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江訣得到解毒有法的消息,皇帝這才放江訣出宮。
在男人回來之前,于彬已經在東宮緊鑼密鼓地準備起來。
于彬擔心自己一旦有半分的疏漏情勢將無法應付,特意請來了太醫院兩位年長穩重、口風也嚴的圣手,從旁相助。
待江訣從宮中回來,為了萬事齊備,不留漏失,于彬卻還是沒準備好。
一直等到天黑,一切才終于準備就緒。
等待之時,程綰綰一直和男人待在一起。
比起江訣,程綰綰更加緊張些,而且她滿腹心事,雖然當下顧不得想,但是關于竹笛和那蠱蟲的事,還是時不時在她腦海中冒出來。
直到于彬來稟,說一切準備就緒。
三位太醫便隨著男人一起進了內殿之中,而后,殿門緊閉。
程綰綰不知這毒要怎么解,她也幫不上忙,只能乖乖等著不添亂。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解毒開始之時,夜幕還遮著一層厚厚的云層,現在云層卻已經全部散開,月已至中天。
時間已經不知道過去多久。
殿中始終一點動靜也沒有。
晴云攙程綰綰勸她去偏殿坐著歇一歇,夜還長,不知道還要等多久,這樣一直站著也不是個事,現在天兒還冷呢,又是夜里,再凍壞了就不好了。
但是程綰綰哪里也不想去,也坐不住。
莫說偏殿,就算搬把椅子來,讓她坐在殿門口等,她現在也是坐不住的。
晴云勸不動,也只好作罷。
程綰綰等著,起初心里像被放在火上煎烤,焦躁難安,但是等得久了,那種焦灼感便幾乎有些麻木了。
她一邊擔心殿中的情形,一邊冒出剛才許多次冒出的念頭來——大兄長為什么要害她?
……大兄長一直對她很好的。
竹笛是給程綰綰的,程綰綰理所當然地這么想了,但是這會兒麻木地思考著,程綰綰又覺得她想錯了什么關竅。
直到她目光無意識地落在面前緊閉的殿門。
想到殿門后驚險的情形,她突然想,難道說……大兄長不是要害她,而是要害太子?!
程綰綰心中悚然一驚,脊背一股寒意猛然爬了上來。
明明這猜測沒有絲毫由來和可作證的端倪,但是程綰綰卻直覺般地覺得這就是事情的真相。
可是程綰綰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大兄長為什么要害太子。
程綰綰心中惶惶,思緒一團亂麻。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殿中終于有了動靜。
殿門打開,于彬領頭走了出來。
程綰綰驀地收攏思緒,趕緊上前:“于太醫!怎么樣了?!”
于彬點頭,神色卻未松:“蠱毒已經解了,只是……殿下還未醒。太子妃先別著急,微臣觀殿下的脈象已經平穩,可能是蠱蟲在體內侵滲太久的緣故……且看今晚吧,天亮之前,殿下只要能醒過來,便再無事了。”
殿外,除了程綰綰,晴云幾人都在這里,青影若風還有鄒公公、平公公,東宮的心腹幾乎也都在此處,等在庭院之中。
于彬一說,鄒吉立馬著急:“那若是殿下今夜醒不過來呢?!”
于彬沉默下去,沒有作答。
眾人面面相覷,神色又都沉重起來,一時都不再說話。
“不會的。”程綰綰咬唇,她的聲音極輕,但卻分外堅定,“殿下今晚一定會醒過來的。”
眾人愣了愣,趕緊都應聲附和。
程綰綰有些焦躁,撇下眾人,不許任何人跟著,獨自進了殿中。
內殿,男人躺在長榻上,身上只穿著單薄的寢衣,雙眼緊閉,凌厲的面容沉寂。
但是男人的身體倒是不冷,反而有灼熱之感。
程綰綰小心翼翼地在長榻邊蹲下,站久了,又凍了半夜,她腿腳有些麻,撐著榻沿慢慢滑坐下去。
她就坐在榻邊的踏凳上,連榻上也不敢坐,怕有什么不妥。
她只摸了摸男人的手臂,摸到男人身子還是暖呼的,不是死人那樣冷冰冰的,她心里總算安穩了一點。
原本謹慎起見她不該隨便碰男人的,但是她實在心慌,胸口一直懸著,好像有根浮木飄在那里似的,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嚇壞她。
她實在忍不住,于是小心翼翼地抓住了男人放在榻邊的手。
她攥住男人兩根手指,像是抓著什么救命的稻草一般。
程綰綰在榻邊蜷縮起來,攥著男人的手指,整張臉貼上去,貼著男人的手背。
她沒有哭,也沒有哭哭啼啼地對著男人說什么話,試圖喊他醒過來。
小太子妃一如既往的安靜。
就這么蜷縮在榻邊,小獸般緊緊挨著男人,默不作聲地等。
外面的黑夜似乎要亮起天光來了。
程綰綰把眼睛埋進臂彎間,不看外面。
她這樣躲著不知道多久,好像只過了一會兒,又好像過了很久很久,被她攥著的男人的手突然動了動。
程綰綰身子一僵。
剛開始她以為是錯覺,直到很快男人又動了一下。
程綰綰唰地一下坐起身子,眼睛銅鈴似的瞪得老大,緊盯著男人的臉不敢眨一下。
榻上,男人沉寂的眉眼微微皺了皺,好像陷在了什么泥沼般的噩夢之中。
程綰綰下意識地攥緊了男人的手指。
男人的眉頭立時皺得更緊,但是隨即又立馬松開了。
隨即,榻上男人終于睜開了眼睛。
程綰綰有些呆住,傻乎乎地看著睜開眼睛的男人,忘了反應。
江訣睜開眼,第一眼映入眼底的就是小妻子呆若木雞、傻乎乎看著他直發愣的樣子。
她一動不動的,江訣思緒昏沉,只覺得眼前如夢。
但即便是夢,他也想伸手撫一撫她乖乖的臉。
不過江訣的手剛一動,他就立馬覺察到,眼前并不是夢。
他的手指被攥著呢。
那觸感溫軟熟悉,除了小太子妃不會是別人。
是活生生的小太子妃。
江訣想也不用想,立馬反手抓住了小妻子的手。
手被男人抓住,男人掌心灼熱,程綰綰一下子醒過神。
“殿下……”
江訣沒應,他身上還有些僵滯,明明只是過了數個時辰,身體卻好像沉睡了很久很久一樣。
但他很快適應過來,坐起身來。
“怎么坐在地上?”男人低頭看向榻邊。
他一坐起來,本就高大的身形頓時更加壓人。
但是程綰綰此時卻一點也不覺得迫人,只覺得被男人高大的身形籠著,有種說不出的安全感。
程綰綰坐得矮,只能仰著腦袋看男人。
她也不答話,只是聽著男人低沉熟悉的聲音,心里要開花似的高興。
她高興,便笑起來。
江訣:“……”
小太子妃真是傻乎乎的,坐在地上就算了,問她她還不說話,只知道仰著小腦袋對他傻笑。
可男人明明好像很嫌棄,薄唇卻也隨著某個小傻子一起勾起來。
男人也笑,長臂攬下來:“傻笑什么。”
江訣攬過小妻子,將程綰綰從地上撈起來,撈到了榻上。
程綰綰坐到榻上,被男人圈在了懷里。
她有些冷,男人身上特別暖和,她往男人懷里鉆。
江訣由著她鉆,敞開懷,讓她鉆。
程綰綰如愿鉆進了男人懷里:“殿下也傻笑。”
江訣笑。仍舊笑。
他擁住小妻子,緊緊抱她。
兩個人誰都沒再說話,就這樣擁著彼此,體溫交融。
良久,怕外頭的人擔心,程綰綰這才喚了人。
眾人得知消息,俱都大松一口氣,簡直比遇上大赦的死囚還要高興。
太子無事,便是大鄴無事。
天佑太子!天佑大鄴!
眾人都高興不已,于彬和兩位太醫又給男人看過,三人都確認江訣無虞之后,程綰綰才徹底安下心。
外頭眾人都高興得睡不著了,但是這種時候,也知道要給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留出單獨相處的空間來,便在問安祝喜后紛紛告退了。
江訣已經從若風口中得知了竹笛之事。
待眾人退下,江訣招手。
程綰綰礙著剛才太醫和宮人們在,從男人懷里退到一邊去了。
這會兒男人招手示意,她不管羞不羞了,她想要他抱,要他抱。
她一點不別扭,立馬乖乖過去,爬到榻上去,爬進男人懷里。
江訣笑了笑,抱住小妻子。
程綰綰窩進男人懷里,臉在男人胸口蹭了蹭,將耳朵貼上去。
溫熱的胸腔里,心跳聲沉穩又熟悉。
程綰綰覺得歡喜,更覺得從未有過的安心。
江訣低聲:“孤好了,沒事了,綰綰不用再擔心害怕了。”
“嗯。”程綰綰乖乖地應。
她有些想哭,聲音便甕聲甕氣的,但是這種高興的時候,她才不要哭呢。
所以她忍住了。
小太子妃這般依戀他,江訣心底自然是高興的。
他更高興的是,他除夕夜晚向上蒼許下的心愿,上天聽見了。
他和他的綰綰,還有歲歲年年。
不過江訣知道,小太子妃還有心事。
江訣低聲哄她:“怎么不高興?孤這不是沒事了么。”
程綰綰沒作聲。
在男人懷里悶了一會兒,她小小聲道:“殿下,對不起……”
夜晚寂靜,小太子妃的聲音傳進耳朵里,清晰,又委屈。
江訣低聲,并無半分遷怒:“說什么對不起。”
程綰綰搖頭:“都是綰綰不好,都是綰綰害了殿下……若不是綰綰,大兄長他也不會……”
程綰綰噤聲。
她不知道,現在在男人面前,她還應不應該再繼續稱呼程珉為大兄長。
“這不是綰綰的錯。”江訣道。
“可是……”
“沒有可是。”男人打斷她,“旁人居心險惡,怎么是綰綰的錯?若綰綰有錯,那孤是不是也有大意不察之罪?”
程綰綰抿唇不作聲。
那怎么能一樣呢……
江訣摟緊小妻子:“孤現在不是沒事么。再說,若綰綰心里有愧,也不該是為了這個有愧。”
這話別有所指。
程綰綰疑惑:“那該是為了什么?”
江訣低頭,和小太子妃仰起的視線相對,意味深長:“之前孤沒有問,現在孤想問綰綰,綰綰知道孤中了毒,命不久矣之后,除了難過害怕,有沒有想過別的?”
“什么別的……”程綰綰一頭霧水。
江訣手掌籠緊,箍住掌下細腰:“比如……綰綰有沒有想過,孤要是死了,綰綰要怎么辦?要不要……改嫁?”
程綰綰:“……”
殿內寂靜,半晌無聲。
江訣捏了捏小妻子腰身:“有沒有想過,嗯?”
程綰綰:“……”
程綰綰莫名有點氣,氣呼呼地噘嘴別過臉去:“殿下說什么呢!”
男人不依不饒:“到底有沒有想過?”
程綰綰煩死了。
他怎么一醒就故意來氣她。
她當然沒有想過,她明明想的是她究竟是隨他一道去了算了,還是好死不如賴活著,再難過也活著為他傷心一輩子。
但是程綰綰現在才不想告訴他呢。
她氣呼呼道:“當然想過了,但是太子妃是不可以改嫁的,這是自來沒有過的。”
江訣:“……”
江訣知道小太子妃是故意氣他,他好笑又好氣:“你還真想過。”
男人掐住小妻子的腰,往懷里按著她直接仰面倒下去,兩人滾進榻間。
第242章
程綰綰始終放不下程珉利用她暗害男人之事。
但是男人明知道大兄長所作所為,這都過了五六日了,朝里朝外卻一點有關于此事的動靜都沒有。
程綰綰心里很愧疚。
她知道,男人沒有治罪大兄長的舉動,都是顧慮到她的心情。
程綰綰一面覺得這件事不能就這么不了了之,一面心里又很糾結。
不管怎么樣,大兄長對她來說,終究是不一樣的。
就這樣糾結了兩日,這日午膳的時候,程綰綰還是開口了。
“殿下,殿下預備怎么處置大兄長?”程綰綰咬著筷子問。
江訣看她。
他知道程珉對自小孤苦的小太子妃來說,是帶給她幼時唯一一點溫暖的人。
江訣以為,小太子妃這樣心軟的人,必定不愿意看見程珉伏罪喪命。
雖然江訣也覺得就這樣縱過此事不妥,但是他確實也狠不下心讓小太子妃難過。
江訣沒說話。
程綰綰知道,男人是因為她而不忍為難。
程綰綰用力咬了一下筷子,終于下定了決心——他為她顧慮不忍,她也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就默不作聲地看著他為難,將這件事這么拖過去。
人做錯了事,本來就應該付出代價的。
程綰綰放下筷子,突然起身,朝著江訣福身行禮。
“殿下,還請殿下秉公執法,該怎么處置大兄長,就怎么處置吧。”程綰綰看向男人,聲音放輕放緩,“殿下,別因為綰綰為難,殿下怎么處置,綰綰都不怪殿下。綰綰都明白的。”
江訣一時愣住。
其實江訣雖然沒說過,但是他心里一直約摸覺得,對小太子妃來說,他到底是一個后來者,或許在小太子妃的心里,程珉的分量,比他還重些。
江訣沒想到,小太子妃會站在他這一邊,而不為程珉求情。
她在意他的為難,也沒有默默不語,把難題都拋給他。
她甚至旗幟鮮明地表明了她的態度。
江訣足足愣了兩息。
胸口一時被一陣巨大的欣喜若狂填滿。
他這才反應過來,小太子妃在像模像樣地朝他行禮。
江訣立馬伸手,拉住小妻子的細手腕,一把將她拉回桌邊。
男人力氣使得好大,程綰綰一屁股就重新坐下了。
等坐下,她有些呆。
江訣:“說話就說話,站起來弄這些虛禮做什么。”
程綰綰剛才確實挺鄭重的,因為她覺得這是一件鄭重的事。
程綰綰看男人,卻看見男人唇角若有若無地勾著,好像在笑。
他笑什么?
