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第221章

    程綰綰一聽這話,便立時高興起來,幾乎一轉頭立馬就要吩咐晴云收拾東西,立刻出宮。

    不僅僅是因為她思念江訣,也是因為被關在宮里好幾日,她真的有些害怕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被關住的事,程綰綰又反應過來。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面前的人:“可是……這幾日曲春宮一直封著,我們能出去嗎?”

    程綰綰哪里知道,把她關在曲春宮里出不去的罪魁,此時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

    江煜臉色絲毫不見心虛,神色沒有半點變化,笑道:“臣弟都進來了,三皇嫂自然也能出去了!

    程綰綰愣了下,旋即綻開笑容來。

    不過,她還是很奇怪:“七殿下,之前外面是發生什么事情了嗎,為何禁軍會守在外頭?”

    江煜神色淡淡解釋道:“是發生了一點事情。但現下情勢已經平穩,三皇嫂放心吧!

    程綰綰并不懷疑眼前的人,笑著點點頭:“嗯!”

    她滿心想著一會兒就能出宮了,想著很快就能見到太子了,只顧著高興,沒察覺身邊安王的神色,已經和以往的明朗大不相同。

    正是夜里,程綰綰稍稍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等明日白日里再出宮。

    江煜說隨她。

    程綰綰便想還是快些出宮去,要是太子知道他回來想見她,她卻還在宮里拖延睡了一覺,定又要覺得她沒他那么想他了。

    程綰綰又說,要同帝后說一聲再離宮,江煜只說皇帝那邊他已經稟報過,而皇后那邊這個時辰怕是已經歇下,不好再打攪了。

    程綰綰一想也是,就讓晴云收拾好了之前帶進宮的東西,高高興興地跟著江煜先出宮。

    程綰綰坐著步攆與安王一路到宮門,路上她光想著就快要見到男人了,心里止不住地高興。

    還想著下次若他再出遠門,她死乞白賴也一定要跟著他。這樣無能為力只能胡思亂想一個人擔心的滋味,她再也不要嘗了。

    她東想西想,便沒留意到宮中的禁軍防衛仍舊嚴密異常,路過的幾座宗婦官眷們暫住的宮殿,宮門外也同樣有禁軍把守——那些宗婦官眷居然還在宮里。

    出了宮門,便換上了馬車。

    江煜與程綰綰同乘一輛馬車。

    程綰綰這下終于有些不自在了。

    到底男女有別,太子又不在,她身為皇嫂和安王坐在一輛馬車里,又是夜里,實在是不妥。

    不過好在晴云也在,也不算很壞了規矩。

    但是程綰綰還是覺得不自在,她莫名覺得安王坐得離她好近,好像守著她生怕她突然不見了似的。

    難道在這城中大街上,還有人會把她劫走不成?

    程綰綰一時便有些坐立不安。

    江煜察覺,看向她:“三皇嫂,怎么了?”

    程綰綰愣了下,卻是不好把實話說出來。

    她只得別別扭扭撒謊道:“唔……沒、沒什么,就是座凳有些硬,坐著有些累人!

    江煜怔了怔。

    他看了這位小皇嫂一眼,很快笑道:“是臣弟思慮不周!

    轉頭江煜便吩咐人拿來了軟墊,給程綰綰墊上。

    程綰綰心里一暖,方才的不適便消散了大半。

    馬車一路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程綰綰漸漸有些困倦。

    本就是夜里,程綰綰不覺得犯困有什么奇怪,只是今天晚上她好像格外困些……

    *

    程綰綰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而馬車里只有她和晴云兩個人。

    安王已經不見了。

    晴云也睡著了,程綰綰把她叫醒:“晴云,晴云……”

    晴云醒過來,扶著腦袋,似還覺得頭有些昏沉。

    程綰綰道:“走了這么久了,七殿下呢?他不帶我們先回東宮收拾些東西嗎?”

    晴云有些懵。

    她也不知道安王去哪里了,昨夜里她困得很,不知道怎么就睡著了。

    晴云到底反應快些,她本來就覺得安王不對勁,這下更是戒備起來。

    “太子妃……”

    晴云壓聲正要提醒程綰綰,馬車這時突然停了下來。

    隨即車簾被一把掀開,馬車外一個穿著甲胄的陌生男人,兇神惡煞地催道:“下來!”

    晴云連忙將程綰綰護到身后,那兇巴巴裝束像官兵一樣的男人,卻是沒有絲毫耐心,直接伸出手,粗暴地將二人拽下馬車。

    兩人幾乎是從馬車上跌下去的,剛站穩,那兇狠官兵就推搡她們往前走。

    程綰綰完完全全懵了,一邊被迫往前走,一邊下意識打量周圍,才發現她們居然是在山中。

    山林幽深,長林皚雪。

    全然是一處陌生的所在。

    這……這是哪里?

    程綰綰驚惑地看著四周,腳步慢了一點,身后兇狠的官兵立馬粗暴地推她:“快些走!磨蹭什么!”

    程綰綰身子輕,被粗魯的官兵推得一個趔趄,踩著雪差點滑倒。

    晴云慌忙扶住她。

    官兵卻不管,正要厲聲再催,卻被另一道聲音提聲壓住:“住手!”

    官兵見了來人,立馬收斂了臉上的兇惡,頓時畢恭畢敬起來。

    程綰綰扭頭看過去,認出來是安王身邊的貼身護衛。

    她呆愣愣地看著他走過來。

    林俜過來恭敬道:“屬下送太子妃進去。”

    程綰綰看著他沒動。

    晴云暗暗側身,用半個身子將小太子妃擋住,強自鎮定地問道:“請問安王殿下在哪里?這又是哪里?”

    林俜沒有回答。

    晴云繼續擋著程綰綰,也沒動。

    兩個人對視著,像是在對峙。

    過了片刻,晴云感覺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了拉。

    她略微偏頭看,見是小太子妃。

    程綰綰輕輕扯著她的袖子,細聲道:“晴云,走吧!

    晴云愣了愣。

    雖然小太子妃什么也沒說,但是從小太子妃那雙明亮眼睛里閃動的小小不安中,晴云知道,小太子妃這是明白過來了。

    太子妃一向有些膽小,晴云沒想到這個時候小太子妃會開口說話。

    晴云沒動,林俜看了程綰綰一眼。

    程綰綰頂著他的眼神,硬著頭皮拉了晴云的手,對林俜擠出一個笑:“多謝你,我們走吧。”

    這下倒是林俜愣了愣。

    片刻回過神來,上前送兩人進去。

    一路往里,主仆二人終于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了。

    此處是皇陵。

    算腳程,馬車行了一整夜,這里應當是離壽陽最近的永安陵。

    原本安王就是要在這里落葬的。

    可是現在,卻變成了程綰綰被帶來這里。

    皇陵都有守靈的衛士,這里卻沒有,只有和剛才那個兇巴巴的男人穿著一樣的官兵。

    說是官兵,其實和大鄴官兵的服制有些不同,行事做派也更為兇狠,一個個看著她們的眼神都不懷好意。

    這些人,不像大鄴的官兵,更像是安王的私兵。

    程綰綰一路腿都在打顫。她一路上都沒有松開晴云的手,原本是拉著晴云,不讓晴云繼續和安王的人僵持,怕安王的人一怒之下直接殺了她。

    但是現在,她是自己害怕。越往里走越黑、越冷,雖然壁上點著燭燈,但失去了日光,燭燈也只能照亮方寸,余下全是深不可見、漫無邊際的黑暗。

    兩側燭燈高懸,乍抬眼看去,像兩列幽幽漂浮的鬼火,又像一雙雙詭異看過來的眼睛。

    程綰綰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不知道走了多久,二人被送進了一間陵室之中。

    林俜什么也沒說,轉身出去,將陵室的門關上。

    石門沉重沙啞的關合聲之后,徒剩一室昏暗。

    陵室里只有一盞長明燈懸在墻角,許久,兩人才適應了這里昏暗的光線。

    “!”程綰綰嚇得閉上眼睛。

    晴云趕忙將人用臂彎掩住,顫聲安慰小太子妃:“沒事的太子妃,只是石棺而已!

    程綰綰縮在晴云懷里,捂著眼睛,張開一條指縫這才偷偷看了一眼,看得真切了。

    的確是一方石棺而已,只是上面守陵的兇獸刻得惟妙惟肖,被幽幽的長明燈一照,像是活物一般,駭人得很。

    程綰綰撇了撇嘴:“七殿下在騙我們,對不對?”

    晴云心里嘆氣:“嗯……”

    程綰綰想哭:“那殿下也沒有回來,是不是?”

    晴云哽了哽:“太子妃……”

    程綰綰一瞬間萬念俱休,本就腿軟,這下頓時渾身都沒了力氣,直接跌坐到地上。

    晴云跟著蹲下身來連忙安慰。

    程綰綰的聲音里委屈極了:“七殿下為什么把我們帶來這里,他為什么把我們關在這里……”

    晴云無法回答,只是不住地說:“太子妃別怕,別怕……太子殿下一定會來救您的!

    程綰綰忍住不哭。

    其實她也不是十分害怕,只是委屈和不解。

    她本來以為馬上就能見到男人了。她不明白七皇子為什么要這樣做。

    晴云以為小太子妃這般委屈難過,又害怕,定是要嚇哭了。

    誰知程綰綰在地上癱了一會兒,吸了幾遍鼻子,慢慢倒是穩住了氣息,也沒哭。

    晴云微愣:“太子妃……”

    程綰綰拉著她,往墻角走。

    最后走到了離石棺最遠的墻角,而后靠著墻角坐下來,縮成一團擠在她身邊。

    晴云:“……”

    程綰綰看她:“擠一擠,就沒那么冷了。”

    如今已經是冬季,外面漫山堆雪,這皇陵里更是幽森寒寂,雖然是陵室,但別說暖呼氣,連一點活人氣都沒有。

    這偌大的皇陵里頭,眼下能喘氣的活人恐怕就只有她們兩個。

    晴云也很冷,聞言也不拘禮了,和小太子妃緊緊挨在了一起。

    她把小太子妃的手抓到自己掌心里,給她哈氣取暖。

    就這一會兒,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嚇的,小太子妃的手已經冷得跟冰片子似的了。

    晴云看她實在冷得厲害,便想把自己的外裳脫下來。

    程綰綰看出來她的意圖,連忙反握住她的手:“別!這里這樣冷,你若脫了衣裳會凍死的!

    “可是……”

    程綰綰飛快打量一眼周圍,沒敢細看:“這里不知道有沒有水和吃的,要是沒有,這里這么冷,咱們怕是挨不了多久……”

    晴云沒想到小太子妃這種時候還能考慮這些。

    可是安王既然把她們關在這里,又怎么會給她們準備吃的喝的。

    早知道,還不如關在曲春宮里好。

    好歹吃穿不愁,還有暖爐烤。

    但這也不是她們能選的。

    晴云心里嘆氣,便要起身:“奴婢找找,萬一有什么水和吃食呢!

    程綰綰有些怕,但也跟著起身了。

    她感覺晴云的手也很僵硬,這說明晴云其實也很害怕。她不能讓她一個人。

    “那你找一找,我把那幾個木箱子拖過來!背叹U綰道。

    “太子妃拖木箱子做什么?”晴云問。

    那些木箱子可能是陪葬的東西,但是都是鎖著的,就算有什么用得著的也打不開啊。

    程綰綰道:“拖過來圍在墻角,能擋寒氣,咱們擠在里頭,能暖和些!

    以前她在程府沒炭火燒的時候,就是和瑞雪擠在一張榻上,再把床帳捂嚴實,確實能暖和一些。

    晴云愣了愣。

    程綰綰說做便做,已經去拖箱子了。

    第222章

    林俜關了陵室的門出去并沒有馬上離去,站在門外聽了一會兒。

    石門厚重,但他是習武之人,倒也聽得見里頭的聲音。

    聽了一會兒,林俜便離開。

    冬月天寒地凍,山間騎馬也不比馬車快多少。

    林俜回到宮中已經是天色擦黑。

    他到奉德殿回稟差事。

    江煜看起來心情不錯。

    林俜還沒回稟皇陵那邊的事,江煜已經笑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父皇已經寫好了詔書給了我。”

    林俜眼中閃過意外,很快又平復,露出些微喜色:“恭喜殿下。”

    江煜點點頭:“永安陵那邊如何?我那小皇嫂可是嚇哭了?”

    林俜頓了頓:“……倒沒有。那位小太子妃倒是很快振作起來,還吩咐身邊的侍女在陵室中找水和食物。”

    江煜有些*意外,挑了挑眉。

    林俜忍不住道:“殿下為何要把她轉移到皇陵去,這樣豈非分散人手。”

    江煜雖然在豫州暗中豢養了幾千私兵,但是之前豫州賑災一事,他監守自盜,本想命人將賑災銀暗中盜走,利用賑災銀繼續招募私兵,擴大勢力,不想卻不慎泄露了私兵的蹤跡,以至于江訣親去豫州。

    江煜不得不重傷自身以洗清嫌疑,而他手下的一顆暗棋卻又在關鍵時候不聽從命令隱匿,竟妄圖用火藥將江訣炸死在豫州。

    好在這件事最終沒有牽連到他身上。

    只是可惜,損失了不少私兵和一座制造軍備的礦山。

    而今他手下的私兵,遠不足以和宮中不知情的禁軍以及城里的壽陽軍相抗。

    林俜的擔心也沒有錯。

    然而江煜有自己的打算。

    他道:“以我對太子皇兄的了解,他對這位小皇嫂,確有幾分真心。原本我很好奇,這是為什么,昨夜一行,倒是讓我有些明白了!

    林俜卻不明白。

    但他也覺得,這位看起來柔弱的小太子妃和他原先所想的不太一樣。

    江煜也沒有解釋:“看來這位小皇嫂,確實很討人喜歡,和她相處,我竟也感到從未有過的輕松……若她不是太子皇兄的人,我還真想和她交一交朋友。”

    江煜很快收回思緒:“如此想來,這位小皇嫂的分量恐怕也不輕。父皇和這位小皇嫂,也不知道太子皇兄會選誰!

    “殿下的意思是……”

    江煜沒答,目光望向虛空,似是感慨:“得此就要失彼,無論怎么選,太子皇兄最后都會后悔吧?”

    *

    兩日后。

    夜色深重,城中梆子響過四聲,一慢三快,正是四更天,人睡得最沉的時候。

    連宮中值守的禁軍此時也已經有些倦累。

    這時宮墻上掠下幾抹快影,為首之人身形異常高大。

    黑幕般的夜色掩映下,這一行疾影飛快地奔向慶康宮。

    而此時離慶康宮不遠的一處僻靜的偏殿之中,江煜已經靜靜等候多時。

    他不知道江訣哪日會來,什么時辰會來,所以一直等在近處不敢松懈。這幾日一直如此。

    林俜快步進來:“殿下!”

    江煜在坐椅上小憩,立時睜開眼。

    林俜:“殿下,來了!”

    江煜精神為之一振,略含倦意的眼中立時迸發出精光。

    江煜立即起身/下令:“命他們準備,等太子一進殿中,立即動手!絕不能讓他有脫身之機!”

    “是!”

    *

    這個時辰,皇帝已經睡下。

    但是皇帝近來淺眠,一點輕微的動靜都會醒過來。

    龍帳四合,寢殿里只有皇帝和郭公公,和另外一個小內侍,是江煜的人,寢殿外,外殿則還有江煜留下的四名內侍。

    皇帝半睡半醒間,外殿的四名內侍已經被無聲無息地放倒。

    接著,外殿似乎有什么東西掉在了地上,‘砰’的響了一聲。

    皇帝立即醒了過來。

    “郭為!被实蹓郝暋

    郭公公就靠在龍榻邊的地上睡,立即也醒過來。

    而那小內侍顯然有所戒備,幾乎和皇帝差不多同時清醒過來,這時已經警惕地朝外殿走過去,要出去查看。

    郭公公起身來,將皇帝護在身后。

    只見那小內侍打開寢殿的門,剛往外走了一步,還沒來得及朝外看,橫里突然伸出一雙手來,一只手猛然砸在小內侍的后頸,另一只手同時捂住了小內侍的嘴巴。

    那小內侍一點聲響都沒發出來,人就倒了下去。

    皇帝和郭公公都愣住了。

    還是郭公公先反應過來,緊張至極地壓低聲音問:“誰?!”

    寢殿門口隨即進來一個人,那人只在門邊便停下,讓開路來。

    隨即,一個高大的人影快步走了進來。

    所謂父子連心,皇帝幾乎是一瞬間就認出了來人。

    正是江訣。

    皇帝立時從龍榻上起身。郭公公愣了愣,也認出了太子的身形。

    郭公公當場眼淚就落了下來:“太子殿下!”

    “郭公公!苯E走過來。

    青影將寢殿的燭燈點了起來。

    “父皇……”江訣腳步頓住。

    皇帝眼眶泛紅,借著燭光微亮仔細打量自己的兒子。

    比他想象中好了太多,至少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只是人略微滄桑了些,邊關戰事膠著,這也難怪。

    不管怎么樣,只要人還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好,好……好!被实圻B說三個‘好’字,看著江訣不錯眼地瞧。

    仿佛生怕這只是一場夢。

    江訣卻比皇帝更怔愣些,燭光亮起來的一瞬,他停住腳步,幾乎以為自己花了眼。

    皇帝瘦了許多,而原先只是偶爾夾雜幾根白發,如今竟然兩鬢全已斑白。

    那略微凹陷的面容,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不止。

    江訣心口驟痛。

    皇帝看江訣神色,才覺自己形容狼狽,愣了愣,勉強笑起來:“朕無事!

    郭公公擦了眼淚,也趕緊解釋:“太子殿下莫擔心,陛下一切安好,只是……”

    郭公公看了看皇帝。

    皇帝面露愧疚,避過目光去不敢看兒子。

    郭公公這才把皇帝寫下退位詔書、立安王為繼之事告知江訣。

    皇帝正是為了這件事,被迫給逆子寫完詔書之后,一夜之間白了頭。

    江訣心中戾氣翻涌,未想江煜竟將父皇逼至此等境地,他只恨不能現在立刻殺了他,以平心頭之恨。

    更別說江煜為了假死,在邊關戰場上所害為他枉死的三萬將士和無數因戰火或慘死或家破人亡的無辜百姓。

    不過眼下卻不是說事的時候。

    郭公公壓聲道:“殿下,您帶了多少人來?這慶康宮是外松內緊,怕是暗處還有不少安王的人,殿下還是快帶陛下先到安全的地方吧!”

    江訣神色動了動,卻似乎并不著急:“雪夜風寒,勞郭公公給父皇簡單收拾一下再走吧!

    郭公公心想也是,陛下年紀大了,這要是凍上一夜,怕是要大病一場。

    上了年紀的人哪里還經得住一場大病。

    郭公公應是,二話不說連忙給皇帝穿衣收拾。

    不過片刻便收拾好,青影吹了寢殿里的燭燈,領頭出去。

    外殿里,還有七八個暗衛,看見皇帝,皆無聲行禮。

    一名暗衛上前,越眾出去,率先出殿查看外頭的情況。

    然后他剛出去,殿外黑暗之中‘嗖’的一支利箭霎時直射過來!

    青影眼疾手快,立即腕手一翻,一枚燕子鐺飛擲出去。

    燕子鐺撞上箭尖,將箭撞歪了去。

    那當首的暗衛也反應極快,抽身一旋便也躲開,隨即立即退回殿中。

    箭未射中人,但慶康宮外下一刻驟然明光大亮起來。

    細一看,原是點起了火把,將外頭照得直如白晝。

    皇帝和郭公公俱是愣住。

    皇帝回過神:“訣兒,有埋伏!快走!”

    皇帝拉了江訣一把,卻沒拉動。

    江訣道:“走不了,父皇,現在內殿窗外也一定早就被弓箭手團團圍住。”

    皇帝愣住。

    “江煜這是知道孤會來,在這里等孤!苯E冷道。

    江訣將插在殿側的箭拔了下來,隔著門,抬手用了內息一擲,只見那利箭直接射穿了屏門出去。

    旋即外頭便痛叫了一聲。

    江訣命暗衛直接打開門。

    皇帝還來不及勸阻,暗衛聽令行事,立即將門打開了。

    門外,隔著半座庭院,江煜從弓箭手身后慢慢走了出來。

    江煜臉上帶著笑意,看見江訣冰冷的面容時,臉上的笑略微滯了滯。

    “你在等孤么。”江訣冷眼看著他。

    江煜恢復了平和的笑意:“三皇兄,好久不見了。三皇兄看來早就知道這里會有埋伏,可三皇兄還是來了。是因為三皇兄自信不會被擒,還是父子情深,無論什么結果,三皇兄也要冒險一試呢?”

    江訣高大的身影穿著玄衣,將他鋒利的面容襯得越發冰冷,顯出一種居高臨下的傲睨來。

    他嗤笑一聲:“你很好奇么?說這些酸言酸語,你到底是想奪位,還是想爭寵?”

    這句話旁人聽不懂,卻正戳在江煜的痛處。

    林俜便看見自宮變以來一向冷靜從容的主子,一瞬間臉上的表情竟然裂開來,露出陰澀的嫉恨來。

    林俜愣了愣,回過神待細看,江煜卻已經重新收斂好了表情。

    但是江煜心里的裂痕卻無法平復,是以他像是不服氣一般,奪了一旁弓箭手的弓箭來,拉弓上弦,動作極快地朝著江訣一箭射過去。

    江訣就站在原地,動也沒動。

    飛箭疾至,皇帝頓時著急。

    眼看利箭將至,一旁的青影手起刀落,‘鏗’一聲,那利箭被當空斬斷,飛落一旁。

    從始至終,男人站著,沒有動過分毫。

    即便是箭快到臉上之時,他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

    江煜咬牙。

    江訣這副姿態,分明就是在告訴他,他何其輕視于他,他射過去的箭,他甚至不屑于躲開,只需要他的屬下便足以應對。

    林俜聽出來主子氣息不對,分明被太子激將住了。

    他心中暗道不好,便要提醒,那頭太子卻伸出手,沉聲道:“拿弓箭來!

    第223章

    江訣這話自然是對江煜說的。

    江煜明白,林俜也明白。弓箭手們卻都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這種你死我活的時刻,誰會給敵人送弓箭去?

    誰知下一刻他們的主子就下令,讓身側的弓箭手給敵人送弓箭去。

    這邊的弓箭手個個迷惑。

    林俜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勸阻,但看了眼江煜的神色,又把話咽了回去。

    弓箭手送弓箭過去,小心翼翼,生怕敵人突然動手,把他的性命也留下。

    這名弓箭手還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見到太子。

    他小心翼翼地把弓箭遞過去,太子卻看也沒有看他,高大的身形挺拔冷然,明明一個眼神都沒有看過來,卻讓他頃刻間感覺到了一種不可言說的壓迫。

    弓箭手匆匆退回。

    江訣拿了弓箭,薄唇冷冷地勾了一下。

    然后,他就像剛才江煜那樣,拉弓上弦,將箭對準了江煜。

    不同的是,剛才江煜的動作很快,但是現在江訣的動作卻很慢。

    不疾不徐,好像就是為了要讓對面的人看得更清楚分明一些。

    箭矢所指,江煜的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他身旁的林俜和護衛還有弓箭手,全都戒備緊張起來。

    尤其太子那般從容不迫,不緊不緩,反而讓人不敢輕視這一箭。

    江煜雖然面色未動,但是心里也不由提起來了一點。

    隔著庭院,江訣銳利的目光直射向他,涼薄的嗓音里含著冷峭的譏諷:“七弟,看好了,孤最后再教你一次!

    話音落下瞬間,長箭離弦,破空之聲‘嗖’地劃過。

    那箭影快到幾乎看不清,而其中蘊藏的力道,更是雷霆萬鈞。

    卻說當時,江煜并沒有意識到,他也像剛才江訣一樣,站著并沒有動。

    林俜全神戒備,箭至眼前,他立時抬手揮劍擋去!

    ‘鏗’一聲!

    那箭竟沒被擋開!只是略微偏了一點,卻仍舊朝著江煜的面心直射過去!

    林俜的劍卻被一股強勁的力道給震開,若非他有所戒備,劍都要震得脫手。

    可即便如此,這一擋林俜用盡了全力,反震的力道之大,仍震得他整個手腕發麻。

    但是林俜卻顧不上,急喊道:“殿下!”

    江煜也是始料未及,極快地旋身躲開,卻到底是慢了一瞬。

    臉上劃開一道灼痛,箭矢擦過,江煜臉側被拉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鮮血頃刻淌出。

    而擦過去的勁箭并沒有就此停下來,在江煜旋身躲開之后,直直地插進了江煜身后護衛的眉間。

    倒霉的護衛圓睜著眼倒下。

    周圍眾人一片低聲驚呼。

    這場面出乎意料,江煜看著倒下的護衛,一時有些怔愣。

    林俜過來,趕緊遞出一方帕子。

    江煜回神,這才想起臉上的傷,接過帕子擦了血,他臉色有些難看,將帕子直接丟在了地上。

    江煜抬眼看過去。

    江訣看著他,似笑非笑。

    江煜心中一時羞辱和嫉恨交織。

    江訣的聲音隔著庭院和風雪送過去,他笑著,聲音卻極冷:“孤忙于朝政,騎射有所疏忽,七皇弟清閑享樂,怎么射術也一點長進都沒有!

    江煜明知江訣是在激將他,可是胸腔中的不甘卻無法克制地翻涌起來。

    江煜冷聲:“哼,臣弟向來是比不得三皇兄的。”

    江訣冷笑一聲:“是么?還是說,七皇弟裝模作樣慣了,早把以前太傅教的東西忘記干凈了。騎射是,做人也是。身為大鄴皇室,受大鄴百姓供養,卻為一己之私,將邊關無數無辜百姓陷入戰火,更害死數萬赤心報國的將士。江煜,你還有何臉面站在孤的面前。”

    江煜神色陰鷙,再沒有笑意,盯著江訣目光如淬,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良久,他才慢慢平復下來,收斂了眼底恨意。

    江煜:“三皇兄,無論你站在這里如何慷慨陳詞,今天,你都逃不掉了!

    “孤為什么要逃?”江訣譏笑,“你這亂臣賊子都不逃,孤逃什么!

    江煜扯動嘴角笑笑,眼底卻毫無笑意:“三皇兄,等你死了,臣弟會做一個好皇帝,也會好好照顧父皇。父皇往后,就交由臣弟為他頤養天年吧!

