涼得快。
紅茶的香醇與酸橙的特殊清香融合得很好,能有后世冰紅茶七八分的影子,冷鎮(zhèn)將冰紅茶清爽的口感?發(fā)揮到最大,酸甜沁人。
冰紅茶就要?大口大口喝才暢快,阿翹取了兩個(gè)吃面的寬口碗來,咕咚聲下肚,冰爽的茶湯很霸道地?fù)嵛苛嗽锟实暮砉埽^癮得很,汗也不流了。
兩個(gè)人就蹲在?井邊喝了小半壺,阿翹還要?倒,被沈朝盈拒了:“不想起夜,不喝了。”
阿翹也不想,便罷了,重新吊回井里,留著明日起來了,跟他們一起分。
沈朝盈第二天?煮了很多,又去市肆上買了冰回來,他們院子里的小冰窖早在?入夏的第一個(gè)月就用完了,這兩月光是從冰商手里買冰就費(fèi)了一大筆的銀錢。
但也沒辦法,這樣熱的天?,不吃冰簡直是要?人命,莫說客人有意?見,就是沈朝盈自己也忍不了。
冰紅茶的茶湯紅亮亮的,好看得很,裝在?玻璃碗里。
這時(shí)候玻璃制品都貴,不過沈朝盈很知道哪里買東西便宜,往西市上琉璃商鋪旁邊有條小巷子,鉆了進(jìn)去,走到最里,有個(gè)胡地少年擺的攤子,里頭賣的都是殘次品。
說是殘次品,也不錯了,要?么是一對對杯子碎了一只,龍鳳不呈祥了,要?么是把手?jǐn)嗔耍h利易劃傷,沈朝盈買回來自己琢磨著用砂打磨圓潤光滑又請銀匠鑄了個(gè)套把,又是個(gè)好杯子,而且還更好看了。
諸如?此類,撿了一大堆便宜回來。
漂亮、清爽,實(shí)惠,點(diǎn)?上一大壺,能喝一下午,很快就代替了先前酸梅飲的地位,酸梅飲也順勢退出了沈記舞臺。
一個(gè)客人帶朋友來的,見朋友一來就被冰紅茶給迷住了,有些驕傲的同時(shí)也帶了些老客的優(yōu)越:“這算什么瞧你那出息!要?我說,沈記的牛乳茶最好,香濃,不膻,冬天?時(shí)的烤梨也好,外邊絕吃不上這味兒。”
想不到過了大半年菜品來來去去竟然還有人記得烤梨,沈朝盈都有些感?動,這位是真老客,便給二人贈了一碟小食,又收獲厚道的名聲。
到底再熱也進(jìn)了末伏尾巴,熱不了幾天?,冰紅茶不過是她一時(shí)興起,趕趟熱鬧罷了。
中元節(jié)前一晚下了場很大的雨,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翻身時(shí),還能聽見雨打在?芭蕉上噼里啪啦的聲音。
第二天?店里是放假的,不用營業(yè),清早醒來沈朝盈還記得那雨打芭蕉的意?境,愁怨、凄美?、悲壯。
待徹底清醒之后才記起來,院子里哪來的芭蕉,不就幾棵樹苗么?
果不其然,開門去看,大風(fēng)將她今春從別處移栽來的一棵梨樹給刮倒了,斜倚在?窗上,昨夜她聽見的就是風(fēng)雨聲混合著歪歪欲倒的樹砸窗子的聲音。
好在?不是紙糊的窗子,否則雨水必定順窗流進(jìn)來,弄得滿屋狼藉。
并且以她的睡眠質(zhì)量,定然是醒不了的。
梨子是吃不成了,還得修繕被砸歪的窗欞,原本打算去寺廟里轉(zhuǎn)轉(zhuǎn)的中元節(jié)就這么耽擱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