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不出意外的,俞恬收到了卓歡送來的折疊空間,在一次戰斗結束之后,俞恬按照奧德·卡爾烏斯的指示,將一架訓練用的機甲從訓練場上順出來交給奧德·卡爾烏斯,沒有出半點紕漏。
俞恬還記得卓歡交給她折疊空間的那天, 她剛剛從宋衍的辦公室走出來, 名義上是為了匯報機甲師的訓練情況,實際上俞恬就是有些想宋衍了,就想過來看看。
哪怕在辦公室里,宋衍也不會有多余的表情, 言行舉止只是公事公辦, 還是那樣一成不變的冷淡疏離,可或許是因為他們已經過于熟悉了,俞恬莫名能ge到宋衍的小動作。
看見她的時候, 他高挺好看的鼻子會微微翕動, 不自覺吸氣尋找空氣中的信息素, 搜尋無果后, 宋衍總會下意識拿起手邊的玻璃杯,委屈似的垂眸抿一口。
每次俞恬匯報完工作后,宋衍總會指出一兩處讓她說詳細些,卻又會不時抬頭看一下時鐘,將他們相見的時間控制在不會令人生疑的程度。
偶爾他甚至會為難兩句,在俞恬抬起頭據理力爭的時候,那雙灰眸便會正大光明地注視她,在眼中隱隱浮出笑意的時候他果斷垂眸,將眼中微小的波動隱藏起來。
到了晚上若是宋衍有時間,還會在她懷里細細解釋, 生怕她會因此誤會。
從辦公室出來后俞恬在門外駐足片刻,于陰涼的長廊下看明媚陽光下隨風舞動的垂柳,還有那片不會凋敗似的雛菊,心中想的卻是離開時,他微微蜷縮的手。
被那雙手眷戀地勾住太多次,只一動念,俞恬就知道手的主人在想什么。
就在那時卓歡走過來,寒暄幾句后卓歡遞給她一個紙袋,說是新出的茶葉,從維納星帶過來的,是拿著錢都買不到的好東西,讓她一定嘗嘗。
第一次見到卓歡的時候,俞恬就知道他們不是一路人,即使俞恬已經是機甲師的師長,已經是帝國的少將,仍能在卓歡的眼睛里看見他的傲慢還有自卑。
俞恬推脫不掉,提起袋子的時候瞬間察覺重量不對。
回到辦公室拆開包裝,袖珍折疊空間躺在過于袖珍的茶葉包裝旁邊。
那袋茶葉約莫只能沖泡一次,真的只是嘗嘗。
那個人是卓歡,俞恬竟不覺得驚訝,若非如此宋衍也不會那樣小心,即使在只有兩人辦公室里也與她保持距離。
將眼線安插在宋衍身邊是實力碰撞后的微妙平衡,是大貴族條件,也是皇室示弱的表現,彼此心知肚明。
弱小的一方沒有拒絕的資格。
何況皇帝畏懼大貴族,生怕惹怒了他們皇室會被分食。
皇帝怯弱的心里完全被貴族拿捏住了。
宋衍雖是帝國元帥,卻如籠中之鳥,無法自由飛翔。
正因為知道自身的處境,宋衍才執意將她置于籠外,將她推向能夠自由飛翔的天空,即使兇險卻有無限可能。
宋衍將全部希望置于俞恬掌中。
就如宋衍的斷言,將機甲交出去后卡爾烏斯更加信任俞恬,開始在她身上下注。
最直觀的表現是,俞恬名下UXA公司的股票從0.01%變成了2% ,這意味著她在卡爾烏斯心中的價值增長了200倍。
另外卡爾烏斯還將之前提起過的莊園送給了俞恬。
對于一個初出茅廬的機甲戰士,卡爾烏斯不可謂不大方。
然而這些加起來,還沒有那次拍賣會上宋衍給她買下的資產值錢,估計奧德·卡爾烏斯也沒有想到俞恬名下的資產會漲得那樣快。
接連大捷,讓帝國徹底收復提亞星域,不算那兩顆礦星,俞恬在那次拍賣會上買下的資產翻了近900倍。
相比之下,那次從卡爾烏斯手里空手套來的資產就遜色一些,增幅在10倍到100倍之間,兩相對比之下俞恬才明白當初宋衍給出的那些建議花了多少心思。
至于每次戰斗勝利后分給俞恬的那些利益……
俞恬現在就是宋衍和卡爾烏斯的存錢罐,大貴族間僵持不下,不好平衡的利益都會被兩人默契地掃進俞恬口袋里。
不知不覺,俞恬名下的產業已經多到令人吃驚的程度。
雖然奧德·卡爾烏斯參與了,但那些東西必須是宋衍給她的!
雖然俞恬得到的東西里沒有貴族們護得跟眼珠子似的的技術和渠道,但僅論價值俞恬手里的財富已經不下于一個伯爵。
俞恬喜歡對著賬戶數錢的安全感,更喜歡金幣翻動的聲音。
但俞恬不得不忍痛關閉了系統賬戶的提示音,因為每分每秒都有更多錢涌進俞恬的賬戶,不關掉提示音會俞恬的光腦會嘩啦啦響個不停。
驟然暴富讓俞恬喪失了一個小小的愛好。
她喜歡在早上起來的時候打開賬戶,俞恬都會懷疑自己不識數,根本數不清上面的萬啊億啊的數值,每小時增加的價值之前俞恬一輩子都賺不來。
俞恬把這些事說給宋衍聽的時候,他只抿唇笑著說她手里所有的資產都不如那兩顆礦星值錢,那兩顆礦星是她自己拿到的。
宋衍動作很快,俞恬提了一嘴后,不過半個月就有消息傳來,在Fe18786和Fe213589兩顆礦星上找到了能量晶礦,是品相非常好的富礦,未來百年他們都不需要再為能量晶犯愁。
宋衍沒有聲張,仍舊按照原來的計劃縮減能量晶礦的使用量,沒用多少時間長荊就接收了一批卡爾烏斯制造的機甲。
對價是一筆不菲的軍費。
俞恬漸漸懂了,對于大勢力來說錢是次要的,資源,技術和渠道才是他們看中的東西。
在一些時候那些東西可以被星幣標價,但更多時候拿著錢也買不到真正的資源。
卡爾烏斯說他們很快就會見面,一開始俞恬還有些不解,后來宋衍告訴她是因為帝國的春假快到了。
每逢春假貴族們會聚集在維納星,那是帝國上層社會每年一次,隆重異常的社交季。
不間斷的舞會晝夜舉行,不僅發生在帝國,還發生在聯邦。
不知多少貴族在這個季節相識,訂婚,最后結婚。
俞恬聽到之后覺得可笑,打著仗的兩個國家還能互有默契地停下戰斗來搞社交季,簡直狗屁不通。
但現實擺在眼前,若非如此打打停停默契一致,這場戰爭也不能持續百年。
這百年來,竟沒有人破壞規矩在社交季搞突襲。
總之,在收復提亞星,帝國的版圖又向前推進兩光年后,長荊開始漸漸從前線撤離。
雖然宋衍也說他不喜歡,但他們還沒有足夠的力量打破默契。
當長荊退到足夠安全的地方之后,宋衍會乘坐星艦返回維納星。
屆時俞恬也會同去。
雖然俞恬不是貴族,然而作為被帝國元帥和上將同時拉攏的新星,俞恬備受矚目,被皇帝下旨召見。
這個社交季帝國上層會破例向她敞開大門。
“不知有多少人在打你主意。”
說這話的時候宋衍剛剛親吻過俞恬,他輕輕摩挲著俞恬的臉頰,目露擔憂:“其中不乏手段下作的,你要格外小心。”
俞恬攬住他的腰安撫:“我會小心。”
宋衍猶豫幾次還是忍不住提醒:“注意omega。”
這樣未雨綢繆顯得他太過小心,太不淡定,還可能招惹厭煩,宋衍卻無法不去提醒,他無法想象俞恬的尖齒刺入其他人后頸,發狂動情的模樣。
無法真的什么都不做。
宋衍不由把頭埋進她的肩膀,這樣俞恬就看不見他深重的嫉意。
有時候宋衍甚至會忍不住想,如果alpha也能被標記該多好。
對宋衍的擔心,俞恬只是悶笑:“如果他們不怕被我咬斷脖子。”
宋衍愣了一下,“咬斷脖子?”
罕見怔愣的宋衍看起來很有趣,俞恬的手指順著他的眉骨斜飛進如云的銀發,順了幾縷在手里把玩。
“我沒告訴過你嗎?除了你的信息素,聞到其他omeg息素的時候我只有破壞欲,所以哪怕真有omega當著我的面進入潮熱期,失控后我只會咬斷他們的脖子,而不是標記。”
一瞬間,宋衍笑得復雜,但他實在喜歡這種唯一。
于是更明媚的笑意綻開在他的眼角眉梢,仿佛一抹桃粉搖曳枝頭。
宋衍靠進她懷里,輕聲在她耳邊耳語幾句。
說罷,他笑著握了下俞恬的手:“不用太為難自己。”
俞恬挑眉,抿唇笑了。
抬手從抽屜里翻出一盒藥膏,俞恬拉過宋衍。
后頸的腺體剛被啃咬過,翻卷出兩個尖齒的孔洞,像破了口的糯米團子,濃稠的紅豆餡流淌出來。
明明是她弄出來的傷口,俞恬卻覺得香甜。
原本想著給宋衍上藥,卻忍不住又抱著啃了一會兒,放縱自己沉浸在AO間最原始的沖動中。
今天過后很長時間,或許是一整個春假,他們無法再這樣親密。
明天長荊就會到達預定軌道,之后她會和宋衍一起搭乘星艦前往維納星。
然而在踏出長荊那一步起,她和宋衍就只能扮演疏離的上司和下屬。
沒有了多變如魔方的長荊和千弓掌控下的防控系統,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人的注視之下。
就像分離前的狂歡,只在午夜時分才會出現在俞恬小屋的人,午餐時間就提著食盒來了。
一起用過餐,又溫存了半個下午,俞恬才抱起他走進浴室。
他仍舊配合,依舊像只袒露肚皮的小動物般溫和,只是已經能笑吟吟地看她,如果他愿意,只需微微翹起唇角,目光流轉,無需更多動作,就會誘她一起。
他果然也那樣做了,白皙的手指在她的后頸流連,指腹輕緩擦過,像火舌般帶著灼熱一路舔過,向前燃燒。
俞恬已經完全適應宋衍的信息素,宋衍再次陪著她渡過了一個完整的易感期。
俞恬第一次在易感期里清醒地抱著他,控制不住的在他身上留下許多指痕,像貪婪的巨龍護著寶石,像獅子護住嘴里的獵物,抱著宋衍不愿放手。
柔軟的情緒消散。
只在乎宋衍是不是在自己懷里,是不是接納包容了她的尖牙利爪,而不是其他。
用那個什么點的說法,回過神來的時候,俞恬都快把宋衍弄成破布娃娃了。
但宋衍說,她的表現就是一個正常的alpha。
那時宋衍累極,依戀地趴在她的懷里。
看著白皙的肌膚上遍布的深刻痕跡,俞恬表現出深刻的懷疑,總覺得宋衍是在安慰她。
最后宋衍不得不讓千弓老師出場,當場給俞恬上了一課俞恬才勉強接受宋衍的說法。
與神志混沌時不同,俞恬第一次體會到了alpha對omega那近乎癲狂的病態,卻又是純粹生理上的占有欲。
那是超出地球人認知,從未體驗過的陌生情緒,與愛無關卻像濃烈的墨汁,滴在俞恬心里不住盤旋,上升,擴散,讓俞恬控制不住地自我厭棄,但因為那個人是宋衍所以俞恬又輕易接受了。
因為宋衍會眷戀地在她懷里,蜜糖般甜蜜地說他喜歡,灰色的眼睛像水洗過的寶石,沒有半點陰霾,所以俞恬接受了自己近乎病態的,由著具身體帶來的占有欲。
因為宋衍在她懷里輕聲說,他也接受了omega近乎病態的依戀。
當alpha和omega彼此相愛的時候,就能品嘗世間最烈的酒,最甜的蜜,最濃烈的情感,靈魂找到完全契合的半圓。
他愛上了,選擇了,也接受了。
他輕輕笑著,清淺的笑意像落在枝頭晶瑩的細雪,只需輕輕一搖就會跌落下來。
俞恬忽然想起他在第一次,在莫耶星的時候就已向她打開了所有脆弱的地方。
高階的omega只要不愿意,沒有人能逼迫。
書里,從始至終宋衍也沒有被永久標記過。
可是宋衍卻接納了她,陪著她度過了一整個易感期,渾身是傷,或許因為宋衍已經是她的omega ,即使困極累極宋衍卻仍敏感地察覺到她的情緒,用盡全力地安撫她。
抱著滿眼困倦,卻仍不肯睡去的宋衍,俞恬心里剛剛生出的結就那樣散了。
既然她已經是alpha ,既然宋衍已經是她的omega ,既然那份占有欲只是針對宋衍,那么她可以接受。
回到維納星后,宋衍會再次進行腺體修復手術。
再次見面擁抱的時候,俞恬無法像現在這樣輕松,但俞恬心中最后一點抗拒也消失了。
摸著宋衍微微凹陷下去的腺體,維持這樣的狀態對宋衍而言是巨大的負擔,身為統帥卻無法完全調用精神力,還要服用其他藥物平衡自身激素。
最晶瑩的雪,最皎潔的月光,最甜軟的糯米團子當然要配上最用心的呵護。
中間又鬧了一回好容易把宋衍弄干凈了,俞恬卻渾身濕噠噠的,把宋衍抱去床上俞恬想要再去清洗的時候,宋衍卻拉住了她,讓她打開光腦的控制權。
俞恬沒多想,打開光腦調出投屏模式,又放開了權限才走回浴室。
等俞恬洗干凈滿身的汗,擦著頭發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宋衍手指劃著投屏,滿眼認真。
俞恬湊過去親了親他,將他攬進懷里才看清投屏上的東西。
滿屏的禮服、配飾鞋襪手套之類的東西,購物車里已經塞了100多件,宋衍幾乎沒怎么看,只是不斷用搜索引擎打開商品頁面,然后扔進購物車里。
看得出他對那些東西熟稔于心,功夫都下在平時了。
俞恬難以想象,他那么忙怎么還能抽出功夫去瀏覽那些珠寶首飾和衣帽鞋襪。
趁著宋衍買東西的功夫,俞恬終于撈起掉落在床尾的藥膏,挖出一點來均勻涂抹在宋衍后頸上,又涂了些在艷紅的唇角和頸部。
她特意買了椰奶味的藥膏,還是可食用的那種,即使涂了藥也不耽誤親吻。
宋衍又零零碎碎挑了兩百多件,按了一鍵購買。
做完這些他仿佛完成了一項重要的任務,長長舒了口氣,轉過頭一臉惋惜地說:“可惜不能直接買給你,錯過了許多適合你的單品。”
俞恬對這些東西沒有多少興趣,在地球的時候俞恬對裝點自己的東西就不在行,即使身為女性,幾件棉,幾條牛仔褲,兩雙小白鞋俞恬就能撐過整個花枝招展的夏天。
她也喜歡看打扮得漂漂亮亮,妝容精致的女孩子,單純的欣賞,喜愛,但是到了自己身上就完全不行。
俞恬受不了粉底擦在臉上不能自由呼吸的感覺,也抗拒唇膏沾在唇上的隔離感,會不受控制地將唇膏吃掉。
星際的化妝品薄透感強些,但俞恬仍不喜歡,只是穿越后,為了易容需要不得不去忍受。
在需要的時候短暫維持尚可,讓俞恬一直妝扮下去她會窒息。
俞恬的母親就是個精致的女人,衣柜里光是絲巾就有上百條,會把絲打達成各種漂亮的結,系在纖細的脖子上。
母親也曾對俞恬的隨意憊懶跳腳,也曾手把手,教俞恬如何在臉上畫出精致動人的妝容。
但第二天,俞恬仍會素著一張臉,穿上小白鞋就去上班。
好在她生在一個對女性相對寬容的社會,沒有鄰國不化妝難以出門的習俗,職業也允許她略微懶散的做派。
俞恬就那樣自在地活著,直到穿越。
宋衍買了那么多,不說怎么搭配,就連收納俞恬都覺得頭疼。
“我有軍禮服。”俞恬小聲說,指了指放在衣柜旁的行李箱,“里面放了五套。”
軍隊里發軍服異常積極,她被越級提到少將,上校的全套軍服卻一起被送來,俞恬拆開裝衣服的箱子,發現多出好多套衣服。
想要還回去,聯系后勤兵的時候,對方笑著說這是傳統,留做紀念也好。
俞恬的作訓服磨損快很快,上校和少將的禮服也沒太多區別,不過換個肩章的事不怕浪費,俞恬就將那些衣服留下了。
宋衍瞥了眼立在衣柜邊的行李箱,20寸的箱子只能裝些換洗衣物。
又劃開光屏買了好幾套睡衣、休閑恤之類日常穿戴,連貼身衣物都沒漏掉。
宋衍唇角噙著一抹笑意,是一種購物欲被滿足的舒展,感受到她的注視,宋衍撒嬌般依偎進她懷里,眼睛亮晶晶的說:“你不能剝奪我給你買東西,妝扮你的快樂。”
俞恬只覺好笑,捏了捏他的臉,帶著縱容由得他去,宋衍勾選物品的時間里花掉的錢,還追趕不上這段時間賬戶里掉落的數值。
俞恬去過聯邦,在那里俞恬知曉了一些上流社會的習氣,知道宋衍喜歡給她買東西,妝扮她或許不假,但更多是在體諒她,保護她。
出身平民,乍然富貴,俞恬身上少不了流言蜚語,只是現在俞恬還在長荊,接觸的也多是還沒有染上貴族習氣的機甲戰士,還感受不到。
在長荊宋衍很少操心這些,可是維納星不同,春假里貴族在那里聚集,俞恬破例被皇帝召見,再春假期間跑到維納星去,恐怕少不了要參加晚宴。
在衣著上與貴族們保持一致,做出迎合的姿態一定程度上能減少貴族對她的攻擊。
其實俞恬并不在乎,一如宋衍不在乎那些加諸于他身上的惡毒流言,但俞恬喜歡宋衍的心意,所以在貴族云集的宴會上,俞恬愿意穿上那些宋衍為她挑選的錦衣華服。
轉眼到了五點。
一下午沒怎么消停過,宋衍有些餓了。
正想問俞恬想吃什么他去準備,俞恬忽然湊過來說:“我準備了易容的工具,我們易容去商業街逛逛怎么樣?吃點東西,然后去看電影,像普通情侶一樣。”
宋衍心中一動,她已經起身拉開衣柜,里面擺了眼熟整理箱,幾頂假發,還有一些衣服鞋襪。
她笑盈盈地看著他說:“想不想出去走走?”
宋衍的心就像長了翅膀般雀躍起來,撲棱棱地跳個不停,仿佛要將他包圍起來,帶著他飛向天空。
在她溫暖的目光里,無意識間宋衍已經點頭。
第92章
宋衍裹著薄被起身,黑色的緞面裹住瑩白的身體,像穿了身黑色的禮服,他微微低頭,拉開藏在衣柜里的整理箱,銀發垂落在他光裸的肩頭上。
衣柜里的布局一如在莫耶星的時候,那時宋衍喜歡在她的工作室里,看她幾經刪改的設計圖,在鏡子前給自己易容變裝化成另一個人的模樣,想象來自她的夸贊。
只有頂著那副偽裝,宋衍才能一邊猜想著她喜歡的菜肴,一邊走進街區購買食材,偶爾他會在一只花瓶、一塊地墊、一件衣服前駐足,幻想俞恬見到時的欣喜。
俞恬不知他所想,只是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笑得促狹。
“我的秘密, 喜歡嗎?”
宋衍瞬間想到她抱著許多紙箱回來的夜晚,都過去多久了?
或許是他的情緒表現得太過明顯,俞恬跟著解釋:“你一直午夜過來,白天又忙,我就沒有說。”
熱度不由從腳底爬上臉頰,宋衍勉強控制著自己,才沒有用手把臉捂住。
原來一直將他們限定在這間狹小臥室的,竟然是他自己。
好在俞恬體諒地沒有取笑,只拿起工具,笑著說道:“告訴我,我們該易容成什么樣子?我來幫你。”
宋衍紅著臉在光腦上操作一陣,挑選出兩個合適的形象來,唇角卻止不住地上揚。
那是兩個秀氣的年輕人,看著有些面善,混在人群中不打眼,最適合用來易容。
俞恬將銀發omega按在椅子上,拿起材料均勻涂抹在他的臉上,仿佛第一次給他易容的時候,那時候為了活下來俞恬總是焦灼不安,許多事情沒有余力去想,去感受。
明明受到吸引,卻把陌生的心跳和陌生的躁動全部歸因于她的身體。
明明她喜歡他的長相,喜歡手指撥動銀發的觸感,喜歡他柔軟香甜的氣息,也喜歡他乖順得不得了的樣子,心情卻變得越來越焦躁。
其實俞恬心底里隱隱清楚,她被吸引了,在為生存焦慮的時候心動顯得那樣不合時宜,何況宋衍是俞恬為自己選的上司。
那時她只能把對他的好感歸結于這句破爛身體。
俞恬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們會在一起。
忍不住抱著他又親了幾下,引得宋衍拽了下俞恬的浴袍,小心翼翼地喊了她的名字。
灰眸中滿是對外面的向往,又不愿拂了她的興致。
俞恬悶笑出聲,壞心眼地蹭了蹭他的腺體,聽他壓抑的微微喘氣聲,從頭紅到腳趾的皮膚,卻緊緊拽住她的衣角和圍在胸前的薄被,低低的喊她的名字。
俞恬終于不鬧他了,在他紅得滴血的耳邊保證:“放心,不會臨時改變行程的。”
說罷,俞恬正經起來,拿起工具認真給他易容,光屏里的人在俞恬手中一點點呈現出來,最后俞恬給宋衍選了頂合適的假發,將銀色的長發溫柔收攏起來戴上。
清新秀氣的omega出現在俞恬的臥室里。
“去選套衣服。”
拉著他的手,俞恬將宋衍帶到衣柜前,俞恬轉身給自己易容。
俞恬沒有給他的手和皮膚多做修飾遮掩,這里畢竟是長荊,可以稍稍放松一些。
宋衍心思縝密,既然他沒有異議,俞恬就覺得可行。
剛給自己打好底,就聽見宋衍驚呼一聲。
俞恬急忙去看,宋衍拿出一件衣服驚喜地問:“恬恬,這里怎么會有這件禮服?”
看著那條滿是寶石鏈條的深藍色禮服裙,俞恬回道:“是米蘭達·圖亞伯爵送的。她說這條裙子不適合她。”
他抱著琳瑯作響的裙子靠過來,用近乎撒嬌的語調央求,“恬恬,穿給我看。”
“看到這條裙子的時候,我就在想你一定適合它,可惜被米蘭達·圖亞拿下了,連偷偷買走的機會都不給我。”
雖然米蘭達·圖亞喜歡用言語暗示她和宋衍的關系不一般,但俞恬早就不將那些事放在心上了,俞恬無奈,抬手勾起他已經易容的臉說:“穿給你看是可以,但我們不出去了?”
