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桃漿鴿子蛋
鶯啼婉轉的三月天, 春日盈盈,碧云斜斜。
略帶潮氣的薰風揚起店門口輕薄的竹片簾,帶動簾后掛著的風鈴。
這是?沈朝盈跟兩個婢子閑暇時做的玩意兒?, 每當有客人進門,便會?搖起一串輕快的鈴聲?,以免主人不在店內,錯過?招待。
沈朝盈正?在給新買回來?的桃膠換水, 這東西買回來?之后要泡上許久, 才能?徹底清除雜質,這會?兒?聽見鈴響了, 便在圍兜上擦兩下手,一邊往外走去。
四個婢子擁著個清麗少女進來?了,其中為首的一名神態恭敬道:“二娘子, 便是?這兒?了。”
少女遲疑地踏了進來?。
少女穿豆青窄袖襖,鵝黃絲綢裙, 看面料價值很不菲, 耳邊墜子跟發間釵飾都是?出自一塊料子的翠玉,隨著行步輕盈而?輕晃搖動。
淡妝輕掃梨花面, 眼中如?含春雨,清潤天真。
是?一位很標準的貴女。
沈朝盈不動聲?色收回眼神,奉上菜單子,笑道:“女郎瞧一瞧, 小店里新上有桃漿鴿蛋、櫻桃酸酪, 或是?拿桃膠煮了牛乳、皂米也可。”
這樣的貴女,萬萬不可能?紆尊降貴喝什么甘蔗水、芝麻糊這樣的東西, 一則配不上身價,一則染齒不美。冰酥酪倒是?相襯, 不過?,恰好今日店里新添了桃膠,沈朝盈便想著推銷試試。
櫻桃酪是?常吃的,那女郎掃一眼菜單,心思渾不在這上頭,便隨意道:“嗯,就櫻桃酪吧。”
沈朝盈沒推銷成功,也不失望,點頭稱是?,便去忙了。
酸酪類似于酸奶的口感,將櫻桃去蒂、去核,切成小丁,投入酸酪中,配合著時人口味加些?糖,吃起來?口感醇厚,只有淡淡余酸。
沈朝盈端著托盤將一小盞櫻桃酸酪呈了上去。
少女看著與府中不大相同的做法,好歹提起些?興趣吃了兩口,夸道:“你這酪倒是?不膩,店雖小,確有些?本事在的。”
聽她話中意思,仿佛先時便了解過?似的,沈朝盈不解此話從何而?來?,只好笑著道謝。
少女略一頓,干脆一氣將整碗喝空了,面上已不復來?時猶豫,但羞澀性?情難掩,咬下唇,才扭捏道:“你們店……那位崔縣令可是?常來??”
沈朝盈恍然,總算明白自己這麻雀小店如?何引得這樣一名派頭的貴女大駕光臨。
只是?看面貌,與上巳那日又不似一人。
沈朝盈壓下心中熊熊八卦之火,謙虛道:“店離得近,縣署眾人偶爾會?來?打打牙祭,不算常來?。”
自己好歹也是?年輕貌美小娘子一個,沈朝盈先將自己摘了出去避嫌,免得誤了那位桃花,可以說是?操碎了心。
聽到這答案,少女眼神亮了起來?,眼角眉梢壓著天真而?不掩飾的高興:“那便是?今日有可能?來?了。”
小姑娘可愛,沈朝盈笑著點頭:“卻也說不準,不過?想來?女郎叫人傳信去……”“我就在這兒?等?!”
少女愉悅地擺擺手,“你們店里還有什么吃食,賣得好的,都來?一份吧!”
沈朝盈失笑,可愛的小姑娘。
沈朝盈看著給她上了口味比較清淡的冰酥酪,綴上櫻桃果兒?,還有受娘子們偏愛很深的桃花酥。
而?后小姑娘又朝沈朝盈招手,示意沈朝盈在身邊坐下陪她說話。
沈朝盈進廚房囑咐了阿翹阿霽幾句,而?后便專心做一個陪吃陪聊客,盼這位貴女吃得好聊得開心,再?抖一抖賞錢。
那少女自介紹家中行二,上頭姊姊已年長?出嫁了,下頭妹妹又未長?成,連個說話人都沒有,好生無?聊。
“十二三歲這樣年紀的女娘,還是?孩子心腸,想想我那時也沒這么幼稚。”二娘抱怨。
小孩兒?總覺得自己已經長?大成熟了,沈朝盈笑著附和:“古話說,成長?是?幾十年的功夫,長?大卻多半是?一瞬兒?的事。”
二娘“學藝不精”,第一次聽說這古話,越品卻越有道理,“很是?這個道理,這是?哪位古人所說?”
沈朝盈半點不心虛:“是?位姓沈的娘子。”
二娘慚于自個兒?的學藝不精,并未聯想到眼前的沈店主身上去。
二娘舀一勺冰酥酪,“滑嫩如?凝脂,溫潤如?碎玉。”
沈朝盈夸:“二娘子好才學!”
二娘再?嘗桃花酥,“甜而?不齁,仿佛小雨初收,很有春意。且你選的桃花很好,換做此時杏花則太濃,梨花偏過?淡,方得是?桃花嬌態,清香撲鼻。”
二娘是?位很懂吃的貴女,沈朝盈順著她的話往下聊:“所有春花中,唯桃花最?宜賞宜食。吳郡有位巧手娘子,善制桃膏,乃取五月的桃汁與糖細煮,煮至汁濃如?大紅琥珀般,那叫一個漂亮!”
這說的是?董小宛。
這個風華絕代的姑娘,把尋常日子過?成了不同尋常的雅致,便是?逃難時也沒丟棄。
不僅做得一手好菜,更愛研究甜食,還很有天賦。
做個糖,做出了自己的品牌“董糖”,熬桃膏、瓜膏、腌菜、豆豉,亦成了千古絕菜。
二娘露出向往:“可惜路途遙遠,何時我也嘗嘗這董糖。”
沈朝盈笑道:“這卻不難,這位娘子十分熱心,辭世?前將做糖方子公布于世?,我有幸拜讀過。二娘子何時想吃,遣奴仆來告知一聲便是。”
二娘驚喜:“董娘子真是?個善人!”
沈朝盈點頭,是?啊,無?私奉獻,燃燒自我換才子真心,惜乎,一腔柔情似水,最?終還是?錯付了,惜乎。
二人聊得投機,多半還是?因沈朝盈附和她卻又不全然拍馬屁,叫二娘十分的暢快。
說了許久的話,不知不覺屋外已掛上斜陽,鶯聲?漸細,簾影搖動間,又下起絲絲雨。
沈朝盈看眼天色,起身道:“我去廚間看看,給二娘子做一道吃食。”
來?到廚房,桃膠已經完全泡漲了,琥珀色透明狀,散發著溫潤柔和的光澤,果凍般清爽,飽滿透亮。
這時候的桃膠基本都是?被藥鋪收購,用以入藥,甚少有做膳食。
春云暖雨桃膠香,桃膠取自桃樹,就像收集乳膠一樣,拿刀在樹皮上割一道口子,桃膠會?緩緩溢出,藥鋪收購后以桑灰湯浸泡,曬干備用。
其實桃膠除了入藥,亦是?美容養顏圣品,能?治痘瘡黑陷,被后世?人做成各式各樣的甜品,尤深受姑娘們喜愛。
沈朝盈將洗凈的桃膠入清水,加桃花瓣煮開,關火撈出花瓣,加冰糖再?燜一刻鐘。
鴿子蛋加些?橘瓤去腥煮熟,去殼,盛入桃漿中,加些?桃花瓣和枸杞做點綴,出鍋。
桃膠飽脹濃稠,琥珀色的漿水帶著淡淡的桃香氣;鴿蛋玉白半透,露出內里澄黃如?明燈的芯子。
猶如?瑪瑙中自然生長?出的一塊脂玉,流光剔透。
沈朝盈笑道:“桃漿潤美人,方才食過?桃花酥,也請二娘子試試這桃漿鴿蛋,是?臨海郡特色。”
二娘被這漂亮的點心吸引,沒多猶豫就拿起調羹。
入口清香爽滑,咬開后稠稠的,不失膠質的厚重,加了橘瓤調和味道,甜中有酸,清口開胃。
桃木葳蕤、桃花妍麗、鴿蛋清香都凝在這晶瑩一盞中,二娘有感而?發,與她聊起江南煙雨來?。
那時她隨母親回家奔喪,遠途奔波,原本毫無?情志,只想早日回京,卻被如?畫如?詩的景致給絆住了腳。
“吳郡真是?個好地方,我們乘船泛舟湖上,船夫在前頭搖櫓,艙后有爐灶,乘船時間長?了,船娘就生起爐灶,做些?點心供我們吃喝。我瞧那船娘手藝精巧,不比王府里廚娘差。”
原身印象中的江南景色確實美好,沈朝盈由衷地點點頭,江南春色,杏花疏雨啊。
說著說著,二娘忍不住想起同樣如?詩如?畫的一雙眉眼來?,臉頰泛起薄紅,微微出神。
沈朝盈會?心一笑,思春景成思春情了不是??
她閉上嘴,不去打擾思春的小姑娘,取來?茶爐烹茶。
看天色,離崔大人下班還早著呢!
崔瑄便是?這個時候進來?的。
沈朝盈一愣,她這是?什么毒奶體質,說什么什么不靈。
“二娘子。”沈朝盈出聲?提醒,然后微笑向崔瑄行禮,隱回柜臺后。
這時,二娘的一個婢子拿著沉甸甸的錢袋過?來?,希望沈朝盈能?夠暫時不對外營業。
沈朝盈答應了,寫了告示牌子,掩上店門。
崔瑄似乎有些?驚訝在這兒?看見她,頓足后上前行禮:“二娘子。”
落在沈朝盈眼中,亦有些?驚訝,這位身份這么高的么?
二娘臉上漾起紅暈,又恢復了剛進門時的那股小女兒?家羞態,輕聲?細語道:“崔世?子,怎么只有你……宋七郎呢?”
沈朝盈聽得云里霧里,崔瑄卻是?秒懂,自己這是?又被推出來?當借口了?無?奈道:“原蘅今日并未來?尋我。”
二娘臉上羞澀笑意僵住了,聲?音也僵在嗓子眼,一時之間不知要說什么。
氣氛有一瞬尷尬的凝滯。
崔瑄本可以彌補一下,或是?圓滑過?去,但他沒有幫著友人欺騙小姑娘。
崔瑄溫聲?道:“要宵禁了,二娘子早些?回吧。”
二娘將臉扭向窗外,極小聲?地嗯了下。
這霏霏細雨讓一切都變得更糟,方才還停掛在臉上的笑容徹底沒了,窗外柳條跟杏花一同被雨水打濕,亂蓬蓬地在風中翻飛,一如?她的心情一般煩亂。
“我先告辭了。”
沈朝盈送走二娘,此間沒有別人,便顯得氣氛略尷尬。
“方才那位娘子與你聊了什么?”
沈朝盈想了想,也沒什么,“就是?些?小女兒?家的話題。”
崔瑄點頭。
不知自己是?否給崔瑄惹上了什么麻煩,桌上那沉甸甸的錢袋似乎也變得燙手了起來?。
又一想,她開門做生意,哪里能?那么神通挖到每個客人的老底?
這般想著,那點尷尬便也沒了,沈朝盈從容笑道:“小崔大人吃些?什么?”
崔瑄注意到桌上還有未用完的桃膠,隨意道:“便是?那個吧。”
“哎,好。”沈朝盈扭頭去忙。
此時下雨潮悶,沈朝盈又榨了些?薄荷汁加了進去,其味更清爽。
屋外瀟瀟淰淰,雨聲?催花落,崔瑄靜靜用完一盞桃漿鴿蛋,心情閑適。
沈朝盈看出他沒吃夠,又給他上了一盞煮來?自家待會?吃的桃膠燉牛乳。
“請小崔大人嘗嘗味兒?。”
崔瑄垂著眼,淺聲?道謝。
沈朝盈覺著崔瑄心情似乎并未受影響,遂忍不住打聽:“小崔大人,方才那位是??”
他都得行禮,得是?什么身份?
崔瑄攪著碗勺,桃膠在牛乳中浮沉,“她姓李。”
李是?皇室姓,這位莫不是?哪門子皇室宗親?郡主……公主?!
當慣了小市民的沈朝盈沒出息地手一軟。
崔瑄及時托住掉下來?的托盤,沈朝盈手忙腳亂地接過?,有些?尷尬。
見她這沒出息樣子,崔瑄眼中閃過?笑意,好心補充道:“是?燕王之女,不必害怕。”
許是?因為她的“害怕”,對方將聲?音放得格外溫和,還帶著調侃。
沈朝盈深吸一口氣,掐了下手,瞇眼笑道:“誰害怕了?只是?手抖。”
第32章 記吃不記打
燕王是先帝小兒子?, 今上登基時,燕王還?不滿十歲,如今也年逾三十了。
今上有親弟妹, 這位圣寵只能算一般,然到底是宗親,親王之女乃封郡主,即便是貴如四姓, 見了也得恭恭敬敬的。
故宋修文被?纏得煩了, 拒絕的話也不好說得太?絕。
尋常成年人多被?推托幾次,也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然李二娘是貴女中少見的單純善良,才會全信了宋修文的推脫之詞,并非宋修文故意?吊著她。
“你就?這樣捅出去, 小娘子?的一顆芳心都碎了。”
宋修文躺在?崔宅的太?師椅上,有些可?惜, “子?玉啊, 你還?是這般地不懂憐香惜玉。”
崔瑄早知此人尿性,自顧練著大字, 看都沒看他,邊道:“你若真憐惜,又怎會將人不上不下吊著。既對人家無意?,就?不該去招惹。”
宋修文“嗤”地笑了, 習慣性嘴賤, “這么說來,你是憐惜韋七娘, 所以才將人氣哭”接收到崔瑄的眼?刀,他又及時改口, “是,還?是學?你早日斷了好,清靜。”
崔瑄徐徐:“我與?你可?不同。”
韋七娘驕傲如明月,要所有人都拜服她裙下,他懶得伺候,她便盯上了他,實則對他沒多少心思。
就?算有,他將話說得狠了,對方那么驕傲,便也不可?能再惦記了。
宋修文想說“子?玉啊你還?是不懂小娘子?家心思,你那一番話恐怕韋七這輩子?都會記住你”,然到底沒敢惹他,再招來一頓嘲諷,得不償失。
只遺憾道:“話又說回來,巧巧那般玲瓏可?愛,哪個男人不喜?我還?真不舍……”
李二娘雖是羞澀性子?,卻并不自卑敏感?,反倒像冬日里的太?陽,羞澀而純粹。跟在?你身邊也只會羞怯地偷偷看你,并不打擾你。
這樣恰到好處的追逐,并不讓人反感?。
宋修文不好強硬拒絕是一回事,也是不舍對這樣嬌怯的小娘子?強硬。然他天生風流,注定不會鐘情于一個女子?,所以對著一腔純情的李二娘,他退卻了。
崔瑄:“那你去和人說清楚,想來燕王很樂意?兩家結親。”
宋修文想了想,悻悻飲酒,“罷了,我還?是莫禍害人家。”
他瞇著眼?:“你做了善事一樁,那店主小娘子?結結實實得了好處,李巧娘也遠了我這個禍害……呵,合著到頭來只有我里外?不是人?”
