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程綰綰在昭仁宮一直待到晚上。
既然男人說了要來接她的,那就一定會來接她的。
天黑時,田嬤嬤道:“太子妃,時辰不早了,太子殿下許是忙得很,這么晚了,不如老奴送太子妃回去,再叫人去同太子殿下說一聲?”
程綰綰悄悄撇撇嘴,還想等。但是又覺得,這樣待在昭仁宮不走怕是耽擱了皇后娘娘休息。
她只得松口:“也好……只是就不勞田嬤嬤相送了。晴云和素蘭會陪著我回去的。田嬤嬤伺候母后歇息了,也早些睡下吧。”
這位小太子妃一向最是良善不過,這是體諒她這一把老骨頭呢。
田嬤嬤慈愛地笑笑:“太子妃說的哪里話,老奴這年紀(jì)大了啊,覺就少,這會子還睡不著。倒是晚上吃的多了,該走動走動,消消食了。”
程綰綰笑笑,不好再推辭。
不過沒等走,皇后便出來了:“怎么,太子還沒來?”
程綰綰聽見身后皇后的聲音,轉(zhuǎn)頭看,便見皇后臉上似笑非笑的,語氣也像是在故意揶揄打趣她。
自己這一副眼巴巴翹首等著男人的樣子,程綰綰想想就有點不好意思。
她低頭輕聲,臉有點燙:“嗯,殿下還沒來呢……”
皇后含笑看著她,眼中了然。
皇后溫聲:“會來的。太子會來的。”
程綰綰抬起眼,皇后仿佛篤然。
皇后對她笑笑,對田嬤嬤道:“時辰還早,本宮還睡不著,讓她等著吧。太子應(yīng)當(dāng)也快來了。”
田嬤嬤恭身:“是。”
皇后說得很準(zhǔn),果真沒一會兒男人就來了。
蔫了半晌的小太子妃頓時高興起來,便歡歡喜喜地跟著男人回去曲春宮了。
江訣走前也不忘謝過皇后,陪著小太子妃等他這許久。
兩人走了,皇后仍舊沒去睡,兀自坐了一會兒。
田嬤嬤陪在皇后身側(cè),眼里藏著心疼,有些酸澀:“娘娘,早些睡吧。您這段時日一個囫圇覺都沒有睡過。”
皇后每日處理后宮庶務(wù),有條不紊,行若無事,可是到了夜里,白日的忙碌勞倦并不能讓她安睡,她時常夜半從噩夢中驚醒,夢見江婉筎慘死在肅州,最后找回來的,只有女兒受盡苦楚的尸身。
如今江昊也離開了京中,往肅州去了……
皇后心里不安,卻無法同人訴說。
皇后沒接田嬤嬤的話,只是望著昭仁宮前殿已經(jīng)緊閉的大門,仿佛還能看到小姑娘站在那里翹首以盼的模樣。
皇后笑了笑,但是笑容看起來有些悲傷:“太子妃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也是個好孩子。”
田嬤嬤看向皇后,眼底的酸澀更深,但也無法安慰。
宮門一入深似海,再也沒有離開的可能了。
哪怕這地方高墻四方,夫妻情淡,也只能一日一日地在這里挨著、耗著。
但是皇后想,等來日太子登基,小太子妃成了新后,想必是終于不用步她的后塵的。
皇后這樣想,心里好像得到了一點安慰。
她又在殿中寂寂坐了一會兒,方回寢殿沐浴歇下。
*
程綰綰跟著男人離了昭仁宮,一路被男人牽著。
路上男人在想事情,程綰綰沒攪他,安安靜靜地跟著走。
走著走著,她便也想起自己的事情來。
白日在昭仁宮的時候,皇后問太子是不是頭疼,男人說是有些,皇后娘娘便還賜了許多滋補(bǔ)的東西給他。
當(dāng)時她在做什么?她怎么沒發(fā)覺男人一直捏著眉心,沒發(fā)覺他頭疼?
程綰綰悄然抬眼看男人,男人除了神色不展,倒也看不出別的什么。
現(xiàn)在不疼了嗎?
程綰綰沒問,隔一會兒悄悄看男人一眼,終于被她看到了兩回,男人擰眉用力掐了掐眉心。
程綰綰心里不舒服起來,頓時覺得自己這個太子妃做得好不稱職,居然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男人頭疼不適。
程綰綰沒作聲,江訣自然不知道小妻子已經(jīng)在腹中編排出一堆的拊膺頓足、悔恨交加的反省之詞來。
等回了曲春宮,明晃晃里外通亮的宮殿才讓江訣歇下著想朝局的思緒,才注意到回來這一路,小太子妃都太過安靜了。
江訣牽小妻子進(jìn)門,側(cè)目看她:“綰綰今日怎么這么安靜?”
程綰綰也看男人:“綰綰素日里很吵鬧嗎?”
江訣:“……那倒也不是。”
程綰綰心里還是不舒服,越想越不舒服。
但是她臉上一點都沒有表露出來。
她只說:“殿下,綰綰今日有些累呢,早些洗洗睡下吧。”
江訣看她,漆眸視線停駐了兩息,點頭應(yīng)聲。
“好。”
兩人從盥室出來,程綰綰披了件外裳就出去了,帶了晴云去庫房中。
江訣問她去做什么,小妻子看也不看他,只低聲低氣含糊說:“沒什么……”
江訣道陪她去。
小太子妃腳步走得飛快,生怕被他跟上似的:“不用了殿下!我去去很快就回來的!”
江訣:“……”
江訣到底沒跟過去。
沒多久,程綰綰就回來了。
她手上捧著三個匣子,自上而下從小到大地堆疊在一起,身后晴云也是一樣,抱著好幾個匣子。
江訣起身過去接她:“這都拿了些什么東西來?”
程綰綰垂著腦袋,有點悶悶地說道:“補(bǔ)品。”
江訣:“……”
江訣默。
良久說不出話來。
三日一回不是她說的么,她一開始還想十日一回,怎么,現(xiàn)在嫌少?
補(bǔ)品……是嫌他不行?
男人臉色頓時有點黑。
他回想了一下,這段時日進(jìn)宮以來,到日子辦事的時候,他確實不像以前一樣。
以往在東宮一折騰就是大半夜,差不多快天亮才結(jié)束,他還意猶未盡,每回都將她弄哭。
但是現(xiàn)在,他一晚上至多弄兩三回,盡量控制在一個時辰以內(nèi)結(jié)束。
當(dāng)然,不是他不行,而是近來事情實在太多,他是個人,只要是人,精力就總有限度,他身為儲君,總不能坦而然之地全把精力用在這事上頭。
江訣有他的權(quán)衡和克制。
可是她如今又覺得不滿足了?
是他之前將她喂得太飽,喂得胃口都大了?
江訣反思了一下,臉色就黑了那么一瞬,很快又不易察覺地勾起了一點嘴角。
他當(dāng)然高興。
自己心愛的女人對和他行夫妻之事樂此不疲,欲求不滿,這是好事。
這說明她每回哭歸哭,其實也喜歡得很。
身為男人么,自然是希望自己能讓妻子欲/仙/欲/死,欲罷不能的。
江訣想他的。程綰綰想程綰綰的。
可是男人想的,和程綰綰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完全八竿子打不到一處。
程綰綰說的補(bǔ)品,根本就不是男人理解的那個補(bǔ)品。
等小妻子領(lǐng)著侍女,將抱來的匣子都放到了桌上,晴云退了出去,寢殿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江訣道,眸色悠沉:“那今晚,綰綰要么?”
今晚本來不是三日一回的日子。
程綰綰:??
程綰綰懵然抬起臉來:“要什么……”
“……”深深看小妻子一眼,江訣垂眼掃了眼桌上,“這些,孤可用不著。”
程綰綰:“……”
他在說什么?
兩個人根本說的不是一件事。
程綰綰和男人對視,男人眸光意味深長,看著她的眼神,好像是立馬就要把她拆吞入腹了。
程綰綰終于有點警覺起來,本能地覺得男人的眼神不太對。
她疑惑又戒備地看了男人一眼,將面前其中一個匣子打開了:“怎么用不著,殿下不是頭疼嗎,母后給了殿下那么多東西補(bǔ)身子,綰綰也從庫房翻了一些東西出來。”
程綰綰將匣子推給男人:“這是前幾日父皇賞的熊掌。明日叫御廚做了,給殿下補(bǔ)一補(bǔ)。”
江訣:“……”
江訣看著匣子里的熊掌,半天都沒反應(yīng)過來。
程綰綰偏了偏腦袋看男人,不明白男人這是一副什么表情。
她又道:“東宮的庫房里東西更多一些,等回去了,綰綰再好好給殿下補(bǔ)一補(bǔ)。”
江訣語塞了半天,指了指熊掌,終于問道:“你是要給孤補(bǔ)這個?”
程綰綰茫然:“對啊,不然補(bǔ)什么?殿下不是頭疼嗎?”
江訣:“……”
江訣一時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失望。
程綰綰咬了咬唇,往男人身旁挪蹭了兩步:“對不起,殿下……”
江訣回神:“……怎么突然說對不起。”
程綰綰又挪兩步,挨到男人身旁,仰起臉看他:“白日綰綰都沒有發(fā)覺殿下不適,若不是母后發(fā)覺,綰綰都沒發(fā)現(xiàn)殿下頭疼……綰綰這個太子妃做得真是太不稱職了。”
弄了半天,江訣這才明白剛才回來那一路上小太子妃因何那么安靜。
原來是為了這個。
江訣也徹底明白,自己剛才那些非君子乎的亂七八糟念頭,原來全是想岔了。
小太子妃根本沒那個想法。
江訣一時頗有些尷尬,掩唇咳了聲。
程綰綰頓時心疼:“殿下會不會是著涼了,怎么白日頭疼,現(xiàn)在又咳嗽起來了?”
江訣:“……”
他噎了噎:“……不是。”
程綰綰看著他。
江訣:“……孤沒事,真的。”
程綰綰沒說什么,但眼神顯然還是不放心。
她的夫君日理萬機(jī)的呀,要是真的生病了,好多事情都要耽擱了,而且現(xiàn)在正是事情多的時候。
程綰綰覺得男人要是生病的話,她肯定也有一份責(zé)任的。
“那殿下現(xiàn)在還頭疼嗎?”程綰綰眼巴巴地看著男人問。
江訣溫聲:“不疼。”
其實還有些不適,但怕她再擔(dān)心。
不過他這么說,小太子妃顯然卻并不太相信,烏溜溜的眼睛還是擔(dān)心地看著他。
江訣心底嘆口氣,拿她沒有辦法。
江訣正要說話,身前小妻子又湊近了一點,仰臉看著他,請纓似的懇請道:“殿下去床榻上,綰綰給殿下按一按,好不好?就算殿下頭不疼了,按一按也會更舒服的,殿下忙了一整個白日,很辛苦呢。”
江訣本要拒絕,想了想沒說出口,只低頭看著小妻子笑了笑道:“那綰綰就不辛苦了?”
“綰綰有什么辛苦的……”程綰綰疑惑。
“在昭仁宮繡你那蜂鳥蛾,眼睛不累么,手不累么?”江訣道。
程綰綰愣了下,立時不好意思:“其實……其實白日殿下你過去昭仁宮之前,我才繡那花樣子沒多久呢,本來我是在……”
小太子妃不好意思說。
江訣便猜到了:“打馬吊?”
程綰綰瞪大眼睛:“殿下怎么知道!”
江訣挑眉:“孤不僅是殿下,還是綰綰夫君,自然知道。”
程綰綰怔了下,小臉紅紅,伸手去挽男人的胳膊:“走吧夫君,那綰綰給你按一按額頭,很舒服的。”
江訣只好由她。
江訣坐在榻上,程綰綰個子小他許多,只好爬到榻上去,跪在男人背后給男人按。
如今天氣漸熱了,褥子墊的不是很厚,江訣怕小太子妃跪得膝蓋疼,拿了自己的軟枕墊在小妻子膝下。
小太子妃按摩的手法很好,只是手勁太小了些,但是也很舒服了。
江訣邊由她按,邊繼續(xù)問:“那綰綰打贏了沒有?”
程綰綰指尖一頓:“沒……”
江訣忍不住笑了:“一局都沒有?”
程綰綰:“……”
她撇嘴:“就打了幾局而已,敏妃娘娘嫌我牌打得太爛,就讓大公主替我了……”
江訣直接笑出聲來。
程綰綰又羞又惱,氣得不給他按了:“殿下笑我!”
江訣:“好好好,孤不笑。”
他嘴上這么說,但分明還是在笑。
程綰綰氣得丟了他的軟枕回去,縮進(jìn)床榻里側(cè)去。
“不按了?”一番動靜,江訣不看也知道,回過頭看她。
程綰綰噘著嘴,開始亂翻被褥,但也沒躺下就寢。
“孤不笑了。”江訣哄人,到底忍下幾分笑意,“明兒孤就請父皇下旨,讓敏妃禁足反省兩日,好好想想錯在哪里。”
程綰綰瞪他,并不把男人的話當(dāng)真,還當(dāng)他在繼續(xù)故意揶揄她。
江訣卻是認(rèn)真的:“孤說真的。綰綰從前沒打過馬吊,她們這點耐性也沒有,實在可惡。”
程綰綰盯著他,看了會兒見他真是認(rèn)真的,立馬又不睡了,重新爬到男人身后。
“那不行!那本來就是我不會玩嘛,以后會玩了娘娘們就會帶我玩的。殿下要是這樣的話,以后都沒人愿意和我玩了。”程綰綰著急起來。
江訣是真氣敏妃。
雖然知道敏妃就是那個性子,但是這副性子對別人這樣可以,對他的小太子妃,就是不行。
兒子都比小太子妃大的長輩了,這么欺負(fù)一個小姑娘,真是為老不慈。
不過看小太子妃急了,江訣只好順?biāo)骸昂茫侣犇愕摹2涣P就是了。”
程綰綰盯著他:“真的?”
江訣無奈:“真的。”
程綰綰這才噘了噘小嘴,一副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的模樣,重新給男人按捏起來。
但她手上卻是絲毫不含糊的。
江訣只是想叫她安心,也不是真要她按,宮里這么多宮人,內(nèi)侍里頭也不乏會捏按推拿、舒筋活絡(luò)的。
沒按多久,江訣就捉了小妻子的手停了折騰:“好了,孤現(xiàn)在舒服多了。”
程綰綰終于高興起來:“我就說有用的!那明日我還給殿下按!”
江訣愕了下。
他不必她做這些的,但是這會兒看小妻子高興,他也不掃她的興。
便笑著道:“好。”
男人答應(yīng),程綰綰更加高興,心里這才舒服了一點,覺得彌補(bǔ)回來了。
不過到第二日,江訣并未真的叫小妻子繼續(xù)按。
不過看小太子妃非要做點什么才能安心的模樣,江訣只好說想聽她吹笛。
不讓她做點什么,她怕是要一直糾結(jié)。
程綰綰便歡歡喜喜給男人吹了笛子。
說來也是稀罕,江訣聽了會兒小太子妃的笛聲,倒真覺得煩躁的情緒緩解了許多。
第202章
下旬時,江昊回信,無奈答應(yīng)皇后折返。
皇后收到回信,心中稍微安定。
只是這份安定,到底細(xì)究不得。
邊境將要不穩(wěn),江昊盡快遠(yuǎn)離亂局回來當(dāng)然是好事……可是,江婉筎還沒有找到。
不過,江昊雖然折返,但是江訣暗中派去的人已經(jīng)抵達(dá)肅州多時,一直在隱秘地探查五公主的消息。
只是目前還沒有什么有用的進(jìn)展。
程綰綰心里一直掛心著五公主的消息和安危,但是她并不常掛在嘴上提起。
她知道,如果有了什么好消息的話,男人一定會主動告訴她的。
這一日,是程綰綰從宮中回來東宮的第二日。
太子沒有之前那么忙了,皇后也沒有病,所以程綰綰也不好一直住在宮里。
所以便回來東宮了。
這回在宮里住得久,程綰綰還以為自己一下子回來要有一兩日的不習(xí)慣,結(jié)果頭一個夜里,就睡得格外沉實,連一早上男人什么時候起身離開的都不知道。
不過,她這個懶覺到底沒睡成。
素蘭來了寢殿門口:“晴云姐姐,太子妃還沒有醒嗎?”
晴云點頭:“怎么又過來了?不是說將人先請到前廳候著嗎?”
這才一早,素蘭已經(jīng)來了第二趟了。
眼下才剛辰時,這個時辰還早,哪有人這么早就登門的,攪人清夢。
程綰綰在宮里這個時辰多半已經(jīng)醒了,但是一回來就睡得格外沉,這會兒還半點醒的跡象都沒有。
晴云日日在她身邊伺候,心中知道小太子妃在宮里的這段時日一直睡得不太好,每日睡得晚起得早,就沒睡足過。
所以晴云就想讓小太子妃多睡一會兒。
誰知一早就來了人,是周家夫人。
半刻前人就來了,若是換做旁人,又說登門無事,那晴云便要做主謝客,讓人晚些過來或是改日再來了。
但是因為來的是周夫人,晴云知曉太子妃與太子都對周家十分看重,因此不敢隨便做主謝客。
只是周夫人來的時辰實在太早了,又說沒有什么事,晴云就只能讓素心素蘭先去將人請到前廳坐著,這邊再等一會兒,等到太子妃睡醒了再說。
但是這才沒多久一會兒,素蘭就又過來了,問太子妃醒了沒有。
素蘭道:“周夫人倒是沒催,是姐姐說,周夫人自坐下茶也不喝一口,一直不住地朝外看,坐立不安的,像是有什么事情。”
這會兒前廳里是素心在照看。
素心心細(xì),瞧著周夫人像是有什么事情才登門的,似乎事情還有些著急,這才叫素蘭再過來一趟說一聲。
素蘭這么一說,晴云也有些猶豫了。
“晴云姐姐,那到底叫不叫醒太子妃?”素蘭拿不準(zhǔn)主意。
晴云皺眉想了想:“罷了,怕是真有急事,你馬上去端水來,我這就去叫太子妃。”
素蘭:“是!”
*
程綰綰昨夜被男人折騰了半宿,在宮里他多少克制些,但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回來東宮他忽然又和從前那樣,弄得她哭著求饒都不肯結(jié)束。
所以程綰綰才睡得這么沉,早上寢殿外頭說話的動靜半點都沒聽見。
被晴云叫醒過來,程綰綰還有些迷糊。
但她性子好,向來沒有起床氣的,不會因為這個對侍女們發(fā)脾氣。
尤其晴云一跟她說,是周夫人來了,還是一早過來,像是有什么急事,程綰綰一下子就清醒過來了。
趕緊梳洗簡單裝扮了一番,連忙去前廳見周夫人。
周夫人果然像是有急事,程綰綰才走到院子里,周夫人便看見了她,立馬站起身來,趕緊迎了出來。
程綰綰連寒暄都來不及,周夫人慌忙上前行禮,然后便說有事相求*,只差跪下去。
程綰綰趕緊把人攔住,將人重新請回正廳。
廳中有侍女們在,周夫人看了看她們,似乎不好當(dāng)著侍女們的面說。
程綰綰便把人都遣了下去,只留了晴云在身側(cè)。
周夫人這才起身拜道:“太子妃與太子殿下的大恩大德,周家沒齒難忘。之前臣婦重病,勞動太子妃親自登門賜藥,如今臣婦身子大好,原本該來拜謝,可是家中……家中……”
“周夫人,您有什么話盡管說,若有我?guī)偷蒙系模医^不推辭。”程綰綰道。
周夫人見她眼中關(guān)切不似作假,雖對程綰綰不熟悉,但是心中登時多了幾分信任。
周夫人眼眶驟紅,連忙說道:“太子妃,臣婦失禮,若不是家里沒了辦法,臣婦也不敢輕易求到太子妃跟前來。太子妃,雪君不見了!”
程綰綰霎時瞪大眼睛:“什么?!”
周夫人紅著眼:“前日早晨,早飯時候雪君一直沒來,臣婦便叫丫鬟去喊她,誰知丫鬟沒在房中找到人,卻在那丫頭房中找到了一封信。”
周夫人哽咽一聲:“那個丫頭!她在信里說,她要去、去接秦家二郎回來!”
“太子妃,您看看這個……”周夫人抹了眼淚,從袖中拿了一張書信遞給程綰綰。
程綰綰心中震驚,接過來看,整個人看的時候,越發(fā)震動。
周雪君在信中說,無論于情于理,秦昭的尸身都應(yīng)當(dāng)平安回京。
為公理,他是盡忠竭節(jié)、以身殉國的送親使,為私情,他是她定了親的未婚夫婿,兩家已經(jīng)換了庚帖,在她心里,早就視秦昭為夫君。
“請母親原諒女兒不孝,女兒離京尋夫,不知前路何為,可若不往,必將終身悔之。母親勿念,還望母親珍重,一定顧惜己身。待不孝女歸來,親自同母親請罪。”
信紙上有幾處墨跡暈開,想是寫信的時候,周雪君的心里也十分的難過。
程綰綰震驚之下,一時沒說話。
周夫人忍不住又哭又氣道:“好端端的,她跑去接什么秦家二郎的尸身!這哪里輪得到她去!她自己的名聲這是都不要了嗎!”
周家和勇毅侯府本就是定了親的,誰知親事未成,半途出了這樣的事。
如此一來,兩家的關(guān)系本就十分尷尬微妙了,這種時候,最好是兩家慢慢淡了來往的好,這樣日后周雪君才好再議親事。
但是周雪君這樣一去,一旦消息傳開,鬧得轟轟烈烈了,那以后誰家還愿意娶她。
周夫人正是擔(dān)心這個,所以方才來的時候才只說沒事,不敢叫東宮的宮人看出什么來。
眼下也是都把侍女都支出去了才說的這事。
周夫人道:“事情發(fā)生了快兩日了,臣婦也是實在沒了法子,這事情又不能鬧大了去,也不能讓晉兒動用大理寺的人公器私用,臣婦沒辦法,這才來求太子妃,還請?zhí)渝染妊┚桑 ?br />
周夫人說著,眼淚再忍不住,唰的一下子掉了下來,也朝著程綰綰跪了下去。
“周夫人,您快起來!”程綰綰忙道。
又和晴云一同攙扶周夫人起身。
程綰綰心里念頭百轉(zhuǎn),既是為周雪君的舉動震動不已,也是擔(dān)心周雪君。
程綰綰知道,周雪君為什么會離京。
原本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周雪君,等秦昭的尸身送回來,讓她一同去接的。
但是秦昭的尸體運(yùn)回來的途中,運(yùn)送的官差路上碰到連日大雨,在近林的官道上被困了兩日。
而大雨引起山體滑坡,官差逃避的時候,秦昭的尸體被卷入了泥流之中,竟是找不見了!