已經易容成黑色的眼睛猶豫起來,宋衍不知該讓俞恬卸掉弄了一半的偽裝穿上禮服裙子,還是該和她一起出去。
俞恬從他手里拿過裙子,拉過放在角落的行李箱,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春假的時候穿給你看。”
宋衍眼睛亮起來:“有條手鏈很配這條裙子,剛才我買了。還有鞋子和頸帶……”
俞恬好笑地聽著他的盤算,打開行李箱把裙子裝進去。
裝了換洗衣物的行李箱居然還有空余。
很快,俞恬將自己收拾好。
鏡子里依偎在一起的兩人,一如光屏中的影像。
俞恬握住宋衍的手,笑道:“帶路吧。”
宋衍抬頭看她一眼,眼中掩不住的欣喜和躍躍欲試,像躍出囚籠飛向天空的鳥。
很快通道在兩人面前打開,與每次宋衍走進來不同,這次是他們一起走出去,去到一片開闊的,可以自由呼吸的地帶。
走在長長的,仿佛看不見盡頭的通道里,聽著不遠處墻壁因移動發出沉重的摩擦音,仿佛巨人的腳步。
只有光腦發出的光照映在他們腳下。
遠處漆黑的空洞讓俞恬想起小的時候,那時她居住的小城里還沒有那么多路燈,郊區的夜晚只能遠遠望見一盞,于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幼年的她從同學家回去,只能抱著手電筒,一邊加快腳步提心吊膽地往回趕,偶爾有車路過,照著她的影子飛速拉進又跑遠,仿佛妖精在曠野上狂奔起舞。
多少次宋衍走在這樣漆黑的甬道里,聽寂寞腳步回響,只為了見她。
俞恬的心有些熱,更有些疼,只是更加緊地握住他的手,任由他在一片漆黑中尋找他們的方向。
終于,最后一面墻壁在他們面前打開,他們出現在一條陰暗的窄巷,吵雜的聲音隱約從泛著霓虹的路口傳來,俞恬轉頭,宋衍也正看著她,眼睛熠熠發光。
他們于對方眼中看見欣喜,加快腳步向著光芒走去,手牽著手的身影越拉越長,像在曠野上雀躍起舞,又像奔赴一場熱烈的演出。
走入人流,宋衍抬頭,好奇地看著五顏六色的燈牌和巨大投屏上的廣告。
長荊就在宋衍的掌控之下,宋衍可以移動每一棟建筑,修改每一條街道,宋衍卻第一次以這樣的視角走入它,抬頭仰視這座要塞。
行色匆匆,前往懸浮軌道的人流,三兩小聚在街角的友人,花壇旁坐在長椅上休息的路人,有的撕開包裝咬一口漢堡當做晚餐,有的就只是坐著發呆。
還有些人打開光屏旁若無人地瀏覽信息,或在與人通話。
也有像他們這般,手拉著手,低頭笑著交談,悠然閑逛的情侶,他們手里多半拿著街邊買的小吃或飲品。
那樣多人,那樣鮮明而具體的活著。
宋衍低頭看著與她交握的雙手,抿唇笑了起來,他們也是其中之一。
宋衍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被俞恬拉著,這是他們第一次約會,沒有其他目的,只是在一起約會。
去哪里不重要,做什么也不重要,他只是喜歡這樣被她牽著,在人來人往的地方,正大光明的在一起,偶爾有目光落在他們身上投以善意一笑。
俞恬沒有改變走路姿態,仍舊挺直脊背一副軍人做派,因為長荊是一座軍事要塞,挺直腰背像軍人一樣走路的行人不少,不會因此引人注目。
宋衍沒有忘記俞恬教給他的走路方式,他像宋年那樣走在街上,肩膀微微縮了起來,收斂皇室的姿儀。
他們不是受人矚目的焦點,宋衍不用在人前保持冷淡克制的形象,宋衍瞧了眼走在路邊的情侶,學著他們的樣子抱著俞恬的手臂,腦袋偶爾搭在她的肩膀上。
或許是他好奇的目光太過明顯,一對抱著奶茶的情侶走過后,俞恬將他拉到街邊的奶茶店旁,柜臺前已經站了幾個等候的人,不一會兒他們身后也排起隊來。
俞恬指了指掛在上方的光屏問:“想喝什么?”
宋衍抬頭,看著菜單上花花綠綠的奶茶拿不定主意,他全都沒有喝過,在莫耶星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把心思放在這上面過,他全部都想要試試,和俞恬一起嘗試。
認真看了文字,發現完全無法從描述想象出那些茶飲的口味,宋衍說:“要和你一樣的。”
他想知道她喜歡的口味,想要吃下和她一樣的東西。
他的目光太過直白,引得俞恬笑了起來:“下次出來,我們再試其他口味。”
宋衍的眼睛一下亮起來,萬千霓虹倒映在他的眼眸里,俞恬摸了摸他的臉,有些遺憾不能見到真正的他。
南舒走到奶茶店的時候,聽見前面情侶的對話不由一笑。
以為是剛剛交往的小情侶第一次出來約會,因為當颯爽的女性alpha說下次的時候,俊秀的omega眼睛一亮,雀躍和期待像是能漫溢出來。
通常只有最初的幾次約會才會那樣新奇,那樣期待,而不是習以為常。
然而在他低下頭去的時候,微風拂過他的黑發,霓虹下omega的皮膚白得透光,以至于細微的紅痕異常顯眼。
察覺到她的目光,男性身旁的alpha目光掃了過來,冷淡,卻帶著莫名威勢。
南舒立刻移開視線,盯著omega的脖子看確實不夠禮貌,是她理虧在先。
但omega的皮膚太好了,職業原因她才忍不住多看兩眼,只那兩眼南舒就發現貓膩,那點紅痕靠近腺體,南舒可不相信什么蹭蹭不咬下去的鬼話。
況且一看就是涂過藥的,現在看是一個紅點,當時肯定就是個血口子。
都標記了還沒約會過?
簡直像個逃家的omega。
南舒在內心腦補了一出大戲。
俞恬不知道身后的女性beta在想什么,只是不喜歡陌生人將目光落在宋衍的后頸上。
輪到他們的時候,俞恬說:“兩杯黑糖珍珠奶茶,加布丁。”
頓了下,她說:“大杯。”
宋衍跟著加了句:“一杯要熱的,一杯要冰的。”
在他含笑的眼眸里,俞恬不自在別過臉。
不用懷疑,她又空槽了。
因為總是親吻,她的狀態很容易就被宋衍發現了。
空槽聽起來危險,但因為俞恬是主動將信息素排出,而不是被動的耗盡,所以對她的身體倒沒有危害,唯一的負面感受就是牙齒透風有些難受,不能喝冷水。
俞恬抬起手臂用千弓臨時做出來的虛擬賬戶付款,沒過多久從店員手里接過兩杯加了料的奶茶。
“白桃烏龍,少冰少糖。”
南舒照舊點了自己喜歡的飲品,在等候區低頭聽著情侶的對話,一開始南舒以為冰的是給alpha ,熱的是給omega 。
因為alpha和omega的體質原因,通常都是這樣分配的。
接過奶茶后,女性alpha拆開吸管插好,將掛著細密水珠的冰奶茶遞給omega ,自己卻拿了溫熱的那杯。
南舒還以為他們會調過來,因為alpha代謝速度快所以通常alpha不怎么喜歡熱的飲品。
不知怎么,兩人間流轉的氛圍讓南舒壓不住嘴角地想笑。
男性omega垂眸接住奶茶,眼睫又密又長卻不厚重,微微掀起的時候像蝶翼般輕盈。
白皙的手輕輕握住透明奶茶杯,濕潤了指尖。
奶茶色的襯托下,皮膚愈發流露出牛奶般的柔潤白皙。
那雙手太過漂亮,仿佛宮廷畫師筆下的工筆畫般,每道線條都恰到好處,沒有半點瑕疵,脆弱易折般好看。
職業原因,南舒忍不住用余光多瞄了幾眼,看著他們相擁離去的身影,南舒有些遺憾, omega微微塌縮的肩膀與那雙手的氣質不相符。
可惜了,南舒這樣想著。
“您的白桃烏龍,少冰少糖,請拿好。”
南舒本能接過店員遞來的奶茶袋子,再回頭時,那對戀人已經隱沒在人群之中,找不見了。
帶著些微遺憾,南舒向懸浮軌道走去。
不知為何,下班時間本應被人流裹挾著走入站口的她今天反倒變成逆行,許多人從軌道站口涌出來,路過的人不時聊著“煙花”之類的話題。
煙花?
南舒有些莫名,長荊是人工要塞,對會燃燒的東西管控格外嚴格,小范圍燃放都要報備再報備,怎么會忽然有煙花?
俞恬左手拿著一盒章魚小丸子,右手拿著一盒烤苕皮,指頭上還掛著喝了一半的奶茶。
宋衍懷里抱著一大桶淋著紅油的串串,他手里拿著簽子,自己吃一口再遞到俞恬嘴邊。
俞恬低頭吃下一顆裹著紅油的魔芋,口齒留香,看他眼角嘴角微微泛紅的樣子想說覺得辣可以交給她,卻見宋衍就著她吃剩的半只簽子,文雅卻飛快吃下剩下兩顆魔芋。
臉頰微微鼓起的那樣子讓人忍俊不禁。
“想去商區里面嗎?我知道有一家花雕醉蟹做的不錯。”
俞恬不時和下屬聚餐,有時在商區,有時會打包送到軍營,十幾個alpha一起琢磨、品鑒商區里各類食物,一段時間下來俞恬對商區里的酒家頗為熟悉。
宋衍看看手里的東西,又看看街邊沒見過的小吃目露好奇,他搖了搖頭說:“下次。恬恬,我想試試那個。”
他喜歡流連在小吃街,每一步都是驚奇的滋味,舌尖在苦辣酸甜中跳舞,仿佛一場盛宴,讓人流連忘返。
俞恬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忍俊不禁。
原來宋衍看上了黑乎乎的臭豆腐。
俞恬帶著他走向賣臭豆腐的攤位,一陣風吹來,帶動炸制臭豆腐的風味,還沒靠近宋衍的眉頭深深皺起來,似乎不能理解空氣中的古怪味道。
可是宋衍仍抵擋不住好奇心,跟著俞恬站到攤位前。
俞恬示意他走到上風口等著,跟老板要了一份臭豆腐。
好在長荊的大氣環流穩定,站定了上風口就不會被味道波及,他微微探身去看老板手腳麻利地將黑乎乎的臭豆腐扔進油鍋里,又看著老板用簽子撥開臭豆腐給里面灌充汁水,最后涂上黑乎乎的醬汁。
俞恬的手指靈活,手里拿著沒吃完的烤苕皮還能將章魚小丸子穿在一只簽子上,和苕皮放在一起。
將手里的空盒子扔到攤位邊的垃圾箱里,等到老板將調制好的臭豆腐遞來,俞恬剛好空出手接過臭豆腐。
“要嘗嘗嗎?”
俞恬將臭豆腐往宋衍面前遞了遞。
那股味道太過深刻,宋衍駭然向后退了小半步卻又停住,看向臭豆腐好奇懵懂,想要嘗試卻又抗拒的樣子可愛極了。
“好吃嗎?”
他糾結了一會兒,最后求救般看向俞恬。
“我覺得好吃。”
俞恬說著,鼓勵般看著他。
俞恬覺得好吃,對宋衍來說就是最大的動力。
宋衍盯著修長手掌中黑乎乎拎著醬汁蔥花和辣椒末的食物,在她純然期待的目光中拿著簽子夾起一塊,在黑乎乎的豆腐邊沿信任地咬下一點。
咸鮮香酥的口感猛然在宋衍口腔里炸開,宋衍的眼睛愉悅地瞇了起來,小動物般一口一口秀氣地將整塊臭豆腐吃掉。
之后他夾了一塊給俞恬,才不好意思般又從紙碗里夾出一塊。
俞恬微笑看著他,不知為何,嘴角始終壓不下去。
雖然宋衍曾經作為平民在莫耶星生活過,但那時他有繁重的訓練壓著,多半時間都在公寓里,即使偶爾出來購物也是步履匆匆,想的是如何填充那個小窩,他會購買盆栽、桌布,會做滿滿一桌菜等她回來,卻沒有閑暇在街角閑逛。
以至于這些隨處都是的奶茶、小吃,他全都沒有嘗試過。
帶著讓他多嘗嘗的想法,俞恬又買了許多東西,烤年糕、鹵鴨脖、手抓餅、蒜蓉花甲……
直到宋衍擺手表示足夠了,兩人才停下探險的腳步,并排坐到街角一隅的長椅上。
將手里的東西分食干凈,就連俞恬也如釋重負般呼出一口氣。
打開一包橘子味的跳跳糖,示意他張嘴,俞恬倒進去些在宋衍嘴里,噼噼啪啪的細微躍動聲從他口中傳來,他驚奇地睜開眼睛。
俞恬一笑,仰頭將剩下的半包倒入口中,隨手把紙袋扔進身旁的垃圾桶里。
一起和他靜靜坐著,任由甜蜜的碎糖在口腔中跳動,帶著宋衍體驗俞恬童年的記憶。
忽然人群騷動起來,有什么在頭頂炸響。
俞恬肌肉瞬間緊繃,本能的將宋衍護在懷里抬頭,一顆煙花卻在頭頂綻開,爆發出絢爛的色彩。
原來是煙花。
愣了一瞬,俞恬舒了口氣,松開緊握在宋衍肩頭上的手。
來到這個世界之后,俞恬還沒有見過煙花。
這種單純用于欣賞的東西,于她仿佛已經變成奢侈,所以在炸裂聲響起的那刻,她本能地護住宋衍尋找掩體,而不是帶著欣喜和期待抬頭看向天空。
街道上,有人和俞恬做出同樣緊張的反應,更多人卻抬起頭,于悠閑中欣賞夜空中的美景。
“哇!好漂亮!沒想到元帥忽然同意舉行煙花匯演!”
“從來沒見過!”
“嚇死我了!還好只是煙花。”
“據說是為了春假,從維納星帶過來的習氣吧。”
“通知下得突然,下午五點之后才忽然發出來,兒戲似的。”
“可是真的好漂亮啊!之前我只能在全息游戲里看見,沒想到有一天能親身體會。”
“咱們畢竟是軍事星球,理解。這樣突發奇想似的煙花匯演才能杜絕隱患。”
“那倒是。”
更多的煙花在耳邊炸響,五顏六色的綻滿夜空。
俞恬看了一會兒天際的煙花,又看向他。
不知何時宋衍的目光停駐在她身上,又或者從來沒有離開。
“喜歡嗎?”他問。
俞恬夢游般點頭。
宋衍身上帶著某種溫暖,即使他是元帥,俞恬是他的下屬,他們手下亡魂無數。
可是宋衍卻總是讓俞恬想起上輩子,在那里她算不得無憂無慮,卻不用每天為如何生存殫精竭慮,即使那個世界并不是真的和平,可是她一直被保護得很好,所以不用親身去面對硝煙炮火,可以近乎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和平。
因為和平如空氣般填滿周身氛圍,所以即使習以為常,即使不去思考究竟是誰在為她的和平付出也不會受到苛責。
帶著天真的自以為是,沒心沒肺地活著,享受著。
但俞恬喜歡,她覺得宋衍也一定會喜歡那個世界。
莫名的,俞恬就是這樣覺得。
她抱住宋衍,卻將頭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聲道:“總有一天,我們會這樣相擁在一起,以本來面目。”
到了那天,他們會不會離那個還算和平的世界近一些。
俞恬感覺懷里的身體僵了一下。
天空的煙花綻開,在白得透光的皮膚上映出明明滅滅的光影。
俞恬瞇起眼。
那瞬間只能看見銀發omega微微勾起的唇角,濕潤的眼睛倒映出漫天煙花的色彩,看不清情緒,一滴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掛在下巴尖上。
俞恬抬手拭掉,聽見他說:“我會等你。”
再去看時,宋衍臉上只有純然的期待和喜悅,淚珠仿佛也泛著歡喜。
俞恬低下頭吻住他,在這場明媚的煙火之下,一如身邊無數情侶。
宋衍緊緊抓住俞恬后背的衣服,不讓自己跌落下去,維持著已經過分綿長的吻不愿分離。
在這里,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他們牽手,擁抱,甚至親吻,不用收斂心中的情緒,可以將愛戀全部寫在臉上。
這是屬于他們的回憶。
他還想制造許多許多,多到她永遠不會忘記。
第93章
星艦緩緩進港, 俞恬站在巨大的舷窗邊往下看,帝國的首都星維納星就在眼前。
與想象中的無盡繁華不同。
從大氣層之外看這顆星球,仍在夜間的半面星球沒有俞恬想象中的萬家燈火, 沒有大面積的城市群, 只有一些稀疏的光芒聚落般點綴在云層之下。
俞恬不解, 都說維納星繁華, 連城市慣有的燈光帶都看不見多少,究竟繁華在哪兒了?
然而維納星畢竟是帝國的首都星,很難想象維納星會和荒涼聯系在一起。
“哇!這就是維納星!”
身旁,迪亞趴在舷窗旁一臉激動的贊嘆, 由衷的歡喜和驕傲從他身上漫溢出來, 讓俞恬想起那個世界,在每天升起國旗的廣場上駐足等待的人們。
俞恬將目光投向維納星,心中毫無波瀾。
她和迪亞不同,和這個世界所有人都不同,俞恬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歸屬感,不會因為帝國或聯邦的任何標志物感到驕傲或者自豪。
因為半路穿進來的原因, 俞恬對這個世界,這個帝國沒有發自內心的喜愛,只是以外來客的視角站在第三方品評。
星際開拓占領了大量宜居星和礦星,這個世界的物產豐富到令人發指,各種俞恬上輩子沒有見過的能源和礦產,能量晶礦只是其中一種,更有數不清的珍饈美饌出現在貴族的餐桌上,然而在體感上多數人的生活質量與俞恬的時代相差仿佛。
有一些技術上的便利, 但有限。
戰爭像巨大的磨盤,這個世界出產的絕大多數資源都被投入到磨盤中央碾成齏粉,不論是耗費重金培養出的戰士,還是花費甚巨打造出來的戰艦、機甲,甚至是爭奪的星球本身,都會被撕毀在浩瀚的宇宙中。
俞恬不喜歡。
既不喜歡帝國,也不喜歡聯邦。
但帝國有她喜歡的人,有和她一起成長起來的朋友。
一陣陣驚嘆從迪亞打開的光屏傳來。
群視頻里機甲師的團長們聚在一起,都想看一看傳說中的維納星。
“不知道皇帝召見頭兒會給什么封賞。”
“能有子爵嗎?”
“該有了吧?上次大捷咱們把帝國的版圖往外擴了那么大一片。”
“說的也是,我軍功都刷滿了。”
“我也是。”
“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升到少校……唉……穆念,你別打我。”
迪亞連忙東拉西扯幾句把話題岔開,偷眼去看俞恬,見她垂眸看向窗外,似乎沒有在意這邊才偷偷松了口氣。
其實迪亞也早就把軍功刷滿了,只是這種事情在頭兒面前提起也沒有用處。
帝國的軍銜制度就是如此,憑借戰場上的表現,最多能把軍銜升到上尉,再往上需要舉薦的名額,頭兒是因緣際會才會被奧德·卡爾烏斯提攜起來的。
莫說頭兒還不是貴族,沒有權限將他們提上去,即使頭兒被封了子爵,每年手里的舉薦名額也十分有限,至少是不夠師里的團長們分得。
這些天,迪亞隱隱感到機甲師里的氣氛詭異起來,剛才伊隆剛剛提起少校的事就被穆念硬生生壓下去了。
雖然被壓下去了,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沒有碰到那層天花板的時候,大家都還能攢著勁兒忍耐,可是一旦發現自己被固定在了上尉的位置上,心思浮動的人就多起來了。
如果頭兒能被提為伯爵就好了,伯爵每年有5個推薦名額,只需兩年就能將那些團長提起來了,只要大家有盼頭,就能攏得住人心。
就怕有人坐不住……
唉。
年輕的alpha沉重地嘆了口氣,琥珀色的眸子也沉郁起來,初到維納星的欣喜淡了幾分。
任由這樣發展下去,即使有孟凌月和柯里的例子在前,即使他們之間有過命的交情,可只要有貴族伸出橄欖枝,也難保有人不動心,一步慢步步慢。
新式機甲的出現讓一些人看到乍然富貴的可能,機會總是稍縱即逝。
人心吶。
這些事頭兒不是不清楚,只是個人在整個軍部,整個帝國面前過于渺小,頭兒也無能為力。
師里一直有傳言,說頭兒這次到維納星來會被皇帝封爵。
其實伯爵只是他的妄想,其實頭兒能被封為子爵已經是莫大的榮耀,雖然迪亞不覺得這個世界上存在比頭兒更優秀的機甲戰士,頭兒的成功也很難被復制,但至少她打破近幾十年來機甲戰士一直被壓在最底層的禁錮,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其實子爵也很好,每年有兩個推薦名額。
雖然無法攏住全部機甲師,但憑著過命的交情到底能穩住幾個人。
至于其他人……
迪亞垂下頭,亞麻色的頭發柔軟擦過臉頰,神色染上些許惆悵。
不多時,星艦靠近港口,從俞恬的視角隱約看見迎接宋衍的儀仗。
飄蕩的旌旗,紅色的地毯,穿著軍禮服的軍樂隊和儀仗隊。
不知為何,俞恬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自己也是用紅色的地毯將他卷起來。
……現在想起來略有些不尊重。
好在宋衍不知道。
就把這當做秘密吧。
“走吧。”
俞恬今天穿了一套正式的軍服,她戴上寬檐軍帽,深藍色的軍帽上面亦有明黃的金屬刺繡,質感堅硬,繡著帝國軍隊的獸性章紋和裝飾性的枝葉,只有皇室的軍服,會用特別的金屬,看起來格外華麗。
可惜俞恬對這種東西無感,一如她對帝國的旗幟無感。
迪亞快走兩步將手里的披風遞上去,俞恬停下來接過披風穿上,披風于腿根處收短,倒不至于太過累贅。其實維納星四季如春, alpha的體格穿著一襲單衣便足以御寒,披風只是用來裝飾。
撫順掛在胸前明黃色的穗子,這些穗子也是用金屬絲線編織而成頗有重量和質感,會在主人的腳步聲中微微搖擺。
戴上手套,俞恬走出艦艙。
迪亞走在她后面一步,有些興奮地問:“我們真的會在維納星待一整個春假?一整個社交季?!”
“嗯。”
俞恬微微頷首。
“天吶!”
迪亞捂住胸膛,幸福得要暈過去的樣子。
軍帽下亞麻色的頭發因他的動作微微拂動,如同被風吹拂的狗尾巴草。
俞恬微哂,社交季是許多電影、小說、甚至后宮游戲的背景板,這種只存在于上層狹小圈子的交際,卻是這個世界里無數少男、少女的夢想。
說起來迪亞也只是20出頭罷了,在人均300歲的世界里是名副其實的少年。
也會做些少年人特有的夢,越發顯得可愛。
兩人在岔路口遇見宋衍,他同樣穿著深藍色軍裝,同樣款式的披風,只是比俞恬身上的裝飾華麗些。
他正向入艙口走去,銀色長發柔順地披散下來,風揚起他的長發,在空中劃出溫柔的弧度。
卓歡跟在他身后,兩步之遠。
俞恬目光暗了暗,抬手行了軍禮,锃亮的硬質軍靴并在一起,發出脆響回蕩在甬道之間。
聽見聲音銀發omega微微轉頭,目光淡淡掃來,疏離冷漠沒有半點情緒。
那目光在俞恬肩膀停留片刻才微微點頭,示意俞恬跟上。
俞恬走在卓歡身后不由看向自己肩膀,于上面捻下一根亞麻色的頭毛,抿唇壓住想要上揚的弧度。
余光看見半步之后的迪亞捂臉的動作,俞恬終于不用壓抑,輕聲笑了起來。
她跟著走在前方的銀色身影走出艦艙,在他們走出艦艙的瞬間,禮樂聲奏響,比俞恬印象中更厚重,更激昂。
與歡送大皇女那次相較,維納星的儀仗更加隆重,維納星畢竟是帝國的首都,這里有全套儀仗,俞恬不懂音樂,只隱約覺得艦艙下的軍樂團里似乎多了幾種樂器。
迎著眾人的視線,俞恬隨在宋衍身后踏上維納星的土地,軍靴踩在紅色地毯上的那刻,厚重的紅色長絨地毯將軍靴柔軟包裹。
俞恬再次想起第一次見到宋衍的時候,比起當初卷起宋衍的那卷劣質紅地毯,腳下的地毯質感不知好了多少倍。
宋衍仿佛已經習慣了眾人明里暗里地打量,皇室的姿儀就是為此情此景量身打造的,走在紅毯上便是天然的焦點,牢牢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俞恬聽見照相機快門不斷按動的聲響,和隱隱的閃光。
上百個記者站在指定的區域里爭相記錄他走下艦艙的瞬間,下一秒有人挑選出圖片搶先發出去。
alpha敏銳的聽覺令俞恬聽見了不遠處記者們說話的聲音。
“快快!獨家!選一張照片趕緊發出去!”
“蠢貨!你怎么能選那張!我都沒選好角度!”
“嘖嘖!六皇子真上相,用這種死亡角度居然也能出片。”
“歪打正著了。”
幾位穿著隆重華服的官員等在扶梯下面,宋衍剛剛走下扶梯他們便迎了上來,俞恬不認識那位官員,動輒200小時以上的戰斗和繁重的訓練讓俞恬沒有多余的精力關注帝國的官員體系。
原本俞恬想要惡補一下的,但轉念一想,這次她來維納星,或許維持一個只知戰斗的機甲戰士形象更容易達到她的目的,便也算了。
看那位官員身后也跟著幾個人,看起來位階應該不低,不知為何雖然從未見過,俞恬看著卻覺得似有面善,那人在宋衍面前行禮,并沒有介紹自己,想來是和宋衍相熟的。
那人一舉一動沒有任何錯漏,也并未如何關注俞恬,可不知為何俞恬覺得那人似乎不喜歡自己。
他將一行人引導向出口。
其實沒有那人,他們也知道該走向何處,紅毯的走向標示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行人果然走到紅毯盡頭,一輛掛著皇室章紋的黑色懸浮車停在紅毯盡頭,那輛車使用了低調的黑色,車身的漆卻又錚明瓦亮得很不低調。
已經有侍者為宋衍打開車門,抬步上車的瞬間,他才似想起俞恬,收回腳,轉身面向俞恬問道:“你去哪?”