程綰綰一頭霧水。
程綰綰又道:“大兄長的事……”
“此事的確不能不了了之。”江訣道。
程綰綰:“嗯……”
江訣輕笑笑:“但是綰綰放心,他是綰綰兄長,孤會留些余地,不會要他的性命。”
*
程珉謀害儲君,原本是抄家滅族的不赦之罪。
但是江訣為了小太子妃,并沒有打算將程珉的罪行公之于眾,而是打算暗中將人處置了事。
算時日,東宮里早就該有動靜,但是程珉一直留意著,東宮和朝中,卻都一直分外平靜。
程珉便心知,事情恐怕不妙。
程珉心里有了準備。
連趙夫人也察覺到,接連幾日,兒子都表現得異常沉默。
而兒子一向和女兒——他的親妹妹并不親近,前兩日卻破天荒的,竟然去順親王府看望了她。
連趙夫人都覺得事情不同尋常起來。
但是不等趙夫人找機會弄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情,東宮的人就來了。
是東宮的平公公親自來的。
趙氏原本還以為是程綰綰那小賤人又有什么事,太子殿下特來示下,誰知平公公二話不說,帶了人來,直接命人拿下程珉。
程珉沒有半分反抗。
他早有預料。
趙夫人卻慌了,一個勁地抓住程珉不放:“這到底是怎么了?這到底是怎么了!我兒犯了什么事,太子殿下為何要將我兒捉拿!”
平子得了命令,沒說出實情,只說程珉以下犯上,冒犯君威,犯大不敬之罪,將其捉拿問罪。
這罪名這么大,事情又不清不楚,趙氏就這么一個兒子,哪里肯罷休。
趙氏不敢阻攔東宮行事,只能不管不顧地沖上前,跪在地上抓住平子的腳,不停地追問。
“公公!公公!這到底是怎么了?我兒到底犯了什么事啊!”
平子依令行事,卻實在不能明說:“夫人,您先請起!”
趙氏不肯:“公公!公公您行行好,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平子幾番掙脫不得,最后還是程珉紅著眼開口:“母親,您起來吧,莫要為難人家辦差。”
趙氏在家里尊貴慣了,從來不曾這般做小伏低過,此時跪在地上抓著平子的腳,宛如螻蟻一般卑微祈求。
程珉身為人子,怎么看得下去。
趙氏茫茫然看向兒子。
程珉眼眶通紅,卻強自鎮定,說道:“母親,兒子不孝,犯下大罪,日后恐怕不能侍奉在母親和父親身邊了。”
趙氏瞪著眼睛,茫然無措:“什么大罪……珉兒你在說什么……”
“母親,”程珉嗓音沙啞,“母親聽兒子一句勸,日后,母親不要再縱容二妹任性妄為了。二妹已經是順親王府的世子夫人,她該長大了。母親若再一味的縱容下去,只會更加害了她。”
趙氏茫然一片,只看著程珉。
平子趕緊趁機把腳從趙氏的手里拔了出來,立馬下令,將程珉帶走。
待趙氏反應過來,東宮的侍衛立馬上前阻攔她。
趙氏不顧禮數地大喊,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被帶走。
傍晚,程秉融下值回來,程府里已經是一團糟。
趙氏砸了一堆東西,原本是著急,后來又發怒,咒罵是程綰綰為泄憤指使東宮胡亂抓人。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也敢說,程秉融回來的時候,院子里嚇得跪了一地的奴婢。
趙氏雖然為人有些刻薄,但是素日里也不是這樣無理取鬧的人。
程秉融一問,才知道府中原來發生了這么大的事。
程秉融只有程珉這么一個兒子,登時也急了。
趙氏道:“珉兒素來不涉朝政,哪里來的以下犯上、冒犯君威,還什么大不敬之罪,這怎么可能!”
趙氏自然是口口聲聲不相信。
但是事發時,也不是只有趙氏在場,程秉融問了丫鬟,就知道了程珉曾經自己說過‘兒子不孝、犯下大罪’這樣的話。
可見所謂罪名,也未必就是不存在。
然而程秉融也想不通,程珉一向不愿意涉入朝中,連給他謀個一官半職讓他入朝為官他都不愿意,怎么可能犯下這樣的大罪。
趙氏急道:“現在還管這些有什么用!便是弄清楚了就能救得了珉兒了嗎!不管有沒有罪,現在都要趕緊去東宮!”
趙氏推搡程秉融:“你快去吧!珉兒沒罪,就要他們趕緊放人,若是、若是真有罪,你也要找程綰綰那個丫頭趕緊替珉兒求情啊!”
*
程秉融焦急如焚,稀里糊涂地就被趙氏架上了馬車。
馬車直接駕往東宮。
等馬車到了東宮,程秉融卻又打起退堂鼓來。
他連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珉兒到底犯了什么事都沒弄清楚,現在來見程綰綰,他求情都不知道要怎么說。
程秉融在馬車里躊躇了一會兒。
卻不想,東宮似乎料到程府會有人來,馬車才停下沒多久,便有東宮的人過來,請程秉融進府。
程秉融心里咯噔一下,一顆心頓時懸起來。
跟隨東宮的宮人到了前殿正廳,正廳里空無一人。
宮人請程秉融坐下稍侯,程*秉融如坐針氈。
而東宮里一片平穩如常,還有宮人前來奉茶。
程秉融卻無心喝茶。
程秉融就這么等著。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程秉融坐不住,心焦如煎,心緒如麻間,連茶水什么時候喝完了,他都不知道。
宮人又重新上了一盞茶。
程秉融:“……”
第二盞茶奉上來沒多久,終于正廳外有了動靜。
腳步聲傳來,程秉融看過去,見是太子親自來了。
程秉融一顆心再次懸了懸,懸得更高了。
“臣拜見太子殿下!”程秉融跪下行大禮。
江訣看也沒看他,直接掠過去,到上位坐下。
等落座,他才隨意道:“起來吧。”
程秉融擦了擦額上的冷汗,爬起來。
江訣:“程卿此來,是為何事。”
程秉融覷男人一眼,只見男人面色是一貫的沉冷,面沉如水的臉上看不出半點的端倪。
程秉融結巴起來:“臣……微臣……”
“那孤提醒提醒你,你是有事來見孤,還是有事來見孤的太子妃?”
程秉融心下一震,頓時僵住。
片刻,他才膽戰心驚地開口:“微臣……微臣怎敢驚擾太子妃……”
程秉融已經反應過來了。
太子早就料到他要來,剛才命人將他帶進來,卻把他晾在這里足足好幾刻鐘。
這顯然是故意為之。
太子這是在敲打他。
程秉融反應過來了,他真是昏了頭了,上回的教訓難道還不夠嗎,他怎么還敢來找程綰綰。
那是他的女兒,但也可以說早就不是了。
現在的程綰綰,是東宮的太子妃,是太子的人。
太子不喜歡程家的人來找程綰綰,尤其是為了私事。
程秉融額頭上冷汗直冒。
上回犯了太子殿下的忌諱,他一個好端端的太常寺卿就變成少卿了,這回,又不知道要怎么樣了。
江訣睨著程秉融的臉色,知道他已經明白過來。
明白就好,他屬實不愿和程家的人多費口舌。
江訣只道:“程珉下毒謀害于孤,罪無可赦。不管是孤這里,還是太子妃那里,你都不必再動心思。”
程秉融得到確切的答案,登時瞪大眼睛。
下、下毒謀害太子?!
這、這怎么可能?!這不可能啊!
可是程秉融知道,太子要想殺一個人,不必編造這些罪名,既然太子這么說,那就必然是真的。
江訣見他識趣,好歹沒有愚蠢的質問,才堪堪斂了幾分冷色。
說道:“孤會給你機會,讓你再見程珉一面。到時程珉同你說什么,孤不會過問,但想必你會有分寸,否則一旦事情泄露出去,就不是治他一個人的罪這么簡單了。”
程秉融腦子里一團亂麻,又驚又惑,惴惴應道:“是、是……微臣知曉……”
江訣壓下眼簾,睨著他:“程卿,你也年過不惑了,家事尚且力不從心,朝事你若一樣理辦不清,可知道后果?”
程秉融一愣。
待他反應過來,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程秉融只得道:“是、是……臣……臣明白了……”
江訣看著他。
程秉融顫抖著手擦了額上的汗:“微臣……微臣教管不嚴,家中庶務擾雜,實在無余力于朝職,微臣……微臣有負陛下和殿下恩信,無奈萬般,只得請辭,離開朝堂……”
江訣嘆息一聲,漆眸卻一片冰冷,薄唇微勾道:“如此,孤也只能允準了。”
第243章
程秉融去了一趟大理寺的牢房。
從大理寺出來時,在大理寺門口又是哭,又是笑。
但笑得比哭還難看。
程秉融回了程府,沒去管趙氏,直接命管家傳下命令去,開始收拾家當。
趙氏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趕過來。
程秉融沒有說他去了大理寺見過程珉的事,更沒有透露他和程珉說了些什么。
任憑趙氏怎么氣急敗壞地質問,程秉融都沒有透露絲毫。
程秉融在書房收拾他的印鑒,還有官服和一應朝職相關的東西。
趙氏追著他問,看他收拾東西,隱隱卻有些明白了。
但是趙氏就這么一個兒子,哪里放得下,非要弄個明白不可。
“珉兒到底犯了什么事,你都開始命人收拾家當了?!難道你就打算就這么不管珉兒了嗎?他可是你唯一的兒子啊!”
程秉融總算停下了動作。
他看向趙氏:“你以為我愿意不管珉兒嗎?”
趙氏:“那……”
程秉融用力地閉了閉眼:“珉兒犯的是死罪!是不赦的死罪啊!弄不好,是要抄家滅族的!”
趙氏呆住。
程秉融老淚縱橫:“我也想管吶!可是我管得了嗎?!我管了他,就不管整個程家,不管我程氏一族和你趙氏一族了嗎!”
趙氏瞪著眼說不出話。
怎會……怎會這般嚴重……
趙氏僵著臉,強撐著道:“那難道……難道找綰綰也沒有辦法了嗎?她、她是你的女兒,她是我們程家養大的,太子現在那般寵愛她,只要她開口,只要她……”
“夠了!!”程秉融大呵一聲。
夫妻一場,這么多年來程秉融頭一次對趙氏發這么大的火。
程秉融摔下手上的東西,指著趙氏怒道:“你還有臉提綰綰!她是我的女兒,也是你的女兒,你是這個家的嫡母!可是你是怎么對她?這么多年,你有把她當成過程家的女兒好好教養嗎!現在你想起她來了?晚了!她有太子護著,不報復你就不錯了,你還有臉找上門去!沒臉沒皮的東西!”
趙氏原本被罵得呆愣在原地,這最后一句,卻是激得趙氏一下子怒火攻心。
趙氏對著自己的丈夫用力一把推回去,哭著罵道:“程秉融!現在你知道怪我了!當初我怎么對她,你不也沒站出來維護她嗎!你怪我這個嫡母做的不好,你這個親爹又是個東西嗎!你個道貌岸然、虛情假意的偽君子!你少在這里惺惺作態!”
趙氏雖然刻薄,性情有時也不夠溫柔,但是對程秉融卻一向還算順從。
程秉融何曾被這么指著鼻子罵過,還被自己的夫人推了一把。
程秉融也冒了火。
兩個人互相指責,撕破了臉似的叫囂推攘。
書房里亂作一團。
*
五日后。
東宮的馬車停在了大理寺外。
程綰綰從馬車上下來,早有大理寺的人等在門外。
等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周雪君的哥哥,大理寺少卿,周晉。
程綰綰沒想到是他。
周晉上前來:“臣見過太子妃。”
“周大人快免禮。”
周晉溫和笑笑:“殿下已經安排好了,太子妃隨臣進去便是。”
“有勞周大人了。”
程綰綰隨周晉往牢房去。
晴云隨侍,原本她還擔心牢中陰暗可怖,小太子妃會害怕,但是大理寺獄中倒還干凈明敞,并不可怕。
程綰綰一路走。
兩人相識,倒也不好一路無話。
程綰綰主動道:“周姐姐心情可好些了?”
自從秦昭回來,周雪君就不理他了,秦昭使遍了法子,可是周雪君就是不吃他那幾套,還是不理他。
還放出話,說她要和別人相看,找個不騙人的老實人嫁了。
秦昭又氣又急,又無可奈何,時不時就跑到東宮來訴苦。
程綰綰聽男人說起好幾回了。
眼下問起,是問周雪君和秦二公子和好了沒有。
說起此事,周晉也是無奈。
這兩人,一個是他親妹妹,一個是他摯友,他夾在中間,兩頭為難,兩頭說話,結果最后兩頭都不討好。
一個指責他胳膊肘往外拐,一個指責他不顧兄弟義氣。
周晉簡直冤死了。
周晉無奈搖頭:“雪君脾氣要強,是個倔的,還是那般老樣子。”
周晉也不說‘那般老樣子’到底是什么樣子。
他確實不必說,勇毅侯府家‘死而復生’的二公子和周家小姐之間二三趣事,早不必避諱,早就鬧得滿城風雨了。
看小太子妃神色擔心,周晉道:“太子妃也不必擔心,好在秦昭是個臉皮厚的,他既鍥而不舍,相信總有一日雪君會回心轉意的。”
程綰綰點點頭。
她已經把‘臉皮厚’和‘鍥而不舍’這兩句在腦海中自動換成了‘不要臉’三個字一語概之。
反正按秦二公子那豁出去不要臉的勁頭,換了她,她早就掛不住臉面敗下陣來了。
周姐姐真厲害,偏是無動于衷,任由秦二公子去折騰。
不過周姐姐雖然沒有原諒秦二公子,但是秦二公子那般折騰,又是滿城風箏寄情表白,又是裝醉酒在醉霄樓大庭廣眾之下痛哭流涕、捶桌懺悔。
換了她,程綰綰臉皮早受不了了。
但是周姐姐卻也沒有生氣。
可見周姐姐心里還是在意秦二公子的,只是還在生他的氣。
不過按照秦二公子這個認錯哄人的法子……
程綰綰搖搖頭。
怕是一時半刻哄不好了。
大理寺的牢房通常只用來暫時羈押人犯,人犯定罪之后,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或是移送刑部大牢。
所以大理寺的牢房并不多,沒多久就到了。
周晉指了指:“往里第三間就是。臣就不送太子妃過去了。”
程綰綰點頭謝過,想了想,把晴云也留在了原地,自己一個人過去。
晴云有些擔心,但還是聽令行事。
雖說大理寺的牢房并不陰森,但到底是牢房,每間牢房只有墻壁最上方開了一個不足人頭大小的小窗,獄內的光線到底昏暗。
程綰綰越往里走,視線越暗。
走到周晉說的第三間牢房時,她瞇了瞇眼才適應眼前的光線。
等她適應過來,隔著牢門,她看見了大兄長。
程珉也聽見了腳步聲,朝牢門外看過來,正與程綰綰視線對上。
兩人俱是愣了愣,俱都沉默。
片刻,程綰綰低低出聲:“大兄長……”
程珉眸色動了動。
他既然身處此境,便知陰謀失敗,一切敗露。
那小太子妃也應當知道他做了什么,知道他利用了她。
這個時候,她還愿意叫他一聲‘大兄長’……
程珉喉間哽了哽,極其沙啞地‘嗯’了一聲。
但是很快,他道:“太子妃這聲‘大兄長’,我不配受。”
“大兄長……”程綰綰眼眶發澀。
曾幾何時,她不過是程府最偏僻最受冷落的院子里,一個失去母親、只能自生自滅的小小庶女。
那時,大兄長卻是程府最尊貴、最眾星捧月的嫡長公子。
那時候他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可是那時候,天上的大兄長,卻愿意不厭其煩地在刻薄的嫡母和刁鉆的嫡姐面前,維護于她,維護她這個卑微到泥土里的小小庶女。
那時候程綰綰覺得,大兄長是程府最好最好的人,不,是整個大鄴最好最好的人。
比嫡母和程湘湘好,比血親的爹爹,也更好。
滄海桑田,世事巨變。
如今一切卻調轉過來,她成了尊貴的太子妃,大兄長卻被關在昏暗的牢室,二月的春寒天,只得幾垛枯草掩身取暖。
為什么這世事是這樣?