眼下尸身恐怕還被埋在坡土泥石之中,一時怕是回不來了。
甚至,未必還找得到了。
這個消息傳回來東宮的時候,男人一晚上都低沉得很,話都沒說幾句,還是她問了,男人才告訴她的。
周夫人想來還不知道這個中內(nèi)情。
至于周雪君是怎么知道的,大約是她的哥哥周晉心軟告訴她的。
恐怕周晉也沒想到,周雪君知道了這個消息,竟然會留下一封信就‘離京尋夫’了。
且不說現(xiàn)在邊境有危,怕是外患易起內(nèi)憂,出了壽陽,如今外頭怕是不安全,便說周雪君是一個弱質(zhì)女流,不會武功,就算放在以前朝局安穩(wěn)的時候,她這樣孤身一人在外,也不安全。
就更別說現(xiàn)在了。
程綰綰沒把秦昭的尸身出事這件事告訴周夫人,只是答應(yīng)了周夫人的請求。
“周夫人,您放心,我一定會派人去追周姐姐回來的。”程綰綰道,“只是……”
程綰綰不得不提前讓周夫人心里有個準(zhǔn)備:“周姐姐到底已經(jīng)離京快兩日了,我現(xiàn)在派人去追,未必追得到。”
周夫人自然知道,又謝了好一番,程綰綰勸慰了許久,周夫人才慢慢平復(fù)下來。
送走了周夫人之后,程綰綰立即派了人手離京,去追周雪君的腳步。
*
五月初。
周雪君的消息還沒找到,朝中卻是因為一個消息,頃刻間烏云蔽日。
邊境傳來急報,瓦剌起兵,意圖侵犯大鄴邊境,如今瓦剌十萬大軍已在肅州以外集結(jié),重兵壓境。
第203章 (捉蟲)
瓦剌重兵壓境,大鄴派何人前往用兵,一時間迫在眉睫。
原本肅州知州雖然不善武藝,但卻通兵法,又因在邊境多年,對瓦剌人十分了解,所以有他坐鎮(zhèn)肅州,只要派兵前去,便能解了眼下燃眉之急。
但是去歲肅州知州‘病逝’,如今的肅州,沒有真正的主事之人,州務(wù)倒還好,按部就班,各司其職也能平穩(wěn)過渡到新任知州上任。
但是一旦到了用兵的時候,那些文官就都不頂用了。
而肅州邊境的武將,驍勇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但能遣兵調(diào)將、又能服眾的人,卻是一個都沒有。
瓦剌十萬大軍壓境,他們可不會等肅州選出一個合格的將領(lǐng)來了再開戰(zhàn)。
眼下瓦剌不過是在等輜重和糧草就位。一旦就位,他們就會立刻發(fā)起攻勢。
所以當(dāng)務(wù)之急,是大鄴朝中必須盡快派出一名統(tǒng)帥全軍的主將前往肅州。
而這個人選,讓江訣頭疼了兩日了。
時間不等人,江訣動了心思,要親自前往肅州。
一來他熟悉瓦剌人的作戰(zhàn)習(xí)慣,二來他當(dāng)年親征,打得瓦剌人節(jié)節(jié)敗退,因他在戰(zhàn)場上手段狠戾,瓦剌人對他十分忌憚。
無論用兵還是攻心,他都是合適的人選。
只是江訣的身份到底特殊,他是東宮太子,是儲君,是大鄴實際上的掌政之人。
他不能在戰(zhàn)場上出現(xiàn)哪怕一點的差池,否則的話,對于大鄴來說,就將是比丟了肅州還要可怕的滅頂之災(zāi)。
所以江訣盡管有了這個念頭,但是在早朝和在奉德殿議事時,都沒有透露出半點。
這日下了早朝之后,江訣聽了一早朝的爭論,頭疼得很,直接往皇帝宮中去。
早朝時,兵部商議出了幾個人選,都被否決了,最后居然有朝臣說,讓柯老將軍去。
柯老將軍是江訣的騎射老師,當(dāng)年在戰(zhàn)場上所向披靡,也確實用兵如神,但是他老人家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因為腿在戰(zhàn)場上受了傷,早已致仕。
舊傷在身,到現(xiàn)在但凡遇上吹風(fēng)下雨,或是天冷受了寒氣,都會影響走路。
讓柯老將軍去,怕是人還在半道,就要顛簸出點什么好歹來了。
江訣煩躁,越發(fā)篤定了自己的念頭。
他只打算同皇帝說一聲,至于朝中的事,他會在離京之前安排好。
有皇帝在,江丞也好,江昊也罷,在這種時候皇帝不會讓他們有機(jī)會打什么歪主意。
江訣捏了捏眉心,頭又開始疼。
就權(quán)當(dāng)他是安慰自己吧,橫豎在肅州殺瓦剌人,比在正乾殿和奉德殿壓著煩躁給那些朝臣們勸架來得更明了容易。
江訣一路往慶康宮走,主意越發(fā)拿定。
然而,等到了慶康宮,江訣卻見到江煜也在。
“三皇兄。”江煜沖他眨眼。
江訣:“……”
他本能地覺得不太對。
皇帝看過來,面色有些沉:“過來坐。”
江訣沒動,看了皇帝一眼,又看了看江煜,到另一張椅子上去坐下了。
皇帝:“……”
皇帝默了默,道:“煜兒說,你準(zhǔn)備親征?”
江訣詫了瞬,看了江煜一眼。
這件事他誰都沒說過,對秦宣也沒說過,對小太子妃都沒提過——他還在頭疼,他若決定親征,別人反對他都可以威壓,但是小太子妃不可以。
她是他的妻子,他不可能用對付朝臣那一套對付她。
要怎么哄了小妻子同意他去親征,他還沒想好。
所以他要親征這事,暫時沒有告訴任何人知道。
眼下看來,皇帝卻知道了,而且是江煜告訴皇帝的。
見江訣看過來,江煜攤手:“三皇兄,你別看我,我一猜就知道你肯定想親征。邊境的事耽擱不得,一時半會又選不出合適的人來,三皇兄定覺得只有自己親自去才最放心。”
“……”江訣確實是這么想的,但他沒說話。
皇帝看他:“真如煜兒所說,你真打算親征?”
江訣沒回答,聽皇帝的語氣,似乎也不愿意:“父皇是覺得有什么不妥么?”
皇帝:“……你自己說,有哪里是妥的?”
江訣:“……”
皇帝嘆氣:“現(xiàn)在不比幾年前了,你這個太子的位置坐得越穩(wěn)當(dāng),里外里盯著你的人就越多,想要你不穩(wěn)當(dāng)?shù)娜艘簿驮蕉啵闳ビH征,這不是把自己的性命和大鄴的江山架在火上烤嗎?”
江訣也知道。
他沉默了一會兒:“那父皇以為,還有什么更可靠的法子?”
皇帝:“……勇毅侯倒合適,聽說你駁了?”
江訣一時沒做聲。
皇帝道:“朕知道,你覺得秦家二小子的死和你有關(guān)系,所以不想再讓他爹也去戰(zhàn)場上拼命,怕一個不小心,勇毅侯府又少一個人。”
江訣究竟是不是因為這個駁回的勇毅侯的自請,沒人知道。
他沉默了一會兒只說道:“忠臣良將,兒臣固然愛惜,但也曉得輕重。不全是因為這個。”
“那還因為什么?”皇帝問。
江訣便不說了。
皇帝也不欲追問下去,朝中的那些事,從年少時他就不太懂,如今也依舊不想懂。
皇帝不深究,直接下了結(jié)論:“既然這樣,讓煜兒去吧。”
江訣抬起眼來。
他看了眼皇帝,又看了眼江煜。
江煜雖然貪玩,一向也不愛摻合朝局,但是身為皇子也沒有哪個真是酒囊飯袋——就算是江昊那個蠢的,在戰(zhàn)場上殺起敵來,也絕對是以一當(dāng)十,勇不可擋。
江煜去帶兵,可行是可行,他雖然不熟悉瓦剌的戰(zhàn)術(shù),但是有邊境那些常年和瓦剌斡旋的駐扎將領(lǐng)在,他很快就能熟悉起來。
只要派給他足夠的兵力,至多一開始力不從心,但想來很快就足以應(yīng)付了。
他甚至不需要一直打贏,因為瓦剌常年隨水隨草游牧,每年冬里都缺衣少食,他們起戰(zhàn),只能一鼓作氣,打短戰(zhàn)快戰(zhàn),絕不可能和大鄴一直消耗下去。
他們的糧草肯定不夠的。
江訣心中計量了一番,讓江煜去還真行。
江昊背后有皇后的曹氏一族,江偃、江丞也一直對儲君之位并未完全死心,他們亦都有外戚的勢力在。
但是江煜沒有。
他生母身份低微,又早早過世,江煜這些年也少參朝政,無論文臣武將,都沒有與他走得近的。
讓江煜領(lǐng)重兵去肅州,倒也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什么岔子。
江訣唯一想不通的一點是,江煜怎么會愿意去。
這不是他的性子。
“你真愿意去?”江訣看他。
江煜點頭:“自然愿意。”
江煜認(rèn)真,但是立馬又吊兒郎當(dāng)起來,臉上堆出笑來:“只不過,臣弟只有一個要求。”
江訣挑眉:“為國用命你還有要求?”
江煜:“……”
江煜觍著個臉:“哎呀,臣弟年紀(jì)輕輕,還沒娶妻呢,就這樣去戰(zhàn)場上,萬一一個不小心要是死了……”
“說的什么話。”皇帝打斷,有些惱火地看江煜一眼。
江煜看皇帝,那雙素來玩世不恭的眼睛里,露出點點明亮的光彩來。
他不知怎么,忽是呢喃了一句:“父皇原來還是關(guān)心兒臣的……”
“你說什么?”皇帝沒聽清。
江煜眼睛一瞇,笑彎的眼睛里看不清情緒,似乎是很亮的,有什么閃動著。
江煜又看向江訣:“臣弟真的只有這么一個要求,再說這也不過分吧?臣弟就是想、想娶個妻而已。”
皇帝哼一聲道:“就算不給你娶,朕圣旨一下,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父皇舍得這么對待兒臣?”江煜不可思議。
皇帝哼了聲,沒作答。
不管皇帝舍不舍得,但江訣肯定是不會這么做的。
江煜提了要求,這要求也并不過分,若是不答應(yīng)硬逼著人去,只怕反倒生出禍?zhǔn)聛怼?br />
江訣不會做出這樣的利弊分明的蠢事來。
但是江訣看出了點什么:“江煜,你想娶的,是那個新升的吏部郎中的女兒,是不是?”
皇帝并不知此事,不知江煜和范書雯之間的關(guān)系,有些詫異。
皇帝:“吏部郎中?一個五品官?那么多世家女你都沒看上,就看上一個五品官的女兒?”
江煜忙道:“父皇怎么這么說,娶妻娶賢,范家小姐賢良淑德,又端莊可愛,為何要以出身論之。”
皇帝正要說話。
江煜飛快地瞟了一眼江訣,飛快道:“再說了,那三皇嫂的出身不也不高么,怎么三皇兄就娶得三皇嫂做太子妃……”
皇帝被噎住,頓時說不出話來。
江訣一聽江煜拿小妻子的出身說事,立即一個眼神涼涼地看了過去。
江煜趕緊噤聲。
江訣只關(guān)心肅州邊境的戰(zhàn)事,至于江煜想要娶誰,他并不在意。
江煜只要去肅州把瓦剌人擊退,就算他要娶十個街上的乞丐回來,江訣也沒意見。
皇帝是有意見,但是礙于戰(zhàn)事,再說有程綰綰小庶女的身份在先,皇帝也就沒那么不容易想通。
江煜軟磨硬泡,說出花來,總算把皇帝說通了。
江煜娶范書雯的婚事,就這么定下了。
當(dāng)日,皇帝就下了賜婚明旨。
*
范府。
送聘禮的紅木箱子流水一般地往府里抬,范文邑站在院子里,看著魚貫而入的安王府中來送聘的人,看得都呆了。
范文邑站在一旁,一時局促的像個外人,好似這府里已經(jīng)不是他家了。
站了半晌了,范文邑扭頭,面色難看得很,悶頭往書房走。
邊走邊道:“叫小姐到書房來!”
第204章
范書雯在自己院中,呆坐在圓木桌子旁。
傍晚的時候,宮里來了人傳旨。
傳的居然是一道賜婚的圣旨。
圣旨中說她秉性端莊,持躬淑慎,于豫州之行中,救安王有功,又悉心照料,帝心甚感,特賜婚于她,為安王正妃。
范書雯接了圣旨。
她和阿娘兩個人都呆了。
其實她和七皇子之間的事,她一直都瞞著家里的。
她實在沒想好該怎么同父母說。
到底身份懸殊,父親和母親從來沒想過要她將來能攀龍附鳳,只是想她嫁一個可靠的人安穩(wěn)度過余生罷了。
而她突然間和七皇子在一起了,她怕父母接受不了,所以一直沒說。
她是準(zhǔn)備說的,但是還沒準(zhǔn)備好。
可誰知賜婚的圣旨突然就來了。
范書雯也不傻,皇帝根本不知道她是誰,便更不可能一時興起突然給她賜婚。
一定是江煜在皇帝面前說了些什么,才求來了這道賜婚的旨意。
他怎么事先也不同她說一聲呢,圣旨這樣突然就下來了。
然而更突然的還在后頭——圣旨到了不久,安王府的聘禮緊跟著就來了。
范書雯得到消息,才回過神來一點,再回驚呆住了。
他、他怎么行事這般、這般心血來潮,一聲招呼不打,又是賜婚圣旨,又是聘禮……
范書雯多少有些生氣。
但是這會兒想生氣都找不到人。
范書雯在院子里氣了沒多時,范文邑下值回來,就看到了滿院子的聘禮,還有安王府的人在不斷地往里抬箱子。
范文邑招了個下人問過,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圣旨宣旨的時候他這個家中老爺都不在,足見這道圣旨來得有多倉促。
范文邑只有這么一個女兒,對他來說,這個官可以不做,但是女兒的婚事,絕不能這般馬虎。
范文邑不覺對皇帝和七皇子都帶了氣,但是范文邑也不是一無所知,從上次在府中后門同女兒說過話之后,在那之后,他就總覺得女兒比以往出去外頭的時候多了,悶在屋里看醫(yī)書的時候少了。
范文邑對女兒還是很放心的,不管女兒做什么,必定都是有分寸的。
但是范文邑也感覺出了不對勁來。
他一直說不出來是什么,今天才算是知道了。
范書雯被丫鬟叫到書房。
一進(jìn)書房,就看到父親黑著臉,臉色十分的難看。
范書雯心里嘆氣:“爹爹。”
“你還知道我是你爹爹。”范文邑氣道,“這圣旨,還有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這都是怎么回事!”
范書雯無可奈何:“對不起爹爹,這件事是女兒不好,不該一直瞞著爹爹和阿娘……”
既然要說,范書雯索性讓丫鬟把母親范夫人也請到書房來了。
范書雯這才把之前和江煜之間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
只是略去了一些細(xì)節(jié)。
比如兩個人之前在亭閣煮茶那次說的那些話,還有那天江煜明明氣得拂袖而去,但是等到上巳節(jié)時,又遣人傳書給她,約她去踏春。
也是踏春那次,江煜同她再次表明了心意,而她也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答應(yīng)他,愿意和他在一起,試一試。
能走多遠(yuǎn),就試著走多遠(yuǎn)吧。
之后她和江煜也見過幾次面,但兩個人并無逾禮的舉動,素日里多是書信來往。
范文邑聽罷,稍微松了口氣。
好在這門賜婚,是女兒自己愿意的,并不是完全突如其來,強(qiáng)加于人的。
但是范父自然還不會因此就感到高興,他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氣惱女兒竟然將這么大的事情隱瞞家中。
范夫人也不高興,尤其知道賜婚和下聘之事,連女兒自己也不知曉的時候。
范夫人便覺得,安王這是獨(dú)斷專行,根本絲毫沒有和范書雯商量過,這是不尊重自己將來的妻子。
范書雯不知道該怎么同爹爹和阿娘說,她實在沒法子幫江煜說好話。
因為她自己也生氣呢。
一家三口在書房里說了許久,下人突然著急忙慌地過來,慌慌張張地稟報,說是安王來了。
范父和范母立即起身,對看了一眼,這才出去迎人。
范書雯也不知道江煜同父親和母親說了些什么,她等了許久,才見正廳里的人出來。
父親和母親的臉色已然好了許多。
范書雯有點詫異了。
分明在她面前說不出那許多花言巧語的話來,這怎么到了爹爹和阿娘跟前,倒是舌燦蓮花起來,這么快就讓他們都消氣了?
江煜從前廳出來,一眼看見站在廊下張望著這里的范書雯。
江煜對她笑了笑。
范書雯沒理他,本來還擔(dān)心父親和母親為難他,惹得雙方都不快,這會兒見他好端端出來,父親和母親也沒那么生氣了,她就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了。
再說,她還生氣呢。
他做這些都不和她商量一下,這么突然,簡直讓她措手不及。
真是可惡。
范書雯這么想,連個笑臉都沒露給江煜,兩人眼神一對上,她板著臉扭頭就走了。
江煜:“……”
江煜正要追上去,立馬想起來這是在范府。
他立馬留步,既不失安王的身份,又不失晚輩的禮數(shù),同范父和范母說過之后,這才連忙去追范書雯。
在小園子里才把范書雯追上了。
說是小園子,范大人清廉,范家清貧,園子里也不過是范夫人自己種的一些花花草草。
有些雅趣,但難登大雅之堂就是了。
不過江煜并不在乎什么所謂的大雅之堂,直夸:“這是范夫人種的花?真是好看。”
范書雯:“……”
范書雯氣惱,但又不想同他明說,扭頭不看他,只硬聲道:“殿下怎知就不是我種的。”
江煜像是料到她要問,立馬笑:“若是你種的,肯定都是種藥材,不會種這些花草。”
范書雯一抿唇,還真是這樣。
她原先還真跟阿娘說過,要把這些花草鏟了,種些她用得上的草藥。
只是阿娘是愛花之人,就這么點喜好了,不許她鏟,范書雯也就欣然作罷了。
范書雯沒反駁,江煜就知道自己說中了。
他湊上前些,湊到范書雯跟前:“怎么,生氣了?”
范書雯是氣,但是也沒對江煜一直甩臉子,她到底顧忌他的身份的。
見他問,范書雯也就明說了:“賜婚圣旨這樣大的事,你怎么事先不跟我說一聲?還有聘禮,也是突然就送來了。這樣未免太隨意了。既未請人納采說媒,也未互換庚帖,殿下對待這樁婚事究竟有幾分認(rèn)真?”
見范書雯是真的生氣了,江煜不敢再逗趣說笑了,連忙正了臉色:“我自然是認(rèn)真的!”
范書雯不語。
江煜連忙解釋:“對不起,書雯,是我不好。但是我實在是太著急了,而且這樣的機(jī)會也太難得了。”
江煜便把這道賜婚圣旨是怎么求來的同范書雯說了。
江煜說完道:“若非如此,恐怕父皇不會輕易松口答應(yīng)讓你做我的正妃。”
范書雯聽完愣住。
沒想到賜婚圣旨居然是這么來的。
范書雯當(dāng)然知道自己和皇子的身份差距懸殊,她也一直擔(dān)心自己過不了皇帝那關(guān)。
但是賜婚圣旨來得太突然了,她實在沒有心思去深想這圣旨是怎么得來的,只是一味的氣他自作主張。
但是眼下,范書雯頓時氣不出來了:“那這么說,你馬上要帶兵去肅州了?”
江煜看著她,看她眼底方才的氣惱頓時消散,只剩下一片對他的純?nèi)粨?dān)心。
江煜心里一暖。
他看了她兩息,才溫聲道:“嗯。邊境軍情危急,再過三五日待大軍整備完畢,就要出發(fā)了。”
范書雯知道現(xiàn)在大鄴和瓦剌要打仗了,也知道失態(tài)緊急,但是還是沒想到這么快江煜就要帶兵去肅州。
“這么快?!”她忍不住驚呼道。
江煜點點頭,忍不住往前一步,離范書雯很近:“你別擔(dān)心。”
“我怎么能不擔(dān)心?!”范書雯不禁道。
江煜愣了愣,看著她。
范書雯被他直白又有些深的眼神看得耳熱,略略移開了視線,這才低聲道:“那你還下聘做什么……”
江煜回神,笑了笑:“那自然出征前要先和你成婚,有你等我,我一定平安回來的。”
范書雯抬眼訝然:“三五日就成婚?這、這哪里來得及?你不知道成婚要準(zhǔn)備多少東西,你……”
江煜豎起兩根指頭來堵住了范書雯的嘴。
略微粗糲的指腹貼著柔軟的唇瓣,兩種差別分明的溫度輕輕貼在一起。
范書雯立馬止了聲,愣了愣,連忙退了半步。
唇瓣上的指腹這才退開,但是那沾染上的溫度,卻越來越燙。
范書雯用力抿了抿唇。
江煜也收回手。
他捻了捻指尖,說道:“我知道,同你的婚事,我也不想倉促。所以這次只是一個簡單的婚宴,等我從肅州回來,到時,我一定補(bǔ)你一個盛大的、超過天底下所有人的大婚。”
范書雯垂著眼,卻聽見江煜話音里無比的鄭重,鄭重得甚至帶上了一點肅殺。
范書雯抬起眼來,看他。
江煜眼底很深,有一瞬她都有些恍惚,仿佛看不清他眼底的東西。
范書雯微微怔神愣住。
好一會兒,她才慢慢在他深黑的眸子里,看到了倒映出的她自己,純?nèi)粺o暇。
范書雯一時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她低聲地說道:“江煜……我陪你去肅州吧。我陪你一起。”
反正豫州她也陪父親去過了,她見過了殺戮和死傷,到了肅州,相信她也能幫上他的忙。
不知道為什么,他這樣倉促地去,她心里總有點不安。
或許是因為勇毅侯府的事,她怕最后她也和周家小姐一樣,空等一場,到最后只等來一場肝腸寸斷的永久失約。
然而,范書雯才說出口,江煜便立馬道:“不行!”
他太快拒絕她,似乎連思考都沒有,范書雯沒想到,詫異地看他。
江煜目光動了動,迎著她的眸子看她:“肅州太危險了,你絕不能去。”
“我又不去前線。”范書雯道。
“那也不行。”江煜道,“你若去了,我在前線也不會安心。你好好待在壽陽等我,等我回來,一定給你一個最好的大婚。”
范書雯并不在乎這些,但見他甚是堅決,她也只能點頭順著他。
江煜松了口氣,頭一回,他伸出手臂,輕輕地抱了她。
他似乎喃喃道:“書雯,這世上只有你是真的在乎、關(guān)心我。”
范書雯沒說話,猶豫了一下,抬手,輕輕地回抱住了他。
*
安王要大婚。
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婚宴,等安王凱旋,還要再重新補(bǔ)辦一場正式的大婚。
但是,這婚宴來的人雖然不多,該送的禮卻是也要送的。
賜婚圣旨和小婚宴的消息一傳開,各府邸各世家都立刻準(zhǔn)備起來了。無他,實在太倉促了。過不了幾日,安王就要啟程帶著大軍前往肅州了。
程綰綰比外頭的人得到消息早一點,因為男人從宮里一回來就把這件事同她說了。
江訣也是如釋重負(fù)。他不用親征,也就不用苦思怎么哄小妻子同意了。
不過江訣同小妻子說完賜婚圣旨的事,程綰綰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江訣問她。
程綰綰道:“之前上巳節(jié)的時候,在夷湖坡踏春那天我不是出事了嘛。”
江訣點頭,捉了小妻子的手握住。
程綰綰由著男人握著,繼續(xù)道:“那天翁淑嫻不是受了傷嘛,回城的時候,我急得不行,還好范家小姐出現(xiàn)了。當(dāng)時我就注意到,她進(jìn)城坐的馬車,好像是七皇子的。”
這事江訣倒不知道,之前也沒聽小太子妃提起過。
程綰綰道:“這事我也只是一晃眼,事后就忘記了,殿下你說了賜婚的事,我才突然想起來了。”
“原來是這樣。”江訣點頭。
程綰綰往男人懷里靠,淺淺啄了啄男人下巴:“這下好了,殿下心頭的大事終于有著落了。”
江訣笑笑。
正要抱著小妻子溫存一番,懷里的人一下子跳了出去。
“哎呀,給安王府的禮物我還沒準(zhǔn)備,我現(xiàn)在就去庫房!”程綰綰扭頭就走。
江訣:“……”
第205章 (審修)
江訣沒和小妻子膩歪成,有點可惜,但他也并不生氣,看著小妻子嬌小的背影如小鳥雀般飛奔而去。
他莫名勾了勾唇,滿腔填滿柔軟。
程綰綰跑出殿去,背影快要在殿門外消失的時候,江訣站了起來,邁開步子,跟著小妻子方才踏過的步子出去。
江訣只晚了稍許到庫房,陪著小妻子挑選出了送賀安王迎娶正妃的禮物。
出征在即,這倉促的婚宴只是一個小婚宴,來的人也不會太多,送的禮也無須太過貴重。
等安王凱旋,到時才會正式大婚,到那時才需要精心挑選送去安王府的賀禮。
陪著小妻子挑完禮物,江訣要去三松堂。
程綰綰今日有些累,沒有跟著男人一起去。
江訣擁了小妻子入懷,親了親她軟唇,這才往三松堂去。
走出西宮沒多遠(yuǎn),江訣的步子慢了慢。
他忽然問:“鄒吉,今日是幾月幾了?”
鄒吉愣了愣:“回稟殿下,今日是五月初六,怎么了殿下?”
江訣目光遠(yuǎn)眺,神思飄遠(yuǎn)了一剎:“孤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鄒吉:“……”
鄒吉道:“殿下的生辰在七月初二,還有小兩個月呢。”
“兩個月……”男人道,語調(diào)似乎有些嘆息,但是很快又自我勸慰似地跟了一句,“那也快了。”
鄒吉:“……”
男人沒再說什么,仿佛剛才短暫的惝恍只是錯覺,又重新邁開步子,腳步沉穩(wěn)地朝三松堂去了。
鄒吉跟在男人身后,心里稀罕得很。
殿下這么多年,幾時惦記過自己的生辰?