俞恬垂眸,回答:“榴榭莊園。”
宋衍微微頷首,不再多言,銀色長發在微風中劃出一道好看的弧度轉身上車。
侍立在一旁的侍者殷勤為他關上門。
俞恬站在紅毯上,看向漸行漸遠的黑色懸浮車隊,直到載著宋衍的黑色懸浮車徹底消失在視線里再也無法看見,俞恬才收回目光。
“咱們怎么回?”
迪亞看著一輛輛車從他們身邊開走卻無意停留,抬頭問俞恬。
“嘚嘚打車。”俞恬點開光屏,打開預先下載好的軟件。
俞恬第一次來維納星,在這里俞恬只有一處卡爾烏斯贈送的房產她恬還沒來得及購買交通工具,但嘚嘚打車之類的軟件俞恬上輩子就用得順手。
車隊走后,站在紅毯兩側的儀仗隊已經開始收攏儀仗,俞恬所在的地方不再戒嚴,普通私家車也可以出入。
打開嘚嘚打車俞恬終于見識維納星的繁華,界面里的選項只有商務專車和行政專車,特惠快車和拼車選項自動變成灰白的不可選顏色躺在界面最下方。
俞恬懷疑是不是因為賬戶里的數值過于龐大,自己被打車軟件區別對待了。
不滿地勾了全部選項,沒有意外的,俞恬的單子被派給行政專車,費用比起商務專車貴了10%。
好在行政專車確實很近,三分鐘后就能到達。
等車的間歇迪亞湊過來,小聲問:“頭兒,元帥沒生氣吧?”
“生氣?”俞恬有些莫名地看向迪亞,“你為什么會那樣認為?”
迪亞小心地翻撿著措辭說道:“就……咱們回榴榭莊園雖然是天經地義,那畢竟是你在維納星唯一的產業,但總覺得元帥那么問是不是有替你安排的意思。 ”
雖然宋衍的確有,俞恬卻乜了眼她的副官輕笑:“你想得到挺多。”
迪亞摸了摸頭:“元帥那張臉除了好看一點情緒都不肯漏出來,那不得多揣摩揣摩。”
俞恬被逗笑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一直彎著。
迪亞看了眼明顯沒把元帥態度放在心上的俞恬,在心里深深嘆了口氣,還有一句話迪亞沒有說出來,誰都清楚榴榭莊園是卡爾烏斯上將送的,俞恬一到維納星就去榴榭花園未嘗不是一種表態。
他不信頭兒不知道!
難道他們就非得和奧德·卡爾烏斯綁定,不能跳個船啥的嗎?
腳踩兩條船也比在奧德·卡爾烏斯那顆歪脖樹上吊死強啊!
他這個副官當得實在是太難了!
迪亞唉聲嘆氣的模樣把俞恬逗笑的時候,簇擁在皇家車隊中間的黑色懸浮車里,宋衍沉默望向車外。
卓歡坐在副駕的位置,有意無意說:“榴榭莊園之前仿佛是卡爾烏斯將軍名下的產業,枉費元帥特意在王宮為俞恬少將留了房間。”
不論是開車的皇室司機還是坐在后排的宋衍都仿佛沒有聽見一般,卓歡的話尷尬地回蕩在狹窄的空間里,然而卓歡早就習慣了宋衍的冷淡,他說十句宋衍也未必會回一句。
卓歡這樣做也不過是為了在宋衍和俞恬之間多扎根刺。
不能讓俞恬倒向宋衍,這是卓歡的任務。
他監視、他挑撥、他撒謊、他偷盜,卓歡受過完整的培訓,絕對不會把事情搞砸。
在卓歡看來,俞恬能力是不錯,卻過于木訥寡言,元帥也放不下皇室的矜持,對誰都是冷冰冰的范兒,兩人在一起公事公辦不吵架就是最好。
俞恬匯報工作的時候,元帥冷冷問一句,俞恬就要解釋好久,上面怕俞恬倒向宋衍也只是因為宋衍手里握著新式機甲,那才是機甲戰士晉升的根本。
只是現在奧德·卡爾烏斯將軍已經徹底將機甲技術掌握在手里,這種形勢下,俞恬屬實沒必要改弦更張投到元帥門下。
果然一下星艦,俞恬就推了元帥的試探,準備前往榴榭莊園。
那可是卡爾烏斯將軍送的,俞恬的態度再明顯不過。
卓歡翹起嘴角的時候,俞恬叫的行政專車到了,那輛車果然很行政。
仍是低調的黑色,仍就是黑得發亮的車身,只是沒有皇室或貴族那種一看就很高大上的章紋。
身穿禮服的中年司機從駕駛位下來,面上有禮的笑容在看見俞恬肩上上的星輝時更熱切了幾分。
中年司機對他們禮貌地行禮,彎腰殷勤地為他們打開車門。
從來沒有被這樣服務過,迪亞不由新奇地吹了個口哨,在俞恬上車后坐上副駕。
車里很干凈,地墊上沒有塵土和腳印,把手車窗也擦得一塵不染,空氣里漂浮著清新的洗滌劑氣息。
雖然沒見過商務專車的標準,但車里的環境給俞恬一種10%沒有白花的感覺。
俞恬坐在后排,好奇問身穿禮服的司機:“維納星沒有快車和拼車嗎?”
司機開了自動巡航卻很有儀式感地把手放在方向盤上,他笑起來頗為爽快,他嗐了一聲說:“將軍不知道,來維納星的人非富即貴,快車和拼車沒有市場,只在特定區域提供快車和拼車選項,通常在為游客開辟出來的旅游區。”
“您剛才走的是貴賓才能進出的通道,只有商務專車和行政專車被允許進出,往常坐我車的乘客多是偶爾來維納星辦公的商務人士,像您這種身份的倒是少見。”
俞恬微微點頭,覺得事情的發展還算合理,至少她沒有被區別對待,只是走錯了入口。
俞恬又與司機聊了許多,看得出司機并不關心網上的新聞,即使俞恬的國民度很高,然而這位出租車司機卻不知道俞恬,倒讓他們的聊天更坦然些。
與司機交談中,俞恬聽得出普通人想要在維納星維持體面的生活不容易,這里不論是房租還是食物都貴得離譜,但司機言語中卻流露出淡淡的驕傲,只說這里的肉菜都是天然的,有機的,不是無土栽培出來的,更不是合成的,在全帝國這里的肉菜品質也是一等一的好,他住在擁有上百年歷史的建筑中,雖然只是小小一間屋子,那厚重感卻是別的地方沒有的。
聽在俞恬耳中,像賽博朋克版的長安居大不易。
一旦打開了話匣子,中年男人便濤濤不絕起來,迪亞也跟著搭腔,俞恬便隨意靠著車窗向外望去。
夕陽之下,只能看見無邊的原野和密集的植被,每一處草坪都用古樸的木柵欄圍著,那草坪郁郁蔥蔥,生機勃勃,卻品種單一修剪整齊,沒有荒草野蠻生長的野趣。
空曠,無人。
所過之處卻無一不給人以修飾過的美感。
偶爾有幾座宮殿般的房屋遠遠出現在俞恬眼中,可以隱約看見房屋前規模巨大恢弘的噴泉,修剪成幾何形狀的花園,爬墻虎舒展著筆錄的葉片爬上整面宮殿外墻,隨風擺動間宮殿也仿佛帶上些許搖曳的美感,每一處都修飾得恰到好處。
空港距離榴榭花園有一段不遠的距離,即使是懸浮車也要行駛一個小時以上。
可一路上,俞恬看見的東西都差不多,無非是主題不同,從郁金香到百合,從茉莉花到紫丁香。
聽說維納星四季如春,每一處都是爛漫盛開的花朵。
看得出來,不同的主題屬于不同的莊園,每一座莊園都占地廣袤而巨大,外面的公路上看不見人在行走。
即使這里已經接近維納星的中心區。
俞恬心中的繁華是崛地而起的高樓大廈,是五顏六色的廣告燈牌,是不會停息似的車流,是頻繁穿梭的軌道交通,是街邊叫賣的小吃,是擁擠的人流。
維納星的繁華是成片的綠蔭草地自然景觀,是偌大噴泉的莊園,是精致古樸的宮殿建筑,是細致周到的服務和高昂的物價。
這是一顆完全屬于上流社會的星球,無數人追逐財富、地位的夢想之地。
因為能站在金字塔尖尖上的人太過稀少,所以這顆廣袤的星球容納不了太多人群。
尤其,容不下普通人。
遠遠的,俞恬看見傳說中的榴榭莊園。
莊園如其名,橘紅色的石榴花開滿枝頭,古樸的水榭隱在溪流樹蔭之間。
俞恬點開電子門禁,纏繞著石榴花紋的金屬大門緩緩打開,黑色的行政專車暢通無阻地飛入莊園,沿著林蔭路開了十多分鐘,一座宮殿似的宅子終于出現在俞恬面前。
迪亞當先驚嘆,他坐在視野開闊的副駕上最先看到那座宅子。
黑色懸浮車于噴泉前停下,才有人從宮殿般的宅子里跑出來,尚未打好的領結掛在脖子上,它的主人低著頭慌忙系著襯衣的紐扣。
迪亞快速下車為俞恬打開車門。
俞恬抬步從車門走出,沒有給那人一個眼神。
第94章
俞恬抬步向古樸厚重的宮殿走去,這座宮殿的前主人是一位伯爵,因為提亞星的潰敗已經家道中落,無奈之下只得將維納星的莊園出售。
只是隨著提亞星域的收復,豪賭之下那位女爵再次風光起來,身家比之從前只多不少。
按照慣例, 只等米蘭達·圖雅從聯邦出使回來后便會進入帝國的權利中心。
說起來那人與俞恬有過一面之緣, 這座莊園原來的主人是出使聯邦的米蘭達·圖亞伯爵。
即使圖雅家族再次聚集了大筆產業,然而丟掉的東西就是丟掉了,這座處處留下圖亞家族痕跡的祖產很難再回到米蘭達·圖亞的手里。
榴榭莊園對米蘭達·圖亞而言或許重要,但俞恬對這座充滿了家族氣息的莊園并不感冒,可榴榭莊園是奧德·卡爾烏斯送給俞恬的,除非奧德·卡爾烏斯主動提出,又或她與奧德·卡爾烏斯徹底鬧掰,俞恬沒有將這座莊園交易給米蘭達·圖亞的可能。
走進沒來得及關上的門, 俞恬摘下與軍禮服配套的黑色皮質手套, 瞥見顏色各異的紙盒不規則地堆疊在門廳旁的儲藏室里。
俞恬向儲藏室走去, 那位急匆匆出來迎接的……或許是管家的人綴在俞恬身后, 面色有些不好看。
看著胡亂堆疊占了小半個儲藏室的禮盒俞恬目光暗了暗,她打開放在最上面的禮盒蓋子,溫柔撥開柔軟精致的包裝紙。
里面躺著宋衍為她選購的禮服,還有搭配好的配飾、鞋子和手套。
為了方便俞恬穿戴,與她一起看過那場煙火晚會之后宋衍便聯系店家,細細吩咐他們如何將搭配禮服的配飾、鞋帽打包裝好,一套禮服搭配一套配飾、鞋帽,零細的配件和禮服一起被整齊地裝進一個箱子里,這樣俞恬就不用費心搭配了。
宋衍說帝國的高定、珠寶商鋪分布集中,所以商鋪之間提供這種便利服務。
想到那人明明困倦得不行,卻靠在她肩頭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與商家交代各種細節,忙到后半夜才將所有的事情交代溝通完畢,溫暖的回憶讓俞恬心中軟成一片,嘴角不禁上揚。
“好多禮盒!”
迪亞走進來不由驚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精致漂亮的盒子堆在一起,看著就貴重的那種!
……能把他的賬戶洗劫兩遍的那種貴重。
居然還有珠寶!
即使在昏暗的儲藏室里也精美的切面也折射出了熠熠的光芒,迪亞不懂這些珠寶但看著就好貴!
迪亞不敢想這些需要多少錢!
也就是頭兒才能這樣豪奢,因為紅豆年糕的推薦,迪亞拍下的資產增值了數百倍算是暴富了,然而擁有387的稅權之后頭兒就是暴暴暴暴富。
可是她的衣食住行和之前一樣,沒有任何提檔次的想法,與從前相比仿佛沒有任何改變。
但有錢之后底氣終究是不同了,一但來到維納星,頭兒也學會了裝扮,這么多禮盒,錢還不得流水似的花出去啊!
即使不了解,迪亞也知道堆在地上的禮盒換算成星幣會是一個天文數字,偶爾閑下來的時候,迪亞也會去看小說和雜志新聞里都會提及,一件高定禮服沒有大幾十萬星幣可下不來……
羅伯特打好領結,急急忙忙走進來,潦草地在俞恬面前行禮后解釋:“主人,沒想到您這么早回來,我還沒來得及準備……”
俞恬截住羅伯特的話,似笑非笑看向這位奧德·卡爾烏斯為她準備的管家。
羅伯特·埃森,beta,灰發藍眼,相貌端正,打好領結之后也算衣冠整齊,有幾分嚴謹的管家做派了。
可惜有形無神,只是個空架子。
奧德·卡爾烏斯把榴榭莊園送給她的當天,羅伯特·埃森就像莊園的附贈品般一起被奧德·卡爾烏斯打包給了俞恬,說的話也很好聽,說俞恬在外征戰,需要人留在維納星打理房屋,房子一旦沒有人住,很快就會衰敗下去。
似乎處處為俞恬著想,然而俞恬本就不需要這做莊園,對俞恬來說這里本就是累贅,如果沒有這一處住所,俞恬原本應該住在皇宮里的某處宋衍為她留下的房間里。
住得近些總有更多機會見面,如果機會正好,說不定能短暫相處一陣。
誰愿意跑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面對一個監視者,可惜榴榭莊園本就是奧德·卡爾烏斯送的,俞恬沒有拒絕的余地。
只是羅伯特·埃森也看起來像個出工不出力的。
羅伯特祖上世代侍奉卡爾烏斯家族,埃森家族同輩中的佼佼者貝爾迪·埃森負責替卡爾烏斯家族經營銀行,是奧德·卡爾烏斯的錢袋子。
這樣復雜的關系網在星際網絡上是查不到的,貴族會將這些信息巧妙的隔離開,俞恬會知道是因為宋衍曾經和俞恬說過。
不過眼前的羅伯特·埃森顯然覺得自己被錯待了,他的志趣并不在成為一個合格是管家上,至少不是成為榴榭莊園和俞恬的管家。
俞恬不知他在奧德·卡爾烏斯眼里是如何優秀才會將羅伯特派到榴榭莊園里來,只是現在,俞恬面前的羅伯特·埃森就像被放逐了般有些自暴自棄。
卡爾烏斯家族的管家與一個平民的管家完全不在一個量級上。
男性beta藍色的眼睛里也有藏不住的輕慢,大約是覺得身為平民的她,不配成為他的主人。
這么多禮盒在臨近社交季的春假被送到榴榭莊園,羅伯特卻還不警醒,又或者有意無視,這位管家絲毫不關心她的行程,甚至沒有向俞恬詢問過一句。
宋衍的日程并未向外保密,他一落地就有那么多記者等著,皇室的通稿在他們人還在紅毯上的時候就已經發出去了,引起一陣討論。
已經隱隱有風聲透出來,哪怕在星際微博上也會偶爾被人提起,說皇室會在春假中為宋衍舉行皇太子的加冕儀式。
春假雖然被稱為假期,但是對于貴族而言卻是一年中最繁忙的日子,貴族們需要在假期里頻繁參加各種聚會和儀式,如果有必要皇室也會在春假里舉行隆重的儀式。
如同上輩子,人們總會扎堆在五一、十一結婚。
宋衍說皇室的加冕儀式其實已經準備起來了,所以這次宋衍抵達時才會如此隆重,出動上百名記者,甚至有部長級別的人物前來迎接。
俞恬上網看過那些照片,因她就在宋衍身后不遠的地方,在幾張宋衍抵達維納星的新聞圖片里俞恬也被捎帶進去了,只要有心,羅伯特想要知道今天俞恬抵達維納星半點不難。
這是管家的基礎技能,羅伯特不可能不會,眼前的beta只是沒將她看在眼里。
俞恬瞧了眼羅伯特,慢悠悠道:“倒也不必急著叫我主人。”
被一雙烏沉沉的眼睛盯住,眼前的alpha不需,甚至不屑于釋放半點信息素卻帶著莫名的威勢,那是尸山血海里積攢出的戾氣。
冷汗從羅伯特臉頰上流下來。
他張了張嘴,艱難地說:“主……主人。”
俞恬手中握著脫下的皮質手套,嫌臟似的隔著手套抬起羅伯特下巴。
alpha普遍比beta高一些,俞恬居高臨下地看著被迫抬頭的beta冷笑:“怎么?你覺得肯喊聲主人,我就得應嗎?你不愿意在這里,我也不會為難,卡爾烏斯將軍不會介意為我換一個管家。雖然你我相處時間不久,但好歹也算主仆一場,與將軍說話的時候會替你美言幾句。”
羅伯特嘴唇微抖,女性alpha的重音放在了“美言”二字上面,美麗的女性alpha有著好聽的女中音,話雖然也是好的,但聽起來更像是威脅,沒有人能拿得準她究竟會如何“美言”。
羅伯特是不愿成為一個平民的管家,但他更不能被平民辭退,那會讓他無法再卡爾烏斯家族立足,他會被貝爾迪笑話死的。
想到貝爾迪嘲笑他的嘴臉,羅伯特吃了蒼蠅般難受。
beta藍色眼睛里的輕慢瞬間消退,男性beta垂眸,神色變得溫順起來,哀哀懇求:“我知道錯了,懇請主人饒我一次。”
俞恬挑眉,沒想到羅伯特的身段居然頗為柔軟。
既然羅伯特識趣俞恬也不必費事,人能用就行,奧德·卡爾烏斯大約是不會放棄監視她了,真把這位出工不出力的攆走,再來一個口蜜腹劍的勤快人天天盯著俞恬,把俞恬每天喝幾次水,上幾次廁所之類的瑣碎事全都一一上報給奧德·卡爾烏斯反倒不美。
反正俞恬又沒打算把卡爾烏斯的人當做心腹,表面上過得去即可。
俞恬松開羅伯特的下巴,將黑色手套輕佻又隨意扔進beta懷里,彎唇似笑非笑地看著羅伯特說道:“看你接下來的表現。”
倒沒有把話說死。
這就是卡爾烏斯送給她的人,一個不情不愿的監視者,羅伯特的出現讓俞恬想到卓歡,那個一直緊緊跟在宋衍身邊的人。
只是被人稍稍監視了一下俞恬就覺得窒息,想到宋衍身邊這樣的人不知有多少,俞恬的心仿佛被蟄了下,像有一根刺扎進肉里拔不出來,密集卻隱隱的痛。
怪不得他養成了在外面不動聲色的性子,但其實他是那樣情緒鮮明的人,愛哭又愛笑,又甜又軟。
看見滿地的盒子俞恬又想到宋衍,如果沒有387號衛星,俞恬是不會買這種無用的奢侈品的。
可看著賬戶里不斷增長的金額,俞恬也有種有錢沒處花的感覺。
將387號衛星交給她之后,宋衍給俞恬推薦了幾個管理人員,他們并不是宋衍的人,他們不屬于任何一方,只是千弓根據大數據挑選出來的。
宋衍將他們推薦給俞恬之后,俞恬將他們放到管理崗位上,發現那幾個人果然好用且忠心。
每天他們都會將387的各項數據匯總起來做成報表傳到387的工作系統里,偶爾會有幾分評估報告和意見函躺在系統里,等著俞恬定奪。
一開始俞恬也是兩眼一抹黑,讓她設計機甲可以,讓俞恬隔空管理星球,還是一顆位于交通要道的星球可真是難為俞恬了。
387距離長荊那樣遠,俞恬連近距離觀摩熟悉的機會都沒有。
雖然俞恬沒有治理星球的經驗但宋衍有哇!
一開始俞恬總是會向宋衍請教,宋衍也從不吝嗇,哪怕事物繁忙宋衍也會抽出時間將那些關鍵的要點掰開來講給俞恬聽,有經驗豐富的管理者帶著不知讓俞恬少走了多少彎路,在宋衍的暗中幫助下俞恬很快降伏幾個頗有能力的下屬,快速將那顆星球掌控下來。
387雖然只是一顆衛星,卻位于交通要道,每天不知多少星艦躍遷而來在387停泊周轉,那是一個貿易之都,每天收上來的稅負尤為可觀。
387使得俞恬的賬戶每分每秒都會響起的翻動金幣的聲音,每每想到不得不忍痛關閉了收款提示音,俞恬還是會心痛。
那可是她為數不多的樂趣!
羅伯特站在俞恬身后不由惴惴,雖然俞恬答應給他一次機會,可是答應之后又不理他,一個人看著那堆禮品盒不知道在想什么,羅伯特忍不住害怕起來,生怕俞恬反悔,他一點也不想被那些堂兄弟姐妹們嘲笑!
又等了幾分鐘,羅伯特終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問:“主人……”
俞恬回神,因想起宋衍,黑色的眸子也不禁染上幾分暖色。
“第一個任務。將這里的禮服全部熨燙好,收攏到衣帽間里掛起來,休閑服和貼身衣物過水洗干凈之后和行李箱里的衣服放我房間里。記住不要把相配的飾品、鞋帽弄亂,要把配飾和禮服放在一起。”
羅伯特早已將俞恬扔過來的手套整理好捧在手里,他微微彎腰,恭謹應是。
俞恬微微點頭,走到迪亞身邊說道:“這位是我的副官,迪亞。把他的房間安排在靠近我的地方,哦對了,他的房間里有衣帽間嗎?”
羅伯特仍舊彎著腰,恭敬地說:“有的,主人。”
俞恬手指搭在質地厚重的黑色金絲盒蓋上,輕輕點了幾下說道:“這些盒子里有幾套男裝,送到迪亞的房間里。同樣要和相配的飾品、鞋帽放在一起。”
哪怕腰隱隱酸痛起來,羅伯特仍然躬著腰回答: “是的,主人。”
迪亞一臉不可置信:“不是吧!頭兒!這里居然還有我的禮服?!”
俞恬微微頷首:“你要和我一起出席宴會,總不能還穿軍裝,上層貴族的風俗就是如此,我在使館工作的時候了解了一些出席宴會的習慣。買的時候就順帶著連同你的一起買了。”
只是當然,那些事情是宋衍一手包辦的,在給俞恬選禮服的時候就順手解決了迪亞的穿戴,俞恬只是出了點錢。
迪亞雙手合十貼在臉頰一側,燈光下柔軟的頭發輕輕晃動,仿佛搖籃里的孩子。
迪亞開心的想要暈過去。
年青的alpha沉醉般說道: “我也太幸福了吧!”
那些堆得高高的盒子看著就好貴好貴的,即使在拍賣行賺了一大筆,迪亞也舍不得拿錢來只為了買那些裝點門面的東西。
可現在居然有免費的!
嗚嗚嗚,頭兒真的好愛好愛他!
頭兒真的好有好有錢!
俞恬不動聲色地承受了迪亞狗狗般感激的目光,總不能告訴迪亞這些都是宋衍挑的,更何況買這些東西花的是俞恬的錢,俞恬倒也心安理得。
心中卻不免柔軟起來,宋衍實在體貼,心思又足夠細膩,才會連帶著把她身邊人的事都包辦了。
想到那個人俞恬勾起唇角,低頭看向羅伯特:“卡爾烏斯將軍今天在他的莊園里嗎?”
聽見俞恬提起奧德·卡爾烏斯,羅伯特頓了一下,咽了下唾沫才回道:“是的,主人,家主大人……額……”
羅伯特想到現在自己已經被家主大人分派給了眼前的女性alpha ,心情寥落了幾分,但喊著俞恬“主人”再稱呼奧德·卡爾烏斯為“家主”到底有些不妥。
羅伯特糾結了幾息終究改變了稱呼,說道:“卡爾烏斯將軍今天晚上在他的莊園里。”
看見了羅伯特眼底的糾結,俞恬卻沒有理會,只是抬頭看了眼天色,看向迪亞道:“和我一起去見卡爾烏斯將軍。”
迪亞頓了一下,才垂眸道:“是。”
有氣無力的。
剛剛得到禮服的欣喜,輕易被那個人的名字攪散了。
沒辦法,迪亞就是那個討厭的人!