趙氏和程湘湘都還好好的,在遮風避雨的府邸之中錦衣玉食,而最好的大兄長,卻反而淪落到眼前的境地。
程綰綰快要忍不住眼淚。
程珉坐在鋪在牢室地面的枯草上,隔著牢門,看見門外的人眼睛不停地眨動,嘴角耷拉拉撇著,眼眶里,有什么泫然欲墜。
程珉喉頭一緊,慢慢站了起來。
“三妹妹,別哭。”
程綰綰趕緊抬手,揩了揩眼角。
她含著哭音道:“大兄長不是說不配受綰綰一聲‘大兄長’嗎,那怎么還叫綰綰‘三妹妹’。”
程珉:“……”
程珉道:“是我僭越。”
“大兄長!”程綰綰微惱,“大兄長,殿下都告訴我了,本來那子母蠱十分厲害,若是大兄長把整支笛子都浸過毒草汁,那母蠱就會越強,子蠱的毒性就會越快的發作。可是大兄長為什么只將笛子里面一小截涂了毒汁?”
程珉抿了抿唇角,沒回答。
程綰綰卻知道:“殿下說,大兄長是因為顧念綰綰,怕綰綰被那毒草汁所害,所以才選擇了更慢的法子。”
程珉沒想到,太子會這么對程綰綰說。
“太子是這么說的?”
程綰綰點頭:“殿下根本不想要大兄長的性命,只是想讓大兄長離開大鄴,不要再回來大鄴,殿下會把大兄長好好送出去的。”
程珉看著這位單純的三妹妹認真同他解釋的樣子,只覺得一陣可笑。
程珉輕嗤一聲,嘲弄笑道:“我不需要他的恩赦。我這條命,他若要盡管拿去就是。”
第244章
程綰綰:“大兄長……”
“當年登州貪瀆之案,太子殺了那么多的人,貪官該死,但是還有一些人是不知情被卷入其中的。可是他呢?他冷酷無情,不容申辯,將那些人也一樣全部嚴懲,抄家的抄家,處死的處死。”
“當年我舅舅,只是收留了一位自稱府中遭歹人報復、無處暫避的昔年同窗,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可是最后,卻被太子命平康侯帶人拿了他全家下獄,我舅舅身死……那時,他怎么不說恩赦?怎么不說輕判?”
當年趙家和平康侯這件事,程綰綰進東宮不多久,舉辦東宮宴的時候便因為平康侯夫人和趙氏的爭端而有所耳聞。
當年的事,已經無從分辨對錯。
站在太子的立場上,當年他初初掌權,朝中暗流涌動,而登州一案舉國震驚,若是不一舉扼殺住朝中的貪瀆之風,不僅他的政權和儲君之位,就連大鄴將來也必定被這些朝中蠹蟲鉆營成空。
趙家舅舅說他不知情,只是收留了一個前來投靠的昔年同窗。
可是,當時登州一案轟動朝野,那么多貪官聞風而逃,他難道就一點都不知道消息嗎?同窗這個時候來投靠,他難道就一點都不懷疑嗎?也未曾查證嗎?
即便他真是粗枝大葉,而全然不知才包庇罪人,可是嚴令之下,他公然讓貪官藏身府中,又豈是一句不知情就能掩蓋過去的?
他有什么證據能證明他不知情?
而站在大兄長的立場上,那是自己的親舅舅,小時候抱過他,背過他玩耍,出門回來帶給過他南貨鮮果、稀罕玩物。
聽說大兄長自小和趙家的舅舅是最親的。
他肯定相信自己的舅舅是真的不知情。
明明不知情,卻被卷入朝局漩渦,全家都被下獄,自己更是落得個背負罵名慘死的下場。
大兄長心中有怨,認為太子的罪罰過重,也實在是情有可原的。
程綰綰不想去爭論這些,她只是幾乎帶著懇求道:“那若是這是綰綰作為太子妃的恩赦呢?大兄長也不愿意接受綰綰的好意嗎?”
程珉愣了愣。
雖然三妹妹嘴上說的是恩赦,可是語氣里分明是請求,程珉知道,她這是記得他少時維護她的那一點情誼,懇求能回報他。
程珉臉上的嘲弄之色收起,終究還是難以嚴詞拒絕。
可是程珉也不可能接受。
他只是笑道:“可惜啊……綰綰若是我的親妹妹該多好。”
程綰綰的眼淚再忍不住,一下子掉了下來。
她趕緊扭過身,用袖子擋住臉,將落下的淚接入袖中。
程珉未覺她的異常,只是說道:“三妹,不必再為兄長費心了。兩日前,我已經在送呈宮中的認罪書上,寫明了我與謀逆的安王同諮合謀,陷害太子、發動宮變之事。”
程綰綰身子一僵,一下子愣住。
她轉過臉,驚愕地看著程珉。
大兄長在說什么……
什么與安王合謀……
程珉見她如此,口中漫上一陣無法言說的苦澀。
在他這個三妹眼中,一直將他當做仁人君子,將他當做值得她敬愛的兄長吧?
可是現在,他卻要親手撕碎這一切。
“三妹不知嗎?認罪書兩日前就已經遞上去了,太子沒有把認罪書上的內容告訴你嗎?”
程綰綰呆在原地,愣愣地看著牢室中的人。
程珉心中鈍痛,仍殘忍地開口:“太子暗中前往豫州,在山中遇上塌山,乃是我得到安王的消息后,趕去豫州,提前布置的火藥所致。”
程綰綰瞪大眼睛。
“你大婚之夜,太子東宮遇刺,乃是我和安王的合謀安排。”
“太子前往程府,紫鵑備下摻有杏仁的點心,意圖謀害太子,亦乃是我主使。”
程綰綰聽得徹底呆住,心頭如遭雷擊。
這一樁樁、一件件,程綰綰來之前都完全不知道。
程珉看她的反應,也知曉她必定什么都不知道就來了。
太子沒有告訴她這一切,看來還是不想讓她過于失望和傷心。
可是程珉已存了求死之心,這些事情,說出來更好,她失望了傷心了,等他死了,她就不會那般難過了。
為他難過,原本就不值得。
程珉笑道:“三妹,這樁樁件件的事加起來,我還能得到恩赦嗎?”
程綰綰說不出話來。
程綰綰雖然震驚,卻也很快明白過來,大兄長之所以在獄中把這些事情都招供出來,就是為了求死。
若只是蠱毒一事,太子尚可以隱瞞處置。
但是牽涉進與安王合謀、宮變謀逆的事情當中,大兄長的罪,就不可能輕易揭過去了。
本就是死罪,現在成了罪上加罪,每一樁都是拆家滅族的不赦大罪。
心軟如程綰綰,她也知道,不能再心軟了。
大兄長就是在求死……
程綰綰意識到這一點,頓時想哭,但是渾身卻有種無力之感,卻連哭也哭不出了。
她不由地攥緊袖間,瀛珠硌在手心。
可惜再多的瀛珠,也只能醫病,而醫不了心。
程綰綰再無話。
程珉卻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不管怎么樣,兄長還是要多些三妹,若不是綰綰,太子必定株連整個程家。三妹,多謝你。”
程綰綰心中一片愴然,緩緩搖了搖頭。
程珉笑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便在這里,祝愿江訣從此往后,再無病無災吧。”
程綰綰看他。
程珉:“我不是祝太子,我是祝我妹妹的夫君。他日后若待你不好,那兄長的祝愿,也就不作數了。”
程綰綰眼前又蒙起一片霧氣。
模糊間,她看見大兄長對她笑著,還如從前一般。
*
從牢中到外面,天光亮得刺眼。
程綰綰謝過周晉,便離開了大理寺。
走出來不遠,晴云遠遠便看見馬車停著的地方多出了一輛馬車。
晴云認出來是東宮的馬車。
“太子妃……”晴云提醒。
程綰綰心中低落,一直垂著腦袋,晴云提醒,她才抬頭看了一眼。
便看見多出來的馬車外,青影站在那里。
程綰綰怔了怔。
隨即她就知道,是男人來了。
程綰綰覺得胸口堵得慌,好像被灌進了好多沉甸甸的漿糊,悶悶的,難受得緊。
此時一看見男人的馬車,她心口說不出地涌上來一陣委屈。
程綰綰嘴巴一撇,腳步加快,朝著馬車快步跑過去。
晴云跟到馬車旁,就識趣地和青影一樣,只守在馬車外,沒有跟上去,只攙著小太子妃上了馬車。
程綰綰撩開車簾,果然看見男人在里面。
江訣知道,小太子妃過來見了程珉,必然心里難過。
所以他緊趕著把要緊的朝務先處置了,過來接小太子妃。
程綰綰噘著嘴巴,臉上的委屈都快要漫出來了。
但是她還是忍著委屈問:“殿下怎么過來了?”
江訣看著小太子妃可憐巴巴的模樣,嘆口氣:“孤再不過來,綰綰都要委屈壞了。”
男人一邊說,一邊張開了手臂。
程綰綰一看,再忍不住了,立馬撲進男人懷里。
程綰綰把腦袋埋進男人頸間。
江訣接住小妻子抱到膝上,濕乎乎的氣息蹭在他頸上。
江訣溫柔摸著小妻子的后腦勺:“想哭就哭吧,孤在這里。”
程綰綰再忍不住,埋在男人頸間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江訣無聲嘆氣。
他抱著她,讓她把心里的難過都哭出來,又一邊輕撫著她的背,安撫著。
程綰綰哭了一會兒,慢慢抽著氣停了下來,從男人頸間退開。
她眼淚糊了一臉,江訣看得心疼又好笑,身上沒帶帕子,直接用衣袖給她擦臉。
男人一邊擦臉,程綰綰一邊看著男人。
她剛才離開牢房的時候,程珉叫住她,他說,其實他只將竹笛內涂了一點毒汁,并不是因為顧慮到她,而是因為太子為人謹慎敏銳,他怕要是將整支竹笛都浸毒,會被太子察覺,反而功虧一簣。
大兄長還說,太子思慮萬全,不會想不到這一層原因,但是太子沒有告訴她,只說是因為大兄長顧慮她,這是太子為了她不想讓她傷心。
江訣把小妻子的花貓臉擦干凈,就看見程綰綰眼巴巴地盯著他,一雙瑩潤杏眸里,濕漉漉的全是眷眷依戀。
江訣愣了愣。
程綰綰哭完,沒那么難過了,但心里又被另一種溫暖柔軟的感覺填滿。
她噘起小嘴巴,不管不顧地往男人臉上親過去。
那副氣勢,頗有些奮不顧身、義無反顧的架勢。
江訣愣了下,小妻子的軟唇已經貼了上來。
馬車里‘吧唧’一聲,特別大聲。
江訣:“……”
江訣只有些猝不及防,但倒是十分受用。
等小妻子退開,一看,程綰綰的臉卻紅了。
她也沒想到剛才親那一下,怎么那么大的聲音,不會馬車外面都聽得見吧?
膽子才肥了一點的程綰綰,立馬又不好意思起來。
江訣失笑,捏她小臉:“現在知道羞了?”
