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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程綰綰站在正廳之中,隔著半個院子看男人,被男人眼底泛出的柔色一時之間攝去了心神,只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忘了答話。

    翁大人一聽,太子沒有要留下用席的意思,連忙殷切道:“殿下,現已近午時,府上席面已經準備好,殿下若不嫌棄,不如就留在臣下府中用席吧!

    江訣目光望向那頭小妻子,看也沒看翁大人,語氣淡漠:“不必了,孤進府來只是接太子妃回東宮!

    翁大人:“可是,府上已經備好席面……”

    翁大人話沒說完,面前尊貴冷戾的男人邁開長腿,凜風一般徑直掠過了他朝著正廳走過去。

    江訣走了兩步,小太子妃回過神已經從正廳里趕緊過來。

    見男人朝她遞出手,程綰綰愣了下,當著翁大人和翁夫人的面,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只糾結了一瞬,還是乖乖把手遞給了男人。

    江訣牽緊小妻子的手,輕輕一拽,將人捉到近身邊挨著。

    男人如堆霜積雪的眉宇間略微舒展了一點,對翁大人淡道:“孤這便走了!

    “殿下……”翁大人還要道。

    江訣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東宮已備好午膳,孤習慣了與太子妃單獨用膳。翁大人若實在可惜席面,不如索性把席面擺出去布施行善,也算積福積德!

    翁大人:“……”

    男人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擺明了只想回東宮夫妻二人吃頓家飯,不想和外人共膳,再說下去,真要顯得偌大個翁家是可惜一頓席面了。

    男人略挑的眉峰隱又顯出一層銳利的冷意來,翁大人更被后半句‘可惜席面’弄得臉色忽紅忽白,再沒啰嗦話好說了。

    江訣牽著小太子妃離開了翁府。

    程綰綰一路乖乖由男人牽著。在翁府前院的時候,任是翁夫人朝著她如何使眼神面露惶恐,希求她開口緩和場面,程綰綰一個勁兒地只低頭盯著鞋尖兒,死活不接翁夫人的眼神。

    但其實她有感覺到。

    不過程綰綰也并不蠢,無論她自己心里對翁家小姐存了多少感激,且不說翁小姐是翁小姐,翁家是翁家,便就算是家族一體不分感激誰,可是程綰綰卻也曉得,在外頭,不管何時何地,她和男人的態度,都最好保持一致。

    比如剛才,男人明顯對翁家十分冷淡。

    那她,就自然不能過分熱情。

    雖然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由。

    程綰綰雖然心里好奇,但是出翁府一路都乖乖的沒做聲,只跟著男人。

    等到了馬車上,她才問起。

    男人修長的食指正挑起一點車簾來,視線還落在馬車外的翁府大門,神色不明。

    片刻,男人放下側簾笑了笑:“只是因為一些朝事,綰綰不必知道!

    程綰綰極有分寸,即便如今和男人甚是親密,她也從不逾越某些界限。

    她很乖地點點頭,果真便不去想,也不再問。

    馬車里,江訣看小妻子,白皙嬌嫩的側顏像剝了殼的荔枝,極是誘人,但他視線卻落在小妻子盈亮的眼眸中,那里如一泓暖日灑下的清溪,總是瑩澈見底,又溫潤和煦。

    江訣目色緩和無比,牽過小妻子的手,嗓音溫和:“今日在翁府都做了些什么?孤的綰綰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傷勢可好些了?”

    想到交了一個朋友,程綰綰彎彎眼睛笑了笑,往男人身邊靠了靠,認真說今日在翁府的事。

    還有自己和翁家小姐交朋友的事。

    她是高興過頭了,這會兒才想起來看男人的臉色,也不知這樣和翁家小姐相交,合不合適,方才殿下說翁大人在朝上有些事情做得不好呢。

    江訣瞥見小妻子的眼色,低眼看她,眸色溫和:“咱們綰綰想和誰交朋友,都是綰綰的自由,也是那人的福氣,但愿她們都當得起!

    程綰綰見沒什么事,頓時松了口氣,但是又覺得男人最后那句話似乎意有所指。

    程綰綰懵懵懂懂不明白,一時倒是安靜下來。

    江訣悄然看她。

    有些事情,他倒寧愿他的懷疑是錯的,只希望他的綰綰,眼底能永遠這樣清瑩透澈,溫暖干凈。

    *

    翁府。

    東宮的馬車一走,翁大人臉色便很不好看,翁夫人上前勸慰,夫妻二人便回了院中說話。

    也不知他們說了些什么。

    而另一頭,翁淑嫻的院子里,丫鬟從外頭進來屋中。

    “小姐,奴婢回來了。”

    “太子妃和太子都走了?”翁淑嫻問道。

    丫鬟點點頭:“老爺趕回來了,但是沒將人留住呢!

    翁淑嫻并不意外,嘴角挑了一下,在蒼白的臉上顯得笑意有些冷:“我早跟母親說了,太子是不會留在翁府用席的。”

    丫鬟抿抿唇,沒說話。

    翁淑嫻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一會兒,抬起臉,又問丫鬟:“劉家……如何了?”

    一說起劉家,丫鬟頓時害怕得臉都白了,簡直比臥床休養的翁淑嫻臉色還要白。

    丫鬟顯見是嚇壞了:“劉家、劉家已經滿門抄斬了,太子殿下親旨,夷了三族……前兩日就已經行了大刑了……”

    丫鬟聲音越說越低。

    翁淑嫻聽完卻沒什么反應,低著頭,看不清臉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這會兒總是走神,總是想起剛才那位小太子妃小心翼翼又懇切熱烈的眼神。

    她總想她做什么……

    翁淑嫻壓下心里的不適,抬眼看見丫鬟被劉家的下場嚇住的樣子。

    丫鬟看見她看過來,頓時越發不安,小心翼翼問道:“小姐,太子殿下為太子妃之事震怒,劉家一朝尚書,竟落得此般下場,若是太子殿下知道……”

    “閉嘴!”翁淑嫻厲聲,冷冷看向丫鬟,“這些話,爛在肚子里,誰也不許說!”

    丫鬟忙道:“是、是……奴婢知道,奴婢知道……”

    話雖這般說,丫鬟想起劉家的事來,卻還是心神不寧。

    翁淑嫻定定地看她,一字一句道,像是在說服丫鬟,又像是在說服自己:“劉家的事情,與誰都無關,是劉夫人她自作孽,怨不得我們。”

    第182章

    傍晚,快晚膳時分,素蘭來三松堂提醒用膳。

    程綰綰去翁府看過翁淑嫻之后,見她傷勢好轉,雖然還未恢復康健,但精神還不錯。

    加上又和翁小姐交上了朋友,這可是程綰綰在壽陽城里第一個自己交上的朋友呢。

    是以程綰綰的心情格外好,也放下大半的心來,這才來小書房看書。

    看了半日了,素蘭來說晚膳準備好了,程綰綰正好眼睛看得有些累了,肚子也有些餓,便將書頁夾好,起身離開小書房。

    三松堂里燈火明亮,程綰綰晚上通常不會再過來小書房專門看書了,晚間看書練字太傷眼睛了。

    離開時,程綰綰便吹了小書房的燭燈。

    出門后,晴云將門關好。

    程綰綰便去主屋,叫男人一起回去用膳。

    “篤篤——”

    江訣聽見敲門聲,嘴角便勾了起來——他現在都能聽出來小太子妃敲門的聲音了。

    不知為什么,明明都是“篤篤”幾聲,可她敲門的聲音,聽起來就是比旁人的清脆可愛些。

    江訣一聽,感覺身上看了許久折子的僵疲,一下子都輕省了許多。

    “綰綰進來!苯E道,話音里不知不覺就放得溫和柔緩。

    程綰綰推門進來,一雙杏眸烏亮亮地抬起一點,看著男人好奇探究:“殿下怎知是綰綰?”

    江訣笑笑,將面前的呈文合上,并不作答,只側過身,支開一條長腿拍了拍:“過來,孤抱抱!

    程綰綰臉紅了紅,朝身后瞥了一眼,晴云和素蘭都在外頭,男人的書房是不準宮人隨便進來的。

    而隨后,晴云不知是不是聽見了男人的話,又把門也給二人帶上了。

    程綰綰見沒有人看見她,便抿著唇,踮著腳一點,格外放輕腳步、小碎步地走到御案后,坐到男人腿上。

    她往男人懷里靠了一下,仰起臉:“殿下,該用膳啦!

    江訣低頭笑:“嗯。餓了?”

    程綰綰摸摸肚子:“有一點。”

    男人笑得更深,也伸手摸了摸小妻子的肚子。

    倒沒癟,還是圓鼓鼓的。

    “好像也不是很餓。”江訣笑。

    程綰綰愣了愣,反應過來,立時吹胡子瞪眼,耳朵卻紅了:“這怎么摸得出來!”

    她不滿地嘀嘀咕咕:“不就是胖了一點嗎,殿下真討厭,變著法地笑話綰綰……”

    “哪里笑話你了!苯E眉眼柔和,低頭親了親小妻子,哄她,“再說根本沒胖,只是長了一點肉而已。原先綰綰太瘦了,每次外頭刮風,孤上朝都上不安心。”

    程綰綰抬眼不解:“為何?”

    江訣笑:“風太大,孤怕孤的綰綰一不小心被風刮走了。孤可不能沒有綰綰!

    程綰綰又一愣,反應過來男人又在拿她逗趣,頓時要作惱,但是卻又被男人的話也逗笑,臉紅紅的。

    “花言巧語!彼龐陕曕。

    “孤哪會什么花言巧語。”江訣端得一臉認真,眼底卻是笑的,也極認真,“孤對綰綰說的話,都是發自肺腑真心!

    “好了好了,不聽殿下哄人。”程綰綰捂住耳朵,表示不聽不聽,但是臉上卻更紅了。

    這時候,書房外傳來說話聲。

    “太子妃在里頭?”是青影的聲音。

    晴云答道:“是!

    屋里嬉鬧的二人都不說話安靜下來,程綰綰要從男人身上下去,卻被男人箍住腰身不許她下去。

    程綰綰嗔男人一眼。

    江訣笑笑,抱著人依舊沒放,朝門外問:“何事?”

    外頭頓了頓,青影回話道:“殿下,殿下命屬下查探的事有眉目了!

    青影并沒有進來,也沒有說是什么事情。

    程綰綰只當是朝中的事,立馬又要從男人腿上下去:“殿下先忙正事,我出去等殿下。”

    男人神色略沉,但只一瞬眉間又舒展開,看著小妻子的眼神十分溫和。

    “不必等孤了!苯E道,“綰綰先回去,孤稍后就回去陪你用膳。”

    程綰綰看了看男人,心里雖然想既然他馬上也回去陪她用膳的,可見和青影說事也說不了多久,那為何不讓她等他呢?

    但是程綰綰向來不是一個刨根問底的人。

    反正男人有男人的理由。

    程綰綰乖乖點頭,這回男人放她從他腿上下去了。

    小太子妃落了地,還不忘整理整理裙擺。

    江訣看著,勾了勾嘴角:“裝模作樣!

    程綰綰:“……”

    又笑她。

    程綰綰嗔瞪男人一眼。

    男人卻半點也不惱,一抬手,按住程綰綰的腰將她又帶回懷中,然后按著她的后腦勺,迫使她低頭,仰頭親了她一口。

    動作太快,被男人親完程綰綰才反應過來,又羞又惱。

    江訣還沒松手,看著小妻子粉面含羞的模樣,喉結又滾了滾。

    他忍不住低低道:“再親一口。”

    程綰綰羞惱:“不要!

    “乖!苯E捉著她后腰捏了捏。

    腰間頓時一陣酥酥麻麻,程綰綰身子軟了半截,立時撐不住骨氣,只好看似一副不情不愿的樣子,兩手撐在男人肩頭,低頭主動親了親男人。

    唇瓣一落下,立時被男人咬住,被男人含進薄唇之間用力吮吸了兩口。

    程綰綰身子一軟,忍不住嬌哼了一聲。

    按在她后腰的男人的大掌頓時力道加重。

    因著書房外頭青影還等著稟事,江訣捉著小妻子只纏綿了片刻,便只得克制住欲/火,將人放開。

    程綰綰微微喘著氣,又在書房平復了片刻,這才出去。

    青影行禮,待小太子妃帶著侍女離去,這才進書房。

    青影進書房的時候,男人方才欲/火焚身按著小妻子親的樣子已經完全看不出,恢復了一貫沉冷凜肅。

    只薄唇因沾染了一點小妻子的口脂,又或是親得太用力,泛出一點紅。

    看起來格外冶艷。

    不過男人一向冷酷,哪怕頂著這樣一副俊美皮囊,也絕不會讓人聯想到“冶艷”二字。

    又是夜,燭燈搖晃,青影并沒有看出來什么。

    青影恭恭敬敬走到御案前,行了禮稟道:“殿下,按照殿下的吩咐,屬下查探之下,太子妃在夷湖坡遇刺那日,確實有人在事發之前在劉府的后門見到過劉夫人!

    劉家女被賜死,不過是夷湖坡事發前一日的事,就算劉夫人那時心中有滔天之恨,但是女兒才剛死,當時不過只過了一夜而已,劉夫人當時應當還是悲痛大于憤恨才對。

    可是就是在這種時候,劉夫人竟然還有心留意太子妃身在何處,連女兒的喪事也不管,拿著匕首先趕去夷湖坡行刺嗎?

    這之中,若說沒有人刺激挑撥,沒有人指路引導,那可才是違背常理了。

    “查出來是何人?”

    “是……是翁家小姐身邊的丫鬟。”

    江訣沉默,眼底沁出冷意。

    他不想他的懷疑成真,但是事實卻就是如此。

    江訣不愿去想,要是小太子妃知道她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這個朋友對她所謂的救命之恩,原來只是徹頭徹尾的算計,她會是什么感受。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青影不敢打攪。

    又過了片刻,江訣才出聲道:“叫若風來,孤有話問他。”

    “是!

    不一時,青影把若風叫了過來。

    若風挨了一百鞭的責罰,一走路屁股和后背簡直感覺要開裂,幸虧太子妃悄悄給他送了藥,傷口好得比尋常快些,這才勉強能走路了。

    但程綰綰雖然是悄悄行事,可東宮里的事,又有哪一件又能瞞得住江訣。

    男人也知道,不過默許罷了。

    若風跪地要行禮,江訣抬手作罷:“你仔細說說,夷湖坡事發那日的情形!