每年生辰的時候,殿下都嫌煩,最不愿意宮里辦什么生辰宴,嫌棄宮宴上一堆人圍著他推杯換盞,卑諂足恭。
虛偽得很,也煩人得很。
有那工夫,還不如多看兩沓折子。
今年可真是稀奇,殿下竟然主動問起自己的生辰了?
聽這意思,殿下好像還有點期待,嫌*生辰的日子遠(yuǎn)了。
鄒吉是個人精,念頭一轉(zhuǎn),還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嗎?
方才殿下陪著小太子妃在庫房挑了半天的禮物,這會兒就問自己的生辰。
殿下這哪里是惦記生辰,分明是惦記小太子妃到時會送什么生辰禮。
鄒吉偷笑,殿下可真是開竅了,是一分銅鈿一分貨——貨真價實地開竅了。
*
程綰綰找男人要了人手,派出去幫周家追周雪君的人,沒兩日的時候就傳回了消息,說是追出城快離了壽陽的地界也沒有找到周雪君。
程綰綰只好叫人給周夫人傳了個口信,讓周夫人再等一等,但是恐怕是很難追到了。
這日又有消息傳了回來。
撒出去的人一路追出壽陽,兵分兩路,分別取道登州和懷州,往秦昭尸身出事的地方追。
其中往懷州的那一撥人,終于在懷州打聽到了周雪君的消息,有幾個懷州客棧的老板曾經(jīng)見過一個很像周雪君的女子。
但是追查之下,那個女子已經(jīng)離開了懷州。
傳回的消息說,人離了懷州,只怕就不可能再追上了。
因懷州另與四州接壤,四通八達(dá),誰也不知道周雪君會走哪一條路,派出去的人也分不出那么多的人手再取小路分開去追了。
再說,離了懷州,都那么遠(yuǎn)了再繼續(xù)追下去的意義也不大了。
說不好聽一點,跑了那么遠(yuǎn)了,要出事早就該出事了。
程綰綰一面?zhèn)餍胚^去,留了一些人手繼續(xù)暗中追尋,一面讓剩下的人直接去秦昭尸身耽擱的地方‘守株待兔’。
之后,程綰綰才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周夫人。
沒能把女兒找回來,周夫人自然是有些失望的,但是程綰綰早就跟她說過希望渺茫,所以周夫人也沒有特別失望,反倒至少得知了女兒還好好地離開了懷州的消息。
這總歸是個好消息。
程綰綰得知周夫人沒有因為她沒能將周雪君帶回來而再次病倒,略微松了一口氣。
程綰綰沒有向周夫人透露出一點她的擔(dān)心——周雪君一心‘尋夫’,她是帶著強(qiáng)烈的悲痛和不甘去的,這一路即便千難萬阻她也自然堅強(qiáng)。可是找回了秦昭的尸身以后呢?
失去了所有的目標(biāo),痛苦和不甘全都宣泄殆盡,倘若找到那具切實的、冷冰冰再也不會說話不會喘息的尸體,周雪君,她又該怎么辦呢?
程綰綰不知道,也不敢深想。
即便這些與她干系不大,她依舊感到心痛和強(qiáng)烈的惋惜。
她尚且如此,更遑論周雪君了。
*
程綰綰沒有太多的時間為周雪君擔(dān)心。
因為一轉(zhuǎn)眼就到了安王府婚宴的日子。
安王是為國出征,這日安王府早早就熱鬧起來,雖然是個小婚宴,但是該有的儀程和熱鬧一點也不少,只是沒有那么大的陣仗罷了。
這日宮里沒有早朝,男人自然和程綰綰睡到一般時辰才起身。
這樣的早晨實在難得,多數(shù)時候程綰綰醒的時候,身側(cè)已經(jīng)空蕩蕩了。
她睜開眼,被緊貼著臉頰和胸脯的獨(dú)屬于男人的溫度包裹,還一時間有些晃神。
緩了兩息,她才想起來。
橫豎晴云還沒有來叫她,說明時辰還早,不用著急起身,她便有些眷念地又閉上眼睛,格外往男人胸口蹭了蹭。
繼續(xù)睡。
不過卻睡不著了。
男人不知道什么時候也已經(jīng)醒過來,大約和她抱著一樣心思,所以并沒有起身。
但是她眷念的貼蹭被男人感知得一清二楚。
清早男人或許本就更加很容易有欲/望,江訣雖然習(xí)慣了每日一睜眼就被朝事壓身,但是這會兒小妻子纖細(xì)溫軟的身體緊緊貼著他,那依戀蹭著他的小動作,讓他幾乎一瞬間心軟成一片,但某個地方的炙火卻被點燃了。
程綰綰當(dāng)然沒有馬上睡去,立馬就感知到男人的變化。她還有些迷糊,茫然的似被什么抵住,有些懵地重新睜開眼睛。
便看見環(huán)抱著她的男人已經(jīng)醒了,剛醒過來的男人長睫半掩,低頭看著她,鋒利俊挺的臉上還帶著幾分倦。
他背著床帳外的晨光,眼底因看不清而顯得似乎晦暗,但程綰綰卻分明感覺到被一道迫人又灼燙的視線牢牢鎖著她。
再細(xì)究男人的神色,卻看不出倦了,好似猛獸悄然蘇醒,已經(jīng)沉著不迫地鎖定了他的獵物,從容中又帶著隱秘的狂熱。
程綰綰:“……”
仿佛直覺,程綰綰立馬縮了縮腳趾,一下子也清醒了,下意識抬手抱住自己的胸口,略帶警惕地看著男人。
江訣喉結(jié)滾了滾,她這副又羞又惱的小模樣落在他眼里,那叫囂的欲/望反而更強(qiáng)烈了。
但是男人什么動作也沒有,只忍不住勾唇笑了起來:“這是什么反應(yīng)?”
程綰綰:“……”
你心里知道。
程綰綰沒把羞憤的心聲說出口,只緊緊地盯著男人,仿佛一旦他有半點不軌的舉動,她立刻就要從被窩里跳出去,逃之夭夭。
江訣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他嬌弱的小太子妃承受不住哪怕是他經(jīng)過克制的欲/望。
要是真的這時候欺負(fù)她,等到一會兒去安王府,她必定腿軟,到時面皮薄的小太子妃恐怕是要在安王府的門口躲在馬車?yán)锊豢舷聛恚敝列邞嵍懒恕?br />
江訣似乎想到那畫面,忍不住輕笑出聲。
程綰綰疑惑又戒備地看著男人。
江訣伸手過來。
程綰綰立馬抬手要擋,身子也往后躲了躲。
男人的手在半空頓了頓,江訣低笑,抬手撫向小妻子的發(fā)頂,溫柔撫慰:“躲什么,孤不欺負(fù)你。”
他淡淡的語調(diào)夾著愉悅的低笑,似乎在向她保證。
程綰綰看著男人,被男人撫在發(fā)頂?shù)臏厝釀幼骱退脑捙勉读算丁?br />
她渾身的戒備這才消融了一點。
“還有半刻,還可以再睡一會兒。”男人低聲道,嗓音里噙著睡意剛醒的喑啞。
他撫她發(fā)頂?shù)拇笳坡笙乱疲p輕撫著她的后腦勺:“還要睡會兒么。”
只有半刻了,便是睡也睡不好了。
何況程綰綰還是覺得,這會兒睡在男人身側(cè)實在不安全了。
“唔,不睡了,起了吧。”程綰綰道,又說,“殿下倒是可以再睡……”
她一邊說,一邊要撐起身子,可還沒來得及從被窩中脫身,男人輕撫著她后腦勺的大掌突然變了動作,用力地扣住她,將她不容抗拒地帶到他面前。
他隨即翻身而上,將她扣在身/下。
變化來得太快,程綰綰霎時間愣住。
她反應(yīng)過來,又氣又羞指責(zé):“你不是說……”
話音沒來得及吐完,男人低頭壓下來,咬住了她的唇,霸道地吞沒了她包含著未盡話音和嗚咽在內(nèi)的所有聲音。
寢殿內(nèi)只剩下嗚嗚聲。
連程綰綰掙動的手臂,都被男人只手全部抓住,壓在床榻,動彈不得。
程綰綰氣得要命,卻又被男人吮吸著唇,半句話也說不出就算了,偏被他奪去了氣息也連帶奪去了思考,竟片刻就暈暈乎乎起來。
他不是沒有過別的女人么,怎么不過這些時日,這么快就連吻技都修煉得高超,遠(yuǎn)遠(yuǎn)將她甩在后頭,只剩下她被他拿捏的份了。
程綰綰氣,心里狠狠罵他無恥無恥真無恥!
第206章
程綰綰不知道在心里偷偷罵了男人多久,后面實在罵不出新的詞,而且她真的快要摸到理智的邊緣了,已經(jīng)忍不住噘著嘴回應(yīng)他。
這番悄然的變化,換來男人一聲喉間逸出的低笑。
程綰綰才要徹底失去理智,被他這一笑頓時回了神,只覺得羞恥得要命。
程綰綰,你怎么能這么快就棄甲投降、放棄陣地呢!真是沒用!被人取笑了吧!
程綰綰心里罵男人欲求無度,也罵自己禁不住他誘惑,竟半點反抗的架勢也拿不出來。
但好在被男人這么一笑,她嘴上至少不再回應(yīng)他,繼續(xù)做無謂的反抗。
男人忘情又似沉溺,始終沒有放開她,仿佛她的唇是什么新巧的奇物,他對深入研究它樂此不疲。
直到半刻的時間全都這樣過去,寢殿外傳來侍女們說話的聲音。
程綰綰松了口氣,又有些羞恥,這才重新恢復(fù)了些力氣意圖提醒男人到了時辰了,可以放過她了。
江訣自然也聽見了寢殿外侍女們的動靜,他卻毫不在意,繼續(xù)扣著懷里的人攫取她柔軟又勾人的唇。
直到門外侍女們終于等待不住,晴云的聲音從殿外傳進(jìn)來:“太子殿下,太子妃,時辰到了,該起身了,安王府的婚宴過一會兒就要開始了。”
程綰綰鼓起力氣,用力掙動了一下。
男人沒有再禁錮她,順著她的反抗松開了手掌。
隨即起身退開。
程綰綰:?
江訣率先起身。
他站到床邊,只手開始解自己的寢衣,目光卻看著榻上似對他輕易放過她的舉動感到驚奇的小妻子,薄唇愉悅地勾了起來。
“還愣著做什么。”男人笑意惡劣而玩味,“不夠晚上再給。現(xiàn)在快要遲了。”
程綰綰愣了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了些什么比他行為更無恥的無恥之言。
到底是誰耽擱了時辰!
程綰綰氣鼓鼓地起身,幾乎是用力從床榻上仰坐起來的,整個人在軟乎乎的床榻上似乎還輕微地彈了彈。
她一面惡狠狠地瞪他,一面臉色又不爭氣的爆紅。
毫無威懾的控訴。
最后只換來男人得逞般的笑聲。
*
雖然起身時稍微耽擱了一會兒,但只是一小會兒,太子妃今日梳妝的時候,耽擱得更久些。
素蘭費(fèi)了好大的勁才遮住了太子妃下唇瓣上的一點破皮,以及豐潤的有些過分的唇瓣。
那一小處破皮不知怎么弄的,看著還很新,好像才被咬破。
時間匆忙,素蘭來不及多想。
緊趕慢趕,好在最后還是沒有遲了安王府的婚宴。
馬車停在安王府門外。
東宮的車駕自然引人注目,但是同樣剛到安王府門口的客人張望了一會兒,也沒見東宮馬車上有人下來。
眾人都有些奇怪。
馬車?yán)铮叹U綰正拿著一柄出門前不知道什么時候薅在手里的小鏡子,對著鏡子照了半晌了。
都怪男人,早晨實在親得太久,他又那般用力,將她嘴唇都親得有些腫了。
剛梳妝完的時候,用面脂稍微遮了遮,腫得還不太明顯,這會兒不知道怎么回事,嫣紅的口脂一襯,反倒顯得她的嘴唇腫得更厲害了。
程綰綰要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把口脂擦去了些,但是嘴唇看起來還是有些不自然,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程綰綰有點氣惱,而一旁男人抱著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對他造成的惡劣后果不僅沒有半點絲毫的悔過之心,反倒似笑非笑好一副樂見其成的樣子。
這個壞男人!
程綰綰又瞪男人一眼。
江訣終于沒忍住,嗤笑出聲:“這點痕跡,沒人看得出來。”
程綰綰氣鼓鼓,舉著鏡子看他。
江訣被小妻子盯得緊,總算肯把手臂放下來,稍微端正了一點姿態(tài):“真的,不明顯,沒人有這個膽子敢盯著孤的女人看。”
程綰綰:“……”
江訣挑動唇角,又壓下,離小妻子近些,抬手撫過她被他親腫的唇:“再說,誰會這么不識趣,湊到綰綰跟前來戳穿綰綰。”
微腫的唇瓣這會兒很是敏感,男人輕輕一碰,程綰綰就感覺自唇瓣到肩膀,甚至后背都忽地竄過了一陣奇異的顫栗。
那感覺仿佛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似的。
好在很快過去,程綰綰一把打掉男人的手,抿了抿被他撫過的唇:“什么戳穿綰綰,早晨分明是殿下……”
“孤怎么?”江訣低笑問。
程綰綰羞恥說不出,只在心里又罵了男人一遍無恥,她氣呼呼地哼了一聲,不作答,收了小鏡子起身要下馬車。
她才動,男人大掌立馬牽過來。
程綰綰動作一頓,往后看,男人拽住她手腕,將她拉到旁側(cè),自己先出了馬車。
程綰綰被男人牽出馬車外,男人先下了馬車,然后重新伸手,遞向她,牽她下來。
程綰綰心里不滿男人早上欺負(fù)她,剛才他在馬車?yán)镞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但是這會兒男人站在馬車下,一身華服錦袍被日光傾蓋,似乎連神色都渲染上幾分明耀,就這么看著她。
那雙漆黑幽深的眸子里,透出溫柔。
程綰綰不爭氣地一下子就沒了氣惱。
她默了默,紅著耳朵把手遞了上去,讓男人牽著她下馬車。
*
東宮駕至,雖然安王府今日客人不算多,但也來了不少朝中大官和顯赫的世家貴族。
又是一番見禮攀談。
這之后,程綰綰夫婦才有了和安王夫婦安靜說話的機(jī)會。
“恭喜安王了,也恭喜安王妃。”程綰綰話音輕快,是真的為他們高興。
她看一眼,晴云將賀禮送上。
范書雯身邊的侍女立馬上前,恭敬地將禮物收下。
范書雯今日穿了一身精致鮮麗的規(guī)制華服,但是并不是鳳冠霞帔的婚服,因為這場婚宴只是一個鋪墊,等安王凱旋,這場婚事才會真正的大辦一場,鳳冠霞帔范書雯會在那時候再穿上。
不過今日的范書雯仍舊是格外的艷麗動人,最重要的是她眼中流淌的那種歲月安然靜好的幸福之感,看了便讓人覺得美好和高興。
可見兩個人的感情是很好的。
范書雯臉紅:“還不是正經(jīng)大婚,太子妃還是別叫安王妃了。”
江煜在一旁,慣來有些孩子氣的臉上難得顯得穩(wěn)重,但仍舊是笑嘻嘻的,只是看著妻子的目光很溫柔。
“別叫太子妃了,該和我一樣叫三皇嫂了。”
范書雯愣了愣。
程綰綰抿唇笑。
范書雯臉紅,卻是叫不出來,畢竟連安王妃她都還不習(xí)慣,這么快就帶入安王妃的身份喚太子妃三皇嫂,那就更不習(xí)慣了。
程綰綰其實也有點別扭,畢竟范書雯比她大,她原本都是拿她當(dāng)姐姐看的,這一下子自己反倒成了皇嫂了。
不等范書雯叫出來,程綰綰身側(cè),男人開口了:“大軍整備得如何了。”
問的是江煜。
江煜一愣,頓時苦下一張臉:“不是吧三皇兄!今日是我婚宴!這種好日子三皇兄一定要說公事嗎?”
江訣掀他一眼,語調(diào)淡淡:“皇室無私事,出征在即,婚宴也是公事。”
江煜:“……”
江煜苦嚎一聲,方才的沉穩(wěn)頓時不見,宛如一個被嚴(yán)厲兄長抓去讀書的貪玩孩子,雖是不愿,卻也只得順從。
既然兩人要說公事,程綰綰和范書雯就不便一同在旁了。
兩邊便暫時分開。
江訣囑咐小妻子不要喝酒,今日婚宴上都是酒,要小心免得醉。
程綰綰乖乖答應(yīng)。
兩人說話的時候,因兩邊要分開,范書雯正站在程綰綰旁邊。
小太子妃嬌小,范書雯把她臉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但尤其引起她注意的,是小太子妃的嘴唇。
好似……有些紅腫。
范書雯是醫(yī)者,在這種事情上總是比旁人多些細(xì)致和考慮。
因有口脂她也看不太清,只擔(dān)心是不是小太子妃進(jìn)府后吃了什么或者碰了什么而過敏,所以嘴唇才會紅腫。
于是那廂程綰綰才被男人囑咐完,就發(fā)覺范書雯盯著她。
她回過臉看她,一時有些茫然:“怎么了,安王妃?”
范書雯收斂目光,仔細(xì)道:“我是瞧太子妃嘴唇似乎有些紅腫,還有些破了皮,可是吃了什么東西?可有什么痛癢,或是麻木的感覺?”
程綰綰愣住。
好半天,幾人只看見小太子妃的臉一下子從臉頰紅到了耳朵。
程綰綰連連擺手:“不是不是!不痛不癢,什么事都沒有!”
她反應(yīng)過于激烈,范書雯和江煜都有些詫然地看著她。
只有面前高大的男人,垂眸睨著她,似笑非笑,仿佛在看什么好戲。
程綰綰頓時又氣起來。
是誰說的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的!是誰說的不會被人戳破的!
她悄悄剜了男人一眼,連忙編了個理由解釋:“不是的,沒什么事……只是、只是有些上火……對,近來我有些上火了。”
程綰綰不知道是不是聽錯了,她余光沒忍住瞟了一眼男人,還想瞪他,卻恍惚聽見男人低笑了一聲。
那笑聲低得幾乎不可察,任誰都不會發(fā)覺,偏偏落在她耳朵里,清晰又惡劣。
第207章
程綰綰氣!
好在范書雯并沒有懷疑她上火的說法,兩邊隨即分開,范書雯對程綰綰還是十分親切的,尤其是經(jīng)過了上次夷湖坡的事情之后。
范書雯非常細(xì)心,以醫(yī)者的身份又告訴程綰綰,吃哪些東西可以清熱降火。
程綰綰連聲應(yīng),耳朵卻悄悄地紅了,心里又氣呼呼地把男人罵了一遍。
范書雯和程綰綰都不擅長和那些貴婦人們打交道,索性沒有去前院。
范書雯先帶著程綰綰去小廳中用了一些點心,在宴席開始前稍微墊一墊肚子,而后吃完無事,便帶著程綰綰在附近閑逛,正好路過,就去了就近的書房。
安王的書房偌大,程綰綰倒是沒想到的。平素里看起來,安王可不像是喜歡讀書的那種人。
程綰綰怕失禮,只是看了看,沒有動手去翻書架上的書。
范書雯笑道:“太子妃不必拘束,隨便看就是,其實這里好多書都是我看的醫(yī)書,只怕太子妃不愛看才是。”
程綰綰微微瞠目,有點訝異。
范書雯臉頰微紅,但很快恢復(fù)了尋常神色,笑著解釋道:“我原本也沒想到,但是前兩日來的時候,他帶我來書房,我便發(fā)覺書房里有好多醫(yī)書,他說是早就給我準(zhǔn)備的。”
程綰綰聽范書雯沒有稱呼‘殿下’,而是直接說‘他’,便想兩個人私下感情應(yīng)當(dāng)是很親密的。
想當(dāng)初她嫁給太子的時候,可不敢這樣稱呼,一直到現(xiàn)在,她都是叫‘殿下’更多些。
她現(xiàn)在倒是不怕男人了,但是叫‘殿下’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安王知道范書雯醉心醫(yī)術(shù),早早就搜羅了這么多的醫(yī)書放在書房,可見要娶范書雯的心思是早就打定了。
程綰綰彎起眼睛來,不覺也笑著,心中想安王和范小姐真是一對好眷侶。
不過她也奇怪:“安王妃前兩日就來安王府了嗎?”
范書雯點頭:“是陛下應(yīng)允的。他去陛下跟前求來的,他要出征了,婚事也倉促,想同我多待兩日。”
程綰綰笑著點頭。
范書雯想到什么,立馬又道:“我就住在北院那邊。他安排了侍女照顧我。”
程綰綰立馬聽出來范書雯的重點在于,她住在北院,是一個人住的,并沒有和安王一起住在東院。
程綰綰稍微詫異了一下,沒想到范書雯會解釋這個。
她很快笑起來:“那今晚,安王妃還住在北院嗎?”
程綰綰眨巴眨巴眼,表情露出幾分小促狹。
范書雯方才平和的神色頓時維持不住,臉上旋即熱起來:“太子妃莫要取笑……”
程綰綰笑:“才不是取笑,安王妃和安王一定要百年好合呀。”
小太子妃聲音清糯,一雙笑眼里澈亮,每一個字的祝愿都是出自真心。
只是此時兩廂甜蜜靜好的兩個人,遠(yuǎn)遠(yuǎn)想不到以后會發(fā)生的事。
范書雯性情清冷,聽了小太子妃的真誠祝愿,也不由得憧憬起將來,臉上的熱意無法消散。
程綰綰看出來她不好意思,不再盯著她瞧,轉(zhuǎn)頭去看書架,隨便翻了幾本書看,留出空間讓范書雯獨(dú)自悄悄消化心里的甜蜜。
程綰綰隨便看了幾本書,果然都是醫(yī)書。她又換了個書架,這才看到幾本游記之類的書冊。
果真安王的性子,是不愛讀那些‘正經(jīng)書’的。
程綰綰偷偷笑了笑,她并不打算在這里看書,便不隨便翻看了,正要轉(zhuǎn)頭往外走,突然不知身上什么東西勾了一下,隨即便聽見‘砰’的一聲,書架上一個小匣子被帶得掉在了地上。
這一聲讓書房里的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程綰綰連忙去看,掉在地上的匣子被摔開了,她連忙蹲下身去撿。
范書雯聽見動靜也立馬過來看。
程綰綰撿起匣子,愧疚道:“對不起,是我不小心……”
范書雯看了看,好在匣子里裝的只是一把小匕首,也摔不壞。
兩個人俱是松了口氣。
范書雯溫和道:“沒事的,一把匕首而已,也沒摔壞。”
程綰綰將匣子里的匕首放好,匕首上倒是沒什么損壞,這匕鞘通體漆黑,做工精細(xì)又十分特別,上面的花紋更是雕工不俗,若是壞了,程綰綰還真不知道從哪里能再弄來一把一模一樣的賠給安王。
好在是沒壞的。
程綰綰忙把匕首連帶匣子一起遞給范書雯:“我瞧著沒壞,要不還是再仔細(xì)檢查一下,萬一壞了,我自己同安王說。”
范書雯到底才來安王府不久,也不知道這東西到底重不重要,萬一壞了她也不能替江煜慷慨作罷,所以依言還是仔細(xì)檢查了一番。
好在確實是沒壞的。
兩個人又都松了一口氣。
程綰綰不敢再在書房待了,兩個人便離開書房。
正好江訣和江煜公事也談得差不多了,四人會和一同去前院的宴席上。
程綰綰心里到底還是覺得不好,想了想,還是把摔了東西的事情同安王說了。
江煜聞言,愣了一下:“什么匣子?”
“是一個裝著匕首的匣子。那把匕首是黑色的,花紋很特別。”范書雯怕程綰綰尷尬,替她把話答了,又補(bǔ)充說,“我檢查過了,并沒有摔壞。”
江煜沒說話。
“王爺?”當(dāng)著江訣的面,范書雯還是叫著‘王爺’,“可是那匕首很要緊?”