程綰綰受不得激,他越是這樣說,她越是要裝作鎮定的樣子。
程綰綰又貼上去,在男人下巴上親了一口。
這回她省著力道,沒親那么響,就軟乎乎地在男人下巴上親了親。
江訣依舊受用,噙著笑看小妻子。
程綰綰也看他,臉頰微微紅著。
“殿下,”程綰綰細聲道,杏眸里卻噙著認真,“殿下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江訣看著她。
笑意斂了些許,但神色仍舊溫和。
男人不知道小妻子怎么突然說這樣好聽的話哄他,但他也認真聽著。
程綰綰說完,整個人埋進男人懷里。
江訣抱住她。
他有一點回過味來。
小太子妃突然這樣依戀他,只可能是和見過程珉有關。
他無心去追根究底他們說了些什么,他只要她好好的。
“綰綰,不管怎么樣,孤都會留他體面的。”
“綰綰知道。”程綰綰輕聲。
她知道,因為江訣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第245章
程珉伏罪之后,江訣才徹底明白江煜死前說的那些話是什么意思。
因為蠱毒一事,程綰綰的生辰沒有過。
程珉的事塵埃落定之后,江訣決定要給小太子妃補過一個生辰。
程綰綰原本不想麻煩,但男人執意如此,她也就沒再拒絕。
程綰綰本來以為,男人只是要在東宮給她補辦一個生辰,但誰知道男人是要大辦。
江訣要在宮里給程綰綰辦生辰宴。
這消息一傳開,整個壽陽城里都忙開了。
補辦的生辰宴定在三月初六,這幾日放晴,再過幾天會更暖和。
但是也沒幾日了,壽陽城里世家宗族,官員貴戚,為了討好東宮——未來的大鄴君主,都爭相在程綰綰的生辰禮上下功夫。
程綰綰自小長大沒正經過過幾回生辰,最正經的是兩年前及笄,程府辦的那次生辰宴。
但是那回生辰宴,程綰綰過得一點都不開心。
那回的生辰宴,留給她的只有羞恥和不堪。
她過得最開心的生辰,是去年,男人把整個玲瓏閣都送給了她。
程綰綰那時起才知道,原來嫁了人,也不用整日悶在后宅,和趙氏一樣,成日為了后宅里的事情盤算計較。
程綰綰以前覺得,她這一輩子,好像一眼就能望到頭,但是從那天起,她突然覺得,她往后的大半輩子,其實還有很多可以期盼的事。
所以,她最喜歡、最開心的生辰,就是去年了。
但是今年要辦的這個生辰,一定是她屈指可數的所有生辰里,最隆重盛大的一個生辰。
初六前一日午后,晴云說府外有人送了東西來。
程綰綰和男人歇過午覺方醒,她問晴云送了什么東西,是什么人送的。
晴云道:“奴婢沒見到人,但是送的東西……”
晴云示意,素心和素蘭立馬抱著兩盆盛開得極好的玉蘭花上前。
程綰綰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晴云叫素心素蘭把玉蘭花放下,又從袖中拿了一封信遞給程綰綰:“與這兩盆花一起送來的,還有這封信。”
程綰綰接過,回頭看了男人一眼。
晴云帶著素心素蘭告退。
程綰綰把信拆開,湊到男人跟前,和男人一起看。
果然是大公主的信。
大公主在信上說,知曉程綰綰的生辰快到了,也聽人說太子要為太子妃大辦生辰,只是以她如今的身份,實在不便登東宮的門祝賀,也實在送不起什么貴重的禮物,所以,只能挑了兩盆盛開得最好的玉蘭花,送來東宮,聊表心意。
信上還說,當初與程綰綰初見,是在大公主府的賞花宴上。
那時程綰綰摔壞了一盆江紜最喜愛的望春胭。
彼時江紜氣得不輕,但是那時她尚且想不到以后,程綰綰會還她一院子的玉蘭花。
江紜在心中感慨,如今想來,當初也許,實是一場善緣。
程綰綰一邊看信,心中一片溫暖。
她喜歡這樣,她待人好,人家也和善待她的感覺。
這個生辰還沒正式開始過,她已經有點期待了。
程綰綰看信的時候,江訣只掃了兩行,他對這種女兒家之間的閨房話不感興趣。
江訣從榻上起身,去看擺在地上的兩盆玉蘭花。
兩盆花都開得極盛,上月倒春寒,刮了兩日寒風,這花一點受過摧殘的跡象都沒有,可見江紜確實精心照料。
這也說明,江紜已經重新振作起來。
江訣正看花,身后榻上的程綰綰突然笑起來。
江訣起身看她。
程綰綰把信遞給男人看:“殿下,你看信上最后幾句。”
江訣接過。
信紙最邊上寫著幾行可愛又整齊、但充滿稚氣的字跡——
“舅母生辰喜樂,舅母什么時候再來看詩詩?”
“詩詩想舅母啦!”
“舅母,詩詩絕對不是想吃舅母帶的點心哦。”
江訣看完,也勾起唇角來。
“咦?”
程綰綰忽然摸到信封里還有什么東西。
江訣看過去。
程綰綰從信封里拿出兩張銀票來。
江訣挑眉。
程綰綰抿了抿唇:“上回我去看皇長姐,給小詩詩帶了點心,還在點心匣子里藏了兩張銀票……沒想到皇長姐又把銀票給送回來了。”
程綰綰有些沮喪。
江訣把信遞還給小妻子,到榻前去輕攏住她,將她攏在懷間。
“綰綰的心意皇長姐已經明白,只是皇長姐性子一向要強,她不收就算了,下回綰綰再去,多給江詩帶些點心去,相信皇長姐和小江詩都會更高興。”
男人這么一說,程綰綰覺得也是,便又重新高興起來。
她拿著信,又把小江詩寫的幾行字來來回回地看了好幾遍,看得喜笑顏開,只覺有意思極了。
*
翌日,到了程綰綰的生辰宴。
宮里一下朝就準備起來了,到了傍晚時候,宮里熱鬧得簡直像過年一樣。
其實之前過年的時候,宮變的事情剛剛過去,年前才處置了一大批人,流放的流放,處死的處死。
在那樣的氛圍下,眾人或多或少心中都有些沉抑,年節也過得心事重重。
現在事情過去好幾個月了,眾人都從宮變的陰影之中走了出來。
趁著程綰綰的生辰宴,也正好把年節的熱鬧補回來。
所以,程綰綰的這個生辰宴,辦得格外盛大。
簡直都可以和皇帝的壽誕媲美了。
不僅朝臣世家進宮祝賀,皇后和后宮妃嬪們,也一個都沒有缺席。
可以說,在宮里大辦生辰的這份殊榮,程綰綰是整個大鄴國中,除了皇帝之外的頭一個。
連江訣都沒有過,他的生辰早就是在東宮操辦,偶爾在宮里辦,他不喜鋪張,也沒有這么大的陣仗。
但是自己的生辰可以從簡,小太子妃的生辰就不一樣了,難得這樣大辦一場,該有的場面一樣都不能少。
程綰綰作為這場宮宴的主角,一到宴上,滿宴就立馬熱鬧起來。
先是滿宮上方煙花四起,火樹銀花千光照,接著成群結隊的樂師和舞姬魚貫而入,分列場中,翩然起舞,彈琴奏曲。
這番隆盛的場面,眾人看在眼中,一邊跟著熱鬧,一邊心中衡量。
此*等恩寵,這位小太子妃果然不可小瞧。
如今看來,這位小太子妃不僅僅是在東宮得寵,分明在宮里也很得寵愛。
不然帝后怎么會同意太子大辦這場宴席,而且帝后也親臨宴上。
程綰綰一到,帝后就當眾賜下隆重的賞賜,綾羅錦緞,金帛珠玉,這些價值不菲之物就罷了,還賜下車馬器服、良田山莊。
這樣的重賞,足見帝后對太子妃的寵愛,竟不亞于親生的女兒。
程綰綰自是不知道旁人對她的目光有多少艷羨、多少疑惑,她謝恩都忙不過來了。
帝后的賞賜之后,眾妃嬪也都給她準備了禮物。
程綰綰一一收下,一一給鸝妃等幾位娘娘道謝。
敏妃的禮物是最后一個拿來的。
除了送了一只玉色通潤,不可多得的白青玉手鐲之外,身后的侍女還奉過來一個不大不小的匣子。
程綰綰愣了愣。
不等她接,敏妃已經將匣子打開,興致勃勃地給她看。
“快瞧瞧,這都是本宮親手做的,本宮年紀大了,這一針一線的,差點繡花了眼睛,當初生了江丞本宮都沒這么仔細地給他做過衣裳。”
八皇子江丞就在邊上,聽了這話直搖頭,神色無奈地發笑。
程綰綰已經呆住。
那匣子里頭不是別的,竟全都是小孩衣裳。
程綰綰呆愣住,太過驚訝,一時沒說話。
敏妃道:“怎么,不喜歡?”
程綰綰連忙搖頭:“不是不是!只是……這……”
程綰綰不知道怎么說好,她萬萬沒想到,敏妃娘娘會給她送小孩衣裳做生辰禮。
她、她又還沒身孕,更沒有小孩子,送這些衣裳給她做什么。
程綰綰一陣頭大。
果不其然,敏妃即刻就開始催促:“你呀,嫁進東宮也快足兩年了吧,這怎么肚子還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我……”
敏妃壓了壓聲音:“敏娘娘不是催你,到底太子只娶了你一個,為了你自己在東宮能把這太子妃的位置坐得穩當,還是得有一個孩子。”
敏妃眼一掃:“你瞧瞧,那些世家大族的姑娘里頭,盯著太子的人可不少啊。”
程綰綰一面臉紅,一面也把敏妃的話聽進去了。
她當然得有一個孩子,不僅是為坐穩太子妃的位置,也是她愿意,她想要一個和男人的孩子。
但是現在是在宮宴上呢,這么多人呢,程綰綰哪里好意思說什么。
小太子妃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敏妃是個急性子,看得著急,正要再說。
江訣無奈,怕敏妃再說下去,小太子妃就要找個地縫先躲進去了。
江訣過來,攬住小妻子細細的肩,微微往身后帶了帶。
程綰綰怔了怔,看男人。
江訣對敏妃道:“這事怪孤,孤去年出征在外,陪在綰綰身邊的時間太少了。”
江訣是去年出征的,那還有前一整年呢。
但是敏妃也看出來男人的維護,她本就是給小姑娘提個醒,眼下見男人維護得緊,倒是笑起來,放心了許多。
程綰綰卻仰起臉看著男人的下巴,心里想,剛才敏妃娘娘說的話,他是不是都聽見了?
那、那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程綰綰不好意思問。
敏妃笑完,又道:“這么說,大鄴今年和順安穩,太子不必出征,那明年開春,咱們就能抱上小皇孫了?”
江訣的玩笑,也就只有敏妃這樣性情爽朗的人敢開了。
眾人都笑起來。
江訣笑而不語,只低頭看身旁的小妻子。
程綰綰臉紅得不行。
“好啦好啦,太子嫂嫂臉皮薄,敏妃娘娘你們都欺負她!”江婉筎趕緊解圍。
她伸手拉了程綰綰去一邊:“太子哥哥,太子嫂嫂借我一會兒,我要同太子嫂嫂說幾句悄悄話。”
江訣:“……”
他倒是想不借,也來不及了。
程綰綰被江婉筎拉去一邊。
江婉筎回來之后,兩個人只見過幾次,雖然說了話,但也比較匆忙。
今兒倒是得閑,可以好好說話。
江婉筎先是從袖中拿了一支十分漂亮精致的簪子給程綰綰。
“太子嫂嫂,這是阿木彥送給你的生辰禮。”
第246章
程綰綰愣了下。
江婉筎嘆口氣:“哎,如今大鄴和瓦剌關系緊張,阿木彥不便出現在宮宴上,不過這只簪子是他精心挑選的,太子嫂嫂收下吧。”
如今大鄴和瓦剌之間的戰事已經平息,但是瓦剌假借聯姻,實則尋機侵犯大鄴邊境的可恥行徑,還是讓大鄴人心中頗為記恨。
畢竟戰場上那些將士和無辜百姓的鮮血,都不是白流的。
雖說阿木彥也是兩國之間斗爭的犧牲者,但他終歸是瓦剌人。
程綰綰沒有伸手接簪子。
倒不是因為她心中仇恨十七王子的身份,而是她實在不好收。
“若是別的倒罷了,只是這簪子……”程綰綰看江婉筎。
在大鄴,女子的發簪不是隨便的首飾,長輩、兄長便罷,若是別的男子相送,多半是有親近之意。
在大鄴,除了長輩和兄長,女子只會收心上人的發簪。
看程綰綰這般為難的樣子,江婉筎噗嗤一聲笑出來:“我就說太子嫂嫂不肯收,他還不信。”
程綰綰眨巴眨巴眼。
江婉筎笑道:“簪子是親密之物,這是咱們大鄴的風俗,但是在他們瓦剌并不是。都怪我事先忘了這茬,沒提醒他,等他買好簪子拿回來,我才想起來。結果也趕不及再去挑了。”
原來是這樣,程綰綰明白過來。
江婉筎笑道:“太子嫂嫂收下吧,阿木彥是瓦剌人,太子嫂嫂不必在意。”
程綰綰摸了摸鼻尖:“你這么說了,我倒是不在意了,但是……你呢?你不在意嗎?”
這回輪到江婉筎愣住。
江婉筎盯著面前這位比自己還小好幾歲的小皇嫂,看了她半天。
江婉筎紅了臉叫起來:“好啊太子嫂嫂,你也學會打趣人了!”
程綰綰抿著嘴笑。
江婉筎把簪子塞到程綰綰手里:“我沒那么小氣,我才不在意呢!再說,阿木彥也送我了……”
“也送的簪子?”
“自然不是。”江婉筎摸摸腰間,摸了個空,“哎呀,今日宮宴,不便帶來。”
雖然東西不在,但江婉筎提起來還是一臉笑意:“在瓦剌,他們的定情之物不是這些首飾,而是武器。在瓦剌,女子的第一根長鞭,通常是父親所送,而第二根……則是夫君所送……”
大咧咧的五公主聲音低下去,臉上滿是羞澀的神情。
程綰綰會意,十七王子定是送了五公主一根長鞭。
江婉筎笑起來:“那個家伙,他送一根鞭子給我,卻什么話都不說,我當時也不知道他們瓦剌的習俗,還嫌棄他沒有半點情趣,哪有人送女孩子鞭子的……后來還是和母后說起,我從母后那里才知道的。”
程綰綰認真聽著,聽到這里點頭,跟著五公主一起笑起來。
現在的五公主,和以前的五公主,很不一樣。
以前的五公主,追著秦二公子的時候,眼睛也很亮,但那時候她眼睛里更多的是一種蓬勃的熱切,雖然充滿生機,但很像一團火。火是無法擁抱別人的。
現在的五公主,說起十七王子的時候,眼睛也很亮,但這種亮并不灼人,更像映著燦日的水,柔情蜜意,溫柔綿長。
這大概就是一廂情愿和兩情繾綣的區別吧。
程綰綰也很為五公主感到高興。
但是她不免也有一點擔心:“五公主,大鄴和瓦剌之間剛經歷一場戰亂,瓦剌國中聽說正在奪權,也正不穩,那你日后打算怎么辦?”