    若風愣了愣,忙把那日的事情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說了。

    其實若風也覺得奇怪,那天劉夫人來得實在蹊蹺。

    若風和青影雖然跟隨在江訣身邊,但是卻也只認得朝臣和世家子弟,對宅第里的后宅婦人們并不熟悉。

    是以劉夫人一出現的時候,若風并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她的身份,也就沒有聯想到劉家女被賜死,劉夫人和東宮的矛盾。

    是以失了判斷和警惕。

    而且若風當時離得遠,沒察覺到劉夫人袖中藏了匕首,等到事情發生的時候,他立即反應,卻還是遲了。

    但是,這事也怪在這里,當時甚至連若風都來不及反應,但是翁家小姐卻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擋了上去,擋住了劉夫人刺向太子妃的匕首。

    也不知道是不是若風的錯覺,他甚至感覺翁家小姐提前便有了動作,都沒等劉夫人把匕首從袖中拿出來,她就已經側身擋了過去。

    而且身體似乎是故意撞到匕首上去的,還避開了要害位置。

    事發之后,若風回來就受了罰,而他十分自責,這些細節便忘了稟報,他自己都以為是他想多了。

    但是殿下現在專門來問此事,可見這其中的確是有什么蹊蹺之處。

    若風稟完,江訣便命他退下了。

    事情究竟如何,現在可以說基本清楚了。

    翁家居心不良,算計到東宮頭上,必是留不得了。

    但是,翁家女的事,該怎么和小太子妃開口呢?

    要是這么直接告訴她,她會很傷心的吧?

    第183章

    江訣回到西宮陪小太子妃用晚膳。

    如今天氣正好,不冷也不熱,程綰綰又剛看過翁淑嫻,心也安了,用晚膳都格外有胃口。

    不過,她還想再添小半碗清淡鮮甜的蘆筍蝦仁粥的時候,想起適才在三松堂男人的舉動,氣悶地糾結了一會兒,想了想還是作罷,沒再添了。

    江訣陪小妻子用膳之時,每每都十分在心,便是小妻子嘗了哪碟子菜、嘗了幾口、愛不愛吃,江訣默不作聲,卻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小太子妃剛來東宮的時候不怎么挑食,給什么都吃得津津有味,如今嘴巴卻是漸漸養得刁了,現在獨獨是不太愛吃青菜。

    江訣勸她兩句,說吃些青蔬對身體好,小太子妃倒也肯聽,立馬便乖乖吃幾口。

    但是多的便不肯吃了,又或是男人不說,她便一筷子也不肯施舍的。

    江訣不是個啰嗦的人,偶爾說一兩句,多數時候是命鄒吉知會東宮的廚子,下次的青疏換個花樣做。

    她不愛吃,便多換些花樣做來吃,花樣多了,她總有吃的時候。

    何苦總逼她。

    不過程綰綰吃肉也有吃膩的時候,吃膩了便會多吃些青蔬。

    今日廚房做的蘆筍蝦仁粥,就特別好吃,脆甜可口、鮮香嫩滑。

    程綰綰已經吃了兩碗了,算上最開始的那碗米飯,這就是第四碗了。

    程綰綰摸摸肚子,其實肚子已經九分飽了,但是嘴里的饞蟲還只飽了五分。

    程綰綰還饞,但是想到男人摸她肚子時候說的話,就氣呼呼地不想吃了。

    ……好吧,還是想吃,但是得忍住。

    晴云在一旁侍菜。

    之前其實一直是不用晴云她們侍菜的,但是從小太子妃的嘴巴變得刁鉆之后,江訣是不會啰嗦,但是這半點不妨礙他安排別人來啰嗦。

    晴云就是被安排來啰嗦的。

    程綰綰兩三日沒吃青蔬的時候,晴云或者素心素蘭就來侍菜,哄著她吃。

    不過程綰綰雖然嘴巴變刁了,但是性子仍舊極好,也不需要怎么哄,晴云她們只消笑著說一句“太子妃別光吃肉,吃些青菜更好”,程綰綰就會立馬乖乖吃了。

    無一例外。

    而且晴云她們來勸,比江訣勸更有效果。

    小太子妃跟完成任務似的,一吃小半碗,乖得很。

    江訣每回看見都心里暗暗好笑。

    他何嘗不知道他的小妻子其實甚是聰明,知道侍菜是他安排的,生怕她不多吃青菜侍菜的晴云她們就要受罰,所以吃得格外賣力。

    這算是他利用了她的良善心軟。

    罷了,利用便利用了,如此她肯多吃些青蔬,他倒也省事。

    他親自勸哄,反而她會撒嬌耍賴,效果還不如晴云她們。

    程綰綰這時為最后半碗蘆筍蝦仁粥兀自糾結,晴云都看在眼里。

    蘆筍是青蔬,多吃些好,再者小太子妃還在長身體的時候,以前日子又過得苦。

    晴云也縱著小太子妃,見男人默不說話,她便輕聲道:“太子妃想吃便再吃一點,不多吃,再吃小半碗無礙的。”

    程綰綰剛下定不吃的決心,頓時又劇烈動搖了。

    她咬咬唇暗戳戳地看了男人一眼,對晴云道:“可是我近來都長胖了……”

    往日小太子妃這般糾結一碗粥的事,江訣早就會發現,但是今日,直到小太子妃說了這句話,他才回過神。

    他剛才一直在想青影稟報的事,還有若風的話。

    他在想要怎么同小太子妃說。

    怎么說才能不至于讓她太難過。

    江訣還沒想好,就被小妻子的苦惱哀嘆轉回思緒。

    他看了看小妻子。

    罷了,今日她正高興,先不說罷,就讓她再高興一日。

    明日再說。

    江訣沉下嘆息,接過小妻子發饞試探的眼神,溫和耐心哄慰:“想吃便吃,是誰說孤的綰綰長胖了。真是胡說,該打!

    程綰綰瞧男人一眼,不就是男人變著法地笑話她的么。

    小太子妃眼尾飛挑,飛快地斜了男人一眼,痛心疾首般地點頭贊同:“確實該打!”

    江訣笑出聲。

    也不和她計較:“好了,孤的綰綰沒長胖,放心吃吧!

    程綰綰淺淺一抿唇,嘴角拉得向上,喜形于色,眉眼間都亮起來,立馬就去盛粥了。

    舀了一勺還不夠,還要舀第二勺。

    江訣輕咳一聲。

    程綰綰動作頓下,疑惑看男人。

    江訣望過去,目色略深:“綰綰別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程綰綰一臉懵。

    江訣:“……”

    江訣深深看過去,意味深長:“吃得太多,不宜活動!

    程綰綰:“……”

    程綰綰“啪”地把粥勺丟回罐中,捧著碗底小半碗蘆筍蝦仁粥,慌忙低頭,悶頭不作聲地吃粥了。

    只留耳垂上一抹叆叇欲滴的紅,供男人悠賞品玩。

    *

    第二天,程綰綰又去了翁府。

    她知道這樣頻繁去翁府不太好,但是好不容易交了一個朋友,昨天從翁府離開的時候,場面也似乎不太愉快。

    程綰綰不想翁淑嫻覺得她是在捉弄她,拿她和翁家取樂,所以著急想去一趟,免得失去了這個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

    程綰綰到了翁府,又是翁夫人親自來迎她。

    不知為何,昨日她臨走時翁夫人那般惶惶不可安的神情,今日卻是完全沒有了,又恢復了平和友善的模樣。

    而且對昨天發生的事情,翁夫人竟然只字未提未問。

    程綰綰來時還擔心呢,若是翁夫人有求于她,讓她在太子跟前為翁家說說好話,她要怎么婉拒才好,怎么才能不讓翁家人擔心,不讓翁淑嫻傷心。

    這下好了,卻是不用擔心了。

    如此一來,程綰綰對翁家的愧疚更甚,也對翁家的印象更加好了。

    不過程綰綰沒有高興多久,在前廳稍坐了會兒,翁夫人領著她到了翁淑嫻的院子,沒等進院子當中,就聽見院子里傳出低低的哭聲。

    翁夫人神色一變,忙朝身旁婆子使了個眼色。

    那婆子連忙進去院中,不一會兒院中的哭聲就停了。

    翁夫人尷尬地笑笑:“下人失態,叫太子妃見笑了!

    程綰綰已經走到院子門口,她并不覺得有什么失態可笑,反而有些擔心。

    程綰綰問道:“這是怎么了?”

    她一邊問,一邊朝院子里走,轉到院子門口便看見,翁夫人身旁的婆子正在低聲訓斥一個丫鬟。

    而程綰綰定睛一看,那丫鬟不是別人,正是翁淑嫻身邊的丫鬟。

    程綰綰心里的擔心頓時更甚,莫不是翁家小姐又出了什么事情?

    程綰綰當下沒有問,只說想和翁小姐單獨說說話,翁夫人便識趣地帶著婆子告退了。

    但程綰綰卻并沒有進屋,而是招了丫鬟過來詢問。

    她柔聲問道:“你適才在哭什么?”

    丫鬟慌忙揩了揩眼角搖頭:“奴、奴婢沒哭什么,只是被風吹了眼睛了……”

    程綰綰看著她,卻分明聽見她聲音里還有一點甕甕的哭腔。

    程綰綰沒作聲,看了看晴云。

    晴云立馬板起臉來,帶了幾分肅然嚇唬道:“在太子妃面前,還敢巧言說謊么?”

    丫鬟不禁嚇,聞言身子一抖,頓時就眼淚又往出冒。

    程綰綰嘆氣:“你說吧,我不告訴翁夫人。”

    丫鬟再忍不住,這才哭著小聲說道:“回稟太子妃,小姐的肚子上留了疤,太醫說消不掉了……嗚嗚嗚,小姐以后可怎么辦啊……這么大的疤,將來小姐的夫君必定會嫌棄的,嗚嗚嗚……”

    丫鬟哭得抽抽搭搭,還壓著聲音,不敢叫屋里的人聽見。

    程綰綰一時愣住,之前太醫不是說,范小姐救治及時,大概率不會留下疤痕的嗎?

    怎么就留了疤,消不掉了呢?

    程綰綰一時有些懵。

    丫鬟捂著嘴,努力把哭聲往回咽,又道:“嗚嗚……奴婢懇請太子妃待會兒可千萬莫要在小姐跟前提起此事,小姐不許奴婢同太子妃說,若是小姐知道奴婢說了,會生奴婢的氣的。”

    程綰綰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但到底又閉上嘴巴,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她心里又是難受,又是感動。

    難受的是翁淑嫻的身上留了疤痕,這會影響到她以后的日子,感動的是翁淑嫻瞞著她,不愿意丫鬟告訴她,想來是怕她擔心內疚。

    可越是這般,程綰綰感動過后,反而越發愧疚了。

    都是她害苦了翁淑嫻。

    程綰綰心里難受,完全沒去想,她之前因為愧疚,已經囑托男人給太醫院拿了瀛珠,用在給翁淑嫻的藥中。

    若是翁淑嫻好好用藥,那傷口上必定不會留下任何的疤痕。

    程綰綰這日在翁府沒待許久,便垂頭喪氣地離去。

    而另一頭,江訣到了玲瓏閣之中。

    自從玲瓏閣交給小妻子之后,江訣再不曾過問。

    既然交給她,那么不管是好是壞,便都由著她去折騰,折騰壞了、折騰不下去了,她需要他時,自然會眼巴巴來找他。

    到時,他再幫她。

    江訣已經許久沒來了。

    苗娘子也是吃驚。

    照舊將人請進雅間之中,苗娘子正好奇,男人便開口,吩咐下一件事來。

    苗娘子聽完,心中雖然不解,但立馬聽命就去辦了。

    約摸一刻鐘之后,苗娘子回來雅間,身后跟在門外的還有兩個閣中的娘子。

    苗娘子一人進來雅間,稟道:“殿下,民婦已經查看過,二月初,太子妃來閣中之前,賬冊上所記錄預定了胭脂‘半面嬌’的人當中,并沒有一位姓翁的小姐。”

    江訣臉色頓時一沉。

    苗娘子覷著男人的臉色,又補充說道:“民婦怕是冊子所記有遺漏,又查問了閣中上下,也確實不曾有人記得有過一位姓翁的小姐預定過‘半面嬌’。”

    第184章

    苗娘子說罷,門外兩位閣中娘子也進門來,戰戰兢兢行了禮。

    而其中一人,正是那日給程綰綰拿了‘半面嬌’,又中途被翁淑嫻打斷的待客娘子。

    這名待客娘子將那日情形細細說了。

    而另一人則是玲瓏閣一層堂閣的管事。

    管事娘子也證實,那天這名待客娘子當日便尋她說過此事。

    管事娘子還道是手下有人做事竟如此不周全,客人預定了東西居然不記在冊子上,以至于其她人弄錯,險些得罪兩方。

    這樣不仔細的人,自然是要找出來,略施處罰。

    然而問了一圈,卻并沒有人承認給那位翁家的小姐預定過‘半面嬌’。

    管事娘子當時還發了火,斥責了手下的人,以為是有人怕受責罰,故而不敢承認。

    二人稟完,苗娘子看了看男人,便叫二人退下了。

    苗娘子沒有多問,但看男人聽完稟告,臉色凜若寒霜,便知事情別有內情,怕是有人要倒大霉了。

    江訣沒再待,離開了玲瓏閣。

    *

    回到東宮,時辰還早,小太子妃竟不在小書房。

    江訣心中有事,回三松堂只處置了幾道要*緊的折子,便離開書房,回去西宮。

    西宮里,程綰綰終于也想到了瀛珠的事。

    不過她完全沒把事情往不好的方面想,而是分外苦惱,居然連瀛珠都醫治不了翁淑嫻的傷疤。

    這樣一來,恐怕別的法子也不可能奏效了。也就是說,翁家小姐腰腹上因為救她而留下的疤痕,再也消除不了了。

    程綰綰想到翁淑嫻貼身丫鬟的哭訴,心里就如同有石頭壓著一般,十分不好受。

    今日離開翁家的時候,翁家的丫鬟還給她說了一件事。

    原本,翁淑嫻已經在議親了。

    但是不知道同翁家議親的那戶人家從哪里聽說了消息,知道翁淑嫻的肚子上會留下一道可怖的疤痕,竟然對兩家的親事有了反悔的意思。

    只是面上還未明說。

    但幾回三番兩家約看,對方都在借口推辭,不肯再與翁家繼續談兩家的親事。

    翁淑嫻的丫鬟說,她家小姐為了這件事,已經好幾天吃不下飯了。

    程綰綰很能明白翁淑嫻的心情。

    在她嫁入東宮之前,她在程府時也是戰戰兢兢、寢食不安,生怕趙氏把她嫁給一個不堪之人。

    事實上最后也確實如此。

    不過好在她幸運,最后卻是嫁進了東宮。

    程綰綰是因為程家對她不好,所以那時她對自己的婚事惴惴不安。

    但是翁淑嫻是翁家嫡小姐,翁夫人很是疼愛這個女兒。原本她的婚事應該順順當當,嫁給一個翩翩郎君,成就一段美滿的姻緣。

    可是,這原本應該美好的一切,都因為救她,而失去了。

    翁淑嫻原本的這門親事,要是真的因為身上的疤痕黃了,那程綰綰便真要背上天大的愧疚了。

    原本快要說定的親事被毀親,那以后翁淑嫻就更難找到什么好人家了。因為一個被退過親的姑娘,一定會背負上諸多不好的議論的。

    這可怎么辦?