    江煜說完,再不與江訣多說,揮手下令即刻動手。

    慶康宮頓時亂起來,箭矢聲、刀劍聲、喊殺聲響成一片。

    江煜自知不是江訣的對手,沒有上前和他動手,而是讓手下武功最出色的護衛上前圍攻。

    而林俜則牽制住青影。

    慶康宮里廝殺成一片。

    雪夜風嚎,本該靜謐的宮夜,這一夜卻注定不會平靜。

    江煜雖然早有準備,可是江訣即便被一眾護衛圍攻,仍舊絲毫不落下風。只是這種情況下,時間久了,他也必定力竭。

    江煜原本就沒指望能直接生擒他,他手下最精銳的護衛分作三批人馬,有兩批人都在這里。

    輪番上陣,總有江訣堅撐不住的時候。

    而且,這種情況下江訣也可不能速戰速決帶走皇帝。

    是以只能耗著。

    江煜不急,耗下去,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約摸兩刻鐘之后,江訣帶來的暗衛被流矢所傷,死了兩個重傷一個。

    而弓箭手被暗衛殺了一批又一批,卻不斷又有人補上來,仿佛殺不盡似的。

    江煜一直在旁,這么久了,江訣和他那些暗衛倒還撐得住,只是這樣撐下去并不是辦法,可是為什么他們沒有半點撤退暫避的意思?

    他們好似都在心無旁騖地打斗。

    江煜突然覺得有些不對。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倉皇地跑過來,擠過弓箭手過來,人未到跟前,口中已經急道:“殿下!殿下!不好了!”

    江煜神色陡變:“怎么了!”

    來人身著一身禁軍服制,臉上不知道從哪里沾來的血跡。

    急喘了口氣趕緊道:“殿下!禁軍叛變了!他們突然動起手來,我們的人都被殺了!”

    就像皇帝說的,江煜不可能控制所有的禁軍。

    實際上,他也確實只控制了禁軍之中的幾個副統領。

    但是皇帝和皇后都在他手里,余下的禁軍不知內情,只知道聽從上峰命令,是以只要帝后在他手里,禁軍實際上也就是為他所用。

    這么多日來,也確實如此。

    個別不聽從命令、意圖查驗圣諭和皇后詔令的人,都被殺死。

    可是現在,禁軍突然叛變了。

    江煜還未反應過來,外圍突然傳來廝殺聲。

    江煜抬眼一看,禁軍已經殺過來了。

    來稟報的人忙道:“殿下!快走吧!他們殺過來了!”

    江煜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面上顯出怒色:“走什么!只要拿下太子,禁軍自然不敢再動!

    可是太子哪里是一時半刻拿得下的。

    稟話之人心里這么想,卻是勸不動江煜。

    江煜執意不肯走。

    局勢不過半刻就逆轉過來,江煜和他的人被禁軍和江訣的人里外夾擊,進退不得。

    禁軍的人數比江訣帶來的暗衛要多得多,禁軍一攻上來,江煜的弓箭手就再發揮不了作用。

    慶康宮這邊的壓力頓時小了一半,很快就逆轉了攻防。

    又一場廝殺下來,江煜徹底落入頹勢,被圍擊在中間。

    原本圍攻江訣的護衛,死了幾個,傷了幾個,余下七八人這時全都撤回江煜身邊,拱衛在他周圍。

    正是雪夜,寒風如刀,眾人身上卻都一身熱意。

    江訣隔著風雪和人群看向江煜:“江煜,還不降?”

    江煜已落入劣勢,這時候卻反而比方才更冷靜些。

    江煜滿不在乎地一笑:“三皇兄,臣弟還遠不到降的時候呢。”

    江煜掃一眼外圍的禁軍:“我的確沒想到,皇兄今夜竟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派人收回禁軍!

    江訣看著江煜,語氣淡漠:“是誰告訴你,禁軍需要孤派人去收的。”

    江煜愣了愣。

    江訣朝他走過去。

    有反兵和護衛擋在前頭,江訣不需要動手,被青影和暗衛一一剪除。

    很快圍成一圈的私兵不得不讓開一條血路來,江訣走到近處,與江煜隔著三五步對望。

    江訣沉聲道:“在去肅州之前,孤便察覺了你的狼子野心,只是肅州戰局危急,孤不得不親自率兵前往。但在離京之前,孤早已對禁軍做好調配。你以為他們是在為你巡防宮禁,然則他們替你看守宮妃官眷、宗室朝臣,其實是在替孤保護他們的安全!

    江煜愣住。

    這不可能!

    若是太子早知道他要奪位,為何要把宮城白白送給他之后又再來奪回去呢,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好在江煜生性謹慎,也早有防備:“……三皇兄,你安排解救宗室朝臣的禁軍,還沒有來回話嗎?”

    江煜并不相信禁軍,所以,今晚他囤集的私兵,也分作了三處,一處在這里,另一處早就抓住了朝臣和宗室。

    一旦這里失手,那邊就會動手殺死所有朝臣和宗室。

    江煜有些燦然地笑起來:“臣弟這里失手,那些朝臣和宗室,可就要為臣弟陪葬了。不知道沒了臣子的儲君,還做得成么?”

    “江煜!”江訣沉下聲,“皇親宗室也是你的宗親,你倒是狠得下手!”

    要是朝臣宗室盡皆被屠,那大鄴的朝堂必定會有一場大的動蕩要發生。

    江煜卻毫不在意:“三皇兄真冷靜,皇兄還不去救他們嗎?”

    說話間,遠處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震震而來。

    這動靜巨大,絕非是分散宮中的禁軍。

    江煜困惑地看過去。

    遠處,漸漸有火光靠近,隨即一隊長不見尾的戎裝軍走了過來。

    大鄴軍制,禁衛軍、各地方官兵,還有駐扎各地的五營軍,對應裝束皆有不同。

    而遠處走來的那些,看裝束,竟是本該遠在蘄州的五營安西軍。

    安西軍怎么會出現在宮里?!

    而安西軍的領頭之人,更是讓江煜大吃一驚。

    竟然是本該已經死了的勇毅侯次子,秦昭!

    第224章

    即便是剛才沒能拿下太子,即便是禁軍突然倒戈,都沒有秦昭的出現讓江煜感到震驚。

    若說剛才他對太子事先就知道他謀圖政權的說辭還有懷疑的話,秦昭的出現,卻是讓他心里的懷疑不得不打消了大半。

    秦昭沒有死。

    他帶著安西軍出現,就說明太子確實對今日的情形早就有所應對。

    雖說自來舉事都是九死一生,但是江煜原本對成功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眼下,他卻是突然有些動搖了。

    江訣將他臉上的神色盡收眼底:“早在豫州之事后,孤便起了疑心,命秦昭擔任送親使一職,實則是為了掩人耳目。原本他會在回程的路上遭遇‘匪寇’,自此失蹤,暗中去查明豫州的糧食布匹究竟被運去了何處,背后又是何人主使。”

    說話間,秦昭已經過來。

    朝江訣行過禮之后,秦昭接過話道:“只是不想,我去的路上就出了事,于是我將計就計,假死脫身,為的就是查明安王殿下您利用淀河水運,將豫州及周邊糧食布匹運往肅州,在肅州與瓦剌人交易,換取軍備馬匹,以圖謀逆的罪行。”

    江煜目眐心駭,愣在原地。

    秦昭又拱手朝江訣道:“殿下,秦昭幸不辱命,已經查明了豫州賑災銀失竊的全部真相,并且順藤摸瓜,查到了安王與瓦剌勾結,謀逆作亂的一應證據。還有……”

    “臣奉旨提調安西軍回京之時,殿下交由臣調度的探子傳信給臣,說是在達烏圖似乎有人見到過五公主!

    “昌樂?”江訣也未料,“她在瓦剌境內?”

    “可能是。臣進京之前已經派了人手去達烏圖,應當這幾日就會有消息傳回來!

    “好!苯E道。

    他臉上難得露出一絲輕松之色,昌樂還沒有死,這是個好消息。

    但是對江煜來說,剛才秦昭說的話,可就絕對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了。

    安西軍都來了,江煜便明白,他大勢已去。

    不過,他還不算徹底的輸。

    這種時候,江煜還笑得出來:“三皇兄能逃過臣弟設下的天羅地網的截殺回京,臣弟就想到,三皇兄手上一定有什么臣弟不知道的藏兵。否則只憑三皇兄身邊那二十幾個人,根本不可能抵得過臣弟派出去的十倍之數的殺手。”

    “你還笑得出來!苯E嫌惡看他,“你早想到又如何,還不是一敗涂地!

    “是嗎?”江煜看向秦昭,“秦二公子,你方才帶著安西軍解救宗親朝臣和那些官家女眷的時候,可有看見太子妃?”

    秦昭愣了愣。

    他確實沒有看見。

    江煜露出滿意的神色:“三皇兄,你救了父皇,可就要失去你那位天真善良的小太子妃了。宮城里亂了這么久了,算算時辰,我那位可憐的小皇嫂,這時候恐怕正面對著屠刀了。她一定恐懼至極,卻還在天真地等待著三皇兄去救她吧?”

    *

    永安陵。

    “殿下!殿下!江訣!”

    “太子妃!太子妃!”

    程綰綰一下子睜開眼睛,晴云正在她身側搖晃她。

    程綰綰神思混亂,微微張著嘴巴喘氣,一時沒說話。

    晴云擔心道:“太子妃是不是做噩夢了?”

    晴云摸了一把,程綰綰額頭上出了許多的冷汗。

    一醒過來,這冷冰冰的陵室就透進身體刺骨的寒。

    程綰綰又出了一身汗,這一冷,更是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寒顫。

    她這才呵氣成霧道:“晴云,我沒事……我只是夢到殿下了……”

    晴云沒說話。

    她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她們被關在這陵室之中已經兩日,兩日不吃不喝倒不是大事,只是沒力氣,但是偏偏現在是冬天,這里太冷,沒有吃的,身體已經快扛不住這里的寒氣了。

    晴云還是擠出話來安撫小太子妃:“太子妃別多想,如今京里出事了,太子殿下得到消息一定會馬不停蹄地趕回來的。太子殿下一定會來救太子妃的!

    “我相信他呢。”程綰綰小聲道,因為冷而縮成一團,擠在晴云身邊。

    她的聲音卻乖乖的,安安靜靜的,并沒有驚慌。

    程綰綰道:“我方才做夢是夢到殿下出事了……”

    她不是夢到自己要死了而害怕,在呼喊著殿下救她。

    晴云愣了愣。

    剛被關進來的時候,晴云最擔心的就是太子妃嬌弱,怕是會撐不住。不論是身體上的撐不住,還是精神上的撐不住。

    可是兩天下來,晴云完全不擔心了,只是很心疼。

    頭一天晚上冷得厲害,饒是晴云都有些受不了,但是小太子妃這般柔弱嬌貴,盡管也冷得發抖,卻是一聲都沒吭。

    看她冷,小太子妃還主動說前半夜她來守著,夜里不能兩個人都睡了,不然萬一太冷都凍得失去知覺睡死過去,那可就真的要死在這里了。

    晴云知道小太子妃在程家的待遇,經過這回,晴云更是可以想到小太子妃以前在程家受了多少苦。

    昨日夜里的時候,小太子妃還同她講,說皇陵比程府的屋子好多了,至少不漏風,有年冬天刮大風,程府住的屋子窗戶破了,府里一直沒人管,那年特別冷,比皇陵里冷多了。

    但是她都挨過來了,所以這次,她們也一定能挨過去。

    晴云聽得心里難受,這種時候,小太子妃還在安慰她。

    所以這時候,晴云心里雖然有些絕望,但是也安慰小太子妃道:“太子妃想什么呢,太子殿下當世無雙,怎么可能出事!

    程綰綰笑起來:“嗯,你說得對!”

    晴云用袖子給程綰綰把臉上和下巴的冷汗擦了,擦完道:“適才奴婢聽見外頭好像有什么動靜!

    陵室里頭黑乎乎的,只有一盞長明燈,根本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晴云大致算著時辰:“現在約摸已經又是夜里了,再有一兩個時辰該天亮了!

    “那你睡吧。我睡好了!背叹U綰道。

    “奴婢先不睡,方才外頭好像有什么聲音。”晴云道。

    晴云這話才落,死寂了整整兩日多的陵室,外頭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晴云和程綰綰俱是愣了愣。

    腳步聲很近了,不止一個人,紛紛雜雜。

    隨即,似乎是響起了什么機關的聲音,而后陵室的石門突然間發出了一聲巨大的響動。

    然后,陵室的石門開了!

    外頭的人舉著火把,亮如白晝,兩個人躲在堆起來的木箱子后,朝外頭看過去,眼睛都被亮光刺痛了一下。

    閉了閉眼又再睜開。

    石門外的人已經走進來。

    晴云愣住。

    進來的是一個粗壯魁梧的人,雖然背著光看不清臉,但清清楚楚能看見,那人手中拿著一把長刀,刀尖還在淌著血!

    第225章

    慶康宮。

    江煜的話說完,秦昭已經懸起心,連忙看向太子。

    江煜也看著江訣。

    江訣神色有些沉凝,卻沒有起多少波瀾,與其說他是沉重,不如說是壓著怒意。

    江煜嘲弄看好戲的神色滯了一滯。

    倒是秦昭有些著急:“殿下,臣確實沒有看到太子妃!”

    “孤知道。”江訣道。

    江煜和秦昭都愣住。

    江訣低聲:“孤知道她在哪里。”

    秦昭眨了眨眼。

    江煜沒聽清這句,但也猜到。

    他看了江訣片刻,突然笑起來:“好!好!江訣,你果然最像父皇。你和父皇一樣,看似專情,實則無情。我以為你多在意那小姑娘,沒想到也不過如此。你明知道她在何處,卻竟然將她棄之不顧。你自己親自來慶康宮救駕,秘密調來的安西軍去救那些宗室朝臣和官眷,那你派了誰去救那小姑娘呢?”

    江訣一陣煩躁。

    他不想再從江煜口中聽見有關小太子妃的任何話。

    江訣直接沒理會江煜,命秦昭收整安西軍、重整宮城防衛之后,直接下令,將江煜拿下。

    他沒再和江煜說一句話,轉身就走了。

    江煜看他走,大喊:“江訣!江訣你站。〗E!父皇!我要見父皇!”

    他的聲音被兵戈聲掩蓋,但很快兵戈聲也平靜下來。

    江煜的人雖然不少,但是安西軍和禁軍不同,都是在大小戰場上廝殺下來的悍將,很快就結束了戰局,重新掌握宮城。

    江訣安置好皇帝,解除后宮封禁后,就把宮里的事都丟給了秦昭和皇后。

    他匆匆往宮外去。

    青影從宮門方向過來。

    江訣看見他,問:“太子妃呢?”

    *

    永安陵。

    石門大開,提著刀的壯兵進來,晴云幾乎是想也沒想,第一時間就拖著小太子妃將身形低下去,免得被進來的人看見。

    程綰綰都沒看清門口什么情況,就被壓了下去。

    但她識趣地沒有發出丁點聲音。

    進來的壯兵確認陵室內沒有伏兵,立馬稟報,而后舉著火把的兵士進來,將整間陵室照亮大半。

    二人藏身在昏暗的墻角,晴云從箱子的縫隙間看出去,被眼前所看到的人嚇了一跳。

    來的人竟然是晉王!

    晴云一時愣住。

    程綰綰也看清了人,來的人竟然是八皇子江丞!

    她大松一口氣,心想得救了,不用死了,她又有機會見到男人了。

    但是一旁晴云沒有出聲,程綰綰便也跟著乖乖沒有作聲。

    晴云心中卻是念頭百轉。

    好消息是,來的人不是安王之前留下來的那些兇神惡煞的人,而是晉王。

    壞消息是,來的人不是太子殿下,而是晉王。

    帝都局勢陡變,這種時候,任何一個皇子都是不可信的。

    晴云念頭飛快轉動時,那邊當首進來的壯兵看了一圈沒看到人,正在稟報江丞。

    眼看晉王要下令搜尋,電光火石間,晴云壓聲對程綰綰說了句‘別動’,然后便自己突然站了起來。

    這動作立馬驚動了兵士。

    “誰?!”

    晴云忙道:“晉王殿下,是奴婢!奴婢是太子妃身邊伺候的晴云!”

    晴云撇下程綰綰,獨自一人從箱子后面走出去。

    江丞看著她走過來,待火把照清楚晴云的臉,江丞記起來,似乎確實是那位小皇嫂身邊的侍女。

    江丞看*了一眼晴云背后她走出來的那片昏暗,問道:“小皇嫂呢?只有你在這里?”

    晴云咽了咽口水,兩天未進水米,又受了凍,她嘴唇干枯而發紫。

    但她還是維持著東宮女使的體面,儀禮端重道:“回稟晉王殿下,奴婢與太子妃并不關在一處……敢問晉王殿下,太子殿下可回來了?”

    江丞身量更高,聞言,略微壓低眼打量她,朝晴云背后又看了一眼。

    “太子皇兄回來了。”江丞道,語氣微妙,“怎么,你在懷疑本王?”

    晴云臉一僵:“奴婢不敢……”

    江丞輕嗤了聲,從懷中拿出一個物什,遞到晴云眼前:“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

    晴云下意識看過去,是東宮的令牌!

    這是太子殿下的令牌!

    江丞把令牌收回懷里:“現在可以告訴本王皇嫂在哪里了?”

    晴云這下相信晉王了,這令牌是信物,是太子殿下讓晉王來救太子妃的!

    這回她們是真的得救了!

    晴云忙轉身回去:“太子妃!快出來吧,沒事了,安全了!”

    程綰綰躲在墻角,這時候才站起來。

    剛才晴云和八皇子的話,她都聽見了。

    太子回來了,江訣回來了!

    程綰綰又冷又餓,凍得腳丫子都是木的,她明明是高興的,但是聽見晴云叫她,她一站起來,不知道哪里來的一股委屈也立馬跟著冒了出來。

    頓時眼眶就濕乎乎的了。

    程綰綰趕緊應聲,吸吸鼻子把眼淚忍著。

    江丞沒想到小太子妃就在這里,沒好氣地看了晴云一眼,晴云這會兒沒工夫留意到晉王的眼神。

    而江丞也顧不上追究,趕緊過去。

    “皇嫂……”江丞拿著火把過來,“皇嫂身上可有哪里受傷了?”

    火把照過去,程綰綰已經從堆起來的木箱子后面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她身上倒是干干凈凈的,臉蛋也白凈,連一點臟污都沒有,只是凍得過分白,便顯得極其孱弱。

    江丞乍一看見這白刷刷的小白臉蛋,都愣了一下。

    程綰綰眼淚還沒忍住呢,正咬著嘴唇把眼淚往回憋。

    一副表情看上去,簡直可憐得不能再可憐了。

    江丞饒是不吃這套,也被小太子妃眼巴巴地仰望著他的大眼睛看得心軟。

    江丞嘆口氣,趕緊道:“沒事了皇嫂,外面的叛軍都已經被盡數拿下,現在皇嫂安全了!

    江丞以為程綰綰這兩日一直是這般可憐見的模樣,擔心害怕、以淚洗面。

    晴云卻有些呆。

    兩天多被關在這陰森的陵室里不見天日,沒吃沒喝,都沒見小太子妃這副模樣,眼下得救了,小太子妃倒一下子支撐不住了。

    如此說來,之前其實小太子妃也只是在強撐吧,還那么努力地安慰她……

    晴云心里憐惜得很,又覺得小太子妃憋眼淚的模樣有些好笑。

    晴云心道她要是把陵室里小太子妃堅強鎮定的事跡說出去,保管沒人信。

    別說晉王不信,晴云現在看了小太子妃的模樣,自己都有些懷疑自己的記憶了。

    程綰綰努力把眼淚忍住了,見八皇子和晴云都憐惜地看著她,好像生怕她哭,程綰綰又很努力地笑了一下。

    “八殿下,你來了。”程綰綰表現出高興的樣子。

    江丞嘆氣:“臣弟來了。沒事了,皇嫂!

    程綰綰點頭,又吸了吸鼻子,才略低了聲氣兒問道:“太子殿下回京了嗎?他、他也來了嗎?”

    江丞看著小太子妃,莫名心里有點難受,不知道怎么說好,但也只能實話實說:“皇兄回京了。只是要收復宮城,不能親自來接小皇嫂!

    程綰綰點頭。

    她不在意這個:“那、那他受傷了嗎?”

    江丞愣了愣,神色無比緩和:“宮城那邊的具體消息臣弟還不知,但宮城已經重回皇兄手中了,皇兄應當是無事的!

    程綰綰頓時松了口氣,這回是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

    江丞也跟著笑笑:“陵室陰冷,臣弟先帶皇嫂出去。”

    “好。謝謝你,八殿下。”程綰綰乖乖道。

    *

    “殿下,晉王殿下自永安陵傳回消息,太子妃已經救出來了,所有的亂軍也已經全部拿下。多數被殺,余下的一個不漏,全都抓了。”青影回稟道。

    江訣聽見小太子妃無事,頓時松了口氣:“好。永安山幽僻,要仔仔細細地再全搜一遍,謹防有漏網之魚。”

    “是!”

    緩了片刻,男人又低聲:“……她可有受傷?”

    青影:“……”

    青影頷首:“應當是沒有。若風不是帶著人一直暗中跟在太子妃身邊保護嗎?”

    不說若風還好,一說江訣的表情立即有些冷下來。

    “他能頂什么用,護人都護不好,讓安王把人轉移到了皇陵!

    青影心道這回若風回來交差,怕是又要挨罰了。

    “太子妃現在到哪兒了?”男人又問。

    青影忙道:“已經在回城路上了。只是皇陵離城中太遠,坐馬車回來怎么也要五個多時辰。太子妃在皇陵里被關了兩日多了,安王連水都沒給留點,太子妃怕是身子有些撐不住,馬車也不好太匆急,大約要明日才能回來了!

    江訣沒說話。

    青影覷了一眼主子的神色,也沒再說。

    過了禹建門,男人腳步徑直往宮門,沒有一點要停的意思。

    青影趕緊道:“殿下!朝臣和宗室還在曲武宮和丘尚宮等著見殿下呢。”

    宮城里發生了這么大的事,不過數日之間,權柄幾次移易,現下雖說明面上是逆亂平定了,但是見不到太子,他們都無法安心吶!

    江訣自然知道。

    但是他腳步仍是未停:“帶他們去見父皇。見到父皇,他們自可放心。”

    “那殿下……”

    “去備馬。孤要去接她!

    第226章

    出來皇陵,外面天光已然亮起來。

    朝陽初升,只是因是冬季,日頭蒙著一層霧似的,并不很亮。

    但是映著積雪,到處白茫茫一片,四下看已經十分亮堂了。

    山里冷得很,雖然準備了馬車,但是皇陵外頭有幾段長階,馬車上不來。

    程綰綰只能一路跟著江丞走下去。

    晴云雖然刻意擋著她的視線,但是程綰綰還是看到了地上到處都是的血跡。

    之前來的時候,這里兇神惡煞的壯兵不少,要救出她們,肯定免不了一場惡戰。

    這些血跡,有些是作亂的亂軍的,有些是來救她們的人的。

    晴云擋著是怕小太子妃見了這么多血感到害怕,但是程綰綰并沒有那么怕,她只是心里有點難受。

    所以也沒怎么看,她就垂下眼,只盯著腳下的路了。

    山里積雪很深,不過幾段長階被很多人踩過,已經沒有很多雪了,但是踩實了的雪半融半結冰,更是溜滑。

    江丞倒還好,晴云扶著小太子妃卻走得很慢,怕她摔著。

    于是走了半天才到馬車。

    外頭比皇陵里頭還冷,晴云的鼻子都要凍掉了,趕緊扶著程綰綰上了馬車。

    一進馬車里,一副暖意就撲面而來。

    馬車里準備萬全,不僅準備了厚厚的褥子墊在座凳上,還準備了斗篷裹身,還有干凈的鞋襪,用來換下濕的鞋襪。

    馬車里連火盆都準備了,暖烘烘地燒著。

    晴云跟著進來,也看呆了。

    江丞沒有跟上來,他站在外面,語氣溫和道:“皇嫂將濕了的鞋襪都換了吧,回去壽陽城還要五六個時辰,穿著冷冰冰的濕鞋襪難受,也容易著涼。”

    晴云撩開車簾,程綰綰探出腦袋來:“多謝八殿下,那你……”

    “臣弟在外面等一等,不妨事。”江丞拍了拍身上的厚斗篷,溫和笑笑,“臣弟穿得厚,不冷!

    程綰綰也淺淺地笑笑,點點頭,放下簾子換鞋襪了。

    換好鞋襪,江丞才上來。

    山路不好走,便只準備了一輛馬車上山,三人共乘。

    馬車里也準備了晴云的鞋襪,都是她們自己的東西,應當是從東宮里帶來的。

    兩個人捂進斗篷里,坐在厚厚的褥墊子上。

    等身體暖和過來,馬車已經在路上。

    程綰綰道:“多謝八殿下,準備了這么多東西。好生細致……”

    江丞聞言,愣了一下,想到了什么,只笑笑沒說話。

    片刻,江丞才道:“皇嫂還冷不冷,冷的話還有幾張駝絨毯也帶著,再墊一些!

    馬車里有火盆,又是斗篷又是褥墊,早就不冷了。

    再捂該捂出汗了。

    程綰綰看八皇子熱得都把斗篷解下來了,她忙擺手說:“不冷了!已經很暖和了!”

    江丞笑:“那就好!

    程綰綰卻聽他說起再墊一些駝絨毯的話,一時間想到了兩日前來這里的時候,

    低頭默默不語起來。

    江丞擅長察言觀色,看出來小太子妃的神情郁郁,便問道:“皇嫂,怎么了?”

    程綰綰回過神來,表情愣了愣,聲音一時低了好大一截,細聲細語地說道:“我想起來七殿下帶我來這里的時候,他聽我說座凳太硬了,還叫人拿了軟墊給我……”

    那時候,程綰綰心里暖呼呼的,覺得七皇子人很好,沒有嫌棄她矯情,還笑瞇瞇地叫人給她拿軟墊。

    那時候她根本沒有想到后面的事。

    明明在馬車上還笑意朗然,給她拿軟墊的人,轉眼就把她和晴云關在漆黑陰冷的陵室,要把她們活活關死在里面。

    怎么好端端的一個人,突然就變了呢?

    之前安王府小婚宴的時候,安王多好啊,他和太子殿下的關系也多好啊……

    程綰綰這么一說,整個馬車里都沉寂下去。

    江丞也不笑了,低頭也跟著默默不語起來。

    雖然說眼下亂局已經基本平息,但是這場陰謀帶給所有人的影響,還遠遠沒有那么快結束。

    江丞也在想,他這位一貫嬉鬧沒個正形的七哥,怎么有朝一日,突然就成了謀逆作亂的逆賊了呢?