俞恬安撫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已經向外走去。
女性alpha脊背筆直,大步流星地往外看,邊走邊問: “羅伯特,你有懸浮車吧?”
“有,有的。”
羅伯特連忙答應著上前:“我送主人去卡爾烏斯莊園。”
俞恬微微頷首。
看著女性alpha漸漸走遠的身影迪亞嘆了口氣,快步跟上去。
榴榭莊園距離卡爾烏斯家族的地盤不遠,中間只隔著一個山茶花主題的莊園,夜色中那座遍布山茶花的莊園燈火通明,映襯出漫山遍野開得嬌艷飽滿,掛滿枝頭的山茶花。
正在開車的羅伯特從后視鏡里看見俞恬神色,主動介紹:“那是陳家的莊園。”
坐在副駕上的迪亞向窗外看去,好奇問:“陳家?”
羅伯特點頭:“陳家是皇后的親族,之前帝國的絕大部分機甲都由陳家供應。只是六皇子回來之后剝奪了陳家為帝國提供機甲的生意,前一陣子陳家的山茶花莊園看起來有些消沉頹廢,最近看著又好起來了。”
羅伯特又說了許多信息,如那漫山遍野望不到頭的山茶花有哪些名品,在外面一株難求,可在陳家的莊園里卻大片種植滿眼皆是。
又如陳家人只喝星歷37年的曼尼特,最愛春季掐尖的云山玉露。
迪亞將這些信息在腦子里過了幾圈,神色淡了下來,他還記得當初說漲就漲300%的光劍。
要不是有頭兒幫著他改裝機甲,說不定他早就死了。
等他們到了長荊,眾多基地戰士匯聚在一起交流信息之后,迪亞才漸漸品出點滋味來。
在那場戰斗里存活率最高的是第一集團軍的機甲戰士,因為第一集團軍是皇室直屬軍團,在那場戰斗里第一集團軍的星艦仍然在為機甲戰士提供庇護,沒有如其他集團軍那般只是將機甲戰士當做炮灰。
再往下就屬192號基地的存活率最高,白鳳號的艦長雖然死了,可艦上活下來的戰士相比較起來卻不少,因為他們有俞恬領著,護著,基地里的戰士占著便利多半把自己的機甲改裝了,總體性能優于其他戰艦的機甲戰士。
即使如此,他們失去的伙伴卻半點不少。
迪亞仍然忘不掉那場戰斗,從沒那么絕望憋屈過,被拋棄的感覺仍深深刻在他的心底,午夜夢回沾濕衣襟。
迪亞打從心底里認為柳清音該死,更厭惡奧德·卡爾烏斯,現在迪亞決定把陳家也放進黑名單里一起討厭。
不知吸了多少機甲戰士骨血,漫山遍野的名貴山茶花才能綻放得那樣鮮艷。
越過種滿名貴山茶花的莊園,一片片玫瑰從莊園高聳的圍欄探出頭來,從上面沉甸甸壓下來,綠葉繁花,一片盎然。
迪亞不知道那些玫瑰的品種,但嬌鮮欲滴的好看極了,有山茶花的例子在前,想必這些看似隨意生長的玫瑰也都是名品。
迪亞閉上眼,掩住眼底的厭惡。
他的養神功夫還不夠好,想起過去,想起死去時布蘭登漸漸灰敗下去的臉,迪亞無法完全收斂心里的情緒,頭兒比他強,明明心底里也是討厭的,卻能做到不動聲色。
無論俞恬如何表現,如何向奧德·卡爾烏斯靠攏,迪亞始終記得她說要帶著他們活下去的神情。
他相信頭兒,無論她在做什么。
如此而已。
第95章
羅伯特還沒完全走出自暴自棄的情緒, 他知道俞恬能從平民爬到今天的位置很厲害,但俞恬的優秀與羅伯特無關。
他只是被家主大人硬塞給俞恬的管家。
在春假里羅伯特是俞恬的人形熨衣機和接送司機,絕大多數時間他只是留在維納星守著一間空屋子罷了。
他不可能更受重用, 因為他還有一項彼此心知肚明的任務, 就是監視俞恬。
羅伯特知道自己身上卡爾烏斯家族的印記太過深厚, 他的父親、母親、妹妹全都在為卡爾烏斯家族效力。
羅伯特可不覺得俞恬會將重要的事交給他,他在俞恬這里不會受到重用,事實上也是如此,俞恬不能拒絕家主大人,就晾著他。
看到卡爾烏斯莊園的標志性玫瑰后,羅伯特的話明顯少了,對卡爾烏斯家族相關的事情,羅伯特仍習慣性地保持謹慎和沉默,羅伯特可還沒有忘記那位將軍的手段。
三人一路無話直到玫瑰莊園的入口, 茂密的玫瑰愈發沉重地從墻上攀援下來, 重重壓上金屬圍欄。
那花瓣層層疊疊, 嬌艷異常, 每一朵都有俞恬巴掌大,開在濃綠粗壯的玫瑰藤上,那帶刺的藤蔓粗壯異常, 讓人疑心圍欄的根基是否足夠深厚, 能否經得起玫瑰枝藤這般摧壓。
懸浮車緩緩停下,他們沒有收到請帖,所以不像往來的車輛那般擁有通行口令,只能等在大門處等待主人家允許。
好在通行的人中有出身埃森家族的羅伯特。
埃森家族世代為卡爾烏斯家族服務,羅伯特被丟到榴榭莊園之前也曾在這座玫瑰莊園里認真經營了半輩子。
憑借人脈,羅伯特輕易打動守衛將俞恬到來的信息傳遞進去,不一會兒似有信息傳回,玫瑰莊園綴滿荊棘紋路的大門終于在三人面前打開。
懸浮車穿行在一樁樁玫瑰花組成的墻柱之間,仿佛誤入迷宮的旅人,好在有熟悉莊園的向導充作司機為他們開車。
俞恬一行在迷宮里穿行了許久,俞恬見識了各式各樣,五彩斑斕,叫不出名字卻一定名貴的玫瑰, 20多分鐘后,小提琴縹緲的聲音才在玫瑰的甜香里姍姍飄入耳中。
懸浮車又轉過幾道玫瑰纏繞的花柱,每根花柱都有兩個人那樣高,像一個個高大的守衛,壓抑又沉默地佇立。
轉過最后一道花柱,俞恬的視野陡然開闊起來。
衣香鬢影的貴族們在侍者的攙扶下從懸浮車中緩緩走下,璀璨的寶石,金絲銀線只是隨意妝點在裙擺的飾品,有時甚至是面料本身。
奢華從頭裝飾到腳,每一處都繁復異常卻又恰到好處,就連鞋面也不放過,若有似無的香風送來,貴族走動時層層疊疊的裙擺下隱隱露出綴滿細碎寶石的鞋尖。
明亮的燈火下,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光芒。
看見俞恬的目光,羅伯特一笑說道:“時尚是個輪回,上次流行這種貼滿碎鉆寶石的鞋子還是十年前。只是這種鞋子不經穿,在舞會上走動一晚就會跌落不少碎鉆,一雙貼滿碎鉆的鞋,最普通的也要超過30萬星幣,若碎鉆成色好些上百萬的也不是沒有。鞋最多能穿兩次,多半只穿一次就會被處理掉。”
迪亞在一旁聽得咋舌,一臉不可思議。
30萬穿兩次的鞋?誰買誰是怨種!
俞恬垂眸,盯著腳下藏于紅毯上間隱隱發光的碎鉆沉思。
注意到俞恬的目光,羅伯特斂目,不會跟俞恬說他們這種侍奉貴族的仆從最愛這種鞋子。
每次宴會后仆人們會將掉落在地上的碎鉆整理收集起來,會有專門的商家用不菲的價格上門來收,是貴族仆從們眾多生財門路中的一項。
但那不是主家和賓客該知道的,他們是貴人,即使偶然知道了也不該為這種大家都習以為常的小事計較。
羅伯特小心看了眼盯著躺在紅毯里的碎鉆沉思的俞恬,所以說他討厭給平民做管家。
忒計較。
在泥地里摸爬滾打上來的人最清楚這些彎彎繞繞,在他們手里連個油花都摸不著。
分明是自己苛刻,不肯按默契行事,還要說他們不懂規矩。
唉,什么時候他要是能回到卡爾烏斯家族,像貝爾迪堂兄那樣在銀行謀個差事才好呢。
只希望他好好服侍俞恬度過這個社交季,俞恬能真的放他回去,在家主大人面前為他美言幾句。
正是宴會開始的時間,主宅燈火通明,往來賓客眾多,翻飛的裙擺,輕紗般的披帛,考究的禮帽順著厚重的紅毯向宴會廳涌去,那里有望不到盡頭的餐臺,裝滿琥珀色酒液的水晶杯堆成小山,嬌艷的名品玫瑰,金箔裝點的甜蜜蛋糕在燈光下流淌著奢華的氣息。
羅伯特跟在俞恬和迪亞身后,兩個身穿軍服的alpha在一眾華服中只顯得格格不入,有秀氣的omega駐足,用蕾絲扇面遮住臉頰偷偷打量過于美麗的陌生alpha ,也有人對這樣不講禮節,穿著軍禮服就闖進私人宴會的野蠻人不屑一顧。
柳眉身穿貼滿寶石的裙子,從侍者的托盤中取下一只酒杯輕輕抿一口后微微舒氣,她已經與幾位叔伯、嬸嬸打過招呼,寒暄之后可以去她的小團體內交流了。
行到紅毯處的柳眉不知為何,忽然心頭一緊,某種直覺催促她轉身,于人群中看見一人逆光走來。
她穿著最普通的藍黑色軍禮服,貴族總是格外在意自己的外表和服飾,哪怕是軍禮服也能在貴族手里玩出花來。
這間宴會廳里的人多半都有一身比那套制式軍禮服質地更佳的軍用禮服,絕大多數時間卻只是將之束之高閣。
她逆光而來,眾人微微退后,隱隱避開的動作為她留出了一條向前的通道。
在眾人的審視中,通明輝煌的燈光只在她周身凝了一層明黃的殼子,將她和周遭隔離開來,她仿佛無意融進眼前的繁華,這片繁華也無意接納她。
俞恬。
看不清來人眉目,柳眉卻立刻從來人冷肅的氣質中辨認出那個女性alpha。
紅色機甲揮動光劍的畫面自腦海中一閃而過,仿佛被火燙到一般柳眉狼狽地移開視線,轉身走入宴會廳的角落,在那里有她相熟的小伙伴,她是眾人之中隱隱的領導者。
即使俞恬已經是少將,她與俞恬也是不同世界的人。
她出身世代簪纓的柳家,前程就如鋪于地上的紅毯,只需輕緩向前就能抵達最輝煌的終點,而俞恬……
柳眉眼底流露出一絲不屑,不過是兩腳泥還沒洗干凈的泥腿子罷了。
即使憑借戰功被封子爵,甚至伯爵又如何?
她是孤兒,孤身在這個世界上無所依萍,在盤根錯節的家族面前永遠如剛走路的嬰兒一般,只需指頭輕輕一戳就能把她擊倒。
在團聚在一起的貴族勢力面前,皇室尚且需要避其鋒芒。
柳眉緊了緊手中的象牙扇骨,想到那個人,女性alpha眼中的痛楚一閃而逝。
寶石碎鉆點綴如星夜的裙擺優雅地在空中轉了個圈,已經走向對她舉杯示意的小伙伴們。
璀璨的鞋尖隱于層疊搖曳的裙擺中,就像掩映于重瓣夜玫瑰間的銀色花蕊于風中輕輕優雅飄搖,無一處不美。
只是柳眉沒有發覺,或者不愿承認,她眼中的嫉妒已經快要掩藏不住了。
俞恬拾級而上,一位氣質溫和的alpha迎面走來,雖然深處華麗的宴會廳前,男性alpha的衣飾卻并不夸張,裁剪偏向簡潔,不是卓歡那種繁復的風格,然而他身上每一處都恰到好處,衣料的質地上乘。
衣品不錯。
俞恬這樣想著,沒有忽略男性alpha在看見自己的時候眼睛一亮,逡巡的視線瞬間確定了目標。
俞恬停下腳步,敏感地察覺到從男性alpha出現那刻起,周遭的目光隱隱在那位alpha身上聚集,當alpha在俞恬面前停下時,那些看向俞恬的隱隱帶著不屑的目光變了。
alpha很快走到俞恬面前,他自稱是奧德·卡爾烏斯的副官,名叫克羅德,簡單地介紹過自己之后,克羅德讓俞恬跟著他走。
俞恬沒有異議,她此行的目的是求見奧德·卡爾烏斯上將,不是參加宴會。
丟給迪亞一個跟上的眼神,俞恬走在克羅德身后,任由克羅德帶路。
羅伯特沒有跟上來,只是識趣而有禮地停在宴會廳門口。
他們沒有沿著紅毯進入燈火輝煌的正門,反而走向一條僻靜游廊,這條游廊就在正門旁邊,賓客們卻似有默契般沒有一人往這邊過來,只是偶爾駐足朝游廊的盡頭張望。
莊園里墨綠色的玫瑰藤條處處攀援纏繞,就連游廊上也不例外。
這一天俞恬在維納星看了太多盛開的花朵,聞到太多甜膩的花香,也不得不贊一句游廊上纏繞的紅色玫瑰著實嬌艷。
玫瑰甜膩的香氛于空氣中肆意浮動,填充著這座莊園的每一個角落。
又走了幾分鐘,充盈的水汽撲面而來,長長的游廊最終通往一座水榭。
到了這里,主宅的喧囂立刻消失了,有建筑物和茂密的玫瑰阻隔,一切變得靜謐起來,忽然聽得見飛蛾搖著翅膀“噗噗”沖撞燈罩的聲音,聽得見昆蟲淺鳴,游魚甩尾的水聲。
隱約看得見水榭里坐著幾個人,又走了幾步有兩人從水榭走出來,俞恬微微瞇眼,其中一個俞恬不久前才見過。
是那位在空港里迎接宋衍的官員。
察覺到俞恬的目光,克羅德介紹道:“那是柳振楠,外交部的長官。他身邊的女性beta是民政部的顧衾。”
柳?
這個不時出現的姓氏讓俞恬把柳清音、柳眉和柳振楠的臉重疊在一起,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微微笑道:“來的時候我見過那位柳……部長。”
俞恬不確定的語調讓克洛德露出善意的微笑。
柳振楠與顧衾沒有與他們相見的意圖,在他們相遇之前走入一條岔路,隔著一段距離對他們微微點頭致意之后,兩個人與俞恬一行漸行漸遠。
收回放在兩人身上的目光,俞恬在克洛德的指引下走進水榭,迪亞卻被克羅德攔住,留在水榭之外。
卡爾烏斯正坐在牌桌前推了下散亂的牌,他上身穿了一件挺括卻又不失設計感的白色襯衫,交領緊緊收于領口,下方垂著一條墜感十足的白色領結。
領結正中裝飾了一顆綠色寶石,與他的眼睛同色。
白色襯衣全部收于黑色修身西褲,西褲腰身剪裁略高,寬邊腰帶緊緊收住腰身,垂墜感極佳的白色布料更顯得腰韌背直。
在他身旁坐著一位alpha ,穿著風格更加硬朗的考究禮服,男性alpha有一雙介于藍綠之間的漂亮眼睛,氣質正派溫和,就像個紳士。
俞恬知道他,第五集團軍的軍長,李元厚。
俞恬行了軍禮,逗得卡爾烏斯一笑,指了下他身旁的座位:“坐。”
俞恬垂眸坐下,木質的椅子上還未來得及散去的熱度貼著皮膚傳來,扶手上隱約有淡淡的香水味,或許是那位叫做顧衾的民政部官員留下的淺淡氣息,然而那位女性beta留下的淺淡香氣完全無法掩蓋充斥在這座玫瑰莊園每一個角落的甜膩的玫瑰味。
克羅德在另一個空位坐下來,抬手洗牌,象牙質感的硬質麻將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
卡爾烏斯瞥了眼穿著軍服的女性alpha ,隨意問道: “會玩嗎?”
俞恬回答“不會”,她是真的不會,底層alpha更喜歡去訓練室消耗精力和時光,而不是幾個人圍成一桌打牌。
卡爾烏斯沒奈何地說道:“那就先帶你玩兩圈吧。”
“好。”
俞恬恭敬地應承下來,其實她上輩子也會一些,未必是同樣的玩法規則卻不會有太多不同。
對這種娛樂,俞恬一直秉持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
卡爾烏斯目光在俞恬周身轉了一圈,冷翡翠般的綠眸隱隱升出笑意,早就知道俞恬好看,真正見到人的時候卡爾烏斯才發覺真實的俞恬比影像更動人。
或許是她吐息的方式,或許是她筆挺的坐姿,或許是那雙烏沉沉的眼,即使在燈光下也黑黢黢不透光似的,帶著戰場上磨礪出來的戾氣和寒氣,仿佛一柄萃了冰的利刃。
卡爾烏斯向來喜歡容色明艷的美人,俞恬的氣質有些像米蘭達·圖亞,卻比米蘭達更冷更艷。
氣質比米蘭達更冷,容色比米蘭達更艷。
卡爾烏斯將牌碼放在一起,為俞恬講解一段規則后,隨口問道:“怎么穿著軍裝就來了?最近不是買了許多禮服放在榴榭莊園嗎?”
“是買了許多。”俞恬一邊碼牌一邊說,“但那些禮服還沒有熨燙整理好,有些褶子,不方便穿出來。”
卡爾烏斯目光一轉已有幾分明了,輕笑道:“如果覺得那位管家怠慢了,不合胃口就與我說,換就是了。”
俞恬只道:“再磨合段時間看看。”
俞恬的忍耐令卡爾烏斯笑了,他跳開話題道:“你來我這里穿軍裝也就罷了,在其他宴會上,尤其是皇室的宴會還是注意些好,寧愿隆重些也不能怠慢了。我可不想聽見有人到我面前嚼舌根。”
“謝謝將軍提點,下次我會注意。”
俞恬的順從令卡爾烏斯滿意地點頭。
從俞恬落地的時間可以算出來,俞恬只在榴榭花園短暫停留就急著到這里拜訪。
卡爾烏斯喜歡俞恬這份識趣,也知道俞恬為何而來。
牌走了兩圈,俞恬漸漸熟悉起來,上輩子她也玩過,只是不熟悉這個世界的規則。
晾了俞恬兩圈,見她始終沉得住氣,卡爾烏斯才說:“皇室有消息透出來,明天皇帝召見你的時候會給你封賞,目前暫定的是伯爵。”
說著,卡爾烏斯不屑地笑了下,意有所指地說道:“皇室向來喜歡用虛名和爵位籠絡人心。”
燈光下,手中夾著牌的女性alpha抬頭,柔和的燈光打在她身上,卻照不進烏沉沉的眼,只隱隱折射出銳利的鋒芒。
她神色一整,鄭重說道:“關于封爵的事,我有話與將軍說。”
卡爾烏斯的目光卻落在那雙夾著牌的修長手指上,他還記得這雙手如何輕易勒斷依娜脖子,可是在柔和燈光下,那雙手又是那樣白皙干凈,泛著溫潤柔和的光,象牙雕刻的牌握在那雙手里也襯得劣質起來。
“你說。”
卡爾烏斯心不在焉般丟出顆牌,心中想的卻是該換一副牌了,至少要配得上那雙手。
……
水榭旁的游廊下,顧衾與柳振楠轉到角落,從這里可以遠遠看見水榭。
看得見微微向一側傾身的主人,也看得見燈光下微微晃動的身影,即使遠遠望去也看得出那人在笑,渾身透著愉悅的氣息。
顧衾打開隨身的手包,拿出精致的煙盒,點上煙,隨手將精致的煙盒丟在游廊圍欄上。
紅色的唇吐出煙霧,于暗色中泛出隱隱的白。
深紅色指甲的手夾著細煙,顧衾道:“我們還算是朋友,我不得不勸你一句。振楠,放下那些無謂的猜測和敵意,卡爾烏斯很看重俞恬。退一萬步講,即使清音的死真和俞恬有關又如何?不過生死有命罷了。”
“我知道。”柳振楠看向水榭,目光晦暗不明,“所以我避開了。”
顧衾屈指,輕輕一彈,有細白的煙灰掉落,她沒有吸,只是任由白色的煙氣裊裊垂直上升。
沉默片刻,她道:“那你告訴我,最近為什么又在查俞恬和她身邊的人?”
柳振楠打開顧衾隨手放在圍欄上的煙盒,捻出一支細長的煙出來,他沒有用打火機,反而湊近顧衾,就這點亮的煙吸了兩口點燃自己的。
男性的指節夾著女士細煙,猩紅的火光在空中劃出一道模糊的痕跡。
柳振楠:“只是習慣性的謹慎罷了。有備無患。”
顧衾嗤笑:“你覺得我會信?”
柳振楠夾著手中的煙,低聲說道:“顧衾,清音是我最小的妹妹,她出生的時候,是我先抱的她,從小小的人兒出落長大。讓我什么都不做… …”
他頓了下,狠狠吸了口煙,又吐出來,黑色的眼睛隱隱泛紅,說出的話含著恨。
“我做不到。”
顧衾抿唇,靜靜手中的細煙,輕緩上升的煙霧仿佛在祭奠。
最后她說:“俞恬升的太快,我有種預感,很快她就會成為你我沖撞不得的人。”
這是她身為朋友最后的勸誡。
“她?最多是個伯爵罷了。沒有家族,只有一個人勢單力孤的伯爵。只是個伯爵可籠絡不了那么多人的心,很快跟著她的那群泥腿子就會因為內部分利不均心生不滿,只要外部稍稍使力,分崩離析近在眼前。”
顧衾垂眸,不再多言。
她已經勸過了。
……
午夜時分,俞恬終于走出水榭。
飛蛾搖動的翅膀撞擊燈罩,在游廊的地面上打下一片飄搖不定的暗影。
迪亞站立在水榭之前,低頭盯著地面,仿佛在看精怪起舞。
水榭經過隔音處理,即使他與里面的人只有幾步距離,聲音卻很模糊,聽不真切。
俞恬拍了下迪亞肩膀,年輕的alpha才回神跟上俞恬腳步。
女性alpha一臉輕松,顯得心情不錯,就連腳步也輕盈幾分。
兩人一前一后向主宅走去,羅伯特正在那里等待。
“頭兒……”
轉過一道纏繞著玫瑰的廊柱,迪亞低低叫了一聲。
俞恬于幾節臺階之上轉身,看向她的副官,柔軟的亞麻色頭發在燈光下隱隱鍍上一層光暈,在夜風中輕輕浮動,像原野上輕輕搖動的狗尾草充滿朝氣和活力。
“怎么了?”
她走下兩步。
迪亞咬了下唇,抬頭看向俞恬仿佛下定了決心。
“剛才我站在水榭外隱約聽見頭兒和卡爾烏斯、李元厚說了許多關于爵位,軍功之類的話。雖然沒有聽清楚,可是如果,我是說如果皇帝封賞頭兒爵位,頭兒先舉薦其他團長吧,不用管我。我還是那樣,只要能跟著頭兒就夠了。”
年輕的alpha抬起頭,仰望眼前的女性吐露忠心,他已經得到了原本想都不敢想的財富和地位,這些全都歸因于一人,他可以將隊長讓給諾恩,也可以將晉升的階梯留給他人,無所謂,只要能追隨在她身旁,那些全無所謂。
年輕的alpha于烏沉沉的眼中看見柔軟的笑意,一雙手落在他的頭上,揉了揉他的發。
“我知道了。”
她說。
第96章
長荊, 夜晚。
穆念吸著奶茶獨自漫步在喧囂繁華的街區里,手里還捧著一個紙盒,里面是幾根用竹簽穿好的烤串。
她喜歡逛街, 原來是兩個人, 現在是一個人。
會耐心地陪著她四處游走,將大好時光花費在壓馬路這樣單調行為上的伙伴,已經永遠地消失在了莫耶星。
穆念轉身走向賣豆腐腦的攤子買了一份,嫩白的豆腐腦上撒上小蔥、香菜和蝦皮,再加上簡單的蘸水,就是一份味道清淡的豆腐腦, 其實穆念更喜歡厚重的, 加了黃花菜和木耳的鹵汁。
只是偶爾,當她想起錢宇的時候,便會做些錢宇會喜歡的事情。
比如一杯奶茶, 又或者一份味道清淡的豆腐腦。
是的, 她又想起了錢宇。
每次獨自出來,穆念都會想起錢宇,沒有錢宇,沒有那舍命的一推,她不會還活著。
延續他們曾經的日常, 是穆念懷念錢宇的方式, 她會替錢宇品嘗這世間的苦辣酸甜,他的生命借由她延續,仿佛沒有離開。
忽然,穆念停了下來, alpha的視覺敏銳,敏銳到她可以隔著街道看見街的那邊,從酒吧里分別走出來的兩個人。
……
諾恩心事重重地走在返回軍營的小路上,昏暗的燈光打在他身上,仿佛齲齲獨行的旅人。
身后忽然傳來破風聲,諾恩本能地偏了下頭,心中一緊,直到看見穆念才松了口氣,埋怨地問:“你做什么?”