程綰綰頓時又愧疚起來:“方才實在是我不小心……”
江訣掃了眼默默未語的江煜,將小妻子的手牽過來握住:“什么匕首?”
江煜似乎才想起來,方才默然的有些沉的面上重新露出笑來:“我想起來了,不是什么要緊的東西,就是挺精致的一把匕首,收來玩的。摔壞了也沒事。”
“沒摔壞的。應(yīng)該是沒……”程綰綰小聲說。
她怕安王是故意這么說的,即便貴重也免得她尷尬,才沒如實說匕首重要。
她正要再說,身旁高大的男人倒是十分淡定地點了點頭,完全不考慮安王可能是顧忌她的臉面說的善意謊言。
男人淡淡就將此事揭過:“那走吧。”
程綰綰:“……”
第208章
安王府婚宴過后只過了一日, 第二日,安王江煜便整備完兵馬,出征南下。
坊間還在為太子與安王先后娶了兩名身份低微的女子為正妻,編造各種為人樂道的趣事逸聞,說書人的茶還未涼,安王便與安王妃分離,率軍南下。
轉(zhuǎn)眼便是月余過去,南境邊境捷報頻頻傳回。
這才叫范書雯安了心,也叫朝中上下大松一口氣。
這時,太子誕辰將至,朝里朝外又開始為了太子的賀宴做準(zhǔn)備。
世家貴族也好,達(dá)官顯宦也好,早前程綰綰嫁進(jìn)了東宮之后,外頭的人眼見太子對女人并不是全無興趣,也非是例行公事,分明頗有幾分寵愛偏縱,一個個早就動了心思。
但是因為劉家女被賜死、翁家女莫名被送去尼姑庵之事,有心之人探查之下,便也明白了太子對女人還是敬而遠(yuǎn)之的態(tài)度。
京中這些活泛的心思,很是安靜了一段時日。
因著江訣生辰快到,宮中照例要辦賀宴,這么好的機(jī)會擺在眼前,那些有心人不免又動起了念頭。
畢竟劉家和翁家的事,歸根到底還是因為他們自己所行不端,走了歪門左道。
但賀宴是正經(jīng)場合,萬一誰家的女兒侄女被太子看中,賜進(jìn)東宮,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于是乎,壽陽城里一時高門府邸笙歌曼舞不歇,唱曲的唱曲,練舞的練舞。
這些動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原本不過茶余飯后的閑說。
但是這日,若風(fēng)稟完事后,糾結(jié)了一下,還是覺得該提醒主子一聲。
“殿下,離宮宴不到半月了,近來城中有些動靜……”
江訣剛從三松堂回來西宮,小太子妃不在,他隨手拿了貴妃榻旁一本被小太子妃丟在矮幾上的書,隨手翻看。
是本地方雜記,除了文字記述,還配了圖畫。
倒是有趣。
江訣邊看,眼皮未抬:“什么動靜。”
若風(fēng)頓了頓:“……近來不少世家都在督促府中適齡貴女苦練技藝,曲唱吹彈皆有,有府邸為了精進(jìn)舞藝,還……還請了秦樓楚館的妓子,進(jìn)府教授技藝。”
殿中一時安靜,男人翻動書頁的動作也停住。這才抬眼。
若風(fēng)略微低頭,忙道:“這幾個府邸動作也算小心隱蔽,可見也知此舉上不得臺面,暫時還未傳揚(yáng)開……殿下,屬下可要提醒他們?”
男人不知想什么,冷漠狹長的眉眼半垂,片刻嘲弄般冷冷嗤笑了一聲。
“提醒什么,讓他們再折騰兩日,兩日后,叫她們出不得門便是。”
若風(fēng)微愣,隨即立馬會意,又問了句:“那……要多久出不得門。”
江訣翻了頁書,似是隨口:“一年兩年,隨你。”
若風(fēng)一凜。
這是要對那些貴女下手,或是弄些傷疤,或是弄斷手腳,總之是要讓那些意圖使腌臜手段的府邸,不僅失去這次攀附東宮的機(jī)會,還要讓他們一兩年內(nèi)都不能再打類似的主意,不論是對東宮,還是對別人。
只是可憐了那些貴女,不管無辜與否,殿下都沒有那些憐香惜玉的心思。
若風(fēng)忙應(yīng)聲:“是!”
這邊若風(fēng)才要告退,程綰綰就從外頭回來了。
男人的生辰快到了,去歲她給男人準(zhǔn)備的生辰禮還沒送呢,今年當(dāng)然不能只送去年的,所以還得準(zhǔn)備一份。
小太子妃進(jìn)門來,大約早就想好送什么,腳步格外輕松歡快,蹦蹦跳跳地便進(jìn)來了。
等看見若風(fēng),她才連忙收了步子,裝作穩(wěn)重起來。
若風(fēng)看見小太子妃回來,立馬對男人低眉俯首:“屬下告退。”
他才要走,男人目光落在歡快進(jìn)來的小妻子身上,冷淡的眉眼柔和下來,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叫住了若風(fēng)。
“殿下還有何吩咐?”若風(fēng)止步。
江訣朝小妻子招手示意,程綰綰連忙過去。
男人對若風(fēng)道:“你讓鄒吉進(jìn)宮一趟,把今年的賀宴取消了吧。”
若風(fēng)愣住。
才走過來的程綰綰也愣住,看著男人一臉茫然。
江訣看小妻子手里拿著東西,是個不大不小的黑色匣子。
他看了眼道:“拿的什么?”
程綰綰回神,看了看若風(fēng),忙把匣子往后一背。
若風(fēng)也跟著瞟了眼那匣子,又立馬收斂目光,低頭問:“那,要以何種理由取消賀宴?”
男人淡聲:“你只管讓鄒吉去辦,他會想好理由的。”
若風(fēng):“……是。”
等若風(fēng)走了,程綰綰確定自己聽見男人說要把今年生辰的宮宴取消掉了。
她也不明白為什么,把匣子放到桌上問:“殿下為何要取消賀宴?”
江訣看她坐在對面,同他隔著兩張凳子,眸子睨了睨:“坐過來些。”
程綰綰愣了愣,耳朵一紅,怎么總是要她挨著他。
她這么想,還是乖乖挪過去,挨在男人身邊了。
江訣這才道:“孤嫌煩。賀宴上年年都是那些把戲,孤不喜歡。”
江訣沒說,除了嫌煩這個原因,還有他覺得生辰這個光明正大可以不理朝政的日子,用來應(yīng)付那些世家百官實在浪費(fèi),還不如和小妻子單獨(dú)過,更有意義些。
程綰綰沒追著問,因為她看見男人伸手去拿放在桌子上的黑色匣子了。
她又忙伸手搶先過去按住,把黑色匣子拖過來抱在了面前:“殿下不許看!”
“為何?”江訣挑眉。
“就是不許看。”程綰綰噘嘴,“這是殿下去歲的生辰禮,等到今年殿下生辰的時候,綰綰再一起給殿下。”
江訣看黑色匣子一眼,‘嘖’了聲仿佛嫌棄:“綰綰就用去歲的生辰禮應(yīng)付孤?”
“才不是。”程綰綰緊緊抱著匣子,絲毫不放松,“綰綰還準(zhǔn)備了今年的生辰禮。”
小太子妃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亮亮的,好似按捺不住想說什么。
猶豫了一下下,還是神秘兮兮地對男人道:“今年的生辰禮,綰綰也準(zhǔn)備了兩份哦~”
江訣挑眉:“這么說,今年孤一共能收到三份生辰禮了?”
程綰綰看男人嘴角勾起來,神情愉悅,心里也歡喜,興味盎然地點點頭:“對呀。”
不過她話音又一轉(zhuǎn):“但是殿下剛剛說要把今年的賀宴取消,那綰綰今年好像就不用準(zhǔn)備兩份禮物了。”
“這和賀宴有什么關(guān)系?”
“唔……”程綰綰略微小聲,“還是有關(guān)系的。”
她臉頰微微泛起紅:“原本綰綰準(zhǔn)備的生辰禮,雖然綰綰很費(fèi)心思,但是并不貴重呢……綰綰不好意思在宮宴上送給殿下,所以另外還準(zhǔn)備了一份貴重的,專門用在賀宴上*送給殿下。”
男人被小妻子這點怕丟臉的小心思逗笑,忍不住一把把人撈了過來,抱到了膝上。
“那這么說,雖然是兩份禮,但是有一份只是為了應(yīng)付賀宴,實則綰綰沒花什么心思。”
程綰綰一愣:“不是的!那、那也是花了心思的,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江訣抱著小妻子親了口。
程綰綰臉紅,小聲別別扭扭道:“也是花了心思的,只不過……花的心思稍微少了那么一丟丟。”
她豎起兩根細(xì)細(xì)的手指來掐住指尖比劃了那么小小一撮。
男人看得好笑,捉了那兩根白白細(xì)細(xì)的小手指,抵到唇邊親了親。
江訣低聲:“不管綰綰花的心思多少,哪怕只花了一點小心思,孤也視若珍寶。”
男人低醇的嗓音在耳邊繞,薄唇清冷的氣息吐在耳廓卻是癢癢的,程綰綰忍不住身子微微發(fā)顫。
就這一晃神,剛才還抱在手邊的黑色匣子,不知什么時候卻被男人拿了過去。
江訣作勢要打開匣子:“孤先瞧瞧這遲來的去歲生辰禮到底是什么。”
程綰綰一下子回神:“殿下!”
江訣并未打開匣子,大掌按著匣子,輕易躲開了小妻子去搶奪的手。
江訣箍著懷里掙扎的纖細(xì)身軀,勾唇哄道:“親親孤,親親孤孤就不看了。”
程綰綰被脅迫,很不樂意,噘嘴沒動。
男人沒說話,‘嘖’了聲,目光看著她,手卻開始要打開匣子。
程綰綰著急,在男人好整以暇壓下來的目光下敗下陣來。
她噘嘴不悅,但還是紅了臉,仰起腦袋乖乖去親男人。
先是輕輕親了親男人唇角,接著好像氣不過,軟唇挪蹭到男人薄唇上,用力地親下去。
半是親半是咬。
男人被咬得‘嘶’了聲,但是并未躲開,反而隨即喉間逸出一聲輕謂的笑,低頭反壓下來。
接著一室的曖昧口水聲。
*
天黑之后。
寢殿里程綰綰已經(jīng)疲憊地睡下。
指背蹭了蹭小妻子激烈過后困倦酣睡的臉,江訣唇角輕輕彎了彎。
片刻,他起身披了外衣,離開寢殿到院中。
青影已經(jīng)恭身等在院里。
“殿下,新隆堂賭坊一事,屬下找到線索,已經(jīng)查到了幕后之人。”
“是什么人。”
“新隆堂背后之人姓何。”
江訣抬眼。
青影湊近,低聲對男人稟報。
*
各府邸絞盡腦汁在準(zhǔn)備給太子生辰的獻(xiàn)禮,誰想突然一道口諭下來,說是今年宮中的賀宴取消了。
一時間,許多準(zhǔn)備妥當(dāng),預(yù)備讓兒女在太子跟前好好表現(xiàn)的人,原本想前朝也好,后宅也好,哪邊能得到看中都是好的,這下卻是全都落空了。
不過很快,這道令不少人失望的口諭,隨即就被另外一個悄然傳開的消息所掩蓋。
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幾個府中的小姐都在一日之內(nèi),不是不小心劃傷了臉頰,就是不小心摔斷了手,或是扭傷了腳。
大傷殘廢倒是沒有,但是劃傷摔傷也都有些嚴(yán)重,非得在家中好好修養(yǎng)才行了。
這些人一時都不知道是該覺得倒霉還是該覺得幸運(yùn)。
府中意外,讓他們?nèi)ゲ怀蓪m宴出這個風(fēng)頭了,但是隨即宮宴又取消了,旁人也都不能去太子跟前顯眼了。
不過很快,他們就沒心思想這些了。
因為他們很快知道,原本以為的府中‘意外’,并不是只有一家,而是好幾個府中都出了類似的事。
這當(dāng)然奇怪,但是很快他們就發(fā)覺,出事的府邸,都是之前為了賀宴派人去過青樓楚館的人。
至于派人去秦樓楚館做什么,他們自己心里則都清楚,頓時都領(lǐng)會到了什么。
一時間,動作頻頻的各門府邸,好些都安靜下來,再不敢動丁點歪心思。
就在這一片心思各異的安靜之中,南境突然接連數(shù)道急報進(jìn)京。
先是大軍戰(zhàn)敗,節(jié)節(jié)敗退。
再之后,是肅州失守,連失十二城。
最后一道急報在六月二十三進(jìn)京。
急報中說,肅州半境已失,而安王戰(zhàn)死。
第209章
帝都壽陽城籠罩在一片陰云之中。
先是聯(lián)姻一事,送親使——勇毅侯府嫡次子秦昭,在肅州遇殺手戰(zhàn)亡,聯(lián)姻公主昌樂公主失蹤,至今未尋到。
而后,瓦剌借口集結(jié)兵馬,大軍在邊境施壓。隨后安王出征,先是捷報頻傳,驟然間卻是急報抵京,肅州居然失守,而安王,居然戰(zhàn)死。
瓦剌雖然一直是大鄴邊境之患,但是瓦剌無論兵馬糧草,除了騎兵異常彪悍之外,卻也并不是大鄴的對手。
可是如今,肅州竟被瓦剌接連奪去了十幾座城池,而身為主將的安王,居然在邊境戰(zhàn)亡。
這簡直匪夷所思!
江訣一連兩日在宮中沒有回來。
程綰綰十分不習(xí)慣。
但是她也知道了肅州失守、安王身死的消息,知道大鄴現(xiàn)在雖然說不上岌岌可危,但也絕對是危急時刻了。
她乖乖在東宮里,雖然擔(dān)心男人,但是什么也沒問。
不過去看了一回安王妃。
安王妃明顯哭過,眼眶有些紅腫,但是整個人倒還好,沒有生病,也沒有一蹶不振,反而和之前的周雪君一樣,行事有條不紊。
原本范書雯在安王府只看她的醫(yī)書,凡事有王府的大管家管著,這是離京前江煜安排好的。
他說他娶她,不是因為缺一個妻子管家,而只是喜歡她這個人,即便她只在王府看看醫(yī)書,他也歡喜。
若說范書雯不曾為這話心動過,那必然是假的。
只是話猶在耳,說話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范書雯哭過,已沒有最初那么傷心難過了。她總覺得不真實,好像這一切都是假的。
明明前段時日傳回壽陽的還一直是捷報,還有他寫給她的家書,怎么突然就兵敗身死了呢?
范書雯將那些家書看了一遍又一遍,夜里哭了許多回,白日再哭不出了,也看不進(jìn)去那些醫(yī)書了。
聯(lián)姻出事,肅州失守,即便遠(yuǎn)在安全的帝都,民間也是一陣惶惶不安,安王府里,安王身死的消息傳回來,府中也人心浮動。
大管家壓著,但沒了安王,安王府的大管家又算什么呢。
所以也有那壓不住的,范書雯身為安王妃,這時候只能站出來。
她這些年一心鉆研醫(yī)術(shù),不通這些庶務(wù),也只能臨時請教大管家,一點一點撿起來。
程綰綰去看她的時候,只覺得范書雯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除了傷心,整個人也不似之前,言談舉止都不似從前孤傲不群。
程綰綰看她無事,人家又沒哭,她也不知道怎么開口安慰,索性只看了看,就又回去了。
第三日時,男人從宮里回來了。
男人午后就回來了,但是東宮來了許多大臣議事,一直到晚上,程綰綰才見到男人。
兩人一道用了晚膳,這期間,男人除了給她夾菜添湯,幾乎一言不發(fā)。
程綰綰沒巴巴兒地問,她心里忽然有些不安,只是一直悄悄地看男人。
晚上兩個人都沐浴過后,躺在榻上的時候,男人才開口。
“綰綰……”
程綰綰莫名心里一緊,沒應(yīng)聲,只是看向男人。
江訣轉(zhuǎn)眸望過來,眸色柔和得近乎悲憫,靠近過來,很輕很輕地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
“殿下……”程綰綰喃喃出聲。
江訣看著她,有些不忍開口,但又不得不說:“綰綰,孤要親自去邊境一趟。”
他說得輕松,去一趟,但是程綰綰不傻,她知道男人的意思,是他要親征了。
他也不是沒親征過,但是程綰綰忽然有些怕。
肅州那地方真邪乎啊,秦昭死在那里,昌樂公主在那里失蹤,如今安王也死在那兒,男人去了,還能全須全尾地回來嗎?
程綰綰不敢問,也不敢開口說任何話。
她只是看著他,什么話也沒說,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但是眼睛里的委屈和害怕卻快要溢出來了一樣。
江訣心口一攥,像被什么狠狠擠壓著。
他嗓音有些喑啞:“孤一定好好回來。”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她現(xiàn)在說什么,無論如何他也要去了。
程綰綰撇了撇嘴,好像要哭,但男人只看到小妻子立馬又忍住了,只用一雙微微濕潤的杏眸圓睜睜地看著他。
她很認(rèn)真地問:“那我能和殿下一起去嗎?”
這回與豫州之行不同,邊境起戰(zhàn),太子和太子妃攜手‘跑’了,怕是要民心變亂。
江訣低聲:“不能。”
話音里是不舍,也是不容抗拒。
程綰綰看了男人一會兒,乖乖點了點頭。
她又問:“殿下什么時候走?”
“后日一早。”江訣道。
程綰綰便不說話了,一雙圓圓看著男人的杏眸,慢慢垂掩下去,片刻,兀地有晶瑩之物滾落下來。
她終于還是哭了。
江訣心口驀地緊攥,胸口霎時疼得發(fā)緊。
他低身/下來,將纖細(xì)嬌小的小妻子抱進(jìn)懷中,聲音沙啞又極盡溫柔:“莫哭……”
程綰綰埋在男人胸口,緊緊攥著男人胸口的寢衣,她哭著,但把哭聲忍著。
最后快要忍不住的時候,她忽然仰起臉來,一邊哭一邊去親吻男人的下巴。
高大的男人一時愣了愣。
那柔軟的唇立刻挪蹭上來,從下巴覆到他薄唇。
江訣似乎情動,但被一層更深的悸痛狠狠壓著,有苦澀的味道流進(jìn)他口中,他一一咽下,溫柔回應(yīng)她。
這夜不長,小太子妃又被他弄哭,但這回她哭了許久,他也哄了許久,而男人冷漠堅硬的心臟,終于也體味到英雄氣短,摧斷肝腸。
*
男人的生辰就在四日后,但是這個生辰是過不成了,而程綰綰不許男人看的生辰禮,也看不成了。
也不知今年還有沒有機(jī)會看到。
江煜去肅州時,原本就帶了十萬兵馬。
江訣再去肅州,這回只帶了五萬兵馬。
照理說,肅州原本駐守的邊軍加上江煜帶去的兵馬,完全是足夠的,對上瓦剌舉國之力的二十萬兵馬,雖然談不上不費(fèi)吹灰之力,但是絕對是占據(jù)優(yōu)勢地位。
只要不去草原上和瓦剌人碰騎兵馬戰(zhàn),大鄴就算不能贏,也不至于和急報中所說,接連潰敗,而且是在先有大捷的情況下,戰(zhàn)局陡轉(zhuǎn)急下。
這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蹺。
江訣只怕再派人去肅州,也不過又是枉死,也得不到任何答案。
所以他決定親自去,看看肅州這地方,到底有什么迷魂陣。
大軍天不亮便集結(jié),青影隨行,若風(fēng)則被留在壽陽,在程綰綰身邊保護(hù)她的安全。
兵馬整備完畢,要待出發(fā),文武百官出城相送,隨行十里不休,江訣下令讓他們折返,眾臣這才停下。
晨色蒼茫,戰(zhàn)旗獵獵。
行軍至孤亭,男人騎在戰(zhàn)馬上,突然停下。
青影立馬警惕起來:“殿下?”
男人神色卻從容,甚至眉宇間露出些許無奈和溫柔:“傳令,行軍暫停。稍等片刻。”
青影愣了愣,隨即仔細(xì)聽了聽,卻沒聽出什么,但仍舊依令傳下去。
等大軍暫停下來,有馬車遠(yuǎn)遠(yuǎn)而來,幾乎疾馳狂奔。
第210章
太子親征是朝政,程綰綰這個太子妃,并沒有在文武百官相送的行列之中。
天蒙蒙亮的時候,她就在東宮里送了男人離開。
先是送他離開西宮,再離開后院,再送到前院,最后一直送到男人離開東宮的大門。
程綰綰就在大門里停了下來,沒有再追出去送了,只是等男人跨上馬背,縱馬而去,她一直站在門里,看了他的背影許久許久。
男人走的時候,時辰還很早,天色朦朧,男人高大的背影融于熹微的晨霧,如墨般化開,程綰綰看了許久,連那抹背影究竟哪個時刻模糊消失的,她都不說不清。
她便又站了一會兒,固執(zhí)地看著那一片黑乎乎的街道。
直到晴云來同她說:“太子妃,時辰還早,太子妃可要回去寢殿再睡一會兒?”
晴云當(dāng)然看得出來小太子妃眼巴巴的不舍,殿下才剛走,小太子妃就站在門口望眼欲穿了。
晴云當(dāng)然也知道,小太子妃現(xiàn)在肯定是再睡不著了。
她之所以這么說,也不是真的讓小太子妃回去接著睡,而是知道小太子妃心里難受,與其站在這里巴望難過,還不如回去寢殿,安靜地在榻上再躺一會兒。
程綰綰回過神。
晴云和素心素蘭都站在她身后,看著她的眼神都充滿了憐愛和關(guān)心。
她們都覺得小太子妃這副模樣,一定是難過極了。而這副模樣,恐怕要好幾日才能緩過來呢。
程綰綰確實很難過,很舍不得男人。她從來都沒有這么的舍不得一個人過。
但是程綰綰并沒有按照晴云的話回去寢殿接著躺在榻上傷神發(fā)呆。
她不想這樣。
就算躺著,也睡不著,該難受的還是一點都不會少。
程綰綰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被晨風(fēng)吹的,還是別的什么。
她小幅度地?fù)u了搖腦袋,甕聲甕氣道:“不回去寢殿了,直接去三松堂吧。”
晴云和素心素蘭三個人各自對看一眼,都有些詫異。
這么早去三松堂?去做什么?睹物思人嗎?
但是誰也沒有這么問,雖然詫異,但是晴云還是應(yīng)聲。
天光未亮,東宮里的燈都還點著,幾個人一路去三松堂。
程綰綰到了三松堂,站在院子里看了看男人的書房。
男人書房的大門緊閉著,往常有時候也會關(guān)門,但是她知道男人就在里頭。
可是這會兒,程綰綰就覺得那門緊閉得好生絕情,又好生冷清。
她多看了兩眼,不想看了,扭頭去了自己的小書房。
晴云又和素心素蘭對視了一眼。
三個人眼中一樣驚惑。
還以為太子妃要去殿下的書房呢,怎么一扭頭直接就鉆進(jìn)小書房去了?
不是來睹物思人的嗎?
難道這天不亮的,真的來讀書練字了嗎?
三個人不敢多發(fā)愣,趕緊也跟了進(jìn)去。
等進(jìn)了小書房,小太子妃并沒有在書案后坐下,而是站在書架前,在找什么東西。
晴云趕緊掌燈,一邊掌燈一邊問:“太子妃在找什么?奴婢們幫太子妃一起找?”
程綰綰道:“我找一本書,前兩日我才翻過的,還把那書上的畫給你們看過的。”
晴云立馬記起來了,只是書不是她收拾的,也不知道放在哪兒了。
晴云趕緊帶著素心素蘭一起找。
程綰綰一邊找,一邊道:“素心,你快去叫平公公給我準(zhǔn)備馬車,我找到書后立馬要用的。”
晴云忙問:“太子妃要馬車做什么?太子妃要去哪兒?”