    馬車里三人各有感慨,都沉默下去。

    *

    在陰森森又冷得凍骨頭的皇陵里,程綰綰和晴云兩個人都沒怎么睡。想睡也冷得睡不安穩。

    是以在馬車上晃晃悠悠坐了半個時辰,晴云還撐著,程綰綰卻是毫無戒備地睡著了。

    這一睡,程綰綰從早上睡到了差不多快午時。

    馬車已經到了永安山下,上了官道。

    程綰綰迷迷糊糊間,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醒。

    她睜開眼睛來,才發現馬車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停了下來。

    而八皇子也不在馬車上了。

    程綰綰立馬醒過神。

    好在晴云一直是醒著的。

    程綰綰趕緊問:“怎么了?”

    “好像是有人來了……”

    晴云話沒說完,兩個人就聽見馬車外面將士們整齊劃一、震天作響的聲音——

    “參見太子殿下!”

    甲胄嘩嘩,外頭眾人齊齊跪下行禮。

    這動靜巨大,直將馬車里的兩個人都震住了。

    半天,晴云才又驚又笑道:“太子妃!是太子殿下來了!”

    程綰綰呆愣愣的,嘴巴驚得微微張著都忘了合攏,耳朵根本不在聽晴云的話了,豎起來聽著外面的一舉一動。

    晴云趕緊帶著小太子妃出去。

    外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又開始飄雪了。

    才出馬車,程綰綰站在馬車上,就看到了男人。

    時隔四個多月,卻好像已經過去了幾年那么久了。

    男人一身玄袍,外頭罩了件槿紫披風隨意系著,不知道他騎了多久的馬趕過來,肩上積落了一層薄雪。

    邊關苦寒,去是尚是夏末初秋,回來卻已是深冬。

    他沒怎么黑,只是瘦了許多,高大的身形越發顯得凌厲,自風雪中向她走過來,目光灼烈又溫柔。

    他那樣直直地看著她,好像天地萬物都化為虛有,他眼中只有她。

    程綰綰眼眶有些發澀。

    她怕自己哭,剛要垂下眼睛,就看見了男人披風的衣擺上沾著的血跡。

    她目光定住,看了兩瞬,目光移回男人的臉上。

    江訣也看著他的小太子妃。

    在邊關遙隔千里,他都不曾這樣度日如年過,反而是暗中回京之后的每一日,他都覺得煞是煎熬。

    忍了這么久,他再也等不了,騎了幾個時辰的馬冒著風雪,也要來見她。

    哪怕只早一日見她。

    江訣顧不得還跪在地上的眾人,步子起初還沉穩,后來越走越快,最后幾乎是疾奔起來。

    他心心念念的小妻子,這回真的是在眼前,而非是在夢里了。

    男人走得愈快,程綰綰看見男人這樣急不可待地過來,身子晃了晃,往后退了半步。

    江訣腳步頓時一慢,愣了愣。

    然后他立即走得更快。

    到了馬車旁,他仰首看著自己的小妻子,二話不說抬手抱了程綰綰的腿,直接把程綰綰從馬車上抱了下來。

    程綰綰低呼一聲。

    江訣把人抱進懷里。

    程綰綰比男人矮得多,他把她抱下來,她的腳都沒落地,就這么懸空被男人抱在懷里,緊緊擁著。

    “綰綰……”

    她聽見男人喚。

    耳邊只有男人低低的聲音和風雪聲。

    程綰綰環著男人脖頸的兩只手臂,聽見這聲有些沙啞的‘綰綰’,才像是神思終于歸位。

    她的手臂這才慢慢帶上了力氣,一點一點,回抱緊了男人。

    兩個人緊擁著。

    程綰綰小腦袋抵靠在男人頸邊,輕聲輕氣:“殿下……”

    叫完,她把手臂收得更緊些,軟軟的唇抵在男人耳邊,又喚:“江訣……”

    江訣臂彎收緊,幾乎把小妻子揉進身體里。

    這熟悉的聲音和氣息,填滿他的胸膛還不夠,光是她叫出他的名字,他就感覺渾身的血都在沸騰。

    他全身心都在渴望她,思念她。

    兩個人緊緊抱著,不知道抱了多久,聽到身旁咳了一聲。

    江訣這才回過神。

    在旁邊站了半天的江丞:“……”

    “皇兄!苯┩赃吙匆谎凼疽,提醒江訣。

    江訣這才想起來眾人還跪著在行禮,他驚覺,略不自然地輕咳了聲,趕緊讓眾將起身。

    江訣又嘉勉一番,贊許這回永安陵的平亂做得極好。

    說話時,他也沒放下小妻子,用披風罩著小妻子抱在懷里。

    等說完嘉勉之詞,悶在披風里的程綰綰早就紅透了臉。

    怎么不先放她下來,抱著她說這樣許多……真是不好意思……

    但說完,江訣也沒有要放下她的意思,還在和晉王說話。

    程綰綰被小孩子一樣抱了半天,久別重逢的歡喜加上羞澀,讓她心情有些難以平復。

    她往男人頸邊拱了拱,小聲埋在男人胸口哼出幾個字來。

    “殿下,冷……”

    其實也不是冷。

    但江訣聽見,立馬把披風裹得更嚴實,對江丞道:“這些事等回城再稟吧。”

    他看一眼懷里埋著小腦袋的小妻子,對江丞道:“孤現在有正事!

    江丞:“……”

    江訣說罷,抱著小妻子跨上馬車。

    江丞:“咳,那臣弟?”

    “你不是騎馬來的么。”江訣回頭睨他一眼。

    江丞:“……”

    第227章

    江丞雖然的確是穿得厚實,但是現在又開始下雪了,回城騎馬寒風撲面未免太冷,能坐馬車當然更好。

    但是現在顯然沒指望了。

    江丞無可奈何,暗暗將江訣腹誹一通,也只能去騎馬。

    晴云自然也不能繼續在馬車里了。

    好在她會騎馬,雖然騎得不怎么樣,但是風雪交加,行軍速度不會太快,倒也無妨。

    而進了馬車里的兩個人,久別重逢實在不易,此刻也顧不得外頭了。

    江訣抱著小妻子進了馬車,暖意立刻包裹上來。

    江訣抱著程綰綰坐下,才將披風撩開:“還冷嗎?”

    他低頭問埋在胸口的人,程綰綰依舊埋著腦袋,把臉捂在男人懷里,沒有回答,也沒有動。

    江訣愣了愣。

    他目光無聲垂落,這才發覺懷里小妻子的肩膀在輕輕地顫抖著。

    這種顫抖很是細微,仿佛很努力地克制著。

    江訣愣了兩瞬,反應過來,臉上的表情霎時間從染著風雪的微寒,變得無比緩和溫柔,目光中滿是憐惜。

    他抬手,修長手指輕而緩地探進懷里,摸索著很容易就摸到小妻子圓圓小小的下巴,然后慢慢往上撫摸。

    果然摸到一片濕潤。

    江訣沒作聲。

    他輕輕喟嘆一聲,繼續用粗糲的指腹輕輕擦著小妻子濕乎乎的眼淚。

    他擦了沒兩下,懷里的顫抖不但沒有停下來,反而克制不住似的,越發顫抖得厲害起來。

    很快有嗚嗚咽咽的聲音冒出來。

    江訣這才一邊給小妻子擦著眼淚,一邊哄道:“小乖乖,別哭了,再哭,一會兒見了風,綰綰的臉要疼的!

    程綰綰也不想哭,但是那股子乍一重逢見面的高興勁兒過去了,她突然就后怕難過起來。

    就是想哭。

    他還不許她哭。她偏要哭。

    程綰綰不知道哪里來的委屈又哪里來的生氣,環著男人的手臂收下來,攥在男人胸口,使勁兒地攥緊,然后,哭得更大聲了。

    江訣:“……”

    是不是離京太久,他哄人都生疏了,怎么越哄反倒哭得越厲害了?

    江訣受不得小太子妃這般哭,她哭得這般委屈,簡直像當初她喝醉了,同她哭訴她那個不稱職的老爹程秉融一般。

    他能和程秉融那老東西一樣么。

    江訣心里被小妻子哭得一扯一扯的,嗓音都不覺沙啞起來:“孤不好,讓綰綰擔心害怕了。不哭了,好不好?孤錯了,孤有好多話想同綰綰說,綰綰這樣哭,哭得孤心口疼,話都說不成了!

    程綰綰還是繼續哭,但是也想聽聽男人想和她說什么話,這才勉強努力把哭不完的眼淚憋回去。

    等程綰綰好不容易止了哭,江訣低頭一眼,小太子妃已經在他懷里哭了一兜子的淚珠子了。

    江訣無奈,更覺得心口澀然。

    程綰綰擦吧擦吧眼淚,一邊揉著紅紅的眼眶,一邊眼巴巴看男人。

    她哭過的嗓音甕聲甕氣的,聽起來又悶又軟,還帶著一股莫名的委屈。

    程綰綰揪住男人一點搭落在座凳上的披風,揪起來問男人:“殿下受傷了嗎?”

    江訣看小太子妃攥著的那點披風擺角。

    “你受傷了,是不是?”

    男人沒立馬答話,程綰綰著急起來,又問了一遍,問完嘴巴一撇,又要哭了。

    江訣不是不答,只是看見披風上的血跡,他自己也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身上的玄袍沾了血跡反正看不出,他著急來見小太子妃,所以沒換,只因起了風雪,出發的時候順手接了青影丟過來的披風披上。

    這披風什么時候沾到血的,他也不知道。

    眼看小太子妃又要哭,江訣趕緊道:“這不是我的血。”

    他一著急,也顧不得什么‘孤’不‘孤’的。

    程綰綰嘴巴撇到一半,停住,把他看著,好像在質問‘你不許騙我’。

    江訣心里軟成一片,捉著小妻子的手按到胸口:“真不是孤的血。不信綰綰檢查。”

    江訣邊說,作勢捉著她的手就要拉開衣襟給她看。

    程綰綰立馬羞澀起來,抽回手:“誰、誰要看……”

    江訣心口被小妻子哭疼了半天,這會兒她軟乎乎的小臉上霞紅兩團,羞澀的樣子分外嬌甜。

    江訣一瞬間又喉頭熱起來。

    他沒忍住,也不想忍,捉了小妻子的手,順勢往懷里一拽,便低頭吻下來。

    程綰綰剛要別過發熱的臉去,猝不及防就被男人親了下來。

    她下意識要推他,但手被男人捉著,她掙了掙,沒掙脫,身體卻率先在男人強勢又溫柔的覆吻下軟化下來。

    她意識有些空白,但是手已經軟了,任由男人捉著,身體也軟下來,軟軟靠在男人胸膛,仰頭承接男人的吻。

    馬車外是饕虐的風雪,馬車里是擁吻的愛人。

    程綰綰找回意識的時候,男人強勢的親吻已經變得全然溫柔,深深淺淺地吻著她,好像在親吻著什么世上的珍寶。

    直到火盆發出噼里啪啦的細微響動,男人才勉強停下來。

    馬車里太熱了,程綰綰的臉紅紅的。

    男人低頭看著她,目光專注認真,抬起手指輕輕撫過她的唇瓣。

    有酥麻的癢和細微的刺疼。

    江訣垂眸,看著小妻子的唇,心口又悶窒起來:“很疼吧?”

    程綰綰愣了一瞬,還想剛才男人親她的時候比之前的力道溫柔多了。

    愣了愣她才反應過來,男人是在問她唇瓣上的裂口。

    兩天沒喝一點水,沒吃任何東西,雖然得救之后,晉王準備了足夠的水和一些吃的填肚子,但是這兩天在陵室里渴出來的唇裂沒那么容易消失,所以現在稍微不注意,唇瓣就會裂開流血。

    剛才親的時候,約摸也裂開了,才被男人發覺了。

    程綰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果然嘗到了一點血腥味。

    她抬眼,看男人望下來凝睇著她的目光,溫柔憐愛至極。

    程綰綰心里一時暖暖的,但是也不想男人擔心和愧疚。

    無論有多少錯,都是那些作亂者的錯,絕不是他的錯。

    程綰綰抿出一個明亮又溫軟的笑來:“不疼的,之前有時候吃東西吃得上火了也會這樣。沒事的。”

    她越是這樣乖,他越是心口牽動,如被弦線勒扯,細密的疼痛密密麻麻地泛開。

    “嗯!彼樦龖,嗓音低低的,“以后不讓你上火了。”

    程綰綰笑容頓了頓。旋即笑開一瞬,又斂了笑,心里說不出的柔軟。

    他回來了,真好。

    江訣怕她渴,又在火盆上溫了些水。

    做這些的時候,他還抱著她,不肯放她下去。

    程綰綰剛才埋在他懷里哭,本來就悶得臉紅,又被親,馬車里又熱,現在又羞,臉更是紅彤彤的了。

    江訣溫好水,又把沾了血跡的披風解了丟去一旁,再把褥墊整理好。

    等他弄好一切,回來看懷里的小妻子時,就看到了一張熟桃似的小紅臉蛋。

    江訣愣了愣。

    程綰綰的臉過于紅,以至于江訣愣了半天,問道:“是不是捂得太厚,又有些熱了?”

    程綰綰:“……”

    程綰綰別別扭扭道:“不是……”

    她聲音細細小小的,被外頭馬蹄聲一蓋,根本聽不清。

    男人微微彎下腰來,側耳俯下來聽。

    程綰綰卻再說不出口,把腦袋往男人懷里一埋,索性做起鵪鶉來了。

    江訣:“……”

    江訣反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小太子妃是羞了。

    他好笑,便笑出來,卻不是笑話她,而是心口滿腔柔軟裝滿,只有笑出來,才能讓她知道,他此刻有多高興。

    什么掌政太子,什么繼位儲君,那些旁人爭來奪去的東西,都不如此時此刻,有她在身邊。

    江訣抬手,任由小妻子躲在懷里怕羞,他抬手輕輕撫著她滿頭柔軟青絲,一縷一縷,全都撫過一遍。

    男人懷里溫暖安穩,實在好眠,程綰綰本是躲羞,躲了一陣,覺得很舒服,只想一直這樣靠下去。

    所幸上午她睡了一上午,這會兒已經不困了,這才沒有睡著。

    她慢慢抬起腦袋來,仰頭看男人:“殿下方才說,有很多話想同綰綰說,是什么吶?”

    她眨巴眨巴眼睛,一副期待的樣子。

    江訣笑笑,捋過小妻子的發絲,指腹刮過她耳后:“剛才不是已經都說過了么!

    程綰綰又眨巴眨巴眼睛,這回是疑惑。

    她暈頭了?什么時候說過了?她怎么一點都不記得了?!

    江訣如愿看到小妻子傻愣愣的模樣,笑意頓時加深。

    他扣著小妻子的腦袋,又低頭親了一下她柔軟的唇:“這樣說的。”

    程綰綰愣住。

    半晌,她反應過來臉又紅了,又有點惱。

    剛才的親親就算是說了嗎?那怎么能算呢?

    程綰綰小嘴一噘,有點氣哼哼道:“殿下就是想說,殿下這四個月來只想著親綰綰了?”

    “誰說的?胡說。”江訣含笑,不逗她了,神色帶上幾分認真,“孤剛才說的是——”

    “這四個多月以來,孤每一天、每一晚,都很想你。想親你,也想抱你,想牽你的手,想摸你的頭發,想……在你身邊!

    第228章 (捉蟲)

    從永安陵到壽陽城,清晨出發,幾乎走了整整一個白日。后半程風雪愈大,馬車不得不慢些。

    江訣抱程綰綰在身上,一直沒放下她。

    這樣大的風雪,官道上又無深林遮蔽,馬車里雖然燒著火盆,但冷不防一陣裹著冰碴子的風刮起簾子灌進來,頃刻便將積攢的暖氣驅逐,漸漸,馬車里也沒有之前暖和。

    江訣將火盆再挪近些,等火盆燒了一會兒,溫聲問懷里的人:“還冷不冷,這樣暖和些沒有?”

    程綰綰在他身上裹著駝絨毯,其實不怎么冷,但是確實之前在陵室凍著了,可能有些著涼,所以時不時打冷顫,總感覺身上發寒。

    大概是身體要把寒意發散出來。

    程綰綰不想男人擔心,便道:“不冷了,這樣已經很暖和了!

    江訣‘嗯’了聲,還是將她抱得再緊些。

    程綰綰窩在男人懷里,兩只腳伸在火盆邊上烤著,隨口說道:“外面好大的雪,多虧了八殿下細心,準備了這么多東西,褥墊、斗篷,連火盆和替換的鞋襪都準備好了。原先綰綰沒發覺八殿下有這么細心呢。”

    江訣:“……”

    男人拿著火鉗子翻弄炭盆的動作頓了頓。

    馬車里仿佛寂靜了一瞬,程綰綰察覺一絲怪異,仰臉看男人:“怎么了,殿下?”

    仿佛覺得他臉色有些黑呢。

    江訣:“……沒什么!

    江訣翻了兩下炭盆,把火鉗子丟去一邊,一低頭,壓著懷里小妻子的軟唇又親起來。

    程綰綰:“……”

    他果然就是想親嘴兒!

    程綰綰被親得暈乎乎,被一陣冷風灌進來才清醒些。

    她這才想起來晴云還在外頭。

    外面這么大的風雪,凍死人了,程綰綰趕緊從男人身上下去。

    江訣捉著她不放。

    程綰綰張嘴正要說他,男人側過臉遞到她跟前:“親一口,親一口就放綰綰下去!

    程綰綰噘嘴,有點羞又有點惱看他。

    她正在猶豫呢,江訣抬起下巴蹭蹭她的臉,看著她微微嘆氣:“四個多月了,這么久才見,就只有孤念著綰綰,綰綰卻連親一口孤都不情愿。綰綰不想孤么?”

    程綰綰:“……”

    好好好,親親親!

    程綰綰不猶豫了,趕緊吧唧在男人臉上重重地親了一口,以此抗議——她也很想他的!

    江訣心滿意足,這才笑著放開她。

    程綰綰從男人身上下去,理了理斗篷,趕緊撩起車簾鉆出腦袋去,喊晴云進來。

    外頭確實冷,晴云也怕車里兩位主子需要伺候,便下了馬重新上馬車。

    程綰綰不好意思:“對不起晴云,我把你給忘記了,外面這么冷,你肯定凍壞了!

    晴云拉了拉身上的斗篷示意:“太子妃說什么呢,穿這么暖和哪里還冷呢!

    她是奴婢,能伺候這么心軟和善的主子,是她的福氣。

    再說,殿下和太子妃分開這么久,好不容易重逢相見,自然有許多悄悄話要說,這是人之常情,實屬應當。

    程綰綰接了晴云正要進去車廂,江丞不知道什么時候騎馬過來,跟在馬車旁。

    他笑瞇瞇看著這位好性兒的小皇嫂:“三皇嫂,外面真是冷,臣弟能不能也進去暖一暖?”

    程綰綰愣了愣。

    對哦,還有八皇子。

    程綰綰沒有理由拒絕,這本來就是八皇子準備的馬車,他還那么細心準備得樣樣周全。

    程綰綰趕緊要答應,請江丞也上來馬車。

    但她還沒開口,馬車里男人的聲音就傳出來:“你上來做什么。坐不下了!

    江丞:“……”

    程綰綰:“……”

    這么大一輛馬車呢,哪里就坐不下了,再說真坐不下的話,擠一擠更暖和啊。

    但是程綰綰覺察到男人自車廂里傳出來的嗓音有點涼,莫名聯想起剛才說起八皇子時男人一臉黑線的樣子。

    算了,也許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八皇子又惹了男人不高興了。

    程綰綰自知做不好這個和事佬,只能緘口不言,對著八皇子尷尬地笑笑。

    江丞也笑笑,滿臉無可奈何。

    不過他大概知道是因為什么。

    騎著馬臉被寒風撲打得刺痛,江丞搖搖頭,苦中作樂地想到,沒準兒江煜謀逆成了,他現在還能坐坐馬車,說不定江煜也給他準備軟墊。

    *

    風雪肆虐了一個時辰后漸漸轉小,最后進城的路倒是走得順暢起來。

    傍晚天擦黑時,馬車回到了東宮。

    兵馬自然不可能帶進城中,只能在城外營郊駐扎,但一應御寒用的東西,東宮早早準備好,全都送了過去。

    宮中安西軍也已經出城,與江丞帶的那一隊人馬在城外營郊會和,原地駐扎。

    宮城里禁軍防衛已經重筑,清算了一批在這回宮變中變節倒向安王的人,宮中算是重新安定下來。

    只是許多人恐怕還不能立即從宮變的驚險之中走出去。

    宮里本來還有許多事情亟待處置,但是江訣沒打算進宮。

    一回東宮,鄒公公,平公公,素心、素蘭、瑞雪……前院里候滿了東宮的人。

    京中政權動亂,通常高門府邸首當其沖,連宮中都有宮女和*太監因為害怕被牽連偷拿了主子的財物企圖私逃出宮,那些世家和官宦府中,更是有不少竊財逃走的奴仆。

    但是東宮的宮人卻是沒有一個逃走的。

    無論是因為東宮尊貴宮人月錢多些,還是太子御下極嚴他們心存畏懼,總之沒有一個在東宮里生亂子的。

    經歷過一場奪權的政變,東宮的人還能這般齊齊整整出現,也不知道是該覺得慶幸,還是該唏噓。

    這一場本該遺下血跡斑斑的動亂,東宮和皇宮里,卻都并沒有死多少人。

    安王謀逆,罪大惡極,可他卻似乎又心懷仁慈,以至于動亂平息,宮里宮外都迅速恢復了安穩,連需要殮收的無辜者的尸體,也沒有幾具。

    當下之時,卻沒人會不合時宜地想起安王了。

    鄒公公準備了火盆,地上積雪清掃干凈,一院子的人都很高興,催請著兩位主子跨火盆進院,去去晦氣。

    這氣氛,像過年似的。

    說起來,下月底就過年了。

    只是不知今年的年,還過不過得好。

    暫時不去想了,程綰綰高興看到一院子齊整的人,很樂意去跨火盆,男人的表情卻有些嫌棄。

    程綰綰只好去牽他:“走嘛,殿下,就跨一下嘛,就是一抬腿的事,多簡單吶!”

    江訣仍是嫌棄,但是高大的男人還是任由嬌小的妻子拉著,走到火盆旁。

    程綰綰提起裙擺來,正要跨,男人看她小心翼翼的動作,嗤笑了聲,當著眾人的面,一攬手就將小妻子攔腰打橫抱了起來。

    程綰綰輕呼一聲,江訣穩穩抱著她,已經一步跨過了火盆。

    滿院子里的人都笑起來,表情揶揄又歡快。

    程綰綰被他們笑得羞,躲進男人懷里。

    江訣一向對這種迷信的事嗤之以鼻,對這些吵鬧的笑聲也一向不喜。

    但是這會兒,他奇異地在這吵鬧之中感受到了一種安穩。

    尤其懷里抱著他的小妻子。

    他突然覺得,這樣的吵鬧也沒什么不好。

    男人臉上的嫌棄消弭而去,仿佛漸漸融入了這一片歡笑聲之中,冷淡的臉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來,低眉神色安寧地看著埋在懷中羞澀的小妻子。

    鄒公公笑罷,指了人正要去收走火盆。

    江訣突然道:“都跨一跨吧!

    鄒公公愣了愣。

    江訣抱著程綰綰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難得溫和:“留著你們也跨一跨。再去庫房支取二百兩銀子來,分發下去。宮中動亂,太子妃不在,你們留守東宮,有條不紊,不曾起亂子,這很好。這是太子妃賞你們的。”

    鄒公公又愣了愣,隨即趕緊‘誒’了一聲。

    滿院子的人一聽,立馬高興更甚,個個都喜笑顏開。

    不知誰帶頭,喊了一聲‘太子妃萬!,立即眾人都附和起來,有人喊‘太子妃福壽康寧’,有人喊‘太子妃吉祥如意’,還有‘百年好合’‘琴瑟和鳴’等等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江訣淡笑笑,抱著程綰綰回西宮苑。

    程綰綰從他懷里露出小臉來,探究地看著男人的神色,目光炯炯明亮。

    她剛才可沒有說賞賜,是男人打著她的旗號賞下去的銀子,全給她做人情了。

    程綰綰仰著小臉,身后吉祥話還不絕于耳。

    江訣垂眸睨她一眼:“看什么,舍不得銀子?”

    程綰綰噗嗤笑出來:“才不是!”

    她抬手環住男人脖頸,勾著男人的脖子往上,在男人下巴上親了一口:“殿下,你真好。”

    男人輕哼了聲,似是不以為意,但薄唇邊的淺淡笑意,卻是加深了些許。

    第229章

    回到西宮。

    晴云這段時日跟著她實在辛苦了,尤其是在皇陵里的時候。

    程綰綰便叫晴云趕緊下去好好休息,這兩日都不必在跟前伺候了。她又額外拿了自己攢的體己銀子,賞賜給晴云不少。

    素心素蘭和瑞雪也都賞了,只是沒晴云賞得多罷了。

    這之后沒再耽擱,天太冷,程綰綰在皇陵又受了凍,素心素蘭領了賞賜,趕緊去將早就燒好的熱水提來,在盥室給程綰綰打了半桶子的熱水,又添涼水調好水溫,伺候程綰綰沐浴。

    但是江訣卻將侍女們都趕了出去:“孤給你洗!

    程綰綰臉一紅。

    太久沒見,抱抱親親倒還好,乍然要這般坦蕩相見,她還真是突然有些不習慣了。

    程綰綰別別扭扭,偏男人說話也沒壓著聲,被素蘭素心聽見,出去的時候,兩個侍女都在偷笑。

    程綰綰被笑得臉上掛不住,只是沐浴而已,怎么好像她迫不及待要和男人做什么了一樣。

    程綰綰羞惱:“綰綰自己洗!

    邊說邊把男人往外推。

    男人高大,江訣沒有要退的意思,程綰綰竟推不動他。

    江訣看她臉紅了,知道她是又羞了:“怎么,怕羞?又不是沒洗過,她們都出去了!

    不說還好,一說程綰綰臉更紅,羞惱之下推不動人,氣得在男人腳上踩了一腳。

    江訣給愣住。

    小太子妃什么時候膽子這么大了,都敢故意踩他了?

    江訣驚訝之余又有點莫名高興。

    他一晃神,程綰綰使了大力氣,總算把男人推動。

    江訣被推得往后退了半步,程綰綰立即把盥室的門‘砰’地關上。

    回過神的江訣:“……”

    男人站在盥室門外沒動,原地回味了一下剛才發生的事。

    回味完,男人‘嘖’了聲,拿膽子見長的小妻子沒辦法,只能再去叫侍女進來伺候。

    他才要走,盥室的門突然‘唰拉’一下又開了。

    江訣半轉開去的身形頓住,轉回來,看過去。

    小太子妃站在門后,噘著小嘴,兩頰紅紅的,低聲低氣仿佛不太情愿,說道:“進來吧!