    程綰綰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法子來,她又不可能也拿把匕首,沖到與翁家說親的那戶人家家中,拿著匕首架在人家脖子上,逼他們繼續這門親事。

    且不說她不知道和翁家議親的是哪戶人家,就算是知道,強迫來的親事,又豈會是一門好親事。

    程綰綰從翁府回來,想了大半日,怏怏不樂。

    江訣回來西宮,看見的便是小妻子一只手支在豎起來的軟枕上,抱著軟枕坐在貴妃榻上出神的樣子。

    男人腳步在門口頓了頓,這才進門來。

    腳步聲驚回思緒,程綰綰看過去,見是男人回來了。

    她松開軟枕,但沒起身,就坐在貴妃榻上,叫了一聲:“殿下回來了。”

    “嗯!苯E應一聲。

    程綰綰看著男人,突然之間腦子里冒過一個念頭,但只是一個瞬間,她不知道是刻意還是無意,飛快地便將那個念頭壓了下去。

    她忽然起身來,朝著男人走過去。

    江訣也朝著小妻子走過去,見她過來,腳步一慢,不過一眨眼的工夫,江訣回過神來,小妻子人已經撲進了他懷里。

    江訣下意識攬手,把人接住抱穩當。

    不覺聲音也低緩下來,透出溫柔:“怎么了?”

    程綰綰悶在男人胸口,緩緩搖了搖頭,過了會兒,抬起臉來,細聲細語道:“沒怎么,就是有點想殿下了。”

    江訣笑了笑,眸色越發輕柔:“今日有事,耽擱了,孤回來晚了!

    程綰綰依偎在男人懷里,乖乖道:“沒事的,殿下的正事要緊!

    確實是正事,但恐怕不是小太子妃以為的那個正事。

    江訣想到在玲瓏閣查問出來的情況。

    原本他還當翁家只是算計了夷湖坡之事,可現在看來,從一開始翁家女接觸小太子妃,就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

    翁家之事,從頭到尾,都是算計。

    江訣不知該怎么同小太子妃開口。

    他一時說不出口,先攬了人回去貴妃榻坐下:“剛才怎么在發呆,綰綰在想什么心事?”

    程綰綰臉上的表情怔了一下,又想起翁家的事情來。

    程綰綰是個沒有彎彎繞繞心腸的姑娘,既然想起來,自己又沒有什么好法子,便把今日去翁家之后發生的事情,都同男人一五一十地說了。

    江訣聽完,一時沉默。

    男人眼底冷意浮泛,但面上看不出,只是眉間微微擰著,透露出他心底的不忍和猶豫,還有殺機。

    翁家此番算計,徹頭徹尾都是騙局,他的小太子妃卻當了真,此時此刻正在全心全意地為他們精心設計的騙局而擔憂苦惱,愧疚不安。

    翁家,真是該死!

    一轉念間,江訣壓下了胸口翻騰的怒火,也把原本要說的話收了回去。

    江訣低頭,挑起小妻子的下巴,在她軟軟的唇瓣上親了兩口。

    程綰綰呆了呆。

    她正在為正經事苦惱呢,他突然親她做什么?

    程綰綰噘噘嘴巴,看著男人,但沒說話。

    江訣低頭,又咬了口小妻子的軟唇:“孤今日為朝事有些煩悶,綰綰莫想旁人了,好好陪一陪孤。翁家的事,孤明日便給你解決!

    程綰綰顧不上唇上微微的痛感和酥麻,忍不住問:“殿下準備怎么解決?”

    江訣低頭看小妻子明亮探究的眼睛,心里發軟又憐惜,但是面上卻是露出神傷之色。

    “綰綰只關心翁家的事怎么解決,倒不問問孤為什么事而心煩?”

    程綰綰愣了愣,一時語結。

    倒也不是她不想問的,但是男人既然說了是為朝事煩悶,她拿著分寸,不敢過問朝中政事。

    可是眼下男人都這么說了,程綰綰只得問了。

    她軟軟依偎到男人臂彎里,軟語道歉:“對不起殿下,是綰綰不好。那殿下是為什么事情心煩呢?”

    “孤現在不想說了!苯E道。

    程綰綰:“……”

    程綰綰在男人肩頭蹭蹭腦袋,語氣幾乎撒嬌:“殿下~”

    江訣無動于衷:“不說了。”

    程綰綰:“……”

    “除非綰綰,主動親一親孤。”男人看過來,說道。

    程綰綰:“……”

    程綰綰臉都紅了,但是還是乖乖地仰起小臉,湊到男人下巴上,軟乎乎地親了一口。

    江訣笑笑,這才隨便拿了一件朝事,哄了小太子妃相信。

    如此,倒也讓小太子妃暫且忘了翁家的事。

    *

    翌日天尚且沒亮,程綰綰便聽見殿外宮院里有動靜,似乎是隱隱的哭聲。

    程綰綰翻了幾個身,外邊哭聲斷斷續續,有些不真切,但確實還在。

    程綰綰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還以為是做夢,但等睜眼之后,那哭聲還在,她才知不是做夢,是真的有人在院中哭。

    天還是黑的,殿中物什都只模糊看得見輪廓。

    這個時辰,誰會在宮院中哭?

    程綰綰首先想到的就是瑞雪,以為是瑞雪遇到了什么事情,躲著哭呢。

    程綰綰撐起身。

    床幔中更暗,她才覺得有哪里不對,等到喚了一聲“殿下”,伸手去摸,發現沒人,這才嚇了一跳。

    這還沒到上朝的時辰呢。

    程綰綰又喚了兩聲,寢殿門口傳來了腳步聲。

    程綰綰一時噤聲。

    很快,腳步聲轉過屏風,高大的男人衣冠整齊地站在那里。

    程綰綰有點反應不過來。

    男人緩步走過來,低聲道:“外頭的動靜吵醒你了?”

    程綰綰點點頭,才想起來問:“外頭什么動靜,我怎么聽見好像有人在哭呢?”

    黑暗中,男人似乎是冷冷又不屑地嗤笑了一聲。

    隨即,男人掀開床幔進來帳中:“外面有位綰綰的熟人。孤本想等你醒了再讓青影把人帶到你跟前,讓她把事情一五一十都向你交代清楚。眼下綰綰醒了,是要現在就聽,還是接著睡,睡醒再聽?”

    程綰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睡糊涂了,腦子有些懵。

    但是她現在肯定睡不著了。

    男人大概也知道,已經拿了她衣裳過來,給她穿。

    程綰綰一邊乖乖地配合抬胳膊抬腿,一邊睡意朦朧地問:“殿下,外面是誰?”

    男人沒回答,慢條斯理給她穿好衣裳:“綰綰出去了便知道了。”

    程綰綰抿抿唇,打了個哈欠,還有些沒睡醒,但是腦子里這會兒已經完全醒了。

    等男人給她穿好衣裳,她著急忙慌地就出去了。

    而等出去殿外院中,宮院里四下已經點起了燈,一片燭火彤亮。

    四下燭火照明之下,只見幾步殿階下頭,一人瑟瑟發抖跪在院中。

    那是個女子,明顯穿著丫鬟的衣裳,作丫鬟打扮。

    有些眼熟。

    程綰綰還沒認出人來,跪著的人哭著抬起頭來,眼睛里全是淚水和深深的恐懼。

    “太子殿下饒命!太子殿下饒命。。 

    程綰綰瞬間瞪大了眼睛。

    這不是翁淑嫻身邊那個貼身伺候的丫鬟嗎?她今日白日才見過的!

    第185章

    程綰綰一瞬間還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睛。

    這大半夜,翁家小姐的丫鬟怎么會出現在東宮里頭?

    程綰綰站在階上,一時間呆愣住。

    跪在院中的丫鬟恐懼驚慌之下,這時候也才看見程綰綰,認清人來。

    小太子妃可比東宮太子心軟柔善多了。

    丫鬟如同看見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跪在地上朝著程綰綰膝行了兩步。

    卻又不敢靠得太近。

    丫鬟哭求道:“太子妃饒命!太子妃,奴婢知錯了,奴婢真的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太子妃饒過奴婢這一回吧!”

    如果說看見翁淑嫻的丫鬟在這個時辰出現在西宮宮院里讓程綰綰感到無比的震驚和茫然,那現在聽見丫鬟的求告,程綰綰更是震驚到無以復加。

    她、她到底在說些什么啊……

    程綰綰雖然還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心底已經有一股隱隱的感覺漫了上來。

    讓她不自覺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男人這時才從殿中徐步出來,程綰綰退后的一瞬,男人大掌伸過來,穩穩托住她腰肢。

    程綰綰轉過頭看男人。

    江訣一露面,掃了階下一眼,丫鬟立時嚇得噤聲,連懇求饒命的話都不敢再呼喊,只低下頭嚇得渾身直抖。

    江訣收回視線,看小妻子:“昨日孤答應你,今日便解決翁家之事。你先聽完這丫頭的話,再決定還要不要管翁家的事。”

    程綰綰瞠圓著眼睛,帶著滿目茫然看著男人,既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江訣捉著小妻子的腰握了握。

    程綰綰這才回神,又看向階下。

    青影立在院中,命丫鬟開口。

    丫鬟抬頭看了一眼,看到階上周身沉凜肅殺的高大男人,脊背頓時生寒,又再次飛快低頭,再不敢看一眼,跪俯在地上,一五一十地把翁家的計劃全盤都說了。

    話說來并不很長,只是丫鬟又驚又懼,交代起來沒有條理,但一盞茶的工夫也全都說完了。

    丫鬟說完不敢抬頭,仍舊跪俯在地上,渾身都在抖動。

    程綰綰站在階上,仍舊瞪著眼睛,好像什么都沒聽見,又好像聽見了,但是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她當然回不過神來,乍然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全然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也會被人這樣處心積慮的接近和算計。

    翁家為什么要這么做?

    難道就是為了把女兒嫁進東宮嗎?

    “綰綰?”江訣低聲喚,掌心托在小妻子后腰,渡過去他掌心的溫度。

    程綰綰回神,嗓音有些沙啞:“……我沒事,殿下!

    江訣不言。

    程綰綰看階下:“你說這一切都是翁家故意設計,可是、可是他們怎么就能確定,我會因為愧疚,因為翁小姐被毀了親事,就把她納給殿下?殿下是我夫君,我憑什么把自己的夫君分給別人。”

    江訣看小妻子一眼,因為她最后的話,眼底劃過絲柔意。

    丫鬟一直低著頭發抖,聽見這句話卻似乎有點困惑,這才抬頭飛快地看了一眼階上的人。

    丫鬟顫聲道:“是、是夫人說,太子殿下是儲君,太子妃您、您嫁進東宮快一年了,卻……卻一直沒有身孕,太子殿下總是要再納女人的……”

    程綰綰:“……”

    丫鬟:“夫人還說,與其讓殿下納不認識的女人,不如納我們小姐……而且太子妃對小姐印象很好……”

    程綰綰:“……那若是偏我自私善妒,偏我不喜歡殿下再要別的女人呢?”

    丫鬟抖了抖身子:“小姐說了,若是被毀親還不夠,那她便……便……”

    程綰綰:“便什么?”

    丫鬟:“便……便尋死……”

    程綰綰:“……什么?!”

    丫鬟說到此處,哭著用力磕了兩個頭才繼續說道:“夫人和小姐說了,太子殿下對太子妃寵愛正盛,就算太子妃狠得下心看我們小姐因為嫁不出去而尋死,太子殿下為著自己的名聲也為著太子妃的名聲,我們小姐又對太子妃有恩,便是陛下,也絕對不會允許東宮對我們小姐不管不問的!”

    程綰綰身子一晃,眼前竟兀地有暈眩之感。

    好在男人的手掌一直扶著她,她這才站穩。

    半晌才緩過神來。

    翁家竟是連陛下會怎么辦都算計進去了,若是事情真等到翁淑嫻尋死的那天,這件事,恐怕就不容易善了了。

    劉夫人已死,劉家滿門都已經受刑,翁家故意引劉夫人刺殺太子妃的證據已經無從查得實證。

    若翁淑嫻再尋死,東宮再說什么真相,都顯得像是東宮不肯納娶的托詞構陷。

    程綰綰相信,即便真到那時候,男人也一定有法子解決,只是到那時,事情必定十分麻煩。

    而不管最后怎么解決,都會于東宮的名聲有損。

    翁家真是好迂折的算計。

    天色漸亮,程綰綰卻覺得周身疲累,竟有一種比困倦還深重的無力席卷上來。

    寢殿里,江訣給小妻子寬去了衣裳,把人又哄回了榻上。

    “吵醒你太早,沒睡醒是不是?”江訣低聲。

    程綰綰乖順躺下,杏眸微微睜著,目光有些僵滯,似是還沒有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

    又或是回過神來,也實在不知道該作些什么反應。

    江訣不動聲色嘆了口氣,大掌撫在小妻子額上輕輕摸了摸:“好了,躺在榻上慢慢想,想累了就接著睡,睡醒了再說!