程綰綰抿了下唇:“……你們別問,只管準(zhǔn)備就是了。”
晴云和素心對看了看,晴云無奈,點了點頭,素心便應(yīng)聲去了。
在小書房沒找到那本書,程綰綰才想起來,昨日午膳前她好像帶了好幾本書回了西宮。
又連忙和晴云素蘭回去西宮找書。
兩刻多鐘后,素蘭把書找到了。
程綰綰拿了書,立馬帶著書出去。
平子已經(jīng)將馬車準(zhǔn)備好了,程綰綰上了馬車,晴云和若風(fēng)隨行,程綰綰催促馬車快些,再快些。
*
大軍剛出發(fā)不久就原地停下,眾軍都不知為何。
直到一輛馬車疾馳而來,青影最先認(rèn)出來,那是東宮的馬車。
而這時,身側(cè)的男人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夾了夾馬肚,驅(qū)馬朝馬車過去。
青影愣了愣,突然間明白過來,那馬車?yán)飦淼娜耸钦l了。
青影跟上去,但只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男人身后。
馬車在離大軍不遠(yuǎn)的地方停下來,江訣‘駕’了聲,催馬過去。
男人到了馬車旁,馬車上,晴云便下來了,若風(fēng)也從馬車前頭跳下來,退開去。
江訣翻身/下馬,韁繩丟給青影,快步過去,跨步上馬車,一掀車簾進(jìn)去。
程綰綰沒在大軍面前露面,是覺得自己這樣追出來,影響大軍行進(jìn),好像有些給男人丟臉,影響士氣似的,讓兵士們都覺得他們的主帥是個兒女情長的人。
但是程綰綰真的是有事才追來的,雖然她也有一點點的私心,但是那點私心完全是寄托在這件正事上的。
真的,她發(fā)誓。
馬車停下來,程綰綰正在想,是要先直接說正事,還是先向男人認(rèn)錯道歉。
不等她想清楚怎么辦,就聽見馬車外有腳步聲過來,越走越快。
隨即,有人踩上了馬車。
程綰綰抬眼,車簾被驀地撩開,男人高大的身影凜然如山一般就壓了進(jìn)來。
尚是清晨,天色才亮起來。
撩開的車簾透進(jìn)來晨光,有些刺眼,程綰綰剛瞇了瞇眼睛,還未適應(yīng),那山一樣的男人就跨步進(jìn)來,高大的身影二話不說,傾覆下來。
程綰綰張著嘴巴呢,一句‘殿下’都吐到唇邊了,可還沒出聲,就被男人薄唇壓了過來,轉(zhuǎn)瞬吞沒。
程綰綰眨了眨眼睛。
車簾還在晃,晨光一拍一拍地漏進(jìn)來,她的后腦勺被男人的大掌擒住,牢牢托著,唇上炙熱的溫度不容抗拒,讓她愣神,再回神。
他在親她。
就這么進(jìn)來馬車,一句話都沒說,捉著她就親。
程綰綰眨巴眨巴眼睛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的小手已經(jīng)撐在了男人胸口,小臉仰著,原先是被迫承接男人的薄唇,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不由自主在回應(yīng)。
半晌,男人才喘息著松開她的唇瓣。
程綰綰也輕輕喘著氣,又懵又羞地看著男人。
第211章
“看什么?”江訣低低道。
程綰綰想了半天先說什么,結(jié)果還是男人先開口。
他看著她,漆眸背光,愈發(fā)顯得深,垂望著她,目光一瞬不瞬,好像是要把她這副模樣鐫刻下來,記在心里。
程綰綰愣愣地望進(jìn)男人眼底,過了兩瞬才回過神來。
她慌忙移開眸子:“沒、沒看什么……”
江訣低聲嘆了口氣:“孤要走了。”
程綰綰才轉(zhuǎn)開去的眸子,連忙又看回男人。
男人進(jìn)來馬車,好像只是為了親她,連坐也不坐,就低著腰看她,和她說話。
他這話一說,好像立馬就又要轉(zhuǎn)身走了。
程綰綰下意識要抓住男人的衣襟,但是男人身上穿的原來是冷冰冰的玄衣甲胄,她什么也抓不住。
程綰綰忽然就有些難過。
她嘴角止不住地向下,撇著嘴巴,模樣委屈極了。
江訣心里一軟,但是國事要緊,他也只能低頭再親了親小妻子小小的挺翹的鼻尖。
“孤早些去,早些回,嗯?好不好?”男人低聲慢聲慢語,語氣幾乎在哄她。
程綰綰想哭,但是忍住了,她剛才和他相吻,幾乎忘情,完全沉溺其中,他又說要走,她才一下子驚覺到落差,難過極了,連正事都差點忘記了。
程綰綰忍住心里潮水一樣忽然涌出來的難過,忙把旁邊捏了一路的書拿給男人看。
“殿下,我是為這個來的……”
程綰綰把自己無意發(fā)現(xiàn)的事情和男人說了,說了一大堆。
程綰綰著急解釋正事,沒注意到男人臉上的神色,等她注意到的時候,男人已經(jīng)半垂眼看了她許久。
“原來綰綰是為這件事來的。”男人的話音聽不出情緒,但是語氣有些低,聽起來好像有些失落。
程綰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她沒說話,只是看著男人。
江訣摸了摸小妻子的腦袋,動作盡量溫柔,又比平常慢,慢慢地?fù)嶂孟駝幼髀稽c,時間就能久一點。
“綰綰說的事,孤都知道了。這件事很有用,也很重要。”
他明明語氣低低的,好像失落,但是卻又在夸她。
程綰綰心里酸酸的。
她只曉得乖乖點頭。
江訣看著小妻子,心底嘆口氣,無奈道:“孤真的要走了。”
他說著,略微直起身往車門去,嘴里囑咐她:“快些回去。追過來肯定沒用早膳,回去每天好好吃飯,別餓肚子。”
男人說著已經(jīng)抬手去掀門簾。
傻乎乎了半天的程綰綰,這時候才猛然間心口一縮,她回味到男人說的‘每天’,悚然發(fā)現(xiàn)要是他就這樣走了,她要一個人在東宮里過多少個‘每天’?
“江訣!”她急忙喊了他一聲,喊出他名字的時候,明明沒想哭,眼淚卻一下子就掉下來了。
淚化成珠,砸在馬車?yán)镞诉俗黜憽?br />
江訣動作頓住,回過頭來看小妻子。
程綰綰努力把眼淚忍住,很努力很努力地朝男人擠出一個笑來。
他剛才那么認(rèn)真地看她,是要記住她的樣子嗎?那她要他記住她笑的樣子,而不是她沒出息的哭的樣子。
程綰綰一邊掉眼淚,一邊笑:“江訣,我不光是來送書的,我還想借著送書的名義,追來找你。雖然我知道找你也沒用,你要去做重要的事,不可以帶我,我就是、我就是舍不得你……”
程綰綰用力吸鼻子,把那沒出息的哽咽聲咽下去,繼續(xù)笑:“我剛才說謊了,我在心里對上天發(fā)誓,說我真的是為了正事來的,可是我騙上天了,我也不知道我要說的事情有沒有用,但是我就是想借著這件事來找你,追上你,哪怕就和你再說一句話……”
她說著說著,笑不出來了,嘴角揚(yáng)起一點又掉下去,開始嗚嗚咽咽了:“對不起……對不起殿下,我任性了是不是……”
男人垂眸睨著小妻子,背光的神色晦澀不清。
他所有的情緒和波動似乎都融進(jìn)剛才那不由分說的一吻之中了,這時候理智的囚牢嚴(yán)防死守地看守著他。
他任由小妻子委屈巴巴地哭,良久才伸手抹去她的眼淚,指腹冰涼:“怎么又哭了,我不是說了,會早些回來嗎?”
程綰綰沒去分辨男人語調(diào)里的情緒,乖乖點頭,把眼淚抹掉:“綰綰不哭,江訣早些回來。”
她抬眼,隔著淚眼朦朧,看見男人很輕地笑了一下,似乎低聲說了個‘好’字,但是她沒聽清。
然后男人便收回了手。
“孤走了。”
程綰綰用力把眼淚眨干,想要點點頭,男人已經(jīng)頭也不回掀開車簾,跨步出去。
門簾掀起,又落下。
程綰綰愣了兩息,慌忙去邊窗。
大軍很快再次出發(fā),不一時便離去,只剩下十里揚(yáng)沙。
馬車不遠(yuǎn)處的樹下,晴云和若風(fēng)站了好一會兒,等到大軍離去,這會兒才準(zhǔn)備回去馬車上,帶著太子妃回東宮。
但是兩人才走近,就聽見馬車?yán)飩鞒鰜淼偷偷穆曇簦犉饋硐袷菃鑶璧目蘼暋?br />
很輕很輕,嗚嗚咽咽的,像是努力在忍著。
若風(fēng)和晴云對看一眼。
雖然小太子妃年紀(jì)輕,性子也乖乖軟軟的,但是似乎真的從來都不曾在人前哭過。
無論多大的事情,難過還是高興,小太子妃從來不當(dāng)著別人的面哭。
若風(fēng)和青影雖然知道瀛珠的事,但也并不知道瀛珠是怎么來的。
當(dāng)下,若風(fēng)和晴云,也都只當(dāng)小太子妃看起來溫順柔弱,但其實性子要強(qiáng),所以不愿意在人前哭。
若風(fēng)無奈地嘆了口氣。
晴云低聲道:“等會兒再來吧。”
兩個人又退開,不遠(yuǎn)不近等著。
程綰綰在馬車?yán)锊粻帤獾乜蘖艘粫䞍海么蹩尥炅恕?br />
她又彎腰,一邊抹眼淚,一邊把掉在馬車?yán)锏腻槿珦炱饋砹耍诺搅俗约弘S身的小香囊里。
差點裝不下。
她把香囊放好,揉了揉眼睛,喚晴云。
*
太子親征以來,壽陽城中恭默守靜,除了市井街巷的小百姓仍舊過著從前的日子,煙火喧囂,世家大族,高門顯戶,朝里外都慎言慎行,如履薄冰。
這種時候,本就無二心的人,最好什么動作都不要有,免得被人捏住,編造文章。
有異心的人,更是什么動作都不敢有,唯恐被人抓住把柄,太子回朝后會秋后算賬。
不過,這是短時間內(nèi)的,若是掌政儲君長久在外,那么再是平靜的水面,底下也必定會生出暗流。
時間一晃月余過去。
肅州終于傳回捷報,到八月中旬時,趕在剛過完中秋節(jié),邊關(guān)戰(zhàn)報,太子已經(jīng)奪回十城。
只剩最后幾座城池,因被瓦剌主力軍屯據(jù),地勢又是易守難攻,所以雙方陷入了僵持,久攻不下。
不管怎么說,情勢都在向好。
隨著捷報一同回來的,還有男人的幾封家書。
男人的字跡一貫鋒利,家書中他的字跡更是龍飛鳳舞。
程綰綰看著信,心里就微微發(fā)緊,想他寫信的時候,必定情勢并不輕松,所以連字跡都潦草了許多。
但是他還是抽空,給她寫了家書,好叫她安心。
他在家書中,只字未提邊關(guān)的戰(zhàn)況,只囑咐她,讓她好好吃飯,每日不要總是待在小書房,讀書練字之余,也要多出去走動,不要總悶在屋子里。
每封家書的內(nèi)容,其實都大差不差,男人在信中從不說自己,不說他做了什么、有沒有時間睡覺、有沒有受傷。
只在每封家書的最后,他會說起自己,說他很想她。
程綰綰把每封家書都看了很多遍,尤其是最后的那句話。
別的字跡都潦草,只有最后那句話,鋒利卻工整清晰。
本來以為,局勢向好,男人應(yīng)當(dāng)很快就會回來。
但是沒想到最后的僵持會那么久,一直到十月份的時候,都再沒有捷報傳回來。
瓦剌人世代居住在荒原草地,每年到冬季時,草水枯竭,會有不少瓦剌人因食物和取暖而餓肚子甚至凍死。
所以瓦剌人一直覬覦大鄴邊境富饒的城池,想要掠為己有。
眼下已經(jīng)臨近冬季,瓦剌大軍為了自己和族人的生存,必定會拼盡全力,絕對不會輕易放棄已經(jīng)到手的城池。
或許是戰(zhàn)局日漸緊張,到十月份以后,邊關(guān)就再也沒有家書送回來。
程綰綰只得把原先的家書翻來覆去地看。
天氣開始變冷了,程綰綰穿上了厚裙衫,刮風(fēng)下雨的時候,在小書房待久了,手會覺得有些冷。
晴云拿了個小小的暖手爐來:“太子妃,暖一暖手吧。”
程綰綰沖晴云抿唇甜甜地笑笑,把小手爐接了過來。
今日外頭刮風(fēng),晴云檢查了一遍四面的窗是否關(guān)嚴(yán)實。
她一邊檢查,一邊道:“世子夫人昨夜里發(fā)動了,今兒一早順親王府大開府門,派了丫鬟小廝出去,給臨近兩條街的婦人小孩發(fā)喜錢,凡路上遇上的婦人小孩,都給了一貫錢。”
這是大鄴不少高門大戶人家都有的習(xí)俗,尤其家中有小孩子落地,若母女或母子平安,便是一件大喜事,便會派府中的下人出門,給附近遇上的老人孩子和婦人發(fā)喜錢,又叫留福錢。
留福錢,顧名思義,就是把福氣留下的錢。
便是說家中有福,分一些給他人,這樣福氣能留下一些,家中便能留有余福。
聽說當(dāng)初大兄長和程湘湘出生的時候,程府也給附近的人發(fā)了留福錢。
但是程綰綰是庶女,她出生的時候也沒有的。
程薇薇出生的時候也沒有,但是她母親薛二姨娘給院中的下人發(fā)了喜錢。
程綰綰出生的時候,她的阿娘有沒有給院子里的人發(fā)喜錢,她也不知道,那時候她還是個奶娃娃,生下來就不哭的,可能也不討人喜歡。
后來也沒人給她講過阿娘以前的事……
程綰綰搖搖腦袋,咬唇不去想了。
不管她和程湘湘以前有多少嫌怨,程湘湘平安生下孩子,她都是高興的。
小孩子總是無辜的。
程綰綰高興起來:“她生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是個女孩兒。”晴云道。
晴云本來笑著,說起這個又嘆了口氣:“不過袁世子似乎很盼著有個嫡出的公子,如今袁世子院中只有兩個庶子,嫡出的三小姐是個女兒身,這回世子夫人生的又是個女兒。袁世子恐怕有些失望。”
程綰綰點點頭。
男孩兒女孩兒都很好,但是她也知道,袁世子畢竟是親王府的世子,沒有嫡子,將來世襲的爵位都不知道傳給誰。
晴云又笑道:“不過世子夫人年輕,過半年還可以再要一個。總能有小世子的。”
程綰綰點點頭。
反正這回小女孩兒平安落地,是件好事。
程綰綰便沒去想這件事了,誰知道了過了沒幾日,趙夫人和大兄長就登門了,為的正是程湘湘生孩子的事。
第212章
晴云親自去引路,將趙氏和程珉一路從東宮外請至東宮前廳。
“太子妃在過來的路上了,趙夫人和程公子請稍候。”晴云吩咐人上了茶,解釋了一句便退了出去。
侍女們都退下后,趙氏瞪了瞪眼,沒好氣道:“這個程綰綰,如今架子是越發(fā)大了,從前我還真沒看出她這小賤人有這副骨氣。”
程珉皺眉,神情不悅:“母親,這里是東宮,即便太子如今不在京中,這東宮里也到處都是眼睛和耳朵,三妹妹如今是太子妃,母親怎么總說這樣大不敬的話。”
趙氏最看不得兒子總替那小賤人說話,氣道:“你到底是誰生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青竹院那死了的賤人生的,自己的妹妹不管不問,從小就偏心那狐媚子,你和你爹一個樣,一個個都被狐媚子迷了眼了!”
因為程湘湘的事,這段時日趙夫人心情奇差,在府中也是動輒為了一點小事發(fā)脾氣,責(zé)打下人。
程珉一直忍耐著,但眼見母親越說越不像話,到底端出幾分肅色來:“母親!”
趙夫人慪氣,卻對這個已經(jīng)長大的兒子到底有幾分依賴和畏懼,哼了聲,總算沒再說下去。
趙氏這副怒氣填胸的架勢,等程綰綰來了之后,卻到底是忍住了。
“大兄長和母親怎么突然來了?”程綰綰進(jìn)了前廳,看見二人。
先是開心地看了看大兄長程珉,然后看向趙氏,目光就客套疏遠(yuǎn)了很多。
“大兄長和母親久等了吧?”程綰綰道。
她自去上首坐下。
趙氏和程珉站了起來,等她坐下了,也才跟著重新落座。
趙氏忙不迭道:“不久不久,沒等多久。”
程珉看了一眼,母親和剛才完全是判若兩人。
雖說是自己的母親,程珉?yún)s很是不喜這副做派,只得將目光轉(zhuǎn)向別處。
大兄長還好說,趙氏會來,必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程綰綰便直接問了。
趙氏正愁不知道怎么開口,程綰綰一問,她立馬一副同她母慈女孝的姿態(tài),忍淚含悲地說道:“綰綰啊,這回你二姐姐的后半輩子,可全都要靠你了啊!只有你能幫你二姐姐了啊!”
程綰綰心道果然如此,若不是為了程湘湘,趙氏怎么會來找她。
“母親慢慢說。”程綰綰道。
趙氏忙點點頭,說道:“前幾日,你二姐姐不是生產(chǎn)了嗎?你或許知道,她給他們袁家生了一個女兒。”
程綰綰點頭:“我知道。等二姐姐孩子滿月的時候,我會去祝賀的。”
“還祝賀什么啊!”趙氏哭了出來。
也不知她是裝的,還是真哭了。
趙氏悲戚道:“袁家可看不上她生的是個女孩兒,竟為了這事,將湘湘給軟禁起來了!”
什么?!
程綰綰一聽,登時瞪大了眼睛。
這是什么道理,即便是生了一個女兒,袁世子不太滿意,還想要一個嫡子,那也不至于把剛生產(chǎn)完的妻子給軟禁起來吧?
這、這簡直匪夷所思!
程綰綰聽明白了,卻又不是很明白,她覺得這怎么可能呢!
程綰綰愣了半晌,終于想起來看向大兄長程珉。
程珉?yún)s是點了點頭。
*
套了馬車,一路趙氏催得緊,不過兩刻鐘,就到了順親王府。
世子袁浩今日不在府中,程綰綰便先去拜見了順親王夫婦。
順親王夫婦名義上是東宮的長輩,是以二人雖然對程綰綰十分的客氣,但是程綰綰也沒有在兩位年過半百的長輩面前拿任何太子妃的架子。
再說,她總覺得世子袁浩雖然一貫多情,但正因多情,他并不是一個刻薄絕情的人。
再怎么說,就因為妻子生的是女兒沒能一胎就生下兒子,他便直接將妻子軟禁,這種事,實在不像是順親王府這樣的門第做得出來的。
他們也要臉啊,這樣的事傳出去多不好聽啊。
程綰綰總不能拿世子袁浩的房中事來質(zhì)問他的父母順親王夫婦,所以程綰綰在順親王夫婦面前,表現(xiàn)得十分溫順乖巧,仿佛只是一個柔順的晚輩偶然間前來拜訪。
她只說知曉家中姊妹誕下孩兒,特意來看望。
見完順親王老夫婦之后,順親王妃就安排了人,帶著程綰綰去探望程湘湘。
趙氏和程珉直接去了袁浩的世子院,順親王夫婦很少插手兒子院中的事,趙氏也就沒去攪擾兩位身份貴重的親家。
程綰綰跟隨府中侍女到了世子院,卻發(fā)現(xiàn)趙氏和程珉被世子院的下人攔在了院外,雙方正在爭執(zhí)。
為程綰綰領(lǐng)路的侍女年紀(jì)約摸二十出頭,一見世子院外吵鬧,連忙同程綰綰告罪,又過去制住了場面,同趙氏賠了罪。
只是,世子院的人仍舊說是得了世子袁浩的嚴(yán)令,不許人隨便進(jìn)去探望世子夫人。
程綰綰原先還有些懷疑,但見此情形,果真袁浩是將程湘湘給軟禁起來了。
程綰綰心中大為震驚。
趙氏見程綰綰來,與世子院下人爭執(zhí)時攘袂切齒的樣子頓時收斂起來,又換上一副悲戚的神態(tài)。
趙氏哀聲道:“你看,母親沒有騙你吧!”
程綰綰這才不得不相信了眼前所見。
其實程湘湘在順親王府里過得如何,程綰綰根本就不關(guān)心,她也早就不在乎程家的事情了。
但是,大兄長對她來說總歸是不一樣的。
今日是因為大兄長都來了,她才愿意隨趙氏來順親王府一趟。
自從她做了太子妃之后,程家明里暗里好多事想讓她去辦,但是大兄長從來沒有讓她幫過什么,程綰綰心里記著大兄長的這份體諒。
不過,程綰綰盡管眼下有心想幫,但這畢竟是袁世子的家事,袁世子本人又不在這里。
若是在這里,她還可以說和,但是人不在,她就不能仗著太子妃的身份為難這些做下人的了。
程綰綰只好同順親王府派來的侍女說了一聲,只她帶著晴云進(jìn)去看看程湘湘。
世子院的下人明顯主要防著的是程家的人,尤其是趙氏,對程綰綰,卻倒是沒那么抗拒。
程綰綰順利進(jìn)了世子院。
進(jìn)世子院之后,領(lǐng)路的人變成了世子院里的丫鬟。
很快到了程湘湘的院子外。
還沒等程綰綰進(jìn)去,外頭幾人就聽見屋里傳出來幾乎是咆哮的聲音。
“夠了夠了!讓她不要再哭了!哭哭哭,就知道哭!哭頂什么用!她還不如一個死孩子!”
是程湘湘的聲音。
那歇斯底里的聲音,把程綰綰和晴云都驚住了,丫鬟倒是司空見慣似的。
程綰綰看向丫鬟。
丫鬟恭恭敬敬小聲道:“太子妃勿怪,世子夫人她這幾日都是這樣……小姐還太小,總是哭鬧,世子夫人她……”
程綰綰立馬明白了。
是程湘湘剛生下的女兒哭鬧,程湘湘受不了了,這才大喊大叫。
程綰綰之前在宮里的時候,敏妃她們就同她說過,說婦人生孩子是一道難關(guān),有的人容易,但有的人平安生了孩子,之后卻像瘋魔了似的,還有被剛出生的孩子的哭鬧聲吵得直接一氣之下將自己的親生孩子掐死的。
程綰綰當(dāng)時聽的時候就嚇住了,敏妃她們都說,生孩子一定要凡事順心順意才好,若有不如意的,一定要說出來,不要悶在心里。
凡此種種,又給她傳授了許多的生兒育兒的經(jīng)驗,但是程綰綰那時只心道,她不知道要幾時才用得上了。
而那時,她對敏妃她們說的那些話,其實還有些不信的,哪有剛辛辛苦苦生了孩子就把孩子掐死的,難道生個孩子還真的一下子瘋了不成。
但是此時此刻,程綰綰聽著屋里那可怖的咆哮聲,她忽然覺得,敏妃她們也未必就是夸大其詞。
程湘湘是個什么性子,程綰綰受了她多少欺辱,程綰綰真的擔(dān)心程湘湘會拿孩子出氣,真把孩子怎么樣了。
她趕緊進(jìn)去屋中。
屋門半掩著,晴云推開門,程綰綰進(jìn)了屋。
屋里只看見一個奶母,奶母抱著一個有些皺巴巴的嬰孩哄著,動作神情俱是小心翼翼。
而程湘湘的聲音,是隔著一扇屏風(fēng)傳出來的。
奶母看見進(jìn)來人,有些愣住。
丫鬟忙道:“這是太子妃,世子夫人的妹妹,快些拜見!”
奶母愣了愣,瞪大了眼睛看著程綰綰,回過神來趕緊跪下拜見。
而奶母懷抱里的嬰孩自是不知什么太子妃的,仍舊哭個不停。
程綰綰趕緊道:“免禮。”
奶母被晴云扶著站起來,看向程綰綰的神色有些畏縮,大約以為世子夫人的妹妹,也定和世子夫人一樣,脾氣不好。
小嬰兒一直哭,程綰綰上前。
她原本準(zhǔn)備抱過來哄一哄的,但是剛出生不久的嬰孩實在比她想象中難看太多了,皺皺巴巴的,又小得可憐,好像稍微用點力都要弄折了似的。
程綰綰又沒生養(yǎng)過,哪里敢抱呢。
只好打住了手上的動作,只看了看:“她怎么一直哭呢?是不是餓了?”