    江訣愣了愣。

    程綰綰也不等他,自己轉身進去。

    江訣回過神,立即跟著進盥室。

    進了盥室,小太子妃悶頭悶腦就開始解衣裳,也不看他。只是動作慢吞吞的,解了半天也沒解開。

    江訣好笑,無奈嘆口氣,上前幫她解。

    他一邊解,一邊輕聲問:“怎么了?不羞了?”

    程綰綰沒作聲。

    小太子妃腦袋垂得低低的,好像是在看他幫她解衣裳的動作。江訣細看了眼,卻發覺小太子妃的肩膀似在輕輕抖動著。

    江訣動作頓住。

    他立馬彎下腰,認真去看小妻子的臉色:“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程綰綰還沒哭呢,但是也要哭了,眼淚又掛在眼睫上一顫一顫的了。

    江訣這回是真的不明白小太子妃怎么要哭了,連忙低聲哄。

    哄了片刻,程綰綰才把眼淚忍住了。

    她這才甕聲甕氣說道:“方才把殿下關在外頭,綰綰一關門就后悔了!

    “怎么后悔了?”江訣指腹溫柔給她擦眼角的淚,話音也溫柔。

    程綰綰抽抽鼻子,小聲道:“綰綰不該把殿下關在外頭。在皇陵的時候,綰綰以為再也見不到殿下了,綰綰在心里祈求上天,要是能讓綰綰再見到殿下,讓綰綰做什么綰綰都愿意!

    江訣心口柔軟,又泛起細密疼痛,將小妻子抱進懷中:“這不是見到了嗎?綰綰是上天賜給孤的,上天不會再把綰綰收回去!

    “所以吶,上天讓綰綰再見到殿下,綰綰應該好好珍惜和殿下在一起的時間才是。時時刻刻都要珍惜。剛才綰綰卻把殿下關在外頭……”

    江訣心口軟成一灘水。

    原來他的小妻子是難過這個,只是難過把他關在門外那么片刻,浪費了可以在一起的片刻時間。

    江訣滿心柔軟。

    他抱緊她:“莫哭了,孤的綰綰這么乖,只是關了孤一小會兒而已!

    “一小會兒也很重要的,人要學會珍惜。”

    “嗯,要珍惜。但是這么小小的一會兒,對綰綰和孤來說,也不算太多。因為孤和綰綰,還有一輩子,很長很長的一輩子。”

    *

    雖然白日睡過,但是在馬車上顛簸到底也睡不好,所以程綰綰沐浴完,就被男人早早抱回榻上歇息。

    男人自己卻是沒有歇下。

    程綰綰不大高興一個人睡覺,眼巴巴地把男人看著。

    宮變剛剛平息,事情還多著,江訣也想陪小妻子睡,但實在沒辦法,還有一堆事等著他處置。

    男人耐心解釋過,程綰綰也明白。

    她一向又體貼人又乖順,自然不會做無理取鬧的事,便自己乖乖躺著睡覺,但是多少還是有點失落的。

    好不容易才見到的,她不想這么快又和男人分開。

    江訣只好哄小妻子,說他哪里也不去,就在寢殿陪著她睡。

    程綰綰這才高興了一點。

    江訣便守在榻邊,見小太子妃滴溜溜的眼睛瞧著他,并沒有睡意,便問起她被困在宮里時候的事。

    程綰綰困在宮里也沒有吃苦,只是不能自由進出曲春宮罷了。

    她也沒什么好隱瞞的,老老實實全都告訴男人了。

    還包括她給安王抄的奠經,又想起被安王關在皇陵差點凍死餓死渴死,她就噘著嘴巴郁悶,直道后悔可惜。

    江訣被她懊惱的小模樣逗笑,捏捏小妻子的臉蛋:“那,就給安王抄了,沒給孤抄什么?”

    程綰綰眨巴眨巴眼睛。

    抄了的,給他抄的最多呢。全是祈福祈求他平安回來的。

    但是程綰綰羞于承認,便囁囁嚅嚅道:“唔,沒抄……”

    男人故作不可置信:“啊~沒抄啊……”

    聽男人一副大失所望的口氣,程綰綰五官擰成一團,又糾結著改口:“哎呀……就、就隨便抄了些……”

    江訣道:“那到底是抄了還是沒抄?”

    程綰綰一聽,分明聽出他嗓音里的低笑來,再一看男人,分明在笑她。

    原來是故意逗她呢。

    程綰綰頓時氣呼呼鼓起腮幫子:“……沒抄!”

    男人半分不惱。

    非但不惱,還笑得更厲害。

    “沒抄,嘖,沒抄就沒抄吧。那,有沒有心心念念想著孤,一邊想一邊寫孤的名字,寫了滿滿當當一整張紙?”

    程綰綰:“……”!

    程綰綰愣了愣,旋即大窘。

    他怎么知道的!

    程綰綰瞪大眼睛看男人,卻只換回男人放肆的大笑。

    任是程綰綰怎么追問,江訣都不肯說他是怎么知道的。

    這事只有晴云和安王知道,連那張紙她都藏好了,回來到現在,晴云沒時間‘告密’,也不可能是安王,他到底怎么知道的?

    程綰綰從男人口中問不出,拉著男人的袖子纏磨。

    江訣陪著她鬧了一會兒,又哄了一會兒,程綰綰才不情不愿作罷。

    江訣又親了親她,又問在皇陵的事。

    在皇陵就不比在曲春宮了,差點凍死餓死渴死。

    程綰綰不想和男人說這些,反正現在已經得救了,事情已經過去了,何必再說出來讓他心里內疚呢。

    程綰綰避重就輕,只幾句話就略過去在皇陵的情況。

    可越是這樣,江訣越是知道她定是受了許多苦。

    他心底澀然,面上卻不露,只是暗暗地想道,從此往后,到他死了閉眼之前,他再也不會離開她身邊。

    程綰綰怕男人再問她,便反過來問他在邊關的事。

    江訣笑笑,倒也沒有避而不談,而是給小妻子講了許多軍營的趣事。

    程綰綰沒見過沙場狼煙,也沒見過軍營嘈雜,聽得津津有味。

    江訣侃侃而談,逗得程綰綰笑個不停。

    他卻只講趣事,不講戰場。

    不講兩軍拼殺,不講死了多少人,也不講他受過傷。

    講到后面,小太子妃聽著聽著,笑著笑著,眼睛漸漸就睜不開了。

    江訣低下聲音,將故事講完,程綰綰便睡著了。

    青影來稟事時,殿內已經一片安靜。

    江訣守在床邊,青影來,他才出去。

    青影稟報完城外平亂軍駐扎情況,還缺些東西,請令支取。

    江訣應下,交給他全權負責。

    若風和青影一道來的,青影稟完事,若風便跪下請罪。

    殿下離京之后兩日,便命人傳口信回來,將東宮的暗衛七成之數都交給了他,全權由他調遣,只做一件事,就是保護好太子妃的安全,但是同時,也不能驚動安王,讓安王察覺陰謀已經敗露。

    進宮之時,礙于與官家女眷一同守靈有所不便,太子妃讓他不必跟著,若風答應,但只是明面上沒有露面,實則一直在暗中保護。

    殿下交代的兩件事,特意說過,后者雖然要緊,但一切以太子妃的安危為先。

    倘若安王意圖對太子妃不利,若風會下令暗衛立即動手,救走太子妃。

    但是誰知安王發動宮變之后一直沒有什么動作,若風多少有些掉以輕心,不料安王突然起意,將太子妃轉移到了永安陵。

    “是屬下失職,以至于太子妃身陷險境,打亂了殿下的計劃。屬下甘領責罰!

    如果不是這個變故,殿下原本不會這么快動手。安西軍是前日夜里才從挖好的密道陸續潛進城中的,昨晚的行動實則很倉促,若是安西軍來不及整備進宮,光靠禁軍,殿下那邊怕是兇多吉少。

    但是殿下怕太子妃在皇陵撐不住三日,所以只能立即動手平亂,救出太子妃。

    江訣原本得知小太子妃被轉移到了永安陵,確實是怒火攻心,險些喪失理智。

    但是江訣心里很清楚,這次的行動,任何一環都不可能是萬無一失。

    她也許會死,他也是。

    所以什么打亂計劃,什么被迫提前行動,這些都不要緊,她還好端端地活著,這就是最要緊、最圓滿的了。

    “起來吧。”江訣思緒百轉,最終緩緩說道。

    若風愣了愣,以為自己聽錯了,抬起頭來詫異地看著男人。

    江訣嘆口氣,看著他:“孤現在罰你有什么用?萬幸,她好好的,什么事也沒有。若再罰你,叫她知道了,不過是讓她又為你不忍內疚一番。孤不想讓她再難受,此事就此揭過,誰也不要再提。”

    若風愣住。

    若風還跪在地上,青影沒管他,見此事揭過,又稟道:“殿下,秦二公子從宮里出來,已經回過勇毅侯府了,算時辰,約摸要過來了,要來同殿下商議平亂后續事宜。殿下是現在就去前廳,還是等秦二公子來了,屬下再來……”

    青影話沒說完,江訣抬手打斷他:“讓秦昭明日進宮再說吧!

    青影止住話頭,詫異看男人。

    高大的男人站在殿門外,略微側頭朝殿內看了一眼,隔著門,神色亦溫柔。

    “不管誰再來、什么事,都等明日再說!

    “她醒來見不到孤,要難過的!

    男人半垂眼,漆眸繾綣。

    第230章

    江訣一夜沒睡,雖然把事情都推到第二日,但也怕有什么意料之外的變故,必須要即刻處置,是以一夜未眠。

    好在一夜平穩,什么都沒發生。

    程綰綰雖然回到了東宮,但是夜里睡得并不怎么安穩,迷迷糊糊做夢,也不記得夢到了些什么,總之夜里醒了好幾回。

    好在每回醒過來,她半瞇著眼睛都能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

    不是在她榻邊坐著翻書,就是在桌邊寫什么東西。

    程綰綰知道他在,便又安安心心地睡過去了。

    早上醒過來,男人也還在。

    程綰綰高興,抱著男人親了好幾口。

    江訣被小妻子的熱情歡喜哄得心滿意足。

    又陪程綰綰用過早膳之后,男人才出去忙了。

    江訣直接進了宮,早朝還沒恢復,但世家和大臣不少人早早進宮等在了奉德殿,非是要見到他才安心。

    見了江訣,這些被江煜威逼利誘、又關了好幾日的臣子和貴族們,立馬爭先恐后地對江訣控訴安王的罪行。

    從殺人害命到危害國祚,從結黨營私到謀逆叛國,直將安王罵成千古罪人,而后眾人便一致認為,要對安王處以極刑,才能震懾朝野,安撫民心。

    江訣其實還沒想好要怎么處置江煜。

    他上位多年,心腸早就冷硬,倒不是因為所謂手足之情有所不忍,而是因為皇帝。

    他找郭公公探問過,江煜謀逆一事對皇帝打擊甚大,皇帝十分惱恨江煜所為,但是惱恨之外,又始終有一份愧疚。

    在皇帝心里,安王之所以謀逆,除了江煜自己狼子野心之外,總也有一半原由是他這個父皇從來不稱職。

    所以,皇帝難免將江煜犯下的罪孽也背負到自己身上,而倘若對安王處以極刑,皇帝也會覺得,是因為他才害死了這個兒子,是他使這個兒子走上了叛國謀逆的不歸路。

    江訣這才對怎么處置江煜有所猶豫。

    眾人吵了一早上,吵得江訣頭疼。

    等秦昭一來,江訣立馬以議事為借口,趕緊把他們都打發了。

    奉德殿這才安靜下來。

    江訣捏捏眉心,一看秦昭,也是一臉的疲憊,眼下烏青一片。

    江訣道:“局勢已經穩定下來,有些事也不急著處置。此回你辛苦了,孤準你歸家休息兩日再回來幫孤!

    秦昭一臉疲態,卻還有力氣玩笑:“殿下都沒休息,臣哪里敢休息!

    江訣挑眉。

    秦昭斂了笑,嘆氣:“哎,臣的心事,休息也沒用!

    江訣一想,秦昭最在意的,莫過于勇毅侯府和周家人。

    勇毅侯府赤膽忠肝,對秦昭假死一事應當會有所體諒,那想必問題就出在周家兄妹身上了。

    “你去過周家了?”江訣問。

    “去過了!鼻卣验L嘆一口氣,“哎,連她的面都沒見到!

    江訣想了想:“你什么時候去的?”

    秦昭:“昨兒夜里啊。吃了殿下的閉門羹回去的路上去的!

    江訣:“……”

    秦昭:“我實在想她,沒忍住就去了……”

    江訣:“那都是半夜了。你深更半夜去,周夫人豈會讓你見!

    秦昭:“誰說的,周夫人準我見了,但是差人去叫,丫鬟回來稟就說她已經睡了!

    江訣挑眉。

    既然叫人去問,那便應當是沒睡,但丫鬟問完回來卻說睡了,顯見是不肯見面的借口。

    男人在這種事情上,與女子之間的惺惺相惜、相呴相濟不同,男人多半只會看笑話。

    秦昭一看男人似笑非笑看戲的表情,頓時來氣:“殿下還笑?臣不還都是為了給殿下辦差嗎?!”

    “孤與你都是為了大鄴,怎么是為了孤呢?”

    秦昭:“……”

    看秦昭一臉郁郁,江訣輕咳了聲,勉強把笑壓了下去,接著問道:“那你就走了?”

    “……沒有。”秦昭頓時發蔫,“我直接去她院墻外了!

    江訣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在她院墻外等了一個多時辰。”

    “……然后呢?”

    “然后……然后……”秦昭更蔫了,“然后她屋子里的燈就熄了。”

    江訣:“……”

    秦昭:“……”

    秦昭哀怨:“殿下,別以為臣看不出來您在笑。”

    “胡說。孤沒有,孤哪有笑。”

    秦昭:“……”

    太子殿下仗著身份,連嘴角壓也不壓就說胡話,偏偏秦昭身為臣子,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秦昭蔫了半天,兩人才說回正事。

    江訣回來宮中后還沒見過江煜。

    江煜是秦昭暫時安置的。

    秦昭道:“安王現下還被關在宮里,臣派了禁軍看守,必不會讓安王尋死!

    秦昭一頓,又道:“不過依照臣看,安王也沒有要尋死的意思。安王剛被關時,一直要見殿下。臣去了一趟,告知安王,殿下不在宮中,安王便要求見陛下。”

    江訣神色動了動:“父皇去了嗎?”

    秦昭點頭:“去了。不過,陛下是一個人進去的,臣也不知道陛下和安王說了些什么。陛下離開之后,安王就安靜下來了,什么話也不說了!

    江訣沉默。

    江煜確有野心不假,但他也確實和前朝與史書上那些亂臣賊子不同。

    安王始終在意皇帝。

    殿中一時安靜。

    過了片刻,秦昭道:“還有一事,安王妃與其母家范家,都已經被看押起來,殿下預備怎么處置?”

    范家……

    安王謀逆,范家即使不知情,但安王的棺槨之所以能進宮,之所以能把世家百官和宗婦官眷都集中到宮中守靈,卻的確是安王妃一力促成的。

    若非安王妃到皇帝跟前請求,完成安王的遺愿,皇帝也不會在宮中為安王舉喪。

    誰也說不清,范家在這其中,究竟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

    江訣又是沉默。

    *

    晚間男人還沒回來,于太醫就先過來了。

    于彬是被江訣叫來給程綰綰請脈的。

    雖然說程綰綰從皇陵出來,看著是沒什么大事,但是到底深冬嚴寒,皇陵里更是陰冷,被關在里頭硬生生地凍了兩天兩夜,說不準會落下什么毛病,還是仔細看一看才好。

    好在于彬看過,并沒有什么問題。

    程綰綰又讓于彬順便給晴云也把了脈。

    瞧著是程綰綰嬌弱一些,但是反倒是晴云的身子積了寒氣,要吃些滋補溫養的藥,好好養一個冬,這樣才能徹底驅了體內的積寒。

    晴云說不妨事,程綰綰還是叫于彬給她開了最好的藥,銀子她來出,不用走東宮的公賬。

    于彬笑笑,說銀子不是事,也沒要程綰綰的賞銀就出去了。

    剛出去,江訣就回來了。

    于彬稟過把脈的結果,江訣才安下心。

    于彬告退正要走,程綰綰追了出來。

    “于太醫!等一等!”

    于彬停住腳步,恭身立于階下。

    程綰綰在屋里就看見了男人,迎著一張燦然笑臉出來:“殿下回來啦!”

    “回來了!苯E笑笑,摸摸小妻子的腦袋。

    程綰綰由著男人摸腦袋,一副乖乖的模樣,但是小手卻悄無聲息地攥上了男人另一只手的衣袖。

    “殿下,”她眨眨眼,“既然于太醫在這里,殿下正好回來了,要不讓于太醫給殿下也把一把脈吧?”

    于彬抬眼。

    江訣摸小妻子腦袋的手一頓。

    又繼續摸了兩把,放下手來,薄唇微勾:“怎么想起來要給孤把脈,孤又不需要!

    程綰綰看男人一副坦而然之的模樣,心里卻想未必就不需要。

    她昨天可沒扒開他的衣裳檢查有沒有傷呢,再說有些傷是肉眼看不出來的。

    程綰綰不放心。

    但是她也不明說,攥著男人的衣袖只管撒嬌:“殿下,就把一把嘛,把一下脈而已,耽誤不了殿下多久的!

    江訣拿她沒辦法,把于彬又叫進殿中再把了一回脈。

    于彬把完脈,程綰綰直盯著他:“如何?”

    于彬還沒答,江訣先笑道:“什么如何?綰綰莫不是以為孤身體有什么疾?”

    “當、當然不是啦……”程綰綰心虛,“就是……就是順便把一下脈嘛!

    程綰綰眼神飄忽這當口,江訣暗暗看了于彬一眼。

    于彬立即會意。

    轉臉便對程綰綰道:“太子妃放心,殿下脈象從容和緩,沉取不絕,可見身體康健無虞!

    程綰綰一聽,立馬松了口氣,這才完全放下心來。

    *

    因平亂后續的查問處置事務繁雜,江訣來回宮中與東宮也是麻煩,便帶著程綰綰去宮中暫住。

    江訣原本怕小太子妃觸景憂懷,要給程綰綰換個地方住,但是程綰綰住慣了曲春宮。

    再說現在宮里宮外百廢待興,最好諸事在年前都了結完,讓大家都好好過個年。

    所以程綰綰不想在這個時候,再因為這種小事給眾人添麻煩了。

    是以還是繼續住在了曲春宮。

    程綰綰住在宮里,男人處置前朝的事,她也去后宮幫著皇后處理庶務。

    安王發起宮變之后,對后宮倒沒有做什么,甚至皇后和眾妃嬪的份例都一應照前,連炭火都沒忘了每日送去。

    后宮倒是很快恢復如前,只是每個人心里多多少少還有余悸,又或是唏噓悵惋。

    過了兩日,范書雯從封禁的安王府進宮了。

    是太子之令,特許范書雯進宮見安王一面。

    第231章

    安王妃以戴罪之身進宮,自然素衣卸釵。

    上次進宮時,她還是夫君為國戰死的英烈遺孀,再進宮來,她卻已經是亂臣賊子的同謀共犯,隨時株連雙親,背負罵名而死。

    范書雯有些恍惚。

    直到跟隨內侍行至幽禁安王的宮殿,寒風瀟瀟吹過,那深殿之中傳出一聲低低的咳嗽。

    范書雯才回過神。

    內侍面無表情,領著她進去殿中。

    深冬里日光吝嗇,殿門四閉,殿中便幾乎照不進光線,一團昏暗。

    待范書雯進門,內侍便退出去,將門掩上了。

    殿內頓時更加幽暗。

    范書雯適應了一下,才看清殿中。

    這處宮殿應當不常用,除了名貴的桌椅博古架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其他的裝飾之物,在鳥革翚飛的皇宮之中,堪稱簡陋了。

    而就在正對著范書雯前頭的琢邊紋桃木圓桌旁,坐著一個人,雙手被鐵鏈枷鎖住,身上原本的皇族服制也被剝去,只剩下單薄的中衣和里衣。

    宮中倒也沒那么絕情,這樣冷的冬天,衣裳也不給人穿。

    就在桌旁不遠,有一件寬大的粗布罩衣被扔在地上,還算厚實,就是給殿中人準備的。

    但是顯然他沒打算穿。

    范書雯停住腳步,和桌邊的人隔步對上視線。

    從她進門來,他就在看著她了。

    范書雯想了很久,才抬起眼,朝那視線看回去。

    片刻相對無言。

    過了會兒,江煜低聲說了句:“你來了。”

    范書雯點點頭,又怕太暗他看不見,復又低低地‘嗯’了一聲。

    “江訣叫你來的?”江煜隔了兩息,又問。

    他的語氣和以往很不相同。

    過去那么一個爽朗鮮活的人,如今身上一團死氣,連聲音里都是深深的陰戾。

    范書雯愣了愣,‘嗯’了聲。

    江煜哼笑了一聲:“他是讓你來找我要和瓦剌人合作的信物的吧!

    大鄴皇子與瓦剌合作,雙方一開始絕對不可能信任彼此,所以為了合作,雙方必定都會給出足以讓對方信服的籌碼。

    這信物可能是邊境的軍防圖,也可能是別的,但必定十分重要。

    秦昭已經查明,與安王合作的就是瓦剌的四王子。

    瓦剌并不太平,雖然因為和大鄴開戰,三王子、四王子和八王子,各方代表勢力暫時都統一戰線,維持著和平的表象。

    但一旦四王子和大鄴皇子的交易被揭露,那么這暫時和平的表象,就將再難以繼續維持。

    所以江煜手中如果真的握有四王子的什么信物,那對于目前邊境的戰局來說,必定是至關重要的。

    有了這個信物,可以少死不知道多少邊境的將士。

    江訣清楚這一點,江煜也清楚。

    所以江煜看見范書雯出現,就猜到了她的來意。

    范書雯沒想到他這么快就猜到了她為什么而來,原本就沒準備好說辭,這下更是無話可說。

    但是,她畢竟也不是昨日的她了。

    她何其清楚,此時此刻在她面前的,早就不是那個會在雪天默默護送她去正安寺、幫她趕走歹人保護她安全的那個七皇子了。

    若是他發動宮變之時,對她也絕情一些,不曾來看她,不曾裝作仿若從前一樣和她說話,那此時此刻,范書雯也不必有半點的猶豫和難過了。

    可是現在她怎么可能全然無動于衷呢?

    畢竟他再是亂臣賊子,再是大逆不道,對她,他始終不曾薄待過。

    是以范書雯才覺得難以啟齒。

    夫妻本是同林鳥,如今大難臨頭,她立馬轉而割席,來朝他索要能保住自己性命的籌碼。

    她如何開得了這個口呢?

    可是,她卻不得不開這個口。

    因為她要保住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性命,更是父母的性命和整個范家。

    “殿下肯說嗎?”范書雯不去尋什么解釋,想了許久,還是直接開口。

    江煜沉默。

    片刻低聲似呢喃,說了一句:“……他為什么讓你來!

    范書雯輕抿唇,讀懂他話里的意味。

    但是她什么也沒說。

    現在說什么,也都沒用了,也沒有意義了。

    殿內良久沉默。

    過了不知道多久,江煜重新抬起眼看她,輕聲道:“信物就放在府中書房,裝那柄漆鞘匕首的匣子有一個夾層,夾層里藏了一把鑰匙?窟厜Φ牟┕偶艿讓邮晴U空的,用鑰匙打開,里面有他要的東西!

    范書雯記下。

    她同他,已經不知道再說什么,站了站,說了聲‘多謝’,轉身便要走。

    江煜卻驀地開口叫住她:“書雯……”

    范書雯停下來,慢慢重新看他。

    江煜卻低著頭,沒有說話。

    就在范書雯以為他不會再說的時候,江煜突然開口了,聲音有些作哽。

    “……范書雯,若不會牽連你的家人,你還會來這一趟嗎?”

    范書雯愣了愣。

    江煜始終沒有抬頭看她,她沉默著,他便垂首一直等著,仿佛執意要一個答案。

    許久,范書雯啟唇:“……會。”

    昏暗中,桌邊的人身形似乎微微地顫抖了一下。

    范書雯心口扯動了一下,但疼痛卻刺激著她,讓她更殘忍地說下去:“就算不牽連任何人,我也會來。我自小學醫,最知道這世上有多少人想活卻活不下去,所以無論什么境遇,我都顧惜自己的性命。為了我自己的性命,我也會來*。而我是大鄴子民,太子殿下說這信物能救下很多邊關的將士與無辜百姓,讓他們不用拿命去拼殺,不會家破人亡。我又有什么理由不來呢?”

    昏暗里,桌邊的人一動沒動,也沒有出聲。

    范書雯這回沒有轉身要走,就這么站在那里,等待著。

    良久,江煜開口,他仿佛是嘲弄地輕笑了一聲:“呵,就算不是你來,信物我也會交出來。江訣他讓你來,是來誅我的心!

    范書雯皺眉。

    江煜:“我早該知道,你一直是這樣一個人。當初在豫州,你日夜不離在我身邊照顧,那時候我就該知道,你是一個良善慈悲的人。這樣的你,怎么會甘愿放棄你正義的立場,和一個注定遺臭萬年的人一同赴死呢。”

    范書雯眉頭皺得更緊,分明聽出來他話中的譏誚和嘲意。

    不知他是在嘲弄她,以為她滿口仁義借口,還是他只是在嘲弄自己。

    范書雯正要開口。

    江煜沉啞的嗓音低低吐出話音:“我這一生,從未被任何人選擇和偏愛過。母妃當年,明知自己身體生養艱難,為了她的心上人,為了我的父皇,還是冒險用藥懷上了我,最后在生下我時,丟了性命。她不曾想過她留下的兒子沒有母妃,在宮里會過什么樣的日子。她心里只有父皇!

    “在父皇心里,卻沒有母妃,也沒有我。那么多的兒子里,父皇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太子。我也是父皇的兒子,父皇卻從來沒有偏愛過我。”

    “如今,連你也舍棄我了……”

    范書雯從來不知道江煜的過去,但是她知道,她這并不是舍棄他。

    他有諸多委屈不甘,難道她就沒有嗎?

    范書雯不想問的,聽他這般怨天尤人,滿腹憤懣嫉恨,卻忍不住開口:“江煜,你當初去豫州,是為了我嗎?”