    程綰綰是睡不著了。

    腦子里思緒很亂。

    天色漸亮起來,到了要進宮上朝的時辰。

    江訣得走了:“翁家的事,孤會處置好,綰綰不必擔心。若綰綰還有什么要問的,孤把青影留在宮里,你問他便是!

    程綰綰沒拒絕。

    她從知道翁家的算計起,先是震驚,接著是茫然,到這會兒,才覺出一陣氣郁來。

    她真心同翁淑嫻結交,結果翁淑嫻對她根本就全是利用和算計,從一開始就沒有半點真心。

    她真是傻,以為自己成了大鄴太子妃,就能交到真心真意的好朋友了嗎?

    從前她身為庶女被家中的人厭棄,除了瑞雪和她相依為命什么朋友都沒有,便是現在成為了太子妃,她也還是程綰綰啊,怎么會以為那些湊上來的人,是因為‘程綰綰’三個字湊上來的,她們只會為了‘太子妃’而來。

    她真是蠢,差點害了整個東宮。

    小太子妃雖然沒說話,江訣卻從她眼底看出來一股自暴自棄的憤懣來。

    外頭宮人已經候著要進宮上朝,江訣拿小妻子卻無可奈何,不忍得松手讓她一個人在這里生自己的氣。

    他低下頭,又親親小妻子的臉頰,語氣里全是安撫和溫柔:“綰綰在生自己的氣?”

    程綰綰看男人,盡力掩藏情緒。

    但顯然藏不住。

    江訣嘆息,嗓音低沉溫柔:“別胡亂怪自己。孤的綰綰又沒做錯什么,錯的是那些心思不純、滿腹算計之人!

    程綰綰也不知聽進去男人的話沒有,但忽然想起來問:“殿下,翁家那個丫鬟呢?”

    江訣眸光動了動,神色不變:“送回去了!

    “哦……”小太子妃應了聲。

    “怎么,想拿那丫鬟出出氣?”江訣問。

    程綰綰連忙搖頭:“不是的!那丫鬟也只是聽命行事,拿她出氣做什么……”

    江訣看著小妻子,神色不禁越發柔緩。

    他的綰綰何其純善,即便這樣還不愿意對那丫鬟如何。

    不過,小太子妃是小太子妃,他是他。

    翁家暫且不好動,但殺雞儆猴,卻是必須。

    *

    天邊亮起來,朝霞如殘血。

    翁府,翁大人已經去上朝,翁夫人伺候丈夫穿衣用食,也已經早早起身。

    廚房備了早飯,翁夫人命婆子端了早飯,去院中看翁淑嫻。

    翁淑嫻已經醒了。

    翁夫人看過她腰腹上的傷勢,已經好轉許多,也并沒有留下半點疤痕。

    之前所謂的疤痕,都是抹了東西偽裝出來的,不過是為了博取那個蠢笨太子妃的同情和愧疚。

    怎么能真的留疤呢?

    留了疤痕,以后嫁進東宮還怎么伺候太子。

    翁夫人沒待多久,見女兒同她說話興致缺缺,當她是沒休息好,便離去了。

    出了屋,到院子了,翁夫人才覺得有些不對。

    這才問起翁淑嫻的丫鬟來。

    怎么一早過來院中半天,還不見那丫鬟的人影。

    就在這時,外頭有下人過來,急匆匆地來傳話,說是后門來了個人,拿了個匣子,說是給翁夫人的,必須翁夫人親自去收。

    翁夫人滿腹疑惑,但畢竟是在自己府中,也沒什么可擔心的,便立馬隨下人一道去了。

    到了后門,來送匣子的人卻已經不見,只留下匣子放在后門口。

    婆子把匣子拿起來,掂了掂,竟很有些重量,里頭不知是什么。

    婆子把匣子托到翁夫人面前。

    翁夫人皺眉道:“什么人送來的,什么東西?”

    她一邊說,一邊嫌棄地將匣子打開——

    “。。!”

    只聽翁夫人大喊一聲,臉上瞬間褪去血色,只嚇得甩手將匣子打翻。

    轱轆轱轆——

    匣子打翻在地,只見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從匣子中滾了出來。

    “。 逼抛右搀@呼一聲,登時嚇得跌倒在地。

    婆子和人頭打了個照面,驚得面無人色。

    這不正是小姐身邊那丫鬟嗎!?

    而這時門后的丫鬟婆子也叫起來。

    “夫人!夫人!”

    翁夫人受驚過度,面無血色,人已直挺挺仰面發暈栽倒下去。

    第186章

    江訣下朝早早回東宮,沒去三松堂,直接回來西宮。

    問過晴云,說小太子妃睡了半日才起身,早膳都沒用,餓得肚子咕咕叫了,才起身來用膳,那時的時辰已經是巳時將末了。

    江訣垂眼,又問小妻子用了多少膳。

    晴云嘆氣,說是沒吃多少,又忍不住說了句:“太子妃這回怕是真的有些傷心了。原本前兩日太子妃還預備繡個平安香囊送去翁家的……”

    江訣沒說話。

    男人盡管垂著眼,卻看得出臉色越發冷了許多。

    晴云沒敢再多話。

    江訣交代:“午膳命廚房多備幾道太子妃愛吃的菜。青蔬就不必了,她不愛吃,今日便不吃吧。”

    “是。”晴云退下去廚房傳話。

    江訣進殿中時,程綰綰正在趴在支摘窗旁邊的窗臺上,喂著魚缸里的小魚。

    去歲冬里和今年開春寒時,東宮湖里的魚都快凍死了。

    小太子妃擔心,卻沒辦法,只能撈了幾條小魚上來,小心養著。

    如今天氣暖和了,本該放回湖里去了,小太子妃卻養出了感情,又舍不得放回湖里去了。

    江訣由著她。

    只是魚長得很快,小魚變成了大魚,剛開始的魚缸早換了去,如今是個長方的大魚缸,幾乎占據了大半個窗臺。

    再這樣下去,除非換個更大的魚缸來,否則這窗臺上也住不下這幾條胖魚了。

    江訣過去,小太子妃一點沒聽見他的腳步。

    江訣也不怕嚇著她,從背后上前,直接伸手,奪了小太子妃手里的魚食拿過來。

    程綰綰這才扭頭,發覺男人回來了。

    “殿下……”

    “再這么喂,它們沒被凍死,也要被你撐死了!

    魚缸里灑滿了魚食,胖魚們一個個吃得肚皮滾圓,卻仍舊不知饑飽地還在爭搶吃食。

    照這么吃下去,真是要撐死幾條,程綰綰才能發覺了。

    程綰綰才看見,頓時不好意思:“我、我怎么喂了這么多……”

    江訣看看搶食的魚,沒答。

    還能怎么,怕是小太子妃出神想著翁家的事,手上不知不覺一直往魚缸里撒魚食,快把魚都撐死了也不知道。

    江訣把魚食丟到一邊:“撐死了也無妨,正好給綰綰煲魚湯喝!

    程綰綰:“……”

    程綰綰連忙豎起三根手指頭:“三天,接下來三天,都不給它們喂吃的了,好好餓一餓……免得真成了湯食。”

    最后半句她是小聲嘀咕著說的。

    江訣卻聽見了,嗤笑一聲。

    程綰綰其實想問一問,翁家的事情他最后是怎么處置的,但是心里對翁家還有氣,便又不想問出口。

    江訣卻看出來:“想問翁家?”

    程綰綰咬唇:“……不想!

    本以為男人還要追問,誰知男人淡淡頷首,滿意道:“不想就好。她們不值得綰綰問!

    程綰綰:“……”

    她這下真是不好開口問了。

    一直等到午膳的時候,程綰綰才實在忍不住,還是開口問了翁家的事。

    江訣卻不明白回答,掀眸看她:“為了別人的事不好好吃飯,綰綰餓瘦多少,孤便剮下多少翁家人的血肉,好叫孤出出氣,綰綰覺得如何?”

    程綰綰:“……”

    程綰綰連忙悶頭吃飯。

    以前程綰綰很怕男人,但其實相處一年下來,她早知道男人并非傳言中的那么暴戾。

    只是他偶爾這樣淡淡著神色嚇唬她,明明都不是嚴厲的語氣,卻還是足夠讓她害怕。

    也不是原先那種害怕,就是覺得……他說得出口,大概就真做得出來。

    程綰綰雖然惱恨翁家所為,但在她的腦海里,還不曾有過因為仇怨就要將人剮肉報復的念頭。

    故而想想就覺得可怕,還是先老老實實吃飯才是。

    用完午膳后,男人便去了三松堂。

    程綰綰心緒紛亂,便沒跟著去小書房看書練字,就待在西宮。

    晌午過后沒多久,程綰綰在西宮里便聽說翁家來人了,還是翁大人親自來的。

    程綰綰便心知定是為了翁家的事,翁家肯定知道他們的盤算已經被東宮識破了。

    只是不知道,男人究竟會怎么處置翁家。

    等到素蘭回來說,翁大人已經走了,程綰綰耐不住,立馬便去三松堂。

    但是她還沒出宮門呢,男人就回來了。

    “這是著急去哪兒?”江訣把小妻子在宮門口堵了個正著。

    程綰綰著急,走得快,差點撞到男人身上,雖然及時剎住腳步,但自己反倒往后一個打晃,被男人大掌扶住了。

    她眨了兩下眼睛。

    她本就是要去三松堂問翁家的事的,這會兒莫名又問不出口了。

    她垂下眼,避開男人自上而下落下來的視線,又咬了咬下唇,悶頭悶腦地把男人還扶在她后腰上的手掌輕輕地給撥開了。

    江訣看著小妻子嬌羞的小動作,勾了勾唇。

    倒也依她,收回手來。

    程綰綰這才抬起眼,重新看男人:“方才翁大人來過了?”

    江訣點頭:“嗯!

    牽了小妻子的手,往回走。

    回到殿中,程綰綰才接著問:“那、那殿下怎么處置的?”

    江訣牽著小妻子的手還未松開。他坐下,小妻子便也眼巴巴跟著過來,挨著他坐下。

    這副樣子,倒好像是有求于他。

    江訣沒直接回答,捏著小妻子軟乎乎又嬌嫩的手指在手里把玩。

    “綰綰這么關心孤怎么處置翁家,是怕孤處置得太重,還是怕孤處置得太輕?”

    程綰綰目光落在她自己的手指上,被男人捏來捏去有些癢。

    但是他這一問,她目光立時頓了頓,頓時忘了手指上的感覺,抬起眼看男人。

    目光有些怔,夾雜絲茫然。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她這么關心翁家怎么處置,到底是想他們狠狠付出代價,還是又生怕他們付出的代價太重。

    或者說,不是對翁家關心,是對翁淑嫻。

    不管怎么說,程綰綰想起那天在夷湖坡她為自己擋匕首的畫面,心里都不是滋味。

    就算是翁淑嫻的算計,可那種時刻,她也沒有退縮反悔不是。

    程綰綰知道這樣想有點傻,但是她心里就是狠不下心。

    小太子妃不說話,江訣等了等,直接順勢捉了小妻子的手,將程綰綰直接捉過來抱起來,抱到腿上。

    程綰綰正糾結呢,不防被男人一下子捉到了懷里。

    她低呼了一聲,本能地攀住男人脖頸。

    江訣將她抱穩,由她攀著:“不說話?孤可就不告訴綰綰孤是怎么處置的了!

    程綰綰一愣,連忙解釋:“不是……不是綰綰不說,是、是綰綰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怎么處置……”

    江訣把人抱在了懷里,不緊不慢地聽,也不催她了。

    程綰綰攀著男人的肩,忘了松,溫溫吞吞地開口:“我真的很生氣,我真心拿翁家小姐當朋友的,我好不容易才交這么一個朋友的,她卻居然全都是騙我的……給我讓胭脂是騙我,給我擋刀子也是騙我……我心里好難受……”

    江訣沒說話,只抱著人,臂彎將人圈著,默聲收緊了些,讓她細腰感受到他。

    程綰綰卻沒注意,撇著嘴繼續說著:“我心里真的很難受……可是即便是這樣,我好像也沒有很討厭她!

    江訣:“……”

    江訣:“為何?”

    程綰綰攀著男人肩的手慢慢松垂,滑到男人胸口輕輕搭著。

    她自說自話:“我總在想,興許她也不是真的想騙我,她也有許多不得已!

    江訣:“……”

    似是怕他不信,又或是要說服自己,程綰綰忙抬起臉來看他:“真的!不然誰會拿自己的性命去算計別人,就為了嫁給一個男人而已?”

    江訣:“……”

    就為了嫁給一個男人而已?‘就’?‘而已’?

    這個男人是誰?是他。他是大鄴太子,更是她夫君。

    怎么她這話說的,好似他千般萬般不值似的……

    程綰綰全然沒注意到男人眼底的凝悶郁色,又怏怏道:“她何必呢……翁家這般拿女兒的性命去冒險,想來她平日雖然受寵,但其實和我在程家的用處,本質上也沒有什么不同……連翁夫人也……她也很可憐!

    江訣:“……”

    他不知她怎么已經說服了自己,竟覺得翁家女可憐起來。

    他倒是覺得,他這個太子現在比較可憐——他堂堂大鄴儲君,鐵腕掌政十年,天下人無不頂禮膜拜,在他的小妻子口中,卻只是“就一個男人”而已。

    江訣心底苦笑。

    程綰綰還在傾訴:“她這樣可憐,我原先還想著,她若實在嫁不出去,便讓她來東宮,便……嘶!”

    程綰綰話沒說完,突然感覺手指被捏得一疼。

    她一下子驚過神來。

    等她回神,一抬眼,就兜頭承住了男人垂睇下來的目光。

    男人挑長的眉眼微瞇著,泛著冷意的眸光透出來直射向她,審視,又像聲討。

    第187章

    程綰綰像機敏的小獸,敏銳地感知到男人眸子里透出來的危險。

    可是這只小獸又不那么機敏,等到完全陷入了陷阱之中才發覺。

    程綰綰試圖扭動身子,妄圖從男人視線凝睇的范圍中逃走。

    但她現在就在男人身上,男人高大強悍,她掙動起來,男人只是緊了緊掌著她腰肢的手掌,她便立時動彈不得,只能乖乖被男人捉著,動也動不得。

    程綰綰心虛細聲:“殿下,我方才是想說……”

    “想說什么?”男人瞇著眼,語氣不善。

    程綰綰默了默,聲音越發小了:“綰綰是想說……只是把人接進來,又不是……”

    “又不是什么?”男人不放過她。

    程綰綰吸了吸鼻子,撒謊都不會了,眼巴巴看了男人一眼,只得乖乖認錯:“對不起殿下,綰綰錯了……”

    江訣嗤笑一聲:“說說,錯哪兒了?”