穆念冷笑:“我倒想問你在做什么呢?埋頭往前走,一點警覺都沒有,我綴在你身后有一段時間了,你卻半點沒有察覺,警覺性那么差,這可不像你。”
咄咄逼人的腔調令諾恩沉默片刻,他張了張嘴,艱澀地說道:“你看見了?”
穆念瞥了眼諾恩,反問:“你說呢?”
諾恩:“……”
那就是看見了。
穆念雙手抱臂:“說吧,你和孟凌月做了什么虧心事?做賊似的一前一后從酒吧里出來”
諾恩僵著一張臉,卻沒有隱瞞,直接說:“孟凌月問我要不要讓奧德·卡爾烏斯將軍幫忙舉薦,我還沒有拒絕。”
“你……”心中雖然隱有猜測,穆念仍就不敢相信一起戰斗的伙伴會想要脫離團體,一時之間穆念竟然詞窮了。
諾恩只是笑笑:“我覺得可以考慮一下,哪怕頭兒被封了爵一年也沒有幾個舉薦名額。與其讓新加入的陸娜等人投了其他大貴族,不如借用奧德·卡爾烏斯的力量,留在同一個派系里守望相助。”
穆念壓著心底的怒氣冷哼:“你倒是會為頭兒考慮,想要攀上奧德·卡爾烏斯,誰知道你內心里打的什么算盤。”
諾恩低聲喝道:“你以為我愿意?!難道你以為我想投到那個劊子手門下?可是不早點打算拔除隱患,難道你要我眼睜睜地看著機甲師派系林立,互相掣肘起來嗎?”
穆念被問住,她看著諾恩,兩個alpha在街角的巷子里相對無言,昏黃的路燈打在兩人身上,拉扯出長長的陰影。
穆念和諾恩在彼此眼中看見深深的惶恐。
……
維納星,清晨。
俞恬在榴榭莊園的主臥醒來。
室內仍舊暗沉,陽光只隱約從厚重的深藍色天鵝絨窗簾的邊沿透過來。
俞恬翻身下床拉開窗簾。
陽光如柱傾瀉在俞恬身上,讓她忍不住瞇起了眼,激起的灰塵在金色的光芒中飛舞。
俞恬走去衣柜,拉開。
她的軍裝和休閑、貼身衣物或疊或掛,熨燙整齊地擺放在衣柜里,洗滌劑清新的氣息讓俞恬愉悅地瞇起眼。
羅伯特用了她指定的椰奶味。
脫下新買的睡衣,俞恬選了一套熨燙挺括的軍裝換上。
走出臥室的時候,俞恬的光腦收到羅伯特發來的消息,說是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她的副官迪亞已經在餐廳等待。
俞恬一笑。
只要調教到位,這不情不愿的管家也能做得挺好。
那位管家雖然對榴榭莊園里的事不算上心,但尚且可以完成好俞恬交給他的事情,俞恬就不打算換了。
再來一個也未必就比羅伯特更好。
吃過不合胃口但還算豐盛的早餐,俞恬讓羅伯特準備懸浮車。
今天早上八點,皇帝將在議政大廳召見她。
通行皇宮的口令已經躺在俞恬的光腦里,只需驅車過去就能進入皇宮,早在長荊的時候,宋衍便仿佛閑聊似的提點過俞恬覲見皇帝需要注意的事項。
那個人總是先一步想好所有,提前擺放在她抬手就能取用的地方,如月光,不急不躁的溫柔,每一分都恰到好處。
帶著迪亞走出主宅,羅伯特還未將懸浮車從車庫里開出來,一輛懸掛玫瑰荊棘章紋的懸浮車遙遙出現在俞恬視野中,很快在俞恬面前緩緩停下。
無需俞恬允許,卡爾烏斯便可在榴榭莊園暢行無阻。
車窗落下,露出一雙含笑的冷翡翠。
“上車。”他說。
俞恬心中一凜,恭謹行禮之后轉身繞道車前,抬手打開懸浮車副駕的門,一陣甜膩的玫瑰味迎面撲來,或許是卡爾烏斯時常待在那座莊園里的緣故,直接把自己腌入味了。
卡爾烏斯俊秀的臉探出車窗,半是調笑,半是命令:“你喜歡給副官開門嗎?坐到后排來。”
于是俞恬重又打開后排車門,當她坐進去的時候迪亞也已上車,俞恬聽見安全帶扣響的聲音,不禁微微一笑。
原本卡爾烏斯并不打算讓迪亞上車,但俞恬卻主動打開了副駕的門,這樣也算不得錯,畢竟俞恬是他的下級。
但未免也太恭謹了些。
可惜俞恬的舉動卻讓那個亞麻色頭發的alpha會錯意般坐了進來。
卡爾烏斯原本想讓那個不識趣的alpha出去,可是當卡爾烏斯的目光在俞恬和迪亞之間轉了一圈后,發覺那個alpha似乎能讓俞恬情緒松弛一些,便改變了主意。
望向身旁垂眸而坐,雙手老實放在膝蓋上的女性alpha ,卡爾烏斯以欣賞的姿態向后斜靠。
也是他的懸浮車空間寬敞,女性alpha居然在二人之間硬生生擠出足夠兩個人坐下的空位來。
卡爾烏斯瞥了眼坐進角落里的俞恬說道:“昨天忘記與你說進入皇室議政廳的注意事項,早上順路就過來了。”
俞恬誠懇表示感謝。
卡爾烏斯沒見過這樣拘謹的老實人,不由失笑,放下那些小心思居然真的認真講起禮儀來,就連他自己也覺得荒謬。
等到終于講完,皇宮也快到了。
卡爾烏斯遙遙望了眼皇宮銀底鎏金的穹頂笑道:“在維納星沒有建筑比那棟建筑更高,可惜那幢建筑也不過二十余層罷了,反倒限制了其他建筑的高度。”
俞恬含混唔了一聲當做回答。
卡爾烏斯沒有在意,俞恬初來乍到,以她謹慎少言的性子,不會輕易評判皇室,于是他撂開話題轉而道:“我剛剛瞥見羅伯特的懸浮車開過來,你還沒有在維納星買車嗎?”
“還沒來得及。”
坐在身旁,卻隔著兩個座位的女人說道。
陽光透過車窗打在她身上,染了暖融融的一層殼子,紅潤的唇仿佛也上了層釉,沾了金粉般。
冷翡翠般的眼瞳微微瞇起,卡爾烏斯狀似隨意說道:“我送你一輛好了。雅迪爾的YW500怎么樣?我剛好多出一輛。”
“都好。”
俞恬沒有拒絕,也不必拒絕。
因為那輛所謂的雅迪爾YW500必然搭載了全方位監視系統。
只是監視的道具罷了。
無所謂,反正俞恬只有春假才會留在維納星,她又不會把卡爾烏斯的饋贈帶回到長荊去。
在春假里她不會私自去見宋衍,所以無論她被多少雙眼睛瞧著也無所謂。
見她沒有拒絕,卡爾烏斯更開心了,笑著問:“黑色?喜歡嗎?”
“都好。”
隨著俞恬話音落下,懸掛玫瑰章紋的懸浮車駛入皇室的宮殿。
這是一樁白色的宮殿,銀月為底,鎏金為飾,既雅致又堂皇。
拾級而上,在卡爾烏斯的帶領下走入門廳,早已有官員在此等候寒暄,見穿著月白軍裝的卡爾烏斯進來,他們紛紛行禮,圍攏而來。
也有幾人過來與俞恬搭話,說了幾句天氣之類絕不會錯的話題。
這些人耳聰目明,多半知道俞恬即將被封為伯爵,提前過來混個臉熟,做些惠而不費,聯絡感情的事。
俞恬有禮卻簡潔地應酬了幾句,多數時間她站在卡爾烏斯身后半步,靜靜觀察。
很快,古拙的鐘聲響起,眾人面色一整熟稔地按照各自的品級排列起來。
卡爾烏斯站在最前,柳振楠隔了三個人站在卡爾烏斯身后,又越過幾個人才是顧衾。
至于俞恬,還沒有被封爵的她在一眾權貴里自然是擠不到前面去的,她按照卡爾烏斯的提示站到最后。
純白色鑲著銀邊,猶如明月清輝般的巨大門扉出現在俞恬面前,上面鐫刻著皇室的明月章紋。
只能AI完全可以毫不費力地移開重物,通往議政廳的沉重大門卻由兩個身著繁復皇室禮服的皇家侍衛用力推移打開。
仿佛某種暗示,沉重的門扉在皇家侍衛的努力下緩緩而艱難地開啟。
一開始透過狹窄的門縫只能看見望不到頭一般的厚重紅毯,隨著門扉緩緩移動,俞恬看見了盡頭——孤立于臺階上的皇座。
門越打越開,俞恬的視野也漸漸開擴起來,看得見侍立在階沿之下的侍衛,獸首香爐張著巨口吞吐煙霧,吐出滿室沉香,巨大繪滿折枝紋路的鎏金瓷瓶,陽光透過厚重的格柵照射進來,在鑲著金邊的紅毯上拉出囚籠般的暗影,將臺階上堂皇的寶座罩入其中。
俞恬綴在最后,隨眾人走入議政大廳。
不多時,皇帝在侍者的儀仗下走入大廳,他的身后是身著皇室禮服的宋瀾和宋衍。
俞恬站在最末,在格柵映射不到的位置,遙遙看向宋衍。
他身穿月白色的皇室禮服,真的如貴族間的調侃——如月光般佇立在陽光中。
黑色格柵的光影重重壓向他,在白得透光的皮膚上蜿蜒。
俞恬不著痕跡地移開目光。
皇帝已經老邁,銀色的頭發在年輕的皇子皇女的映襯下顯得缺少光澤。
他的法令紋深刻,皮肉松弛快要掛不住似的,好在骨相尚可,依稀看得出年輕時也是位美人,然而現在皇帝的眼皮耷拉著,似乎已經被隨他一同老去的帝國拖累的疲憊不堪。
皇帝例行公事般問了政事,即使俞恬第一次進入議政廳,可從皇帝與群臣議政時的對話也聽得出,皇帝不過是在按照慣例照本宣科。
又因錢財與各方扯皮一陣,皇帝眼中顯出幾分無奈和不耐,看著更老氣了。
他已經沒有多余的力量勵精圖治,臺階下的貴族卻正在年富力強的好時候。
僅僅是臺階下的群臣已令他疲于應付。
終于,皇帝與群臣開始討論最近長荊的勝利,俞恬打疊起精神,知道快到她了。
沒過多久,皇帝按了下太陽穴,似有疲憊,他沉聲問:“誰是俞恬?”
有侍者大聲提示:“俞恬出列!”
俞恬便依照宋衍的提點走上前行禮。
見下方是一個年輕漂亮的alpha,皇帝面色好上些許,接下來宣布的都是好事,應該不會再有人令他勞神。
和大臣們拉扯了兩個小時,皇帝已經累了。
好在最艱難的階段已經被他熬過去了。
這一年皇帝過得不容易,先是宋衍失蹤再是貴族聯手向他施壓,這期間宋瀾居然也只知道幫著陳家向皇室要好處,好容易熬到宋衍回來,皇帝松了好大一口氣,卻似乎將精神頭也連帶著散盡了。
身體大不如前,越來越沒精神和貴族們周旋。
所以這次春假,皇帝無論如何也要宋衍回來,他要將這個帝國安穩托付給宋衍,他最小,卻最聰明能干的孩子。
至少在宋衍手里,這個如他一般老邁的帝國還有些微縹緲希望。
至少在他死去之前,這個帝國仍舊存在。
至少后人書寫歷史的時候,他不是亡國之君。
只是苦了那個孩子。
皇帝黯淡的眼望向下方安靜佇立的omega ,如果宋衍能早生幾十年該多好。
議政大廳靜了下來,年邁的皇帝靜靜看著宋衍發呆,空氣里安靜得能聽見細針掉落在地的聲音,然而眾臣只是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已經習慣。
俞恬就那樣被晾在打殿中央,不得不保持腰彎下去的別扭姿勢。
好在她是矯健的alpha,核心力強勁不會因此出丑。
又過兩分鐘,皇帝才大夢初醒般,他輕輕咳一聲緩解尷尬,人老了反應總是慢些,他并非故意晾著俞恬,也沒有看俞恬出丑的心思。
然而很多事已經由不得他。
皇帝向侍者揮了揮手。
那侍者得令上前,拿出早已寫好的旨意讀道:“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治軍命將朝廷伐之,今有俞恬,才華橫溢,功績卓著,堪為楷模。特賜予俞恬伯爵爵位,以表彰其為國家做出的杰出貢獻。”
那侍者又念了若干賞賜才闔上旨意走下臺階,將那份明黃的卷軸奉與俞恬。
俞恬跪拜在地,雙手接過,卻沒有謝過皇帝,反而更深地拜了下去:“臣乞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聽見了,卻一時沒有反應。
垂眸看著伏在地上的年輕alpha 。
她說什么?
皇帝盯著跪在地上的alpha ,久久沒有言語。
空氣近乎凝滯,沒有人知道此時皇帝是發呆,還是用沉默施壓,無數視線在俞恬和皇帝之間來回。
“臣乞皇上收回成命!”
久久沒有得到皇帝回應,俞恬伏得更低了些,用更恭順的姿態,此時此刻在場的所有人卻仿佛看見一柄出鞘的利刃,隱隱泛著寒芒。
無論是高高揚起,作勢揮砍下去,還是藏于袖中猛然突刺,她都是一柄注定見血的匕首。
俞恬跪拜下去瞬間,卡爾烏斯揚起倨傲的臉將宋衍震驚的神情收入眼底。
那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又被他用慣常的疏離冷漠遮掩過去,然而那瞬間的震驚做不了假。
原來宋衍竟真的不知。
原來俞恬竟是真的不想接受皇室封賞。
奧德·卡爾烏斯悠然揚起嘴角,看著眼前這一場由他主導的鬧劇。
高座之上,皇帝疲憊地捏了捏的鼻梁,緩解眼部脹痛,本以為宣布封賞后就能休息,沒想到卻是戰斗的開始。
皇帝心中一陣惱怒,俞恬的戰功介于子爵與伯爵之間,是宋衍的勸說和堅持才讓皇帝決定破格將俞恬封為伯爵。
只是一介平民,卻敢于違逆皇族!
皇室竟已衰敗至此了嗎?
他的威嚴竟然被平民踩在腳底下。
皇帝目光晦澀地看向伏在地上的年輕alpha ,目光一一掃過高階之下那些豺狼虎豹,奧德·卡爾烏斯陰惻惻笑著,李元厚毫無驚訝之色,還有烏娜·艾米里埃和鐘瑤……
怒火如巖漿在皇帝心底翻滾,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渾濁的眼猛然崩出一道亮光,仿佛燃盡一切的火焰。
他的確拿卡爾烏斯之流毫無辦法,然而俞恬只是個平民而已,皇室看中俞恬想要提拔,俞恬如居然膽敢棄之如敝履!
不過是仗著卡爾烏斯的勢!
但俞恬還不是貴族,不過是一只螻蟻。
既然不肯吃敬酒,那就嘗嘗罰酒。
他,帝國皇帝要讓這個不知好歹的alpha明白圣顏不可冒犯,明白什么叫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什么叫天子一怒,血流千里!
皇帝粗粗喘了兩口氣,面色脹紅,仿佛有口濃痰壓在嗓子眼中不吐不快,他不要任何解釋,只想要眼前膽敢觸犯天顏的人死!
就在皇帝將厲喝含在口中準備降下懲罰時,一道清冽的聲音響起。
“俞恬,說說你的理由。”
是宋衍。
他的聲音如一道清泉,澆滅了皇帝即將爆發的怒火,轉頭看向他的孩子。
這就是那孩子想要提攜的人!
分明也是一副狼子心腸。
他竟然允許俞恬解釋!居然還在給她機會!
男性omega垂眸看向跪伏在地上卻依然鋒芒不減的alpha,他的情緒向來不在人前展露,這次卻微微抿起了唇。
這讓皇帝心中升起一種感覺,仿佛宋衍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他的怒火竟這樣又被安撫了幾分,理智恢復些許。
好!好。
他倒要聽聽俞恬有什么話說!
他要讓他的孩子好好看著,這世間沒有一個好人!
所有的人接近皇族,不過是想要從他們身上掠奪,索取,得到,背叛仿佛才是永恒。
皇帝眼中,女性alpha恭順伏在地上,纖韌的腰背裹在熨燙挺括的軍禮服中,隱隱看得見直順的脊柱曲線,像一把彎到極致,繃緊弦的弓。
蓄勢待發。
年輕的女性alpha終于開口,聲音沉穩說道:“微臣起于微末,僥幸受將軍、元帥賞識舔為機甲師的師長。在元帥的帶領下做出一點功績,然而與臣一同參軍的戰士們,他們同樣優秀,同樣為帝國立下不朽戰功,卻只能止步于上尉軍銜無法寸進,這樣的戰士越來越多,每每看到他們,看到一雙雙期盼的眼,臣只覺無言以對。”
“臣能走到今天,只是因為一點與眾不同的幸運,偶然被將軍、元帥看見,偶然被提攜使得臣有機會做出一點成績,臣希望千千萬萬的戰士能被將軍、元帥、陛下看見,他們有一顆與臣相同的報國之心,相信只要給他們一點點機會,他們一定能為帝國做出貢獻。”
年輕的alpha抬頭,目光灼灼,無邊無沿的野心在烏沉沉的眼中煅燒,皇帝呼吸不由為之停滯。
年輕的女性說道:“臣在此立誓,愿永不授爵,為千萬戰士求一條向上晉升的階梯!”
俞恬想起初來乍到時,憑借一腔熱血投入機甲設計卻撞得頭破血流,想起一點點積攢軍功,卻只能止步于上尉,如果沒有宋衍,她要用什么交換才能越過那道門檻?
林特伯爵和依娜的臉在俞恬心中一閃而過。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六年,她要讓這個世界聽到她的聲音,知道她的憤怒,她要第一次去嘗試敲碎那些讓她討厭的東西!
俞恬要一條晉升的道路,要她的朋友們不必用良心交換前途,要機甲師人心不散。
機甲師才是組成她實力的根本,是俞恬需要牢牢抓住的東西。
在這個兵戈四起的時代,只有軍隊才能護住她想要保護的人。
生而為人,俞恬來到這個世界要的只是公平,賞該賞的,罰該罰的。
她從來不是,也不屑于成為貴族。
她只是俞恬,是個人。
如此而已。
俞恬抬頭,烏沉沉的目光注視著高階之上的皇帝。
第97章
議政廳里,眾人屏息的看著跪伏在地的女性alpha ,空氣近乎凝滯,能聽得見細針掉落的聲音。
女性alpha卻目光灼灼地看向高處, 她在尸山血海中活下來, 當被那雙烏沉的眼眸注視時, 仿佛聞得到冰冷的鐵銹和血腥味。
女性alpha的注視下, 高階之上坐如針氈的皇帝猛然站起來,向前走一步。
即使皇帝已經老邁,即使已經皇帝已經昏庸,也明白捧著明黃的圣旨,跪倒在階梯之下的女性alpha在求什么。
俞恬在求一條平民上升的通路。
不知從何時起, 貴族開始利用手里的舉薦權把持了上升的通道,皇帝仿佛記得他剛剛即位的時候還不是這樣的,那時來自平民的官員雖然不多, 但總還有些, 讓人看的見希望。
可是漸漸的, 那些來自民間的官員消失了, 皇室也漸漸陷入除了貴族無人可用的境地,貴族勢力越發壯大,皇室越發衰朽, 陷入惡性循環。
皇帝恍然察覺的時候,貴族勢力已經尾大不掉,在做什么也晚了。
俞恬所求是打破惡性循環的唯一解藥,無數個夜晚,皇帝無輾轉反側卻始終想不到解決辦法,眼前的女性alpha卻以決絕的姿態,將唯一的解藥遞到他的面前。
在皇帝心中, 俞恬死不足惜,即使她是百年間難得一見的天才機甲戰士,可如果損失一個俞恬就能改變帝國死水一潭的官場,又有何不可呢?
但俞恬是奧德·卡爾烏斯的人……皇帝有些想不明白,為什么俞恬會忽然為皇室著想起來。
難道是宋衍的拉攏奏效了?
皇帝立時就想答應,可皇帝早已明白很多事不是他答應就能辦到的,大貴族有的是辦法讓他的命令執行不下去。
陽奉陰違幾乎是他們家傳的本事,把事壞了不說,還總是讓皇帝挑不出錯來。
再次看向伏在地上的女性alpha ,皇帝的心態已經完全改變,深深覺得俞恬可憐可愛起來。
這么多年來第一次有人在皇帝面前提出給平民一條晉升門路。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治愈帝國沉疴的唯一辦法,卻沒有一個人愿意提出來,沒有一個人愿意去做。
但凡有平民出身的人稍稍受到重用,他們要做的只是成為貴族,加入到那股力量中去,將向上的路牢牢焊死。
無論匍匐在地的年輕alpha想要什么,皇帝的心已經軟了下去,他將赦免俞恬的無禮,縱容俞恬的野心,但皇帝知道如果大貴族想要置俞恬于死地,皇室也無法保護她。
皇帝已經學會與自己和解,承認即使貴為天子,依然有許多他想做卻無法做到的事。
這個年輕人活不久了,皇帝冷漠又無奈的想。
皇帝心思電轉之間奧德·卡爾烏斯已經上前一步,皇帝以為奧德·卡爾烏斯會厲聲駁斥俞恬,可是年輕的beta卻沒有。
黑發beta揚起那張永遠勃勃野心的可惡臉龐對立于高階上的他微微一禮,朗聲道:“陛下,臣贊同俞少將所言。不可使有志之士不得重用,不可令報國者求報無門!帝國有此壯士何愁不興?陛下文武并用,垂拱而治,我泱泱帝國必然國祚綿長。臣請陛下為千萬將士開辟一條向上晉升的階梯!”
有奧德·卡爾烏斯帶領,貴族們仿佛說好了般在皇帝面前跪倒了一大片,不只是奧德·卡爾烏斯和他的擁躉,李元厚也跪了下去,只有烏娜·艾米里埃和鐘瑤一系的人仍舊站著,冷冷看著眼前的鬧劇。
然而奧德·卡爾烏斯本就勢大,又得到了李元厚的支持,議政廳里瞬間跪倒了半數官員,少數立場不明的中間派猶豫一陣,也跟著跪下了下去。
一眼看去,議政廳里烏壓壓的人頭跪了一多半,絕大多數官員竟然同意了俞恬的諫言。
他們是跪拜下去了,可是在皇帝心里,烏壓壓的人群卻仿佛一把把繃緊的弓,射向他。
皇帝渾濁眼中滿是困惑不解,他想不明白俞恬的提議明明于帝國和皇室有利,為何卡爾烏斯竟然會同意?
看著跪倒在地的大臣們,皇帝只覺得荒謬又詭異,難道這里面還隱藏著陷阱,藏著算計,只是一時之間他還看不清楚,想不明白?
對皇帝而言最恐怖的故事不是殘忍血腥的殺伐,不是忽然出現的惡鬼,而是溫情平靜的畫面里藏著最鋒銳嗜血的刀,在刀鋒乍露的那刻,讓人體味到滲入骨血的冰冷和恐懼。
皇帝的一生里,這樣的恐怖經歷過無數次,折磨著他的神經和理智,每每想起,他都恨不得撕扯自己的頭發,痛罵自己的愚蠢和那些忘恩負義的混蛋。
俞恬的作為勾起了皇帝心底里最深沉的恐懼,高階之上身穿華服的人立時驚異不定,坐立不安起來,皇帝的嘴唇隱隱顫抖起來。
本能讓他如履薄冰,不愿輕易做決定。
群臣黑壓壓低伏在地上,做盡卑躬屈膝的姿態,站在高臺之上的皇帝卻感受到了被逼迫、被傾軋、被戲耍的窒息感。
洶涌的情緒一下下地刺激著他的太陽穴,那瞬間無數記憶潮水般向皇帝涌來,一次次群臣拜伏下去,一次次帝國每況愈下,每次看不出問題的政策背后永遠藏著最惡毒心思,事后他幡然醒悟,痛心不已又有什么用? !