    桌邊的人動了動,一直低著的頭這會兒慢慢抬了起來。

    范書雯道:“與你成婚后,我聽說你是為了我才去豫州的。但其實不是,對嗎?”

    江煜嘴唇動了動,但沒出聲。

    光線昏暗,范書雯便也沒看見他的神色顫動,自繼續說道:“為我,只是你去豫州親自指揮竊取官銀、布置私兵謀逆的借口。還有你假死后的家書,也不過是利用我讓我去陛下跟前請求在宮中為你舉喪。你總說陛下不疼你,但是若陛下不在乎你,又怎么會因為我的幾句話,就肯為你在宮中舉喪?”

    “你說,沒有人選擇你,連我也舍棄你?墒请y道一開始,我沒有選你嗎?”

    “我選擇嫁給你,便要離開我的父母,從此往后與你度過朝夕,百年以后,白頭身死,我也要與你合葬。難道這還不是選擇你嗎?”

    “可你呢,你明知謀逆叛國之罪,株連不赦,一旦事敗,我就要死,我的家人也都要死,那你有考慮過我和我家人的死活嗎?”

    “安王殿下,這樣算來,究竟是我舍棄了你,還是你舍棄了我呢?”

    江煜未曾想過范書雯會質問他這些。

    豫州之事,假死之事,他確實都利用了她,她現在問他,他無可辯駁。

    可是為什么,他心中始終希冀奢望著,她見過他的卑劣與瘋狂之后,還能愛著他呢?

    起初他只是利用她,但是在豫州,他自傷昏迷,她衣不解帶地日夜照顧他,那時起他就動了真心。

    她是那樣一個憐愛眾生的醫者,他希冀著,她從此往后憐愛著他。

    他確實得到了,只是現在,又失去了。

    ……原來他也得到過,只是為了執念當中那些不曾屬于過他的舊夢溫情,他生生又驅逐了她。

    范書雯久久站著,直到確認對面的人真的無話可說,她硬起心腸,轉身離去。

    快要到門口時,她停下來,忍不住還是回過頭看了一眼。

    殿中仍舊一片昏暗,但她似乎看見他的目光,和他發紅的眼眶。

    范書雯不敢再看,趕緊背過臉轉回來。

    “殿下……”她聲音變得極溫和,“太子殿下不是要誅你的心。太子殿下只是心懷仁慈,知道我們范家是被你利用,所以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為范家爭一個活命的機會!

    “不管怎么說,我都謝謝殿下肯告訴我。”

    范書雯說完,拉開門,日光涌進來,刺痛她的眼。

    緩了緩,她抬步出去。

    踏出門外的一瞬,范書雯心里荒蕪又茫然地想道:此生,她與他,再也不會相見了吧?

    這最后一面,在這昏暗禁殿,她連他的臉都沒能最后看清一回。

    第232章

    十一月近下旬的時候,宮變之后緊要待處置的幾樁大事都暫時落定。

    宮中沒有那么多事了,江訣便帶著小妻子回東宮。

    趁著是個難得的晴日,冬陽暖融,男人還沒下朝,曲春宮這邊,幾個侍女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了。

    程綰綰還在睡覺。

    她近來睡得不太好,這幾日才好些,一睡就睡過了頭。

    程綰綰睡醒的時候,晴云已經帶著素心素蘭還有瑞雪,把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本來這回進宮,照例程綰綰也只打算帶一個侍女的,最多兩個。

    但是晴云不肯休息,素心素蘭又怕晴云身體還沒養好,一個人伺候太辛苦,所以也跟著進宮了。

    這樣一來,瑞雪肯定就不肯一個人待在東宮了,就也跟著進宮了。

    程綰綰沒帶著瑞雪進過宮,怕瑞雪年紀太小,一個不小心犯了宮規或者是沖撞了宮中的人。

    但是在東宮待了一年多,快兩年了,瑞雪長大了些,性子也穩重了許多。

    有晴云和素心素蘭帶著,瑞雪現在東宮的事很有些已經能獨當一面了。

    而和瑞雪呆久了,晴云三人也不像最開始伺候程綰綰那樣拘謹小心,尊卑涇渭分明。

    現在還會時不時和程綰綰說鬧。

    本就是一群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再穩重又能穩重到哪里去呢。

    程綰綰起身,洗漱裝扮過后,最后等著素蘭給她梳頭發。

    素蘭給小太子妃梳頭發的時候,忍不住感慨道:“殿下真是心細,這才在宮里住了幾日,臨到要出宮收拾的時候,奴婢才發覺殿下為太子妃帶了這么多東西進宮來。”

    程綰綰剛才去看了一眼她們收拾出來的東西,確實很多。

    程綰綰心里柔暖,但是嘴上只說:“唔,許是冬日的衣裳鞋襪本就厚重占地方吧,又還要多備著手爐什么的,所以堆起來東西便多了吧。”

    素蘭知道小太子妃是不好意思,抿嘴一笑,看著鏡子里臉頰微微泛紅的小太子妃。

    “太子妃這么說,奴婢可就要替太子殿下打抱不平了。那上回晉王殿下去永安山接太子妃回來,去之前鄒公公領著奴婢們林林總總收拾了一堆東西,什么褥墊啊,駝絨毯啊。斗篷就不必說了,殿下細心,還特意囑咐鄒公公吩咐奴婢們把替換的鞋襪都帶上了呢。奴婢都沒想到要帶干凈鞋襪,這才給晴云姐姐也帶上了。哦對,還有火盆。殿下特意囑咐炭火要備著最好的獸金炭,連銀屑炭都不行。殿下這般,還不夠心細嗎?”

    程綰綰聽得呆住。

    她恍然大悟,為什么那天在馬車上她說起八皇子細心,男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那么難看了。

    原來是把他的功勞安在別的男人頭上了。

    程綰綰想起男人那副不爽又不好計較明說的表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太子妃笑什么?”素蘭不解。

    程綰綰抿唇,嘴角壓不下:“沒什么,想起殿下有趣的事了,你要聽聽嘛?”

    素蘭趕緊擺頭:“不不不!算了算了!”

    殿下的趣聞糗事她可不敢聽。

    *

    同日,曲春宮里熱熱鬧鬧收拾東西的時候,前朝,對范家的處置也下來了。

    安王妃為安王所欺騙利用,卷入謀逆之事,雖有牽涉及株連之罪,但憫其與安王成婚不久,非有意助紂為虐,又在事后勸說安王,交出了與瓦剌四王子合謀的罪證要物,對邊境戰局起了至關重要的有利作用。

    是以,免除安王妃與范家所受株連之罪,安王貶為庶人,范家女往后與此大罪庶人夫妻義絕,斷絕名分,即日起準歸范家。

    然,范家雖不知情,但仍有襄助逆賊之舉,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念吏部員外郎范文邑在豫州賑災銀失竊大案中,盡忠國事,非與逆臣合謀,又體察其固存為民之心,著貶為豫州鹽運司知事,三日內,舉家南下,十年內不得調用回京,范家親族及旁支子侄,十年內亦不得參加科舉入仕。

    回到東宮,又是一番收拾。

    晚膳前,程綰綰從若風那里聽說了男人對范家的處置。

    范家與安王結親,又有襄助謀逆之舉,雖然只是被利用,但是這種事又找不到切實的證據,哪里說得清楚。

    能保住闔家性命已經是不易了。

    用過晚膳,男人沒有再出去。

    近來朝中處置了好幾個附逆的官員,抄家滅族,世家中也有,同樣該抄的抄,該殺的殺。

    沐浴出來,男人躺在榻上,有些出神。

    程綰綰拆了發髻,回來榻上,看到男人神色陰郁的樣子。

    “殿下……”她小聲喚,打量他。

    江訣收回神思,看見小太子妃穿著單薄的寢衣,趴坐在榻邊盯著他瞧,他立馬一把將人薅過來抱回榻上,塞進被褥中。

    “不知道冷嗎?”

    程綰綰被囫圇個塞進被子里,扭了扭擠出腦袋來:“還好,有暖爐,不冷的。”

    自回來后,隆冬寒重,寢殿里早就燒起了暖爐,今日從宮里一回來就點上了,寢殿里已經暖和起來。

    程綰綰確實不冷。

    但是男人隨她怎么說,還是把她捂個嚴實。

    程綰綰也不掙扎,就乖乖讓男人把她捂得跟蠶蛹一樣。

    她露出圓腦袋和一雙圓眼睛看男人:“殿下,殿下怎么了,好像不高興的樣子!

    江訣捂好小妻子,躺好頭枕在臂上,姿態放松:“也沒什么,只是近來事情太多,難免傷神。”

    男人的神色卻并不輕松。

    程綰綰看出來,但沒有點破:“那殿下不要太辛苦才好。事情太多的話,讓別人分擔一些。大鄴是所有人的大鄴,又不是殿下一個人的責任!

    江訣被小妻子這飽含計較的安慰逗笑,轉臉縱溺地看了看小妻子。

    “綰綰說得對,只是……孤近來覺得,孤好像變得越來越心軟了!

    程綰綰不是很明白,也不明白男人為什么要為這個感到傷神。

    “心軟不好嗎?”

    “不是不好……只是對一個掌權者來說,或許不太好!

    程綰綰有點疑惑:“殿下為什么有這種感覺呢?”

    江訣轉過臉看她:“范家的事,綰綰以為孤的處置如何?”

    程綰綰想了想,認真道:“很好啊。謀逆雖然是不赦的死罪,但是范小姐是被利用的,范大人也是一個好官。他們不應該跟著安王一起伏罪!

    “可是,孤不僅僅免了他們的死罪,還讓范文邑繼續做官。如此,是不是太輕縱了?”

    這個程綰綰就說不好了。

    她老實搖頭:“綰綰不知道……”

    江訣看著她,原本認真探究的神色露出幾分無可奈何的柔軟來。

    他伸過手來,揉了揉她露在被子外的小腦袋。

    程綰綰被揉了一通,男人收回手去的時候,她突然道:“可是殿下,殿下讓范大人繼續做官,是因為范大人確實是一個好官。殿下讓一個好官繼續做官,這有什么錯呢?”

    她沒說完,蠶蛹翻了個身,面向男人:“而若是殿下鐵面無私,依律株連范家,那也沒有錯吧。律法如此,謀逆之罪重大,嚴懲以震天下不臣之心,也未嘗不好。”

    江訣認真聽小妻子說話,聽完微怔了怔又失笑:“那依綰綰的意思,孤做什么都沒錯?”

    程綰綰鄭重點頭:“那是當然了。”

    “小馬屁精!蹦腥诵σ飧酢

    程綰綰卻一本正經:“綰綰才不是拍馬屁,綰綰是真的這么覺得。綰綰了解殿下,相信殿下,殿下無論做出什么樣的決定,都定然有殿下的考量。只要是殿下認為對的,那綰綰也認為是對的!

    江訣不笑了。

    男人目光深深,凝望著面前的小妻子。

    他曾決意庇護她一生,卻未想過,有一天她也會認真地想要支撐他。

    他從來不是優柔寡斷之人,從前他不會對自己已經做好的決定顧慮良多。

    也許他不是變得心軟了,而是他所在意的東西,變多了也變得更深了。

    “殿下?”程綰綰被男人盯得莫名。

    江訣收回漸漸灼熱的視線:“綰綰方才說,綰綰了解孤?”

    程綰綰眨眨眼,她說錯了嗎?

    她……應該算比別人了解他吧?

    程綰綰不知道男人什么意思,只好用一雙大眼睛看著男人,目光澄澈探究。

    江訣:“……”

    江訣嘆氣,伸出手遮住她這雙過于純凈的眼睛。

    “別這樣看孤,會讓孤覺得接下來孤要做的事,是在欺負你。”

    程綰綰:“……”??

    但很快,她就知道男人要做什么了。

    視線被剝奪,唇上的感覺就越發清晰強烈。

    很快程綰綰就不可自抑地微微喘息著。

    燭燈吹滅之前,鸞帳宕搖,她輕顫著身體又羞又惱地想道,他就是在欺負她……

    *

    早朝散后,江訣問起秦宣,禮部尚書陳大人怎么還沒回來上朝。

    秦宣道:“陳大人還病著,一時半會兒怕是好不了了。”

    江訣皺眉。

    日前禮部尚書來奉德殿尋他求情,求他饒過禮部左侍郎的性命。

    而這個禮部左侍郎何川,一直是江煜的人。

    宮變之后,復查謀逆之時,證實賭坊新隆堂的背后那個姓何的主使之人,就是何川。

    陳大人道何川科考入京之時,因家境貧寒,險些被謀私枉法的富家子弟給頂了身份。十年寒窗苦讀,差點一朝被人害死、奪去前程,最后是安王幫了他。

    因著這份恩情,何川才一直為江煜做事,幾乎算得上是江煜的心腹了。

    不僅利用賭坊算計大駙馬與大公主府一事,還有在宮中假演遇刺,引走奉德殿的人,和大公主里應外合,給安插在禁軍中的叛賊創造機會,盜走宮城布防圖,此事也是何川的設計。

    而之前瓦剌來使欲與大鄴聯姻,當時何川也是不動聲色地促成。

    不過那時,江訣已覺得他有些不對。

    煙雨閣之事,與他在一起談事的人的確是秦宣,但是那日是在亭中四面被簾帳所圍,旁人是看不見秦宣的,自然也不會知道,那天和他談事的是秦宣。

    雖說此事也不是絕對嚴密,但是一個禮部左侍郎和煙雨閣毫無干系,卻能在事后準確地說出那日的人就是秦宣。

    江訣當時只覺得奇怪,并未深想。

    直到后來青影查探到新隆堂背后的人姓何,而宮中冒出的所謂刺客翻遍整個皇宮都半點蹤跡也尋不得,仿佛根本沒有存在過,這時,江訣才突然把一切蹊蹺之處聯系到了一起。

    而這樁樁件件的事,宮防圖、新隆堂,無論哪一件,都夠砍了何川的腦袋,并株連其九族。

    禮部尚書卻跑來為何川求情。

    江訣當然駁斥回去,還訓斥了陳尚書一通。

    誰知這位禮部尚書回去之后就病倒了。

    江訣冷笑:“他是真的病了,還是病給孤看的!

    秦宣:“陳大人應該不是這樣的人,應當是真的病了!

    江訣神色冷淡,沒什么好說的。

    這個禮部尚書,做到這個位置了,還這么拎不清輕重。

    秦宣與這位陳大人還算關系不錯,想了想,還是為他說了兩句:“殿下還請體諒一二吧,陳大人年近半百,膝下卻無子無女。禮部左侍郎何川,聰敏識禮,從進禮部起就是陳大人一手教的,算是陳大人的徒弟了,更甚半子。兒子犯下大罪,陳大人怎么可能無動于衷呢?殿下上回訓誡過他之后,陳大人也知道自己不該求情。只是那何川就要定罪伏誅了,陳大人這病,怕是暫且好不了。”

    江煜手中牽涉瓦剌四王子的信物已經拿到,相信邊關戰事不日就會結束,到時禮部的事情還有很多。

    江訣無奈,沉嘆了口氣:“也罷,召太醫去看看吧。若是開春他好不了,他這個禮部尚書的位置,就要動一動了!

    奉德殿議完事,秦宣隨江訣出了大殿。

    男人的臉色有些沉凝。

    今日,是江煜伏罪之日。

    第233章 (捉蟲)

    快要年底,每年大鄴冬月到開春頭一個月都是最冷的時候。

    尤其正月里。

    但今年冬月里還出了幾回晴。

    江訣往關著江煜的禁殿去,這日也是個晴天,頭前兩日下了整整兩天兩夜的大雪,現下雖然出晴,但地上的雪還積得厚厚一層。

    腳踩在雪地上吱呀作響,這禁殿只有看守的禁軍,鮮有旁人來,就連灑掃和鏟雪的小太監,也忘了這個地方。

    江煜從前是他們兄弟幾個當中最愛熱鬧的一個。

    如今卻囚在這無人問津的禁殿,形影相吊。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江訣今日親自來送他這最后一程。

    禁軍打開殿門,江訣走進殿中,今日隨行而來的不是鄒吉,而是皇帝身邊的郭公公。

    雖是晴日,化雪的時候卻更冷些。

    但江煜仍舊沒穿那件御寒的粗布罩衣,身上只單薄的中衣貼著里衣。

    他卻似乎并不覺得冷。

    看見進殿來的人,在看見郭公公之后,他的目光無意識地朝郭公公身后探詢看過去。

    望了片刻,見進來的確實只有江訣和郭公公,再沒有別人,江煜才收回視線。

    江訣將他的動作盡收眼中,知道他是在看皇帝來了沒有。

    “父皇不會再來見你!苯E道。

    江煜神色平靜。

    他猜到了。

    從那天皇帝來見他,他看見皇帝驟生許多白發,得知是因為他逼迫皇帝寫下那份退位立繼的詔書而一夜垂老,江煜那時候就知道,父皇定是恨毒了他。

    “父皇待你確有忽視,但今日落得父子不復相見的局面,難道就是你所希望的么!苯E幾許感慨,又似惑然。

    江煜掀起眼皮:“太子皇兄是來賜死我,還是來奚落我的!

    “孤沒有那個興致!

    江訣轉頭示意。

    郭公公將放著一杯毒酒和一把匕首的托盤送到江煜面前的桌上。

    江煜看著毒酒和匕首,沒有動。

    江訣不催。

    過了片刻,江煜問:“她呢?”

    “誰?”

    “……范家。”

    這種時候了,他還有心思問范家的事,可見他確確實實對范家小姐存了幾分真心。

    不知事敗之后,他可曾有過一刻后悔。

    江訣沒有興趣往深里探究,只道:“孤給了范家恩赦,沒有人死!

    江煜聽完沒有表情。

    不知道他是高興還是別的什么。

    江訣:“孤大婚時,大婚之夜行刺孤的刺客,是你的人?”

    江煜再回掀起眼皮來,嘴角扯了扯:“對太子皇兄來說,這很重要嗎?”

    “事到如今,不怎么重要,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是么!苯献I笑了一下,“沒錯,是我。怎么,很讓太子皇兄意外嗎?”

    “……”江訣沉默片刻,“實話說,很意外!

    江煜:“……”

    江訣:“孤懷疑過江丞,懷疑過江偃,懷疑過很多人,甚至后來懷疑過江昊,但是孤沒有懷疑過你!

    江煜嗤笑出聲:“太子皇兄是想說在你心里我一直是一個好弟弟?可是……”

    江煜斂了笑:“臣弟卻想問一問,皇兄究竟是沒懷疑過我,還是根本一直就輕視于我!

    江訣皺眉。

    江煜一生下來就和他一樣沒了母妃,在幾個兄弟之間,他對江煜,其實比對旁人更多幾分寬容。

    幼年時,在他還沒有像現在這般全然成為一個冷酷合格的太子之前,他對江煜,是最親厚的。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這個最親厚的皇弟,不知不覺間竟淤積起了這么多的怨憎恚恨。

    江訣突然有些后悔剛才一時悵然,說了那么多無關緊要的廢話。

    江煜已經走火入魔,說什么他也聽不進去了。

    江訣松開眉頭來:“既然你趕著要死,那就選一樣吧!

    江煜本來也不是懼死在拖延。

    他笑了笑,依言伸手,在毒酒和匕首之間來回,似乎難以抉擇。

    江煜一邊精心挑選一邊問道:“這是父皇賜的,還是皇兄賜的?”

    江訣知道他在問什么。

    他不打算誅一個將死之人的心,照實道:“孤賜的。你不必糾纏這些。盡管你大逆不道、逼父弒兄,可父皇終究不愿意親手賜死你。父皇不來見你,并不是因為對你憎惡恨惱至極,而恰恰是因為父皇對你還有不忍,所以不愿意親眼見你伏罪!

    江煜近乎悠閑的神色在聽到這番話之后有所怔松,但很快,又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

    “太子皇兄一定很奇怪吧,我僅僅是為了和你爭奪父皇的寵愛,就走上了這樣一條九死一生、為天下人所恥的路。”

    江訣沒說話。

    江煜自顧自:“可是,沒什么好奇怪的。父皇最偏心你。你有父皇的偏愛,你什么都有,所以你不在意不看重不用爭,而我呢?我未曾得到過,難道就連肖想也是罪過嗎?”

    江訣最后一點耐心耗盡。

    眼前的人口口聲聲不得已,可是他說出這番質問的話時,他或許確實有經年的委屈,但究竟是全然不得已,還是只是掩蓋野心的蹩腳借口,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他是在質問別人,還是在說服自己,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江訣一個字都不想再和他多說,轉身離去。

    郭公公愣了愣,還沒看著安王喝下毒酒或是用匕首自盡,就這么走了……

    郭公公猶豫了一下,趕緊跟上。

    江訣走到門口,江煜突然叫主他:“三皇兄——”

    江訣停下。

    江煜:“三皇兄,臣弟先走一步。但是很快,我們會再見的!

    江訣蹙眉。

    郭公公聽得莫名,什么很快再見?

    郭公公跟著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見安王晦暗不清的臉上露出一種別有深意的笑來,在殿中幽暗的光線下,竟顯得有些陰惻惻的。

    郭公公打了個顫。

    安王端起毒酒來,再沒二話,將毒酒一飲而盡。

    那般毅然決然,仿佛對這世間再無半點留念。

    到底也是看著長大的孩子,郭公公心中一痛。

    再沒看下去,趕緊跟著太子出了殿中。

    等走出殿外,在院中雪地上,郭公公上前問道:“太子殿下,方才安王那話……”

    江訣半壓著眼:“誰知道他在說什么。人之將死,胡說八道吧!

    郭公公:“……”

    不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

    但郭公公也覺得安王那話毫無來由,太子這般說,他也就沒有格外放在心上了。

    兩人在院中稍侯。

    殿內,江煜毒酒發作。

    穿腸之痛,讓他再無法安坐在凳子上,殿中一聲響動,江煜蜷縮在地上,捂著絞痛的腹部。

    疼痛漸漸模糊了他的意識。

    過去的記憶在眼前走馬燈一般飛快閃過,據說人在瀕死時,會看見自己的一生,最后的意識,會停留在記憶中最深的畫面。

    江煜意識逐漸渙散。

    “七弟,你這樣握弓不對,孤教你。”

    “三皇兄……”

    “認真看著。”

    “……是。”

    “七弟,看好了,孤最后再教你一次!

    *

    新年將至,年前只有最后一樁事還未處置。

    便是大公主府的罪罰。

    大駙馬被人圈套設計,大公主被人用小郡主威脅,雖然都是別有苦衷,但江紜在宮中與禁軍中的逆賊配合,吸引奉德殿禁衛軍的注意,創造機會讓逆賊盜走宮城布防圖,這是無可辯駁的謀逆之行。

    這和范家被人利用,為假死的安王在宮中舉喪不同。

    范家當時并不知情,但江紜卻是切切實實地知道自己所為是在助紂為虐,是在謀逆。

    謀逆案已經徹查完畢,大公主府的罪行沒有輕判的理由。

    但是罪罰遲遲未定,是因為江訣同時承受著皇帝和皇后兩方的壓力。

    安王賜死,皇帝已經死了一個兒子,不想再失去一個女兒。

    皇后則是一貫心軟,何況大公主母妃早逝,未出嫁前又和五公主江婉筎感情甚好,皇后自是不忍。

    再說,皇后也是母親,知道江紜一切都是為了女兒。

    皇帝和皇后的意思都是,保留大公主的封號,不必貶為庶人,只是收回公主府,斷絕俸祿,讓江紜仍舊以大公主的身份,從此在正安寺后山供廟苦修,為國祈福,以贖罪孽。

    但是江訣卻覺得這么罰太輕了。

    若是平民百姓,因子女受人脅迫,犯了律法,倘無人命,倒也情有可原。

    可是,身在皇室,就要以大鄴為先,受天下萬民供養,就要以天下為先。

    而江紜附逆,害得宮城失守且不說,邊境那無數枉死的將士和百姓,累累血債,焉能說與她毫無相干?

    那些將士拼死衛國,他們就沒有父母、沒有兒女?

    江訣思來想去,頂著皇帝的壓力,還是下旨抄沒大公主府,褫奪江紜的封號‘寧安’,廢其公主之身,貶為庶人。

    其女江詩,亦廢去郡主封號。

    大駙馬自不用說,也一同廢庶。

    因著這事,皇帝有些生氣。

    好幾日江訣去問安,皇帝都避而不見。

    江訣無可奈何,但東宮詔令已下,沒什么好再說的。

    晚上的時候,江訣把這事同小太子妃說了。

    程綰綰不太懂什么罪罰其份,但她總是支持他的。

    謀逆案所涉罪者,該罰的都罰了,接下來就該論功行賞了。

    江訣也不想用糟心事牽絆小妻子的心事,便說起賞人的事來。

    這是好事,說說也高興。

    頭一份的功臣自然是秦昭和安西軍,再便是蟄伏的禁軍和帶兵收復永安皇陵的晉王。

    程綰綰細數了一遍。

    男人看著她掰著手指頭數,笑道:“綰綰還漏了一個最重要的功臣!

    程綰綰眨眼:“誰?”

    江訣但笑不語。

    程綰綰想不到還有誰‘最重要’,但是看男人的笑,漆眸望著自己,便有點領悟到了。

    她又眨眨眼,圓指頭指了指自己:“不會是……我吧?”

    第234章

    程綰綰有點受寵若驚。

    這回宮變,她分明什么忙都沒幫上,還被關去了永安陵,害得男人要額外派人去救她。

    她不算拖后腿就罷了,哪里來的功勞……

    程綰綰這么一想,就覺得男人把她說成‘最重要的功臣’,此舉私心甚重。他好意思,她還不好意思呢。

    程綰綰的臉很快紅起來,慚愧囁嚅道:“綰綰哪里是什么功臣……分明、分明是給殿下拖后腿了……”

    后半句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但江訣看小太子妃的腦袋都快要找個地縫埋起來了,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江訣把人攬過來,抬起小妻子的下巴來,不許她低著頭。

    “又在胡說八道什么?你不是功臣,誰是功臣。”

    程綰綰看著男人的眼睛,見他認真,她也不作聲。

    江訣:“還記得孤離京前,綰綰給孤看的那本書么?”

    程綰綰回想了一下,點了點頭:“綰綰記得!