    程綰綰又不傻,乖聲乖氣道:“綰綰不該、不該想著把翁家小姐接進東宮……這里是殿下的東宮,殿下說了才算,綰綰不該……嘶!”

    程綰綰屁股吃痛。

    江訣狠狠又捏了她屁股一把。

    程綰綰眸子睜得圓圓看男人,好像她還很有道理。她都認錯了,他怎么還捏她?

    江訣氣得冷笑:“東宮是孤的東宮,也是綰綰的東宮,綰綰這么有主意,那現在去把人接進東宮來也不遲!

    他說著,就把小妻子*從膝上丟了下去。

    程綰綰冷不防被扔在地上,狠狠晃了一晃才站穩。男人冷眼看著,也不扶她,連個伸手的動作都沒有。

    程綰綰啞然,一時心里莫名很不是滋味。

    她生出幾分委屈,但還是湊上去:“殿下,綰綰真的知錯了,即便綰綰有那樣的想法,也不應該自己一個人決定,應當先問過殿下的!

    “問孤什么?”江訣睇著她,嘴角勾著,但分明表情不是笑。

    就等著看她嘴里還能說出什么不知好歹的話來。

    程綰綰被男人這樣一看,又機敏起來,直覺她要是真的回答,男人非要立馬撈起她來現場就打她屁股。

    他也不是沒打過的……

    程綰綰咬咬唇,不說話了。

    江訣冷著臉笑,大掌一把捉了小妻子的細腰,把人又扣回來懷里,端端正正把人立在他跟前站好。

    “綰綰是要問一問孤,肯不肯娶那翁家小姐?若是孤肯,你是不是就要立馬高高興興去接人了?”江訣咬牙切齒,光是說出來,就一肚子憋悶。

    她都不吃醋的么?

    程綰綰被男人咬牙切齒的語氣嚇得呆住。男人還從未對她這樣生氣過。

    程綰綰本能地搖頭,小腦袋直晃。

    江訣可不信:“哦?那綰綰是想問什么。”

    男人掐她腰,把她又捉近些。

    男人身上沾染的清冷淺微的墨香撲面襲來,程綰綰的鼻腔一下子被這氣味填滿。他又離她極近,便覺不僅鼻腔,連眼睛也被男人鋒利的的五官占滿。

    她一時連呼吸都不敢了,屏息起來。

    過了兩瞬,她才緩緩喘出氣來,粉唇微張,細聲道:“不、不是的……若殿下肯,綰綰不會高興的……綰綰會、會……”

    “會什么?”江訣語氣緩下來。

    程綰綰卻說不出口。

    江訣等了等,沒耐心地催問,又捏她屁股:“綰綰告訴孤,會什么?”

    程綰綰只得開口,聲音比蚊子還。骸皶、會難過的……”

    “為何難過?”男人又問。

    怎的這般不依不饒呢?

    程綰綰有點惱,又有點羞。

    她怕男人再捏她屁股,她屁股都被他捏得有些熱了。

    她只好自己乖乖說,垂下眼簾,表情竟真的流露出幾分難過來:“因為綰綰不想殿下娶別人,娶別的誰綰綰都不會高興……”

    小太子妃嘴巴一撇,說完表情已是委屈極了,好像說出來的事真的發生了一樣。

    江訣目色一滯,胸口頓生一陣細密綿軟的憐惜,但眉宇間卻是舒展開,露出淺淡的笑意。

    “孤不娶別人,別的誰孤也不娶。”他向小妻子保證。

    程綰綰仍舊撇著嘴巴。

    江訣把小妻子籠到懷里,抬指輕輕挑起小妻子下巴來,讓她目光看著他。

    他笑道:“這不是說出來了么,方才為何不敢說!

    男人的指落在下巴尖上,輕輕捏著,拇指指腹還在輕輕地摩挲著她。

    程綰綰覺得有點癢,又有點舒服,沒去躲,就這樣讓男人挑著她的下巴,乖乖將腦袋搭在男人指上。

    她紅著臉道:“也不是不敢說,就是、就是不好意思……綰綰知道這話不好……”

    “誰告訴你不好了?”江訣捏捏她下巴,動作很輕,“天沒亮的時候在外頭院子里,綰綰不是說得很大聲、很理直氣壯么。”

    程綰綰:“……”

    她那時是生氣,又震驚,再說是對著翁府的丫鬟說的,又不是對著男人。

    程綰綰小聲:“那會兒我說的是如果嘛,如果又不是真的……”

    江訣:“……”

    江訣輕笑一聲,話音里卻聽不出一點笑:“這么說,那會兒綰綰說的,都是假話,不是真心話。”

    程綰綰飛快一抬眼,看男人一眼。

    卻被男人噙著銳意的眸子捉著正著。

    適才抱她在腿上時,男人低眉看她時那種審睇又危險的感覺頓時又來了。

    程綰綰連忙軟著嗓音貼近男人道:“不是的,是真話!

    江訣笑了聲,自鼻腔里哼出一聲嗤笑,不置可否。

    程綰綰:“……”

    她解釋這么多做什么嘛,這下好了,男人又生氣了。

    程綰綰這會兒卻不委屈了,不知為何,男人為這件事生氣,她心里似乎隱隱的還挺高興的。

    程綰綰小腦袋蹭蹭男人的指:“夫君,是真的~殿下是綰綰的夫君,綰綰的夫君,綰綰不想分給任何人!

    這是她真心話,即便是之前因為愧疚想要幫翁淑嫻,她或許迫于世事有所妥協,但她心里絕對不是高興的。

    江訣由著她小腦袋蹭他指,眉眼這才帶了幾分笑意,卻又似笑非笑的,不知到底是還生沒生氣了。

    等用過晚膳過后,入夜吹了燈,程綰綰才知道。

    男人白日根本沒有消氣。

    他拿她不能怎樣,便只能在床笫間狠狠折騰她。

    弄得回數太多,她實在受不住,都哭著央求他了。

    男人卻還是不肯罷休,一邊不緊不緩地用力,一邊強勢地命她開口:“今日不重復一百遍孤要的話,綰綰別想孤會縱你。便是綰綰把水流干,孤也不會停。”

    “不過……”男人話音一轉,大掌從她腰后滑下去,摸了摸,玩味笑道,“孤看綰綰的水是流不盡的!

    程綰綰顫著身起起伏伏,一邊眼眶浸霧,快要哭,一邊又被男人最后抵在耳邊的話,惹得臉色爆紅。

    隨著男人再一次抵進,程綰綰哭了出來,大顆大顆淚珠滾落床間,變成一顆顆光澤動人的瀛珠。

    程綰綰哭著道:“江訣是程綰綰夫君,旁人休想……嗚嗚嗚……”

    “第五十六遍。”男人低聲道。

    話音含著笑,語氣溫柔得不行,卻和他的動作截然相反。

    “繼續!

    第188章 (捉蟲)

    “太子妃還未起身?”

    江訣下朝回來,將近午膳時分了,西宮里還安靜得很。

    侍女們灑掃行走,動作也都放得極輕。

    素心正好在院中,低聲回話道:“奴婢進去看過一回,太子妃還睡得沉呢。”

    素心一邊說,一邊有些臉紅。

    昨日正是她值夜,寢殿里的動靜,她聽了個七七八八。

    起初倒還好,后面太子殿下都把太子妃弄哭了,還不肯停。那夾著哭音的動靜,別提多羞人了。

    素心不禁耳朵就紅起來。

    身為當事者的男人卻一點不自然的神色都無,施施然點頭進殿。

    江訣進殿動作沒怎么放輕,但即便他腳步聲并未刻意掩藏,就這么直接進內殿,床榻上的人呼呼大睡,卻是半點沒聽見,更沒有反應。

    江訣一直走到床邊。

    昨夜兩人幾乎都是一夜未眠,但男人卻半點看不出未眠的跡象,反倒精神極好。

    程綰綰就不那么好了,這會兒四仰八叉睡在床榻上,睡得熟,還有小聲的呼嚕呼嚕聲。

    江訣就在榻邊這么看著,覺得小太子妃這熟睡的動靜著實是有趣,便不知哪里來的興致聽了一會兒。

    榻上的人翻了個身,面朝他來。

    江訣這才斂了唇邊的笑,低身在榻邊坐下。

    他輕聲喚了聲:“綰綰?”

    床榻上的人沒半點動靜。

    江訣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探到小妻子耳邊,夾指捏了捏小妻子圓潤可愛的耳垂。

    程綰綰迷迷糊糊覺得耳朵被摩挲得癢癢的,撇嘴哼了聲。

    江訣繼續捏。

    程綰綰有些惱,噘嘴抬手將擾她睡覺的壞東西打開。

    男人的手被不輕不重地拍了下,這才收回手。

    而程綰綰感覺打到了什么,這才迷迷糊糊從睡夢中悠悠轉醒。

    但醒得不多。

    她瞇開眼睛,瞧了一下,模糊看到一個熟悉又高大的人影籠著她。

    江訣低聲道,嗓音又輕又緩:“綰綰還沒睡醒么?”

    程綰綰天快亮才睡,才睡幾個時辰,眼下正是好眠的時候,根本沒聽清男人說的什么。

    但她認出來男人的身影和聲音,意識還停留在昨夜。

    她細眉一蹙,唇瓣一撇便嬌聲哀哀戚戚嘟囔:“唔,不要了……不要了……”

    嘟囔完,想躲似的,扭過身去,又翻了身面朝里側了,被子也裹緊,好像自以為安全了,便又傳出均勻的呼呼聲。

    江訣:“……”

    江訣愣了愣,回過神,嗤地笑出聲,但到底將聲音壓下,不吵她了。

    本是想喚小太子妃起床,該用午膳了?此龑嵲诶,江訣不忍把人叫起來了。便叫廚房把午膳熱著,等小太子妃起身了再說。

    江訣也不先吃,直接去了三松堂理政。

    又等了半個多時辰,程綰綰才醒。

    這才起來用膳。

    用膳時候,又鬧了些別扭。

    也不是別扭,是小太子妃昨夜里被欺負得很了,心里有氣,男人夾菜盛湯,她一概不理不要。

    江訣好笑,又哄了人半天,把人哄好了,才算安安生生把午膳用了。

    程綰綰純粹是看在肚子太餓的份上,才沒和男人計較了。

    程綰綰夜里沒睡好,午膳用得也不多,吃完又開始犯困。

    江訣不許她睡了,怕她睡得頭疼,哄了人去院子里曬太陽。

    如今葡萄藤架上已經攀上了點點綠芽,藤條攀得還不高,也遠遠不能遮陰,但是好在天并不曬,日光正好。

    程綰綰見了葡萄藤架上的綠芽,這才高興些,一興奮,也就沒那么困了。

    圍著葡萄藤架巴巴兒地看了好幾圈,才被男人哄著牽了過去安生坐下。

    江訣才說道:“翁家女要被送去尼姑庵了。翁夫人從此也會禁足府中,再不能出門!

    程綰綰還在高興,乍然聽見這話,愣了半天,才詫然瞪大眼睛。

    “為何?”程綰綰下意識問。

    江訣道:“這是翁家的意思,并非是孤的處置。”

    程綰綰張了張嘴,不知道要說什么,又把嘴巴閉上了。

    她剛才問完,其實也明白了這其中的意思。

    翁家本來指著翁淑嫻攀上東宮,跟著雞犬升天,但是如今算計敗露,在東宮處置之前,翁大人便尋來了。

    原來昨日翁大人來東宮,不是來為女兒求情的,而是來為翁家找退路的。

    翁大人把女兒送去尼姑庵,把自己的夫人禁足關在府中,如此,算是懲罰了兩個明面上的主謀,也就算保住了整個翁府。

    畢竟,翁大人在整件事當中,并沒有證據能證明翁夫人母女做的那些事情,就是他指使的。

    或許是,或許不是。程綰綰也不知道。但反正,不管是不是,翁夫人和翁淑嫻都不會出賣自己的丈夫和父親。

    畢竟她們受罰,這樣還能保住兒子和兄弟姊妹。總好過主君之罪,又是朝臣,算計東宮,便要牽連整個翁家。

    再加上劉家刺殺太子妃的罪過,若翁家也有干系,說不準就是一樣抄家滅族的下場。

    孰輕孰重,翁夫人和翁淑嫻自然知道。

    可是這個結果,程綰綰一點都不覺得好。

    程綰綰不敢說翁大人有罪,也不論翁夫人禁足如何,但只把翁淑嫻一個人送去尼姑庵,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罰得太重了。

    小太子妃心里在想什么,江訣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來。

    江訣道:“無論劉家的事,還是玲瓏閣那日的事,都是翁淑嫻和她的丫鬟出面,她的罪責,自然是最重的。一個女兒,送去尼姑庵,還有的說法,若是把主母也送去,那翁家的名聲也就都毀了!

    “所以便讓翁淑嫻一個人背了大部分的罪責嗎?”程綰綰問。

    她不至于善良到為翁淑嫻打抱不平,翁淑嫻是應該受罰,但是這個懲罰,總讓她覺得心里不舒坦。

    可是江訣卻道:“翁家是在拿翁淑嫻給你出氣。”

    程綰綰看他,杏眸瞠圓了些,眼底有些茫然。

    江訣沒解釋。

    程綰綰自己想了想,卻也明白了一點。

    程綰綰并不覺得有一點出氣的痛快。

    “翁家祖輩都在壽陽嗎?”程綰綰問。

    江訣怔了下,不知她為何這么問,想了下道:“似乎不是。”

    程綰綰點點頭,看向男人的目光帶了一點軟意,聲音也細細軟軟的,帶著央求的意味:“那殿下,能不能叫翁府把翁淑嫻送回老家去,她以后不要再來壽陽了就好了,但是也不用去尼姑庵吧!

    江訣沒想到小妻子會為翁家女這般細細考量。

    送回老家,和送去尼姑庵,絕對是截然不同的處境。

    “綰綰,”江訣嘆氣,將小妻子攬進懷里來,抱緊,“綰綰總是這樣心軟!