奶母有些懵:“不是,奴婢才喂過的……”
“那她是怎么了?”程綰綰好奇地看奶母懷里的小不點。
有點黑,又皺皺巴巴的,真丑啊……
奶母道:“小姐有些犯困,又被……”
奶母沒說完,屏風(fēng)后突然安靜下來,隨即程湘湘出來了。
“程綰綰?你怎么來了。”
程湘湘一看見程綰綰,就沒好臉色。
晴云皺眉,等著吧,等殿下一回來,她立馬就去告狀!
程綰綰卻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
程綰綰指了指奶母懷里的孩子:“她只是困了,你越是這樣在屋子里罵,嚇著她,她睡不著,就哭得更厲害。”
程湘湘看著程綰綰的神色有些陰郁。
這個小賤人,什么時候和她說起話來,不低頭也不垂眼,神色這般坦然,還敢教訓(xùn)起她來?!
程湘湘嗤笑一聲:“這是我的女兒,輪得到你來教我怎么養(yǎng)嗎!”
程綰綰沉默。
程湘湘冷笑一聲,待她又要說話,程綰綰看她一眼,見她穿著厚衣裳,頭上也戴著抹額,便道:“進(jìn)去說罷,你剛生完孩子,不能吹風(fēng)著涼。”
語氣過于平靜,仿佛帶著一股自然而然地發(fā)號施令一般。
旁人都未覺得,程綰綰自己也沒覺得,她確實也沒有命令程湘湘的意思。
但是在程湘湘聽來,這個從前對她卑躬屈膝的庶妹,如今竟然能挺直腰桿,和她心平氣和正常的說話,那就已經(jīng)是天大的挑釁了。
程湘湘立馬炸了:“輪得到你來命令我!你這小賤人!爬得再高你也是妾生的庶女,和你娘一樣是小賤人!你們這些做妾的都是賤人!你這——”
“住口!!”門外一聲厲呵。
世子袁浩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
幸而袁浩回來了,晴云的手已經(jīng)忍不住舉了起來,就要上前狠狠賞這瘋婦一巴掌!
這瘋婦果然是瘋了!太子妃好心來看她幫她,她居然句句都是頂撞,還罵出這樣惡毒過分的話來!
程綰綰沒想到袁浩這時候回來了。
當(dāng)下,袁浩就呵斥程湘湘回去屋中。
程湘湘不肯,兩人吵嘴起來。
程綰綰聽見程湘湘說——
“難道一個妾生的孩子,還不如我給你生的嫡出的孩子嗎!袁浩!你從前是怎么說的!如今你為了玉姨娘那個賤人,竟然還軟禁我!”
程綰綰聽得有些糊涂了,這都是什么事和什么事,怎么軟禁程湘湘的事,又和那個玉姨娘有關(guān)系了呢?
第213章
程綰綰雖然進(jìn)了世子院,但也并非是仗著太子妃的身份闖進(jìn)來的,是以袁浩并沒有在意此事。
然而程綰綰卻從兩個人的爭吵之中,聽出了不對勁的地方。
程綰綰感覺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問題,但是大兄長總不會騙她吧。
然而,等袁浩命兩個婆子將在外頭發(fā)瘋般叫囂的程湘湘弄進(jìn)了屋中之后,袁浩將程綰綰請到院中偏廳去,告知了程綰綰事情的真相。
原來程湘湘根本就不是因為只生了一個女兒而被軟禁的。
袁浩道:“她生下孩子之后,我命院中小心照看,只要府中無事,也多陪伴在她身邊。可是太子妃可能不知道,就在兩日前,我府中一名懷有身孕的姨娘,卻被她狠心推下池塘,孩子沒了……”
程綰綰瞪大眼睛。
袁浩神色痛苦:“那姨娘的身孕本已經(jīng)有五個多月,這一推,孩子沒了……府醫(yī)說,那是個已經(jīng)成形的男孩……”
程綰綰全然不知道還有這些事。
趙氏剛才壓根沒提起。不知道趙氏是不知情,還是故意隱瞞。
袁浩道:“那姨娘也因此壞了身子,再不可能有孕了。”
程綰綰呆住。
一旁晴云也十分驚愕。
好在太子妃還沒有開口為那世子夫人說情。
莫說是袁世子,就是她們這不相干的人聽了,也覺得心驚。
程氏是世子正妻,世子院里原先也不是沒有庶出的兒子,袁世子都已經(jīng)有兩個庶子了,都十好幾歲了,程氏何至于計較那個姨娘肚子里一個尚未出世的小孩子呢。
晴云想不明白。程綰綰也想不明白。
程綰綰更加想知道的是,這件事情的真相,大兄長到底知不知道?
得知了事情的真實始末,程綰綰自然不可能再為程湘湘說半句話。
程綰綰向袁世子道了叨擾,再去看了一眼程湘湘。
這回程湘湘已經(jīng)安靜了下來。
“你若是來看我的笑話,那你看到了,滿意了?!趕緊滾吧!”程湘湘厲聲呵斥。
她呵斥完,屋里倒是安靜了,沒有小孩子半刻不停的哭聲了。
不知道奶母把孩子抱到哪里去了。
程綰綰以前很怕程湘湘和趙氏,現(xiàn)在看著程湘湘的樣子,卻覺得有種恍若隔世般的感覺。
她談不上怨恨,只是覺得,過了這么久了,程湘湘怎么一點都沒變呢?
但是她已經(jīng)變了。
她不再是以前程府里那個怯懦膽小、無依無靠任人欺侮的小庶女了。
當(dāng)一個人從泥潭沼霧之中,脫胎換骨地逃出來,再去回看泥沼沉霧之中那些曾經(jīng)讓她害怕畏懼的東西,就會陡然開悟,原來她已經(jīng)脫離其中很久了——原來她已經(jīng)越走越好,而那片沼地之中,泥仍舊是泥,霧仍然是霧,永遠(yuǎn)不懂得改變。
誰會傾其一生去憎恨一潭冥頑不化的泥沼地呢?
程綰綰看著程湘湘,竟然突然對她固執(zhí)不變的驕縱任性有一絲憐憫。
程綰綰沒有和她爭辯。
她看著坐在那里用憤怒掩蓋內(nèi)心焦躁和不安的人,輕聲道:“二姐姐,無論如何,孩子都是你辛苦生下來的,她是你的孩子,她也是無辜的。而她也是袁世子的女兒,二姐姐與其一味怨憤,不如好生對待這個你們共同的孩子,這樣日后二姐姐便或許還能與袁世子重修舊好。”
程綰綰真心實意的勸告,落在程湘湘的耳朵里卻只剩下讓她自尊受辱的刺耳。
程湘湘從桌邊猛地站起來,對程綰綰怒目而視:“你這賤人!幾時輪到你來教訓(xùn)我!”
程湘湘憤怒之下,還想像以前在程府那樣,對程綰綰動手。
但是她只剛剛上前,就被晴云攔住,抓住她舉起來的手腕狠狠地甩了出去。
“大膽!世子夫人想對太子妃不敬嗎!”
程湘湘產(chǎn)后虛弱,一個趔趄,跌回去撐在桌上才重新站穩(wěn)。
程湘湘不可置信地看著程綰綰。
而程綰綰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她,動也沒有動,連目光都是沒有多大波瀾的。
程湘湘一時有些愣住。
片刻,她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但又非是擠出一個笑來:“程綰綰,你真是變了,早知道在府里的時候,就應(yīng)該弄死你!”
晴云皺眉,將到了唇邊的訓(xùn)斥忍下,看了看小太子妃。
程綰綰卻是盯著程湘湘,微微地笑了。
她知道程湘湘在意的是什么,她最后的一點好心,在剛才的那番話里也用盡了。
她笑起來,平靜從容的樣子,襯得程湘湘越發(fā)像個歇斯底里的瘋子。
“或是這就是——權(quán)勢養(yǎng)人吧。”
*
程綰綰離開程湘湘的院子,屋中摔砸東西的聲音漸漸聽不見。
走的時候,卻是碰到了兩個人。
二人行過禮后,一人自稱是世子院中的玉姨娘,而另一人,則說是世子院中的三小姐,袁璐。
程綰綰從程湘湘和袁世子爭執(zhí)的話里,猜出來這位玉姨娘約摸就是那個被推下水失去了孩子的可憐姨娘。
程綰綰關(guān)心了幾句。
隨即程綰綰便離開了順親王府。
回東宮的路上,程綰綰靜默不語。
晴云以為她是這一趟被程家人利用給氣著了,便安慰道:“太子妃莫要為不值當(dāng)?shù)娜藙託狻!?br />
程綰綰回神,看了看晴云,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氣。”
晴云:“那太子妃因何出神?您都一路沒說話了。”
程綰綰道:“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二姐姐剛生產(chǎn)完,身子還虛弱得很,哪來的心思和力氣,專門去池塘邊推那玉姨娘下水。”
晴云愣住。
程綰綰繼續(xù)道:“再說了,玉姨娘不是一貫得袁世子寵愛嗎,二姐姐叫她去,她就去嗎?她不為自己想,也要為肚子里的孩子想啊。”
晴云:“太子妃的意思是……”
程綰綰:“方才和那玉姨娘說話,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她答我的話之前,都會看那位三小姐一眼。”
晴云倒是沒太注意,但是她領(lǐng)會到了小太子妃的意思。
晴云道:“可是、可是那位三小姐才只有十歲不到……”
程綰綰沉默了,半刻才點點頭:“或許是我想多了吧……算了,反正也與我們沒有干系了。”
第214章
回到東宮,程綰綰下了馬車。
程珉也從后頭馬車上下來。
“大兄長進(jìn)去再坐會兒吧。”程綰綰道。
“不了。”程珉道,“將太子妃送到便可。我這就回去了。”
程綰綰也沒有強(qiáng)留。
程珉欲轉(zhuǎn)身,神色卻有些猶豫,到底停下來,還是同程綰綰道:“三妹,今日的事,實在對不住……我實是沒想到母親竟然連我一起騙了……我若是早知道二妹做出那樣的事,我說什么也不會來東宮這一趟。母親真是太糊涂了!母親這樣縱容下去,只會讓二妹往后在順親王府的日子越來越艱難……”
程綰綰面色平和,反正程湘湘以后如何早就不關(guān)她的事了。
但是她很高興,大兄長沒有和趙氏一起來騙她。大兄長也是被趙氏騙了的。
程綰綰直說自己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又玩笑道,讓程珉也快些娶一位大嫂回家。
程珉無奈,只笑不答。
程綰綰也不知為何,大兄長年紀(jì)也不小了,趙氏一直操心著急他的婚事,但是他似乎一直刻意回避,似乎……并不想娶妻。
但她與程珉還沒有親近到那個份上,自然不會追問原由。
兩人說了幾句,這回程珉真要走了。
臨走前,他又說了句:“三妹,你……你莫學(xué)二妹那般性子倔……”
程綰綰聽得莫名,不知好端端大兄長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程綰綰沒作聲,只聽程珉又道:“遇到事情,有時候軟乎些,也未嘗不好。”
這兩句話當(dāng)中,似乎別有什么深意,但是程綰綰一時實在體味不出。
但她一向乖巧,總之先順從地點了點頭,應(yīng)下:“大兄長,我記住了。”
*
十月底時,安王歸靈。
安王戰(zhàn)死邊關(guān),卻比秦昭還要慘些,連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沒有找到,所謂歸靈,送回京中的也只是一具空棺而已。
棺中沒有尸身,只有安王生前的一身衣冠。
安王府掛起白皤,不過江煜在上戰(zhàn)場之前,曾經(jīng)同范書雯玩笑般提起過,說若是他不幸戰(zhàn)死,他希望死后,能夠再去他母妃的靈前看一看母妃。
范書雯悲痛不已,但逝者已逝,她也想替他完成這個心愿。
遂進(jìn)宮,求見皇帝,說了此事。
安王本就是為國戰(zhàn)死,皇帝失去了一個兒子,心底同樣難過,當(dāng)即下令,要大辦安王的葬儀。
皇宮都掛起了白皤,安王的葬儀將由宮中主辦,棺槨在宮中停靈三日,而后下葬皇陵。
壽陽城里,因太子戰(zhàn)捷而帶來的短暫松閑,又陷入一片沉痛之中。
城中停了一切歌舞曲樂,各高門府邸、朝中百官,都要去宮中為安王祭奠。
東宮也不例外。
程綰綰著素衣,去釵環(huán),素容進(jìn)宮,與眾官眷、宗婦一同為安王祈福。
這是皇子葬儀之中,少有的恩寵了。
女眷這邊一應(yīng)規(guī)制都有皇后安排。
一連三日,程綰綰都沒有出宮。
雖是守靈,倒也沒有那么嚴(yán)苛,非要守足三天三夜,多數(shù)人都只需要守白日,晚間還是可以睡覺休息的。
安王府的人則是要守上三天三夜。不過也有輪換,免得有人身體實在撐不住。
這日,是守靈的最后一日。
奉靈殿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嗚嗚的風(fēng)聲,又像是低低的哭聲又遠(yuǎn)處傳來。
越近冬月,天氣越冷,這晚尤其吹起了大風(fēng)。
皇帝穿了身厚素袍,身邊只帶了郭為郭公公一人,來了奉靈殿中。
奉靈殿是宮中供奉皇室宗祠牌位的地方,而這處是奉靈殿的偏殿,供奉的是死去的妃嬪的靈位。
江煜的棺槨在這里停了半日,算是全了他想‘見’母妃的愿望,而后才將棺槨移去別處,由安王府的人守靈。
此時,偏殿里倒是顯得有些空蕩,伴著嗚嗚的風(fēng)聲,更有些陰森。
皇帝獨(dú)自一人進(jìn)來,郭公公守在殿外,沒有跟進(jìn)來。
皇帝在排排列列的靈牌前站了站,過去擦了幾個牌位,然后走到了祺妃的靈牌前。
皇帝站了許久,才幽聲開口:“祺妃,你的孩兒……很有長進(jìn)。”
殿內(nèi)回聲幽幽,沒有應(yīng)答。
皇帝從來不曾戀棧權(quán)位,他沒有他那些斗得你死我活的兄弟們那般冷硬的心腸。
所以江煜的死,讓皇帝十分心痛。
皇帝牽起嘴角,似乎是想笑一下,但到底沒有笑出來。
他對著眼前的靈位道:“朕老了,這幾年想起年輕時候的事,才覺得虧欠了許多人。”
皇帝沒說虧欠了誰,虧欠了什么。但他顯然是覺得虧欠了祺妃的。
祺妃生前且不說,而在祺妃死后,當(dāng)時正是江訣的母妃禎貴妃離世不久,皇帝一心都在這個最愛的女人留下的與他唯一的兒子身上,自然全心全意都用在幼年的江訣身上,那時他根本不記得七皇子剛剛出生,也是失去母妃孤苦伶仃的一個人。
從皇后到祺妃,皇帝不知怎么,近來總是想起許多從前的事,也越來越覺得那時的他,不僅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也從來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皇帝幽幽嘆一口氣,默不作聲,又給祺妃把牌位擦了一遍。
外頭開始下雪了。
有雪花飄進(jìn)來,寒意一陣卷著一陣,皇帝才覺得有些冷,轉(zhuǎn)過身來。
殿內(nèi)空蕩,冷雪飄揚(yáng)。
皇帝嘆口氣,喚郭公公:“走吧,下雪了,回去吧。路不好走。”
殿外一片安靜。
本該應(yīng)聲進(jìn)來伺候的郭公公,沒有進(jìn)來,也沒有半點回應(yīng)。
皇帝皺起眉:“郭為?”
空蕩的殿內(nèi)只有幽幽蕩蕩的回聲,仍舊沒有人回答。
皇帝終于察覺到不對:“郭為?!郭為!來人!”
然而皇帝的大聲傳召,也沒能召來奉靈殿外的侍衛(wèi),卻是有腳步聲,悠悠緩緩地響了起來。
踩著雪的腳步聲,沙沙作響,冷白的月色下,一抹人影慢慢地朝著偏殿走了過來。
皇帝看清來人的時候,霎時瞪大了眼睛,滿臉都是震驚而難以置信。
皇帝張了張嘴,卻在驚駭之下完全沒能發(fā)出聲音。
那人卻在殿門口站定,含笑看著他:“父皇,怎么了?看到兒臣還活著,父皇不高興嗎?”
第215章 (捉蟲)
女眷的住處是皇后安排,程綰綰便照舊住在曲春宮。
宮中要守靈,每日辰時初刻到堂。今天是最后一天,漸漸入冬,程綰綰起身的時候,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
因為是喪儀,自然不可能帶著一堆侍女進(jìn)宮伺候,程綰綰只帶了晴云一個人。
晴云侍奉程綰綰起身,說道:“今兒又比昨日里更冷了,天也陰沉沉的,方才還刮了好幾陣大風(fēng),太子妃要多穿些才行,免得著涼了。”
程綰綰點頭,依言乖乖穿上了晴云拿過來的厚衣裳。
她看了眼外頭又問:“下雪了嗎?”
晴云輕聲:“那倒還沒有,但是冷得很,怕是這兩日間也就要落雪了。”
雪景雖美,程綰綰卻不大喜歡。她很怕冷。
穿好衣裳,她又把衣裳裹緊些。
要出門的時候,晴云道:“昨日周大人托人傳了口信來,說是周小姐已經(jīng)回到家中了。”
安王歸靈抵京之前,程綰綰就收到了消息,她安排出去的人已經(jīng)帶著周雪君在回壽陽的路上了,三五日之內(nèi)必定就能回來。
外頭起了戰(zhàn)事,現(xiàn)在到處都有可能生亂子,周雪君平安回來,程綰綰也算稍微放了心。
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能回來……
程綰綰想起男人,有些失神。
晴云沒留意到,正在說道:“不過周小姐這一趟出去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周大人特意叫人問太子妃,說是周小姐回去后有些反常,成日不高興的樣子,誰提起秦二公子更是不得了,周小姐立即就冷下臉來,不許周府里的人再提起秦二公子了。”
程綰綰不知此事,聽晴云這么說也是驚訝。
兩人對視,不過晴云一直在她身邊,自從江訣離京親征之后,更是幾乎和她形影不離,她驚訝,晴云自然也不知緣由,神色茫然無奈。
程綰綰想了想,也只能道:“那就傳信出去,讓去接周姐姐的人到周府去一趟吧,一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都同周家說一遍。”
晴云點頭:“是。那等安王殿下落葬皇陵之后,再叫人去說吧。”
周晉在朝為官,這幾日肯定也要在宮里。若說給周夫人聽,不過平白讓周夫人跟著擔(dān)心,還是等守靈結(jié)束,安王下葬之后,再叫人去直接同周晉說。
守靈到晚間,戌時結(jié)束。
程綰綰沒回曲春宮。皇帝身為國君,身份尊貴,不用守靈,但是想必心里也是沉痛的。
程綰綰想去看看皇帝。
江訣不在京中,她身為太子妃,他的妻子,這份孝心還是應(yīng)當(dāng)有的。
守靈結(jié)束時天就已經(jīng)擦黑,像晴云說的,今日格外冷,晚上的風(fēng)更大了。
程綰綰冒風(fēng)到慶康宮時,天色已經(jīng)徹底黑下來,而皇帝卻不在慶康宮里。
問過殿門值守的小內(nèi)侍,內(nèi)侍回說陛下帶著郭公公出去了,好像是朝著奉靈殿的方向去了。
程綰綰謝過小內(nèi)侍。
離開慶康宮,晴云問:“太子妃可要去奉靈殿附近等一等?”
程綰綰猶豫了一下:“還是算了吧。父皇心情不好,特意去奉靈殿,想必就是不希望有人打攪。”
程綰綰嘆口氣:“等明日安王落葬了,我再來看望父皇吧。”
晴云應(yīng)是,主仆二人回曲春宮。
卻是回去沒多久,外頭就下起了雪。
風(fēng)聲呼嘯,拍打得門窗都簌簌作響。
“今年怎么吹這樣大的風(fēng)……”晴云嘀咕,給程綰綰掖好被子又道,“太冷了,太子妃等一等,奴婢去灌個湯婆子來。”
程綰綰實在怕冷,便沒拒絕,麻煩晴云去給她弄了。
有了湯婆子,程綰綰自然暖呼呼睡下。但是夜里風(fēng)大,不知怎么她醒了好幾回。
翻了身,又睡下,到底沒理會外頭的風(fēng)雪交加。
*
奉靈殿里,江煜慢慢悠悠,將殿中的燭燈一盞、一盞地點燃。
燭火漸亮,照見他的臉,神色近乎寧和,只是唇邊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他垂著臉,那絲笑于是沉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之間,顯出陰森的冷意。
皇帝再不可置信,卻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殿內(nèi)亮起來,所有一切無所遁形。
江煜點完殿中一半的燭燈之后,皇帝瞪著雙眼,終于發(fā)出聲音:“你、你沒有死……”
江煜點完一側(cè)的燭燈,停下動作來,看了看皇帝,眼里是溫和的,一如往昔。
只是以前那雙眼睛總是明亮,仿佛讓人輕易就能看透,現(xiàn)在卻不知是不是因為殿中燭燈昏黃搖動,那雙眼睛也變得深晦不清起來。
江煜微微笑起來:“兒臣方才說過了,兒臣還活著。怎么,父皇當(dāng)真不高興嗎?”
皇帝沒作聲,嘴巴微張著,好像有許多話要說,但又一句都說不出來。
皇帝雖然無心政權(quán),但是他并不愚蠢,自然知道滿京中都以為已經(jīng)戰(zhàn)死的安王此時此刻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而郭為沒有了動靜,那么發(fā)生了什么,或者說,將要發(fā)生什么,其實是很容易猜到的。
江煜沒等到皇帝的回答,眼皮垂了垂,似乎有些難過,但很快那薄薄的眼皮下只剩下一片冷意,又悠然去點另一側(cè)的燈燭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皇帝良久又問。
皇帝的聲音里,說不出是疑惑痛苦更多些,還是生氣憤怒更多些。
江煜沒去探究,現(xiàn)在去探究,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反正無論哪種,都不是他想要的。
“知道。”江煜一邊點燭,一點道。
皇帝:“你一向無心朝政,難道那些一直以來都是你的偽裝嗎?”
江煜輕笑了聲:“也算是吧。”
“……”皇帝又是沉默。
江煜堂而*皇之地站在這里,而奉靈殿里里外外都沒有半點動靜,要么是還沒有人發(fā)現(xiàn)異常,要么就是……整座宮城,都已經(jīng)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而他現(xiàn)在又這么的淡定悠閑,恐怕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了。
皇帝腦中飛快思考著。
江煜又點完兩盞燭燈,停下來看皇帝,仿佛知道皇帝在想什么,笑著安慰般說道:“父皇,不用操心了,這座皇宮,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兒臣的了。”
皇帝有所預(yù)料,但是仍然無法接受:“宮中戒備森嚴(yán),就算你有手段可使,能控制其中一些人,那你也掌控不了整座皇宮!絕不會所有人都跟著你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很快禁軍巡防就會發(fā)現(xiàn)端倪,你現(xiàn)在收手,朕還可以留你一命!”
皇帝一字一句啟聵振聾,但江煜仍舊只是笑著,臉上的表情都沒有絲毫的變化。
他緩緩道:“父皇以為宮禁森嚴(yán),宮防嚴(yán)密,兒臣只是趁人不備來到這里的嗎?父皇,父皇現(xiàn)在大可以走出去,兒臣絕不阻攔。”
江煜這般從容的態(tài)度,又這么說,皇帝心中頓時沉了大半。
江煜見皇帝似是仍舊心有疑慮,他好心解釋道:“兒臣出征之前就已經(jīng)拿到了宮禁布防圖,父皇不必覺得意外。”
皇帝卻更震愕:“這怎么可能?!”
“有何不可能?”江煜笑容大了些,“是皇長姐幫兒臣拿到的。”
皇帝愣了愣,頓時否認(rèn):“不可能!寧安怎么會幫你做這樣的事!”
江煜:“那自然是有原因。為了詩詩,皇長姐自然什么都肯做的。”
皇帝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突然間,卻是想起大公主府宴會那日之后,江紜的女兒小郡主江詩急病的消息。
雖然事后無事,只是虛驚一場,但是如今想來,江詩病得蹊蹺,也好得蹊蹺。
而后昌樂聯(lián)姻出事,皇后郁郁,寧安進(jìn)宮許久,陪在皇后身側(cè),當(dāng)時皇帝未覺有異,如今想來,那段時日安寧帶著女兒在宮中四處走動,說不定真有機(jī)會,能拿到宮禁布防圖。
皇帝到底是見過皇室爭斗的,當(dāng)即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guān)竅,卻是難掩震驚:“你!你可是詩詩的舅舅!你怎能——!”