飲一口新釀桃花酒,宋修文忍不住咂嘴,在?崔瑄嫌棄地瞥過來之前,搖頭吟道:“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呀……”
……
春闈放榜之后很快又是釋褐試,朝廷會給?通過禮部試的進?士們發放黃花箋。
黃花箋,便是用金粉鋪飾的箋紙,又稱金花帖子?,漂亮得很。
沈記店門前,竟然有士子?拿著金花帖子?回來“還?愿”的,說吃了她們家廣寒糕,果然取廣寒高甲。
說來也巧,這士子?正是以詩代文書打折的那位,眼?下,無疑又給?沈記帶來了宣傳噱頭。
十年寒窗心想事成,沈朝盈也很高興,誠心祝愿那士子?:“關試有四,身言書判。觀郎君體貌豐偉,言辭辯正,能過禮部試,想來書、判亦是沒問題的,只待燒其尾、登龍門,直上青云,指日可?待。”
那士子?聽了這番話,更加高興。
十年寒窗,等?的可?不就?是這一刻么?
沈朝盈會來事兒,說著便要將這人之前買的廣寒糕免單,又請他無論如何也得坐下來嘗嘗店里招牌,也叫小店沾沾光。
士子?卻不是為了這個來的,怎好意?思收下?
“不過一進?士而已,還?尚未通過關試,小娘子?這般鄭重其事太?客氣。”士子?很不好意?思。
沈朝盈笑道:“郎君是有真才學?的,吃糕不過是討個好彩頭,兒才要反過來感?謝郎君。今日郎君愿意?帶著金花帖來小店還?愿,實在?令小店蓬蓽生輝,請郎君萬萬莫要客氣。”
士子?實在?被?這高級馬屁拍得很舒暢。
吃芝麻糊燉奶時,不遺余力夸道:“飲墨不若胡麻漿,胸無點墨通五策。”
這是戲說王勃寫文章沒有思緒時,會喝墨汁的謠傳,而墨汁與?芝麻糊都濃黑,又說即便是大字不識的人喝了這芝麻糊燉奶,也能考中進?士,還?是最難的秀才科。《晉令》載:“策秀才,必五策皆通,拜為郎中”。
沈朝盈一邊笑瞇瞇伺候筆墨,請他務必留下墨寶,給?足了情緒反饋,
一邊心哂,沒想到古人推銷起來,簡直主播還?瘋狂。
外?面那墻正空,沈朝盈正思索拿來涂畫些什么,眼?下便有了素材。
昔日沈朝盈對他釋放過善意?,士子?也十分?大方地筆走龍蛇,留下一副狂草。
周邊店主、顧客、周圍百姓都過來圍觀了,自然少不了消費,嘗嘗這新科進?士都夸好的糖水。
待忙過這一波,沈朝盈送走士子?,而后帶著婢子?欣賞墨寶,笑起來:“這叫做‘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
釋放自己力所能及的善意?,日后或許能換來意?料之外?的回饋和報答。
宋修文在?崔宅喝了酒,歇了晌,待醒來,天邊已掛上了淡淡小月牙兒。
朦朧淺淡的新黃,似時下女子?愛畫的面靨;疏星布列,似李二娘前日里問他可?有空去京郊賞花時,雙眸若星,盛滿期待。
宋修文愣了半晌,而后自嘲一笑。
宋修文一邊舒展著身體一邊朝外?走去,崔瑄好似知道他快醒來似的,正站在?廊下賞月。
“醒了?”頭也沒回,淡淡的語調。
“是啊,一覺睡了三個時辰。”
宋修文想著今夜大概睡不著了,與?其回去無聊,不如留下來騷擾崔瑄,便傳來小廝,
“回去府里告訴一聲,今晚我在?子?玉這兒住下。”
崔瑄隨他,但提前說好:“明日還?要上值,我不可?能陪你飲酒。”
“不喝了不喝了,”宋修文擺擺手,“這會頭還?疼著呢。”
“頭疼?”崔瑄詫異,這還?沒他平日與?人拼酒三成的量。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宋修文晃晃腦袋,催促道,“有什么解酒飲子?沒,頭疼的厲害,嘴里還?苦得很。”
崔瑄見他還?有心情貧嘴,便放心了。
阿青招來小廝吩咐,而后為難地回了句什么。
阿青走過來,賠笑道:“阿郎、宋七郎,做飲子?的那廚娘下午告了假,若是想喝東西,不若小的去沈記買些回來。”
宋修文先點頭,后擺手:“罷了,我走過去也好。就?當散散心。”
崔瑄看眼?天色,“一起吧。”
宋修文感?動?,做捧心狀:“瑄郎,還?是你心疼我,擔心我一人出事?”
崔瑄:“……”
兩人人高腿長,不過幾十步路就?來到沈記門口。
“噗嗤”宋修文眼?神好,黑著天也一下看見了店門口那新添狂草。
“好大的口氣。”宋修文笑瞇瞇的,卻沒見真嫌棄“狂”。
“二位郎君來了,”沈朝盈就?坐在?店里面剝枇杷,直接放下筐,揚臉沖二人笑道,“吃什么?”
宋修文調侃:“便來墻上那吃了能通五策胡麻漿。”
“……”
沈朝盈笑道:“郎君稍作,崔郎君呢?也一樣?”
崔瑄還?沒說什么,宋修文便笑道:“他肚里墨水夠多了,再吃,便要成黑心肝兒了。”
“噗嗤”沈朝盈實在?沒忍住,不厚道地當面笑了。
崔瑄:“……”
沈朝盈知道他倆是真損友,好朋友,崔瑄必不會生氣,便湊趣笑道:“那給?崔郎君上一盞冰酥酪,甜香甜香。”腹黑便要靠傻白甜來凈化了。
崔瑄點頭,“有勞。”
沈朝盈去廚房忙活了。
宋修文看崔瑄那云淡風輕不識情滋味兒樣,想到自己的惆悵遺憾,忽然間不爽起來。
宋修文瞇眼?笑了笑,有心挑事:“剛才聽著店主小娘子?喚我‘郎君’,卻喚你‘崔郎君’,臉上笑也真心實意?了幾分?,看來我還?是不如子?玉招人喜歡啊……”
這事挑得一點水平也沒有,崔瑄瞥他一眼?:“昨日經李二娘事,小娘子?家心思細膩,惱了你,很奇怪?”
宋修文盯他半晌,眨眨眼?,算是勉強接受了這說法,只是仍不肯輕易放過他。
雖然前兩次是宋修文主動?要他陪自個兒來的,但,“我記得你向來對這些甜膩之物敬而遠之,今日卻主動?陪我?子?玉啊,你當真這般好心?”
崔瑄頓了下,繃著臉道:“……莫要多想,你若疑心便自個兒留在?這,剛好我去縣署看看。”
“別別”宋修文滑跪很及時,若真惹惱了這位,恐怕今晚要睡街上,“是我說錯了。”
這店里純木頭的,隔音不好,沈朝盈在?廚房也能聽見他們貧嘴。
不過打趣雖因她而起,卻沒什么羞意?,還?能神色如常地給?二人上糖水,還?多送了一份炸杏花片。
宋修文挑眉,“我們似乎沒點這,小娘子?莫要上錯了。”
“沒上錯,”沈朝盈笑得很客氣,“就?是請二位郎君吃著玩的。昨夜下了場雨,今早就?聽有小販挑擔賣這個,便買了些,做這炸食。”
宋修文看眼?杏花片,外?裹面糊炸得金黃,淡淡透出內里的粉白嫩肉來,笑道:“好漂亮的花饌!從前吃過炸玉蘭,今兒借小崔大人光,嘗嘗這炸杏花。”
沈朝盈很實誠:“郎君嘗個新鮮便罷了,切莫抱太?大希望,這杏花淋了雨,水了唧唧,炸不酥。”
宋修文失笑:“你這店主倒是實誠,也不怕趕客?”
沈朝盈嘿嘿一笑:“若是正經掛了招牌的,自然盡揀好的說,這不是送郎君們嘗鮮么?……畢竟那光張口只夸好的,又未免顯輕狂,總要有所取舍。”
取舍……
宋修文愣了一下,隨后“噗嗤”笑了。
店里其他兩桌客人也跟著笑,笑夠了,打趣道:“小娘子?萬莫在?某等?喝飲子?時開口說話了。”
便是崔瑄,臉上也帶了點笑意?。
……
從店里出來,宋修文心情已經大好,迎著已經明亮的月色慢慢往回散。
偶有還?開著的店門前懸著風燈,拉長二人的影子?,一路光影溫柔。
走到半途,宋修文扭過頭對崔瑄笑了笑:“這小娘子?真有意?思啊。怎么一人在?這市井中?真可?惜了。”若長安城這些世家女中有個這種性子?的,那就?好玩了。
宋修文感?慨完,便察覺到好友腳步一滯,很快如常。
崔瑄略帶警告意?味,沉聲道:“你莫記吃不記打。”
宋修文話中本沒有旁的心思,聽他這般“危言聳聽”,不滿道,“什么叫記吃不記打,我是真心覺著……”
“那你的真心還?真不值錢。”崔瑄嘲諷。
宋修文:“……”
“我不就?說一嘴嗎至于嗎”宋修文咬牙,“難不成我在?你崔子?玉心里便是看到個好看小娘子?就?忍不住撩撥的渣滓?”
崔瑄看他一眼?,那眼?神明晃晃寫著“難道不是?”
到底顧念著自幼情分?和他未泯的良心,崔瑄緩聲:“我只是提醒你,知道可?惜,便莫要有其他想法。”
這也是為他好,沈小娘子?可?不是李二娘之流,真被?玩弄欺騙了感?情……活生生的例子?,崔瑄最有發言權。
第33章 清明青團子
過不久是寒食, 緊接著就是清明。
在?本朝,寒食與?清明基本上已合二為一,朝廷官員一連得放四天假, 是個很盛大的節日。
因寒食有禁火之俗,為防冷餐傷身,踏青春游、蹴鞠馬球等能夠鍛煉身體的活動在?長安很是盛行。養尊處優慣了的紈绔們卻?懶動彈自己,多喜歡斗雞。
同時, 人?們也沒忘了祭祖掃墓這最重要的習俗。可以說這兩日既有祭墳掃墓陰陽永隔的凝噎, 又有趁春光好踏青賞玩的歡笑。
今年?春天的光景比前幾年?都要好,整個三月風和日麗, 冷暖宜人?,一入四月,更是綠楊蔭里鬧花深, 一切都是明媚馨麗的。
曲江春景則最好,加之還有芙蓉園曲江亭這樣一大片園林雅苑, 攜親邀友踏春的人?便?愈發多。
沈朝盈提前做好了冷食青團子, 又多帶上一大筐的成品和半成品去現包。
這次她們早早租了個車夫,一點不慌不忙。
沈朝盈看著阿霽因嚼青團而?鼓囊囊的圓臉兒, 笑問,“好吃么?是芋泥酪餡的好,還是這肉松蛋黃的好?”
阿翹在?旁咽下一口,咂著嘴皺眉道:“好吃是好吃, 肉松酥香得很, 鴨蛋黃一抿就沙,只?是這個塞牙縫……小娘子, 我還是多吃芋泥的好。”
在?外頭無法肆無忌憚地剔牙,只?能用舌尖隔靴搔癢, 這是連一個吃貨都無法忍受的麻煩。
牙齦根處那股似有若無的腫脹感時刻提醒著它的主人?不可放肆說笑,然而?對?于一天要說一千句話打底的阿翹來說,實?在?是難以做到。
沈朝盈皺著眉頭也忍不住笑起來。
沒辦法,這個,有些食物就是美食與?美不可兼得。
沈朝盈擺了兩次攤,還是頭一回來曲江,快到曲江亭時,沿途已經可以看見趕早占亭子的游客了。
穿著輕薄春衫的小娘子、一襲白襕勝雪的士子……深淺緋綠不一的官員,無一例外的是總算得了空攜家眷出來賞春,難免碰見同署的同僚或上峰,打馬不便?,就在?馬上問安。
沈朝盈沖著車夫喊了停,挑了個水清柳綠的地兒鋪展開來。
身后是碧靈靈的江面,岸邊野花野草肆意洶涌。
頭頂上和斜前方的垂柳恰好能遮住一會兒就升起來到日頭,又剛好沒什么“打卡景點”擋住自己,還能賞春。
嘿,這么好的位置,怎么就被我占了呢?
時機往往轉瞬即逝,才收拾好,再看她們攤位面前這會兒陸陸續續才來的小攤小販已然失了先機,只?能一窩蜂地往北往深處湊,到底不比這關口處位置好人?流量大。
沈朝盈不禁在?心內得意自己,我果然是個天才!
阿翹也夸:“這里好,有大石頭可坐,午間?還能趴一趴。”
這次她們來只?賣青團,飲子就是那便?宜量大的甘蔗馬蹄水,一整車就裝了這兩樣。
然種類單一,口味便?花哨了起來。
甜咸兩色青團,甜的是淺淡如碧玉的青色,只?拿了艾草汁子和面,口感柔嫩。咸口的則是近草皮的深綠,和著嫩艾葉絮絮一起和的面,纖維感重,一咬拉絲。
除了顏色,外形上也做了區分。
甜青團用花糕模子壓成花型,有豆沙的芝麻流心的還有一小板芋泥酥酪餡的,酥酪不易得,賣價也更高,仔細地用盒子小心裝著。
咸青團就是圓滾滾鼓囊囊一個,有肉松咸蛋黃餡的,雪菜筍末肉餡的,腌菜豆腐的……
墊上小塊的油紙,每個隔開,防止粘連。
一排排擺出來,碧青油綠的,煞是整齊好看。
還不用她們支起廣告招牌,就有游客被吸引過來了:“這糕團是賣的什么?煞綠煞綠的。”
“青團。艾草汁子和的面,有不少餡口,除了這個一枚得十文,其余的都八文。客人?來一個嘗嘗?”