    可明明以前,從未有人對你心軟過。

    *

    翁淑嫻還是被送去了尼姑庵。

    江訣將小太子妃的意思帶到,翁家卻惶惶不安,為了將罪責徹底摘清,執意將翁淑嫻送去尼姑庵。

    一個年華正好的女子,從此就要伴著青燈孤火,了此殘生了。

    翁淑嫻只懇請,在去尼姑庵之前,給貼身丫鬟全了尸身埋葬。

    而從府中丫鬟口中,翁淑嫻也得知,原本那位太子妃的意思,是想讓她回老家去,不必她去尼姑庵終此一生。

    是父親執意要送她去尼姑庵。

    自事發之后,翁淑嫻只感覺府里的人都變得好陌生。

    父親來勸她,一母同胞的哥哥弟弟來勸她,甚至連母親,也來勸她。

    讓她為了翁府上下,為了血親的哥哥和弟弟,就去尼姑庵贖罪吧。

    可是她有什么罪呢?

    她做的這一切,沒有傷害任何人,劉家行刺,她是推手,但不是她逼的,那是劉夫人自己選的,她也沒有傷害過太子妃,只是利用了她而已。

    要說罪,她最大的罪,就是聽信了父親的話,以為自己這般姿容,絕不能屈于一般的世家門楣,只有東宮,才能讓她一展宏圖。

    女子的宏圖,不就在這男人的后宅之中嗎?

    翁淑嫻不懂,她到底哪里錯了。

    更加不懂,明明以前最疼愛她的父親,最寵愛她的哥哥,最敬愛她的弟弟,為何一夕之間,突然全都變了。

    一個個打著家族大義的旗號,輪番來勸說她。

    父親更是……威脅于她。

    要么去尼姑庵,要么一條白綾,自盡以保族中清譽。

    要走時,有個丫鬟進來,說是有人送來了一枚香囊,但不知是誰送來的。

    翁淑嫻看過香囊,見上頭只繡了‘平安’二字,刺繡針腳極是精細。

    她不知道是誰送的,但莫名的,想起東宮那位小太子妃來。

    不可能會是她。

    但翁淑嫻突然想起那天,那位小太子妃小心翼翼地說,想和她做朋友的時候。

    她忝居太子妃之位,怎么自甘卑微,不知好生利用呢。

    真是笨。

    “拿紙筆來。”翁淑嫻道。

    丫鬟猶豫了一下,想著人都要走了,這輩子都要待在尼姑庵回不來了,也是可憐。

    又是小事,便還是拿了紙筆來。

    翁淑嫻拿了紙筆,伏在桌上,卻半天沒有落筆。

    丫鬟等得著急,小姐莫不是在拖延時間吧?

    許久,翁淑嫻才艱難落筆,寫了兩行小字。

    丫鬟還沒看清,翁淑嫻兀地起身,又把紙揉了撕碎,連同筆一起丟在了一邊。

    丫鬟:“……”

    “走吧。”翁淑嫻看也沒再看屋中,朝外走去。

    *

    三月下旬,急報入京。

    江訣剛下朝,在去奉德殿的路上被攔駕。

    轉遞急報的小太監氣喘吁吁跪在地上,雙手奉上奏報。

    江訣皺眉,額角突然一突一突地跳起來。

    他接過,打開才看了數行,臉色便陡然間變了。

    秦宣正在一旁:“殿下,是何急報?”

    江訣看他,欲言又止,目光到底慢慢染上沉痛,啞聲道:“送親衛隊送昌樂公主與瓦剌使團將至邊境,途中遇刺……送親使護駕……戰亡!

    第189章

    秦宣聽完,愣了愣,沒有反應。

    直到江訣又道:“秦宣,節哀!

    男人喑啞的嗓音傳抵過來,像是在他耳骨上用粗石猝然狠刮了一下,一股不可言說的震痛一瞬間在臟腑中蕩開來。

    秦宣整個人如遭雷擊,平白就身子晃蕩了下,接著雙腿死死定在了原地,只雙目瞠大,滿臉不可置信。

    江訣當下卻沒有工夫寬慰他。

    他立即傳詔,命兵部、禮部尚書,及鴻臚寺卿,即刻到奉德殿議事。

    江訣傳下詔令,秦宣才堪堪回過神,臉色已是幾露灰敗,勉強才撐著還站在這里。

    江訣看他,有些不忍,但隨即便壓了下去,又道:“急報中奏稱,這回在邊境行刺的刺客準備周全,人數眾多,身手絕佳,更是不要命的死士。刺客早有準備,等官府聞訊趕到時,刺客撤的撤,死的死,沒有拿到一個活口。”

    “那秦昭他——他的尸身……”秦宣說不下去。

    光是說出‘尸身’二字,便只覺口中苦澀異常,有如骨鯁在喉。

    江訣知道秦宣想說什么,若是沒有發現秦昭的尸身,那秦昭便還有可能活著。

    可是倘若沒有見到尸身,急報中又怎敢說送親使已然戰亡。

    江訣默了默,低聲些道:“他的尸身……官府已好生收殮!

    秦宣又是一震,說不出話來。

    江訣沉聲道:“此回刺殺,瓦剌使團也幾乎全部被殺,只有庫格和十七王子阿木彥不見尸身。昌樂她……她的尸身也沒有找到!

    對一國公主來說,遇到這種事,有時候,興許死了才是最好的結果。

    身為女兒身,實屬不易,若被歹人擒去,只恐怕生不如死。

    江訣垂眼,掩下眼底的沉痛和憂慮:“眼下阿木彥和庫格也都不見尸身,只希望昌樂是和阿木彥在一起,僥幸逃過了一劫!

    秦宣沒有說話,半刻才木然地點了點頭。

    江訣知曉秦宣此刻驟聞噩耗,大約沒心情參與議事,便讓宮人先送他出宮回侯府。

    江訣自己則立即去了奉德殿。

    *

    當日,江訣沒有出宮回去陪小妻子用午膳。

    東宮里,程綰綰得了消息,知道男人午膳不回來,便想是朝中有什么要事要處置。

    她也沒有等,便自己吃了。

    等用完膳沒多久,宮里卻是來了召令,讓她立即進宮。

    進宮的路上,程綰綰也得知了江婉筎和瓦剌王子阿木彥、使者庫格失蹤、秦昭戰死的消息。

    程綰綰還來不及把消息消化掉,就緊忙趕去昭仁宮侍奉皇后。

    皇后比她先得知消息,尤其得知五公主失蹤不見,皇后當場就暈了過去。

    程綰綰到昭仁宮的時候,太醫已經來了半天了,看過皇后,說是急火攻心所致的暫時暈厥。

    程綰綰到時,皇后已經醒了。

    程綰綰大約是最先得知消息進宮來的,昭仁宮里除了她沒有別人。

    皇后素來溫和可親,今日卻幾乎沒有說什么話。

    程綰綰一向同皇后親近,她非常喜歡這位溫柔的皇后娘娘,但是今日也沒有纏著皇后說話,只乖乖地陪在皇后身邊坐著,偶爾端一端茶水給皇后。

    程綰綰雖然是趕進宮侍奉皇后的,但是她與五公主同樣熟識,雖然算不上交心的朋友,但也絕對不是一般的泛泛之交。

    再者說,即便是不認識的人遇到這樣的事,程綰綰都要覺得可怕可惜,又更何況她與五公主還是熟識之人呢。

    那就更不用說皇后娘娘心里有多難受了。

    程綰綰心里不是滋味,但怕叫皇后娘娘看了更難過,她便忍著沒有表露出半點。

    邊境刺殺,千里迢迢,五公主即便死里逃生,身邊也沒有別人了,該怎么回到壽陽呢?

    這一路千山阻隔,只怕刺客不會就這么輕易作罷,還會一路搜尋追殺。

    而且,也不知道究竟五公主有沒有逃掉,只能心里安慰說,下落不明總比發現了確鑿的尸身要好……

    還有秦二公子,年紀還那樣輕,待人也很好,竟就這么……

    程綰綰心里難過得不行,也就更無法擠出笑臉來寬慰皇后了。

    因皇后暈倒,消息瞞不住,程綰綰才來了沒多久,恭妃、敏妃、鸝妃都來了,來看望皇后。

    邊境刺殺的消息暫且還沒有傳開,幾位娘娘還不知個中情形,皇后便也沒說,昭仁宮也沒有透露消息。

    幾位娘娘便只以為皇后是身子不爽利,都擔心得很,見了皇后,又果真見皇后臉色不佳,各自留下了些滋補的珍藥,便說不多做打攪,讓皇后好生安養,便一同離去了。

    等幾位娘娘都走了,皇后沉沉吐出一口長氣,整個人更加疲累。

    程綰綰看在眼里,心里著實心疼,也欽佩。

    做皇后,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方霞姑姑已在一旁悄悄地抹眼淚。

    田嬤嬤看見,使眼色不許她哭。

    皇后卻已經看見了。

    方霞姑姑抹了眼淚,哽咽道:“是奴婢不好,公主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皇后張了張嘴,差點沒發出聲音來,等勉強吐出聲音,卻也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似的沙啞。

    “想哭便哭吧。什么吉人天相,本宮是不信這些的!被屎蟮,話音里透出一股說不出的蒼涼。

    當初也有人說她吉人天相,說她命中帶貴,將來的身份必定貴不可言。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她做了皇后,是曹家一族自立族來出的唯一一個皇后。

    可是她這個皇后,又做得痛快么?這是吉運么?

    除了田嬤嬤,誰也沒聽出皇后話音里的蕭然和無奈。

    可田嬤嬤也無法出言安慰。

    程綰綰自是聽不出旁的,但卻看得出,皇后娘娘眼底霧氣縈繞,只是所有身為母親的憂慮和悲傷,盡皆牢牢鎖在那雙柔和謐靜的眼眸之后了。

    不敢傾瀉出半點。

    程綰綰心里越發難受,坐在皇后軟榻邊,伸出手去,握住了皇后垂在床邊的手。

    皇后看過來。

    程綰綰嘴巴撇了撇,把要哭的感覺憋了回去,聲音卻有些發甕。

    她自己不覺,出聲淺淺道:“母后您想哭就哭吧,好好哭一場,等五公主回來,兒臣可要同她告狀,叫她好好笑話您一場!

    皇后看著她。

    這位小太子妃一向乖順,乖順得有些膽小,她對這位小太子妃總是格外多幾分憐愛。

    沒想到,有朝一日,這個膽小的姑娘,也會努力地來安慰她。

    多像她的婉筎啊。

    也叫她母后。婉筎雖然驕縱些,膽大些,但也慣會說些俏皮話來寬慰她這個母后。

    那孩子看似大大咧咧,但卻和田嬤嬤一樣,知道她在這深宮里的孤寂和無奈,總是不動聲色地開解寬慰她。

    可是如今……

    “好孩子……”皇后嘆息著哭出一聲來。

    這一聲,眼淚就再忍不住,抓著程綰綰的手就哭了出來。

    只是沒有哭聲。

    淚眼模糊里,這位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不知緊握著小太子妃的手時,心里牽掛斷腸的,想要緊握的,其實是誰的手。

    皇后一哭,方霞便再忍不住,也撲過來,抓著皇后的手一起哭。

    寢殿里沒有別人,田嬤嬤抹了抹眼淚,到門口守著去了。

    皇后就著方霞嗚嗚的哭聲,這才逸出幾聲悲痛惶然的哭聲來,卻也仍舊克制著。

    程綰綰實在忍不住,趁著大家都哭,沒人注意得到她,別過臉悄悄哭了好幾顆眼淚到袖子里去。

    她也不知,她是為失蹤的五公主哭,還是為死去的秦二公子哭,又或是,是為眼前的皇后哭。

    總之她心里難受極了,像是有許許多多的發了霉的棉絮堵在胸口,悶重極了。

    寢殿里哭聲才哭了一陣,皇帝來了。

    皇帝進來沒叫人通稟,到了寢殿門口,田嬤嬤看見人,這才連忙抹了眼淚出聲:“老奴參見陛下!陛下怎么來了……”

    寢殿里,方霞連忙起身,皇后也立馬忍了淚。

    皇帝站在寢殿門外,走得這么近了,又如何聽不見寢殿里的哭聲呢。

    皇帝心里一時陣陣作痛。

    五公主也是他的女兒,血脈相連的父女,即便他是皇帝,又怎么可能不痛?

    皇帝來之前,雖然沒有這般失態而哭,但也落了淚,這會兒聽見殿中悲痛的哭聲,他眼眶又有些澀然了。

    皇帝在門口站了站,才忍住眼眶的澀意。

    “皇后暈厥,朕怎么能不過來看看。”皇帝道。

    “快請陛下進來吧!被屎蟮。

    方霞連忙理了理儀容,不敢駕前失儀,急忙出去門口和田嬤嬤迎皇帝進殿來。

    程綰綰也看出來,皇后不想在人前落淚,即便這個人是自己的丈夫。

    在皇帝進來前,程綰綰悄悄把自己袖間的帕子遞給了皇后。

    皇后接過,朝她溫和看了一眼,接過帕子,把臉擦了擦。

    程綰綰則起身,連忙去拜見皇帝。

    “太子妃也在啊。平身吧。”皇帝道。

    程綰綰起身,甕聲甕氣道:“方才兒臣在母后跟前失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也叫父皇笑話了!

    帝后都看了小太子妃一眼。

    皇后心底感動。

    皇帝自然也知道,方才的哭聲,絕不是小太子妃一個人的哭聲。

    皇帝看了看皇后,妻子分明眼睛紅著,但臉上一點淚痕也看不出了。

    她總是這樣端莊平靜,無論何時。

    皇帝本是趕來安慰妻子,這樣兩相一對視,皇帝反而覺得不知道怎么開口好了。

    還是皇后先道:“陛下見諒,臣妾身子不適,就不起身見駕了!

    皇帝默了默:“……應該的。你我之間,本也不必這么多虛禮!

    皇后也跟著沉默了一會兒:“陛下說的是。只是見君之儀不可廢。是臣妾失禮!