江婉筎臉上的笑慢慢地平靜下來,帶上了一點愁緒。
但她很快振作:“沒事,戰事已經平定,以后就是談判桌上的事了。只要不打仗,就什么都好。”
“日后,十七王子要回瓦剌去的吧?”阿木彥總不可能一直留在大鄴。
江婉筎點頭。
程綰綰又問:“那五公主呢?你也去嗎?”
江婉筎扭頭看了一眼遠處的皇后,神色不舍,但是卻已經拿定了主意。
“……嗯。”
程綰綰沒說話。
江婉筎垂眸:“也許這也是我的宿命。這回逃亡,我見了很多從前我沒有見過的事,也經歷了很多。”
江婉筎抬眼,微微而笑:“我想,比起讓阿木彥和我一起留在壽陽,我隨他一起去瓦剌,我們能做的事情更多。大鄴有太子哥哥,戰事一平,很快就能恢復和平安定,但是瓦剌還沒有。”
“太子嫂嫂,你知道嗎,這次去達烏圖,我見到了很多的瓦剌百姓。其實他們和我們大鄴的百姓,也沒有什么不同,他們中很多人都幫過我。對百姓們來說,他們想要的只是能好好過日子,他們也不喜歡戰爭。”
“阿木彥說,瓦剌之所以一直對大鄴邊境虎視眈眈,是因為他們瓦剌糧草食物匱乏,一入冬季,水也干涸,每年冬天都要凍死、餓死很多人。倘若我和阿木彥能夠改變他們的困境,倘若我能帶去和平的種子,教化他們用牛羊馬匹與大鄴互通商貿,而非掠奪侵略,那么將來也許,兩國之間再也不會有戰事,大鄴的邊境,或可享百年安定。”
程綰綰怔怔地看著她,圓潤的杏眸里,微光閃動,不知不覺間,流露出欽佩和艷羨。
在壽陽這方小小的天地,程綰綰未曾想過那么久遠和宏大的愿景。
但她仍為五公主的話而激動和感佩。
她一定會好好努力的,也許有一天,她也能為五公主那美好的愿景添磚加瓦。
“不過在去瓦剌之前,還有一件事我必須要做。”江婉筎道。
“什么事?”
“冬凝還沒有找到。”江婉筎神色低落下來,“逃亡的路上我們跑散了……”
這件事程綰綰倒是幫得上忙:“你同殿下說了嗎?”
江婉筎搖頭:“我只同母后說了,讓曹家的人幫忙找。太子哥哥前一段忙著處置宮變之后的事,我不好麻煩他。”
“那我同殿下說吧。冬凝是個好姑娘,她一定還好好的,我們一定會找到她的。”
“太子嫂嫂,多謝你。”
兩人說了些正經事,總覺得氣氛與宮宴格格不入了,便又說回兒女情長的事。
程綰綰好奇問,五公主是什么時候喜歡上十七王子的。
江婉筎回想了一下,好像也沒有什么具體的時機,而是整個逃亡過程中潛移默化喜歡上的。
至于阿木彥是什么時候喜歡上江婉筎的,江婉筎也不知道,她沒好意思問他。
試探問過一兩句,阿木彥只說一開始只是為了對帝后許下的承諾,要好好保護她,但至于是什么時候動了真心,阿木彥除了紅了耳朵,什么也沒說。
同五公主說完話,程綰綰這位宴會的主角也不好一直躲在角落和人說悄悄話,便起身在宴上走動,同那些宗婦們寒暄。
她要走的時候,江婉筎給她把簪子戴上了:“太子嫂嫂真美,難怪太子哥哥喜歡得不行。”
程綰綰臉唰地紅了。
江婉筎狡黠一笑:“不過,我不在意,就是不知道有的人有沒有我這么大方了。”
什么?
程綰綰沒反應過來,江婉筎也不等她反應,輕輕推了她一把,程綰綰只得回宴上去了。
今日宮宴,周雪君也隨周晉來了。
這是秦昭千求萬求,周晉才想法子勸動了妹妹來的。
宮宴前,秦昭還求了江訣,求男人幫她支招,把心上人哄好。
程綰綰當時也在。
誰知男人不支招就算了,還一把攏了她到懷里,好不要臉地說:“孤對綰綰千依百順,從不惹她生氣,實在無甚經驗可傳授。”
秦昭:“……”
程綰綰:“……”
秦昭:“那、那上次殿下也假死了,太子妃就沒有生氣?”
程綰綰還真的沒生氣,雖然白白擔心傷心了一場,但至少沒周雪君那般生氣。
夫妻二人齊齊搖頭。
秦昭:“……”
秦昭心里好不平衡:“太子妃,你為什么不生氣?這么大的事,殿下都瞞著你,讓你白白為他傷心流淚,這簡直太過分了!”
程綰綰:“……”
江訣:“……”
江訣:“你再多說一個字,孤就立馬下旨今日所有姓周的都不許進宮。”
秦昭瞪眼,但果真一個字都不敢說了,只能干瞪眼瞪著男人。
程綰綰噗嗤笑出來。
看秦二公子實在可憐,遙想當初程府生辰宴上,她突然被太子指為太子妃,茫然無措至極,追出來想問太子,結果最后還是秦二公子安慰了她幾句。
那份恩情,程綰綰記著,也得還不是。
“秦二公子,那不如我今晚幫你勸一勸周姐姐?”
秦昭眼睛頓時一亮。
程綰綰趕緊道:“但是有沒有用我也不敢擔保,我只能盡力試試。”
秦昭趕緊點頭,又是作揖又是做口型,但始終沒說出口一個字。
江訣:“……”
*
程綰綰過來的時候,周雪君正在和身旁的幾位小姐說話。
那幾位小姐雖然是在和周雪君說話,但話里話外,問的都是周晉的事。
也難怪了,周晉今年才二十有二,就已經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又和勇毅侯府的二公子是摯交,更是深得太子重用,這樣的人,必定前途無量。
更別說,周晉長得更是斯文俊朗,儀表堂堂。
程綰綰一來,周雪君可算脫身,趕緊起身行禮。
幾位小姐立馬起身跟著行禮,見太子妃似是有話要同周家小姐說,這才不得不離去。
周雪君松了口氣:“可算走了。兄長說今日帶我來見見未來嫂子,這么多小姐,哪個才是我未來嫂子,他也不說清楚,我怎么瞧著都不像啊。”
程綰綰真是佩服,為了秦二公子,周大人連這個理由都編出來了。
秦二公子非得請周大人在醉霄樓好好吃一頓才行了。
程綰綰忍著沒笑,上前牽了周雪君的手,拉著她坐下:“周姐姐先別替周大人相看了,我今日可是帶著任務來的。”
周雪君與小太子妃已經熟悉起來,她知道小太子妃待她親近并不是裝模作樣,也便不再拘束。
周雪君一下子就反應過來:“是他?!兄長也騙我!”
程綰綰趕緊道:“周姐姐,消消氣,消消氣……”
“太子妃也是替他來當說客的?”周雪君微惱。
程綰綰只能誠實地點頭:“嗯。”
周雪君看她這副老實巴交的模樣,倒是惱不起來了。
好氣又好笑:“他倒是人緣好。”
程綰綰抿唇笑笑:“那不是,我可是站在周姐姐這邊的。”
周雪君看她,被小太子妃扮乖的模樣逗笑,也逗她:“當真?”
程綰綰點頭:“當真吶!周姐姐想讓秦二公子怎么哄你,你才原諒他,我幫你去跟他說。”
周雪君:“……”
周雪君扭過臉:“誰要他哄了……我不會原諒他的。”
“可是周姐姐心里還有秦二公子,不是嗎?”
周雪君默了默。
她倒也沒有否認:“有又怎樣……因為心里還有他,所有人便都來勸我原諒他,說他是為國盡忠,為太子殿下辦差,說他有苦衷……可是難道他有苦衷,我就應該非要原諒他不可嗎?”
程綰綰沒說話,她分明聽出周雪君話里的委屈來。
“我當然知道,他是赤心報國,不得已而為之……說實話,若我與他易地而處,我也會和他做一樣的選擇。可是……可是我心里就是有氣,我氣他騙我,氣他叫我以為他死了,只恨舍不下家人和他一起同去……我甚至都想過絞了頭發做姑子去,除了他,我不嫁別人了……”
周家姐姐性情中有剛烈的一面,從她只身一人遠赴離京,去接秦二公子的‘尸骨’,就可見一二了。
程綰綰輕聲道:“那這些話,周姐姐同秦二公子說過嗎?”
周雪君垂下眼,輕輕搖頭:“沒有……同他說有什么用,他鬧出那許多動靜,根本不明白我最在意的是什么……他回京這么久,從不曾好好地坐下來和我說過一回話,偏去外頭折騰那些有的沒的。”
程綰綰好像有點懂了。
她問:“那若秦二公子想好好坐下來,和周姐姐好好說話,周姐姐能給他一個機會嗎?”
周雪君怔了怔,卻仍是惱:“不給。誰要再理他。”
程綰綰看著她,想了想,認真道:“周姐姐,人的這一輩子很短的,要是真的有什么災病意外,就更短了。宮變的時候,我以為殿下死了的時候,我也特別傷心,后來才知道殿下在離京之前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也全都瞞著我。”
“當然,我和周姐姐不一樣,我性子軟弱,一向沒脾氣的,但是我那時候也有點生氣的。”
周雪君看她:“那太子妃怎么不生氣了?”
程綰綰:“我說過了呀,人這一輩子很短的,要是把時日都浪費在生氣上,那多可惜啊。”
周雪君默默然,沒說話,神色若有所思。
程綰綰又道:“若是兩個互相喜歡在意的人,一個別扭,一個害怕,彼此不肯好好說話,這樣浪費的時日,就更可惜了。”
別扭的人是周雪君,這她自己知道,可是害怕的人……秦昭有什么可害怕的?
“害怕?你是說秦昭?”
程綰綰點頭。
周雪君自嘲地笑笑:“他有什么好害怕的,擔驚受怕的明明是我。”
“不是的。”程綰綰認真道,“秦二公子也會怕的。”
周雪君又看她。
程綰綰道:“殿下后來和我說,其實他很多次都想和我解釋他瞞著我的事,但是他害怕。”
“害怕什么?”
“我也問殿下,他害怕什么,是不是害怕我生氣。但是殿下說不是的。殿下說,他想了很久,也才想明白,或許是害怕承認人面臨選擇時有時真的難以兩全,而他做了選擇,但選擇不是我。”
這話有些繞,周雪君一時沒明白。
程綰綰當時聽的時候,也沒太明白。
但是她現在明白了:“周姐姐,就像你說的,若易地而處,你也會選擇以國為先。但是選擇也許容易做,做出選擇也許只需要那一刻的忠義熱血支撐,可是選擇之后的后果,卻是要天長地久地面對。”
“秦二公子不是害怕你生氣,而是他不夠有勇氣面對自己,或者說,他愧疚自己選了家國之義,而沒有選擇你。倘若他真的死了呢,他是成全了他的大義,可是那你呢?”
“周姐姐,你想質問他的話,也許秦二公子回京后的日日夜夜,也是這么質問自己的。但他無法回答,因為再來一次,他還是要那么選,必須得那么選。所以他害怕,害怕把這些對你說,怕你以為,你在他心里沒有家國重要。”
“但是不是這樣的,人的感情不是這么比較的。因為換了周姐姐,周姐姐也會和秦二公子做一樣的選擇,不是嗎?但那并不代表,秦二公子就沒有大義重要,不是嗎?”
周雪君有些暈。
小太子妃年紀輕輕,比她還小三歲,是怎么能說出這么大一串她也答不上來的話的?
但是周雪君心里的委屈和氣惱,似乎切切實實地消散了許多。
她的心仿佛安靜下來,不斷思索剛才小太子妃的話。
程綰綰話說完,便起身離開,讓周雪君自己好好想一想。
程綰綰一起身,便看見對面不遠處,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躲在花盆后面,朝她這么張望。
程綰綰:“……”
那鬼鬼祟祟的人,正是秦昭。
怎么那么大年紀的人,一遇上感情上的事,就和小孩子一樣了。
程綰綰老氣橫秋地嘆氣,但轉臉立馬對著花盆后偷看進展的秦昭笑了笑,示意他安心。
秦昭這才松了口氣,也對小太子妃笑笑。
不多時,方霞姑姑來尋程綰綰。
程綰綰便跟著方霞姑姑回去。
一回去,敏妃就過來拉住她,十分興奮:“快,小太子妃來了,太子究竟給小壽星準備了什么禮物,也快拿出來叫我們都見識見識啊!”
第247章
程綰綰早前幾日就挽著男人的胳膊,眼巴巴地向男人打探今年生辰他要送她什么禮。
但是,沒打探出來。
這會兒不光敏妃好奇,程綰綰也很期待。
程綰綰和眾人一樣看向男人,男人的目光卻是看著她,視線似在她頭頂上停滯了兩瞬,復又移開。
男人朝眾人淡淡一笑,沒有作答他要送什么禮,也沒叫人拿上來什么東西。
他牽了小太子妃去位席上坐下。
瞧這架勢,這份禮還不小。
眾人便也都落座等著看。
男人低聲對一旁青影吩咐了幾句。
青影從宴上退下。
不多時,青影回來了,他身后卻還跟著好幾個人。
跟著青影一同來宴上的,并不是什么可供驅使的宮人或是女使,也不是解悶兒的戲法班子,而是幾個胡子都花白了的老頭子。
但是這幾個老頭兒一出現,除了帝后和妃嬪,宴上眾人全部都站了起來。
程綰綰不認識他們,但是看男人站了起來,她也就跟著站了起來。
隨即她便聽見男人恭敬地稱呼幾位老先生:“老師、師父。”
“殿下。”
“殿下。”
“殿下。”
“太子殿下。”
幾位老先生回施見禮。
程綰綰呆愣住。
這幾位老爺爺,是、是太子殿下的老師?