輸了就是輸了,那些被貴族吃下去的利益,永遠別想讓他們吐出來,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說不定還會在背后嘲笑他的愚蠢。
一次次被愚弄的記憶,近乎化成本能,讓皇帝想要拒絕任何大貴族同意的事情。
他已經被欺騙戲耍了太多次!
皇帝茫然地向下看去,再次問自己,這世間究竟還有誰可信? !
就在這個時候,他最小的孩子站出來溫柔看向他,用清冽的,卻特意放輕了的聲音說道:“父親,戰士們在戰場上浴血拼殺,英勇無畏兒臣全都看在眼里,兒臣以為父親應該給予他們一條向上的路。”
是了,宋衍與他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自己不好過,宋衍也絕對好不到哪去。
只有宋衍能收拾那些貴族,讓他們心不甘情不愿地吐出些利益。
這個小兒子雖然是個omega,卻比他強許多,有宋衍把關,事情或許不會發展成他想像的結果。
皇帝閉了閉眼,在這一刻猶疑不定,疲憊至極的心終于有了決斷。
既然宋衍覺得應當準許,那就……允了吧。
這個帝國終究需要宋衍承擔起來,無論是存續還是消亡。
皇帝和大貴族同時點頭,事情推行得異常順利,不多時皇帝便點了宋衍、卡爾烏斯、李元厚和俞恬共同起草戰士晉升的后續規則,再之后皇帝就像被抽掉了所有精氣神般,疲憊的軀體再也無力維持下去,好在今日無人再用政務為難皇帝,使得他終于可以結束議政,在兩位皇子皇女的看護下匆匆走出議政大廳。
出了議政大廳,皇帝脫力一般再也無力支撐,老態盡露的皇帝在侍者的攙扶下坐上代步車,他再也沒有一刻停留, AI的控制下代步車載著皇帝直接返回寢宮。
代步車的速度很慢,因為皇帝脆弱的身體和衰弱的神經已經受不了極速前行,宋瀾和宋衍走路也能跟在代步車后,他們隨著皇帝一起回到皇帝的寢宮。
宋瀾立在門外,看著被侍者包圍,迫不及待將束縛住他的層層疊疊,隆重異常的皇室禮服褪去,換上寬松睡衣躺倒在床上的時候,皇帝終于解脫了般長長舒了口氣。
宋瀾看著她無能的父親,目光涼薄而復雜。
宋瀾還記得小的時候,父親總會把她抱在膝頭,驕傲地說她是最像他的孩子,日后一定會執掌這個帝國。
然而看著父親被那個位置折磨得疑神疑鬼,力不從心的樣子,宋瀾心底也不由升起幾分失落與惆悵。
年幼的她是真的相信了父親一時興起說的鬼話,將振興皇室視作己任。
宋瀾也曾苦練過戰艦指揮和機甲駕駛,她身旁有太多浮夸吹捧她的人,讓她分不清真假,在眾人的吹捧下宋瀾一度以為自己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甚至信心十足地去前線轉了一圈。
直到落了一身傷痛回來,宋瀾才認清現實消沉下來。
或許她真的很像父親,他們同樣不適合那個位置,坐上去也只是自討苦吃,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按照往日的習慣,每次議政結束后皇帝會睡過整個中午,直到下午也過去一半皇帝仿佛才終于攢了些氣力愿意睜開眼睛起床了。
午睡過后皇帝會用些餐點,在花園里緩緩走上一圈當做消食,之后如果皇帝還有精力或許會處理些政務,又或者只是單純的發呆。
再之后皇帝又會睡去,最近父親一直維持這樣的作息。
仿佛時日無多。
宋瀾諷刺地笑了下,這何嘗不是一種垂拱而治呢。
再往上數幾十年前,父親倒是真的被大臣們這樣吹捧過,讓父親一度有了他是賢明君主的錯覺。
可是假的東西就是假的,漸漸的,當大貴族們露出猙獰的面孔時,父親也明白了自己一直被愚弄的真相。
宋瀾冷冷一笑,她和父親真的很像。
當群臣跪拜下去,父親松弛的臉上卻只剩驚懼那刻,在宋瀾從未那樣清晰地意識到,她的父親老了。
宋瀾轉身走向臥室隔壁,那里是父親日常辦公室的地方,如今卻成了宋衍的辦公室,宋衍回來后父親便迫不及待地將這間象征著理事權的辦公室交給宋衍。
男性omega已經是這里的半個主人,預示著宋衍已經得到治理帝國的權利。
自宋衍回歸,這個皇室手中所剩不多的資源漸漸向宋衍傾斜,到了現在,宋衍已經在父親的授意下開始處理皇帝才能碰觸的政務,因為父親衰弱的神經已經不能去仔細思考斟酌政令的利弊。
曾經被父親當做命根子似的,生怕他人染指的權力,如今已經變成了父親的負累。
而她,失去外家的支持宋瀾已經完全沒有力量反抗,徹底成為皇室里的閑人。
宋瀾走進房間的時候,宋衍并未坐著辦公,反倒站在窗前,身旁是一團尚未成型的泥塑。
銀發omega仍舊是那一身月白色的皇室禮服,他已經脫掉同色手套,拿著陶泥往上堆砌,土黃褐色的陶泥染在修長的手指上,露出的部分在陶泥的襯托愈發瑩白。
陽光透過格柵灑落下來,在銀發omega的身上打下一片光暈,看不清他的表情。
宋瀾走到宋衍身邊看了會兒,發覺宋衍并沒有想要雕塑的東西,被那雙靈巧的手剛剛捏好的棱角,下一刻就會被同一雙手推平,除了讓宋衍的手指沾染上更多臟污再沒有半點用處。
宋瀾在宋衍身邊看了一會兒,確信自己看不出任何名堂才道:“為什么要讓父親答應?俞恬和卡爾烏斯分明是串通好的。”
宋衍捏出一道銳利的線條,抬頭反問他的姐姐:“不然呢?”
宋瀾一怔,看著宋衍轉瞬攪亂那道銳利線條,用手指重新勾畫一條曲線。
宋衍捻起一塊陶泥,“既然你清楚他們早就串通好了,就該明白只要父親反對,第二天消息就會傳出去,到時候要讓帝國民眾如何看待皇室?難道要讓人說皇室連條上升的通路都不肯給普通戰士嗎?真要如此皇室成什么了?帝國唯一的反派嗎?”
宋瀾張了張嘴,腦袋里已經能想象出各種專家學者,主播明星出來跳腳,指桑罵槐的模樣,他們不會直接罵到皇帝頭上,很多時候不需要指名道姓,因為默契下的陰陽怪氣比指名道姓更具有破壞力。
民眾總以為皇室對輿論擁有控制力,擁有無上的權威,但其實完全不是,今時今日皇室已經完全失去了話語權,如今掌控著帝國話語權的人是李元厚,顛倒黑白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即使貴為皇室,也需要到李元厚掌控的星際微薄上去注冊官方賬號發布消息,因為皇室經營的網站完全沒有流量。
這也是最后皇帝點名讓李元厚跟宋衍、奧德·卡爾烏斯和俞恬一同起草政策的原因,父親這樣做不過是希望李元厚抬抬手,讓皇室在這次事件里獲取些名望,不要再將一件好事的名聲硬生生給弄壞了。
宋瀾的成長伴隨著皇室的衰落,年少時的意氣風發,到如今越來越多的無力感出現在宋瀾的人生軌跡中。
無法掙脫,如影隨形。
這些年,宋瀾越來越明白她能做的事情很少很少,屢次挫折之下,漸漸地她也縱情聲色起來。
不出意料的,年少時的玩伴如今仍然支持皇室的已經一個都沒有了,所有人都離她而去,直到最后一個人也毫不猶豫地轉身,獨留她一個人可笑地站在高臺之上,像個小丑。
血緣也抵不過利益,不論是在皇家,還是在陳家。
宋衍看向微微走神的女性alpha,用清冽的聲音耐心而溫和地說道:“所以無論他們如何盤算,事到如今皇室也只能先答應下來。對吧?姐姐。”
無論是語氣還是神情,宋衍看她的時候仿佛成年人在看鬧脾氣的孩子,雖然她才是年長的那個。
宋瀾只覺可笑,如今她已經徹底失掉威脅宋衍的力量,所以宋衍的態度也變得愈發寬容溫和起來,他已經不屑于將她視為對手。
雖然宋衍回來了,但是皇室已經沉疴難返,貴族越來越多地展露爪牙,就連陳家也加入進去……
宋瀾目光黯淡下去。
現在能夠兢兢業業維系帝國的人只剩下宋衍,哪怕目之所及只是一片絕望。
宋瀾心頭升起一陣茫然,她問:“你會繼續支撐下去,對吧?”
身旁傳來宋衍的反問:“不然呢?”
宋瀾有片刻恍惚,仿佛宋衍的聲音也模糊起來。
從宋瀾的角度只能看見濃密的睫羽,蓋住他的眼睛看不清神色。
其實,即使看見,宋衍那雙承襲自他的母親的眼睛里多半也是冷淡疏離,讓人分辨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宋衍一貫如此。
但宋瀾卻輕輕點頭。
也對。
不然呢?
只有皇室與這個國家的命運緊緊聯系在一起,帝國在一日,宋瀾便能富貴恣意一日,身邊仍會有一堆心思各異的人吹捧她,帝國不在了她也會隨著帝國一起灰飛煙滅。
沒有人能赦免她。
任何人都可能背叛她。
因為她是皇室嫡女,宋瀾。
宋瀾緊緊握拳,想起因為與陳家大吵一架之后在寢宮之中日夜哭泣的母親,指尖不由深深刺入掌心。
而宋衍卻只是站在泥塑旁胡亂涂畫,明明幼時學過雕塑,卻連個形狀都捏不出來,只是亂糟糟的一團泥。
就像如今的帝國。
或許,那就是他此刻的心境。
宋瀾涼薄地笑了,她嫉妒宋衍能夠得到父親的認可,卻又有一種隱秘的歡愉浮于宋瀾心頭。
原本宋衍是可以脫離皇室的,如果他肯早早地嫁給某個大貴族,但最終宋衍也逃不出這命運,他去那種地方滾了一圈,再也無法嫁給大貴族的他將成為皇室的太子,命運徹底與衰朽的帝國綁定。
宋瀾不明白宋衍在想什么,雖然大貴族不會再求取,可是想要娶他的伯爵卻如過江之鯽,只要宋衍肯嫁……
宋衍看中那個女性alpha又如何?
不惜將她破格提為少將,甚至想要破格加封她為伯爵又如何?
人家可是轉念就能投向奧德·卡爾烏斯,反過來成為卡爾烏斯的助力,就像那些人,就像陳家。
陳家……
有了陳家的幫助,奧德·卡爾烏斯也掌握了新式機甲技術,宋衍已經無法依靠機甲鉗制俞恬。
況且皇室掌握的能量晶礦貧瘠,再過不久就無法再為帝國軍隊提供機甲了,到了那個時候,宋衍該如何破局?
宋瀾既害怕又好奇,還有些解氣。
看!
宋衍也不過如此。
所有人終將離皇室而去,他們是注定的孤家寡人。
宋瀾在宋衍身邊站了許久,她不由想起宋衍剛從黑街回到維納星的時候,那時宋衍也是這般站在泥塑臺旁,常拿著陶泥亂捏一氣,許多人覺得莫名,許多人想要研究出宋衍的用意,卻始終找不到原因。
或許宋衍只是單純的發泄。
宋瀾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在一團泥上捏來捏去,照舊看不出名堂。
日影漸漸偏移,格柵的暗影依舊,宋瀾受不了沉寂的氛圍,熬不住到別處尋樂子去了。
辦公室里終于只剩下宋衍一人。
一顆光球飄出來,落在宋衍肩頭。
宋衍說:“我想她了。”
“看得出來。數據完全匹配。”
宋衍勾起唇,笑了。
他想她了,所以手指下全是她。
在長荊的時候,想念俞恬的時候只需快些將手中的事情安排好,留出時間就可以去見她,所以無需用泥塑排解,可是在維納星,他注定無法去見她俞恬
想她的唇,便捏半片唇瓣,想她的眉便捏一小段眉骨,想念她的尖齒,便捻出一個尖尖,有時只是身下床單的褶皺……只捏一點點,如此才不會被發現。
但冰冷的泥土沒有她清新的氣息,也沒有她的溫度。
想要被她抱在懷里,想要她的尖齒刺穿腺體,而不是站在幾步之遙,看她匍匐于紅毯之上。
……為了他。
宋衍不知道俞恬謀劃了多久,居然能說動奧德·卡爾烏斯。
俞恬沒有提前告訴他,因為皇室但凡有一點動作,以奧德·卡爾烏斯多疑的性子必然不會同意,或許就連他驚訝的反應也被俞恬算計在內。
這中間但凡有一點錯漏,俞恬就會被撕毀在玉階之前,不是被心生猜忌的奧德·卡爾烏斯,就是被盛怒中的皇帝。
可是俞恬做到了,他的alpha冒險將一切奉于他的眼前,他需要做的只是點頭同意。
宋衍抬手,于陰影間遮住微微發燙的眼睛。
卓歡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偏移的日光灼目,雀鳥在窗外枝頭跳躍,宋衍抬起沾滿陶泥的手遮擋陽光,格柵的陰影和耀眼的陽光一同打在他身上,清冷如月輝的銀發在強烈的日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光與影在他身上拉扯,仿佛要將他撕扯成兩半。
聽見他的腳步聲,宋衍放下手,睜開的灰眸隱隱泛紅。
或許是被陽光刺痛了。
卓歡這樣想著,卻彎腰恭敬說道:“殿下,手術準備好了。”
宋衍微微頷首,放下手中的陶泥向外走去。
第98章
正午, 榴榭莊園的辦公室里卻傳出不屬于這里的沉靜清冽的聲音。
“好了,關于晉升規則就先這樣,明天會出一版初稿給大家, 如果有新的意見明天可以再提。”
“那么,這次會議就先到這里。”
光屏中, 銀發omega說。
俞恬收回目光抬手想要關掉光屏的時候,平均分成四格的2D模式光屏頁面忽然一閃,變成3D模式。
驟然變化的圖像讓俞恬愣了一下。
耳邊傳來奧德·卡爾烏斯的笑聲:“俞恬,你怎么總是喜歡用平面模式?”
奧德·卡爾烏斯已經用視頻會議管理權限更改了所有人的成像模式。
俞恬看向聲音發出的地方,奧德·卡爾烏斯仍悠閑坐在米色躺椅中, 只是與頗具隔離感的2D光屏不同, 現在男性beta的形象連同他身下的座椅一起出現在房間里,仿佛在辦公室里原本的胡桃色真皮沙發旁多加了一組顏色跳躍的米色躺椅。
越過奧德·卡爾烏斯,原本開闊的地毯上突兀地出現一張藤椅,李元厚或許正在自家花園里,一只黑白相間的牧羊犬慵懶地趴在李元厚腳邊,悠閑地搖著尾巴。
男性alpha垂下的手不時摸一下狗頭, 令那只牧羊犬的尾巴搖得更歡了。
至于宋衍……皇家辦公桌的影像被整體打包抬進房間,或許是因為只有靠著房門的那面墻還算空曠,巨大的辦公桌直接堵住房間出口。
“因為這會讓房間顯得很擁擠。”
俞恬疲倦地捏了捏酸澀的鼻梁, 連續兩天晚上俞恬都在卡爾烏斯莊園打牌, 今天早上俞恬才從那座到處都是玫瑰的莊園回來,只來得及換了一身軍裝,還沒把身上腌入味的甜膩膩的玫瑰味洗干凈又趕上早就敲定好時間的四人小會。
alpha身體強勁,一個星期不睡覺也能保持戰斗狀態,可是面對卡爾烏斯的時候俞恬每分每秒都在演戲,精神力完全掌控臉部每一塊肌肉,比純粹的戰斗更容易疲憊。
俞恬現在的狀態跟經歷了一場200個小時以上的戰斗差不多。
卡爾烏斯環視四周,也被眼前系統自動適配的景象逗笑了。
“這樣呢?”
卡爾烏斯換了種成像模式。
俞恬睜開眼,撞入一雙冷淡的灰眸里,心跳還沒來得及加速便被精神力強壓下去。
俞恬知道會議被推遲了兩天,是因為宋衍才做過第二次腺體修復手術,來的時候宋衍提起過,按理來說,現在宋衍還在恢復期,對身體的掌控能力減弱,但好在他還能控制住情緒,沒有因卡爾烏斯忽如其來的舉動露出破綻。
俞恬已經習慣了來自奧德·卡爾烏斯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
辦公室里,四個人的影像被拆分出來,在各自的環境里尋找匹配的場景。
于是同樣坐于辦公桌前的俞恬和宋衍相對而坐,仿佛在圖書館里共用一張桌子自習的同學,大約在宋衍那里,俞恬也坐在宋衍對面。
坐在椅子上的卡爾烏斯和李元厚被挪去胡桃色的長條沙發上,兩個人各占一邊,中間還留出兩個空位,倒也寬敞。
“這樣就不擠了吧?”
卡爾烏斯的視線在俞恬和宋衍之間轉了一圈,視線猛然沖撞在一起的兩人沒有露出任何異樣,只是微微怔愣了一下,就如普通同事般各自移開視線。
卡爾烏斯斜靠在躺椅上,仔細觀察兩人反應,翠綠的眼眸流露出滿意神色。
他喜歡試探,更喜歡突襲,在反復的試探和突襲中確認自己的判斷和選擇,至今為止從未出錯。
奧德·卡爾烏斯瞥了眼宋衍,故意做出才發現宋衍的樣子,驚訝地問:“會議不是已經結束了嗎?元帥大人怎么還沒走?”
宋衍目光在三人的影像掃過,知道多留無益,更沒有興趣逞口舌之快,正要抬手關掉光屏,只聽卡爾烏斯語氣親昵地說:“昨晚你穿的那條藍色的魚尾裙很漂亮,仿佛陽光灑進水底,將波紋穿在身上一樣漂亮極了。難得的是配飾也十分和諧,我喜歡那條藍色的瑪瑙石項鏈,一般人會用藍鉆或者藍寶石去搭配,可是藍色瑪瑙水波般的紋路和裙子搭配在一起實在是獨一無二的好看,你是怎么想到那樣去搭配的?”
“還有前天,那條金色的裙子仿佛將陽光披在身上一樣,那樣躍動的金色十分襯你瓷白的膚色,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漂亮的金色,也沒有見過比你更適合金色的人,后來我讓克勞德查了一下才知道那兩件禮服出自一個小眾品牌,價格也才六十多萬星幣一件,經濟又實惠。那樣小眾又經濟的品牌你是怎么找到的?”
俞恬疑心自己被卡爾烏斯陰陽了,在爭奇斗艷的宴會里,禮服的價格也是人們熱衷于談論的焦點,當然優雅的貴族不會言語不會過于露骨,他們不會直接談價格,只會提一提禮服的牌子,好像不穿那幾個貴得要死的牌子就壓不住場子一般,那幾個牌子的禮服,但凡好看一點的,每一件都在百萬星幣以上。
“經濟”、“實惠”這兩個詞在那種場合算不得正面評價,但十分符合俞恬窮人乍富,放不開手腳的人設,宋衍在為她挑選衣飾的時候也是費心了。
這樣想著,俞恬輕輕一笑:“謝謝,我也覺得很漂亮。大數據推送的,看樣子不錯就買下了。”
卡爾烏斯挑眉:“你的數據是怎么養的……”
說話間,宋衍已經關掉光屏,銀白色的身影徹底退出會議室。
皇帝的辦公室里,宋衍的唇幾不可見地彎了下。
宋衍知道俞恬那前半句話,其實是對他說的,他挑選禮服的時候,只在乎那件禮服是不是適合她,倒沒在意品牌。
以宋衍對俞恬的了解,覺得俞恬多半也是不在意的。
雖然只能透過圖像,但俞恬穿上那條魚尾裙的美麗樣子他也看見了,斗魚尾巴般絢爛的色彩,只有那樣明艷的美人才能壓得住。
第一次見到那件禮服的時候宋衍就知道,那件藍色的禮服適合她。
還有那件金色的……
俞恬穿上了他為她挑選的禮服。
從頭到腳,禮服、配飾沒有半點改變,俞恬將他的心意穿在身上。
哪怕不能親眼見到,宋衍也是開心的。
宋衍離去之后,奧德·卡爾烏斯仿佛也失去了聊禮服的興致,男性beta的視線仍然落在宋衍消失的地方,他瞇起了綠色的眼睛,神情間頗為得意。
卡爾烏斯喜歡把宋衍排除在外的感覺。
無論宋衍如何維持表面鎮定,內心里絕不會樂于見到俞恬真正倒向自己這邊,機甲師除了新提上來的陸娜、賀東,其他七位團長都可算作俞恬的嫡系,還有一個孟凌月完全是他的人。
陳家的倒戈,讓奧德·卡爾烏斯將新式機甲技術徹底掌握在手里,利用陳家擁有的大量機甲生產設備,只需稍稍改造就可以源源不斷地為軍隊供應新式機甲。
現在,卡爾烏斯家族完全可以自主裝備機甲師,擺在卡爾烏斯家族面前,急需解決的問題是找不到足夠的機甲戰士。
聯邦現役的所有機甲戰士已經全部被劃歸宋衍麾下,卡爾烏斯家族想要組建自己的機甲部隊,只能從機甲學院中挑選。
雖然機甲學院每年都會將大批畢業的學生送到前線,可即使卡爾烏斯家族可以做到從中節流部分兵源,然而缺少老兵的帶領,學生兵被獨自推到戰場上去,戰損率會奇高無比。
更何況還有烏娜·艾米里埃和鐘瑤……甚至李元厚也在打那些新兵的算盤,曾經可有可無的機甲部隊,已經變得炙手可熱。
幾家爭搶之下,即使卡爾烏斯家族能拿到一些兵源也不經濟。
與其耗費大量資源與其他貴族爭搶,重新組建家族的機甲部隊,不如撿現成的。
這種時刻,俞恬便愈發重要起來。
短時間內,卡爾烏斯想要控制機甲部隊必須依靠俞恬,好在宋衍鉗制俞恬的最后一只手也被他斬斷,俞恬已經徹底倒向他。
有俞恬在,關鍵時刻皇室已經指揮不動機甲師。
想要重新掌控機甲師,宋衍首先要除掉的人是俞恬,可惜只要宋衍行動,他將立刻面對來自卡爾烏斯家族的怒火。
宋衍不是輕易愿意撕破臉的人,斗而不破才是延續皇室生命的最優解,在此之前宋衍也一直是這樣做的。
皇室與貴族間的勢力對比早已失衡,宋衍費盡心機才制造出的籌碼,稍加手段就落入他的掌中,宋衍縱是天才也無力改變皇室衰頹的軌跡。
皇族已經衰頹了近百年,巨大的慣性使然,任何想要改變的人都如螳臂當車,會被碾碎在巨大的車輪面前,現在的皇室不過是在茍延殘喘罷了。
奧德·卡爾烏斯知道,那次戰役消減了他在機甲戰士中的威望,然而只要輿論引導得當,假以時日那些丟掉的東西總會被他找回來的。
人是健忘的動物,只要得到了好處,那些曾經的傷痛很快就會被淡化,遺忘。
這也是奧德·卡爾烏斯同意俞恬的建議,答應給那些機甲戰士一條向上的通路的原因。
卡爾烏斯抬眼看向揉著額頭似有倦意的女性alpha ,冷翡翠般的眼眸浮起一絲笑意,似有所思般彎了彎唇,精致如人偶的臉看著也有了些許溫度。
很顯然,俞恬還沒有適應維納星的夜生活。
正要說話的時候,榴榭莊園的門打開了,羅伯特走進來,見到坐在沙發里的綠眸青年微微一怔,之后羅伯特用畢生的殷勤對卡爾烏斯行禮,之后人在心不在的管家才走到俞恬面前,帶著慣性的恭謹對俞恬彎腰。
“主人,午餐準備好了。”
俞恬心下好笑,她從未見過這位管家脊背挺得如此筆直,神情如此嚴謹,仿佛從古堡里摳出來的管家。
俞恬看向卡爾烏斯和李元厚的方向:“將軍,你們準備用餐了嗎?”
言下之意,如果他們不急,她還會陪他們一會兒。
俞恬沒有特指哪位將軍,卡爾烏斯卻態度自然地說:“我倒是不餓,但是……”
他的目光看向羅伯特,問:“俞少將回去之后吃過早餐或者其他餐點嗎?”