江煜神色淡淡:“是啊,兒臣是詩詩的舅舅,所以兒臣穩(wěn)坐皇位之后,不會傷害她的,自然會把解藥給她。還有皇長姐,還有皇后母后,還有二皇兄他們,兒臣都不會傷害他們的性命。當(dāng)然,也包括父皇您。父皇,過幾日您就安心做您的太上皇便是。”
皇帝盯著江煜,這個自己親生的兒子,從前這個兒子一眼到底,最好看明白,如今皇帝卻完全看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
若只是為了皇位,他原本不必在這里說這許多。
皇帝正在想的時候,卻是見面前的人眸底冷下來,幾乎帶著恨意般,生冷地說道:“只是,兒臣感念親情,留下這許多人的性命,唯有一個前提。”
皇帝下意識問道:“什么?”
江煜抬起眼,看著皇帝道:“兒臣要父皇,親自下旨,賜死太子。”
皇帝驚駭,剎那瞪大眼睛。
江煜繼續(xù)道,方才一瞬的恨意湮滅,眼底只余一層薄淡的嘲弄:“若父皇不愿意,那皇后、皇長姐、二皇兄,還有剩下的所有人,包括江詩和江玥,她們都要死。”
江煜笑起來,笑得有些孩子氣:“父皇,在太子皇兄和剩下的兄弟姐妹們之間,還有后宮妃嬪,在太子皇兄和他們之間,父皇,您會怎么選呢?”
第216章
若不是皇帝分明聽見耳中令人驚駭?shù)脑捳Z,只單單看著眼前人臉上平和的神色,任誰也無法想到,此情此景,是一個大逆皇子正在謀逆威脅。
皇帝被江煜的話所震住,但他到底也反應(yīng)過來些許,安王這番話,分明是對太子記恨已久。
皇帝沒做什么選擇,皺眉道:“太子雖性情冷酷,但絕非刻薄寡恩之人,這些年眾皇子之中,你與他一向算是更親近的,你究竟為何……”
話聽到一半,江煜的臉色就冷下來,未等皇帝說完便打斷:“父皇難道真的不知道為何么?”
皇帝看著他。
雖然皇帝沒有說話,但是這兩年來,皇帝或許是年紀(jì)大了,人老多情,對從前的事無端多了許多感慨。
正如皇帝方才在靈牌前說的那些話,皇帝其實隱隱地感覺到了一點原由,只是并未開口。
江煜卻并不指望皇帝能明白。
他平靜地說道:“母妃過世那幾年,兒臣還小,皇后娘娘與其她眾位娘娘們,憐惜兒臣年幼,對兒臣照顧有加。那時候兒臣覺得很開心,并不覺得自己比別的皇子少了什么。那時兒臣也并不覺得,自己很少見到父皇您。”
皇帝心里隱隱的預(yù)感漸漸落下來,落到了實處。
方才臉上憤怒的神色驟然間平息,皇帝沒說話,只聽著江煜說。
“兒臣以為父皇政務(wù)繁忙,無暇顧及兒臣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直到兒臣漸漸大些,時常聽宮人們說起,父皇與太子皇兄的父子趣事。”
“……那時候,兒臣心里只是有些難過,后來忍不住,便時常往父皇常帶著太子皇兄玩耍的地方跑。父皇,您不知道吧,那幾年您手牽手帶著太子皇兄在御花園玩耍的時候,幾乎每一次,兒臣也都在。”
皇帝慢慢抬起眼,看向自己的兒子。
在久遠(yuǎn)的溫馨父子時光里,皇帝并不曾記得,除了太子之外,還曾有一個兒子也在那里。
皇帝啞聲:“煜兒……”
“后來再大些,”江煜沒有聽皇帝說下去,目光幽遠(yuǎn),仿佛沉在回憶里,“到讀書的時候,大家都有太傅教導(dǎo),父皇很少過問大家的功課,唯獨(dú)太子皇兄的課業(yè),父皇時常親自查問,就算忙的時候不得空,也會時常問一問太傅,太子皇兄進(jìn)益如何。父皇曾經(jīng)……問過哪怕一次兒臣的功課嗎?”
皇帝喉間干澀不已。
年輕時,他尚可以將精力都放在將來,期盼往后,如今年紀(jì)大了,將來終不過黃土埋身的結(jié)局,或許如此,倒反而時時回想起過往來。
他曾問過其他兒子的功課么?
皇帝不記得了。或許問過,或許沒有。除了對太子,年輕的帝王無心權(quán)位,一心以為知心的愛人才是世間珍寶,而死去的真愛留下的血脈,自然更加珍貴無比。
至于別的人,帝王之心,能容下的已經(jīng)不多了。
皇帝這幾年早已經(jīng)覺得對往事有諸多愧悔,不然今日也不會來祺妃的靈牌前說那些話,只是,終究未曾有人這般當(dāng)面質(zhì)問過。
此時,皇帝便有如一根尖針插進(jìn)了他的心口,那種銳利的疼痛慢慢泛開來。
不必皇帝回答,江煜輕笑了一聲,滿是嘲弄:“兒臣想,大概是沒有的。”
皇帝無言。
江煜輕聲道:“兒臣年幼時體弱,時常生病,父皇幾乎很少會來看望兒臣。但是太子皇兄病的時候,聽聞父皇總是不管晝夜也要守在太子皇兄身側(cè)。”
江煜的目光慢慢從虛空中一點一點收回來:“父皇帶太子皇兄放過風(fēng)箏,太子皇兄學(xué)騎射的時候,父皇請了柯老將軍還不夠,仍要陪著太子皇兄練習(xí)。曾經(jīng)……兒臣以為,這一切的不同,都是因為太子皇兄是太子而已。太子,總是和其他皇子不同的。父皇雖然不夠疼愛兒臣,但對二皇兄他們也不過爾爾,兒臣只要不和太子皇兄比就好,再說,兒臣怎么能和太子皇兄比呢?”
江煜話音嘲弄,眼神看向皇帝:“可是后來很久以后,兒臣才明白,父皇的偏愛,不是因為三皇兄是太子,而只是因為,他是禎貴妃的兒子。因為他是禎貴妃的兒子,所以,他才是太子。”
皇帝從江煜的話里再次聽出了一絲冷意。
皇帝壓下喉間的酸澀,趕忙道:“那些年是朕偏疼太子,是朕的錯,你怨恨朕便是,何必怨恨太子。”
江煜看著皇帝,臉色出奇的平靜,似乎是覺得疑惑,盯著皇帝看了一會兒,兀地輕笑了一聲。
“父皇說笑了,兒臣怎敢怨恨父皇。兒臣……一向最是敬愛父皇,兒臣一開始想要的,不過只是父皇您的一點在意。”
皇帝心口兀地一痛。
皇室里人人都會演戲,但是這一刻,皇帝卻知道安王說的話都是真的。
江煜輕聲:“兒臣曾經(jīng)努力學(xué)習(xí)功課,也曾經(jīng)夙夜不怠練習(xí)騎射,年少時候,曾經(jīng)有一段時日,兒臣的課業(yè),與太子皇兄不分伯仲,父皇記得嗎?”
皇帝自然不記得。
他這些年真正放在心上的兒子,只有太子。
江煜也知道自己白問,扯了扯嘴角:“必然是不記得……父皇恐怕根本沒注意到吧。”
皇帝說不出話。
江煜輕嘆了聲,卻是真的沒有露出一點對皇帝的憎恨,那雙曾經(jīng)明朗的眼睛里,只有平靜溫和。
他緩緩道:“父皇,其實,兒臣只是有一點不甘心而已。兒臣的母妃深愛父皇,并不比禎貴妃少,可是她與禎貴妃同是為了給父皇生下皇子而死,這么多年來,父皇思念禎貴妃的時候,可有偶爾地想起過一次兒臣的母妃?”
江煜看著燭燈那頭的人,或許是燭光被風(fēng)吹得搖晃,他看不清那父君臉上的神色。
而他也不去探究。
他繼續(xù)道:“兒臣與太子皇兄何其相似,都是一出世就沒了母妃,兒臣對父皇的孺慕敬仰之情,也一點都不比太子皇兄少,可是這么多年,為何父皇眼中就只有太子皇兄,而沒有兒臣呢?”
皇帝此時此刻已經(jīng)明白,今晚的一切,歸根究底都是由他當(dāng)年的偏愛而起。
可是流年已逝,現(xiàn)在也彌補(bǔ)不了什么了。
皇帝只能道:“煜兒,當(dāng)年是朕對不住你和你母妃,但是這些年,太子對你,絕無半分輕賤之心,你……”
“父皇到現(xiàn)在,還是在為了太子皇兄說話。”江煜笑了笑。
皇帝一時止住話聲,竟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xù)說下去。
江煜不等他決定,自道:“兒臣知道,太子皇兄對兒臣非但沒有不好,相較于二哥和八弟,甚至已經(jīng)很好了。可是,兒臣無法憎恨父皇,所以,只能憎恨太子皇兄了。兒臣不甘啊,為何父皇的疼愛,儲君的位置,他都是輕而易舉得到,而兒臣想要的,無論怎么努力,卻始終也得不到呢?”
皇帝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無濟(jì)于事了。
這么多年的執(zhí)念和不甘,日夜侵染骨髓,又豈是幾句話或幾句道歉能輕易化解的呢?
皇帝只能勸道:“就算你從朕這里奪得皇位,你當(dāng)知道,太子掌政多年,這朝中上下與其說是朕的,不如說,早就是太子的了。你即便坐上皇位,也坐不安穩(wěn),如今外敵犯境,你此時挑起內(nèi)亂,又要將整個大鄴的安危置于何地?”
江煜不甚在意地笑了下:“父皇放心,外敵之危,等兒臣登位,自然可解。”
只一句話,皇帝愣住。
半刻,皇帝猛地明白過來。
瓦剌此前不合時宜地請求聯(lián)姻,如今又借口聯(lián)姻之事挑起戰(zhàn)亂,這一切的一切,根本都是安王在背后策劃!
皇帝剛才還有愧疚,此時此刻卻再次愕怒起來:“你說什么!你為了皇位意氣之爭,竟聯(lián)合外敵,算計自己的國家!你這是叛國,你知不知道!”
“兒臣從來沒想過叛國。”江煜道,“兒臣對瓦剌只是利用,并非真的結(jié)盟。丟失的城池也好,損失的財物也罷,兒臣繼位之后,定會十倍百倍地找他們討回來。”
“那那些因為戰(zhàn)事而死的人呢!那些無辜的百姓和浴血奮戰(zhàn)的將士呢!他們的性命,你拿什么討回來!”
這厲聲的呵問把江煜問住。
江煜愣了愣,不知道是因為皇帝的話,還是因為皇帝的反應(yīng)。
過了會兒,江煜才笑起來:“父皇登基是為無奈,但父皇也見過皇位之爭。凡是皇位之爭,總要有人犧牲的,這也是無可奈何。”
皇帝冷笑:“好一個無可奈何!好一個無可奈何!”
江煜斂了笑,只唇角微微地勾著:“父皇,還是先想想兒臣方才的話,該怎么選吧。”
皇帝冷哼一聲,顯然是不肯下旨賜死太子的。
江煜并不意外,笑笑:“那父皇便好生想一想,兒臣不急。”
說罷,江煜轉(zhuǎn)身要出去。
待要走到門口的時候,他朝著殿外肆虐的風(fēng)雪停下來,背對著皇帝,又開口。
“對了,父皇,忘了告訴父皇,就算父皇您不肯下旨賜死太子皇兄,肅州戰(zhàn)局難測,這回,太子皇兄也回不來了。”
第217章
江煜話說完,頭也不回出了奉靈殿,徒留皇帝在殿中,震愣半刻,才恍然回神。
“煜兒!”
皇帝分不清是厲聲還是悲愴的呼喊被風(fēng)雪聲掩蓋,走出殿外的人不知是沒聽見,還是聽見了也充耳不聞,到底腳步停也沒停,直到離去。
這夜過后,皇帝被困在了慶康宮。
江煜倒也沒有對皇帝做什么,甚至慶康宮里近身伺候的宮人都沒換,吃穿用度也照往常不變,只是整座慶康宮被嚴(yán)密地看管起來,皇帝也好,近身伺候的宮人也罷,都不能離開慶康宮半步。
兩天以來,只有郭公公從慶康宮出去過。
江煜并沒有取郭為的性命,他確確實實像他說的那樣,即便心中再多執(zhí)念不甘,也不曾真的怨恨皇帝。
他知道郭為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他沒必要為了一個內(nèi)侍的性命對皇帝緊逼不舍。
而且,郭公公還有別的用處。
宮里宮外,三天的守靈之期過后,一夜之間,情形劇變。
本該在當(dāng)日落葬皇陵的安王,竟然離奇地‘死而復(fù)生’,還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了宮里。
宮中常見的禁軍換了人,往來巡防的次數(shù)翻了數(shù)倍,一時間竟頗有戒嚴(yán)的架勢。
安王‘死而復(fù)生’,宮中情勢微妙,朝臣和宗室大多都是經(jīng)歷過各種奪位之爭的,敏銳地意識這些情形有些不對。
朝臣和宗室提出要面見皇帝,禁軍卻不加通報就直接阻攔,這更讓眾人心中不安。
當(dāng)中有性情剛直的朝臣,與禁軍爭執(zhí)不下,以命相脅,若不讓他們面見皇帝,便稱要撞柱而亡。
這些禁軍都是江煜的人,得了嚴(yán)令,就算是死了人,也不會讓他們?nèi)ヒ娀实邸?br />
眼見忠直之臣就要血濺殿中,好在郭公公趕來了。
郭公公宣皇帝口諭,說安王在肅州危局之中幸得近身護(hù)衛(wèi)相救,二人更換裝束偽裝身份,護(hù)衛(wèi)盡忠替死,這才讓安王逃過一劫,保住性命。
安王這才輾轉(zhuǎn)回到京中。
只是安王有傷在身,皇帝憂心,這幾日恐怕都不得空見外人了,且待安王傷勢好些,皇帝還要與安王詳談肅州局勢,更是不得空見眾人了。
郭公公親傳皇帝口諭,這才多少將眾人安撫下來一些。
只是眾人心中仍有疑慮。
但是看郭公公神色如常,似乎并沒有什么異樣,也只得將疑慮按在心中暫時不表了。
按照原本的喪儀章程,安王落葬之后,朝臣和官眷就都可以出宮回家了,而宗室皇親們,則還要留在宮中,誦經(jīng)祈福兩日,方可離去。
現(xiàn)在安王無事,喪儀自然是不必辦了,既然皇帝也不得空見他們,朝臣和宗室自然都可以出宮各回各家了。
然而,皇帝卻下令將朝臣和宗室們分別安置在了宮中的丘尚、曲武兩宮,顯見是沒有允許他們出宮回家的意思。
皇帝既不見他們,卻又也不讓他們出宮,這種奇怪的舉動著實耐人尋味了。
這下,便是郭公公親傳的皇帝口諭也無法讓眾人繼續(xù)按捺疑慮不表了。
宮中一時風(fēng)聲鶴唳,氣氛格外沉抑。
程綰綰誦經(jīng)祈福一日,第二日上午時才聽說安王還活著的消息。
昨日晚上她擔(dān)心江訣,又想著戰(zhàn)死的安王好可憐,年紀(jì)輕輕人就沒了,心里難受,睡不著又抄了一些經(jīng)文。
為江訣抄了一些,為安王抄了一些。
結(jié)果今日上午聽說,安王沒死,還活著!
程綰綰自然是高興,轉(zhuǎn)頭立馬嫌那悼念的經(jīng)文晦氣,要燒掉。
晴云卻道:“安王殿下無事,如今回來了!那肅州的情形,安王殿下必定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了!”
晴云這么一說,程綰綰顧不上燒經(jīng)文了。
從兩個月前開始,她就再也沒有收到過男人寄回來的書信了,她心里擔(dān)心得很。
如今安王平安回來,人就在宮里,她當(dāng)然要去問一問,問問男人在肅州怎么樣,是不是受傷了?
程綰綰說走便走,立馬要去找安王。
可是她人都沒出曲春宮的大門,就被門口的禁軍給攔下了。
程綰綰不記得曲春宮門口是什么時候冒出這些禁軍了,之前一直沒有的。
禁軍負(fù)責(zé)護(hù)衛(wèi)整座宮城,抵御外敵,曲春宮里又無事發(fā)生,好端端的禁軍守在她宮門口干什么?
而且,現(xiàn)在還不許她出去。
晴云詢問原由,禁軍只說奉陛下圣命,但到底是何緣由,具體又是什么圣命,一律沒說清。
莫說晴云,程綰綰再傻,也覺得怪怪的。
但是進(jìn)宮的時候,因她是和官眷們一起守靈,若風(fēng)雖然是護(hù)衛(wèi),但是到底是男子,一個男子跟著實在多有不便,所以她便沒有將若風(fēng)帶在身邊。
再說,那時候程綰綰也沒想到,在宮里還會遇到這種事,她竟被禁軍莫名其妙地看管起來了。
無法,只得老老實實退回曲春宮中。
而與此同時,后宮的侍衛(wèi)也將皇后和眾妃嬪在各自宮中‘看管’起來,不準(zhǔn)宮中任何人隨意出入。
暫住宮中的官眷們一應(yīng)如是。
就連身為安王妃的范書雯,也同樣被禁軍限制在居住的宮殿之中,不得隨意在宮中走動。
范書雯得知江煜還活著,喜極而泣,當(dāng)然是立馬要去見他,心里也想,為何他活著,回來也不找她,莫不是傷得重,不好見她?
但是范書雯是醫(yī)女,她醫(yī)術(shù)甚至算得上出色,若他傷著,她在身邊照顧,必定比宮女更仔細(xì)恰當(dāng)。
就算江煜不肯,皇帝也應(yīng)當(dāng)召她去照顧才對。
可是現(xiàn)在不僅沒有召她,竟然還有人將她看起來,不許她出去。
這和把她關(guān)起來有什么區(qū)別?為什么要這么做?
而且,江煜還活著,這不是一件好事嗎,范書雯身邊伺候的人,除了安王府的兩個侍女,剩下都是宮里安排的宮女,而為什么宮里的宮人沒有半點化悲為喜的氣氛,反而壓抑而沉重,仿佛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了一般?
宮女們侍奉她的態(tài)度,也莫名開始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范書雯隱隱地覺察到有什么不對。
第218章
朝臣宗室,后宮妃嬪,全都被江煜掌控起來。
兩日的僵持之后,皇帝被迫下了一道圣旨,讓江煜代掌朝政,自己則稱病,退居慶康宮養(yǎng)病。
雖有圣旨,但朝臣和宗親一直沒有見到皇帝本人,再加上近來宮中種種奇怪之事,眾人早就不相信現(xiàn)在的圣旨還是皇帝下的。
圣旨在丘尚宮和曲武宮宣讀之時,當(dāng)即就有人提出質(zhì)疑,要求面見皇帝。
宣旨的內(nèi)侍并非郭公公,勸說無果,便命禁軍若再有人不肯領(lǐng)旨,便以抗旨不尊之罪論處。
有人不信,仍舊吵著一定要面見皇帝,果真當(dāng)場就被禁軍給拿下了。
這下才沒人敢鬧了。
朝臣和宗室被困在宮中數(shù)日,終于能夠出宮回家,總算也是一件好事。
誰知,到了宮門外才知道,內(nèi)眷們?nèi)耘f被留在宮里,只有他們出來了。
這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壽陽城里這是要變天了啊……
翌日,不論是為了自己的性命還是為了家眷的性命,朝臣們總歸是一個不差地到了正乾殿上朝。
而龍椅上空置,安王并未坐在龍椅上,而是在龍椅之下另外設(shè)座,代掌朝政。
朝臣們面面相覷,不太明白。
江煜笑道,仿佛還是從前眾人眼中那個游手好閑、只圖玩樂的七皇子:“邊境危急,太子皇兄征戰(zhàn)在外,父皇憂心不已,近來身體抱恙,實在無力朝政,所以這幾日,由本王代掌朝政。”
朝臣們一時不太明白,怎么,安王真的只是‘這幾日’代掌朝政?
朝臣們面面相覷半天,有人道:“殿下,那不知……待陛下龍體好轉(zhuǎn)些,臣等能否見一見陛下?”
江煜笑,目光看起來平和清明:“這是自然。”
眾臣略微松了口氣。
眾人心中雖然還有疑慮,但是眼下各自都心思有異,暫時倒沒有人作聲了。
要是奪位,那安王假惺惺弄這一出有什么必要?
殊不知,江煜正是拿準(zhǔn)了他們的心思,知道只要維持住溫和的表面,暫時就不會有人想要冒險做那個出頭鳥。
再說,自古即便奪位,事后也要找一個名正言順的由頭。
他在等,等一個消息。
*
江煜一面假仁假義安撫,一面以內(nèi)眷威脅,倒是暫時穩(wěn)住了朝堂和宗室。
到這時,他才到善景宮。
自從他回來,行事至今,從未有過一刻的猶豫和畏懼,獨(dú)獨(dú)這時,站在善景宮外,他竟莫名有一絲的遲疑。
如今之事,他在腦海中演練過了無數(shù)次,時至今日一切真的發(fā)生之時,他仿佛已經(jīng)平靜,仿佛司空尋常,心中竟然一點激蕩也沒有。
直到這時候,他心里突然有些怯退。
江煜看著宮門,禁軍退開,恭敬地讓開路來,而在善景宮緊閉的宮門之后,江煜知道,他如今的妻子,就在里頭。
江煜站了一會兒,才吩咐人打開宮門,走進(jìn)去。
善景宮內(nèi),范書雯不過幾日,已經(jīng)消瘦了許多。
范書雯雖然不屑于內(nèi)宅手段,但是對權(quán)力之爭并不遲鈍。
宮里此番種種怪異,只怕發(fā)生了大事。
其實范書雯心里隱隱有個猜測,但是她不愿意去那么想。
她認(rèn)識的安王,她認(rèn)識的江煜,不是那樣的人啊……
宮女慌慌張張進(jìn)來:“王妃!王、王妃……”
范書雯回神:“怎么了?”
宮女跪在地上,以頭觸地,恭敬至極:“王妃、安王爺……安王爺來了……”
范書雯有一瞬的失神。
早前兩日她非常激動高興,想立馬見到江煜,但是這幾日消磨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越想越心驚,她甚至懷疑江煜還活著的消息是不是假的,或者說……她有時候居然殘忍地希望那是假的。
范書雯坐在凳子上沒有動,直到江煜走了進(jìn)來。
門口照進(jìn)來映著雪的淺光被男子的身影遮擋住,范書雯的視線暗了一瞬,有一剎那她兀地呼吸不暢,于是下意識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站起來,便看清了來人。
“書雯……”江煜在門口止住了步子,啞聲開口。
范書雯剛才心中有諸多疑慮甚至防備,但是聽見他喊她名字的那一瞬間,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不會的,他不是那樣的人,不會的……
失而復(fù)得的時候,人的巨大喜悅常常來自于之前失去時的巨大痛苦。
失去的時候越是痛苦,復(fù)得的時候感受到的喜悅就越是強(qiáng)烈。
這時候,強(qiáng)烈的喜悅淹沒了范書雯,什么疑慮不解、防備不安通通都不見了,她兀地動身,朝著江煜的懷中撲了過去。
江煜愣了愣,下意識張開手臂,將她接住。
兩副身軀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一副被殿內(nèi)暖爐烘烤的溫暖,一副被殿外風(fēng)雪侵染的冰涼。
此刻卻像冰與火,彼此交融。
范書雯幾乎是哭著道:“你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
范書雯又是哭又是笑。
江煜只抱著她,喉結(jié)滾動,任由她的眼淚糊在他胸口。
他沒說話。
等范書雯哭了會兒,他才低聲開口:“進(jìn)去吧,我從外頭進(jìn)來,身上寒氣重,別冷著你。”
范書雯慢慢止了哭,低頭默默擦眼淚。
她‘嗯’了聲,低頭朝暖爐那邊走,沒有抬頭看他。
江煜看了她一眼,默聲跟著她一道過去。
等坐下,范書雯仍舊沒有看他,低著頭,聲音很低地問:“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江煜默了默,到底沒說謊:“有好幾日了……”
范書雯:“……那你為什么不來找我。”
江煜沉默,半刻:“我有些事要處理。”
“……”范書雯沉默。
回到壽陽,他有什么要緊事,讓他連看她一眼、告訴她他還活著的時間都沒有?