巴掌大小的點心,這可不算便?宜,又是沒見過的東西。
趁那郎君猶豫時候,又有旁的人?擠過來。
有個識貨的,估計是走南闖北的客商,去過幾次江南,認了出來:“這可是清明團子,用艾做的?”
沈朝盈點點頭:“客人?好見識,正是。”
“確實?是好東西,長安難見。我要兩個。”
“客人?要甜的咸的?甜的有這幾樣……客人?拿好您的青團子,一共十六文,剛開張您給十五就好。”
客人當場就咬了一口。
咬開黏糯的外皮,豆餡甘甜細膩,混合著艾草的清香。雖是提前半天做好的,卻?一點不硬,又糯又韌!
客人?三兩口吃完一個,贊道:“好吃,買少了,再來幾個吧!便?各種口味再來一……不,兩個!”
甜咸一共六七種口味,沈朝盈取了個盒子給他裝好,“客人?慢走。”
圍觀的人?見他?吃得好,不再猶豫了,圍上來七嘴八舌:“我要他?剛剛吃的那豆餡的”“某要腌菜的”“甜、咸的各來一個”……
有了上一次配合,三人?有條不紊,忙而?不亂地做完了這一波生意。
青團久放不硬,除了和面的配方比例有講究之外,還有一層原因則是沈朝盈在?出籠時均勻地在?青團表面刷了一層熟油。
所以青團油綠如玉,糯韌綿軟。
一口下去,清香細膩。從顏色到口味,仿佛將整個春天都吞吃入腹了。
清明前的艾最嫩連根莖一起剁碎了揉進皮子里也不拉嘴,顏色翠綠,蒸出來軟糯碧綠的皮兒,加了大米粉,比之純江米和面更有嚼頭。
甜餡心不膩,咸餡心解饞。
賣得多了,口碑漸漸傳開,也有寶馬雕車珠圍翠繞的貴人?們遣仆婢們來買的,一出手便?是十數個,攤上的成品見少,沈朝盈將收錢打包的活兒交給她們兩個,自個凈了手,就在?一邊現做起來。
現做的好處就是有客人?嘗鮮想要不同的餡料組合的,沈朝盈也能給他?弄出來。
甘蔗馬蹄水十分的解渴,幾乎買的多的客人?都會帶一杯。
準備的一小板芋泥酥酪的因為口味新奇,著實?好吃,很快就被搶購一空。
剩下的,沈朝盈今天也帶了芋泥來,卻?只?能與?肉松、咸蛋黃一類搭配著。
酥酪實?在?難得,要先將牛乳制成酪,酪再生成酥,費力氣,也金貴。從前去人?家府上做生辰糕時她都是提前讓主家準備好,真到了自家做,手都酸了才得一點點。
好在?芋泥這種東西,和什么搭配著都好吃,客人?們也十分買賬。
原料桶中漸漸空了下去,阿翹腰間?收銀錢的挎包鼓了起來,沈朝盈笑道:“我看那邊有賣肉脯的,一會兒你們去買些吃,給我帶點兒就行。”
阿翹,阿霽點頭。
待送走最后一個客人?,阿翹留下錢袋子,掏了幾個銅板出來,便?拉著阿霽手跑去了。
沈朝盈也蓋好那些瓶瓶罐罐,免得食物碎屑掉進去。
午間?人?少,又零星招待了幾位客人?。
這么風和日麗、財源廣進的好日子,偏碰上那不合時宜的晦氣。
“沈氏?!還真是你!”
沈朝盈瞇起眼分辨來人?。
半新不舊的長衫,幾處泛黃,幾處發白,看起來十分邋遢,若是不顧顯眼的雙下巴,面容大抵也能算得上清秀……
沈朝盈第一眼并沒認出這人?來,只?是對?方語氣太不友善,仔細回想,才忽然想起個人?名。
沈朝盈微笑,像招待尋常客人?一般:“客人?要吃什么?”
“嗤”張宣似乎頗解氣模樣,冷冷笑道,“你竟私留在?長安?不是我說你,好歹也曾是士族女?,竟然淪落自此!自甘墮落,可笑可嘆!”
沈朝盈歪頭看他?:“看來宣郎現在?是混得好了,想必今科必定?榜上有名?”
張宣:“……”
張宣冷哼,臉上露出一絲矜傲:“即便?落榜,明年?再戰便?是。某有才學,熟背經史子集,總比你拋頭露面行這商賈事要強!”
他?心里也清楚,若非為生計故,誰又愿意至此呢?然正是如此,他?才暢快!
他?可還記得那二十個板子的仇!
如今撞破沈氏過得凄慘,他?心里比暑天喝涼水還舒暢!
沈朝盈嗯嗯點頭:“宣郎這般熱心,不如借兒些銀錢,總比耍嘴皮子來得叫兒感激。”
張宣:“……”
不是,從前沈氏嘴皮子有這么靈活?怎么一開口就往他?痛處戳?
張宣拉不下臉,便?有些惱羞成怒:“給你?你是什么身份也配?”
“何事喧嘩?”身后突然一道冷聲。
卻?是另一位“瑄郎”,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
便?是對?方沒穿那身官袍,張宣也怎么都不會忘記這一張臉。
便?是這人?判了自己二十個板子,讓自己趴在?床上養了半月,若是多那半月溫書,說不得自己就考中進士了!
然再恨,也只?能老老實?實?行禮:“小崔大人?……”
崔瑄打量他?一眼,皺皺眉,這不是……探究地看向沈朝盈。
沈朝盈含笑點一點頭,小崔大人?好眼力!
“怎么,罰了板子還不長記性,不夠?”崔瑄神色淡淡的。
“……”
張宣卻?也不是不學無術的混混,還是略懂一些律法的,驚嚇之后便?有些惱羞成怒。
興起的氣性越過了害怕,張宣硬著頭皮咬牙道,“這是某與?沈氏舊賬,小崔大人?……多管閑事,不合適吧?再則,這兒到底是萬年?縣內,小崔大人?難道要越殂代皰?”
“放肆——”
崔瑄微抬手,攔住了要上前訓斥的仆從。
沈朝盈看一眼崔瑄……她“咦”了聲:“我自家郎君,什么叫多管閑事?”
張宣腦子沒反應過來。
什么,什么自家郎君?
崔瑄也一愣,從她的笑容里看出些意味深長。
“瑄郎。”沈朝盈喚了一聲。
那聲音,便?是從前張宣也沒聽過的,登時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
崔瑄頓了頓,“嗯。”
語氣雖還是清清淡淡的,到底比警告張宣時軟和。
沈朝盈笑看向張宣。
張宣瞪大了眼,難以消化。
這時候阿翹阿霽也回來了:“小娘子,我們買了好些,你快歇歇,我們來做糕!”
“哦對?了,這是我婢子。”沈朝盈怕他?不認識,貼心地介紹。
有高官情郎、有伶俐婢子……張宣哽住了,下意識質疑。
然而?對?上那張豐盈不少的芙蓉面,比之去年?的凄婉哀愁,眼下全是明亮笑意,足以證明她確實?過得很好!
張宣方才還得意,在?她面前耀武揚威,這會子臉上火辣辣起來。
沈朝盈笑容意味深長起來,“宣郎也萬莫再沉溺于過往了,萍水相逢一場,還有什么值得你放不下的?”
“……”
張宣說不出話,陰沉著臉走了。
明明他?是來看熱鬧的,卻?被她說得好像還對?她有舊情一樣!
明明去歲糾纏自己的人?是她!
身后傳來婢子天真的問話聲:“小娘子,這誰啊?”
沈朝盈幽幽道:“找茬的。”
“找茬的!就這樣放走了?怎么不讓崔郎君把?他?抓進牢里!”
張宣腳步一頓,加快了速度。
————
沈朝盈懶得看張宣肥膩不少的背影,趕緊轉過來看美人?洗洗眼睛。
先看向崔瑄身后,今天竟然沒跟著他?那損友。
沈朝盈心情大好,笑著福身,“多謝郎君肯陪兒演戲。”
似乎風中揚起了柳絮,崔瑄轉過頭去,虛虛抵拳輕咳。
平息時,臉頰已泛薄紅。
“讓人?悔恨的法子有許多,女?郎何必自損清譽。”崔瑄垂眼。
看著他?半面桃色,蜀錦衣袍,沈朝盈笑了笑,“便?是旁人?當了真,難道不是郎君受委屈,我占便?宜?”
“……”崔瑄又咳嗽起來。
阿霽忙遞過去飲子。
“春日柳絮實?在?煩人?。”沈朝盈皺皺眉,感覺自己鼻子里也癢了起來,埋怨道,“合該一把?火燒了。”
崔瑄捧著甘蔗水,抿一口潤潤喉,既是心虛,又是好笑,“可不能燒。”
圣人?曾經組織過京畿官員整治春日柳絮困擾,有位年?長的官員提出照著農田燒麥稈的方式也將柳絮給燒了,大家都認為可行,然而?點著之后差點沒把?屋頂給掀了。
那點火的官員最慘,蓄至胸口的一把?胡須被燒禿,次日還得頂著參差不齊的胡須當值,好不狼狽。
崔瑄思及此,眼里也帶了笑意。
美人?一笑,真真面如桃瓣,色如春曉,沈朝盈瞧著便?賞心悅目。
看夠了本,沈朝盈愉悅道:“那便?請郎君吃青團子吧。”
第34章 枇杷凍撞奶
枇杷的季節到?了, 沈朝盈日日都買。
好吃是好吃,純天然無污染,但是皮難剝。
婉約派吃法是用勺或指甲在皮上劃一下, 讓皮肉分離,再輕輕剝開。豪放派則不管那么多,直接將枇杷對半切開,去頭去尾, 放在兩碗中間大力搖晃使核脫落, 再捻起果?肉直接送入口,最后把皮吐掉。
瞧起來是爽, 然而實際操作起來,沈朝盈總覺得比剝皮還費力氣。
沈朝盈老老實實拿指甲劃拉,剝了大半白瓷缸出來, 再一個個切成薄片。這?兩道?工序就?廢了不少功夫,再加水, 小火慢煮, 煮到?軟爛,直接就?是二更天了。
阿霽兩個守著?灶火, 困得腦袋一點一點的,磕在一起。
沈朝盈一笑,給碗口墊上干凈紗布,瀝出汁水, 再倒回去加糖煮化, 放罐子里密封,這?才算好。
將人喊起來睡覺去, 一覺直到?天亮,晨起再來看時, 冷好的汁液已經凝結成凍了,明瑩剔透,微黃透亮。
阿翹揉了揉眼睛,一臉以置信:“昨夜還好好的,這?就?壞了?這?天兒就?這?么熱了?”
沈朝盈被她表情逗笑,“不是,這?就?跟皮凍一樣。”
冬天的時候,沈朝盈曾做過皮凍,阿翹吃得很?是歡快。她這?么說,阿翹就?能理解了。
枇杷鮮嫩,一按一個指印,顏色深了賣相不好,做成枇杷凍更好保存。果?膠使其凝固,糖是天然保鮮劑,能夠延長枇杷凍的保質期。
做好的枇杷凍可以和牛乳或奶茶一起喝,吸吸溜溜的口感,簡直平替后世的吸吸果?凍。
阿翹兩個都嘗了,哪怕早上剛剛吃過了朝食,被烤得酥脆掉渣的胡餅跟濃稠的白粥占滿了胃,這?會子也還是被枇杷凍奶茶的香甜給激起了食欲,“好喝!”
沈朝盈跟阿霽都喜歡只加牛乳的,二比一勝出。
她們昨天在曲江耗了一整天,后面沒東西?可賣了就?到?處溜達,直到?酉時才回來,打算今天歇業休息半天,遂有很?多時辰準備材料。
才蒸了一籠子青團出來,后院就?有敲門聲。
沈朝盈揚聲應著?,打開門見是許久不見羅娘子,身上依舊講究派頭,穿的是簇新胭脂色衫裙,帶的是鎏金鑲寶的簪子。然而再怎么遮掩,臉上到?底帶了些疲倦。
見她好好地開門,羅娘子揚了揚下巴:“人在就?行。兩天沒開門,還以為你們幾個小娘子獨身在家?出了什么事。”
話雖然不好聽?,但她就?是這?個性子,沈朝盈也不計較這?些,人家?也是關心么,于是將人請了進來。
桌上新蒸青團還冒著?熱氣,打算放涼了下午賣的。
沈朝盈請她嘗新,桃膠還沒泡開,有青團、有枇杷凍撞奶,陪她說話聊天兒。
春天的時候,羅娘子去渭水邊上住了段時日,最近才回來,收拾家?里不老實的仆婢花了不少時間,昨兒才得空來店里,吃了閉門羹,今天又來,好歹是碰上了。
羅娘子剛說到?,自個回來就?撞見個有爬床心的婢子,當下并沒揭發她,而是暗處看著?,看自家?郎君是否會納她。
羅娘子講八卦很?詳略得當,聽?到?這?兒,婢子們都豎起了耳朵,沈朝盈心里卻有了答案。
若羅娘子那位郎君真是位情志堅定的人,也不會叫羅娘子心生懷疑。然疑心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生根發芽,時時困擾著?雙方。
想到?剛開門時對方臉上藏不住的疲倦,想必夫妻鬧了肯定不止一頓。
沈朝盈將剛蒸出來青團推過去一些,熱著?吃比冷吃更松軟得多,配著?枇杷凍奶和八卦,算津津有味。
“……呵,我才知?他背地里竟然這?么多花花心腸。”
沈朝盈在邊上陪著?,聽?了一耳朵罵渣男的話,才知?道?竟然鬧得這?般大嗎甚至驚動了兩方父母。
羅家?二老前?些日子從老家?趕來了,似乎還沒得出個結論?。
“平日跟那伙子狐朋狗友吃酒聽?曲便罷了,竟還到?那下等的庵酒店宿妓子!”
平康坊里風月場所?多,但大酒店里娼妓只伴坐而已,欲買歡,則多往庵酒店。
庵酒店便是樓前?掛兩個紅梔子燈的,不論?晴雨都用箬蓋著?,是這?會子男人共知?到?色/.情場所?的含蓄標識,便跟后世總愛往門前?掛紫紅粉色燈的浪漫緣洗腳城一般無二,是真正腌臜的地方。
沈朝盈也蹙了蹙眉,神色凜然:“娘子還是先找大夫看看自個身子,免得染了臟病不知?。”
阿翹在邊上憤憤:“這?是辱娘子至極!”