羅伯特立即回答:“回稟上將,主人回來之后并未進食。”
卡爾烏斯微微點頭,冷翡翠般的眼眸軟了幾分,“去吧,先去吃點東西,再休息一會兒,晚上還有舞會。”
俞恬又寒暄幾句,才似有疲憊地扯了下深藍色軍用領帶,抬手按滅光屏。
一時間線上會議室里只剩下卡爾烏斯和李元厚。
卡爾烏斯徹底向后靠去,目光還停留在俞恬消失的地方。
揉了揉臥在腳邊的狗頭,牧羊犬舒服地抬起下巴,李元厚隨手又撓了兩下,將卡爾烏斯的神情看在眼里,打趣道:“喜歡?”
卡爾烏斯沒有否認,只道:“你不覺得她扯領帶的時候很迷人嗎?”
李元厚給了卡爾烏斯一個不可理喻的眼神。
卡爾烏斯閑適地靠進躺椅中,笑道:“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只要好看的我都喜歡。即使用最苛刻的目光審視,俞恬也好看得無話可說。”
李元厚拿起放在手邊的網球,狠狠向前投擲,黃綠色的網球在力道加持下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臥在李元厚腳邊的牧羊犬如離弦的箭一般,奔跑在正午的陽光下,豎著兩只毛茸茸的耳朵在草叢里撲騰。
李元厚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才對卡爾烏斯說道:“也對,你對美麗事物的執著就像安吉對那顆球般,追的時候上頭,咬在嘴里后又會失去興致般隨意丟到一邊。”
聽見李元厚略顯刻薄的評判,卡爾烏斯只是聳了下肩,理所當然道:“我是beta。”
“我只是在提醒你,俞恬不是個正常的alpha,她有信息素厭惡癥。作為alpha我必須提醒你,對于alpha而言,不喜歡的信息素就是不喜歡。”
卡爾烏斯笑了,笑得勢在必得:“可我是beta。”
李元厚嘆了口氣,其實在他這個局外人看來,俞恬對卡爾烏斯完全沒有那方面的意思,這很好理解,根據俞恬的履歷,她唯一有過親密關系的人是一個omega,但那甚至不能稱為omega,只是一個腺體被破壞,無法分泌任何信息素的人。
可李元厚也知道俞恬的那點缺陷不會被卡爾烏斯放在眼里,卡爾烏斯向來享受追逐獵物使之屈服的過程,甚至故意忽略了……俞恬的信息素厭惡癥不只是針對omega。
beta并非沒有信息素,只是很淡,對alpha的刺激沒那么強罷了。
但還是那句話,對于alpha而言,不喜歡那個人的信息素就不會喜歡那個人。
沒有例外。
……
關上光腦,俞恬抬手扯掉領帶,即使已經換掉禮服,甜膩的味道仍然若有似無。
“我先去洗澡,等一會兒再去用餐,如果迪亞餓了,你讓他先吃。”
“是。”
羅伯特微微躬身,恭敬地回答。
俞恬一笑,知道羅伯特仍然沉浸在敬業的管家人設里,還沒出戲。
好在羅伯特的敬業只是針對奧德·卡爾烏斯。
半個小時后,俞恬穿著睡衣,帶著一身沐浴露腌出來的椰奶味走下樓梯。
俞恬下樓的時候迪亞仍在餐廳里,他開著光屏正在與人閑聊,面前是沒有動過的午餐。
俞恬不由好笑,站在樓梯上問:“怎么沒有先吃?”
聽到俞恬的聲音,迪亞抬頭。
女性alpha站在樓梯上,一道陽光打下來將樓梯分成明暗兩塊,她穿著寬松的睡衣站在明暗之間,那睡衣由黑色綢緞裁剪而成,令她仿佛是一道模糊不清的剪影。
她慢慢走下來,金色的陽光緩緩爬上白皙的臉頰,拂過紅潤的唇,一張明艷至極的臉慢慢露了出來。
不知為何,直到陽光灑落在她的眉眼之間,看見秾麗的眉宇由內而外地舒展迪亞才松了口氣。
或許其他人看不出來,但迪亞跟在俞恬身邊太久了,隱約能感覺出回來時俞恬緊繃沉悶的心境。
其實每次從卡爾烏斯莊園回來,頭兒的狀態都差不多,但今天不一樣。
清晨從卡爾烏斯莊園回來后,俞恬沒有休息,說是要開一個小會,撂下那句話之后,她關上辦公室門,不久之后迪亞隱約聽見卡爾烏斯和李元厚的聲音從辦公室里傳出來。
打了一晚上牌,早上頭兒才和他們道別,在迪亞看來,她就像是個剛剛跑完馬拉松還沒來得及休息,又被賽事方通知要加賽的運動員。
這讓迪亞跟著擔心起來。
雖然昨夜又在那座水榭外站了一夜,迪亞卻無心休息。
好在不知為何,頭兒的心情似乎又好了。
迪亞也跟著笑起來,將光屏拉到正對著俞恬的方向,讓俞恬看清擠在屏幕前的幾張臉,有崔德運、穆念、莫比……還有新來的陸娜、賀東,機甲師的團長幾乎到齊了。
迪亞也擠到光屏旁邊,男性alpha充滿朝氣的臉仿佛和機甲師的團長們擠到了一起。
亞麻色頭發的alpha露出了八顆潔白的牙齒,笑著說:“他們都在問熱搜上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俞恬目露詫異:“熱搜?什么熱搜?”
這幾天她的作息近乎日夜顛倒,整晚整晚地陪奧德·卡爾烏斯大牌,忙于應付卡爾烏斯的突襲般的試探,每次從那座玫瑰莊園回來的時候,俞恬只想大睡一場。
“嗯,昨天晚上有消息傳出來,說是要完善軍功晉升的章程。”
崔德運嗓門最大,當先問道:“頭兒!是不是真的?!”
穆念一把推開崔德運占著屏幕的大頭,湊到鏡頭前問:“有人說是你提議的,還有小道消息說皇室已經同意了,真的假的?”
諾恩扶了下眼鏡:“網絡上都在傳,是在奧德·卡爾烏斯上將的堅持下皇室才同意的。”
頓了頓,諾恩神情頗為復雜地說:“沒想到卡爾烏斯將軍居然也會支持。”
穆念壓著諾恩的肩膀笑道:“那位將軍肯改邪歸正不是很好嗎?”
諾恩含混地應了一聲,遲疑地說道:“話是那么說,但你不覺得奧德·卡爾烏斯忽然這么做很奇怪嗎?”
穆念哈哈笑起來:“怎么不叫他將軍了?”
諾恩:“……”
眾人說笑之間,迪亞卻注意到諾恩提起奧德·卡爾烏斯的時候,俞恬的眉往下壓了些許。
忽然,有人發出一聲尖叫,那尖叫高昂興奮到極限,光屏里穆念等人紛紛轉頭,一直坐在外圍的溫凌猛然沖到鏡頭里,淺金色短發的女性alpha興奮得臉頰泛紅,“剛剛皇室的賬號回復了,說是已經原則性同意了頭兒的提議,這幾天皇室正同奧德·卡爾烏斯、李元厚還有頭兒一起起草細則,預計春假結束之后就會公布出來。”
狂歡般的嚎叫聲在榴榭花園的餐廳內響起, alpha們像是瘋了般奔跑、嚎叫,在光屏里晃動,穆念將崔德運抱起來轉了兩圈,細瘦窈窕的女性alpha完全有力量抱起一頭牛,諾恩摘下濕潤的眼鏡,低頭擦拭,莫比倒是淡定,只是抱胸站立的腿隱隱顫抖。
迪亞看見俞恬的眉再次舒展開,不由坐在餐桌前傻笑起來,如果細則真的出來,很快他就是少校了。
俞恬嘴角噙著笑坐到自己的餐點旁,拿起刀叉切下一塊煎好的牛排。
在榴榭莊園,俞恬對吃的東西只有一個要求,就是煮熟。
所以這是一塊十成熟的牛排,即使牛排的質量上乘,沒有經過燉煮的牛排在煎熟之后也略有些硬,好在alpha的好牙口足以應付。
話雖如此,咬著韌性十足的牛排時,俞恬還是難免想念起宋衍做的食物,宋衍就不會把這種嚼不爛的東西帶給她。
可惜宋衍很忙,總是要隔上好幾天才能用空暇時間攢出的一頓吃食出來,不知不覺間就被賦予了更多期待。
或許是做得次數少,令得宋衍更不喜歡重復,除非俞恬極喜歡的,或者點名要的,一道菜很少會重復出現在宋衍帶來的餐盒里,俞恬喜歡打開餐盒那刻的驚喜。
咽下第二塊硬的好似橡膠似的牛排,又喝下一口奶油蘑菇湯后,俞恬抬頭便對上了一雙雙亮晶晶的眼睛, alpha們擠擠挨挨出現在鏡頭面前,仿佛一群羽翼漸豐的雀鳥,擠在巣中抬頭望向她和驟然開闊的天空。
第99章
夜晚, 皇室的宮殿前。
迪亞仰頭,長長的臺階鋪著大紅織金的地毯,目之所及全是穿著禮服的帝國權貴,他們從懸浮車下來,即使穿著不便行動的曳尾裙和長袍也難不倒訓練有素的權貴們,他們自然地提著裙擺、長袍的衣角拾級而上,身姿優雅。
宮殿前已經輝煌繁華至此,難以想象宴會廳內會是如何衣香鬢影,金碧輝煌的場景。
“頭兒,我從來沒想過能參加這么華麗的舞會。”
迪亞跟在俞恬身后,強忍著才沒有四處張望,目光只是克制地掃過裝點得盛大且堂皇的皇家宴會。
這是迪亞第一次進入宴會廳。
雖然這幾天夜夜出入卡爾烏斯莊園,也算見識過維納星的繁華,但其實迪亞從未真正進入卡爾烏斯莊園的宴會大廳。
從未真正參加一場晚宴。
每次去到卡爾烏斯莊園,克羅德總會等候在會場入口,不等迪亞和俞恬進入宴會廳就將他們引入那條玫瑰纏繞的回廊。
每次迪亞都替自己那些裁剪合宜的禮服感到可惜,那些衣服看著就很貴重。
按照帝國社交季的潛規則, 極少人會重復穿戴同一套禮服,很多小說和游戲里都會有主角因為重復穿一套禮服被反派奚落的情節。
迪亞暗暗觀察了幾位總是和他們差不多時間抵達卡爾烏斯莊園的貴族,發覺那些小說和游戲寫的竟然是真的, 那幾位貴族竟然真的沒有穿過同樣的衣服和配飾。
頭兒也給他準備了足夠應付一整個社交季的禮服。
可迪亞就是覺得, 那些漂亮昂貴的衣服完全沒有發揮它們的價值。
他身上昂貴考究的禮服大約只有回廊燈下的撲棱蛾子認真看了。
多可惜。
白瞎了頭兒花的那么多錢,其實軍禮服也不錯啊!
反正他也只是在宴會廳的大門前轉一圈而已,用不著那樣隆重。
設計師花費心血設計出來的衣服,從頭到尾也沒被幾個人看見就被收進衣柜,以后也難有機會再將那些衣服和鞋子翻出來穿戴。
不說那些昂貴的禮服,就是搭配禮服的鞋子也貴重異常。
那些鞋子的鞋底是小羊皮做的, 踩在長絨地毯上很舒服,然而那些鞋子卻很難適應長絨地毯之外的道路。
哪怕是踩在大理石地板上,也有些微的不舒服,輕易就會將鞋底磨壞。
迪亞從來沒有見過那么脆弱的鞋子。
真的就像羅伯特說的那樣,如果不注意點的話,一雙動輒幾十萬的鞋只能穿一兩次。
貴族的奢華總是突破迪亞的想象,體驗過一回之后,迪亞覺得眼前的一切雖然是富麗堂皇,盡善盡美,然而也太端著了,迪亞總覺得來了這里之后,他連路都快不會走了。
迪亞只是看著就覺得累。
不僅累,還貴。
要不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呢。
俞恬提著裙擺走上金絲紅毯鋪就的階梯,自肩膀垂落的金屬鏈條隨著她的走動發出輕微聲響。
這是一條上身鏈條繁瑣華麗的裙子,因為裙子本身已經足夠華麗,俞恬身上便沒有過多配飾,除了一條線條簡潔的手鏈,俞恬只另戴了一條輕薄的同色系蕾絲頸帶隱隱遮住后頸的腺體。
這當然是來自宋衍的搭配,因為這條裙子是唯一一條從長荊帶過去的禮服,宋衍怕她找不到搭配裙子的配飾,還特地把裝著絲帶和鞋子的盒子找給俞恬看,想起那時他認真期待的樣子,俞恬目光微暖。
俞恬暗自打量銀月為底,鎏金為飾的宴會大廳。
其實不需過多裝點,這座大廳就是奢華本身。
數層樓高的潔白大理石柱垂直向上,支撐著垂拱上的彩色玻璃,巨大的水晶燈映照出夢幻般的光線。
養在中庭的大樹樹冠碩大,幾可參天,翠綠的枝葉仿佛認真清洗過,看不見半點灰塵。俞恬的視線在巨樹的枝葉間停留片刻, alpha敏銳的視覺于橫斜舒展的枝椏間迅速捕獲到幾個涂了迷彩的蜘蛛型微縮清潔機器人。
他們正拖著裝滿水的腹部,一絲不茍地擦洗著位于宴會廳中央的樹木。
俞恬調轉視線,看向宴會廳的朝南的墻壁,皇室的徽章兩旁懸掛著巨大的先皇帝們的畫像,用栩栩如生的技法,將先皇們的榮光再現于世人面前。
兩側的墻面則隨意懸掛著精美的畫作,據說每一幅都是名家的作品。
俞恬在一幅筆觸莫名有些熟悉的畫作前停留片刻,用拍賣會上聽來的知識于畫作的角落找到被巧妙隱藏,幾乎和畫作融為一體的簽名:洛斯。
那幅聞名星際的《星海回廊》的作者。
在拍賣會上不知要花多少億星幣才能拍下的畫作,沉淀在皇室宴會廳的墻壁之上,綿延上百米,和隨意擱置在宴會廳角落的瓷器、青銅器、金銀器皿一起,訴說著皇室厚重的歷史。
雖然最近經常出入卡爾烏斯莊園,但是大貴族與皇室在規制上截然不同,只要還不想徹底從帝國分離出去,大貴族仍會遵守規則。
被條條框框壓制著,卡爾烏斯莊園的宴會固然豪華,然而若與皇室相比,則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更何況只有皇室的宴會才能聚集帝國所有勢力。
宋衍曾告訴俞恬,大貴族之間也并非鐵板一塊,他們之間的關系十分微妙,鐘瑤與卡爾烏斯就互不對付,如非必要,卡爾烏斯幾乎不會出席鐘家舉辦的宴會,同理鐘瑤也不會輕易出現在卡爾烏斯家族的玫瑰莊園里。
但他們都會參加皇室的宴會。
瞥了眼低著頭略顯緊張,手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擺的迪亞,俞恬提醒, “跟緊我。”
迪亞狠狠點了下頭,同手同腳地跟在俞恬身邊。
俞恬:……
迪亞近乎無地自容,只想把地摳開,幻想自己已經鉆進剛剛摳出的地下室里。
在品酒臺前停了片刻,俞恬隨意拿了杯香檳可有可無地小啜了幾口,隨意聊了幾句機甲師的事,聽到熟悉的話題,迪亞漸漸放松下來,直到迪亞紅到脖根的皮膚恢復正常,俞恬才帶著迪亞走到宴會廳角落。
迪亞緊緊跟在俞恬半步之遠,漸漸正色起來,本能地警醒著,他能感覺到許多目光落到他們身上,審視、疏離、冷漠、籌謀、衡量,卻都只遠遠看著,仿佛在看一個異類。
因為女性alpha拒絕了皇帝封賞的爵位,還因為女性alpha為萬千戰士求得了一條向上的通路,這些深深的刺痛了宴會廳里的權貴。
哪怕女性alpha有大貴族支持,哪怕他們畏懼于奧德·卡爾烏斯和李元厚的權勢,還不敢與女性alpha作對,然而,他們卻會團結起來,徹底地冷落她,將她孤立起來。
被那些視線盯著,迪亞如芒在背,他都能感知到的東西,頭兒不會不知道。
然而女性alpha不動聲色,泰然自若地穿梭在宴會廳里,視那些冷漠、審視、不懷好意的目光為無物。
迪亞有些心疼,頭兒本可以成為全帝國最最炙手可熱的新星,成為百年來第一個被封為伯爵的平民,她原本會獲得所有的榮耀,所有的關注,得到帝國民眾的羨慕,然而現在她在皇家的宴會里,卻要備受冷落。
只因為頭兒舍棄了爵位,為他們求了一條向上的通路。
網上已經炸鍋了,芙萊雅趁機開了個認證微博,把事情原原本本的放到了網絡上,不只如此,芙萊雅訓練的時候還鼓動她團里的戰士給她點贊、轉發,刷熱度。
這事被穆念知道了,直接在群里摁著其他團長發動各自團里的戰士照做。
穆念行動之前暗搓搓地給他發了私信,說這個時候不刷熱度更待何時?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頭兒的功勞都給奧德·卡爾烏斯搶了嗎?
當然不能!
只要稍稍一想,迪亞渾身氣都不順了。
所以迪亞很快就在私下里添油加醋地串聯了一番。
迪亞是俞恬的副官,手底下雖然沒有兵,卻是離俞恬最近的人,平時雖然看不出什么,但如果俞恬遇見危急時刻,迪亞甚至可以代行機甲師師長的職責,所以他在機甲師也算有些威望。
有迪亞從中竄連說和,穆念摁著其他團長的時候,不說本就看奧德·卡爾烏斯不順眼的老人,就是新來的陸娜和賀東都果斷地點頭答應了。
至于孟凌月,雖然她不好直接說,卻找了崔德運,和五團來了場聯合訓練,崔德運趁著訓練的機會就把話跟兩個團里的戰士一起說了。
總之,芙萊雅狠狠蹭了波流量,漲粉輕松過億不說,還成功的把頭兒給推上了熱搜。
幾天前網上還只有對奧德·卡爾烏斯的贊美,現在那股聲浪卻被頭兒完全壓下去了。
雖然頭兒失去了成為帝國炙手可熱的新星的機會,卻徹底得到了機甲師的效忠,還有無數帝國民眾的贊揚。
甚至開始有普通人家的孩子將成為機甲戰士當做理想和目標,迪亞也沒想到有一天,成為機甲戰士竟然不再是孤兒們被迫無奈的選擇。
迪亞看向走在半步之前的人,一股與有榮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俞恬在角落坐下,見迪亞仍站在她身后輕輕笑了起來:“迪亞,坐吧,倒也不必這樣緊張。”
迪亞面上的神色緩了些,眼中卻仍是警醒,身穿禮服的年輕alpha小心地在圓桌旁坐下。
俞恬搖頭失笑。
晚風透過窗戶吹來,空氣里浮動著淡淡熏香味道,和議政大廳香爐里噴出的味道相似,想著宋衍也在這座宮殿里,與她呼吸著相同的味道,讓俞恬的情緒也稍稍松弛下來。
其實宋衍曾經提過,這座宮殿里有許多好玩的去處,棋牌室,放映廳,游戲廳,敞開供應給進入會場的賓客,但有擴展交際需求的人多半仍會留在宴會廳里。
俞恬沒有交際需求,明面上她已經站隊卡爾烏斯,理論上俞恬需要認識的只有卡爾烏斯派系里的人。
但很多次俞恬拐進通往水榭的回廊時,只會遠遠看見柳振楠和顧衾離去的身影,不知是他們主動避開,還是奧德·卡爾烏斯有意為之。
不論怎樣,奧德·卡爾烏斯似乎沒有將他的部下介紹給俞恬認識的意思。
其實今天俞恬本可以不來,她是處于爭議中心的人,貴族們不敢非議大貴族,卻可以把火氣出在她的身上,如果她推辭,皇室多半也會順水推舟的同意,俞恬并不會因此被皇室怪罪。
可俞恬來了,她來參加舞會只是想將這一身禮服穿給那個人看一下。
他期待了那么久。
俞恬抿了口酒,低聲說:“迪亞,你知道嗎?這里每隔幾十米就有一個醫療艙。”
迪亞茫然看了眼周圍,沒發覺哪里擺著醫療艙。
俞恬拿著酒杯的手往前送了送,尾指微微伸出,不著痕跡地指了下方向: “就在那些花壇下面。”
迪亞順著俞恬指的方向看去,嬌艷的花朵盛在精致的瓷瓶里,花團錦簇的插花被安置于繡滿皇室章紋的錦緞之上。
迪亞暗暗估量了下,被錦緞遮蓋的空間足夠放下一臺醫療艙。
迪亞若有所思的目光緩緩掃過宴會大廳,如此布置的“花壇”并不少見。
一旦宴會廳里有人受傷,一分鐘內就能將人放進醫療艙,只要不是當場腦袋爆裂就能把人救回來。
如此布置多少有些夸張,但想到宴會廳里的人非富即貴,一切似乎又變得合理起來。
跟著俞恬,迪亞的軍功像坐火箭一樣飛升,然而他對帝國的政壇還停留在普通機甲戰士的認知水平,宴會廳里填滿了衣著華貴卻陌生面孔的權貴,令迪亞覺得自己像個闖入巨人舞會的小獸,小心警覺地觀察身邊的一切。
好在他被信任的人帶領著,即使出丑也被她體貼地遮掩過去了,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幾個殷勤挽著權貴手臂的人自不遠處走過,迪亞看著很眼熟。
他們的名字時常出現在熱搜上,都是國民度極高的明星。
迪亞看向身旁的女性alpha。
她穿著名貴的禮服裙,鑲著寶石的金屬鏈條從她的肩膀上垂墜下來,仿佛軍禮服的綬帶。
只是更加繁復,奢華。
她低頭,輕啜琥珀色的酒液,紅唇立刻潤澤起來。
夜風微微吹拂著她的短發,黑色發絲溫柔摩挲著白皙干凈的臉頰,令她烏沉沉的眼睛也柔和了幾分。
迪亞知道,如果頭兒沒有拒絕皇帝的封賞,那些圍繞著她的審視目光會友善許多,他們不會遠遠打量,一定會將她拉入那些竊竊低語的小團體,她會成為整個社交季的紅人, omega會爭相圍攏在她面前,鮮花、掌聲、數不盡的贊美都會屬于她。
可是她卻用爵位換取了他和眾多戰士的前途,在盛大的皇家宴會中她只能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飲。
迪亞仍記得玫瑰莊園的晚上,她微笑的唇和壓在發間溫暖的手。
迪亞始終認為能遇見她,追隨在她身邊是命運賜予他的恩澤。
除了敬重,除了獻上所有忠誠,迪亞不知還能如何回報。
穆念隱晦地跟迪亞提及過諾恩的事。
或許諾恩是天真了,考慮不周,又或者那些說辭只是他的借口,真投到奧德·卡爾烏斯門下哪有那么容易解脫?
好在諾恩肯迷途知返。
如果有人膽敢背叛,迪亞目光微暗,握緊拳頭。
如果有人膽敢背叛,那人根本不配活著。
……
宴會廳二層,鐘瑤站在露臺上向下俯視。
女性alpha身著藍黑色禮服裙,金屬鏈條仿佛將星辰也鑲嵌在她身上,啜飲時微微揚起的下巴白皙精致,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和輕柔覆于頸上的蕾絲頸帶,勾得人想要剝開那條頸帶,欣賞那樣強大的alpha露出腺體的摸樣。
追逐強大的alpha,是omega的天性。
雖然鐘瑤更喜歡男性alpha,但也忍不住多瞧兩眼。
最后,女性omega說道:“俞恬的品味不錯,每一件禮服都有巧思。”
鐘瑤紅唇咬住瑪瑙煙嘴,輕輕吐出一團白煙,一時煙霧繚繞。
“是個美人。”鐘瑤身旁,烏娜·艾米里埃說道,女性alpha一身華服,海藻似的頭發被沾滿碎鉆的簪子挽了起來。
烏娜·艾米里埃向下看了一會,神色復雜地冷笑:“也不算辱沒了他。”
鐘瑤挑眉而笑,“你真舍得?大皇女追了那么久你都沒有放人。”
“有什么舍不得?不給宋瀾只是因為她不值得,就宋瀾那三分鐘熱度的性子,真給了她,豈不是平白糟蹋了我的人。”
鐘瑤細細的眼睛彎了起來,覷了眼烏娜·艾米里埃,紅唇諷刺般笑了笑:“那樣給俞恬就不算糟蹋了?”
烏娜·艾米里埃抬起張揚的眉眼,女性alpha輕笑,“不過各取所需罷了,捧了那么久總該有點用處了。再說,宋瀾算什么,陳家已經背叛,她手上還有什么籌碼值得我把人給她?”