程綰綰之前聽鄒公公說過,太子殿下雖然現在還是東宮,但如今東宮中的太子三師早就已經空懸,雖然虛職還在,但幾位老先生都是從小就教導太子的,如今幾十年過去,年歲也大了,所以便掛職回家恩養天年了。
再說,太子自十二歲掌權,行天子之權,如今早就已經歷練老成,他們已經沒什么可教太子的了。
幾個老頭兒也沒想到,一把年紀了,還有再出山的時候。
此時,幾位老先生的目光都落在程綰綰的臉上,細細打量她。
程綰綰被他們看得不知所以,十分的不自在。
江訣看了看小太子妃,笑了笑,目光柔和:“綰綰好學,如今東宮的書都看得差不多了,只是光自己看還是不夠,孤忙于朝政,能教你的時間也有限,所以孤為你請來了幾位老師。”
程綰綰愣愣地站了兩息,才反應過來:“殿下是說……讓綰綰拜諸位大先生為老師?”
江訣點頭。
在場的眾人都有些驚住。
一來誰也沒想到,太子會送這么一份生辰禮,二來,這份禮實在太不同尋常——畢竟幾位老先生都是太子的老師,不是誰來都能讓他們教的。
眾人面色各異之時,男人壓了壓聲,低頭對小妻子道:“孤有的,綰綰都會有,孤走過的路,綰綰只要愿意,也都可以再走一遍。”
程綰綰全然愣住。
她完全沒有想到,今年男人準備的生辰禮,會是這樣的。
這份禮,實在是讓她又驚又喜,更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對于程綰綰來說,這份禮,真的是她今年生辰宴上收到的,最有意義的禮物了。
見小太子妃呆愣住,江訣笑笑:“還不拜師?”
程綰綰驚地一下子回過神。
但是她還是有些擔心,怕幾位大先生不愿意收她這樣一個出身低微的姑娘家為學生。
程綰綰忙看了看幾位老先生,卻見他們都目光炯炯地看著她。
江訣敢送這么一份特殊的禮,那自然是早就安排好了。
幾位老先生閑居在家,‘好為人師’的毛病犯了好幾年了,但無奈身為太子師,不能輕易再收別的學生。
這下好不容易有機會,新學生打眼一瞧就是再乖順不過的,他們上了年紀,又是真正明理的讀書人,根本不在意程綰綰的出身。
又聽太子說,太子妃好學不倦,這樣的學生,沒有老師不愿意教的。
對程綰綰這個新學生,幾個老先生是一百個滿意、一千個滿意,只恨不得當場就開始上課。
但是到底還不到上課的時候,幾位老先生只能先高高興興地受了程綰綰的拜師禮。
程綰綰拜過幾位德高望重的太子師,還有一位柯老將軍。
柯老將軍的名號程綰綰聽過的,在郊外皇家馬場射柳賽的時候,她就聽說過太子的騎射就是這位柯老將軍教的。
這位柯老將軍武藝騎射都十分了得,早年在軍中也是叱咤風云的人物,只是后來因為腿受了傷,致仕在家,不能再帶兵了。
別的老師還好,這位柯老將軍,程綰綰卻有些怵他。
不是柯老將軍本人可怕,柯老將軍一點都不兇的。
但是程綰綰想到要跟著他學騎射,就有點怵。
程綰綰是拜完師才知道有柯老將軍,回來男人身邊,小臉有點耷拉。
江訣看出來,溫和道:“怎么了?這么多老師,要學的太多,綰綰不想學了?”
“不是的……”程綰綰小聲。
江訣安慰她:“也不用全學,綰綰喜歡什么就去學,不喜歡的可以不學。”
程綰綰眼皮動了動,抬起眼,巴巴兒地看男人:“那……騎射可以不學嗎?”
江訣怔了怔,立時明白過來,啞然失笑:“可以。”
程綰綰正要笑。
男人道:“不過,騎射是孤教,不是柯老將軍教,綰綰也不學么?”
程綰綰立馬不笑了,但眼睛卻立時熠熠地亮起來:“殿下教嗎?”
“自然是孤教。”
“那柯老將軍……”
程綰綰話還沒問完,宴席上,敏妃開口說話了:“這……柯老將軍的腿傷好了嗎?沒好,怎么教太子妃呢?”
宮人為幾位老先生在皇帝下首加設了尊位,幾位老先生此時都坐在席上。
被問到的柯老將軍,剛剛連喝了三杯酒。
他放下酒杯,爽朗笑道:“敏妃娘娘說的是,臣身有舊疾,恐怕不能親自教太子妃騎射了。”
敏妃和眾人一怔之后,立即都會意。
這幾位太子師還有柯老將軍,可以說都是朝中公認的教過太子的正經老師。
而太子將自己的所有老師,一個不少地全部收了太子妃也做學生,這其中的深意,著實讓人深思。
若是只有太子三師,那可以說太子只是單純地為了讓太子妃多學些東西,可以說是看重,但也可以說是嫌太子妃懂得太少。
可是,若是連根本不能教授的柯老將軍都請來,讓小太子妃拜師,那這其中的意味,就大不相同了。
這就不再只是單純地為了讓小太子妃學東西,而是有意彰顯對這位小太子妃的愛重。
太子是要讓所有人都明白,太子妃就有如他本人,東宮之一切,尊榮權勢,是他的,也是這位小太子妃的。
太子的用意,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明白。
少數不明白的人,程綰綰算其中一個。
她還在高興,不用跟著柯老將軍學騎射,而可以跟著男人學——她這么笨,騎射又不比讀書,尤其射藝她半點根基都沒有,學得慢了她怕被柯老將軍嫌棄,給男人丟臉。
但是跟著男人學就不一樣了——她可以撒嬌偷懶,反正他不會嫌她笨的。
程綰綰也不知道,這種篤定男人不會嫌她笨的自信,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的。
程綰綰竊喜的時候,敏妃讀懂了太子的心思,已經默契地另揭了話題。
“柯老將軍年輕時徒弟眾多,其中有幾位弟子也很是出色,太子殿下何不請柯老將軍的弟子來教?”
程綰綰一聽,頓時又緊張起來,連忙看男人。
那頭敏妃卻問她:“算起來,那幾位弟子也算太子妃的師姐了,師姐未必比師父教的差,太子妃覺得呢?”
程綰綰無辜地看敏妃,但看敏妃卻捂嘴笑著,一臉的揶揄模樣。
程綰綰不明所以。
柯老將軍卻和敏妃脾氣對得上,立馬明白,哈哈大笑起來:“敏妃娘娘可莫要再揶揄某些人了。臣雖有幾個弟子,但全是男子。只有師兄,哪來的什么師姐。”
“哦~”敏妃捂嘴笑,“那師兄教就不行嗎?太子殿下?”
江訣:“……”
江訣性情冷酷,柯老將軍極少看他吃癟,看得高興不已。
但柯老將軍笑了兩聲,豪飲一杯,還是幫徒弟打圓場:“誒!殿下豈是這種小氣之人。今日請我這個老家伙進宮,實在是家里老婆子管得嚴,不許我喝酒,這才只能進宮偷喝幾盅了。”
柯老*將軍怕媳婦兒,這是朝中皆知的。
眾人都笑起來。
酒過三巡,有敏妃和柯老將軍在,這個生辰宴全是歡聲笑語。
唯獨就是,男人的臉黑了好幾回。
每回男人的臉一黑,程綰綰就趕緊在桌子底下悄悄地去握男人的手,捏捏男人手掌,安慰他別生氣、別計較。
有小太子妃在,江訣才算忍住了脾氣。
江訣心道,下回不管什么宴,都得找個由頭把敏妃關在后宮才是。
*
兩個時辰后,宮宴散場。
江訣帶小太子妃親自送三位太子師離宮,之后再送柯老將軍。
兩人一同送了柯老將軍一段后,柯老將軍示意與江訣單獨說話。
程綰綰便乖乖等在原地。
江訣溫和安撫地看了看小妻子,邁步過去。
“殿下若需要,老臣那些弟子,倒是確有能力可以教太子妃一些真本事。”柯老將軍似笑非笑道。
也分不出他到底是認真說的,還是又在故意揶揄。
但不管是認真還是揶揄,江訣左右都不會同意。
他涼涼一眼看向自己的騎射老師:“老師今日喝了多少酒,需不需要孤派人送老師回去,順便同師娘說一聲,給老師多備兩碗醒酒湯。”
柯老將軍:“……”
柯老將軍頓時氣笑:“你這小子,如今也學會消遣你師父我了!”
江訣不言。
柯老將軍哼一聲:“好好好,是我不該說。你怎么娶了妻,倒是變得越發小氣了。”
江訣:“她的騎射我會親自教。”
柯老將軍瞇眼,眼中三分醉意:“你是太子,忙得過來嗎?”
“總有得閑的時候。沒有,孤就讓它有。”男人沉聲,語氣篤然。
柯老將軍看了自己這個最出色的弟子片刻,哈哈大笑起來。
笑完,柯老將軍看了看不遠處的程綰綰,輕聲感慨:“這姑娘,看著就是個有福氣的。”
江訣也回頭看了看小妻子,眉眼不覺帶上柔和。
他笑了笑:“我能娶到她,難道不是我更有福氣么?”
柯老將軍愣了愣,隨即,又朗笑兩聲,擺手離去。
江訣送完柯老將軍,回來牽小妻子上馬車。
進了馬車,程綰綰想起剛才等男人的時候,柯老將軍和男人不知道在說什么,都突然看她。
程綰綰好奇:“殿下,方才殿下在和柯老將軍說什么呀?”
“沒說什么。”江訣淡淡。
“有!”程綰綰噘嘴,不滿男人敷衍,“方才殿下還看我了。”
江訣看小妻子,被小妻子認真推斷的模樣逗笑。
他這才溫聲道:“也沒什么要緊的。師父方才說,孤能娶到綰綰,是孤的福氣。”
程綰綰愣了愣。
她還以為柯老將軍是在說教她騎射的事呢,比如她個子小、眉眼間沒有半點英氣,不適合學騎射什么的……
總之是她胡思亂想的一通。
原來不是。
程綰綰得知真情,有點不好意思。
她細聲道:“難道不是綰綰有福氣,才能嫁給殿下嗎?”
江訣怔了怔,旋即失笑。
他和她倒是想在一處。
江訣伸手,攬小妻子入懷:“孤和綰綰,都有福氣。”
*
等回到東宮,程綰綰以為她今天的生辰就算過完了。
但誰知沐浴過后,男人遣退宮人,又對她道,還有一份生辰禮要給她。
程綰綰沒想到還有一份生辰禮物,他一下子送她兩件生辰禮嗎?
她坐在榻上,懵懵地看著男人。
江訣起身,不知去哪里拿了一只黑漆描金的匣子回來。
程綰綰總覺得那匣子十分眼熟。
江訣把匣子遞給她:“打開看看。”
第248章
程綰綰訥訥將匣子接過。
她接過來的時候,手往下沉了沉。匣子比她想的還要重一些。
程綰綰原本猜測,匣子里應當是一些貴重的金銀首飾,或是玉器手鐲什么的,但她一接過來,就覺得不像。
程綰綰看了看男人。
江訣眸色溫和地看著她,目光中似有什么東西期許而沉定。
程綰綰被男人的眼神看得莫名緊張起來,仿佛接下來她要做的事,是一件十分莊重緊要的事。
程綰綰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匣子。
匣子不大不小,里頭裝著的東西,也正不大不小,像是匣子就是為這東西而量身定制的一樣。
而匣子里的東西讓程綰綰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匣子里裝的,是一枚金印。
印鑒四方,四面刻有浮云紋,上雕一只惟妙惟肖的螭虎。
程綰綰頓時想起來這匣子在哪里見過,是在昭仁宮皇后的寢殿之中,她曾見過。
這是……這是皇后的金印!
程綰綰驚得合不攏嘴。
她慌忙看男人。
“這副表情做什么,難道孤還能是從昭仁宮偷拿的印信不成?”江訣笑。
程綰綰捧著匣子,早已手足無措起來。
江訣安撫地用指腹輕蹭了下小妻子臉側:“父皇早已不管朝政,明年,或者最多再有兩年,父皇就打算退位了。”
程綰綰捧著鳳印,聽男人說。
男人的意思她明白了,父皇退位了,那必然就是太子繼位。
等男人繼位了,他是新帝,她便是新任皇后。
到時這鳳印就是她的。
程綰綰遠沒有想過那么久遠以后的事,皇帝雖然年近半百,但是身體尚還算康健,程綰綰沒想到皇帝這么快就打算退位。
之前五公主與瓦剌聯姻出事,程綰綰在宮中陪伴皇后,把皇后的辛苦難為都看在眼中。
那時候程綰綰就想,她恐怕做不好一個皇后。
但是現在,她還沒成皇后,男人就把象征著后位的螭虎金印交到她手中了。
這讓她一下子難以承受,而且,這也不合規矩。
江訣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輕聲道:“綰綰,這皇后金印,孤現在就交到你手中,不是為了讓你早早就擔負起皇后的責任,而是孤想讓綰綰明白,在孤心里,綰綰早就是孤將來的皇后。孤不會再有別的后妃,有綰綰一人,孤于愿足矣。”
程綰綰呆呆地看著男人,耳邊男人低沉輕緩的聲音繞了好幾圈,才恍惚鉆進她的耳朵。
江訣靜靜地看著小妻子。
他知道她現在一時難以反應,他不急,他可以耐心地等她慢慢想。
程綰綰想了許久,終于伸出手,摸了摸匣子里的金印。
這金印冰涼涼的,連泛出的沉色金輝,都肅穆而冷人。
程綰綰深知,她現在或許還不夠資格和能力做一個好皇后,她這一生,也從來沒有過這么遠大的愿景。
但是此時此刻,她突然有了。
五公主想要維護大鄴和瓦剌之間長久的安定和平,她也受到觸動,想要做點什么。
程綰綰從未想過,最初她的愿望,只是嫁給一個事少、脾氣好的夫君,然后安安穩穩、無波無瀾的過完一輩子。
現在,她卻源源不斷涌出勇氣和希冀,愿望從做好一個太子妃,又變成了想要做一個福國利民的好皇后。
百年之后,她的名字——‘程綰綰’三個字,會和‘江訣’兩個字,并肩一起,青史共留名、流芳同百世。
這怎么不算一種天長地久,死生不渝呢。
程綰綰拂過皇后金印,重新合上匣子,牢牢握在手中。
“殿下,綰綰將來會成為一個好皇后的!”