有人同仇敵愾,羅娘子胸中舒坦些了,點頭道?:“你放心,我一早知?道?后便請了大夫,好在沒事,否則……我饒不了他!”
那以后呢?
這?到?底不是后世,羅娘子也只是相熟的客人罷了,不然沈朝盈直接就走勸分勸離流程了。
然顧慮猶豫了以后,到?底忍不住委婉提醒:“娘子請看,枇杷果?香甜,雖吃起來麻煩,我們店卻還是忍不住接著買。”
羅娘子皺眉,沈小娘子前?言不搭后語,想說什么?
“我們小時候可不就?是這?樣嗎,耶娘越壓著?不讓做什么,就?越忍不住背著?偷偷做。”
“他敢!”
羅娘子這?次有父母撐腰,其實心里已經打定了主意,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只是他已當著?兩邊耶娘面起誓,絕不再負我……若再被我發現下次,我一定和離。”
沈朝盈抿抿嘴,沉默點頭,好,她就?知?道?。
罷了,祝福吧,至于日后再爆出來什么、羅娘子會如何選擇,這?就?是對方的造化了。
找人傾訴完,羅娘子心情好多了,將一碗枇杷凍撞奶都給喝完了。
湯匙攪動,端起喝一口,爽滑的枇杷凍被吸溜進嘴,“好甜,這?樣簡單些的更好喝,貪多反而貪雜了。”
“適當做減法,少勝于多”這?話竟然隔著?時空與羅娘子之理念對上號了。
沈朝盈笑著?點頭,恭維道?:“能得娘子一句贊,這?飲子生意定然差不了。”
這?話也不全然是恭維,至少羅娘子確實是個很?有品位的人,又讀過書?,引經據典起來有一套,雅俗共賞。
若是讓羅娘子去做帶貨主播,銷售額一定很?不錯。
下午的時候,瓷窯的管事來送貨。
“小娘子看看,上回說的那種高?杯子,對對數可有碎漏的?”
沈朝盈找瓷窯定制了五十個圓筒粗瓷杯,還有配套的吸管,喝奶茶總算像模像樣了。雖說瞧著?易碎了些,但想到?后世也有玻璃吸管,她就?沒那么糾結這?個了。
真正讓她糾結到?心痛的是價格,因為是專門定制的,麻煩又量少,她花出去錢,瓷窯也賺不了多少,最初跑了幾個瓷窯都沒人肯接,最后是個小廠,想著?反正沒買賣,不如就?接下來試試。竟然真被他們給做出來了。
這?下,這?批杯子成了店里最寶貝的東西?,甚至有個專門的木箱子裝起來。
杯壁厚,不僅保冷保熱,內里一層中空的,盛熱飲也不那么容易燙手。
最主要?是可以對著?吸管,“噸——噸——噸——”
最近的枇杷凍撞奶配上這?般暢快的喝法,就?很?受歡迎。
枇杷凍雖然軟,卻不是那么容易被吸管吸上來的,還有奶茶里的珍珠、芋泥、麻薯……
統統糾纏在一起堵在吸管下,喝者得十分用力才能打通關竅。
一時間,本?就?不大的小店里充斥著?“噸——噸——噸——”之聲。
崔瑄踏進店時,一下就?被這?種“噸——噸——噸——”給包圍了。
如此不雅,惹得這?位一貫奉行食不言寢不語的青年才俊蹙了蹙眉。
崔瑄巡視一圈店內,發現店里每桌客人手里都不一而足地握著?一個筆筒狀的容器,口中含著?更細一些的筒狀物吸得津津有味。
喝的什么?手上又是什么容器?奇形怪狀的。
一身淡黃小衫配柳色裙子的店主小娘子穿梭在其中,臉上喜笑盈盈,手里托盤上也是那物什。
看見他,沈朝盈過來招呼,“崔郎君,這?邊坐吧。”
她將人帶到?一處還算人少的角落,崔瑄總算自在了些。
“吃什么,小崔大人?”待到?了近前?,她又改了稱呼,旁人莫不懼怕的稱謂到?了她嘴里,帶點子輕佻隨意。
菜單子在另一桌客人那兒,沈朝盈兩手空空,笑道?:“大人就?不必菜單子了吧?”
這?是在調侃他來得勤快。
崔瑄想到?這?段時日忙,一忙嘴里就?寡淡……臉上有些不自在,確實好似來得勤了些,要?么自明日起便隔幾天再來吧。
沈朝盈調戲完又推銷起來:“今日有新上的青團和枇杷凍撞奶。青團沒什么新樣子,大人在江邊是吃過的,枇杷凍怎樣?”
崔瑄沒立刻答應,看眼周圍問:“便是在座桌上那樣?”
“那是小店新定的杯子,易拿放,不容易污了衫子,小崔大人不喜歡也可以換成尋常碗,不過其他客人們反應這?樣喝著?更暢快,”
沈朝盈打趣,“小崔大人要?么也試試?”
她不懷好意簡直太明顯了,崔瑄沒話說,點頭,“也好,便上那個。”
“好嘞!”
沈朝盈背過身去,腹誹,表現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實際上連推脫也不推脫就?應下了,呵,口嫌體正直么……
這?樣純原汁原味果?汁濾出來的枇杷凍,比后世那些加了白涼粉的果?凍味道?濃厚多了,味濃純正,酸甜彈嫩,和微甜的牛乳配一起,很?是滋潤。
崔瑄沒加那些花俏的小料,是以吸起來沒那么大的動靜,只有微弱到?自己可聞到?噸噸聲。
待他自個兒開始噸時,才覺出這?杯、管的妙處來。
確實方便。
崔瑄坐在角落里,偶爾還能聽?見沈朝盈飄過來的胡扯推銷之聲:“枇杷是果?中獨備四時氣者,其樹秋日養蕾,冬季開花,春來結子,夏初成熟,承四時雨露……郎君有咳疾,很?該多吃些。”
“我們的枇杷凍便是真材實料熬出來的,一大筐枇杷肉,才得這?么一小點兒。”
她拿手比劃著?,便有客人發出了稀奇的聲音:“嗬這?般難得,怪不得比直接吃味道?還好。”
沈朝盈笑瞇瞇地道?,“畢竟濃縮后剩下的都是精華嘛!”
隨口漫談竟然很?有幾分道?理,崔瑄不禁莞爾,這?位確實是,有意思得很?啊。
第35章 茶香綠豆糕
沈朝盈三人正吃暮食的時候, 走進來房東孫娘子。
做餐飲行業的吃飯都不規律,要么趁開張前客人還沒來時匆匆對付兩口,要么便等送走所有客人, 掛上打烊的牌子以后再琢磨自家吃什么。
是以孫娘子來時還驚訝地看了眼天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下:“我來的不巧了,打擾你們用飯,莫怪莫怪。”
沈朝盈忙道沒事, 笑請孫娘子在旁坐下, 順嘴招呼:“娘子可?吃了?要么一起?來點兒??”
孫娘子忙擺手?:“我吃過了,別?忙活了, 有事兒?向你們打聽。”
沈朝盈點頭,給她?上一杯清茶。
“小娘子住柳娘子一家隔壁,可?有什么不便?”
孫娘子說明來意。
她?今日被友人提醒, 說是他家有住柳娘子附近的租戶反映,這戶人家總在三更半夜時吵架, 還有打罵孩子的哭聲, 尖利難聽,極度擾民?, 周圍鄰居都忍受不了。
沈朝盈沉吟,她?睡眠質量好,一旦睡著就什么都不管了……遂看向阿翹。
阿翹猛點頭:“忒不講理,上回尋她?們讓小聲些, 還要被罵一頓!”
孫娘子也不是只問她?們, 方才一路走來,開食肆的涂娘子、茶葉鋪的陳郎君、米糧店江娘子一干人都紛紛訴苦, 可?見受困擾已久。
先有拖欠賃金,后有擾民?撒潑, 孫娘子心里已經有了主?意,當機立斷,決意收回租給她?們的屋舍。
沈朝盈心念一動。
自己?剛好想租個大鋪子,又舍不得原先的客流……眼下若把?隔壁租下來,打通中間?,豈不很好?
她?忙攔住立馬就要去跟柳娘子理論的孫娘子,“娘子這屋舍日后可?還打算掛租出去?”
孫娘子點頭,忽而?反應過來:“小娘子意思是……”
沈朝盈便露出想接手?隔壁的心思,和她?說起?承租一事,孫娘子聽了很是意動。
小娘子是老租戶,知根知底,不必過房牙中介手?,自然是好的。
兩方都歡喜,又都是爽利人,孫娘子拍拍她?的手?:“你且等會兒?,我去尋她?說理先。”
沈朝盈坐回去吃飯。
三人吃著晚飯,伴著隔壁傳來的隱隱爭執聲,有滋有味有嚼頭。
不多?時,孫娘子滿臉怒容地回來了,沈朝盈也吃完了飯,將桌案收拾干凈,重新給孫娘子續茶。
雖然氣,但好歹是說定了,孫娘子平復了下心情,才開始和沈朝盈講起?租金來。
隔壁的鋪子比眼下這間?大些,大約是兩倍余。屋舍一樣?的四間?,她?們三個人住盡夠了,再放些雜物、米糧一類的,綽綽有余。
小院跟前面鋪子加起?來每月一千六百錢,又因為?沒有房牙在其中抽成,孫娘子只收她?一千五百文。
這價格很厚道了,租下隔壁,對沈朝盈來說也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這會太晚了,雙方便約定好明日早上立契交錢,過完手?續。
如此,沈朝盈只等尋個日子將兩邊店鋪給打通,重新裝修。
阿翹為?少了個礙眼的鄰居而?高興,和阿霽在那兒?對著隔壁院子暢想,到時候她?們也能有獨個兒?空間?了!不必為?了晚上睡覺總踢到對方驚醒。
沈朝盈猶在琢磨,該統一一下兩邊的裝修風格才是……眼下裝修有些簡陋了,嘶,又是一筆銀錢!
——
次日辦好手?續,從縣衙出來,碰上樊錄事,對方問過緣由,笑瞇瞇恭賀一番,而?后踩著點上值去了。
沈朝盈看著青春洋溢的遠去背影,感慨,公務員就是好啊,樊錄事這種基層不必像上頭一樣?操心旁的,又有小崔大人這樣?面冷心熱好上峰,哪像自己?,累死累活打拼,還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實現在長安安居樂業的小目標,呵呵。
沈朝盈感慨完,又投入到為?新鋪子的準備中去。
柳娘子一家三天之內搬走了,也不知道可?著誰家霍霍去了,留下一堆爛攤子等著沈朝盈收拾。
先打掃垃圾,請人將那一堆泡了水的爛木板都清了出去,還得了幾枚銅板,將這意外之財收好,再開始整理硬裝,先前臟污了的墻壁要粉刷、起?翹的地板得修補,干脆和隔壁統一都拆掉了原先容易起?刺的木地板,通鋪大塊青磚,又打磨光滑,門口墊上定制的“出入平安”地衣……
接著是軟裝,食案、坐具、杯盤碗勺花草擺件等等。
西市上舶來品多?,小玩意兒?也多?,沈朝盈淘了一大堆回來,什么琉璃瓶彩陶俑,中西結合,還到布匹店買了些碎花布頭拼縫在一起,掛在門上,隔開后院,很有日式鄉村風味,布置得十分溫馨。
這段時間?沈朝盈監工,阿翹、阿霽又推著小車擺攤,也不算毫無收入。
十天之后,糖水鋪重新開張。
“幾日沒有喝到這豆花,甚是想念。”因為擺攤的時候預告了一下今天會重新開業,一位客人準時準點地蹲到了她們門前。
這樣?的客人有不少,有些也不算經常來,但當習慣了每天路過都能看見的店鋪連著幾天不開,心里又想念起?這味道來了。
時近立夏,天氣漸漸也熱了,熱飲賣的少,沈朝盈將赤豆換成了清爽的綠豆,總覺得那樣?濃墨重彩的顏色更適合冬天一些。
綠豆可?以做綠豆糕、熬綠豆沙牛乳、最簡單做法是純綠豆湯。
酷暑天的一缽綠豆湯就跟嚴冬里熱乎的紅豆年糕一樣?,簡直是頭等美味。眼下在井水中透涼剛剛合適,等再熱一些便放上碎冰,嘖。
店鋪還在裝修的時候,沈朝盈煮了一大鍋請工人們喝。放些糖,底下一層綠豆煮得軟爛開花,表面的湯清清爽爽,純粹的甜,干體力活空檔來一碗,解渴得很。
這是自家省事好吃的吃法?,挪到店里,沈朝盈決定做茶香綠豆糕。
后世有剝了皮的綠豆做綠豆糕,糕點是乳白色的,如玉般美潤,然而?這時候沒處找剝皮綠豆去,沈朝盈也沒那么講究,買了散茶葉和綠豆回來,先將綠豆泡上水,再將曬干的茶葉研成粉末。
散茶是賣不上價的,貴人不屑喝,貧者喝白水就好,所以銷路窄。沈朝盈占了好大的便宜,買回來很多?,一次性磨成茶粉,過篩掉粗顆粒,繼續研磨直至細膩。
綠豆泡一晚上,磨成泥狀,再和茶粉倒入鍋里,加糖油和一點點鹽開炒,炒干水分,再分小劑子抹入模具。
也有做法?是開始便將綠豆用茶湯泡一晚上,上磨時也加茶湯,這樣?子好處是吃不到沒篩出來的茶渣,到底茶香味沒有加茶粉的濃郁。
但有人就好這樣?的清口,沈朝盈覺得有機會可?以試著做一下。
綠豆香氣跟綠茶淡香完美融合,口感粉糯細膩,甜而?不膩,夏天的時候,左手?冰奶茶,右手?冰冰涼涼的綠豆糕,再來個炸物小食,很是舒坦。
因為?店鋪大了,愿意進店坐著吃的客人也多?了,沈朝盈看一眼菜單子,感覺還可?以按現有的材料再排列組合加幾樣?上去,顯得豐富些。
反正也多?花不了多?少功夫,煮多?少牛乳都是一樣?的,芋泥、豆沙、麻薯也是,不管量大量小都一樣?的步驟,最多?多?花些力氣。
思來想去,倒是有個一到夏天就脫銷的飲品,綠豆沙牛乳。
這個簡單,將紅豆沙牛乳換了個豆而?已,壓根都不用沈朝盈教?什么,阿翹就做出來了。
沈朝盈嘗一口,嗯,板正!地道!