    安王府小婚宴的時候,程綰綰在安王書房不小心碰掉了一個裝著一柄匕首的匣子。

    那柄匕首奇特,匕首鞘通體漆黑,上面還有很特別的花紋。

    當時程綰綰并沒有很留心,但是后來她回了東宮,在小書房看書的時候,偶然之間翻到了一本記載地志的書,無意間看到書上也畫著那種很特別的圖紋。

    她當時也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想起安王書房那把匕首來,將書仔細看了一遍。

    那特別的圖紋,是二十多年前,瓦剌的王族獨有專用的圖紋,象征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尊貴。

    程綰綰把書看完,心里止不住地覺得奇怪。

    為何安王的書房收藏著這樣一把二十多年前應該是屬于瓦剌王族的匕首?

    程綰綰又去找了書翻,看二十多年前大鄴和瓦剌有沒有什么大的戰事,有沒有擄獲什么瓦剌王室,安王書房那把匕首會不會是什么戰利品。

    然而程綰綰查翻無果。

    就算找到,二十多年前,安王還沒出生呢,即便有戰利品,也不應當在安王手里。

    程綰綰越想越覺得奇怪,但是她又怕自己是胡思亂想,所以便沒有第一時間同男人說。

    直到江訣要離京親征……

    程綰綰想起匕首的事來,如今想來,安王書房那柄匕首,只怕也是和瓦剌利益勾結的信物一類的東西。

    江訣見她想起來,捏捏她的下巴笑道:“想起來了?安王這回謀逆,孤早*就做了準備,不然也不會這么快收拾好局面。而孤之所以早有防備,還是要多虧了綰綰提醒了孤。”

    程綰綰看男人,見他笑意溫和且認真,這才有點相信了男人的話。

    但是,她還是不好意思:“這算什么功勞……只是提醒了幾句話而已,比不得殿下和將士們,都是真刀真槍的拼殺。”

    江訣輕笑,低頭親小妻子一口,嗓音低啞溫柔:“綰綰嬌貴,難道讓綰綰去拼殺不成?這是男人的事!

    他說話時沒退開多遠,仍舊離得很近,話音像是輕飄飄抵在耳邊,氣息刮得程綰綰耳廓癢癢的。

    她紅了臉害羞,不說話,男人復又湊過來,繼續吻她。

    芙蓉帳暖,春宵一度。

    ……

    事畢,程綰綰香汗淋漓偎在男人懷里,男人胸膛起伏,激烈過后氣息漸漸平穩,只健勁的軀體上覆著一層薄汗。

    程綰綰精疲力竭,困意襲來,但她撐著。

    剛才說大公主的事,男人雖然揭過話題,但是程綰綰知道,他心里一定還是在意的。

    “殿下,父皇只是一時慈父之心,但很快就會明白殿下的考量的!

    江訣微愣,回過神,捏了一把小妻子小巧挺翹的鼻尖:“怎么又說這個?孤沒事。”

    程綰綰只這么安慰男人一句,便乖乖不再說,只又問了一句:“殿下,那皇長姐日后怎么辦?”

    江訣默了默,說江紜以后只能自己解決居所衣食,不過這方面,皇后應當會暗中幫襯一二。

    只是,江紜到底攪合進了謀逆之事,百姓恐怕對他們一家都有敵意,住在市井之中怕是不得安生,最好還是住到遠人清凈的地方去。

    江訣早早掌權,雖然與江紜算不上親厚,但到底也叫了這么多年的皇長姐。

    住的地方,他便多費些工夫安置吧。

    程綰綰點頭,又道:“那殿下為皇長姐尋好了住處,別忘了告訴綰綰一聲。綰綰若得空,悄悄去看一看皇長姐!

    江訣笑。

    小妻子一貫善良心軟,他自然應下來。

    *

    江訣辦事雷厲風行,第二日就尋到了一處合適的住處。

    安置好后,江訣便將地方告訴了程綰綰。

    程綰綰默默記下。

    十一月底,大公主府抄沒,府中一應賞賜和器物全部收歸國庫。

    大公主府被抄沒這天一早,程綰綰就坐馬車出了門。

    晴云侍奉在側,連她也不知道太子妃要做什么。

    直到馬車到了大公主府的后巷。

    晴云有些詫異。

    程綰綰這才同晴云低聲說了幾句話,隨后便帶著晴云下了馬車,到了大公主府的后門。

    抄家有官兵把守,任何人不能隨意進出。

    晴云擺出二人身份,那把守著后門的官兵不由有些為難。

    程綰綰和善地笑笑,溫聲道:“既然規矩是這樣,我也不叫你為難,那你能否幫我通稟一聲,請里頭奉旨的欽差大人出來一趟,我親自同他說。”

    官兵稍一想,這點要求自然得答應,便應下留下同伴立即進去通稟。

    沒一會兒此次奉旨督行查抄大公主府的欽差就出來了。

    見了程綰綰,趕緊行禮。

    程綰綰態度謙和毫無倨傲,請了欽差去一旁說話。

    兩人單獨低聲說了幾句,那欽差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

    但是很快他便點了頭:“此事倒也不難,只是小事而已。太子妃放心,臣將東西查驗清點過后,立馬叫人送去東宮!

    “有勞大人多費心了!背叹U綰謝過,便帶著晴云離開了。

    *

    過了約摸五六日,江訣從宮中回來,沒去三松堂,直接過來西宮。

    進了臘月,天越發冷,院中積了厚厚一層雪,程綰綰命宮人只清掃出過道來,院墻邊上深深的積雪便堆著。

    江訣回來的時候,小太子妃正蹲在院墻邊上的厚雪旁,不知道從雪窩子里摸了什么東西,喂到了嘴里。

    江訣愣了愣,立馬過去:“綰綰!

    程綰綰轉過臉來:“殿下……”

    江訣:“這么冷,蹲在這里做什么?”

    他大步上前,目光一一掃過一旁侍立的晴云和素心素蘭三人,眼底隱有責備。

    三個侍女齊齊低頭,莫敢對視。

    男人最后薄責的目光落到小妻子身上,伸手拉她起來:“在這里做什么……這是什么?”

    程綰綰把酒杯背在身后,被男人拉了胳膊拽起身來,酒杯也被拉了出來,藏不住了。

    江訣看著酒杯問她。

    程綰綰只得說了:“這是葡萄釀……我看書上說,冰鎮過葡萄釀別有一番風味,所以弄了一點嘗嘗。”

    從永安陵回來,程綰綰的身子雖然無事,但是因為晴云體內寒氣未驅,江訣對程綰綰的管控也嚴格起來,也督促她保養身子,不許貪涼受凍。

    程綰綰一番話未免說得心虛。

    一邊說一邊小心覷著男人。

    江訣臉色果然不好:“哪本書上看到的?孤之前怎么同你說的?”

    程綰綰怕他拿書出氣,自動忽略他前半個問題,對后半句小心翼翼賣乖:“只喝了一點兒……”

    “一點兒也不許喝!苯E睨她。

    程綰綰噘噘嘴巴:“哦……”

    乖乖把凍得冰手的酒杯交到男人手里,冰涼涼的小手又被男人溫熱的大掌牽住攥進掌心。

    江訣牽著她進屋。

    進屋里,程綰綰的手已經被男人的掌心捂得暖和過來了。

    “哪里來的葡萄釀?”男人問起。

    程綰綰耷拉的腦袋立馬豎起來,來了精神:“綰綰自己釀的!”

    江訣意外,挑起眉梢來。

    程綰綰連忙掙開男人的手,一路歡快蹦去桌邊。

    桌上放著一個酒壇子。

    程綰綰打開酒壇子,預備倒一杯酒出來,但是抱起小酒壇子,想了想又放下,重新跑回來,跑回男人跟前,從他另一只手里拿了剛才冰涼涼的酒杯。

    又重新跑去桌邊,把酒倒在了那個被雪捂過的酒杯里。

    江訣過來,程綰綰倒好酒,把酒給男人:“殿下嘗嘗看?”

    江訣接過來,還沒嘗酒,看她小蜜蜂似的忙來忙去,心下已然醉了兩分,薄唇翹起,差點忘了要問她的事。

    他先嘗了酒,雖然比不得宮里的美酒,但意外的味道也不錯。

    “真是綰綰自己釀的?”江訣有點意外,“誰教的綰綰,還是又是綰綰從書上學的?”

    “哼,”程綰綰輕哼,“殿下覺得綰綰手腳笨,釀不好酒嗎?”

    “……”江訣掩拳,“咳,孤不是這個意思!

    程綰綰板著的小臉立馬一松,噗嗤一聲笑起來:“好吧好吧,殿下猜得也不錯,是素心幫著綰綰一起釀的。”

    程綰綰牽住男人的手掌,仰起腦袋看他:“釀酒用的葡萄,是院子里去年殿下給綰綰種的。”

    程綰綰臉上露出一點可惜來,卻越發把男人的手掌攥得更緊:“今年七月底的時候,藤子上結了葡萄出來,挺甜的……但是殿下不在京中,吃不到……”

    江訣把玩酒杯的動作停下來,垂眸安靜地看向小妻子。

    程綰綰仰起的腦袋垂了垂,又重新抬起,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男人:“不過,綰綰想到了這個好法子,把剩下的葡萄都摘了,釀了這葡萄酒,這樣就能久放,等到殿下回來,還能喝到我們一起種的葡萄釀的酒!”

    第235章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身側嬌小的人。

    那雙明亮仰起望向他的眼睛里,那溫煦澈然的笑意,輕而易舉地直直照進他心底。

    程綰綰未覺男人的眼神,還在繼續。

    她輕輕嘆氣惋惜:“哎,不過這葡萄太甜了,釀出來的葡萄酒更甜,就這樣直接喝有些膩人,唔,方才在雪地里凍了一下,感覺沒那么甜了,好喝一些了。”

    程綰綰喋喋不休說了一堆,才發覺男人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重新看他,猝不及防撞進男人漆深凝望她的眼眸之中。

    那眼神太深,幾乎一瞬間將她攝住。

    “殿下……”

    好半天,程綰綰才從男人的眼神里掙脫出來,發出聲音來。

    “嗯!苯E低低應聲,目光一瞬不瞬,望著小妻子。

    酒杯里還剩下半杯葡萄釀,他終于移開視線,端了酒杯將余下的葡萄釀一飲而盡。

    喝完,男人重新看向身旁有些怔愣的小妻子,緩緩而笑:“孤覺得一點都不膩,能喝一輩子。”

    男人的話里若有深意。

    程綰綰緩緩眨眼,心口跳起來撲通撲通。

    雖然葡萄釀里滿是小太子妃的心意,但是程綰綰在雪地里蹲了那許久,還是被男人薄責了一番,又牽她到暖爐邊,烤暖手腳。

    烤了半晌,烤得程綰綰手腳都快出汗了,她把小手掌貼著掌心貼到男人臉上,向男人證明,江訣這才放過她。

    得了準允的程綰綰立馬從暖爐邊逃開。

    她要走到殿門口去吹吹風,解解熱,半路被男人識破意圖,將她叫住。

    “又去吹風?”男人語調一揚,語氣極有一股說不出的壓迫力。

    程綰綰立馬停了步子。

    她回頭,沖著男人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江訣無奈,從暖爐旁起身朝小妻子伸手,語氣到底緩和下來:“過來!

    “哦……”程綰綰拖長語調‘哦’一聲,乖乖往回走。

    江訣迎上兩步,牽住她的手,將人拉到身旁,耐心解釋:“才烤暖和身子就立馬去吹風,這樣一熱一冷最是容易著涼生病。聽話,實在烤熱了就去邊上坐一會兒,一會兒就不熱了!

    “哦……”程綰綰又應一聲,乖乖去一旁支摘窗下的貴妃榻椅上坐下了。

    果真坐了一會兒也就不熱了。

    而江訣已經又吩咐晴云去弄了一碗紅糖棗湯來,多加了枸杞和姜片。

    也不知是不是姜片加太多了,熱湯又甜又辣嘴,江訣又逼著程綰綰喝了一大碗下肚這才作罷。

    程綰綰把一整碗的姜湯都喝了,嘴巴里一股姜辛味,她特意留了一顆紅棗在湯匙里,姜湯全喝完了,就把紅棗喂進嘴里,好壓一壓嘴里的姜辛味。

    程綰綰嚼著紅棗的時候,江訣說起今日進宮的事。

    他今天回來沒去三松堂,直接回西宮這邊,就是為了這件事。

    “方才在宮里,郭公公親自到奉德殿來請孤。”

    “前段時日,因為皇長姐之事,父皇對孤大有惱怒之意,好幾回孤去慶康宮問安,連慶康宮的殿門都沒進去!

    “今日倒是奇怪,郭公公親自來請,父皇對孤的態度也大有好轉,好像是不計較皇長姐那件事了!

    江訣邊說,邊看著程綰綰,目光中含著幾分探究。

    程綰綰吃完碗底留下的甜甜紅棗,嘴巴里的姜辛味總算沒了,甜津津的。

    她咂咂嘴,對男人所說的‘奇怪’之事,卻并不感到意外。

    “綰綰早就說過了,父皇只是一時慈父之心,很快就會明白殿下的考量和苦心的!

    “……究竟是父皇自己想明白的,還是綰綰……”

    男人話音未盡,但意味明顯。

    程綰綰愣了下,微微瞠圓眼睛看著男人:“殿下說什么呢……”

    她噘噘嘴巴,聲氣兒低低的,仿佛心虛。

    江訣一眼看穿:“父皇同孤說,是綰綰。前日綰綰不是進宮了一趟么,綰綰去父皇跟前說了什么,讓父皇不同孤置氣了?”

    程綰綰一聽,嘴巴立時噘得老長,敢怒不敢言地干瞪眼睛:“父皇怎么這樣!說好了不告訴殿下的,一轉眼就把綰綰給賣了……哼!”

    其實皇帝真的沒出賣她,只是她心虛表現得過于明顯,江訣隨便詐了一下,就詐出來了。

    男人如愿得到結論,薄唇微勾,又即時壓下。

    他把噘嘴生氣的小妻子一把摟進懷里:“所以,綰綰到底跟父皇說了些什么,讓父皇這么快就想開了?”

    程綰綰只顧著生皇帝的氣。

    不是說君無戲言的嗎,怎么能一轉眼就出賣她呢?

    程綰綰心里嘀咕皇帝不守信用,沒顧上回答男人的話。

    江訣見她不答,薄唇勾了勾,直接曲指撓起掌下的軟腰。

    程綰綰怕癢,登時扭著身子叫起來:“殿下!殿下!”

    男人停一停:“那說了什么?”

    程綰綰捂住腰,扒開男人的大掌,抿嘴還是不肯作聲。

    江訣繼續。

    程綰綰在男人懷里七扭八扭,就是掙脫不得,又是惱又是癢得忍不住笑。

    最后只能笑著生氣:“殿下!好癢……殿下!殿下……江訣!”

    男人被喚了名字,這才停下來。

    但還是把人牢牢箍在懷里:“所以,綰綰同父皇說了什么?為何不能告訴孤?”

    程綰綰笑得都快沒力氣了,這會兒被男人抱著,他稍微一動她就覺得癢,只好抓著男人的手掌免得他再作惡,這才覺得安心一點。

    才道:“也不是不能同殿下說……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程綰綰抿一抿唇,聲音小些,“就是覺得不值當跟殿下說。綰綰其實沒對父皇說什么,只是……只是做了一點力所能及的小事……打著殿下的旗號!

    江訣:“……”

    在男人又要開口好奇她做了什么力所能及的小事之前,程綰綰趕緊搶先捂住男人的嘴巴,不許他再問了。

    “好啦好啦,殿下別再問啦,真的只是一件小事!拿到殿下跟前說,弄得綰綰像要邀功似的……”

    江訣被小妻子一雙香香軟軟的小手捂住嘴巴,還有點舍不得拿開,只好不說話。

    他身為掌政太子,從來只有別人想著法來找他邀功的,還沒有他想表功,對方還千推百推不情愿的。

    他這小妻子,真是可愛極了。

    這一通折騰,江訣也沒心思再去三松堂了,索性在西宮陪著小妻子。

    兩人擺了棋盤,下了一個多時辰的棋。

    從江訣離京親征,到他回來,除卻被困宮中和皇陵時,程綰綰擱置了棋藝,別的時候都一直沒有放松過,閑來無事時便自己和自己對弈。

    但是自己和自己練到底進益有限,現在男人回來了,前段時日宮變之后要處置的事情太多,程綰綰不好纏著男人下棋,今日他既得空,她就沒有放過男人的理由了。

    用過午膳,兩人又繼續,一直下到快黃昏時,程綰綰自己都覺得有些累了。

    男人卻還是神色淡然,端坐椅上,眉眼平和專注,半分疲倦都沒有,也沒有露出丁點不耐的神色。

    他就這樣一直陪著她下,沉定而縱容。

    程綰綰不知怎么心里就一熱,她丟下棋子起身,到男人身旁去。

    她難得這樣主動,直接傾身貼過去,親男人的臉側。

    江訣下意識接住人。

    程綰綰親上男人的臉,順勢坐進男人懷里,伸出兩只手臂,環住男人的脖頸,坐在他腿上繼續親。

    男人起初有些怔愣,但很快就反應過來。

    他掌住小妻子的腰,讓她坐得更穩些,由著她親。

    但很快,江訣喉結上下滾動,不滿足于只是這樣由得她放縱。

    他順勢掐住她的腰,將人按進懷里更深處。

    男人反壓下來,直接壓著程綰綰親,要不是男人的大掌按在她腰后握著,她覺得自己的腰都要被男人壓得折了。

    這樣被男人傾壓著,往后仰著,又被男人灼熱的氣息掠走大部分呼吸,程綰綰很快就嬌氣地喘息起來。

    她不由自主地攥住男人的肩。

    江訣呼吸短暫一滯,繼而更專橫地索取起來。

    片刻后,他才略微克制松開小妻子的軟唇,但薄唇仍舊貼著她的,廝磨出聲:“到床上去?”

    “嗯……”程綰綰低低一聲,似應非應。

    ……

    一個時辰后,叫水清洗過兩人歇下。

    程綰綰筋疲力倦,眼皮早睜不開,翻了個身就睡去了。

    江訣聽著她呼吸漸漸勻長。

    他卻半點困意也無。

    入了冬,小太子妃怕冷,幾乎每晚睡覺都會緊緊挨著他。

    今晚也不例外,抱著他的腰把他當暖爐。

    江訣也不動,由得她抱著,睡熟了還會亂摸,時不時勾得他醒過來,蓄勢待發,但不想攪她美夢,回回自己又壓下。

    今晚她還算乖,又或是累了,并沒有力氣亂動。

    但江訣還是睡不著。

    他翻身側過,將偎在懷側的人抱住,不斷收緊臂彎。

    他從來什么都不懼,朝局,爾虞,算計,死亡。

    但是現在,他突然覺得自己怕了。

    他怕朝局動蕩,怕爾詐我虞,怕明槍暗箭的算計,更怕,不可預料的死亡。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此言誠不欺。

    他只能不斷地抱緊懷里的人,以此暫得安定。

    寒夜寥寂。

    耳旁又響起于彬的話——

    “殿下,適才當著太子妃的面,微臣不敢明說,但現在微臣不得不告訴殿下,方才把脈,殿下脈數而澀,濕熱內蘊,阻滯氣機,恐怕是中毒之象!”

    “此毒微臣從未見過,只能嘗試為殿下解毒,但只怕絕非一日之功,可若是三個月之內,殿下不能解此毒,只恐到時……將血沖而亡。 

    第236章

    大公主府之事塵埃落定,也意味著宮變一事終于徹底揭過。

    趕在年前,一切該處置的都處置完畢。

    轉眼到了除夕。

    年夜宮里有宮宴,雖然江訣一向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但是今年的年夜似乎和以往不同。

    經歷過江煜的事,如今過年眾人還能好端端地聚在一起,這場宮宴仿佛比往年多了幾分溫情。

    或許人總是這樣,只有失去過一些,才會覺得能留下的已然十分可貴。

    在這一點上,江訣在小妻子身上感觸得更加深些。

    以前覺得這樣的宮宴虛偽厭煩,但小太子妃經歷過皇陵生死一線,他自己如今更是身中奇毒,或許命不久矣……所以,即便是這樣虛偽厭煩的宴會,他也倍加珍惜。

    程綰綰卻還根本不知道男人中了毒。

    于她而言,這回在永安陵死里逃生,還能活著過這樣一個熱熱鬧鬧的、和男人在一起的除夕,已經很圓滿了。

    皇后的精神也好了很多。秦昭派去的人已經找到江婉筎,五公主一切安好,就要回來了。

    只是達烏圖離京都太遠了,再是緊趕慢趕,也來不及趕回來過年了。

    但人還好好活著,對皇后來說,就是極大的幸事了。

    宮宴沒到一半,皇帝就覺得乏了,先離宴回宮休息去了。

    對皇帝來說,到底闔家團圓的家宴上少了一個兒子,而這個兒子,注定要在史書上遺臭萬年,皇帝心里怎么可能完全不在意。

    更別說,大公主江紜和五公主江婉筎也都不在。

    皇帝就這么兩個女兒,一個被自己的兒子差點害死,另一個被自己的兒子害得貶為庶人,從此只能粗衣布食,遠離市井。

    想起來,都是痛。

    但是這種事,旁人也安慰不了,只能等時間抹平。

    這個除夕宮宴,熱鬧是熱鬧,但眾人心底也都有些唏噓,是以皇帝一走,明顯宮宴就一時冷清了許多。

    約摸比以往早了小半個時辰,宮宴就散場了。

    散場得早也好,江訣想回去和小妻子單獨多待一會兒。

    不過才散場,江丞就過來了,叫住江訣。

    “太子皇兄。今年除夕宮宴結束得真早,太子皇兄回去有事嗎?要是沒事,臣弟倒是想去東宮一趟,不知道太子皇兄方不方便。”

    江丞說著,特意看了程綰綰一眼。

    程綰綰莫名。

    江訣:“……你有事?”

    江丞笑著點頭:“太子皇兄還欠臣弟點東西,臣弟想去討要。”

    江訣:“……”

    江訣完全想不起來,看著他。

    江丞無奈:“太子皇兄果然不在意。之前太子皇兄命人給臣弟以箭傳信時,信倒是傳到了,可那箭矢也把臣弟的紫檀木桌案射了個深坑。怎么說臣弟也是為太子皇兄救了皇嫂,這紫檀木的桌案,皇兄總得賠給臣弟吧?”

    江訣:“……”

    程綰綰:“……”

    這大除夕的,江丞攔住兩人就為了說這個,就為了張紫檀木桌子?

    或許兩個人的表情太過一致且泄露心里的念頭。

    江丞攤手:“這馬上就是新年了,舊年債,舊年了,太子皇兄總不會要欠到新年正月里去吧?到時正月里臣弟登門拜年,順便討債的話,是不是不太吉利?還是太子皇兄要當著皇嫂的面賴臣弟的賬?”

    江訣:“……”

    程綰綰眨巴眨巴眼。

    八皇子不像來要債的,像故意來討男人嫌的。

    這次數多了,程綰綰也感覺到了,八皇兄這人有意思,好像就喜歡和男人別苗頭,仿佛討男人的嫌是他人生的一大趣事。

    不過往年好像其余皇子也都不會登東宮的門拜年的,今年過了,八皇子新年里要登門拜年嗎?

    程綰綰思緒正胡亂飄遠,就聽見一旁木著臉無語了半天的男人冷冰冰、硬/邦/邦地開口:“誰賴你的賬。等會兒孤回去就叫人把新桌案給你送過去。”

    “那便好!苯┬Σ[瞇,“太子皇兄,也是紫檀木的嗎?”

    江訣:“……”

    江訣沉口氣:“是!

    江丞繼續瞇瞇笑:“好,那就多謝太子皇兄了!

    八皇子這才走。

    江訣牽著程綰綰也準備出宮去。

    程綰綰一邊走,一邊打量男人的臉色。

    仿佛有點黑。

    她正要開口寬解一兩句,男人突然嗤笑一聲。

    程綰綰愣了愣,又見男人的臉色一點都不黑了,薄唇勾了幾分戲謔輕嘲的笑。

    那頭,江丞也出宮去。

    今年宮宴冷清,往年江煜在的時候,他最鬧騰,宮宴也熱鬧些,五姐和皇長姐的女兒也玩得上,如今想來,倒是一片其樂融融。

    只可惜……

    今年的除夕宮宴,要是不找點什么樂子,倒真是無趣啊。

    *

    回了東宮,江訣果真叫人從庫房翻了一張紫檀木桌案出來,收拾收拾送去晉王府。

    時辰還早,回了西宮,天兒太冷,程綰綰要了兩碗熱騰騰的魚頭豆腐湯和男人一人一碗喝了。

    宮宴上雖然珍饈美味,但是這樣冷的天,好些佳肴端上來沒一會兒就涼了。

    青蔬果子倒還好,肉食一涼就吃不得,還是回來喝兩碗熱湯填肚子,也暖身子。

    喝完熱湯,兩個人直接去盥室沐浴。

    出來盥室,程綰綰就讓晴云幾個人全都退下了,時辰還早,但今天是除夕,一清早滿東宮里就都發了賞錢,到晚上進宮過除夕宮宴,東宮里的宮人們就都放他們過年了,不必在各處當值了。

    只晴云幾個,進宮的時候晴云伺候在側,出宮來,幾個侍女還要伺候二人沐浴歇息。

    所以兩個人早早就沐浴完,叫她們也都退下去過年去了。

    晴云出去的時候,程綰綰又額外拿了賞錢給她,讓她拿下去給晚上沒能早早過年的宮人們分一分。

    晴云和素心素蘭還有瑞雪,另外再給了一份賞錢,只賞給她們四個人的。

    等所有人都退下過年去了,寢殿里只剩下了江訣和程綰綰兩個人。

    程綰綰總覺得男人近來格外溫存些。

    這種溫存,和以前不太一樣。

    以前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時不時就要與她親熱,又時不時親熱一番就要抱著她去滾床榻。

    這段時日卻不同,他除了偶爾熱衷那事之外,其余時候,都只喜歡靜靜地抱著她。

    有時候抱著她說話,說以前也說以后,但每回說著,他就會沉默一會兒。

    有時候也抱著她看書,什么話也不說。

    他沉默的時候,似乎越來越多。

    程綰綰不知道為什么,但心里有隱隱的不安。

    在今夜除夕年節這樣的熱鬧中,原本這種不安是不應該冒出來的,可是它偏又這樣不合時宜地冒了出來。

    程綰綰忍不住想問男人,但是江訣似乎察覺她想說什么,低頭噙住小妻子的唇用力咬住,堵住她的話。

    他用力吻她,好像要把她的唇舌占為己有似的。又好像下一刻就親不成了似的。

    非要抵死纏綿不可。

    ……

    夜色漸濃。

    直到外頭突然響起熱鬧的爆竹聲,噼里啪啦。

    程綰綰從失神的顫動中回過一點神。

    新年了……

    男人還抵在她身體中,兩副身軀交融。

    他感受著她余剩的輕顫,將頭埋進她頸間。

    程綰綰沒什么力氣,胳膊抬了抬,沒抬起來,又努力用了一點力氣,才抬起手來,輕輕抱著男人的腦袋。

    “殿下……”

    “嗯,孤在這里!苯E低低道。

    程綰綰輕輕笑了笑,聽著窗外的爆竹聲,軟軟道:“殿下,新年好!