江訣緩緩而笑:“孤相信。”
*
程綰綰收好皇后印信,回來時,見男人將一支簪子拿在手中把玩。
程綰綰一眼認出來,那是五公主替十七王子阿木彥轉交給她的生辰禮物。
男人神色若有所思,程綰綰莫名有點心虛,步子都放輕了,慢慢走回去。
“殿下……”
見小妻子回來,江訣笑了笑,拍拍床榻。
程綰綰乖乖爬上床榻。
男人依舊捏著那支簪子。
男人的手掌寬大,手指修長有力,那只簪子在男人指間,顯得格外纖細,不堪一折。
“殿下……”程綰綰望了望男人,又望男人手上的簪子。
生怕他一個用力,就把這簪子給折斷了。
“這支簪子,進宮之時綰綰似乎沒有戴。”男人道。
程綰綰臉色紅了紅,沒想到男人連這都注意到了。
她也不敢撒謊,只小聲地‘嗯’了一聲。
男人目光望過來:“那這簪子是宴上誰送給綰綰的生辰禮了?”
程綰綰點頭。
她正要解釋,男人已經意味不明地說道:“看來綰綰很喜歡這支簪子,一拿到就立馬戴上了。”
程綰綰:“……”
根本不是她自己戴上的,是五公主給她戴上的。
程綰綰這才想起來五公主最后說的那句話——“不過,我不在意,就是不知道有的人有沒有我這么大方了。”
她也想起來,她戴完簪子一回去,男人的目光就在她頭頂上停駐了片刻。
原來他早就看見多出了一支簪子。
該不會……一直惦記這支簪子的事,惦記到現在吧?
程綰綰深知醋越釀越酸,趕緊解釋。
她先說了簪子是十七王子阿木彥送的,又立馬說明瓦剌的習俗和大鄴不同,阿木彥王子送簪子并沒有別的意思。
又說簪子不是她自己戴上的,是五公主給她戴上的。
江訣確實在意這支簪子,也確實有點吃味。
但是看著小太子妃急得手舞足蹈地解釋的樣子,他那點醋味也就散了。
只覺得她可愛。
程綰綰解釋得口干舌燥,再一看,男人眼皮微垂,不作聲看著她,嘴角分明勾著,似笑非笑。
哪里有什么吃醋的樣子。
程綰綰一噘嘴:“殿下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江訣怔了下:“孤不知。”
程綰綰瞪著男人:“那殿下……”
她想說既然不吃醋的話,干嘛看著她在這里傻乎乎地著急解釋。
但是轉念一想,也是她自己莫名心虛才著急解釋的,便又質問不出口了。
“孤怎么?”江訣追問。
程綰綰‘哼’一聲,不多說。
江訣稍微一想,便知道小太子妃在惱什么。
江訣笑,將小妻子趕緊攬過來,好聲好氣哄:“孤是有點吃味,但是綰綰都解釋了,孤自然相信綰綰,所以孤也就沒什么好吃味的了。”
程綰綰還是不說話。
江訣低聲:“孤錯了,不該任由綰綰著急解釋,孤光看著的。”
程綰綰輕哼一聲。
男人被逗笑:“孤只是覺得,綰綰著急解釋的樣子,很可愛。”
程綰綰愣了下,想說這有什么可愛的,但是被男人漆沉沉的眸子望過來,他還說她‘很可愛’,她不好意思起來,紅了耳朵不說話了。
江訣捏捏她的耳朵:“這簪子既是別人的禮物,那就不好隨意處置了。綰綰好好收起來便是。不過,以后不許再戴了。”
程綰綰聽著男人的話,目光動了動,又移回一點抬起眼皮看向男人。
若這簪子不是她的生辰禮,他原先還準備隨意處置了?他打算怎么處置?
程綰綰沒問。
聽男人哄人的語氣說讓她好好收起來,以后不許再戴了,她嘴角翹起來,假裝勉強地點頭答應。
吹了燈。
今年的生辰,程綰綰特別開心。
一開心,她就興奮得有些睡不著。
便纏著男人說話:“殿下,殿下要教綰綰騎射嗎?”
身側軟乎乎的身子一下子貼過來,兩只細細的胳膊將他的手臂抱住,環在胸前。
想也知道他的手臂被她抱在哪里。
被那綿軟貼得嚴絲合縫,江訣喉結滾了滾,按捺著身/下,耐心聽她說話。
他應她:“嗯,孤教你。”
“那什么時候開始教呀?”
“綰綰若著急想學,等這月下旬孤便抽空帶你去馬場。”
“也不是很著急學。”程綰綰道,胳膊又收緊了些,“殿下,殿下要教綰綰騎射,算不算收綰綰為徒了?那綰綰要叫殿下師父嗎?”
江訣:“……”
江訣整只手臂一時都僵了僵,呼吸亦沉熾起來。
他克制著,耐心陪她閑話:“不必。但若綰綰想叫師父,孤也無妨。”
程綰綰抱著男人的手臂笑起來:“可是,綰綰和殿下都是四位老師的學生,那殿下到底是算綰綰的師兄呢,還是算綰綰的師父呢?”
江訣:“……”
這小夜貓子,哪來的這么多怪問題。
“是不是睡不著?”江訣沒耐性了。
直接翻過身來,將小妻子抱進懷里,他手掌順勢下滑,在小妻子屁股上拍了拍。
程綰綰屁股一縮,渾身都一緊,立馬就知道男人動了什么心思。
她立馬松開男人的手臂,背過身去:“睡得著睡得著!就睡了!”
江訣:“……”
江訣:“若是教你騎射的時候,你便叫師父,若是跟著老師學習,你便叫師兄,至于其余時候……”
程綰綰豎著耳朵呢,不免有點好奇。
又背著身問:“其余時候呢?”
黑暗中,江訣勾了勾唇,直接覆身往前。
男人整副灼熱堅硬的身軀直接覆上小妻子的后背,大掌圈住小妻子細腰,往懷里用力按下:“你說呢?”
男人低沉好聽的話音抵在耳邊,也抵在她腰下。
程綰綰渾身繃緊。
江訣親了親小妻子耳朵:“放松。現在不是師父也不是師兄,而是夫君。”
“綰綰想要一個孩子嗎?”男人問。
程綰綰怔了怔。
果然今日敏妃那些話,男人全都聽見了,是嗎?
程綰綰臉紅。
慢慢地,身體放松下來。
第249章
第二日,秦昭來了東宮。
秦昭來的時候,男人還在宮里。程綰綰便知道,他不是來找男人的,而是想來問問她昨日幫他勸過周雪君后,到底是什么結果。
程綰綰把昨日的大概情形告知了秦昭,順帶也勸了他兩句。
秦昭離開東宮的時候,一半高興,一半憂愁。
這一晚,秦昭想了一整夜小太子妃勸他的話。
他想通了。
又過了一日,天色黑下來,秦昭溜出侯府。
過了小一個時辰,秦昭出現在了周府的院墻下。
秦昭翻過院墻,時辰還早,周雪君屋里的燈還亮著。
秦昭一直等在院墻下,藏匿在墻下黑暗中,一直等到周雪君快要歇下的時候,丫鬟都退下離開屋子。
秦昭才從院墻下走出來,悄悄靠近屋門,在屋門上輕叩了幾聲。
一長兩短,又兩短兩長。
屋內寂靜一片。
過了片刻,響起腳步聲,朝門走過來。
隨即,門打開了。
門里門外,秦昭與周雪君四目相對。
秦昭有一瞬的怔然,他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么近距離地說過話了。
其實回京之后,他只翻墻來過一次周府,周雪君沒有理會他。
后來他想了很多辦法哄她,但是再也沒有來過周府,沒有這樣鼓起勇氣,敲響她的屋門。
他有很多話想跟她說,但是不知從何說起,也有些不敢說。
周雪君亦然。
突然這樣四目相對,她甚至有些恍惚。
好像一切又都回到了他要離京護送聯姻那時候。
那時候他站在高高的院墻上,笑著看她,無聲對她做口型,問她是不是舍不得他。
在后來他‘出事’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那個畫面,都是她痛心切骨的噩夢。
甚至后來,他平安回來,證實一切都是假的。
她還是會做一樣的噩夢。
她氣惱至極,但更多是覺得一種深深的無力。
他的死是假的,可是她的痛卻是真的,她的畏懼,更是真的。
那些數不清的噩夢像是將一層畏懼膽怯的烙印灼痛地烙在了她的身上,她知道,以后無論他再因為什么離京,又或是僅僅只是遇上別的什么小事,她都會再次回到那些噩夢之中。
她怕了。
哪怕過去的噩夢是假的,但她怕了,怕將來有一天噩夢隨時會變成真的。
周雪君與其說是在生他的氣,其實不如說,她也在畏懼。
她怕這樣戰戰兢兢的她,和秦昭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周雪君本來應該立馬將門關上的,可是她想起那天小太子妃的話,就算噩夢有一天要成真,她現在就避而不見,也太可惜了。
在噩夢之前,她也想先做一場美夢。
“你怎么來了……”周雪君別開目光,嗓音不覺染上了一絲沙啞。
秦昭喉頭滾了滾,一片澀然。
他想笑,但終歸笑不出,只是有點委屈地說道:“我還以為你又要關上門不理我。”
周雪君心口猝然一痛,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秦昭看在眼里,眼眶也漸漸灼熱。
“雪君,對不起,你別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你沒做錯什么,何必說對不起。”周雪君不敢看他。
秦昭卻直直地看著她,看著她言不由衷。
他沉默了一會兒,不再像以前那樣嬉皮笑臉地哄她。
他語氣格外認真:“雪君,倘若這回我真的死了,我一定會后悔一輩子,后悔沒能娶你,后悔讓你為了我這么……這么難過。”
周雪君沒說話。
“可是雪君,”秦昭垂眸,“明知道要后悔的事,倘若再選一次,我還是只能去做。對不起雪君,我讓你難過了,我辜負了你對我那么多的信任。”
周雪君眼眶澀得厲害,她別過臉去,面無表情地用指背用力揩了揩眼角。
秦昭看她那么用力,下意識伸手拉住她的手:“別這么用力,都蹭紅了……”
肌膚觸及,兩個人都微微怔了怔。
片刻,周雪君別扭地掙開了手腕。
秦昭的手在半空頓了頓,只能落回去。
“雪君,太子妃那天對你說了什么?”秦昭問。
周雪君沒理他。
秦昭也沒指望她回答。
他自又說道:“昨日我去見太子妃了,太子妃跟我說了很多。我覺得我之前太蠢了,只會像耍猴把戲一樣地哄你。可是那些并不是你想要的。”
周雪君悶聲:“是嗎?那你現在是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秦昭搖頭。
周雪君:“……”
秦昭低聲:“那你還要我嗎?”
周雪君:“……”
周雪君莫名有些氣惱,這種氣和前幾日那種愁苦難過的氣不一樣。
她作勢要關門。
秦昭手一撐,把門抵住,不許她關,又飛快說道:“可我還想要你!”
周雪君:“……”
秦昭說完有些沒臉,一手固執地繼續撐住門,另一只手蹭了蹭鼻尖。
他耳朵有些紅,但還是繼續說道:“你別生氣了,好不好?我剛才的話是認真的。我答應你,以后再有危險,一定盡全力保護自己。任何時候,都不能輕易拿自己的性命冒險。其實這回的事,本來都安排好了,原本也不會有危險,只是沒想到碰到瓦剌的事。”
周雪君不看他,但是也沒繼續要關門,就默不作聲聽他說。
那些讓她畏懼的噩夢,這會兒奇異地都平靜下來了,不再在她的腦海中作祟。
秦昭低聲:“雪君,你理理我吧。小太子妃說得對,你還有一輩子可以用來生我的氣,我就在這里,你想打想罵都可以,要是你自己一個人生悶氣,豈不是太可惜了?”
周雪君終于看他一眼:“小太子妃才不會這么說。”
見她終于肯看一眼他,秦昭短促笑了笑:“是沒這么說,但意思也差不多。人這一生很短,雪君,你仔細考慮考慮,要不要我陪著你,讓你撒氣,這樣你就算生氣,也不算可惜。畢竟人生短短數十載,對我撒氣,總比你一個人生氣要好得多,你說是不是?”
周雪君又移開目光去,不肯看他。
但是她嘴上說道:“哪來的亂七八糟的歪理。”
秦昭愣了愣,想笑又不敢笑,只習慣性地回答她:“歪理也是理。”
周雪君沒和他爭,很輕很輕地哼了一聲,然后伸手,把秦昭撐著門的手一把推開了。
她一把關上門。
秦昭一愣,趕緊用手抵住。
男子力氣大些,他抵住周雪君便關不上。
兩個人僵持著。
秦昭:“雪君……”
周雪君面無表情:“松手。我要睡了。”
“雪君……”秦昭委屈。
周雪君用力,門又合上了一點,將周雪君的臉徹底擋住。
秦昭心一慌,著急正要說話。
門里傳來低低的聲音:“別耽誤我睡覺。要說什么……明日從正門進來,不許翻墻。沒規矩……”
秦昭愣住。
這一愣,失了力氣,屋門‘砰’一聲關上了。
秦昭終于反應過來。
他立時高興得像個孩子,在門外狂喜地手舞足蹈慶祝起來。
但又不敢弄出動靜來。
等他稍稍平復,他朝著門里激動道:“雪君,你等我!明日我一定來!一早就來!你別睡懶覺!”