    “……”皇帝便又是沉默。

    程綰綰:“……”

    遲鈍如她,卻也看出來,帝后之間的氣氛,有些怪怪的。

    第190章

    程綰綰也說不出具體怪在哪里,但總覺得皇帝和皇后娘娘之間,說話舉止,實在不似尋常夫妻那般。

    程綰綰當然知道,帝后之間肯定和百姓夫妻不同,但是這其中微妙的感覺,從前帝后一同出現時,她并沒有察覺到。

    只是今日,她總覺得哪里奇怪。

    就好像是……她隱隱覺得皇后對皇帝有一種說不出的抗拒和疏遠。

    程綰綰站在一邊,悄悄打量完皇帝,又悄悄打量皇后。

    還是有點怪。

    但是程綰綰只在心里這么想了想,覺得有些疑惑。實際上她只是乖乖地站著,不插話也不表露半點好奇。

    皇帝還是在昭仁宮待了一會兒。

    來之前,皇帝已經問過太醫皇后的情況,知道不甚要緊,但還是問皇后身子有什么不適的。

    皇后只說,一切都好,沒什么要緊。

    皇帝便又囑咐讓皇后好生休養,這段時日不必過分操勞宮務。又命人賜下了許多滋補的東西,吃上半月也吃不完。

    皇后謝恩。

    皇帝便沒再待,起駕離開了昭仁宮。

    從皇帝來,到皇帝走,總共只待了不過一盞茶的工夫。

    程綰綰越發篤定了心里那種奇怪的感覺。

    她想若是換做她和皇后一樣的遭遇,她見到太子,定會撲在他懷里痛快地大哭一場。

    可是程綰綰看到的是,皇后在皇帝面前,居然比她這個落淚成珠、不宜以淚示人的人,還要頑固,當著皇帝的面,半顆淚珠也沒落。

    長輩們的事,程綰綰不懂,想了想,想不明白,也便不去想了。

    皇后是午膳前就得到五公主出事的消息的,以至于暈厥,到現在一點東西都沒吃。

    田嬤嬤勸皇后進些東西,皇后卻實在吃不下。

    方霞姑姑從膳房端了清甜去燥的馬蹄綠豆粥來,程綰綰勸著央著,皇后這才勉強吃了半碗。

    昭仁宮里,程綰綰勸著皇后用粥的時候,皇帝離開了昭仁宮,并沒有走遠。

    皇帝站在園湖邊,隔湖能遠遠看見昭仁宮的高墻綠瓦。

    皇帝望著昭仁宮那頭,目光里透出深深的擔憂。

    此時,皇帝身邊已經屏退了宮人,只有郭公公伴在身側。

    郭公公看著皇帝如此,不由嘆息一聲,低聲道:“陛下既然擔心皇后娘娘,怎么剛才在昭仁宮又只待了片刻便走了呢?”

    皇帝也嘆口氣:“朕也想多待啊,只是你沒聽見嗎,朕到門口的時候,殿中還在哭,朕一露面,她們便都哭都不敢哭了!

    郭公公:“這……”

    皇帝:“朕是皇帝,即便朕不掌政權,也不會是一個普通的丈夫。朕在那里,反倒叫她們都不舒坦!

    “陛下怎么這么說,”郭公公道,“奴婢瞧著,太子妃見了您,倒是很高興的。”

    皇帝布滿愁緒的臉上,這才短暫地笑了一下:“呵,太子妃是個傻的,她還不了解朕和皇后。”

    郭公公不知皇帝說的這個‘了解’,具體指的是什么。

    默了默,郭公公道:“陛下若是有心修復與皇后娘娘的關系,就這么走了,怕是不好!

    皇帝沒作聲。

    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朕也不是想修復什么,有些事情,是沒辦法修復的。只是……朕或許是上了年紀,這幾年越發覺得年輕的時候對她不住,讓她一個人吃了許多苦頭……朕對皇后,實有愧疚!

    郭公公了然。

    二十多年了,皇帝心里其實還是忘不了過世已久的禎貴妃。

    皇帝對皇后有愧,但是這愧疚卻不好彌補。

    他雖然有心,皇后卻顯然無意接受他的愧疚。

    他當然能感受到皇后的疏遠。并不止是從今天*才察覺。

    皇帝在園湖邊又站了許久,才回去慶康宮。

    郭公公跟在皇帝身側,離開時,看了看湖對面昭仁宮的高墻,輕聲嘆了口氣。

    *

    晌午過后,程綰綰陪著皇后坐了許久,皇后有些神思倦怠,便稍事歇息。

    程綰綰便退出了寢殿。

    她出寢殿,喚了晴云,讓晴云出宮,去東宮收拾些東西進宮來,她在宮里住幾日,陪伴皇后。

    不過晴云卻道:“太子殿下傳了話來,說是等皇后這邊安撫下,讓太子妃去一趟奉德殿呢。奴婢先陪太子妃去了奉德殿,再出宮去吧!

    時辰還早,也不急于這一時。

    程綰綰便點點頭:“也成!

    程綰綰一想,卻是才反應過來男人是叫她去奉德殿。

    奉德殿是理政的地方,她既非朝臣,亦非帝妃,能去奉德殿嗎?

    不過宮里這些規矩,大不過男人的話去。

    程綰綰還是去了。

    程綰綰到奉德殿的時候,宮門口的守衛看見她,頗有些意外。

    大約本想攔她,但正猶豫,鄒公公已經從殿里出來,親自迎了程綰綰進殿去。

    守門忍不住多看了這位蒙受殊榮的小太子妃一眼,雖是容貌姝艷,但也不至于傾國傾城,不知為何卻能得到太子殿下這般的偏縱。

    程綰綰沒察覺守衛好奇探究的眼神,跟著鄒公公進殿去。

    鄒公公只把人引到外殿,自己便止了腳步。

    鄒公公溫和道:“殿下就在里頭呢,太子妃進去吧!

    程綰綰點點頭,見鄒公公不動,腳步頓了下,停了下來,問道:“里頭只殿下一個人嗎?”

    鄒公公點頭。

    若是有朝臣議事,也不會這時候叫太子妃過來了。

    鄒公公道:“幾位議事的大人剛走!

    鄒公公頓了頓,又低聲說道:“殿下今日心情不大好,太子妃進去陪一陪殿下,殿下興許心情好些!

    程綰綰微微瞠了瞠眼眸,乖乖點頭,但心里卻困惑。

    她又幫男人解決不了問題,光是陪著他,有什么用呢?一個無用之人在眼前待著,不會更加的心情不好嗎?

    程綰綰不太懂,但是還是給自己打了打氣,進了內殿中。

    程綰綰不曾來過奉德殿。

    一進內殿,先是打量了一番,微微有些驚詫。

    皇宮到底還是比東宮莊重輝煌些,如此比較起來,東宮男人的殿宇,簡直都堪稱簡素了。

    程綰綰一邊看,一邊轉過眼,這才看見御案后的男人。

    男人坐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發覺她進來,正看著她。

    他一向高大,給人以凌厲凜然之感,但今日坐在那里,卻顯出疲態。

    只是看著她,挑長的眉眼仍舊露出幾分溫和,目光卻十分寂靜。

    程綰綰不由呼吸滯了下。

    第191章

    程綰綰回過神來,沒有朝男人走過去,也沒有同男人說話,而是仍舊繼續,四下打量著殿中。

    江訣看她,沒想到小妻子是這般反應和舉動。

    他有點詫異:“瞧什么?這殿中只有孤在,沒有旁人。”

    程綰綰重新看男人,點點頭,這才朝男人走去。

    她一邊朝男人走,一邊語氣溫順又好奇地說道:“鄒公公同綰綰說過了,只有殿下在殿中的。綰綰只是看這奉德殿,比殿下東宮的宮殿都煊赫許多呢。”

    江訣笑了:“這是自然。這里是皇宮,奉德殿等同于是天子的書房,當然要比東宮太子的居所華奢許多。”

    程綰綰順應地點頭,慢吞吞的腳步這才走到了男人的御案前。

    江訣朝小妻子伸出手:“過來。”

    程綰綰乖乖遞出手給男人,被男人大掌一拉,越過御案到了他身前。

    程綰綰一眼看見男人坐著的椅子,有些好奇地打量。

    椅子扶手被雕刻成了龍頭的形狀,呈金色,金龍躍騰,不是那種明晃晃的金,倒有些暗,格外有種沉厚的華貴。

    江訣正要和小妻子說話,注意到她的目光。

    “又瞧什么?”江訣沒等她答,嘴角已經微勾。

    總覺得小太子妃這般好奇的樣子,有些可愛。

    程綰綰老老實實答:“綰綰沒見過龍椅呢,這是龍椅嗎?”

    “是!苯E道。

    看小妻子兩眼放光,他不由低頭也跟著看了眼,又解釋:“這個——不是金的。是銅的。”

    “銅的?”程綰綰好奇。

    她伸出手想摸,但又不敢摸。

    “想摸就摸,一把椅子而已。”江訣牽小妻子的手去摸。

    程綰綰摸了摸,摸得卻很小心,摸完贊嘆道:“做椅子的工匠真是了不起,好精致的雕刻,簡直栩栩如生。”

    江訣莞爾,問小妻子:“要不要坐坐看?”

    程綰綰愣了下,立馬擺手:“不不不,綰綰怎么能坐!”

    江訣已然起身,順手就勾了小妻子的腰過來,將她捉到了龍椅上坐下。

    程綰綰坐下,跟屁股被燙了似的,立馬要彈起來。

    江訣一板臉:“不許。好好坐著!

    程綰綰動作一僵,只得坐了。

    但她坐得拘謹,兩只手都沒地方敢放。

    江訣看得好笑。

    他生來尊貴,早早立了太子掌政,這把龍椅對他來說實在太過尋常。他不懂為什么許多人將這把椅子看得神圣不可犯。

    說到底,這就是把椅子而已。

    皇權更迭時,這把染滿鮮血和死亡的龍椅,不知多少人曾坐過。

    江訣也覺得好奇,他平素坐時沒什么感覺,想知道別人坐這龍椅時會是什么感覺。

    但是平素沒人敢對他的龍椅表現出好奇和興趣。

    今日小太子妃坐了,倒是也滿足了他。

    “什么感覺?”江訣問,是真有些好奇。

    程綰綰:“……”

    她咬了咬唇:“夫君要聽實話嗎?”

    小太子妃有些小心翼翼。

    江訣居高臨下,長腿倚在御案邊上,伸手逗小貓似的,曲指在小妻子下巴上輕輕撓了兩下:“自然要說實話,綰綰都叫夫君了,對夫君還用得著說假話么?”

    程綰綰的小心思被識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實話實話:“唔……其實坐著不太舒服,有點硬呢!

    江訣頃刻笑出聲來,整個內殿都蕩起男人低沉愉悅的笑聲。

    程綰綰臉色更紅,不肯坐了,連忙趁機起身來。

    江訣也不強按著她要她繼續坐,他自己重新坐下,勾了小妻子的腰把人抱到腿上。

    他坐在龍椅上,讓小妻子坐在他身上,抱著人問:“現在還硬不硬了?”

    奉德殿這地方無論殿中布置還是這座殿宇本身,都是一個莊重肅然的地方,她卻被男人這么抱到腿上說話。

    程綰綰垂著腦袋羞得不行:“不硬了……殿下快放我下去。”

    “剛才不是還叫夫君么!蹦腥说托。

    程綰綰說不出話來,憋了半天才憋出兩個嗔怪又央求的聲氣兒:“殿下……”

    “好!苯E無奈,把人放開。

    程綰綰立馬便起身。

    江訣看小妻子臉紅得抬不起來,心情格外愉悅了些。

    他認錯般哄道:“好了,孤不在這里抱你了!

    程綰綰悶悶低了會兒頭,這才抬起臉來,表情卻不是羞的,杏眸里噙著點認真。

    程綰綰看著男人道:“殿下,雖然龍椅很硬,坐著不舒服,但是坐在龍椅上,殿下要面對的朝事,許多都比這椅子更棘手吧。”

    江訣看她。

    程綰綰偏了偏頭,看男人神色:“方才進來的時候,殿下好像很累呢。”

    江訣不是累,或者說不是身體上的勞累,而是神思有些倦怠。

    如小太子妃所說,坐在這把冰冷堅硬的龍椅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朝事紛至,永遠不會有消停的那一天。

    他是生來尊貴,但也早早被禁錮到了這把龍椅上。

    時至今日,他已經不可能再抽身而退了。

    江訣默了默,牽小妻子的手:“方才綰綰問那許多,是真好奇,還是想哄孤開心?”

    程綰綰不知道怎么哄人,方才確實是有幾分要轉移男人注意力的意思。

    她咬唇道:“都有吧……綰綰想殿下開心,但是綰綰確實也很好奇的!

    江訣笑笑,很輕地捏了捏小妻子下巴:“傻綰綰!

    雖然他生來就被禁錮,但上天賜給他小神女,既是給大鄴帶來福運,更是給他帶來了相守朝夕,共赴白發的人。

    *

    江訣心情好了些,程綰綰道要讓晴云出宮收拾些東西進宮來,她要在宮里住上幾日。

    皇后今日暈厥,程綰綰想在宮中侍奉幾日,等皇后好些她再回東宮。

    江訣卻是讓她不必留在宮里,處置完幾份要緊折子,就帶著程綰綰回去東宮。

    在奉德殿的時候,程綰綰怕耽擱男人處置政事沒問,等出宮,上了回去東宮的馬車,程綰綰才問男人,為什么不讓她留在宮里。

    江訣道:“身為皇后,這種時候必須要撐起來,本也不是大病。綰綰此時若在宮里侍奉著,倒顯得母后病重,怕是叫后宮不安。后宮不安,則前朝亦然。不妥!

    程綰綰沒想這么多,只是有些心疼皇后。

    可是眼下男人言明,她也知道不能留在宮里,只能嘆了口氣。

    做皇后,果真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馬車上,男人倚在車壁上。

    往常坐馬車,男人總看著她,今日卻半闔著眼眸,沒看她,也沒和她說話。

    程綰綰默默看男人。

    即便在馬車上,男人仍舊和在奉德殿一樣,眉間微微擰著,很煩惱的樣子。

    大約還是在想邊境刺殺的事。

    程綰綰沒有打擾男人想事。

    她看著男人,也想起自己的心事來。

    她現在是太子妃,以后,豈不是也要做皇后的?