阿霽那兒?,實現了阿翹惦記了幾個月的茉莉冷豆漿,又將豆花碗底下墊些碎冰,頂上澆酪漿,碼上芋圓、小圓子等且有嚼頭的小料,就是一碗能買貴價的冰豆花。
主?要還是冰貴,“長安冰雪,至夏日則價等金璧”。
圣人賞賜些冰食都小家子氣的,幾小塊冰就惹得某大臣高興得寫詩記錄,別?提民?間?了。
這時候人們用冰還是老法?子,“二之日鑿冰沖沖,三之日納于凌陰”,高宅門里有專門養著“冰人”的,冬天下雪時冰人鑿取冰塊,藏入冰窖,待來年夏天用。
民?間?也會自家挖冰窖存冰,冰窖大概就是個內有排水設施的地下室。
去年冬天,沈朝盈就很有遠見地請人幫忙挖了一個,畢竟沒有空調,有冰的夏天,才是美好的夏天。
然當時的院子小,存的指定不夠用,她?琢磨著實在不行去市肆看看“冰商”吧,貴些也沒辦法?,待入了冬在那邊院子再挖一個。
立夏來時,其他店還在急急忙忙撤菜單換裝潢,沈記儼然已經準備好了渡夏的派頭。
那些不大受得住熱的客人們沒事就喜歡往店里跑,避避暑氣。
沈朝盈沒有闊氣到擺出冰鑒來,那太奢侈,只是將門口的竹簾都撤了,換上輕薄的手?縫門簾,風吹飄飄,兩面通風。
再加上怕熱的人早都換上了夏衫,按當下的開放程度,衫子露鎖骨都是小事,一邊手?搖竹扇,一邊喝井水鎮過的飲子、加了碎冰的糖水,豈能不涼快啊?
然滿室的春光里就有個異類。
工工整整的縣令官袍穿在身上,又是緋色,一眼火熱,走近時,沈朝盈眼尖地看見領口邊緣微濕,從來都是體面人,真是難得看見這狼狽樣?。
再看同?樣?是年輕的縣官,樊錄事、邱書吏就備了身夏衫,下值就換上,清爽多?了。
沈朝盈在心里搖頭,嘖嘖真是個古板,
手?下卻一抖,又往那碗里多?加了些冰塊。
第36章 眼光不怎樣
治安再好的城市也會有地痞流氓, 就像再風流瀟灑的時代也總有思想老?舊的封建夫子一樣。
長壽坊便有這么一群地頭蛇,即便縣署就在坊內,即便衙門加派了夜間巡邏的力?度, 他?們也練出了打游擊戰的本事?。
今日到王家食肆白吃白喝,明日在街上碰見李家的小娘子言語調戲一番,被騷擾的人?家只能吃啞巴虧。
便是有人?不堪受辱報了官,這又不是至于坐牢的大事?, 關上三兩天再放出來, 被對方變本加厲地報復,擾得你家宅不寧, 自認倒霉。
所以周邊的商戶要碰上這群人?,多半都會選擇退一步海闊天空。
忍忍,忍忍!也就過去了。
“這不是三娘么!”“嗬許久不見三娘出落得愈發水靈了。”
“別這樣?別哪樣?我們幾兄弟可沒碰你啊!街坊們可都看著呢!”
沈朝盈帶著阿霽出來買菜, 正挑選著,身后街道上突然吵嚷起來, 言語間似乎還涉及到阿霽。
回頭看一眼, 卻是兩三個穿粗布衫的漢子攔在阿霽面前,嘻嘻哈哈。
為首的那個身強體壯, 雖是漢人?打扮,然而生得一雙淺褐色瞳仁、黑硬卷曲毛發,明顯帶了胡人?血統,其余兩個皆是漢人?模樣, 精瘦精瘦, 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面相。
沈朝盈認得他?們, 是這坊里有名的閑漢。
她放下剛挑好的胡瓜,分開人?群, 走了過去。
周圍買菜的坊民?被他?們打擾不是一天兩天了,有些皺皺眉沒說什么,徑直離開,有些已經見怪不怪了,繼續做自己的事?,還有的看不下去想上前阻攔,又恐給自家惹麻煩,于是沉默了下來。
沈朝盈上前先將?阿霽拉到身后,微笑詢問那幾人?:“怎么了幾位有什么事??”
那幾人?見了她,眼神?亮了亮,沒想到市井中竟還有這樣姿色小娘子真是難得,今兒?沒來錯地方。
“小娘子可也是三娘朋友?這不是巧了?我們正與林家三娘敘舊,不若今日我做東,請小娘子們上酒肆吃喝一頓。”
幾人?都笑著。
“這兒?可沒什么林三娘,幾位認錯人?了。阿霽,走吧。”
卻被攔住了去路,“哎哎,認錯了沒關系,眼下可不就認識了?”
“是啊急著走做什么,我們兄弟有心?結交,小娘子不肯賞臉,莫非是瞧不起我們。”
沒什么地位的人?就喜歡拿這話堵別人?推脫,臉皮薄的往往就不知?道怎么回了,只能答應那些無?理要求。
然沈朝盈并不怎么在意?旁人?看法,隨意?笑了笑,
“可以啊,不如就去天香樓?”
竟很干脆答應了。
那群人?先是喜,而后才反應過來,天香樓?
天香樓是本坊最大酒樓,菜價酒價貴不說,最主要是人?手也足,他?們便是吃霸王餐,也不敢去這樣地界啊。
然而眾目睽睽之下,又是他?主動相邀,如何下得臺來?
兩個小弟相覷一眼,嬉笑解了老?大的尷尬:“天香樓的東西有甚好的,我知?道一家,小娘子跟我們走便是。”
“那便罷了,”沈朝盈幽幽嘆一口氣,“也不是什么檔次的酒菜都能入眼。”說著又要帶阿霽走。
為首的聽出她擠兌之意?,惱羞成怒,再次攔住她們,兇巴巴地道:“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光天化日之下,幾個虛張聲勢的人?,敢怎樣?
沈朝盈倒是不怕他?們,然而遠遠的有人?跑了過來:“坊丁來了!”
這幾人?也顧不得計較,忙散開了。
待那人?走近,沈朝盈才認出原來是邱書吏,身后也沒什么坊丁,是嚷嚷著嚇唬那幾人?的。
沈朝盈向他?福禮道謝。
邱書吏神?情有些羞澀,擺了擺手:“小娘子無?虛多禮。恐怕那幾人?不甘心?,背地跟著兩位小娘子,某送兩位回去吧。”
從市肆到店鋪也不過幾百步路而已,邱書吏去縣衙本就同路,沒必要刻意?避開,沈朝盈大方應下了。
一路上,邱書吏唯恐鄰里誤會什么,真的只遠遠隨護著,偶爾碰上沈朝盈目光,便跟被燙似地縮了回去。
殊不知?避嫌太?過了,倒顯得刻意?。
回到店里,沈朝盈再次福身道謝,又裝了些點心?執意?送他?,邱書吏連連擺手,貼墻根走了,就是不肯接那袋子糕點。
“哎?!”沈朝盈總不好追著人?屁股后跑,那也太?不雅了,好笑地搖搖頭。
想起曾經柳娘子的話……沈朝盈又覺得,大概還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為了拋開這些不著調的念頭,沈朝盈立馬投入到廚房事業中。
被那群地痞一打岔,菜也沒買,中午干脆就吃面對付兩口算了。又因為天氣熱,沈朝盈想起涼面來。
這時候也有涼面,入夏后,食肆、食攤上隨處可見,叫冷淘,最常見的是槐葉冷淘。
詩圣云,“青青高槐葉,采掇付中廚。新面來近市,汁滓宛相俱。入鼎資過熟,加餐愁欲無?。”
做法是采嫩槐葉,汆水,濾汁,和?面,這樣揉出來的面團顏色青碧可愛,光是看著便消暑。
抻面煮熟,過涼水,須得是流動的冷水去沖,將?上頭那黏糊糊的面糊給沖掉才更爽口。
最后澆上熟油跟料汁拌它!
不用?太?復雜的澆汁,清醬、蒜泥、醋就夠了,吃的就是里面有股子槐葉的清苦。
樸素消暑的一頓。
到了晚上,邱書吏來了,點了杯糖水后便靜靜坐在店里,等到其他?客人?都走了,才支支吾吾地開口,
“恐貿然遣媒人?來驚了娘子,才先來問問……小娘子獨身在這長安城住著,可考慮過婚姻大事??”
話還沒說完,臉已經紅透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喝的是酒。
“今日發生這樣事?,某實在不放心?。”
“……”沈朝盈驚訝了,事?實證明,她的第?六感沒有失靈啊。
對方語氣認真,沒有輕視自己的意?思,沈朝盈也莊重了神?色。
便是無?意?,也認認真真地沉吟了好一會兒?才婉拒道,
“知?曉郎君是好意?,然婚姻大事?,還需慎重。郎君一時惻隱之心?,兒?卻不能沒有自知?之明,耽誤了郎君。”
“實不相瞞,某……某家中也是一人?,新婦進門就是當家娘子,我的俸祿雖不多,卻也夠二人?糊口。你若愿意?,從此便不用?辛苦做這些買賣營生了。”
邱書吏面色通紅地證明自己心?意?,“某自知?才貌配不上小娘子,乃是真心?欽慕,并非惻隱!”
沈朝盈側過頭去,只道:“郎君多慮了,以郎君才干,日后何愁成就?”
聲音雖溫和?,態度卻清楚得很。
邱書吏沉默了一會兒?,想通了對方的婉拒之意?,那股沖動勁兒?也消了,只剩訥訥。
起身道:“是某魯莽了。”
沈朝盈也有些尷尬,這還是她頭一回發好人?卡呢。
她也站起來相送,溫聲道:“郎君切莫往心?里去。”
好容易克制著羞臊走到門口,邱書吏作?揖道別之后再也呆不下去了,大步走得飛快,活像身后有鬼在追。
崔瑄碰見早就下值了的邱書吏從沈記出來,面色紅如滴血。
也不知?發生了什么,步履都不復往日穩重,只顧低著頭往前走,竟然連幾步之外這么大個自己都沒看見,崔瑄不免詫異地多看了兩眼。
及至沈記店前,發門口已經掛上了打烊的牌子,崔瑄往里頭瞥了一眼,就看見一向伶俐的店主小娘子也有些臉紅地坐在店里出神?。
崔瑄皺了皺眉,邱書吏和?沈小娘子,這是……都是年輕人?,莫非?
雖然邱書吏才是他?下屬,崔瑄卻不甚了解對方,忽然間想到那姓張的,
沈小娘子看人?的眼光似乎不怎么好……
被吐槽眼光不怎么好的沈朝盈猝不及防扭過頭,差點就和?他?對視上了。
崔瑄及時收回眼神?,暗暗嚴肅告誡自己,這是人?家私事?,與我何干?
味蕾有些寂寞,然人?家打了烊,他?也只好踱著月色回家。
——
當外人?面前不好說,回到店里,阿霽才補充,那群人?最會恃強凌弱,認得她是因為和?林大郎有交情,林大郎邀他?們來家吃酒,那時就嘴上調戲過她。
不過那時候可沒人?給她撐腰,阿霽小聲道,“他?們經常吃酒,醉了就在大街上撒潑。”
阿翹聽說日間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悶悶不樂。
沈朝盈還好,畢竟三個弱女子在市井中不可能完全繞著麻煩走,這是在經商之初她就設想過的,那時她還只有只身一人?。
換了性子柔和?些的姑娘,或許真的會認真考慮邱書吏的提親,然后答應他?,從此不必辛苦操持,也不必被人?詬病行商賈事?。
然而沈朝盈不是只會哭的小白花,別人?五歲還在和?泥巴的年紀,她就已經追著孤兒?院里抱團欺負弱小的大孩子打了。
后來被養父母的侄子女看不慣,各種嘲諷她是外人?,打不得怎么辦?又練出來一張利嘴,從此不必動手,體體面面地就給人?氣哭了。
要對方真是刀尖舔血的狂徒,她自然不會硬碰硬,保命要緊,但被這樣惡心?你卻到底有顧忌有底線的無?賴兒?惹到頭上來了,那還是可以治治的,就當是為民?除害。
所以又被無?賴找上門來的時候,沈朝盈表面和?和?氣氣地將?人?迎了進來,
“幾位郎君怎么來了,我正想去找郎君們,為昨日事?賠罪呢!”
本來氣勢洶洶的無?賴們,對上笑吟吟的小娘子,就跟拳頭砸在棉花上一樣,撒不出氣來了。
為首的蹙眉,昨兒?擠兌他?們的時候,這小娘子可不是這么好說話的性子。
許是他?們覺得昨天吃了人?少的虧,是以今天來的足有七八人?。
沈朝盈請他?們坐下,又是奉茶,又是說好話,伏低做小姿態擺得很足。
第37章 手紅冰碗藕
眼前年輕貌美小娘子昨兒還是個釘子, 今天就忽地轉了態度,溫柔小意地請他們上?座。
被好吃好喝供著?,溫聲軟語哄著?, 哥幾個哪經歷過這陣仗?起先還提防著?有什么壞心眼,沒多會?就找不?著?北了。
難得?有機會?敞開了吃喝,又有這么多聞所未聞的新鮮吃食,幾個地痞恨不?得?把舌頭都給吞下?去, 哪里還顧得?上?什么美不?美人?
待這群人吃飽喝足, 腆著?肚子相扶出店,還和她熱情打招呼來?著?:“小娘子識相!日后?誰敢與你作對, 就報我們姓名!”
沈朝盈看著?滿桌杯盤狼藉,微微笑一下?。
日后?還是先免了,眼下?“郎君們這邊結賬。”
嗯?
地痞們臉上?的饜足神色轉為?疑惑, 這是在與他們說?話?
“統共七百六十二錢。”阿霽捧著?記賬本湊了過來?,聲音雖小, 卻足夠每人都聽清了。
七個人敞開了吃, 平均每人都吃了四五盞糖水,只以為?對方為?了躲過麻煩給他們賠禮, 卻忘了人家從未說?過“請客”二字。
七個身上?湊出五十文來?都費勁的地痞,別說?沒錢結賬了,便是有錢,哪里會?甘心給。
他們第一反應是溜, 就跟從前逃單一樣。
然?而阿翹陰測測抱了根棍子杵在門口, 逮住個瘦得?跟雞仔似的三兩下?撂倒在地,震懾住了其?余人。
那人雙手被剪在身后?, 疼得?哎喲哎喲直叫喚。
阿翹嫌棄地揮揮手,真弱!