前段時日的煎熬痛苦和剛才沖擊她的巨大喜悅慢慢平復(fù)下來,那些終究無法忽略的疑點又再一次冒了回來。
范書雯很想問一問,他究竟在處理什么事,讓他連叫人帶一句話給她的時間都沒有。
可是她又不敢問。
她既害怕他沉默不回答,卻又害怕他真的回答。
第219章
范書雯到底沒有問。
但是即便不問,她也感覺到這回江煜回來,仿佛是變了許多。
她也說不清到底變在哪里,但是他以前總是笑著的,現(xiàn)在也笑,但是笑總是淡淡的,好像很勉強(qiáng)。
或許江煜自己也說不清,如今這一切明明就是他籌謀已久終于得到的局面,但是為什么,他并不覺得很高興。
從前的他一切都是偽裝,可好像,除卻那些執(zhí)念和不甘,過去做戲的時候,他連假笑都比現(xiàn)在要容易許多。
難不成這些年做戲做下來,他還入戲太深了么。
江煜輕笑自嘲。
可惜,箭已離弦,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回不了頭了。他也從未想過要回頭。
江煜在善景宮沒有待多久便離去。
江煜走后,范書雯一個人在殿中坐了許久,直到如巧從外頭回來。
如巧是范書雯從范府帶到安王府的丫鬟,現(xiàn)在是她身邊一等的掌事女使了。
“王妃。”如巧進(jìn)門來行了禮,仔細(xì)看了看外頭,見無人注意,才走近范書雯身邊。
“王妃,打聽到了,如今宮里已經(jīng)戒嚴(yán),不僅是王妃這里,就連太子妃的曲春宮和皇后娘娘的昭仁宮,都被看守起來了,不準(zhǔn)隨意進(jìn)出。”
如巧也是心驚,她雖然不懂這些,但也知道事情不對。
范書雯心里一沉:“那陛下那里呢?”
如巧皺眉:“陛下那里的消息倒是打聽不到,但是聽說陛下已經(jīng)好幾日沒有露面了……”
如巧壓低聲音:“現(xiàn)在外頭的朝事,聽說都是安王殿下做主了。”
范書雯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
奉德殿。
江煜進(jìn)了殿中,雖說這個地方,他已經(jīng)用了幾日了,但是置身其中,仍時不時覺得陌生。
有時候看久了奏報一抬眼,乍一看見空蕩的內(nèi)殿,他時常會恍惚自己究竟置身在哪里。
也罷,時間長了,總會慢慢習(xí)慣的。
江煜在殿中站了片刻,沒等坐下,林俜從外殿進(jìn)來,躬身拱了拱手:“殿下。”
林俜點了點頭示意。
江煜會意。他適才在走神,林俜突然稟報,江煜一時愣了愣。
回過神來,他勾起嘴角苦笑了一下:“她什么反應(yīng)?”
林俜猶豫了一下,不好怎么說:“王妃似乎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一直坐在屋中,屬下離開的時候,王妃還一直沒動過。”
江煜沒作聲,嘴角的苦澀壓不下去。
林俜看了一眼,不解地問:“殿下既然擔(dān)心王妃知道之后無法接受,為何不等事情都落定之后,再慢慢同王妃說。”
如果江煜不想讓范書雯知道外面的消息的話,那如巧不論是從送飯的宮女還是進(jìn)出善景宮的內(nèi)侍那里,都是打聽不到任何消息的。
如巧之所以能打聽到后宮和皇帝的消息,不過是因為江煜默許了而已。
江煜沒有回答林俜的疑問,因為他自己心里也沒有答案。
或許他是想賭一賭,賭她知道了他的所作所為,會不會還愿意繼續(xù)留在他的身邊。
*
冬月嚴(yán)寒,今年的冬里總是刮風(fēng),整座宮城里一片靜默沉抑,倒只有風(fēng)聲凜冽蕭森。
初五這天,江煜時隔幾日再到慶康宮。
江煜進(jìn)殿前還是叫宮人稟報了一聲,是以他進(jìn)殿的時候,皇帝已經(jīng)擺出一副沉冷厭煩的表情迎接他。
江煜看到皇帝的樣子,卻是笑了笑,仿佛并不在意:“父皇想好了嗎?”
江煜早就不指望皇帝肯下旨賜死太子。皇帝不會那么做的,即便是不下旨,滿宮的妃嬪宮人都要死,皇帝也不會妥協(xié)。
因為他是皇帝,因為江訣是他最疼愛最在乎的兒子,也更因為,江訣掌政十年,大鄴的朝堂驟然易主,極大可能會引起國中內(nèi)亂。
不論為私為公,皇帝都不會妥協(xié)。
江煜問的是,皇帝肯不肯下旨易儲退位。
回答江煜的只有皇帝的一聲冷哼。
江煜也猜到,他笑:“父皇不必如此決絕,就算父皇退位,父皇也是*太上皇,兒臣絕對不會對父皇怎么樣的。”
皇帝在意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處境。
倘若逆子果真登位,他這皇帝也無顏再繼續(xù)活在世上,不如早早下去向列祖列宗請罪去吧。
皇帝冷冷移開視線,顯然一副絕不退讓的態(tài)度。
江煜無可奈何道:“本來兒臣不想告訴父皇的,但是眼下看來,還是得同父皇說一聲。”
皇帝雖然不予理會,但余光還是悄然朝江煜移了幾分。
江煜嘆氣道:“今日一早,兒臣得到肅州急報,太子皇兄陣前遇刺,撤退途中又中敵軍陷阱埋伏,不幸殞命……”
皇帝的視線猛然轉(zhuǎn)過來,不可置信地瞪著江煜。
江煜神色平靜,但眼中也帶著一抹惋惜:“兒臣耐心安撫前朝,一直等的就是這個消息。這幾日父皇待在宮里,想必也想明白了許多事,應(yīng)當(dāng)明白,肅州早就是兒臣的地方。太子皇兄再厲害,終究是個肉身凡人,兒臣利用瓦剌,舉整個肅州之力,難道還殺不了一個凡人么?”
皇帝仍舊瞪著眼睛看著江煜,可是微微顫抖的臉邊,已經(jīng)說明江煜說的話的確大部分可信,皇帝無法說服自己否認(rèn)。
江煜讓皇帝更確信一些:“當(dāng)然,剛才那些說辭是送回京的急報上的。事實上,朝中派去的兵力都被瓦剌牽制,太子皇兄是得到了宮中事變的消息,在率著小隊人馬趕回京中的路上被兒臣早已安排好的伏擊截殺。至于太子皇兄派去調(diào)兵勤王的人,也已經(jīng)被兒臣一一攔截。所以,不會有人來阻止兒臣的。”
皇帝猛地站了起來,眼中看著江煜已經(jīng)怒火直沖:“逆子!你……!”
江煜笑了笑:“父皇放心,兄弟一場,兒臣吩咐過,讓他們下手干脆一些,不要讓太子皇兄受罪。”
“逆子……逆子!不可能!訣兒武藝超絕,豈會被你手下的宵小逆賊所殺!”皇帝怒目,厲聲詰問。
可越是暴怒,越說明皇帝其實相信了江煜的話。
江訣若是得到宮中事變的消息,必定會立馬回京。
而為了盡快回京,也為了隱匿蹤跡,他身邊必定不會帶很多人,就算他真的帶了幾百人回京,江煜既然早有準(zhǔn)備,就絕對會派出足夠的人手,將太子截殺在半道。
皇帝厲聲詰問完,卻沒等江煜說話,腦中一陣暈眩,一下子跌坐回椅子上。
郭公公紅著眼上前:“陛下!”
皇帝揮開郭公公攙扶的手,死死地盯著江煜。
江煜對皇帝的憤怒視而不見,真切地關(guān)心道:“父皇近日沒有好好用膳嗎?兒臣知道父皇心中郁憤,但是無論如何,也要顧好自己的身體,這樣才好一直教訓(xùn)兒臣。”
皇帝盯著他,一口怒氣提上來,卻又一下子沉回去。
他竟拿這個兒子無可奈何!
無論他是憤怒還是厭棄,又或是苦口相勸,這個兒子卻就像是一潭死水,不管皇帝何種情緒反應(yīng),江煜都是一臉平靜。
這簡直讓人像是一拳捶在了棉花上,連一點著力之處都沒有。
江煜說回正事:“父皇節(jié)哀。現(xiàn)在太子皇兄已經(jīng)死了,不管有沒有兒臣,父皇都是要易儲的,反正兒臣和二皇兄他們,對父皇來說都是一樣的,既然一樣,那父皇立兒臣為儲君,對父皇來說也沒什么區(qū)別吧。”
“逆子……”
江煜無奈:“太子皇兄戰(zhàn)死,父皇痛心成疾,無力朝政,新立兒臣為太子,代掌政事。等朝臣們適應(yīng)之后,父皇退位,兒臣繼位,如此,一切順理成章,只要父皇好好配合,朝中即便一時浮動,也會很快重新安穩(wěn)下來。這已經(jīng)是兒臣能想到的犧牲最小、最溫和的法子了。父皇何必一味拒絕。”
皇帝盯著他,連怒火也發(fā)不出了,一想到太子之死,便心痛如絞。
皇帝攥著拳忍著胸口急痛道:“看來之前聯(lián)姻路上出事也是你所為,那昌樂呢?你把昌樂也殺了?”
江煜微微愣了下:“父皇這時候還能想起五皇姐來,倒是讓兒臣意外。”
江煜苦笑了一下,低聲道:“父皇怎么會這么想兒臣,兒臣行事以來,何曾亂殺過一個人?兒臣也不知道五皇姐的下落,瓦剌那邊,兒臣也問過,五皇姐不在他們手上。想來是逃了吧。”
皇帝冷眼看著他,眼底痛苦和冷然交織。
江煜嘆氣:“五皇姐的事,兒臣也是無可奈何。當(dāng)初兒臣也曾給過五皇姐機(jī)會,可是誰讓那個秦昭真的對五皇姐一點意思都沒有。若是當(dāng)初他們二人成了事,兒臣也不會利用五皇姐和瓦剌的聯(lián)姻起事。”
皇帝不知他是怎么說得出‘曾經(jīng)給過機(jī)會’這種話的,好像他已經(jīng)是如何仁至義盡,竟無半點心軟后悔之意。
皇帝不再說話,沉痛地閉上了眼。
江煜默聲,看了皇帝片刻:“……父皇好好想一想吧,明日便是最后之期。如果明晚之前父皇還是執(zhí)意不肯下詔,兒臣就只能開殺戒了。”
皇帝面容輕顫,沒有睜眼。
江煜看了看皇帝,轉(zhuǎn)身離去。
*
是夜。已過三更。
晉王府的書房還亮著一盞幽幽的燭燈。
江丞還沒有睡下。
宮中事變,情勢究竟如何,他在外頭卻是不知道。
他暗中聯(lián)絡(luò)江昊和江偃,卻沒有半點消息回復(fù)。
晉王府和蜀王府、豫王府一樣,都被人暗中盯了起來,而皇后,還有他和江偃的母妃,都在宮里,也不知情形如何。
想來江昊和江偃,也和他一樣,在外頭不敢輕舉妄動,實是無奈。
原本他們還不敢相信安王會謀逆,也還在等太子的消息,可是今日白日里,朝中卻得到急報噩耗,稱太子已在肅州戰(zhàn)死。
安王雖然行了謀逆之舉,但安王除了府兵和培植的少量親信暗衛(wèi),根本沒有足夠的兵力大舉反旗,也更不可能將肅州到壽陽沿途一路的戰(zhàn)報全都掌握。
想來急報不假,太子是真的已經(jīng)身死了……
但是究竟是戰(zhàn)死還是被害死,已經(jīng)不得而知,而眼下,壽陽的危局才是最要緊的。
真是內(nèi)憂外患……
適才晚間,江丞收到了勇毅侯府暗中傳來的消息,勇毅侯府已經(jīng)聯(lián)合了信得過的將門和世家,暗中商議,決定不日起兵勤王。
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悖逆之輩謀取大鄴江山。
勇毅侯府的女眷也在宮里,勇毅侯府還是決定要起兵勤王,這是要舍身取義、舍家救國了。
而以勇毅侯府為代表,他們聯(lián)絡(luò)了晉王府,這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江昊性情耿直,絕不會舍棄皇后不顧,一定不會答應(yīng)起事。
而江偃亦是以君子立身,就算他能忍痛為了大鄴國祚舍棄他的母妃恭妃,他的性情卻太過溫仁,也不適于帶領(lǐng)眾人和謀逆作亂的江煜相抗。
怎么會是江煜……江煜怎么會……
江丞到現(xiàn)在也想不通為什么。
他都沒打算做謀逆的事,江煜怎么會……
江丞思來想去,拿不定主意。
他的母妃敏妃尚在宮里,可是眼下,太子身死、勇毅侯府等人選了他帶領(lǐng)眾人起兵勤王,雖是情勢所迫,但是這樣的機(jī)會絕對難得。
一旦勤王成功,勇毅侯府等人必然只能擁立他為新的儲君。而若是父皇有什么不測,他直接就會黃袍加身……
可江丞始終拿不定主意。
夜色漸濃。
不知過了多久,‘咻’一聲,一支利箭穿透窗戶,從外面無邊的黑暗射進(jìn)了屋中,‘鏗’一聲釘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箭頭上綁著一張字條。
江丞愣住。
他立時全神戒備,凝神去聽,四周卻只有寂靜和簌簌的風(fēng)雪聲。
江丞怔了怔,伸手拔出箭來。
第220章
翌日,到了江煜所說的最后之期。
午前江煜代皇帝上過早朝,看完邊關(guān)奏報,又聽林俜稟報完宮中的動靜和宮外各高門府邸的動向。
午間草草用了膳,午后到善景宮坐了一會兒,卻沒待多久,兩人無話,他便又回了奉德殿。
一直到傍晚時,江煜才往慶康宮去。
江煜到慶康宮的時候,他事先派來的小內(nèi)侍已經(jīng)奉著加蓋過玉璽寶印的軟縑黃絹恭身立在皇帝的身旁。
而皇帝坐在長案后,冷眼睨向一邊,拒不擬詔。
江煜進(jìn)來,見此情形,無奈嘆口氣:“父皇還是不肯下旨么?”
皇帝看他一眼,眼神復(fù)雜,終究眼底厭棄更多些,復(fù)又移開視線,連話也不肯再同他說。
江煜眼神黯了黯,但很快歸于平靜。
他淡聲道:“父皇執(zhí)意如此,是要兒臣將人都提到父皇跟前來殺么。皇后,敏妃、恭妃、鸝妃……哦,還有十弟,他也在宮里。”
聽到十皇子江澈,皇帝克制的眼皮還是抖了一下。
江煜看在眼中:“到時血流成河,父皇再于心不忍,屆時再下旨,豈不白白叫被殺的人妄送了性命。”
“反正,無論如何,這旨意最終都是要下的。”
皇帝不肯看一眼江煜,心里卻明白江煜說得出便真做得到。他說得不錯,這道旨意,不管怎樣最終都是要下的。
皇帝慣來心軟,他也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是這個心狠手辣的兒子的對手了。
皇帝仍舊沒說話,但是帝王固執(zhí)堅直的脊背卻略微塌陷了一點。
江煜看在眼中,知道皇帝這是逼不得已已經(jīng)妥協(xié)。
江煜立馬輕聲吩咐:“去為陛下研磨。”
“是。”
一名小內(nèi)侍立馬捧墨上前,立在皇帝身側(cè)的小內(nèi)侍則將黃絹鋪到長案上皇帝跟前。
一人研磨,鋪好黃絹的小內(nèi)侍拿了御筆,連墨都沾好,恭敬遞給皇帝。
皇帝沒有動。
良久,筆尖上的墨漬滴下,落在案上無聲‘滴答’一聲。
皇帝用力地閉了閉眼,伸手拿過御筆。
然而,皇帝剛要落筆,殿外匆匆跑進(jìn)來一人。
那人在林俜耳邊低語了幾句,林俜臉色一變,立刻附到江煜身側(cè)低聲耳語了幾句。
江煜的神色也變了。
江煜看了皇帝一眼,他臉上又是一片平靜,轉(zhuǎn)瞬看不出端倪,只是聲線里還是不知不覺染上了一絲緊繃。
“父皇仔細(xì)寫,慢慢寫,兒臣有的是耐心。兒臣稍后再過來,希望兒臣再來的時候,父皇已經(jīng)寫好了。不然,這慶康宮的殿階上,怕是就要撒上無辜者的鮮血了。”
沒等皇帝反應(yīng),江煜轉(zhuǎn)身離開了慶康宮。
幾個江煜安排的內(nèi)侍仍舊守在殿里,皇帝便只是坐著沒有動,看著殿門口江煜匆匆而去的背影。
盡管江煜掩飾得很好,皇帝還是從他身邊侍從的反應(yīng)看出了端倪。
外頭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不管是什么事,卻顯然都在江煜的意料之外,至少能將他拖一拖。
皇帝松了口氣,無奈而冷嘲地低哼了聲,將筆丟在了一邊。
*
江煜出了慶康宮,沒走多遠(yuǎn)就停了下來。
“他還活著?”江煜盯著林俜,“消息確實么?怎么可能,我布下天羅地網(wǎng),將最精銳的暗衛(wèi)都派去截殺,他就帶了二十幾個人,怎么可能逃得掉。”
林俜也不知詳情,殿下幾乎派出去了這些年暗中培植的半數(shù)的精銳暗衛(wèi),再加上外圍配合的私兵,足足有兩百人。這些人個個都是好手。
對付太子,殿下是決計不敢掉以輕心的。可是就算這樣竟然還是沒能成功。
眼下,太子怎么逃過截殺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現(xiàn)在他們的探子傳回消息,太子已經(jīng)暗中回京了。
“殿下,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先找到太子的蹤跡。”
江煜實在想不通,江訣若是沒有人相幫的話,怎么可能逃得過無數(shù)精于刺殺的暗衛(wèi)的截殺。
但是江煜還是很快冷靜下來。
“偌大的壽陽城,那些世家朝臣又一向臣服于他,想找到他的蹤跡,談何容易。”
“那殿下……”
“何必找呢?”江煜笑了笑,“太子皇兄看似冷酷,但是他和父皇的感情一向極深,是我們這些兄弟都比不上的。”
“殿下的意思是……”
“等著吧,我們不找,他也會自己送上門來的。”
林俜明白過來。
只要太子還顧忌皇帝的性命,就不敢輕動刀兵,為了皇帝的安危,太子很可能會想辦法暗中進(jìn)宮,救走皇帝,就算救不走,也要確保皇帝的安全。
林俜:“可是殿下,萬一那些朝臣和世家聯(lián)合起來,太子不得已……”
太子在乎皇帝的性命,朝臣和世家卻未必那么在乎。畢竟這些年,朝中真正掌權(quán)的人,早已是太子,而非皇帝。
他們更在乎的必定是整個大鄴的安穩(wěn)和大鄴真正的掌政人。若是太子執(zhí)意救皇帝反而會將自身陷入危險,那么那些朝臣和世家一定不會同意。
就怕他們聯(lián)合起來,推著太子不得不帶兵勤王,到時兵臨城下,殿下就真的無路可退了。
林俜的擔(dān)心卻被江煜打斷,江煜毫不在意地笑起來:“放心吧,我這位太子皇兄,專權(quán)霸道得很,這些年那些世家和朝臣要是能逼迫得了他,又哪至于個個見了他便唯唯諾諾,唯命是從呢。”
林俜雖然仍舊心有擔(dān)慮,但也覺得主子說得對。
太子其人,是不會屈從于人的。
江煜命林俜安排下去,將宮中各處盯牢,做好準(zhǔn)備,只等江訣入局了。
*
天色已暗。
戌時近末程綰綰就洗沐歇下了。
她還沒睡著,只是躺在榻上想事情。
宮里雖然消息嚴(yán)密,但長了眼睛自己也會看,程綰綰被困在曲春宮里好幾日了,能進(jìn)出的宮人個個小心翼翼,生怕多說半個字。
程綰綰不知道外頭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知道宮里一定出事了。
接連好幾日,程綰綰都是早早睡下,但其實根本沒睡著。
她很怕,怕是江訣出了什么事……
程綰綰例行躺在床榻上胡思亂想的時候,外頭突然間吵鬧起來。
這幾日宮中情形不對,程綰綰本來就擔(dān)心害怕,這時候外面的任何一點風(fēng)吹草動,都讓她膽戰(zhàn)心驚。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準(zhǔn)備起身。
這時候,殿外突然傳來腳步聲,飛快走近。
程綰綰愣了愣,慌忙扯過被子,把自己蓋住裹緊,盯著殿門。
殿門隨即就被推開——
是晴云。
程綰綰頓時松了口氣。
“晴云,是你啊,嚇我一跳……”程綰綰撫了撫胸口。
她正要問晴云這個時候慌慌張張地跑進(jìn)來做什么,晴云緊皺著眉,先開口了。
“太子妃,快起身吧,安王殿下來了。”
程綰綰不知道外頭的事,江煜的消息封鎖得很嚴(yán)密,就連晴云都打聽不到什么。
但是晴云多少因為宮中的怪異氛圍,對安王起了防備之心。
程綰綰卻是絲毫未覺,只想到安王來了,她終于可以問問外頭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太子殿下在肅州還好不好。
晴云伺候著程綰綰穿好衣裳,發(fā)髻只簡單地挽了挽。
晴云看著小太子妃一臉希冀的神色,原本要提醒的話,想了想,還是咽了回去。
現(xiàn)在提醒有什么用呢?她們連曲春宮的大門都自由進(jìn)出不得。
穿戴好,程綰綰連忙出去。
到了外頭正殿,程綰綰一出來,就看見七皇子江煜已經(jīng)進(jìn)來了。他站在殿中那張她偶爾看書寫字的桌案旁,正拿了桌案上的東西在看。
程綰綰愣了愣,待看清安王手上拿的是什么的時候,她一下子呆住,而后臉頰一下子紅起來,想也沒想就趕快過去。
“七殿下別看!”程綰綰直接從江煜手中把謄滿字跡的紙張奪了回來。
晴云是東宮女使,在這方面的嗅覺要比程綰綰靈敏得多。看著小太子妃莽撞的動作,晴云心底頓時捏了一把汗。
好在江煜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任由程綰綰將紙張奪了回去,臉上猶自掛著笑意。
“三皇嫂。”江煜友好地打招呼。
程綰綰將謄滿經(jīng)文的紙張胡亂地折起來,神色尷尬:“對不起呀,七殿下你別多心,這些經(jīng)文是我之前抄的,那時候大家都以為……”
程綰綰重新笑起來:“還好七殿下你還活著,這些奠經(jīng)就都沒有用了。早該燒了的,是我給忘記了。”
江煜看著這位比自己還矮一個頭的小皇嫂,他臉上的神色和從前一般無二,只是眸光深邃了許多。
程綰綰卻沒注意到。
江煜笑道:“三皇嫂給我抄的?”
程綰綰點頭,還是覺得尷尬:“嗯……”
她剛才還怕七皇子翻到了她寫滿了太子名諱的那張紙,那多羞人啊。
江煜看著面前人手上的奠經(jīng),剛才他粗略掃了一遍,確實全是祭奠的經(jīng)文,一筆一劃字跡很是工整,顯然抄經(jīng)的人十分用心和認(rèn)真。
江煜心知他與這位小皇嫂其實并沒有深交,他確實沒有想到,她會這般誠懇地給他抄寫祈福祭奠的經(jīng)文。
江煜并非一味殘忍無情的人,不免心中有些動容。
只是這點動容,全然不足以改變他的計劃罷了。
程綰綰把奠經(jīng)收好,準(zhǔn)備一會兒就讓晴云拿去燒掉,這會兒她更關(guān)心太子在肅州的情況,便趕緊趁現(xiàn)在問安王。
江煜和善道:“三皇嫂不必?fù)?dān)心,三皇兄一切安好,肅州戰(zhàn)局也已經(jīng)平穩(wěn)。三皇兄已經(jīng)在回京的路上了。”
“真的嗎?!”程綰綰眼睛霎時亮起來。
江煜點頭:“是。三皇兄也很掛念三皇嫂,所以特意命臣弟來接三皇嫂出宮,前往團(tuán)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