    “……新年好。”江訣啞聲。

    過了小片刻,他在爆竹聲中又問小妻子道:“綰綰有什么新年愿望么?”

    程綰綰眸子還散著焦距,微微失神,沒想男人突然問這個。

    她一時也想不到,便反問男人:“殿下呢?”

    男人仍舊深埋在她頸間,寬大手掌緊握著她的腰肢,不肯松卻。

    男人低沉的嗓音抵在頸邊,緩慢而沙啞地傳到耳邊——

    “愿與綰綰,歲歲年年。”

    *

    正月快要過完的時候,五公主終于從達烏圖一路回到了壽陽京都。

    而回來的不止五公主一個人,還有瓦剌十七王子阿木彥和使者庫格。

    庫格再一次來到壽陽,這回卻和上回來時的態度迥然不同。

    上回庫格傲慢不敬,這回卻十分謙卑。

    而讓庫格發生這樣改變的,正是這回聯姻衛隊在邊境出事一事。

    庫格一直都是瓦剌四王子的支持者,算起來,他和四王子還有一些姻親關系。

    原本庫格一直也認為自己必定是四王子的心腹,這回瓦剌出使,庫格不但知曉內情,更是身體力行,為了讓大鄴相信瓦剌的誠意,親自來大鄴一趟。

    可是庫格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原本在計劃當中,只需要一貫在國中勢力微弱的十七王子死在大鄴境內,瓦剌便有了借口挑起事端。

    然而,事實上卻是整個出使大鄴的瓦剌使團全都被國中派來的殺手殺死。

    連他這個四王子的‘親信’也不例外。

    要不是十七王子僥幸逃脫,順手救了他一命,那現在,他恐怕和其余那些被殺死的使者一樣,連尸骨都早已經涼透了。

    庫格這才明白,什么姻親什么心腹,這些都比不過四王子的切身利益。

    四王子與大鄴皇子暗中勾結,彼此交易,這種里通外國、陰謀不軌的事,當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而他這個知曉內情的所謂‘親信’,自然是和被犧牲掉的十七王子一樣,死了最干凈。

    想通了這些的庫格,當然不會再繼續對四王子忠誠不二。

    庫格知道,只要四王子不倒,那么他就絕對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再回到瓦剌去。

    四王子不會讓他活著回去的。

    所以庫格只能選擇背棄四王子,并將四王子的陰謀拆穿。

    也多虧了庫格,庫格到底在瓦剌頗有根基,江婉筎與阿木彥二人,在大鄴被江煜的人馬追殺,在瓦剌被四王子的殺手追殺,四處躲藏逃生,幸而庫格在魚龍混雜的達烏圖有可信之人,三人這才得以藏匿。

    庫格回不去瓦剌,所以只能隨江婉筎來壽陽,與大鄴合作,揭穿四王子的陰謀。

    江訣在奉德殿召見了庫格和阿木彥。

    江婉筎則在進宮見過江訣之后,立馬去昭仁宮見皇后。

    皇后早得了消息,早早就在昭仁宮等著了。

    江婉筎才遠遠到昭仁宮外,就看見皇后等在宮門口。

    江婉筎劫后余生的喜悅登時隱去,見了母后,滿心都是委屈,又夾雜著許多復雜情緒,一股腦都化作眼淚,齊齊涌出來。

    “母后!”

    江婉筎再忍不住,哭著奔向皇后,一股腦撲進皇后懷中,泣不成聲。

    田嬤嬤和方霞姑姑看得直抹眼淚,皇后眼眶也濕潤了,抱住女兒,才驚覺女兒瘦了一大圈,拍著她的背,那背單薄不已,都能摸出骨頭了。

    皇后再忍不住,眼淚直直掉下來:“婉筎……”

    第237章

    皇后與五公主在昭仁宮母女敘話完,阿木彥也從奉德殿出來,尋了宮人,領路往昭仁宮,請見皇后。

    昭仁宮里,江婉筎正枕在皇后腿邊,訴說著她從離京之后一路發生的事情。

    講到在邊境出事,皇后聽得又紅了眼,只是忍住沒有再哭。

    再往后,皇后問她怎么脫身,脫身之后又是怎么去了瓦剌,一路上可有受傷,受了什么苦。

    江婉筎還沒來得及說,宮人就進來稟報,說是瓦剌十七王子來了。

    皇后微怔,繼而蹙眉。

    這回聯姻之事,一切都是由瓦剌而起,雖然十七王子阿木彥也是受害的一方,但是畢竟也是瓦剌人。

    再者說,大鄴和瓦剌現在開戰了,戰事尚未歇,這位十七王子與婉筎的聯姻婚約是該作廢,還是該怎么算?

    就算作廢,婉筎失蹤了這么久才回來,又是和這個十七王子一起回來的,這其中,能叫別人嚼出多少舌根來?

    皇后想想就頭疼。

    自然對*阿木彥就沒有多少好性子了。

    但是江婉筎聽見宮人稟說阿木彥來了,倒是立馬從皇后身上立起身,神色亦有些不自然。

    江婉筎看了看稟話的宮人,又看了看皇后。

    見皇后蹙著眉,江婉筎忍不住道:“母后,您別遷怒他。這次的事他也是受害者,怪不著他的!

    皇后看了看她。

    自己的女兒皇后自己知道,雖說性子耿直些,也有熱腸,但是方才的話音里,分明含著幾分小心翼翼的小女兒家溫柔。

    若是江婉筎大大咧咧地說,皇后還不覺有異,這般輕聲細語,小心在意,反倒是讓皇后覺察出什么。

    皇后看著江婉筎,眼神露出些許意味深長。

    江婉筎果真立馬紅了臉,眼神躲閃:“母后瞧什么……只是這一路上,多虧了他……十七王子在,十七王子一直護著女兒,為了保護女兒,十七王子還受了好幾回傷……母后,十七王子是女兒的救命恩人,母后莫要遷怒他,好嗎?”

    皇后如何還看不出江婉筎的心事。

    方才那些煩憂,打消了些,又多出了些新的。

    但是當下,皇后還是高興多些——無論如何,那阿木彥一路護著婉筎,逃生路上不曾丟下她,還為她屢次負傷,那必定是對婉筎也有心。至少,他確實是一個誠懇守信、坦蕩可靠之人。

    皇后:“婉筎,你是母后的女兒,這種事,還要瞞著母后不成?”

    “母后……”江婉筎沒想到這么快就被看出來了,“母后……女兒只是還沒有想好該怎么跟您說……”

    “這有什么好想的,照你的心意說便是。不管怎么樣,母后都相信你,也支持你的選擇!

    “母后……”江婉筎心中感動不已。

    自從在邊關出事,江婉筎疲于奔命,好幾次命懸一線,她早就顧不上再去想什么秦昭,更顧不上什么傷心和心灰意冷,她本能地只想要活下去。

    可是她最遠只到過豫州,而在豫州的時候,太子哥哥也在,有那么多的人保護她,有太子嫂嫂,有冬凝……

    可是在肅州,在邊境,在達烏圖,她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逃命的時候冬凝和她跑散,至今不知下落。

    在異國他鄉,她舉目無親,唯一算得上認識的人,只有剛剛許下婚約、只見過數次面的阿木彥——一個異國王子。

    好幾次逃命的時候,她躲不開背后射來的冷箭,是阿木彥護著她,為了保護她,他自己中了箭。

    她扭了腳,走不動路,成了他們的拖累,她無數次地害怕他們會丟下她,但是她只能強撐著,大鄴公主的驕傲不允許她向異國人乞憐,她裝出滿不在乎的模樣。

    阿木彥卻看穿她的脆弱,那尚且不夠成熟的肩膀卻足以肩負她的性命,也足以承擔她怯弱又倔強的眼淚。

    他背著她爬過陡峭的險林,淌過湍急的河流,走過風暴的荒漠。

    無數次,江婉筎伏在他背上的時候想的,是‘原來他的肩膀也很寬厚’,是‘她在他背上,也能為他擋一次箭了’。

    她再也沒有想過秦昭。

    她只想活下去,想和阿木彥一起,活下去。

    江婉筎再次俯到皇后膝上,眼中淚水朦朧:“母后,女兒喜歡他,女兒喜歡阿木彥。女兒找到了,那個真正喜歡的人!

    皇后輕輕撫摸著女兒的頭,眼中有嘆息無奈,但更多的,是寬心和欣慰。

    “田嬤嬤,去請十七王子進來吧。”

    *

    庫格與四王子關系匪淺,是四王子的心腹,這在瓦剌國中是公知之事。

    有庫格手書為證,大鄴修國書一封送去瓦剌,不過幾日就有了回信。

    而與此同時,邊關戰事終于停止,瓦剌無奈退兵。

    瓦剌汗王是不是真的想退兵,那倒未必,但是四王子與大鄴皇子勾結之事暴露,瓦剌國中流言甚囂塵上,三王子和八王子更加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事情向著四王子希望的方向發展。

    至此,邊關戰事終于平息,帝都壽陽終于從接二連三的變故之中走出來,漸漸又恢復一片平和繁榮。

    到了二月初四,瓦剌退兵的消息傳回壽陽的第三日,東宮里熱鬧起來。

    小太子妃受寵至極,東宮的宮人們都看在眼里,自然不會忘記小太子妃的生辰正是在二月。

    二月初六就是程綰綰的生辰了,只有兩日了。

    生辰的正日子,太子妃當然要和太子一起過,也未必就在東宮里,可能會出去。

    所以宮人們有什么吉祥話,要么等程綰綰生辰過后第二日一早說,要么頭前兩日就要說了。

    就連于彬也專門過來一趟祝賀,順便給程綰綰請脈問安。

    從上次于彬給程綰綰請過脈,程綰綰有好一段時日沒見過他了。

    上次請脈還是年前,算一算,都快三個月了。

    年后正月里,于彬也沒有來拜見賀年。

    程綰綰覺得有點奇怪。

    聽說正月里初五都沒過,于太醫就告了長假出去了,一連半月多都不在東宮,也不知道為了什么事,去了哪里。

    程綰綰越想越覺得奇怪。

    趁著于彬來,程綰綰忍不住問起。

    于彬說無事,解釋說是回鄉探親,有位姑母得了急病。

    程綰綰點頭。

    等于彬告退,程綰綰卻腦中一閃,不知怎么就叫住了他。

    “于太醫!等一等……”

    于彬停下腳步。

    程綰綰不知何故,總覺得于彬一直低著頭,是在刻意回避她的視線。

    程綰綰直覺地覺得于彬剛才的話是在說謊騙她。

    但是于彬能有什么理由騙她。

    程綰綰心下莫名地沉了沉:“于太醫……你跟我說實話,東宮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

    江訣從宮里回來,得知小太子妃午膳都沒吃,把自己關在殿中,不肯見人,也不知何事。

    江訣便立馬回了西宮。

    到內殿門外,果真隔門緊閉,江訣在門口站了站,里頭安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江訣叩了叩門:“綰綰?”

    里頭沒有回應。

    江訣皺眉,直接推開了殿門進去。

    江訣進殿中,繞過織錦流光的屏風,就見小太子妃整個人撲在床榻上,腦袋和整個上半身都蒙在被褥中,只屁股和雙腿還在外頭。

    江訣愣了愣。

    跟著就聽見了嗚嗚的哭聲。

    那哭聲毫無疑問正是從被褥里發出來的。

    江訣心口一滯,仿佛頃刻之間被一團沉甸甸的棉花塞進了嗓子眼中,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想他可能知道小妻子為什么哭。

    但是他無法再安慰她。

    江訣默默站了一會兒,那嗚咽的哭聲像是傾天而降的驟雨,砸得他手足無措,又渾身冰涼。

    “綰綰……”

    聲音從喉嚨擠出,帶著澀意。

    程綰綰哭得不能自已,又蒙在被子里,根本沒有聽見男人的聲音。

    江訣手腳僵硬地走過去,彎腰下去,掀開被褥,將小妻子從床榻里抱出來。

    程綰綰還在哭。

    她知道是誰抱她,也乖乖地任由男人抱,她順勢偎進男人懷里,但是仍是在哭,哭得停不下來。

    江訣沒有問她為什么哭,只是輕拍著程綰綰的后背,輕聲哄著。

    “不哭,綰綰乖,不哭……沒什么好哭的,不哭了……”

    程綰綰心里難過,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擠壓著,一陣一陣地疼得厲害,他現在這般說,她心里更又有了氣,氣他瞞著自己,什么都不說。

    他怎么能說這沒什么好哭的呢?

    他中了毒,都要死了……于太醫說只有三個月,她甚至不敢仔細去數,因為他已經沒多少日子了。

    老天給她開了一個多大的玩笑,早知道這樣,她還不如當初就死在永安陵,也好過現在面對這一切。

    要是他死了,她要怎么辦?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要怎么辦?

    程綰綰不敢想,稍微一想,胸口又狠狠地扯起來。

    她終于還是對他發脾氣,捶打著男人的胸口:“為什么瞞著我?為什么……江訣……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你什么都不告訴我!”

    她有多少氣,怪出口時卻都化作洶涌的眼淚,聲聲詰問每一句都在夾著哭音顫抖。

    那聲音就像是破舊老房子嗚嗚咽咽的窗戶紙,細碎荏弱。

    明明是她的哭聲細弱得不堪一擊,那嗚咽的哭聲砸落時,卻是江訣搖搖欲墜。

    他為什么不說?

    是他權衡過后,不想讓她過早地傷心嗎?

    不是。

    他只是不敢說。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說,所以不敢說。

    這是殺伐果斷的掌政太子生平頭一件不敢做的事。

    就連此時此刻,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不斷地、不斷地抱緊她。

    好像這樣,死亡就不能把他們分離。

    “不哭了,綰綰,別哭……”

    程綰綰怎么能不哭,她一直哭,哭得眼睛發疼,快哭不出了。

    江訣抱著懷里的小妻子,她哭得太傷心,叫他覺得懷里的溫度好像已經開始漸漸消逝。

    他抱緊她,用力將她揉進他的身體。

    “綰綰,沒事的,于彬已經找到辦法了,孤會沒事的!

    “你騙人……江訣!你又騙人!”

    “……”

    第238章

    江訣哄得口都干了,程綰綰才忍住了終于不再繼續哭。

    哭是沒用的,宣泄過情緒后,還是要想辦法去解決問題。

    可是于彬都沒辦法,程綰綰能有什么辦法呢?

    她不像范書雯一樣懂醫術,根本不會解毒,對了,她還有瀛珠!

    可是……可是如果瀛珠有用的話,男人會不用嗎,他又不傻。

    程綰綰抱著一點微弱的希望問男人,得到的答案果然是否認的。

    瀛珠有用,確實能壓制住男人體內的毒,但是這三個月,已經是用了瀛珠壓制過后的結果。

    此毒于彬翻遍醫書,也沒有找到蛛絲馬跡,而即便日日不間斷地用瀛珠壓制,三月之期一到,此毒也會侵蝕腦髓,令人失智發狂,最后血沖而亡。

    江訣無可奈何,他不能再對她說謊話,給她虛妄的希望。

    程綰綰卻不信男人,晚膳也沒用,抱著一堆裝滿了瀛珠的錦囊去找于彬,讓他再想想辦法。

    于彬只能說盡力,但希望實在渺茫。

    程綰綰失落而歸。

    晚膳無論如何也吃不下,江訣哄也沒用,她實在沒有胃口。

    程綰綰細算了算,只有不到六日的時間了。

    要是六日之內找不到解毒之法,那就大羅神仙也難救了。

    *

    第二日,于彬那邊仍舊沒有絲毫進展。

    早朝過后,江訣直接出宮,去了晉王府。

    他在晉王府待了整整半日才離開。

    程綰綰讓若風從青影口中打探消息,青影不肯泄露,程綰綰卻也猜到,男人能和八皇子待那么久都沒有拂袖而去,只怕是在交代后事了。

    她又想哭。

    但是男人快回來了,她不想在他面前再一直哭了。

    所以她忍住了。

    這一晚,兩個人一起用了晚膳,雖然用得不多,但是都吃了些。而后兩個人烤著暖爐擁在一起看了會兒書,下了兩局棋,最后相擁而眠。

    夜里,男人呼吸沉勻。

    程綰綰卻久久睡不著。

    她不敢睡,害怕一覺醒來睜開眼,就得到男人已經出事的消息。

    她只恨不能時時刻刻陪著他,好像這樣的話,他就不會出事一樣。

    然而程綰綰還是睡著了。

    她不知道,江訣命人悄悄換了香,在香料里加了助眠的東西。

    程綰綰沒有內力,自然撐不了多久。

    江訣卻是一夜未眠,等程綰綰睡去,他默不作聲抱了她一整夜。

    翌日,江訣仍舊要去上朝。

    程綰綰醒過來的時候,男人已經不在東宮。

    程綰綰醒來沒看見男人,頓時驚慌失措,著急召來晴云問。

    晴云莫名其妙:“殿下去上早朝了啊,怎么了太子妃?”

    程綰綰恍然,一顆狂跳的心這才慢慢平復。

    她又問:“那……那早朝可有什么消息傳出來?”

    晴云茫然搖頭:“前朝的事,若無大事,通常不會傳到外頭來的。太子妃,您怎么了?太子妃今日臉色好生蒼白,可是身子哪里不適?奴婢請于太醫過來看看吧!

    程綰綰忙說:“不用了!于太醫……這幾日有要事,晴云,你吩咐下去,這幾日任何人不得去打攪于太醫!

    晴云為這一清早程綰綰的反常一頭霧水,但也只能應下:“是……太子妃!

    待晴云退下,程綰綰便起身來,她再睡不著了。

    素心素蘭很快進來為她穿衣梳妝。

    瑞雪去端水給她漱齒凈面。

    晴云很快也回來,回稟說已經吩咐下去了。

    程綰綰點頭。

    她想到什么,又吩咐:“晴云,去備馬車吧。我一會兒要出去!

    *

    晴云覺得小太子妃今日十分反常,但是小太子妃不主動說,她也不便過問。

    而程綰綰滿心憂懼愁苦,也不能同晴云她們說。

    儲君要是出事,就是動搖國本的大事,就算男人的毒解不了,她也不能在他安排好一切宣布此事之前,把他中毒命不久矣的事先鬧得人盡皆知。

    雖說晴云幾人她信得過,但是難保誰不會有說漏嘴的時候。

    再說,西宮的人若是都和她一樣愁眉苦臉、神思恍惚起來,也實在叫人生疑。

    馬車行駛一路上,程綰綰都沒怎么說話。

    只因為外頭隔了七八日,又陡然下起雪來,晴云關心問了程綰綰幾句冷不冷,要不要捂上暖手爐之外,也再沒說別的話。

    馬車走了一個多時辰,終于到了城南的一處偏僻陋巷之中。

    再往里走,巷子太窄,馬車已經進不去,程綰綰只能下馬車走路進去。

    這巷子里未鋪石板,都是泥地,好在下了雪,幾個時辰的雪落下來,地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倒不會臟了鞋襪。

    晴云小心翼翼地攙扶著程綰綰。

    程綰綰卻不用晴云攙扶,往巷子里走得很快。

    晴云愣了愣,也趕緊跟上。

    終于到了一處簡陋的院子前。

    還在院外,就聽見里頭小姑娘的聲音——

    “娘親,詩詩的手暖呼啦,可以繼續玩雪了嗎?”

    一個女子溫和的聲音答道:“可以。但是爹爹陪著詩詩,若爹爹說詩詩的手又涼了,詩詩就要再進屋來烤暖哦!

    “好!詩詩知道啦!”

    晴云跟著小太子妃的腳步停下來,聽著院中的聲音,晴云看了看小太子妃蒼白悵然的神色,也跟著朝院中看去。

    院子里,一大一小兩個人正在堆雪人。

    小的那個晴云一眼認出來,正是原先的寧安大公主的女兒,江詩。而那個高瘦的男子,必然就是原先的大駙馬了,只是幾乎瘦脫了相,晴云都快認不出了。

    原來這處就是大公主的院子。

    晴云之前為小太子妃辦差帶人來過,但她只到巷子口,沒有進深處。

    今日還是頭回來這里。

    程綰綰就更是頭回。

    院外站兩個大活人,任誰也不會看不見。

    大駙馬率先看見兩人,一時愣住。

    玩雪的江詩隨即也看見了二人,愣了愣后,倒是比大駙馬更快有了反應。

    小江詩認得程綰綰,這位漂亮的小舅母在她去歲生辰的時候送了一個很有趣的樂盒給她,她可喜歡了!

    只是后來那個樂盒不見了……但是又找到啦!

    小江詩高興起來,朝著院外飛跑出來:“舅母!舅母!”

    小江詩臉蛋通紅,不知是不是在雪地里凍得,身上錦衣華服也已經換去,只穿一身陳布簡衣。

    程綰綰看著穿著舊布衣裳的小姑娘跑過來,心里有些難過,本就低落的情緒一時間更是感傷。

    好在小江詩并沒有因為身份境遇天翻地覆而和很多大人一樣自此一蹶不振,小姑娘倒是已經很快地適應了現在的生活,稚嫩純真的臉上已經重新綻放出明燦的笑臉。

    程綰綰壓下心里的難過,連忙蹲下身接住跑過來的小江詩,也朝小姑娘露出明媚的笑臉來。

    “小詩詩,舅母來看你啦。”

    小江詩十分高興,嘴巴甜甜大聲道:“謝謝舅母!”

    小姑娘又蹙起眉,有點委屈地說道:“娘親說,娘親以后都不是公主了,詩詩也不是郡主了,不會再有人來看我們了……皇祖母不會來看詩詩,皇祖父也不會來看詩詩,還有舅舅們,他們都不會再來看詩詩了……詩詩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再也見不到皇祖母了……嗚嗚嗚……”

    小江詩一想到皇祖父皇祖母還有皇舅們,都不會再來看她,她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她就難過得想哭。

    程綰綰只得連忙安慰:“怎么會呢,不會的,下次舅母和太子舅舅一起來看詩詩,好不好?”

    “那皇祖母也能來嗎?”小姑娘眼巴巴。

    程綰綰一眨眼,眼淚立刻涌了上來。

    也許皇后娘娘將來還能再來看小江詩,但是江訣他……

    只有四日了,若是四日內還解不了毒,那以后,小詩詩就再也沒有三皇舅了。

    她……也再也沒有丈夫了……

    程綰綰拼命地忍住眼淚。

    小江詩渾然未覺,聽了程綰綰的話頓時高興起來:“太好啦!舅母最好啦!舅母還來看詩詩,那娘親一定是騙人的!”

    這孩子終究年紀太小,等她再大些,她慢慢會明白的,也不必這么早把那些殘酷的事說給她聽。

    程綰綰便只是笑著應和。

    院子外的動靜驚動了屋里的人,江紜從屋里出來,正看見院子外程綰綰蹲著身子,在覆著一層白雪的泥地上,笑容滿面地哄著江詩。

    那畫面太過溫情,江紜看見怔愣了許久。

    以前江紜不覺得。

    從前,圍著她和大公主府里外的人很多,巴結討好的,應酬往來的。

    可是自從她出了事,大公主府被抄,那些巴結討好和原本有往來的門戶,世家也好,官戚也罷,都沒有再來過了。

    這方四四方方的簡陋小院子里,除了他們一家三口,再沒有半個奴仆。

    而泥濘的院外窄巷,也再沒有人踏足。

    這是江紜過的最冷清的一個年了。

    正月里也冷冷清清。

    而現在,那小太子妃蹲身在院子門口,同小江詩說話,那畫面,簡直像蒙上了一層金輝,比冬日里最晴朗的日頭還要溫暖些。

    江紜沒忍住,眼眶頓時紅了。

    大駙馬這才過來提醒她,趕緊接待客人。

    江紜反應過來,連忙迎出去。

    “太子妃怎么來了!這地方偏僻又濕冷,可別凍著!

    程綰綰看見大公主出來,這才牽著小江詩的手起身。

    雖然大公主已經不再是公主,但是程綰綰還是笑著恭敬親近地喊了一聲:“皇長姐!

    江紜臉色動了動,又是感動,又是赧然:“如今哪里還有什么皇長姐……”

    程綰綰笑起來:“在綰綰和太子殿下心中,皇長姐永遠是長姐。”

    她又摸摸小江詩的腦袋,笑出淺淺笑窩,哄孩子的語氣:“在小詩詩心里,娘親也永遠是最好的娘親,是不是呀,小詩詩?”

    “是!”小江詩點頭脆聲應道。

    江紜心中更是感動。

    她知道小太子妃這是在寬慰她,當初她做的一切選擇,都是為了女兒。

    她如今不再是大鄴的寧安公主,但她還想一直做女兒最好的娘親。

    第239章

    江紜濕了眼眶,卻也露出笑來。

    外頭太冷,還下著雪,程綰綰示意晴云把手里精致的食盒趕緊遞了過來。

    “殿下忙于政務,雖然掛心皇長姐,但是實在不得空親自過來。這里頭一點心意,料想皇長姐要推辭,所以是給小詩詩的!

    程綰綰點了點小姑娘的鼻尖:“這是太子舅舅給小詩詩帶的點心,是小詩詩最愛吃的酥皮脆,杜梨口味的,小詩詩肯不肯收呢?”

    這便容不得江紜拒絕,小江詩已經高興地跳起來,連忙接過食盒:“收、收!謝謝舅母和太子舅舅!”

    程綰綰笑著摸摸小姑娘的腦袋。

    江紜也不好再拒絕,只是一些點心,倒也無妨。

    江紜只好讓由著女兒收下,連忙請了二人進屋中說話。

    雖然外頭極冷,但屋里生了火,倒也還好,雖然簡陋,但也收拾得十分齊整,可見是花了心思的。

    大駙馬很快端了茶來。

    卻是花茶,別有一股清香。

    江紜微赧:“家中簡陋,也沒有什么好茶,太子妃莫要嫌棄。”

    “皇長姐總叫綰綰太子妃,倒是生分了。皇長姐和殿下一樣,叫我綰綰便是!

    江紜笑笑:“綰綰!

    程綰綰笑起來,嗅了嗅花茶:“這茶好香,倒是別有一股韻味!