自編自演?領頭那胡漢混血兒卻也不?是個蠢的, 知道自己是又被耍了,勃然?怒道:“你下?套!”
“如何?叫下?套呢?幾位是沒吃東西還是覺得?這賬沒算對?”
沈朝盈轉過去請看戲的客人評評理,“小店的價錢都是明?明?白白的,一碗算作一碗,客人們最是知道了。”
有厚道的郎君看不?下?去,好心挑明?,“小娘子還和他們講理作甚?這些人成?心賴賬罷了!”
幾人不?信邪,七個人還怕了她們?
然?而阿翹棍子一頂,輕輕松松又將兩人奔至門口的給堵了回去,“付錢!”
這群人放后?世就是那“街溜子”、“精神小伙”,跟著?大哥一天一頓飯的那種,除了那領頭幾乎都瘦得?見骨。
其?余的見這姑娘有幾分真本事,不?約而同地往后?縮了縮。
對手強便罷了自己人還窩囊,可氣壞了地痞大哥。因這邊店里并沒有定制長桌案,地痞伸手一掀,碗盤便嘩啦碎了一地。
掀完這個,又要去掀旁邊客人的,暴喝:“還不?讓開?!”
其?他客人也不?是吃素的,將手里勺子擲了出去,“好沒理的無賴兒!”“撒潑到你爺頭上?來?了!”
還有那理智的,“小娘子速報官去,這里有我們。”
其?實?剛剛動手前,阿霽就小跑去了。
正罵罵咧咧著?,坊丁已經來?了,恰好碰上?今日街道上?有個金吾衛的參軍抽巡,這群人算是倒了大霉。
“因何?吵嚷?”那參軍好大的威嚴,剛才?還囂張的地痞們立刻噤了聲。
眾人七嘴八舌地指著?那幾人罵起來?,最后?還是沈朝盈上?前將事情給敘述清楚了。
意圖逃單加上?破壞鋪面,坊丁也認出這幾人:“又是你們?”
呵,還是慣犯。
地痞們被扭送走了,回身面對這一地的杯盤狼藉,沈朝盈微微福身,嘆道:“驚擾各位,在這兒給郎君娘子們賠禮了。”
眾人忙道:“這怎么能是小娘子的錯,分明?是那些害蟲!”
“也多虧了各位出手相助,否則我們幾個女子可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郎君娘子們為?民除害,兒無以為?報,今日給各位免單……”
皆大歡喜。
好在除碎些了碗盤以外,沒什么損失。
沈朝盈給他們上?的又是些舊杯盤,值不?了幾個錢。真要她砸錢下?套,那就不?舍得?了。
沈朝盈將店內打掃干凈,因為?“受驚”,早早地打了烊。
“犯的什么事?”
崔瑄站在廨房檐下?,遠遠地看見被扭著?胳膊送進大牢的人犯,覺得?有點兒眼熟,隨口問了句。
“老慣犯了,”坊丁回話道,“吃飯賴賬,專挑男丁少的食肆酒肆欺辱,油滑難纏!”
每次都保證下?次再不?敢了,言辭懇切,放出去又忘了形。
崔瑄點點頭。
每個坊都有這么一群耍小聰明?人,十惡不?赦算不?上?,就像蛀蟲似的,難治理。
坊丁繼續與同伴交談:“對了,這次好似是后面沈記來報的案。”
“就是那味美的糖水鋪子?”另一人惋惜,“也不?知會?不?會?招來?報復。”
崔瑄皺了下眉,這般難纏?
快下?值前,崔瑄瞥一眼閑得?打瞌睡的樊承,吩咐道:“你去安排一份活計,派人看著?今日那幾個無賴兒。叫他們改過自新,再沒精力打擾附近商戶最好。”
啊?給誰安排活計?樊承茫然地擦了擦嘴角疑似存在的口水。
要消耗精力,自然得是力氣活。
近來?京兆府在修繕外郭墻,樊承略一打點,便領著?一串人過去報道了。
有監工盯著?,稍一偷懶耍滑就得?挨呲。從早到晚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干活,哪里還有功夫想旁的?
這下?真是為?民除害了。
看著?樊承嘿嘿笑著?等夸的模樣,崔瑄忽然?覺得?,樊承的腦瓜子似乎用在這些靈活變通之事上?更合適些,只讓他做文書工作有些屈才?了。
他也認可他這個安排,又道,若其?他坊日后?再有這樣情節嚴重的無賴,也一并送去修城墻。
——
蘇軾有首很可愛的回文詞,沈朝盈只依稀記得?其?中兩句。
香汗薄衫涼,涼衫薄汗香。手紅冰碗藕,藕碗冰紅手。
從字里行間可以推斷,這詞寫于?一個難熬的夏天。
眼下?李二娘穿著?輕衫羅裙,小口小口吃著?冰鎮糖藕,嫩白的手掌托著?碗底,被盛有冰藕凍得?通紅,
紅酥手,香汗浸薄衫。
青瓷碗,雪白糖漬藕。
可不?正是詞中寫的“手紅冰碗藕,藕碗冰紅手”么?
這是一道很費功夫的小點,若非專門招待貴客,沈朝盈是不?會?花這心思的。
藕是今夏新上?嫩藕,白生生的,連孔洞都被填上?了雪白江米,一口脆糯皆具。
新藕本就粉脆生甜,再在糖水里煨了好久,嘗起來?不?僅有掛在表面的糖汁甜味,里面更是煮透了。
李二娘吃著?好,問其?做法,讓婢子也好好學學。
沈朝盈傳授經驗:“江米得?先泡上?半日,藕先切兩半,往里塞上?江米,也可以放點兒去皮棗肉。”
“若有桂花便撒一些,沒有也不?影響。”
……
“不?能用大火一直燉,得?小火慢煨,約莫半時辰收汁。糖不?能光是白糖,得?和飴糖搭配著?,否則糖汁沒那么容易掛住。”
婢子連連點頭,李二娘竟也聽得?起了興趣。
“大藕段切成?不?厚不?薄的片兒,一指寬為?佳,太薄了夾不?住米,才?切開就散了。不?美,也不?好吃。”
江米黏糯,藕也甜軟,跟江米比起來?還帶著?點脆,晾涼了放冰碗里。
要是又后?世條件,還能把冰凍成?碗狀。
藕沒了熱氣,躲在空調房里化得?也慢,下?面兜個碗底便可以慢慢吃。
沈朝盈不?僅吃藕,更咬那冰碗,嚼起來?嘎嘣嘎嘣脆響,過癮痛快。
如今冰塊不?夠,薄荷來?湊。
沈朝盈跟阿翹雖然?不?會?種菜,然?而阿霽會?啊,后?院的一塊空地現在被打理得?整整齊齊,什么茄子豆角蘿卜菘菜芋頭……種子撒下?去,小苗長得?飛快。
不?過時日還短,眼下?還沒什么能吃的罷了。
在沈朝盈的強烈要求下?,阿霽劈出了一小塊地方專給她種薄荷。
薄荷清涼,榨成?漿子或是直接拿來?泡茶,既可以清熱,又促進消化。
李二娘來?尋她說?話的,想來?是情傷好了,在她這兒吃了不?少新鮮花樣,兩個人嘚吧了半下?午,直到金烏西沉。
總算送走李二娘,沈朝盈對著?鍋里還剩下?的一份糖藕,一共七片藕,算來?算去都不?能均除以三或二。
不?患寡而患不?均,正思索著?如何?分配……然?后?就聽見門鈴搖動聲,又一位貴客走了進來?。
得?,這下?不?必考慮了。
沈朝盈頗有情調地擺擺盤,擺出一個漂亮的花型,剛好五片,剩下?兩片留給阿翹阿霽嘗嘗味。
而后?端了出去,笑問,“小崔大人暑熱還巡街呢?”
崔瑄想起邱書吏通紅的臉,心思又跑偏了。
沈小娘子笑容依舊,絲毫沒受那群地痞影響的樣子。
不?過,這幾日邱書吏都是最晚走的,二人應當沒怎么見面……心儀的小娘子受了這樣的委屈,作為?情郎,難道不?需要安慰一下??
借公務消愁的邱書吏猶不?知自己被上?峰打上?了“不?夠體貼”的標簽。
再面對沈朝盈,崔瑄自覺避嫌,只清淡淡地點頭,“嗯。”
“今天看見有賣新藕的,做了這冰鎮糖藕,也請小崔大人嘗嘗。”
“好。”
青瓷碗里圍著?擺了一圈雪藕,中間凸起碎冰,綴上?些許花瓣,漂亮得?很。
“小崔大人還要來?些什么?”
“甜酒就好。”
沈朝盈總覺他今日格外話少,于?是多看了兩眼,又沒見黑臉,奇也怪也。
可能是天兒太熱,剛從外頭進來?,不?樂意說?話吧。
酒釀是一直冰鎮著?的,卻沒在碗里加冰,怕融化了影響口感。這樣的冰鎮酒釀有專門的名字,叫雪浸甜酒。
沈朝盈拍了兩小片薄荷加進去。
茫茫中一點綠,看一眼都覺得?被薄荷那種冰涼清爽的感覺給滲透了,入口更是涼滑、清甜。
崔瑄吃過,瞧著?不?出汗了,話依舊不?多。
就連豐厚的小費也沒了,只留下?一句客氣的“多謝招待”。
沈朝盈皺皺眉,看碗里空得?徹底,應該吃得?很好啊。
也沒有得?罪他吧?
沈朝盈一會?兒覺得?他不?對勁,一會?兒又覺得?,
客人跟店主,不?就該這樣么?
第38章 安排賞花宴
自從表白遭拒以后, 邱書吏就再沒來過了?。
沈朝盈站在柜臺后打量店內形形色色客人,有穿綺羅戴玉飾的娘子,家境殷實的商人, 有祖上幾代就在長安扎根的平頭百姓,有□□品芝麻小官……凡是?成雙入對的,無論友人或夫妻,無一例外?, 身份跟裝扮都是?匹配的。
這也是?沈朝盈為何?一點余地不留地拒絕邱樹的緣故——門不當戶不對啊。
放從前, 她是?世家旁支女郎,大概率一輩子都不會和這樣的小吏有交集, 如今卻掉了?個?個?兒,大概人家該覺得她不識好歹,心比天高吧……
沈朝盈悻悻一笑, 前世光忙碌掙錢證明自個?兒去了?,還沒體?驗過戀愛的酸臭, 不知道這輩子……沈朝盈及時?打住念頭。
且慢且慢, 成家之前先立業。
她要?住大宅,臥高枕, 豢男仆,這些可沒有男人能給她。
即便有,那也是?她的客人們捧場,每天來吃糖水, 助力她圓夢。
“小娘子, 要?兩杯茉莉豆漿,不要?冰。再來一碟子紅糖糕!”
“哎, 好!”
沈朝盈回神,干脆應聲。
單子一出, 阿霽在廚房里打豆漿,一桶加了?碎冰,一桶則用?常溫井水鎮著保鮮。天兒熱,沒人喝燙的。阿翹從蒸鍋籠中利利索索地夾出幾大塊紅棕綿軟的紅糖糕,遞了?出來。
再由沈朝盈穩穩當當地呈過去,配合熟練。
那一對年輕夫妻中的娘子抿了?一口豆漿,笑道:“還是?你?這兒花樣多,每天來也不膩味。”
“小娘子,再給某續一碗芝麻糊!”
有些熟客不愛牛乳味道,專喜歡吃底下芝麻糊的,小店沒那么多規矩,也能單獨點。
聽著銀錢入袋的實打實的聲音,如聞仙樂。
所以啊情愛雖好,但是?先賺錢。
沈朝盈給坊丁林祥呈上他點的吃食,還附送了?一小碗紅糖豆花,沈朝盈笑道,“還得多謝郎君制服無賴。”
林祥手腳都有些不知道該往哪兒擺,連連道“應該的”。
沈朝盈抿嘴一笑。
林祥這人剛直得有些過分,除夕那日被他不分青紅皂白訓了?一頓,開年后,店里有幾處要?整改的地方?也是?他過來提的,故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阿翹都看他不順眼?。偏他又是?這一片的小頭頭,經?常要?打交道。
不過相處久了?,沈朝盈就知道了?這人性子本如此,丁是?丁卯是?卯,而非針對誰。
自從那日報官他來得及時?,好歹叫阿翹扭轉了?些印象。
看這紅糖豆花,打得又多又干脆。
禮貌招呼過他后,沈朝盈又打聽起來:“就是?不知會不會因此被無賴兒同伙記恨上,或是?待他們出來……”
“小娘子盡可把心放肚子里去,”吃人嘴短,林祥也稍稍松了?口風,“那幾人再沒功夫來搗亂了?。”
什?么情況呢?
林祥把無賴兒被送去修城墻的事情一說,店里還有其他的食客,紛紛稱贊這辦法?好,既解了?困,又給了?無賴改過自新的機會。
沈朝盈眼?睛一瞇,這主意真是?,太拿捏人了?!因為太損,可不像是?林祥能想出來的。
“這都是?小崔大人的意思,樊錄事出的主意,諸位切莫夸錯某了?……”
林祥抵擋不住這樣熱情,匆匆吃完,留下銀錢慌忙離去。
店里口風一變,又開始交口稱贊起那兩位好人來。
“為民除害”事情一歇,后頭寧府派了?小丫鬟來遞話,“我們家娘子想請小娘子上門小敘。”
上午過了?朝食的點兒,并沒有下午那樣忙,沈朝盈看一眼?店里情況,兩人也能應付的來,便道聲“稍等”。
隨后囑咐了?廚房里幾句,便脫了?罩裙、袖套,整理了?下發髻。
畢竟是?上門做客,又拿了?食盒裝點心,才沖那小婢一笑,“走吧。”
寧府在巷子里最?末尾處,沈朝盈自從來了?這里,認識了?羅娘子以后,還是?頭一回到寧府來做客。
粉墻朱戶,光從外?頭瞧著就覺得氣派。
穿過儀門,跟隨小丫鬟繞過兩條游廊,依著樹屏竹徑,來到后院。
沈朝盈跨進去,琉璃窗明凈,羅娘子正對著桌案染指甲。
指尖纏了?一圈圈的葉子,底下透出來鳳仙花赤紅的顏色。
羅娘子無疑是?美的,二十來歲的姑娘,已經?不再青澀了?,眉目天然,嬌艷似海棠。
陽光透過琉璃窗照進來,散作?滿裙滿身的碎金,珠光寶氣,卻不俗氣。
丫鬟小聲提醒:“娘子,沈記店主來了?。”
羅娘子抬頭,笑了?一下,“你?可來了?,我正無聊呢。”
又對丫鬟們道:“你?們先下去,我與沈店主說話。”
其余人退了?下去,只?剩羅娘子慣常貼身伺候的婢女留在屋內,替二人打著扇子。
沈朝盈將手里的食盒擱在桌子上,然后笑道,“娘子好閑暇,鳳仙花染指,美婢捶腿,不似我灰撲撲地過來,見了?娘子都要自慚形穢了。”
羅娘子就喜歡聽這些好話,笑著嗔她一眼?,“給你?也染個?吧,別浪費了?這春蔥般的手指。”
沈朝盈意動了?一下,還是?搖搖頭頭,“罷了?,有些客人瞧見了?介意。”干餐飲的,做美甲不好,總有人介意這些。
羅娘子也想到了?這層,于是?點點頭,指著旁邊的位置跟她說,“坐呀,站著做什?么?”