長筒黑色蕾絲手套優雅遮住紅唇,露出半截乳白色的手臂,鐘瑤輕輕吐出兩個字:“涼薄。”
烏娜·艾米里埃毫不示弱的刺回去:“我涼薄,你又是什么?親手殺掉自己alpha的黑寡omega ?”
鐘瑤面色陰沉下去,艾米里埃卻無所謂地笑了,絲毫不掩飾眼底的輕視說道:“陳家的背叛讓宋瀾消沉不少,就連皇帝要為宋衍舉行加冕儀式也沒有跳出來鬧騰,枉費我的人挑撥了幾次,一點氣性都沒有的沒用東西還想要我的人,可不是癡心妄想?”
艾米里埃又向下望了望,即使身為alpha也不得不承認,坐在樓下角落里的女性很美,不但美,還會挑選適合自己氣質的禮服,將自己打扮得光艷照人。
正是好馬配好鞍,美人配華裳。
烏娜·艾米里埃犀利的眉眼認真起來,她看向鐘瑤問:“你怎么看?”
“誰?”
“明知故問。”
鐘瑤咬住煙嘴,瞇著眼深深吸了一口,猩紅的煙絲在沉默中明滅,許久之后紅唇吐出白煙。
薄霧籠罩了鐘瑤姣好的面容,她緩緩道:“俞恬的請求長遠看來于帝國是大補,然而帝國已經過于衰朽,脆弱的軀體虛受不了這樣傷動筋骨的方子,一棵朽木大動干戈反而會快速糟爛下去。只看短期,俞恬得到機甲師的支配權,與卡爾烏斯和皇室一起得到大量聲望,李元厚跟著蹭了些好感。”
艾米里埃輕哼:“奧德·卡爾烏斯一貫狡詐,我看他是想趁機博得機甲師的好感,那次坑殺過后,大貴族在機甲戰士中的風評很差,奧德·卡爾烏斯想要先我們一步,借著這次機會洗白坑殺機甲戰士的歷史。奧德·卡爾烏斯已經拿到機甲技術,陳家也轉向投靠奧德卡爾烏斯,陳家把控的生產線已經開始批量生產新式機甲,只要卡爾烏斯家族能與機甲戰士和解,奧德·卡爾烏斯很快就能組建起自己的機甲軍團。”
鐘瑤咬了下唇:“俞恬得到軍隊的掌控力,卡爾烏斯與機甲戰士達成某種程度和解,皇室得到虛無縹緲的可能性。我看,卡爾烏斯已經開始謀劃……之后的事了。俞恬雖然立下了重誓,然而她拒絕的只是皇室的封賞,說不定卡爾烏斯許諾了更高的爵位。”
艾米里埃冷笑:“又有誰看不出來?卡爾烏斯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奔赴下一個時代了。”
“你說,宋衍還會繼續拉攏她嗎?”
鐘瑤看向悠然坐于樓下一隅的女性alpha ,她和坐在身邊的副官說著話,甚至有心情給副官拿酒,那副官似有拘謹,在皇家的宴會里仍然試圖履行副官的職責,只微微嘗一小口,就不再飲。
烏娜·艾米里埃也靜靜看著,深刻的眉眼很有攻擊性,說出的話也很不溫柔,“他們就在長荊,時至今日宋衍想要俞恬已經不可能,但只要能穩住俞恬,對宋衍來說就已經是最不壞的結果,我認為宋衍多半還會繼續拉攏俞恬。”
烏娜·艾米里埃皺眉,額頭上顯露出深刻的紋路,她目露厭煩地看向鐘瑤,語氣也很不好:“可是鐘瑤,我已經很不耐煩了。最近但凡有爭執不下的硬骨頭,都會被宋衍和卡爾烏斯掃進俞恬的口袋。呵……不過一個平民,算盤打得那么響,別怪我也插上一腳。總要試試看能不能把水攪渾。 ”
紅唇湊近,魅惑地吐出一團繚繞的煙霧,鐘瑤笑了:“拭目以待。”
第100章
鐘瑤和艾米里埃從二樓向下望的時候, 宋衍正站在三樓。
與二樓完全敞開的露臺不同,三樓觀景臺裝有聲光系統,不想被窺探的時候, 只需升起光幕, 在AI的控制下, 從下方任何角度都無法察覺三樓觀景臺上的動靜。
如今在這座宮殿里,千弓也擁有了部分操控權,所以宋衍可以在觀景臺上毫無顧忌地往下望,嘴角噙著愉悅的笑。
俞恬真的穿上了那件禮服,從蕾絲頸帶到寶石腕帶, 再到耳釘, 鞋子,每一件都是他用心搭配的結果。
在長荊的時候,宋衍喜歡趁著工作的間隙烹飪,或者瀏覽當季的衣飾。
如果能騰出大塊的時間, 他就會去見她。
可惜在維納星, 他的愛好完全被剝奪了, 只能用泥塑排解思念。
心中的遺憾被滿足填滿,宋衍目光始終在女性alpha的身上,只覺得每一處都恰到好處。
她的心情似乎不錯,沒有被貴族的冷待影響,悠閑啜著杯中的酒。
宋衍知道比起昂貴的曼尼特,俞恬更喜歡調味后的清甜果酒或者泡沫豐盈的啤酒,但這只是對于酒品而言。
俞恬并不喜歡酒精,只是不排斥而已。
其實她更喜歡熬煮細膩的紅豆冰沙, 燉出膠質的銀耳紅棗蓮子羹,青檸味的汽水, 加了咸檸檬的氣泡水……
每次不論他帶去什么,女性alpha都會欣喜地吃下去。
在長荊她的身邊總是圍滿了人,敬重喜愛俞恬的戰士那么多,他們會把長荊最美好的東西帶去給她,所以不知不覺間她就知道了哪條街的巷尾有外焦慮嫩的雞蛋灌餅,哪條人流不息的馬路旁有間便利店里面藏了刷了秘制醬汁的魚蛋,哪里的冰糖葫蘆會細細洗凈山楂,除凈果核,再均勻地裹上一層糖衣……
俞恬雖然多半時間都在軍營里,卻知道太多太多長荊的市井煙火氣,他已經試過魚蛋,俞恬說回去之后會帶他去嘗嘗雞蛋灌餅和冰糖葫蘆。
維納星只有審視她的權貴和冰冷的算計。
有人從身后走過來,宋衍收斂笑意,移開視線看向遠處,可視野里沒有俞恬的時候,他的世界仿佛也失了焦距,令宋衍不知該將視線聚焦于何處,只是泛泛地一眼掃過。
來人隨意將酒杯撂在欄桿上,玻璃酒杯磕碰到硬物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
卡爾烏斯看向宴會大廳的角落,那人身著名貴的寶石裙子閑坐一隅悠然啜飲,她耐得住寂寞,沒有試圖攀附其他勢力的做法讓卡爾烏斯有幾分滿意。
俞恬向來識趣。
卡爾烏斯最喜歡,最欣賞的也是這份識趣。
卡爾烏斯收回視線看向宋衍,銀發omega灰眸一片空茫,只是站在露臺上發呆罷了。
卡爾烏斯輕笑:“真是個美人,不是嗎?”
男性beta拿起酒杯與那人同步飲下,冷翡翠般的眸子含笑,用勝利者的語調說道:“你知道我在說誰。”
omega沒有回答,仿佛游神般,他的心思似乎不在宴會之中。
多么可笑,皇室的重擔都壓在一個omega身上。
即使是宋衍,也未必挑得起來。
然而卡爾烏斯從來不喜歡被無視。
男性beta抬手調笑般探向宋衍的后頸,如卡爾烏斯預想的那般宋衍猛然轉身,灰眸終于聚焦在挑事的男性beta身上。
奧德·卡爾烏斯收手,嗤笑道:“ omega真有意思,對后頸的保護近乎本能,除非信任的人,否則距離很遠就會警戒起來。我還以為你已經不在意或者習慣了,畢竟那里已經被那么多人咬過了不是嗎?”
宋衍不著痕跡地拉開距離,淡淡回道:“你也說了,本能。”
奧德·卡爾烏斯戲謔地看著宋衍,目光中滿是輕浮的味道,輕聲笑道:“據說omega被不同的alpha咬太多次,味道會混雜起來,為此你甚至不惜切掉了部分腺體,戴上有防止味道泄露出來的止咬環,或許連你自己都不再想聞到身上的味道。”
說到這里,奧德·卡爾烏斯頓了頓,似有不解地皺起眉:“可是奇怪的是,你卻喜歡喝黑街免費供應的泡菊花水。”
宋衍冷淡地掃了他一眼回了句“你猜”,他的語調平靜,仿佛并不在意奧德·卡爾烏斯惡意的挑釁,又或者只是習慣性的遮掩。
卡爾烏斯放棄琢磨此刻宋衍的心境,搖頭失笑:“你把黑街清理得太過干凈,就連掌控黑街的小貴族都被你處理掉了,信息缺損之下,無論如何猜測也無法窺見全貌。”
“讓該死的人去死罷了,那些人的罪孽只是一死已經便宜了他們。”宋衍冷笑,“還是你心疼那個小貴族每年上交的供奉?”
“當然不,那點小利我還看不上,只是這世間的規則如此,他上繳供奉,我予以庇佑。或許他死不足惜,可我卻好奇他手里的那些資料,那些信息全都被千弓洗掉了。你知道我這人最受不了信息空白,繞不過去似的總是忍不住一遍遍尋找,可惜隨著時間推移,找到線索的可能性越發渺茫。”
卡爾烏斯嘆了口氣,因為這塊心病,俞恬少不得再被帶累幾回,反復被他試探。
綠眸隱隱浮出些焦躁,平添一抹惡意,卡爾烏斯嘆了口氣,似有不甘地說道:“哪怕找到一張你被咬穿腺體的照片,在床上意亂情迷甚或忍屈受辱的影像,我也能釋懷了。可惜那幾個月你仿佛人間蒸發了般,找不到半點痕跡。”
“那幾個月……”宋衍笑了笑,“被拘束在狹小的空間里,見過什么人,被哪些人咬穿腺體,被哪些人貫穿身體,找到他們,一一清除易如反掌,何況還有千弓為我查缺補漏。”
月光般的omega似是并不在意綠眸青年的挑釁,云淡清風的說道:“你當然可以繼續搜尋線索,像只獵犬般到處嗅聞,卡爾烏斯家族向來精于此道。我也很想看看你究竟能不能找到。拜你所賜,那幾個月的經歷在貴族圈已經鬧得人盡皆知,找到物證,只是捅破最后一層窗戶紙。”
卡爾烏斯目光陰沉下來。
“但我沒有義務為你提供幫助。”宋衍扯了扯嘴角,“有一層窗戶紙總好過沒有。”
宋衍似是厭煩了將談話聚焦在那失蹤的半年時間里,他生硬地轉移了話題說:“與其說那些捕風捉影的事情,不如聊聊那個美人?”
銀發omega轉身,拿起放在露臺桌角的酒瓶,為自己倒了一杯才又走回原來的位置,看向仍在角落里啜飲得女性alpha,他的目光終于能正大光明地落在她的身上。
宋衍杯中的酒和女性alpha一樣,是普通年份的曼尼特。
卡爾烏斯輕笑:“你果然知道我在說誰。”
“當然。”宋衍與她同步舉起酒杯,卻只是微微晃動杯中的酒液,沒有喝下去。
宋衍感慨般說道:“你的喜歡總是與利益綁在一起,誰對你有利你就喜歡誰。先是宋瀾,然后是米蘭達·圖亞,現在是俞恬。”
卡爾烏斯并不否認,綠眸也看向女性alpha ,志在必得地說道:“可她是他們中最漂亮的。她被我發現,由我提攜,從一塊原始打磨成價值不菲的寶石,展露在眾人面前熠熠生輝。現在我想把寶石戴在手上,讓她待在最合適的地方,難道不是理所當然?”
宋衍閉上眼睛,仰頭喝下半杯曼尼特,辛辣微酸的味道返上口腔,味道沖得人眼酸,果然他也更喜歡清甜的果酒和冰涼的啤酒。
更容易得到,也更易入口。
“她已經向我效忠,為此甚至推拒了皇家的封賞。”卡爾烏斯精致的臉笑了起來,帶著得意與輕慢,用貴族特有的高高在上的語調說道:“當然我會給她更好的。她值得。”
宋衍神色淡淡地聽著,似并不把卡爾烏斯的挑釁放在心上:“卡爾烏斯,她仍是我的機甲師師長,直接受我管轄。今日她能因你的許諾拒絕皇室的封賞,明天就能因為更大的利益離你而去,人的立場說變立時就能變化,只看有沒有足夠的利益罷了。”
卡爾烏斯拿起酒杯,精致的臉揚起,輕蔑地看向宋衍,冷哼:“怎么?卡爾烏斯家族難道會給不起所謂的利益嗎?”
“新式機甲的確讓人耳目一新,但現在你的牌已經被我廢了。陳家都能倒戈,何況一個俞恬?陳家的生產能力和我手上的技術可以為機甲戰士提供大量機甲,而你卻在為即將枯竭的能源晶礦一籌莫展。俞恬是聰明人,我想不到俞恬有什么理由背叛我。你能給的我都能給,甚至更多,只需些許時間等待。俞恬還年輕,她等得起。”
宋衍仰頭,苦澀般灌下杯中剩余的酒液,不再言語,唯余燈光下細密的睫毛在輕輕顫動。
卡爾烏斯睨了眼宋衍,嘴角噙著勝利般的笑看向樓下,旁若無人地欣賞屬于他的寶石。
從三樓居高臨下地向下看,將宴會廳的動向輕而易舉收入眼中,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無數目光有意無意地掃向角落,審視她的一舉一動。
雖然那人只是與她的副官坐在角落里,她的一舉一動卻在無形之中牽動著整個會場。
……
周宣跟在楚郁身后,仿佛置身夢中。
周宣從未想到自己竟然能參加皇家舉行的宴會,收到來自楚郁的邀請時的不真實感持續了整個準備的過程,從訂購往返維納星的船票、房間,到定制、修改禮服。
為了這場宴會,周宣前前后后忙了個把月。
踏入宴會大廳的那一刻,這種不真實感達到頂點,心臟不正常地跳動,皇家堂皇的氣派如此高貴威嚴的壓向他,令他身體微微顫抖,他聽見自己不均勻的呼吸聲,腳步變得僵硬只是機械式地跟隨楚郁。
作為帝國的頂級流量,周宣也時常出席一些場合,但從沒見過這種陣勢,當真處處奢華。
他身上的禮服價值百萬,可以橫掃娛樂圈的任何典禮和晚宴,然而出現在這里,周宣竟然覺得自己有些寒酸。
因為貴族身上最亮眼的不是禮服,而是祖傳的珠寶首飾,鑲滿寶石的頭冠和與之相配的項鏈、手鏈,有的甚至就是皇冠的組成部分,可以從皇冠上拆下來變成吊墜或者手鏈。
貴族將那些祖傳的東西當做榮耀佩戴在身上,那些當季推出的飾品反倒不好重復佩戴。
同樣的禮服,貴族會用珍貴的寶石去做扣子和袖扣裝飾,而他卻只用了些廉價的珍珠和打磨過的貝殼。
邀他同行的楚郁則深諳其中的規則,雖然是一身白色禮服,卻搭配了與他眼睛同色的紫色寶石。
成色雖不如貴族的家傳,看著卻沒那樣突兀了。
不像他……
周宣壓下心底的不自在,告誡自己下次注意,他決不允許自己在同樣的事情上出兩次差錯。
這的確是個名利場。
只在宴會廳中隨便一掃,周宣就能看見許多只會出現在時政新聞里的大人物,每一個都是跺跺腳就能讓業界震動的能人,更有許多在娛樂圈里的大名鼎鼎的前輩。
周宣一面自責,一面興奮緊張著,他唯恐再出差錯被人笑話,他習慣性地點了跟拍,決心回去之后仔細研究宴會上的貴人們的穿搭。
這一路上有太多值得一看的事情,吸引周宣的眼球,分散周宣的精力,周宣沒有注意到身邊人恍惚的狀態。
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住,楚郁身穿一襲白色禮服,領結緊緊護住脖頸,那領結的式樣繁復,海藻般垂在胸前,令他看起來像個精心裝扮,等待被拆開的禮物。
楚郁目光迷離,看向周宣問:“周宣,你知道信息素厭惡癥嗎?”
楚郁是帝國最有名的歌星,他的聲音深沉而有特色,平常說話的時候也是如此,曾有媒體評論,說楚郁的音色如潮汐一般,拍上耳膜的時候會令人不自覺沉醉。
或許是楚郁自言自語般的腔調,又或者是那個時常刺痛周宣的名詞,讓周宣不自覺顫栗了下。
“知道。”
紅色的眼睛俏皮的眨了下,周宣故作輕松地笑道:“上次我就是被人用這個理由拒絕的。”
楚郁看向周宣,卻神游天外般問:“如果……我是說如果,身患信息素厭惡癥的人遇見潮熱期的omega會如何?”
周宣臉上的笑僵了一下。
會怎么樣? 周宣還真知道。
被俞恬拒絕之后他特意研究過,甚至去翻閱過那篇據說以俞恬為樣本發表的論文。
周宣隱隱有些煩躁,他敏感地察覺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可是周宣卻無可奈何。
周宣向來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雖然有些名氣,但是在這奢華的宴會廳里,他才是食物鏈的最底層,沒有力量去阻止任何事。
抱著幾分僥幸和試一試的心態,周宣打了個寒顫,做出害怕的模樣嚇唬楚郁:“我還真的查過,陷入狂躁的alpha極具攻擊性,貿然接近或許會被折斷脖子,又或者被咬穿腺體。為什么忽然問這個?”
“是嗎?”楚郁莫名笑了下,心不在焉地說:“我倒希望被咬斷脖子。”
周宣皺眉,他不由想起俞恬,最近女性alpha出于爭議的中心,網上都是關于她的討論,說她拒絕了皇室的封賞只為了換取一條底層戰士晉升的道路。
俞恬近乎被普通民眾當做神明般崇拜。
周宣不明白怎么會有這么傻的人,居然會拒絕唾手可得的利益,可又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俞恬更加符合他對英雄的想象。
對,英雄。
雖然她拒絕了自己,可于周宣而言,她永遠是那個駕駛紅色機甲,在危機時宛如騎士般出現在他面前的英雄。
周宣曾經為她心動,著迷,現在依舊欣賞,或許仍舊心動,可惜他們之間沒有可能,俞恬拒絕的態度清晰明確,沒有給他留下半點曖昧的余地。
自從被俞恬拒絕后,周宣的流量隱隱走低,這幾天竟然也有了復蘇的趨勢,不少人到他的直播間回踩,說他識人的眼光不錯,說與他感同身受,還說身邊被俞恬迷住的人不少,可惜大家都只能在網上看看。
求而不得的共鳴居然也讓周宣漲了點粉,讓周宣心情頗為復雜。
從紅色機甲第一次出現在他的鏡頭里那刻,他的事業仿佛就和俞恬綁定了,到現在,真的看他直播游戲的反倒是少數。
俞恬才是周宣直播間里的永恒話題。
找不到正主的粉絲,全都往他這里涌。
……難道他是什么俞恬的粉絲回收站嗎?
周宣聽說俞恬曾經有過一個omega,那個omega的腺體有些問題,如果和俞恬在一起的代價是切除自己的腺體,周宣自問做不到。
雖然切掉腺體omega就不會有惱人的潮熱期,但腺體直接關聯著精神力,切除后不僅會給身體帶來極大負擔,還會經常性的頭疼,情緒不受控制地起伏,需要服用許多藥物才能平衡自身的激素。
和去掉半條命也差不多。
他是喜歡俞恬,但周宣又不傻,怎么會為了一個人付出那么多?
哪怕她救過自己。
周宣只得把自己的情感變成敬重,隔著網絡遠遠地注視、祝福,就是他與俞恬最恰當的距離。
說起來,俞恬應該也會出席皇室的宴會,雖然她拒絕了皇室的封賞,可至少在明面上皇室表示出大度、贊賞的態度,這幾天皇室的賬號數次稱贊俞恬。
皇室的態度不但讓俞恬免于非議,也給皇室自己爭取了許多贊揚和聲望,有小道消息說,目前皇室的賬號發出的消息需要交給六皇子過目,比起大皇女,民眾顯然更喜歡六皇子。
楚郁端起酒杯,狀似隨意地在宴會廳里走動。
周宣難免見到了幾位圈子里的前輩,他們的身邊多半站著一位權貴。
像他和楚郁這般兩個娛樂圈作伴的倒成了少數,周宣跟著楚郁漫無目的轉了大半個宴會廳,與宴會廳里圍成小圈子自得其樂的人群不同,楚郁仿佛在有目的地尋找著什么。
忽然,楚郁停下,從禮服側袋里拿出一片藥劑,拆開包裝飛快吞下,周宣沒有看清楚郁吃下去的東西,卻直覺不妙。
楚郁回頭,被他邀請來的omega一直跟在他的身側,周宣全然不知自己也是其中一環,楚郁露出一個飄忽至極的笑,說道:“周宣,我們不過是玩物罷了。永遠不要對那些貴人們動心。當自己是沒有心的,或許會快活點。”
說罷,楚郁抱歉卻決絕般看了周宣一眼。
周宣伸手想要抓住楚郁,卻抓空了。
白色的身影速度極快,他已經找到了目標,只需徑直向前,可是很快他的身影就踉蹌起來。
周宣隱約聞到omeg息素的味道,他抬頭,視線越過楚郁看向終點——一個無人在意的角落。
周宣目露驚駭。
果然是她? !
快跑!
周宣嗓子發緊,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喊出來,卻看到了他最不想看見的一幕。
他再次看見了俞恬。
女性alpha臉上帶著異常興奮卻嗜血的笑,猶如野獸。
周宣捂住劇烈跳動,疼痛蔓延的胸口,彎腰,閉上雙眼。
不,他心目中的英雄不該有這副丑陋的模樣。
……
巨大的樹冠下,柳眉坐到祁鶴身旁,笑著問:“怎么了?一晚上魂不守舍的,連omega都提不起你的興致。”
祁鶴瞥向宴會角落,目光晦暗,“只是想起了不好的事,不好的人。”
不用去看,柳眉也知道祁鶴在看誰。
因為她也暗暗觀察了一晚上。
那個人只是個平民,卻仿佛生來就是焦點,不論是那臺該死的紅色機甲,還是那張臉,永遠自帶流量和話題性。
在星際網絡上,在私密的貴族圈子里,到處都是她的名字,到處都在討論她。
因為她,祁鶴在那次機甲設計大賽中只能屈居次席,賽事組不敢違逆六皇子,最終將特等獎頒給俞恬。
雖然最后祁鶴仍舊進入設計院任職,但沒有特等獎的光環加持,祁鶴在設計院中升遷的速度減慢許多。
好在祁家幾代人深耕機甲設計,門生故吏眾多,互相提攜之下祁鶴接管設計院只是時間問題。
可有時候柳眉覺得,如果當時祁家肯點頭讓俞恬按照慣例進入機甲設計院就好了,只需晾著俞恬,安排她在設計院里做些不會出彩的文書整理工作,不過兩年人們就會忘記俞恬曾是設計大賽特等獎的獲得者,變得泯然眾人。
可是現在俞恬卻長成了一個怪物,即使拒絕皇室的封賞,俞恬仍然手握重兵,擁有巨量財富,沒有人能小瞧她的能量。
即使俞恬只是個平民。
柳眉皺眉飲下星歷37年的曼尼特,即使在皇室的宴會中,這種名貴的酒品也不會敞開供應,但是根基深厚的貴族知道在哪兒能夠得到。
星歷前37年,混亂的曼尼特經歷過一次大旱,用星球上所剩不多的水澆灌出的葡萄卻格外甘甜,釀造出的曼尼特半點不澀口,還有淡淡的回甘和葡萄清香。
喝過星歷37年的曼尼特就不會再想去喝普通年份的。
可惜星歷37年的曼尼特越來越少,價格也越來越昂貴,皇室最近也不再購入37年的曼尼特。
然而據柳眉所知,曼尼特星的領主正在謀劃一場人工制造的旱災,再過些時候就能采摘甘甜到的“血”葡萄用來填充他的酒窖,相信皇室不會拒絕新釀的美酒。
忽然,柳眉感到身邊的人身體前傾,明顯興奮起來,她下意識向那個角落看去。
一個omega跌跌撞撞走向俞恬,隔著很遠也能感到人群的躁動,幾個alpha露出痛苦掙扎的表情,就像……
遇見了發情的omega。
柳眉精神一振,緊緊盯著俞恬,看見酒杯自俞恬手中掉落,看見俞恬變了神色,她痛苦地站起來,緊繃的肌肉里蘊藏著難以想象的爆發力。
柳眉微微彎唇,隱秘的歡愉自心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