周雪君:“……”
她一時無語,但嘴角卻莫名其妙翹起來。
隔著門,門外的人不知道在院子里做什么,又是跳又是壓著聲笑。
周雪君有些嫌棄。
但她嘴角一直翹著。
今晚,她想,她終于可以睡個好覺。
*
程綰綰被男人給騙了。
他倒是饜足,但最后還是弄在了外頭。
程綰綰和男人鬧了兩日別扭,江訣才將小妻子哄好。
出于種種考慮,尤其和瓦剌的諸事還未議定,兩人便說好,等明年再要孩子。
到仲夏之時,瓦剌內部之亂終于稍稍平定。
至少老汗王終于能抽空和大鄴重新議和。
議和諸事一直商定到七月末才落定,瓦剌這回理虧,又逢國中內亂,不敢再添外患,是以被大鄴逼得一再退步。
最終,除了一應戰事的賠償,當初聯姻時議定的兩座礦山,也依循舊約,獻給大鄴,而同時,瓦剌還被逼又添了不少東西。
這一年秋收之時,南邊有幾個郡縣鬧了蝗災,雖然災情不嚴重,但朝中還是忙起來。
兩件大事忙過,一直忙到將近年底。
冬月上旬的時候,順親王府的袁世子病倒了。
這一病,看了好幾個太醫,吃了好幾服藥,也沒見好轉。
中旬時,晴云來稟,說是袁世子病得越發重了。
親王府邸,程綰綰少不得要關心一二。
晴云道:“順親王府中消息嚴,也打探不出什么具體的,但聽說袁世子得的……好像是那方面的不潔之病。”
程綰綰早就不是初經人事的小姑娘了,聽晴云這么一說,立馬明白過來。
程綰綰有些詫異。
晴云道:“袁世子與世子夫人感情很不好,這一年多來在府中待得越發少了,便時常往那些煙花柳巷之地跑,有時候一待就是兩三日不回府……得了這病,倒也不奇怪。”
早就知道袁世子貪好女色,這也難怪了。
成日在煙花柳巷廝混的,有哪個不得病的。
風流不可怕,就怕下流啊。
“那程湘湘呢?”程綰綰還是問了一句。
晴云搖頭:“沒什么消息,約摸還是被禁足著。”
程湘湘那般張狂的人,在順親王府被關了那么久,還沒有瘋掉,也是稀奇。
晴云壓了壓聲:“倒是有一樁事,聽說如今順親王府中,已經是玉夫人掌事了。”
玉夫人便是原先的玉姨娘,玉馨。
前年年尾,袁浩到底還是晉了玉姨娘為側室夫人,里外便都改稱玉夫人了。
這位玉夫人真是個厲害人物,沒有一子半女,卻能握住掌家之權。
程綰綰心下不免有點疑慮。
畢竟老順親王夫婦都還在呢,袁浩病了,還有次子袁承恩呢。
不知道為什么,程綰綰有種感覺,袁浩的病,怕是好不了了,而順親王府的爵位,恐怕也落不到袁承恩身上。
“太子妃!”瑞雪一臉高興地進來。
程綰綰回神,跟著笑:“怎么了,瑞雪?”
瑞雪滿臉喜色:“太子妃!冬凝姐姐找到了!”
第250章
冬凝久在宮中,又是個姑娘,肅州險境之后一路逃亡,與江婉筎在逃亡路上失散,那時,正是宮里宮外都動亂的時候,江婉筎找不到冬凝,一直擔心冬凝是出了事。
程綰綰一聽瑞雪說,立馬召了人詢問詳情。
原來冬凝與江婉筎失散之后,先后因為被人追殺和邊境動亂,她不敢輕易進出各個州郡縣的關口,所以便只能改名換姓,躲在臨近的一個小縣城之中,幫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婦做些針線活計,以此換取吃住。
后來動亂平息,她便告別老夫婦,先是在和江婉筎失散的地方到處打聽江婉筎的消息,然而那時江婉筎已經因為被人追殺逃去了瓦剌的達烏圖藏身,后來又被秦昭派去的人秘密接回壽陽,一路封鎖了消息。
冬凝幾番找尋無果,這才只身啟程回壽陽。
冬凝一邊回京,一邊沿路打探消息。
走過兩個郡縣之后,冬凝便得到消息,昌樂公主已然平安回朝了。
冬凝大喜,直奔壽陽。
可誰知她姿容出色,卻被拍花子的給盯上了,隨后便被擄走高價賣去了風月場。
好在冬凝是個聰明的,她在宮中習得一身本事,琴棋書畫雖不敢說精通,但琴技還算不錯。
便與老鴇幾番拉扯,最后鴇母看她性情實在剛烈,又無牽無掛沒什么可威脅的,怕她一死了之賠大了,便答應冬凝,讓她只賣藝,不賣身。
冬凝不敢用本名,怕污了皇室和五公主的名聲,便取了個藝名叫做霜兒。
那小城之中,也沒人識得冬凝是公主身邊的侍女,而風月場子中又看管極嚴,冬凝脫身不得,這才一直沒有消息。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冬凝一直在借用琴曲和手帕等,不斷地暗中向外傳遞消息。
東宮的暗衛循著冬凝傳出的蛛絲馬跡,這才幾經波折終于找到冬凝。
如今人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程綰綰問清楚情況,立馬去昌樂公主府把一切都告訴了江婉筎。
江婉筎聽了程綰綰的轉述,又是難過又是高興,得知冬凝最終無事,已經在回來的路上,江婉筎喜極而泣。
當初冬凝是為了江婉筎才隨她一同前往瓦剌的,誰知路上出了事,兩人就此失散。
江婉筎一直覺得如果不是為了她,冬凝不會遭遇險境,不會失蹤,她一直為此感到十分自責。
現在終于找到冬凝,江婉筎實在沒辦法在壽陽干等著,京中無事,她便同皇后說了,親自離京去接冬凝回來。
阿木彥也陪她同去。
已經入冬,下了兩場大雪。
江婉筎離京這天,也是個雪天。
程綰綰去送她。
江婉筎在馬車里探出頭:“太子嫂嫂,別送了,天冷,快回去吧。”
程綰綰點頭:“十七王子,勞煩你好生照顧她。”
阿木彥笑應下:“這是自然。”
江婉筎被逗笑,小太子嫂嫂比她年紀還小,說出這話來,實在有種小妹妹裝大人的滑稽。
但江婉筎也知道程綰綰是關心她。
“太子嫂嫂放心,我自己也會照顧好自己的。”江婉筎道,“我們早去早回,過年之前,應當能趕得及回來。”
“雪大,路不好走,注意安全要緊,也別太急著趕路。”程綰綰道。
“太子嫂嫂放心吧。母后那邊,太子嫂嫂多替我去陪陪母后。”
“好。”程綰綰應下。
送了江婉筎出城,程綰綰就進宮了。
同皇后說了一聲,又在昭仁宮待了不多時,程綰綰便出宮回東宮了。
正趕上男人在奉德殿理完政事,也要出宮,兩人便一起回來了。
回東宮時,臨近午時,快到用午膳的時候。
一到冬月,年底朝中的事情總是多些,男人雖然回來,但是又去了三松堂,還有不少事要安排。
程綰綰沒去打攪。
午膳快好的時候,她才親自往三松堂去,喊男人用膳。
沒等到三松堂,才看見三松堂的院門,程綰綰便看見從院子里走出來一個鶴發童顏的老者。
那老者穿一身鷃藍色長袍,流云刺繡,一身儒雅書卷氣。
平公公親自給那長者領路,看樣子,是正要送人出去。
程綰綰便沒有上前驚擾。
等長者離去,程綰綰才進去三松堂。
程綰綰從三松堂出來的時候,正巧平子送完人回來。
程綰綰好奇便問他,那長者是什么人,看起來并非朝中官員。
平子笑道:“回稟太子妃,那是閆先生,是一位頗有名氣的畫師。”
“畫師?”
“是啊。尋常畫師只能畫像,但據說這位閆先生卻可以畫骨。凡是心善之人,畫出來便是美的,而若是心惡之人,畫出來便是丑的。”
程綰綰納罕:“還有這種奇事?”
平子一笑:“誒,卻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這位閆先生來三松堂做什么?”程綰綰問。
平子搖頭:“這……奴婢就不知道了。”
程綰綰點頭,只好作罷。
這樣一位畫師,來東宮做什么?
程綰綰有些好奇,但想著不是什么要緊事,很快也便忘記了。
用過午膳之后,男人又去忙了。
程綰綰午后出門,去玲瓏閣看過上月的賬本,又買了幾盒胭脂水粉并幾件首飾,就打道回府了。
今日因為有事,沒去幾位老師的府上登門上課。
幾位老先生*年紀大了,程綰綰是小輩,總不好讓幾位老人家每日往東宮跑,所以便每日去幾位老先生家中上課。
三位老師,三日輪流每日去一位老師家中上課,第四日休息,依次輪回。
今日雖然因為送江婉筎出城,又去看過皇后,告了假沒去上課,但是幾位老師留下的課業還是要做的。
程綰綰從玲瓏閣回來,花了半個時辰把剩下的課業都完成了。
再之后,她便拿起了繡花針。
江訣忙了一整日,傍晚時候才回來西宮。
一回來,就看見屋里小太子妃坐在桌邊,幾個侍女也都圍著小太子妃,說說笑笑。
不知說了什么,小太子妃臉紅薄惱,伸手要去打她們。
幾個侍女笑鬧著躲開。
江訣在門口站了站。
東宮一向冷清,如今是越來越熱鬧了。
江訣眉間溫和,笑了笑,邁步進去。
晴云最先察覺男人進來,忙回身行禮。
幾個侍女都轉過身來行禮。
男人的目光掠過她們,徑直看向小妻子。
小太子妃卻是沒有和往常一樣起身過來迎接他,而是手忙腳亂地將桌上的東西藏起來。
江訣意外,挑了挑眉。
幾個侍女抿嘴偷笑,默默退下。
“在藏什么?”江訣走近。
東西太多,程綰綰藏不及了,只好整個身子撲到桌上,用自己的身子擋住。
“沒什么……”話音里一股明顯的心虛。
江訣笑,沒去搬開小妻子非要看,他就在桌邊坐下,和程綰綰隔著兩張凳子。
男人目光悠悠掃過桌上:“綰綰幾時對針線活感興趣了?”
程綰綰愣了愣,趕緊檢查自己哪里沒有擋好。
但桌上東西太多,線團從她胳膊下露出來,實在擋不完全。
程綰綰欲蓋彌彰地把線團往里塞,但一動,反而別的又露出來了。
江訣這下看見了。
他訝然一瞬,隨即眸色轉深,薄唇勾起笑意:“綰綰在做小孩衣裳?”
程綰綰身子一僵。
還是被看見了……
程綰綰含含混混地應了一聲,繼續把桌子擋住。
江訣伸手,捏了一只可愛的小襪子過來:“綰綰的手真巧。”
程綰綰看著被男人趁機拿走的襪子,面色極不自然,噘著嘴臉熱道:“還給我……”
她伸手想奪回來,男人輕易便躲開。
江訣捏著小襪子,唇邊笑意更深:“看來綰綰真是著急想要一個孩子了。”
“我才不著急!”程綰綰惱羞成怒。
她徹底不擋了,撐著桌子站起來,探身去搶奪男人手上的小襪子。
江訣這回沒躲,由得她搶去。
“綰綰要是實在著急,今晚就可以。反正馬上過年了。”
程綰綰:“……”
程綰綰攥緊小襪子,氣呼呼:“我!才!不!著!急!”
江訣被小妻子逗笑,笑出聲來。
程綰綰越發惱,氣呼呼地把桌子上的東西全收起來。
江訣這才哄人,趕緊起身攔她:“好好好,綰綰不急,綰綰不急。是孤著急,還不行么?”
“我本來就不急。”程綰綰言不由衷,目光心虛地瞟在別處,“是敏妃娘娘說,小孩子長得很快的,等到時候再做就來不及了,要早些準備的。”
江訣笑:“是嗎?”
他又道:“那孤保管到時候綰綰和孤的孩子,有穿不完的衣裳。”
男人別有含義,程綰綰眨眨眼,還沒想明白。
男人轉移了話題:“好久沒和綰綰下棋了,今日孤陪綰綰下幾局。”
程綰綰頓時不去想小孩衣裳的事了。
但是她也并不想和男人下棋。
看小太子妃興致不高,江訣溫聲:“怎么,不想下?”
程綰綰撇撇嘴:“殿下比父皇還可怕,綰綰根本下不贏……”
和男人下棋,他有意教她,每一步棋都是在引導她。
起初這樣下有意思,但是下得多了,程綰綰還是只能被男人引導著才能多堅持一會兒。
她從來沒正經的贏過。
長久下來,她也覺得有些喪氣了。
江訣這才意識到。
以往他朝事忙,得空陪她下棋,便總想著多教一教她,但卻忽略了總是引導她,從不真正的博弈,也便失去了下棋的樂趣。
江訣牽過小妻子的手,輕捏了捏,哄她:“今日孤不讓你,陪你認真下幾局。”
程綰綰還是興致不高,但也勉強答應了。
入冬后,鮮果就成了稀罕物。
前兩日宮中新進的蜜橘到了,江訣嘗過,很甜,便帶了不少回東宮,給小太子妃。
下棋歸下棋,程綰綰心想反正下不贏,便拿了些堅果和蜜橘來,擺在一旁,一邊吃,一邊和男人下棋。
她沒什么興致,落子倒比以前快,趕緊落一子,就扭頭去吃東西。
一會兒嘎嘣嘎嘣吃堅果,一會兒呼哧呼哧剝蜜橘。
江訣:“……”
江訣不好說她,也不想說她,一邊無奈,一邊又覺得小妻子可愛。
他有心彌補,趁著小妻子認真剝蜜橘的時候,落子時悄悄改了幾顆棋子。
程綰綰絲毫沒有察覺。
等下了幾個來回之后,程綰綰突然發覺,今日的棋局,好像是她占了上風!
程綰綰不吃堅果了,也不吃蜜橘了。
認認真真把棋局看了一遍。
她方才不認真,也不太記得剛才的棋局是什么樣的,也沒察覺棋局的變化,但她看出來,這局棋,她真的占了上風。
程綰綰這才來了興致,趕緊認真起來。
江訣勾勾唇角,又不著聲色地讓了幾手,局終之時,程綰綰終于和男人下了個平局。
對程綰綰來說,平局已經是很值得她高興的了。
若是她真的贏了,她還要懷疑是不是男人讓她了。
程綰綰高興得直接跳起來,滿屋子轉圈。
江訣看著小妻子笑。
程綰綰回來棋桌邊,眼睛亮亮地看著男人。
江訣會意:“還下?”
程綰綰點頭:“下!”
江訣笑笑,沒說話,側過臉。
程綰綰會意,她正高興,也不別扭,小手伸過去,捧著男人的下巴,湊上去吧唧一口。
男人滿意笑,重新布置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