兩人于窗下榻相對坐著,婢子將沈朝盈帶來的吃食一碟碟都擺了?出來。
羅娘子嘴上嗔怪著,“來便來吧,還帶什?么東西,又不是?為你?這口吃的。”手上卻很誠實。
“一些點心罷了?,又不值錢,我與娘子邊聊便吃解悶兒。”
羅娘子捻起一枚綠豆糕送入口,細細咀嚼品嘗,臉上露出滿意神色:“別的不說,你?這手藝倒是?對我胃口。怎么樣,要?么來我府上做廚娘,專門伺候我吃食。不簽死契,我給你?開月錢,有吃有住,也不必在外?拋頭露面受那等子閑氣了?。”
沈朝盈點頭,似乎很認真的考慮過了?,嘆道,
“好啊,如今辛苦一月也就掙個?一萬多錢。還有我那兩個?婢子,衣食住行,都等著娘子給安排好了?。我指定是?當牛做馬,毫無怨言的。”
羅娘子:“……”
羅娘子抿抿嘴,就知道這小娘子爽快起來沒好事兒。
她說起正事,“不愿便罷了?,不過之后我打算辦個?宴席,你?可得幫我。到時?候來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官太太,都是?我家那位同署的家眷,不能丟臉。你?放心,做得好了?,賞錢少不了?。”
沈朝盈已經?許久不去人家宅里做宴席了?,聞言有些猶豫,“是?什?么樣的席面?”
“賞花宴,近來得了?幾盆品相極好的姚黃魏紫。”
羅娘子已經?打好了?主意,“你?可有想法??我瞧去年冬天那梅花酥就很不錯,還有那廣寒糕,你?照這幾樣琢磨琢磨。”
沈朝盈點點頭,花糕嘛!
她想起方?才園子里看見的風景,笑道,“賞花宴,大魚大肉的也沒什?么趣,莫如以花入饌?我方?才一路走來,見宅院里薔薇正嬌艷,還有這時?候玫瑰也開得好了?,可做鮮花餅、玫瑰烤奶。”
烤奶先拿茶葉一炒,倒在小缽里和牛乳煮開,帶點子玫瑰香,顏色也紅紅的好看。鮮花餅則酥松,皮兒薄,餅餡甜軟,都是?女眷們會喜歡的口味。
“這些我信你?,你?看著安排就是?。”羅娘子抬頭看沈朝盈,“有沒有什?么新鮮花樣子?”
“新鮮”,沈朝盈沉吟起來。
若只?是?要?吃食上的花樣,她倒是?可以說出很多,但顯然羅娘子還想要?方?式上的花樣,以求賓主盡歡。
“不若讓諸位賓客都參與進來,想來自己親手制作?的吃食,最?能叫自己滿意。”
這個?就有點兒后世那些貴婦請私廚老師上門上廚藝課的感覺了?,主打一個?精致跟打發時?間。
當然了?,不能累著這些嬌養深宅的貴婦們,
“摘花、碾花泥這樣的體?力活便讓丫鬟們來,大伙也可以從旁看著。”
反正做花饌沒什?么油煙味兒,不會污了?貴婦們的眼?鼻,反倒風雅。
羅娘子也覺得可行,“就在園子里擺上幾張高案,或干脆便在水榭里。”
邊吃著糕點邊聊,慢慢的一個?新奇的賞花宴雛形就出來了?,羅娘子的鳳仙花指甲也染好了?。
待到近晌午,廚房來人問傳膳否,沈朝盈識趣起身告辭。
雖然羅娘子留她一同用?膳,但沈朝盈還是?以店里忙碌的借口婉拒了?。
賞花宴安排在十日后,沈朝盈一回去就開始細化流程單子和菜單。期間又送去寧府,讓羅娘子修改細節,來回兩趟總算定了?下來。
羅娘子既要?新奇的賞花宴,沈朝盈干脆將宴席上出現的所有能入口的東西都換作?了?花饌。
尋常的宴席分酒水、涼菜、熱菜、果點,她們準備的酒水是?釀的桃花酒、鮮花烤奶,各色花做的糕點就不說了?,還拿花榨了?汁子和面煮湯餅,那湯餅的面片形狀也是?用?花模子摁出來的,煞是?好看。
沈朝盈提議,宴席的地點就設在寧府后花園的自雨亭里。
賞過花,時?近午,由府中婢子引路,眾人來到自雨亭。
亭子建在水上,亭檐四角水流飛瀉,如雨如瀑,甫一走近,瞬間降溫。
清風徐來,水霧迷蒙,挾著幽幽荷葉清香撲鼻。
這樣熱的天氣,人面對著波光粼粼的湖景,心情暢快許多。
亭中也擺了?一溜的盆栽,多是?蜀葵一類的小花,不比方?才的牡丹芍藥名貴嬌艷,然而配上亭邊籬笆,很是?應景。就連亭中侍立的婢子頭上簪的也是?鮮花。
桌上已經?擺了?許多洗凈的花瓣和各色工具,有蒸花露的器皿、有和好的面團、有拌好的花餡、蜜漬糖漬花瓣,琳瑯滿目。
丫鬟們都是?經?過提前培訓的,參宴的貴婦們既體?會到了?動手的樂趣,又一點兒沒被累著。
女眷們夸贊不停,其中還有寧郎君同署幾位上司的妻子在。
羅娘子倍感臉上有光,賞錢給的果然大方?。送沈朝盈回去的時?候,遺憾感慨,“真是?可惜了?,你?不是?我家庖廚。”
羅娘子親自送她到垂花門口,依依惜別,
“成日在府里無聊,你?清閑的時?候便來府里尋我說話好了?。”
開店的清閑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沈朝盈嘴上笑著答應:“一定。”
第39章 端午節冰粽
端午節, 食粽子一直是大傳統。
甜粽咸粽雖好,然時下已經不新鮮了,沈朝盈卯足了勁兒, 復刻出來年年被罵年年依舊爆火的星冰粽。
其實就是水果粽啦。
外面一層水晶粽皮是用蓮藕粉和木薯粉做出來的,不比科技感?十?足的水晶預拌粉即便是冷藏、加熱過后?依舊呈透明狀,這種自制的淀粉會老?化,冷藏之后?微微發白, 不過只要放常溫下緩一緩, 就又能恢復原本晶瑩通透的模樣了。
內里果泥做餡,不拘這會子的櫻桃、枇杷、楊梅或是綠李, 去?了核加糖腌漬,也能填上?豆沙棗泥、肉松咸蛋黃等經典口味。
外觀漂亮,透明的皮子透出里面或紅或橙的餡來。口感?彈爽, 微微有韌性?,內餡料甜酸滋味, 又一次讓大梁人民長了見識, 粽子還能這樣做!
吃時兩口一個,再配上?甜牛乳, 簡直欲罷不能。
沈朝盈喜歡的咸餡兒到底不如各種果味餡的賣得好,新鮮花樣子,新得徹底,客人掏錢也痛快。
尤其是熟悉她這兒逢年過節就會推陳出新的客人都知道, 過了這節骨眼就吃不著了, 更是一盒盒地往回買。
有個老?客家里人口眾多?,竟然一氣訂了幾十?個, 便是此前訂湯圓拿回去?煮的那位。
沈朝盈囑咐道,“這粽子留不久, 客人吃不下的就拿冰藏著。即便如此,三日內也一定要吃完去?,否則味道壞了。”
客人不以為意:“小娘子想?太多?!昨日買回去?的角黍,家里一人分得兩個,全都吃不夠,這些?恐怕也留不足一日。”
沈朝盈笑起來,順手送了那客人兩個棗泥的,又道:“這粽子雖不是江米做,也不容易消化,孩子、老?人少吃些?的好。”
旁邊人都贊,店主真實誠!
店里坐著的客人比往日少很多?,多?半都去?曲江看龍舟賽了,不光是看比賽,岸邊還有人設賭局,壓哪條船贏,自個也都參與了進去?,將這熱鬧推得更上?一層樓。
店里坐著不少剛從?江邊回來的百姓,嘴里還在談論?著方才的賽事,“咱們小崔大人那條船勢頭真不錯,可惜最后?被太子殿下的船超了。”
他身邊那人則“嘖”了一聲,故作神秘地嗔斥同伴:“那是自然的了,小崔大人的船再快,也不可能快過太子殿下去?。”
先前說話的人愣了愣,“你是說……”
同伴模棱兩可地笑道:“這賽龍舟啊跟做官兒似的,學問?大著呢。”
友人點點頭。
柜臺后?面坐著的沈朝盈聽見,也點了點頭,是啊。
也有年輕的小娘子看罷龍舟回來的,雙頰還殘留方才因賽事緊張而興奮的緋紅。
其中一個穿粉衫的是崔瑄忠實擁躉,聲音還有些?顫抖,“崔郎是被船上?其余人拖了后?腿!……即便是輸了龍舟賽,岸邊叫嚷的最多?還是他的名字。”
嗬這粉絲濾鏡,跟后?世“哥哥在我心?里永遠是第一”戰斗力不分伯仲。
另一個臉帶羞澀,“哎你們可見著他身邊那位宋郎了?風姿果真出眾。”
“看見了看見了,他還沖我笑了!”
“哪呀,分明是對著我笑!”
“難道只有我覺得,太子殿下雖年長些?許,卻更有成熟郎君之風韻么?”
“任你們怎么說,我也還是覺得崔郎最奪目。”
……
沈朝盈雖沒去?實地看龍舟,卻擋不住有人轉播,已經知道了今日太子殿下領隊的東宮崇文館龍舟拔得了頭籌,長安縣代?表隊次之,宋修文代?表的勛貴又次之。順帶還聽了一耳朵八卦,據說曲江邊有個挎籃子賣花的小娘子,生?得很清麗,被看過龍舟后?微服踏青的圣人看中,已經封了才人,帶回宮里去?了。
嘖,嘖,圣人老?來六十?三,還是這么的龍虎精神。
到了后?半晌時,店里只坐著四五桌客人,且都點了大壺茶,慢慢啜飲聊天,不需要沈朝盈伺候。
她便坐在店里包著客人提前下的訂單,一會兒晚上?等人來取走,便關店好了。
崔瑄來時,沈朝盈正雙手捧著一籮筐剛包好的水晶粽子往墊了冰塊的大桶里倒,冷藏定型。
沈朝盈站起來招呼:“小崔大人,端午安康,店里有新上?的果餡角黍,酸甜味兒,只在端午這幾日有售,小崔大人要不要試試?”
“也好。”
今日端午節,崔瑄已經吃過圣人賞賜的粽子了,就在曲江邊上?,一人分得了三個。不過還是可以試試,畢竟出現在這糖水鋪里的,都與原本的食物不大一樣。
宮里的粽子做得很精致,剝了粽葉擺在琉璃盤中,淋上?蜂蜜,點綴上?干果,里面夾蜜棗肉。即便是很能吃甜的他也被那澆了蜂蜜的甜粽給膩得發慌,硬著頭皮吃完了這御賜之物。
沈朝盈給他上?粽子的時候注意到,官服袖子下邊露出來的一縷五色絲線。
端午節前幾天,街邊上不少小攤都多了個業務,賣起彩絲編織物來,據說這種青赤黃白黑交織的織物能夠辟邪延長壽命,所以又被稱作為長命縷。
端午的時候,圣人也會給受寵的臣子賜長命縷,得到長命縷的自然會受到同僚的羨慕嫉妒。
崔瑄手上?纏繞的長命縷一看就與街上?賣的不一樣,復雜得很,分明是宮廷樣式,襯得他露出來那截腕子更白。
“多?謝。”對方接過粽子,腕子一動?,泄露的春光又被遮得嚴嚴實實。
沈朝盈頗為遺憾……哎哎,遺憾什么?盯著人家腕子看是不是有些?過于?猥瑣了?
心?里深刻反省著,面上?殷勤笑道:“不用謝,光吃粽子噎挺,廚下還有櫻桃酪跟蜜豆酪,郎君要喝什么?或者現煮些?奶茶也可,這些?料都還有。”
酪是發酵后?牛乳,像酸奶一樣微酸,按這位的口味,多?半會選喝奶茶,沈朝盈已經做好了又要開火的準備。
遞菜單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對方的手,沈朝盈沒放在心?上?,便是招待店里其他客人也難免碰碰磕磕要都介意,她干脆把手給剁了省事。
然對方到底是家教甚嚴的公子哥兒,跟被燙似的迅速縮回了手。
沈朝盈沒說話,只讓他自己看。越是這種時候解釋,對方越尷尬。
沒想?到對方看也不看她遞過去?的菜單,只道:“櫻桃酪吧。”
沈朝盈收走了菜單,轉過身,不由得瞇了瞇眼,暗自腹誹,怪不得人家是緋袍官呢!
這情?商,就是高哈。
崔瑄待她走了,才好意思掐了下方才碰過的那只手,臉上?露出些?懊惱神色,人家小娘子都不介意,落落大方,自己反倒小家氣……
——
過了端午,崔瑄發覺前陣子消極辦公的邱書吏似又活了過來,滿面春風。
這是鬧矛盾后?又和好了?
隨后?午飯在公廚時,就聽見樊錄事與人擠眉弄眼地議論?:“哎,你們可知前幾日萬年縣縣署的林主簿上?門向邱書吏提親了?”
“不會吧沒聽說林主簿好龍陽啊?”