    江紜看向小太子妃的目光不由十分溫和:“這還是要多虧了太子妃和……”

    “……多虧了綰綰和三皇弟!苯嫺目凇

    程綰綰立馬會意,知道大公主想謝什么。

    江紜:“自從大公主府出事,我們一家的處境一落千丈……老實說,若不是放不下詩詩,我早就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皇長姐……”

    “你放心,我如今已經想開了!苯嬓π,“還是要多謝你!

    江紜朝著屋中靠窗的一個角落指過去:“你瞧,今日你來得正好,你送來的那些玉蘭花,正是盛放之時。”

    江紜看著那一盆盆盛開的玉蘭,心中只覺得十分安定。

    大公主喜養花,尤愛玉蘭,在大公主府被抄沒的那日,那些大公主從前精心照養的花,便成了無主之物。

    玉蘭雖美,抄家的時候卻不會當做財物充歸國庫,卻也不必封存銷毀,它們便像是被人遺忘了一般,獨自在樓閣之中朝榮暮落。

    程綰綰那日去大公主府,便是為了那些玉蘭花去的。

    她沒有通天的本事,能免輕大公主府所受到的罪罰,但是留下那些玉蘭花,她還是能夠請人通融一二的。

    而今,那些樓閣中嬌生慣養的玉蘭花,已經從被查封的大公主府移養到了這處簡陋的小院子。

    春寒料峭,這些嬌貴的花兒竟沒有凍死凋零,而是頑強地活了下來,重新盛放。

    對江紜來說,這些玉蘭,不僅僅是幾盆花而已,更是她落得如今的卑微境遇之后,難得的一絲美好和希望。

    時移世易,雖然一切都變了,但是她還能繼續養她喜歡的玉蘭花,這不是已經很好了嗎?

    所以江紜心底無比感激小太子妃和江訣。

    不過,江紜自是不會知道,當初送來的玉蘭花,還有今日的點心食盒,其實江訣根本都不知情。

    朝局繁冗,江訣根本顧不上這頭,更別說細致到什么花和點心。

    只是程綰綰打著男人的旗號,用兩個人的名義做了這些事。

    上回,皇帝便是派人暗暗打探大公主的近況,看到了原本心灰意冷的大公主,在院中種著玉蘭花,臉上又重新煥發出生機。

    皇帝命人打探之下,得知了程綰綰送玉蘭花的事。

    皇帝心中很是感動,連他這個父皇都未有細心至此——銀錢器物,都不過是身外之物,對于現在的江紜來說,或許更需要的是一份維持住自尊的體面。

    皇帝為此事將程綰綰召進宮中,好生嘉獎了一番,還賞賜了她許多東西。

    那些賞賜程綰綰自然沒有讓男人知道。

    倒不是她貪心想存下/體己錢,而是她在皇帝跟前說了好多男人的好話,皇帝這才對男人的態度有了好轉。

    程綰綰不想讓男人知道她做的這些,因為實在是很小的事,她不想拿來邀功。

    所以賞賜也要好好藏起來,免得男人問起皇帝平白無故為何給她賞東西。

    至于今日的食盒,程綰綰自然也是為了在大公主跟前給男人掙些人情。

    雖說大公主如今落魄,但是到底姐弟一場,就當全了血脈情分,也是份屬應當。

    江紜:“還有樂盒的事……也多謝你了,原是我對不住你一番心意……”

    大駙馬賭石欠下還不清的賭債,江紜只得變賣大公主府中的東西,那作為小江詩生辰禮的樂盒也被賣了。

    后來程綰綰遇到,心里放不下,過了沒兩日又去重新買了回來。

    大公主府出事之后,和那些玉蘭花一起,程綰綰讓晴云把樂盒也一并送了過來。

    江紜道:“剛來這里的時候,詩詩也是哭鬧,后來也一直不開心,直到你又把樂盒送來,她才展露笑顏,慢慢才好起來!

    程綰綰道:“樂盒只是哄詩詩開心一時半刻,詩詩小小年紀,卻能隨遇而安,是皇長姐悉心陪伴教導的緣故!

    江紜笑笑,不再說,反正小太子妃這份情誼,她江紜記下了,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程綰綰今日來,也是有事:“皇長姐,其實綰綰今日來,也有一事想要問一問皇長姐。”

    “你直管問便是!

    “之前詩詩急病,太醫院說是中了毒……”程綰綰沒說江訣也中了毒。

    但是于彬說,那毒脈癥蹊蹺,極有可能是異域之毒。

    程綰綰:“綰綰想問一問,那毒最后究竟是怎么解的?”

    說起前事,江紜臉色滯了滯。

    但既小太子妃專程來問,想來是要緊。

    江紜便都如實說了。

    那毒是江煜趁著小江詩生辰宴那晚送小江詩回去更衣時下的,那毒并沒有解藥,因為那并不是尋常砒/霜之類的毒,而是蠱毒。

    程綰綰:“蠱毒?”

    江紜:“是,蠱毒。其實我也不太懂什么叫蠱毒,但是據說西南邊境煙瘴之地,有個小族便以蠱毒最為出名。尤其有一種蠱,名為子母蠱,只要母蠱不死,子蠱便能不死不僵,在人身體內一直作祟。當初詩詩便是中了這種蠱,非要每隔一段時日服下浸泡過母蠱之后的蟲水,才能壓制子蠱發作!

    “那后來呢?”

    “后來……后來我幫江煜拿到了宮中的布防圖,他便殺死了母蠱,放過了詩詩……”

    程綰綰一時默然。

    江紜想起前事,雖然為了女兒不悔,但是終究有愧。

    她還以為小太子妃沉默不語是為此不齒,但很快發覺小太子妃神色有異。

    “綰綰,怎么了?可是還有誰也中了蠱毒?”

    “沒……沒什么……”程綰綰心不在焉。

    再沒多留,程綰綰匆匆離去。

    回到東宮,程綰綰趕緊把從大公主處問到的事告知于彬。

    于彬也聽說過蠱毒,但是子母蠱卻是不知。

    當日,于彬翻遍醫書,終于找到了零星片語。

    然而,要想解開子母蠱,必須要找到母蠱,殺死母蠱。

    可是母蠱便如一只小蟲子大小,這偌大的東宮,從哪里找一只小蟲子,而且誰也不知道那母蠱長什么樣子,即便看到了,也認不出。

    總不能把東宮翻個底朝天,然后把東宮里所有的蟲子全都殺死吧。

    那也未必殺得完。

    而且,母蠱未必就在東宮。

    事情雖然有了頭緒,可是卻不過聊勝于無罷了。

    可是,程綰綰不能放棄。

    從當晚開始,程綰綰開始在東宮里到處翻找所謂的母蠱。

    不停不休地一直找到子夜,江訣逼著她硬抱著她才將她抱回寢殿。

    在男人懷里,程綰綰忍不住又哭了。

    好在江訣仍舊叫人點了助眠的香,程綰綰哭著哭著睡著了。

    然而翌日,程綰綰一醒過來,先是懊惱地責怪自己睡著,跟著連洗漱的工夫都不肯浪費掉,又開始在滿東宮里翻找。

    西宮這邊她是沒有找的,男人若是中毒,更可能在前殿或者三松堂。

    然而找了整整一日,書蟲倒是見了幾只,所謂蠱蟲,卻是連個影兒都沒見著。

    而離于彬說的最后之期,只剩下最后兩日了。

    夜里,程綰綰做了噩夢,哭著醒過來。

    助眠的香已經燒完,江訣只好哄她。

    程綰綰不敢說自己做了什么夢,只是抱著男人不撒手,埋在男人胸口眼淚掉個不停。

    江訣嘆氣,哄不好小妻子,最后只能道:“綰綰莫哭了,若是孤死了,就帶綰綰一起上黃泉路,這樣可好?”

    江訣也怕死,可是連日下來,被小妻子哭得倒不怎么怕了。

    他更怕她哭。

    江訣說完這話,程綰綰果然不哭了。

    她愣了愣,想著男人要是帶著她一起死的話,她會高興嗎?

    她當然不想死,人不管怎么樣,都應該努力地、好好地活著。

    但是程綰綰偎在男人胸膛,聽著緊貼著耳旁胸腔里那沉穩有力的心跳。

    她突然覺得,死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一個人活著度過漫長一生,耳邊再也沒有他的心跳聲,再也沒有他此刻緊擁她的溫度。

    程綰綰于是沉默,沒有應答,卻也沒有拒絕。

    她緊緊抱著男人。

    腰上被細細的胳膊用力箍著,江訣沒聽到小妻子的回答,但是她越發用力抱緊他,越發用力埋進他的身體。

    江訣一瞬間感覺到一種如同帶刺的尖刃剜開心臟的劇痛。

    讓他連呼吸都阻滯起來。

    “孤不離開綰綰,生和死,都不離開!彼乇笳凭o錮,漆眸*低低垂壓。

    誰也不知道,男人此刻的想法。

    第240章

    哭了半宿的代價便是頭疼。

    程綰綰翌日醒過來,頭昏腦漲,腦袋晃一晃,便覺得太陽穴像是被什么勒住一般,一陣松一陣緊地疼得厲害。

    實在頭疼,程綰綰想著也許洗漱一番會好些,喚了素蘭進來服侍。

    洗漱梳妝完,頭卻還是昏沉沉的。

    明日就是最后之期,只有這最后一日了。

    即便頭疼,程綰綰也不敢耽擱,前殿找不到,那就在西宮找。

    不到最后一刻,她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這頭程綰綰帶著晴云幾人無頭蒼蠅似的到處翻找,另一邊,于彬回太醫院,領著幾乎所有的太醫一起,查找有關子母蠱的醫籍。

    只是于彬沒說是為了什么找的。

    但是于彬是東宮的太醫,于彬的意思,多半就是太子的意思。

    是以整個太醫院倒也齊心協力地查找起來。

    然而半日過去,兩頭卻都是無果。

    午膳江訣并沒有回來用。

    平公公回來傳話說,太子殿下在慶康宮用膳。

    程綰綰心想,也許是男人一直瞞著皇帝他中了蠱毒的事,但是明日就是最后的日子,他不可能再繼續瞞下去了。

    皇帝驟然得知這樣的噩耗,不可能讓兒子就這么出宮。

    程綰綰收回心神,不去想皇帝那邊的情形了。

    西宮寢殿里基本都找遍了,只剩下幾處犄角旮旯。

    “太子妃,要不還是奴婢上去找吧!”素蘭在底下急得團團轉。

    程綰綰正踩在一個高凳上,爬到立柜的衣櫥上頭去。

    那上頭放著一個匣子,原是程綰綰藏著皇后和薛姨娘給的‘小冊子’的地方。

    正是因為藏的是小冊子,所以程綰綰不好意思讓素蘭和晴云她們來翻找,她還是自己找好一些。

    幸好這一年多她又稍微長高了一些,不然就算踩著高凳、踮著腳,她也不方便翻找,非要把匣子拿下去才能找仔細的。

    程綰綰踮著腳,勉強能打開匣子翻看,她踮得腳尖都酸了。

    “太子妃,要不拿下來找吧?”

    “……沒事,就這樣!背叹U綰趕快把小冊子都翻了一遍。

    除了讓她臉紅的小人畫以外,也是奇怪,這衣櫥頂上陰冷不見光,卻竟是連書蟲都沒有一只。

    程綰綰找了好幾遍,確認是真的連小書蟲都沒有一只,只能重新把匣子收好。

    許是踮腳踮得太久,她腳酸的厲害,又或是再次希望破碎,她止不住的沮喪,一下子竟雙腿忽地有些發軟。

    程綰綰失神間,剛把匣子放好,忘了自己還踩在高凳上。

    這一腿軟,她頓時站不穩,高凳晃了一下,程綰綰立即重心不穩,從高凳上跌下來。

    “。 

    她下意識低呼一聲。

    “砰——!”有什么同時摔在了地上。

    “太子妃!”素蘭驚呼。

    幸好素蘭和素心都離得近,又一直小心看著,這才及時扶住了程綰綰。

    有驚無險,程綰綰雖然摔了一下,但是沒落地就被素心和素蘭接住了,沒有摔在地上。

    晴云也趕忙過來:“太子妃!沒事吧?!可有哪里受傷了?!”

    三個侍女七嘴八舌地問,把程綰綰圍住,上下檢查。

    一番檢查完畢,好在沒有受半點傷,只是把幾人都嚇了一回。

    而這時候,一旁才趕過來的瑞雪突然叫起來。

    “啊!太子妃,這支笛子摔斷了!”

    程綰綰循聲看過去。

    地上有一只竹笛,不知從哪里掉下來的,許是剛才她摔倒的時候下意識抓了一下柜子,雖然沒抓住,但是卻把不知放在柜子哪里的竹笛晃下來了。

    那竹笛已經斷裂開,摔成好幾段了。

    程綰綰一時有些怔神。

    說不上來,有什么不對勁的。

    晴云攙了程綰綰去一旁坐下,看看腳有沒有扭到。

    素心素蘭過去瑞雪那邊,把摔壞的竹笛收拾起來。

    程綰綰的目光一直落在那竹笛上。

    等素心素蘭把摔壞的竹笛撿起來,程綰綰突然想,竹子做的笛子有那么脆弱嗎?

    又不是玉雕的。

    怎么這么一摔,就一下子摔壞了,還斷成了這么多段?

    程綰綰正疑惑。

    瑞雪又叫起來:“。∮邢x子!”

    程綰綰愣了愣。

    晴云和素心素蘭也愣住,最后晴云先反應過來,連忙過去看了一眼。

    看完,晴云臉色就變了,趕緊回頭對程綰綰道:“太子妃!這里有蟲子!”

    期限將至,幾個侍女也已經知道了真相。

    晴云一直是個穩重的人,這會兒臉色這般驚異,程綰綰突然心口直跳起來。

    程綰綰有些不敢過去看,但是她腳下已經不由自主地走過去。

    待走近,果真在剛才摔壞竹笛的地上,有一只拇指頭般大小的蟲子。

    那蟲子渾身肉乎乎的,卻不是尋?吹降哪欠N白色肉蟲,而是通身發藍,而且十分的剔透,看上去幾乎能看見蟲子身體里的脈絡一般。

    這蟲子模樣這般的奇特,讓程綰綰一顆本就狂跳的心更加克制不住。

    這肯定不是尋常的蟲子,說不定就是大公主和于彬說的那種蠱蟲。

    程綰綰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將笑的神情,但是一絲畏懼的理智又竭力地說服她自己拼命地克制著,讓她不敢輕易地笑,生怕到頭來只是空歡喜一場。

    程綰綰連忙俯下身,要把蟲子捉起來,拿去給于彬看。

    晴云連忙攔住她道:“太子妃別摸!既然這蟲子有毒,萬一太子妃也中招了怎么辦?不如還是太子妃您和素心在這里守著,奴婢和素蘭這就去宮里,分頭去找太子殿下和于太醫!”

    程綰綰努力維持鎮定。

    是啊,她還是不要輕易去動這個蟲子的好,萬一她碰了,影響了解毒,那就悔之晚矣了。

    程綰綰感激地看晴云一眼,還好有晴云穩得住。

    程綰綰立馬點點頭,讓晴云和素蘭一起去宮里找于太醫,再讓若風去慶康宮找男人。

    程綰綰自己則和素心還有瑞雪一起,守著這怪模怪樣的藍蟲子。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

    仿佛過去了一整日那么久,晴云她們都還沒回來。

    而地上的蟲子已經動起來。

    那藍色蟲子原先像是在睡覺,不知怎么,突然開始動了。

    這蟲子一動,把三個人都嚇了一跳。

    誰也不敢眨眼睛,生怕這蟲子一下子爬得不見了。

    好在那蟲子只是在地上蠕動了兩下,看來它沒有腳,是爬不走的。

    程綰綰剛要松一口氣,瑞雪趴在地上突然叫起來:“不好不好!太子妃!它有翅膀!它有翅膀!”

    程綰綰一看,果真那藍蟲子背后張開了一對透明的翅膀!

    不好!

    要是爬的,興許還能抓住,要是飛走了,那就真的趕馬也追不上了!一眨眼就會不見蹤跡的!

    說時遲那時快,程綰綰再顧不得,趕緊撲上去,用一雙手死死地將那藍蟲子捧在兩手之間捂住,連一絲縫隙也不留。

    素心著急喊道:“太子妃!”

    要是有毒,太子妃也中毒了怎么辦!

    程綰綰卻顧不得了。

    她不松手,對素心如釋重負地笑了笑:“沒事的,我沒事!

    素心眼眶紅了。

    程綰綰就這么捂著蟲子,撲在地上不敢動。

    她捂了一會兒,卻覺得掌心里安靜得有些異常。

    那蟲子要飛,會在她掌心里亂撞才是,怎么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程綰綰先是奇怪,跟著有些擔心起來。

    這什么蠱蟲,該不會還能遁地吧,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程綰綰害怕蟲子真的不見,立馬讓素心和瑞雪仔細盯著,要不眨眼地盯著,她這才小心翼翼地松開手掌,漏出一條縫隙來。

    程綰綰透過兩只手掌的小縫往里看,‘呼’地松了口氣——它還在!

    程綰綰慢慢把手掌打開來。

    不敢眨眼死死緊盯著蟲子的三人——

    程綰綰:“……”

    素心:“……”

    瑞雪:“……”

    “額……這……”素心欲言又止。

    那藍色蟲子仍舊在原地,一對透明的翅膀努力張開,哼哧哼哧扇動個不停。

    但是,它的翅膀比指甲蓋的一半的一半還要小,就算扇動個不停,也載不動它肉乎乎的身軀。

    是以,這小胖蟲子確實是想飛走,可是它根本飛不動。

    三個緊張兮兮的人對看一眼,一整日繃著的弦,忽地松了下來,三個人對視著都笑起來。

    又過了約摸半個時辰,于彬先回來了。

    晴云直接將于彬帶進殿中,于彬也顧不得虛禮,趕緊看過,確認十有八/九這胖蟲子就是母蠱。

    于彬大喜道:“中原古籍上有載,有種名為螢宄的蟲子,體通藍,質透可見,夜則微光隱現,通常為雙蟲,一大一小,似一母一子,正和這蟲子一模一樣。只是古籍上未曾記載它就是蠱蟲,所以我們一直不知道罷了!

    于彬這般說,程綰綰最后一口氣頓時完全松下來。

    她喜極,眼眶溫熱,急問道:“那殿下的毒是不是就能解了?”

    于彬不敢托大,只道:“若古籍上所載無誤,微臣應該有十之八/九的把握。”

    十之八/九的把握已經是萬幸。

    程綰綰忍不住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眼眶越發紅。

    于彬正高興,也顧不上小太子妃的情緒,只又問道:“對了,敢問太子妃,這蠱蟲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的?”

    程綰綰愣了愣。

    素心趕緊答話道:“于太醫,這胖蟲子就是從這竹笛里摔出來的!

    胖蟲子……

    于彬:“……”

    于彬道:“醫籍上記載,這螢宄要想存活,對環境要求極為苛刻,畏光畏熱,喜陰喜寒,尤其必須要以一種只生長在西南邊境獨有的毒草為食。這被煉成蠱蟲的螢宄,母蠱也只有待在有那毒草氣息的地方才能存活!

    程綰綰有些茫然。

    于彬卻上前拿過素心手里摔壞的竹笛,將竹笛靠近已捉放到罐中的螢宄母蠱。

    那一直扇動翅膀想要飛走的母蠱,待那竹笛一靠近,卻便不動了,霎時安靜下來。

    于彬點頭道:“果然如此?磥磉@竹笛應當是抹過那毒草的汁液。如此看來,這竹笛就是為這母蠱準備好的棲身之所。”

    于彬問道:“對了太子妃,這竹笛是從哪里來的?”

    程綰綰的表情霎時間變了,如遭雷劈,震在原地,整個人僵住。

    這竹笛……這竹笛是……

    ……大兄長送的。

主站蜘蛛池模板: 欧美xxxxx做受vr|2018毛片|久久久人人人婷婷色东京热|黄色=a视频在线观看|在线免费看=av|91无吗 | 图片小说视频一区二区|国产我不卡|亚洲综合久久成人=a片|爱操视频|亚洲国产综合精品一区|欧美=aⅴ | 久久福利精品|亚洲日韩精品=aV无码麻豆|粗大挺进尤物人妻中文字幕|成人不卡一区二区|九九爱爱视频|#NAME? | 日本三不卡|17c在线观看|亚洲中文久久精品无码照片|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久96蜜桃|四虎精品成人影院在线观看|国产卡一卡二卡三无线乱码新区 | 国产乱妇乱子在线播视频播放网站|国产免费人成在线视频|精品欧洲=av无码一区二区14|精品少妇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播放一区二区|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无码日本蜜乳 | 国产大学生粉嫩无套流白浆|老司机久久99久久精品播放免费|日本国产三级|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av|欧美日本精品|涩涩91 | 国产内谢|成人=av高清|91在线成人影院|国产性猛交xxxx免费看|一级做=a爰片久久毛片苍井优|麻豆视频在线 | 日本欧美在线观看|91香蕉在线极品观看|两个人看的www高清视频中文|九九久久影院|偷拍超碰|久久99国产综合精品免费 | 少妇精品|欧美大逼视频|一级做=a爱片特黄在线观看|日本乱码伦视频免费播放|亚洲精品在线观看=av|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av | 99精品免费在线|能在线观看的一区二区三区|69国产盗摄一区二区三区五区|精品国产一二区|亚洲最新=av网址|日本丰满岳乱妇在线观看 | 午夜dj福利|免费看黄在线观看|天堂=a在线|亚洲中文字幕人成影院|亚洲精品久久久久77777|天天躁夜夜踩很很踩2022 | www.成人69.com|欧美在线免费观看|国产亚洲精品久久久久无码|亚洲丰满熟女一区二区哦|天天干一干|日本在线视频www | 国产人妖在线|国产午夜福利在线播放|亚洲国产成人精品久久久国产成人|高柳の肉嫁动漫在线播放|日韩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三区|精品偷自拍另类在线观看 | 国产成人毛片在线视频软件|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不卡在线|中文亚洲字幕|91=av在线影院|涩涩视频在线看|欧美日韩在线观看二区视频 | 少妇被粗黑进进出出在线观看|日日摸夜夜爽无码|免费久久|日韩免费视频|热播短剧玫瑰冠冕免费观看|j=ap=anese精品少妇 | 91精品国产综合久久香蕉最新版|久久97久久|国产福利三区|华人在线视频|mm1313美女视频|一区二区免费播放 | 国产精品免费久久|国产老妇人成视频在线播放播|国产精品xxxxx|亚洲精品久久视频|啊轻点灬大JI巴太粗熟妇|2021年国产精品免费 | 久精品国产欧美|精品久久久久免费影院的功能介绍|香港三日本三级少妇三级视频|草草视频网|日韩精品免费在线视频|chinese洗澡偷窥voyeurhit | 91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情侣偷拍在线一区|天堂网在线.www天堂|成人=a毛片免费全部播放|日本国产一区二区|美女被日在线观看 | 国产91入口|欧美精品在线一区|第一人才网|#NAME?|九色.com|亚洲精品无码专区久久 | 亚洲=aV无码成人精品区在线播放|亚洲熟妇=av综合网五月|超粉嫩00无码福利视频|噜噜噜久久亚洲精品国产品麻豆|国产精品一区二区97|日本精品在线视频 | www.亚洲天堂|精品久久精品|久久国产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欧美猛少妇色XXXXX猛交|亚洲国产精品成人综合久久久|四虎免费精品 | 欧美色欧美亚洲日韩在线播放|99久久久久99国产免费=aV|午夜免费片|日韩一区二区三区久久|婷婷色色狠狠爱|69=av在线观看 | 97超碰超碰|国产无线乱码一区二三区|国产一区二区日本|亚洲=a=a=a级片|免费看91|一区在线观看视频 | 91精品在线观看入口|情人伊人久久综合亚洲|亚洲=aV成人无码网站18禁在线播放|午夜久久福利视频|国产精品午夜福利不卡|午夜黄色录像 | 宝贝扒开下面自慰给我看|单亲乱l仑视频在线观看|久久久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激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久久精|国产三级在线免费 | 免费一区二区|在线看你懂得|国产高清在线喷奶水|国产精品国产精品国产专区不片|亚洲精品久久无码=av片动漫网站|亚洲精品9999久久久久 | 水蜜桃一区二区|特黄特黄=a级毛片免费专区|99久免费视频精品老司机|#NAME?|狠狠综合久久久久尤物|欧美成人精品在线观看 | 91porn在线视频|尤物视频网站在线|日韩色性|三级黄色=a级片|看免费黄色一级片|男女性杂交内射女BBWXZ | 久久婷婷国产综合尤物精品|日日日噜噜噜|日本韩国欧美一级片|欧美一级二级在线观看|最新无码人妻在线不卡|国产精品入口夜色视频大尺度 | 中国一级毛片在线视频|99在线观看免费视频|亚洲九九热|www.精品国产|亚洲www久久久|欧美白浆视频 | 家庭午夜影院|chinese老熟妇老女人hd|欧美成性色|中文字幕无码=a级毛片观看|日本在线观看中文字幕|久久国产精品偷导航 | 亚洲日韩精品欧美一区二区一|蜜桃视频在线视频|久久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四区五区|国产女性无套免费看网站|97色久水蜜桃|日本中文字幕=a∨在线观看 | 中文字幕58页|日日碰狠狠躁久久躁孕妇|日韩=av在线免费看|国产精品嘛豆传媒|2020久久国产精品|日韩乱轮 | 免费无码又爽又刺激高潮虎虎视频|国产性自爱拍偷在在线播放|成年人色视频|国产口爆吞精在线视频观看|2022国产爱性原创视频|最新版天堂中文在线 | 动漫人物交性h的视频|亚洲午夜精品无码专区在线观看|91九色在线播放|嫩草影院中文字幕|日日夜夜精品免费视频|麻豆精品一区综合=av在线 | 日日噜噜夜夜狠狠扒开双腿|欧美人成在线观看|美丽的姑娘免费观看在线播放|欧美性猛交xxxx乱大交密桃|亚洲精品国产字幕久久麻豆|日本裸交xx╳╳137大胆 | 色综合天天综合高清网国产在线|国产精品九九九九|国产乱妇乱子|国产色情理论在线观看视频|久久影院精品|寂寞骚妇被后入式爆草抓爆 | 7788.毛片|手机看成人片|日日夜夜操婷婷|亚洲日本中文字幕天天更新|免费成视频|gogogo免费观看视频高清 | 一本到亚洲网|99久久精品国产欧美主题曲|973理论片235影院|国产一区二区高清在线|亚州国产视频|国产精品一卡二卡三卡 | 一级影片在线观看|亚洲精品久久久久9999吃药|免费毛片wwwcomcn|91一级片|超碰人人精品|GOGO亚洲肉体艺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