“……去?去?,”樊錄事一臉嫌棄,“林主簿是為家中三娘提親。”
“啊原來是這樣,我記得林主簿家大郎去?歲考中了進士,如今正外任,怎么會……”看中寒門出身的邱書吏呢?二人門不當戶不對,林家到底是官宦之家呢。
這是個厚道人,后?半句沒說出來,給邱書吏留了面子。
樊錄事故作神秘地嘿嘿一笑,這便是他運道好了,正巧撞見了端午那日的風流事。
“門第再不一樣,也抵不過救命之恩吶。”
“嗬原來是英雄救美。”
伴著旁人的風流八卦,連不大好吃的公廚飯菜都香甜了起來。
崔瑄皺了皺眉。
想?到邱書吏那日的臉紅和今日的春風得意……市井商女和書香門第,邱書吏怎么選,顯而易見。
晚間到了沈記外邊,崔瑄本想?直接回去?,免得尷尬,卻聽見婢子勸她休息的聲音,
“小娘子去?歇著吧,今日那人應該不會來了,不行我們在這兒守著。”
“那哪兒行啊,人家既然許諾了,肯定會來的,讓人家跑空多?不好?再等等吧。”
……
沈小娘子看人的眼光著實不怎么樣。
崔瑄忍不住抬腳走了進去?,一邊告誡自己不要多?嘴,莫管他人因果。
“呀,崔郎君來了。”阿翹提醒。
“郎君今日下值這般晚,衙門很忙么?”
沈朝盈不過是隨口一問?,崔瑄卻理解成她以為邱書吏是因為公務繁忙才冷待她的,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好在對方也沒糾結,笑道:“今兒卻沒什么吃的了,不過我們有煮好的圓子,正準備做冰雪冷元子,也給郎君來一碗吧?”
“好。”
沈朝盈腳步輕快地去?了,邊哼著小曲,心?情?很好的樣子。
崔瑄垂下眼搖搖頭,沈小娘子要知道自己一片真心?又錯付,還不知要多?失望。
嘆別人事,就連這軟糯香甜的圓子吃起來都沒滋沒味的。
待一碗空盡的時候,崔瑄拿出帕子拭著嘴角,就見沈朝盈朝外看了眼天色,咦了聲,之后?嘀嘀咕咕,“說好的今天晚上?,怎么還沒有來,不會真不來了?”
崔瑄頓住手,實在看不下去?了,好意提醒了一句,“不必等了,他……早回去?了。”
沈朝盈略帶驚訝轉頭,“小崔大人怎么知道?”
崔瑄沉下眼,輕聲道,“邱書吏要定親了。”
啊?啊?
沈朝盈愣了愣,然后?笑道:“恭喜啊,這是好事啊。”
看她“強顏歡笑”模樣,崔瑄還待說什么,門口終于?有了動?靜,“店家——”
“哎!來了,客人可算來了,給您備下的冰雪圓子,碗明天送來就行,我們該打烊了。”
沈朝盈總算等來了下午預約的那位客人。
崔瑄頓了頓,待那人走了,才猶疑地問?:“不是在等邱書吏?”
我等他干嘛?沈朝盈蹙眉,想?到他剛剛莫名其妙的一句“他定親了”,神色還帶著些?小心?翼翼。莫非,這位誤會了?
沈朝盈失笑,半開玩笑:“兒跟邱書吏再清白不過了,大人明鑒。”
崔瑄尷尬地啞了半瞬,假裝淡定地略過這話題,“這么晚了,女郎早些?休息。”
而后?匆匆離開,竟是連銀錢也忘了付。
第40章 消暑的飲子
沈朝盈在店門?口支起一個棚子?, 擺上大桶,意圖打造一條實?惠便民的產線,走量, 薄利多銷。
薄荷酸梅飲、竹蔗薏米水、紅糖冬瓜茶、冷泡酸橙茶。
都是些既清涼解暑,又?以食養生的飲子?,適口性好,特別適合夏日里辛勤勞作, 導致耗氣?傷津、苦夏胃口不開, 或是因暑熱而情緒煩悶的人群。
去年已經宣傳過一波冬瓜茶了,自帶回頭客, 這時候又?出現這么多消暑飲子?,對他們來說可不得挨個嘗遍?
其他便罷了,賣的最好的是酸梅飲。
取五六月份剛下來的青梅, 小?火焙兩三余天,等梅子?六成干燥, 果肉也變為黃褐色, 表皮皺起就跟老人臉上溝壑一般。
這時候再燜兩天,青梅就成了烏梅。
泡發以后?, 用薄荷代替了原配方里的桂花,再放上蜜、糖、山楂、甘草等一起煎水,用井水鎮后?,酸甜可口的酸梅湯就成了。
沈朝盈宣傳起來也毫不保留:去油解膩烏梅, 清上化?痰薄荷, 還有?滋養肌膚的甘草、降脂降壓的山楂……百利而無一害
并不是她空口一說,旁人就盡信了的, 而是時下也有?石膏烏梅飲,是五色飲中玄飲, 與酸梅湯所用材料略有?不同,除了烏梅,主要還有?生石膏及白?蜜煎成,為清熱類藥膳,是以大家并不陌生。
傳統石膏烏梅飲里除了烏梅的酸甜滋味在其中,還有?一股揮之不去的中藥味。
論?養生方面,酸梅飲自不敵石膏烏梅飲,然而在口味和價格的加持之下,還是酸梅飲更受歡迎些。
作為簡單的消夏飲品,橫空出世的沈記酸梅湯一炮而紅。
特別是像冬瓜茶能熬做糖漿狀,凝固之后?結成茶磚,酸梅湯亦能化?作膏,存在小?壇子?中封好,待想喝的時候取一勺或一小?塊沖熱水化?開,在家或出遠門?也能嘗見這濃釅的長安味兒。
沈朝盈確實?也是這么想的,看賣得好,買回來一堆小?瓷瓶,熬一波烏梅膏,瓶口用箋子?仔仔細細封好。
就擺在小?攤角落的竹簍里,跟冬瓜蜜茶磚放一塊賣著,要買的自個挑選。一瓶按原價,兩瓶打九折。
這么一小?瓶要一百文,是店里最貴的單品,省著喝勉強能沖泡個五六次,比起店里賣的直飲來可不便宜呢——不過走南闖北的商人或出門?游歷的士子?們也不缺這銀錢。
貴在包裝上,也貴在心思上。
這也是酸梅飲大受歡迎的原因之一,直接買了現成的喝的人總覺得自己?占了好大便宜。
一排大桶看過去,兩冷兩熱,其中酸梅湯賣得最快,往往時未至正午,桶里就空了。
沈朝盈這時候也不急著續煮——否則旁的怎么賣?
這時候另外的冷飲酸橙茶銷量便上來了。
酸橙即是檸檬,這會?子?已經隨著絲綢之路從波斯經過中亞傳入了我大梁,酸橙切片,用棒槌暴打出汁液后?摘掉其中渣子?,加蜂蜜、冷茶泡開,再加少許新鮮酸橙片,一杯里帶上那么一兩片點綴。
沈朝盈知道檸檬去核去皮才會?久泡不苦,然而店里就三個人手,沒那么多閑工夫。
恰好,只要酸梅湯在酸橙茶就賣不大動,試營業一段時日后?,沈朝盈果斷大手一揮,改為待酸梅湯快賣空時再將酸橙蜂蜜茶抬上來。
這樣?交替著來,既解決了檸檬發苦的問題,客人也不會?因挑花了眼而冷落其余的。
在門?口擺攤人流確實?大,遠比在店里寫在菜單子?上將香味藏起來的要吸引人。
買的人多了,回去以后?口口相傳,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西?市旁邊長壽坊里有?個叫沈記糖水的鋪子?,店里賣各樣?花式點心甜水,店前擺個小?攤,賣的烏梅飲、酸橙茶一類消暑解渴的飲子?,不僅口味好,比起西?市上楊記來也不差,還便宜,最主要不用排那么久的隊。
長壽坊離著西?市也不遠,走過去花的時間比起排隊動輒一個時辰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瞧瞧,多實?惠的買賣!
沈朝盈偶爾聽見這些夸贊,頗為自得。
然而這種實?惠便民的場面并不是大家喜聞樂見的,尤其是從前得利者。
譬如西?市的楊記飲子?鋪,最近明?顯感覺店門?口愿意排成隊的客人越來越少了。
其實?在此之前就有?給他們提建議的,說他們這飲子?口味不如長壽坊沈記,即便是老店,也得時時進益配方才是。
然而楊記的掌柜派人去打聽以后?回來,并沒有?將這些建議放在心上——不過一個攤子?而已,能掀起什么風浪?
他們家的買賣一向好,便是有?客人被那沈記吸引過去的,也不會?放在心上,眼前做還做不過來呢。
伙計們便更巴不得活兒少點了,他們再忙得像條犬,每月也只是那么點月錢的。
是以當楊記的掌柜看到這個月的賬簿以后著實是駭了好大一跳。
那些愿意給他們提建議的都是些老熟客,這么多年已經喝出感情來了,然而卻被他們的自負推遠。
老客的建議是委婉提醒,真正的離開總是悄無聲息。
楊記這時候才有?了危機感,慌慌張張派人去買些回來,看能不能模仿。
哪里有?那么靈的舌頭?煮飲子?的伙計最多只能嘗出來人家這味道確實?好,卻說不出來怎么好的,他只會?照著方子?做罷了。
沈朝盈造成楊記“生意危機”的時候,本尊正指揮著阿霽阿翹兩個將攤子?再往里挪一挪,免得排隊的人擋住大路中間,行?人不好流通。
生意太好就容易給周圍其他店鋪和攤子?造成影響,沈朝盈也自知對人家造成了困擾,挨個兒賠禮安撫,主動送上酸梅湯,里面加足冰塊,請他們解暑。
吃人嘴短,被他們家排隊的客人擋住的攤主本來還頗有?微詞,這下火氣?消了大半。
捧著酸梅湯慢慢喝完,再抬頭,沈記的店主竟已經主動挪開了攤子?,空出一大片地方,這般通情達理,又?是笑吟吟的小?娘子?,剩下的氣?更是發不出來了。
沈朝盈賠過禮,緊接著琢磨起來了。
之前沒想過會?這么“失控”,竟然還吸引來了外坊的客人,莫說單獨一條產線了,便是幾?樣?拎出來單開個飲子?鋪也使?得啊。
算算手里的銀錢,盡是夠的,就是得先找到合適的鋪面,至于人手……
沈朝盈看一眼忙忙碌碌的阿翹跟阿霽,甚至連擦汗都得見縫插針,真是被她“壓榨”到了極致。
沈朝盈心里生出一絲愧疚,當日吃過晌午飯,午休起來,便張羅著關了店,帶她們去奴市上選仆婢。
這時候雇工少,況且生意好的情況下,難免混進來不安分的人,買奴仆卻有?法律保障。
琢磨好了,這次她想挑個身強體壯的男仆,看著就有?威懾力?的那種。
踏進奴市,沈朝盈先不急著上前問價,只是純逛,跟后?世超市將生產日期最新的商品都藏在貨架最深處、夜市上中心地帶的小?吃攤永遠最好吃、古玩街外圈都是贗品一樣?,奴市外圍的這些商人多是散賣,資質也不很好,只能打雜。
沈朝盈看見一個滿口黃牙的大肚奴商牽著一個瘦如毛猴的男孩就想湊過來向她們“推銷”,趕緊撇過眼去。
再往里走一些,就是奴市上的“門?面”了,也是最受男主人歡迎的地帶,這里一水兒膚白?烏發的胡姬,長相就沒有?丑的,一般都是被買回去做妾或是歌舞姬。
眼下就有?一個姿容尚可的胡姬被奴商喊出來跳舞給眼前的男買主看,二人交談了幾?句就定下了,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那胡姬跳了一段就安安靜靜立在那兒,等待著她的命運,眼里空洞洞的全是疲憊。
沈朝盈忍著不適,再往里走便是男女仆參雜著混賣了,這兒不看臉,多是身上有?技能的奴仆,譬如會?點廚藝、醫術、女紅、武藝之類的,多是被大家族發賣出來,價錢比那些胡姬還更高。
來到這兒,才是沈朝盈的最終目的地。她看了一圈,來到一個面目還算和善的奴隸商人面前,他身邊圈了約有?三四十個奴仆,男女都有?。
最主要是,他這兒的仆婢面色都還算紅潤,露出來的皮膚也沒太多新傷痕,想來是個厚道人。
沈朝盈喜歡跟厚道人做買賣。
“小?娘子?有?什么要求?”這奴隸商人并不像先前那些人一樣?,她還沒走近就挨過來吆喝,而是等她到了跟前站定才笑問。
這時候她是甲方,便不必姿態殷勤了,沈朝盈笑了笑,語氣?淡淡道:“要一個懂點武藝的男仆,最好還有?些廚藝,您看可有?符合的?”
為了一會?兒好降講價,這時候肯定不能表現出急切來。
你越急,失了先機,講價的空間就越小?。
沈朝盈一早囑咐了阿翹莫說話,好生看著學習,阿霽她倒是不擔心,這丫頭很能沉得住氣?。
那奴隸商人翻了翻手里姓名冊子?,隨后?指著第二排末尾的那瘦高個兒道:“阿福過來。”
那被叫阿福的男仆沉默邁著大步走過來,阿翹咂舌悄悄去比他的步子?,竟要她兩步才能趕上他一步,果然威武!
“小?娘子?,阿福原先是酒樓幫廚,跟人起了矛盾,打架被主家轉手給賣了。”
沈朝盈打量阿福,沉默讓他憨厚老實?的長相掛上一絲不易親近,若是旁人聽了對方打架的前科,又?見他這幅模樣?,恐怕心里是要發怵的。
然而沈朝盈本就想找個既能下廚房又?能看院子?的兩用家丁回去,是以滿意地點點頭。
當然她沒讓這滿意流露出太多來,挑眉問道:“打架?”
奴隸商人賠笑:“是,卻不是阿福的過錯,是有?人先挑事,阿福的性子?還是不錯的,叫他往東絕不偏西?。”
沈朝盈只關心一件事情:“誰贏了?”
要是輸了,白?長這么大個有?什么用,外強中干的她可不要。
奴隸商人還準備再解釋解釋,詞卡了殼兒,抿著嘴看向人高馬大的阿福。
若不是被打那人傷得不輕,若不是那人是酒樓管事的親侄子?,那管事舍得賣?
“我。”
一直沉默的阿福總算有?了反應。
沈朝盈笑起來,“好,就他了。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