    第192章

    在程綰綰舉步維艱的前半生里,她的每日煩惱不過全是今日能不能吃飽,能不能睡好,程湘湘會不會又欺負她。

    她連好好活下去都是要努力發愁的問題,根本沒有間隙再去想別的事。

    還是這種大事。

    到嫁進東宮,程綰綰每日都愈發感到幸運,她在東宮的日子過得舒坦又安心,但是她也從沒有想過這種事。

    太子妃,是會變成皇后的。

    程綰綰不覺得自己能做好一個皇后,即便那會是在很久以后的事情。畢竟她連一個太子妃竭盡全力都只能做得馬馬虎虎,又怎么可能做得好一個皇后。

    雖然她這個太子妃變成皇后還是沒影兒的事,但是她今日見了皇后無聲落淚的樣子,便止不住地對變成皇后這件事,有了一絲不安和恐懼。

    以前她只覺得皇后溫柔,現在卻覺得,皇后像是被框在畫框里的人,雖然高貴靜好,但是卻像是少了幾分人的生機。

    她便也在從前皇后待她的諸多和善溫柔里,咂味出了幾絲推己方才能及人的無奈悲憫來。

    一時間,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程綰綰長久的注視到底還是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江訣闔目想著邊境之事,卻總覺得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這馬車里只有他和他的小妻子,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在看著他。

    但是她甚少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瞧。

    江訣睜眼,正要牽起嘴角問小妻子在瞧什么,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小妻子臉上愁苦又哀憐的表情,仿佛寫了滿腹心事。

    江訣目色一滯,沒作聲。

    男人心里順理成章地猜測到,小妻子定是在為了適才他在奉德殿中的消沉而擔心。

    邊境刺殺之事,確實在江訣的意料之外。

    他想到了護送聯姻這一路可能會不太順利,但是沒有想到,刺客真的會得手。

    他既然派出秦昭,就是早有了應對殺手刺客的準備,而在大鄴邊境,有護衛隊,還有當地的官府官兵,刺客究竟得派了多少人,準備了多久,竟才能破壞聯姻成功?

    江訣想不到,在臨近的幾國之中,有哪國會舍得下這樣的血本破壞兩國聯姻。

    事實上即便大鄴和瓦剌聯姻,兩國幾年前才大戰過,尚在休養生息,暫且是沒有足夠的兵力聯合起來對付他國的。

    所以聯姻之事,對他國來說,能破壞自然最好,但若護衛太嚴密,破壞不了,也沒必要派出這么多精銳刺客刺殺。

    這一年來大鄴發生的大事太多,蹊蹺也多。這回聯姻出事,又是疑點重重。

    江訣不能不去想。

    但是他也不想讓小太子妃太過擔心。

    “綰綰在想什么?”江訣出聲時,調整好了神色,藏起了眉間的陰云,語氣很輕。

    程綰綰卻不知,她已經被男人誤會是在擔心他。其實她遠沒有那么擔心這些事,因為在她心里,大鄴沒有什么事是超出男人掌控的。

    即便有,也會很快地回到男人的掌握之中。

    所以程綰綰純粹是在擔心皇后娘娘,以及將來的她自己。

    程綰綰被喚回神,看向男人。

    看見男人目光里的了然,程綰綰還以為是自己不著邊際的心事被看穿了,頓時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下一刻,男人寬大的手掌卻罩了過來,將她的手蓋住,輕握。

    “綰綰不用擔心孤。”男人柔聲,“這些事,孤都會想法子的。昌樂她——暫時應當也沒有性命之憂。不管是她自己逃走,還是被人救走,更甚至于被刺客帶走,那也說明,派去刺客的人暫時并不想要她的性命!

    程綰綰聽著,聽了會兒才發覺不對,男人似乎是誤解了她,以為她剛才惴惴是在擔心他。

    程綰綰張了張嘴,想解釋,但是又不好怎么說。

    只得小聲說了句:“不是的……”

    “什么?”江訣沒聽清。

    程綰綰一抿唇。

    她總不能說,她剛才根本不是擔心他,而是在擔心自己將來做不好皇后怎么辦吧?

    程綰綰說不出口,只能垂下腦袋小聲蒙混過去:“沒什么……”

    江訣沒追問,握著小妻子的手,朝她安撫似的笑了笑。

    程綰綰被男人這一笑弄得心里心虛得很,但也只能跟著扯動嘴角,回了男人一個短促的但乖乖的笑。

    這一打岔,程綰綰便不再去想將來做皇后的事了。

    她因著男人的話,又擔心起五公主來,但男人剛才的話也確實安慰到了她,不管怎么說,五公主應該還是性命無虞的。

    只是可惜了秦二公子……

    程綰綰不由就想到了周雪君。

    若是周家小姐得到了這個消息,該有多難過啊……

    *

    送親衛隊在邊境遭遇刺殺,送親使護駕戰死,當朝公主失蹤,盟國使團幾乎全部被殺。

    這樣大的消息,莫說在壽陽城中,恐怕在壽陽周邊也都是瞞不住的。

    既然瞞不住,索性消息便沒刻意壓著。

    故而只過了兩日,周家就得到了消息。

    周家人在壽陽的門第不算高,故而素日里不怎么出門與朝中官婦走動,也就沒從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的風聲中得知秦昭戰死的消息。

    消息是周晉在大理寺當值時同僚悄然告知的,問他聽到什么風聲沒有。

    周晉這才得知,又在下值后專門去了一趟勇毅侯府。

    他也沒去問勇毅侯夫婦,也沒問秦宣,甚至沒進勇毅侯府的大門,只是使了些銀錢,問了侯府的下人,這才從下人口中證實了消息。

    秦昭與周晉相識多年,周晉萬萬沒想到送親路上會出這樣大的事,秦昭竟連命都丟在了路上。

    周晉腳步沉重地回到周家,等一家人用過晚膳,他支走了小輩們,只留了家中長輩,還有妹妹周雪君,把這個消息同家中說明。

    周母當即便不信:“這么大的事,我們周家可是和勇毅侯府定了親的,若是真的,他們怎么可能不派人來告知一聲!”

    周晉也多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他已然證實過消息,才敢把消息帶回家中。

    周晉面有痛色,起身扶著激動的母親先坐下:“母親,非是勇毅侯府刻意隱瞞,是眼下還不知陛下和太子殿下是怎么個意思,侯府總不能專程過來一趟,提前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吧?再說,兒子今日去過侯府了。兒子沒敢登門揭人傷口,但問過下人,侯府里已經在準備棺槨白皤,只等……只等秦昭的尸身運回來,便要舉喪了!

    周母知道兒子一向穩重,斷不會拿沒經證實的消息來刺激于她。

    剛才周母如斯激動,一方面正是因為信了,才更加難以接受,另一方面,是顧忌女兒周雪君在,根本不敢去信。

    可是周晉這么說,周母便是不想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

    周晉說完,到最后聲音已經略微沙啞。

    他說完,周母也沒有再說話,屋里的人都看向周雪君。

    其實周家和秦昭什么關系也沒有,只有周晉原本就和秦昭熟識。而周家其他人,則都是因為周雪君和秦昭的婚事。

    眼下除了周晉,大抵只有周雪君才是最難過的。

    周母看女兒:“雪君……”

    周母想要安慰,卻不知道該怎么安慰。

    這終究是生死之隔。

    明明才定下親事,未婚夫婿卻死在了千里之外的邊境,不知什么時候死的,不知怎么死的,傳回來的,只有他突然的死訊。

    這可叫女兒心里怎么過得去啊!

    周母擔心女兒也痛心準姑爺,可是看著女兒,卻見周雪君愣在那里,什么反應也沒有。

    周母反而更憂心。

    周晉低聲:“雪君……”

    周雪君兀地站了起來。

    她眼睛瞪大了些,直直地看著不知虛空中的哪里,素來明亮的眸子里,只余下一片仿佛畏懼的爍動,像殘燈撐著的燭火苗,隨時預備著化為死寂的灰燼。

    周雪君已然聽不見周圍的聲音。

    她只記得那天,青年站在墻頭,沖她無聲做口型,問她是不是舍不得他。

    當時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忘記了。

    好像沒有回答……

    一股撕扯般的疼痛在胸口陡然蔓延開,周雪君抬手,用力捂住發疼的心口。

    眼見周雪君臉上一瞬間失了血色,周母急忙往前:“雪君!”

    周晉離得近,先一步靠過來,扶住了妹妹搖搖欲墜的身形。

    但是只一瞬,周雪君立即就掙開了他。

    她眼眶發紅,眼淚卻固執地不肯落下。

    一屋子的人都站了起來,都看著她,一個個嘴唇闔動,像是要圍上來吐出什么安慰的話語。

    周雪君兀地覺得一陣窒息,她踉蹌退后了一步又飛快站穩。

    她道:“哥哥,你別胡說,秦昭他武功那么好,他、他那么厲害,他不可能會出事的……不可能……”

    “雪君……”周母再忍不住,眼淚登時掉了下來。

    周雪君茫然看過去,聲音里分不清是顫抖還是木然:“母親,您哭什么……秦昭不會有事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周母說不出話來,只眼淚不住地往下砸。

    周雪君看一屋子的人都看著她,目露憐惜和悲傷。

    她受不了這些目光,猛然轉身,大步朝屋外跑去。

    第193章

    周母著急:“雪君!咳——!”

    周晉連忙按住母親:“母親您別著急!我去看著雪君!

    周晉安撫完母親,連忙追出去。

    周雪君卻是沒跑出周府,而是跑回了自己的院子中。

    丫鬟都被趕了出來。

    周晉將人揮退,獨自走到門外,抬手要敲門。

    沒等他敲下去,屋里傳出周雪君悲戚的聲音:“哥哥你不用再說了,我不信!我偏不信他就這樣死了……我不信……”

    周晉不知說什么能讓她好受些,更無法狠心再說一遍秦昭確確實實已經死了。

    周晉沒說話,屋子便沒了聲音。

    周晉也沒走,就站在院子里。

    過了一會兒,屋里低低地逸出了一點哭聲。

    周晉喉頭發澀。

    那哭聲越來越大,最后又似被什么蒙住,但還是翁翁的、像積云層后悶重的滾雷一般,一聲接著一聲哽咽地傳了出來。

    周晉不知在院中站了多久,突然有丫鬟急匆匆地跑進了院子。

    周晉轉身,丫鬟著急道:“大公子不好了!夫人暈倒了!”

    *

    因為聯姻被毀之事,江訣一連忙了好幾日。

    到四月初時才好了些,沒那么忙了。

    江訣便同小妻子說,讓她親自去周府一趟。

    程綰綰也聽說了周府的事,周夫人病了,已經病了小半月了,還不見好。

    程綰綰倒是沒聽說周雪君的消息,但想來她也不會好。

    程綰綰本就想去周府看看,只是周府和勇毅侯府不過是定了親的準姻親,到底不是親家。她就這樣不管不顧地過去,以周家在壽陽的地位,誰也知道是為了勇毅侯府二公子的死才去的。

    這樣一來,不就是把周家給架住了嗎?以后這門親事怎么算?難道讓周雪君為秦二公子守一輩子活寡不成。

    故而程綰綰雖然擔心,但是并沒有貿然前去。

    江訣同她說了,程綰綰還是有些擔心:“可是我就這樣去,在旁人眼中,便是為了秦二公子的事去的,這樣不會耽誤以后周小姐再議婚事嗎?”

    江訣:“……”

    江訣頗有些艱難擠出聲音:“秦昭才剛死,現在就想改嫁的事?”

    程綰綰認真:“不是改嫁。他們只是定親,又沒成親,哪來的改嫁?”

    江訣:“……”

    江訣:“你知道孤的意思!

    程綰綰點頭:“那也不是改嫁!

    江訣:“……”

    “再說了,秦二公子是剛死不久,”程綰綰嘆口氣,“可是周小姐的婚事也是一輩子的大事。死了的人就是死了,總要為活著的人考慮吧!

    江訣沒做聲,心里一時滋味怪怪的。

    雖說小太子妃說的話確有道理,活著的人總還是要好好活下去的,總要為活著的人考慮。

    只是,他總覺得這也考慮得太快了些。

    江訣不禁就想,倘若換做是他戰死,小太子妃與周家女易地而處,她是不是就會短暫地悲傷一下,轉眼就會把他給忘了,再嫁給旁人。

    他一時沒去想他太子的身份——即便是他死了,他的太子妃也不可能再嫁給旁人了。

    程綰綰看著男人,杏眸認真,絲毫沒看出男人眼底的復雜。

    江訣沉默了半晌,才索性說道:“按照孤說的辦就是!

    程綰綰還是擔心:“可是……”

    話未說完,被男人壓下來的眼神打斷。

    江訣垂眼睨著小妻子:“綰綰只管去辦,周家的事,你不必擔心。”

    程綰綰多少還是有點擔心的,但是男人都這么說了,她自然也就點頭答應。

    她總是相信他的。

    *

    翌日,程綰綰用過早膳之后,早早就坐上東宮的馬車往周府去了。

    程綰綰到周府時,還是大早上,但也早到了上值的時辰。到了這個時辰,周晉還沒有去大理寺上值。

    因周夫人病著,周晉又是周家如今的主心骨,東宮的車駕到了府門外,下人連忙通稟之后,便是周晉親自出來迎接。

    程綰綰才得知,周夫人越發病得重了,前兩日又起了高燒,一夜未退。

    周晉實在擔心,便同大理寺告了假。

    這段時日因為聯姻出了岔子,京都里外也有些不太平,大理寺本來只準周晉兩日的急假,還是太子親自發了話,讓周晉只管休假在家照顧周夫人,以盡孝道。

    什么時候周母的病好些了,周晉再回去大理寺當值也不遲。

    江訣都發了話,底下的人自是不敢說什么,連忙準了周晉的假。大理寺的上官和同僚,也個個勸慰周晉讓他安心歸家侍奉周夫人。

    周晉這才在家中。

    程綰綰得知周母病得重了,不由擔心。

    周晉看出來。

    他同這位小太子妃并無多少交集,也不曾往來過,但是之前在秦昭口中也聽他說過一些這位小太子妃的事情……可惜如今秦昭……

    周晉心中嘆氣,壓下一陣悶重。

    他默默按下,總之他大概知道,這位小太子妃是個純良心善之人。

    瞧著年歲比自家妹妹還要小些,周晉不自覺將人當做妹妹一般。

    便安撫道:“太子妃不必憂心,母親的高燒昨日后半夜已經退了下來,太醫看過,說是已經不打緊了!

    程綰綰這才松了口氣。

    周晉停下步子,又拱手道:“太子殿下一貫只論公事,不管臣子家事,這回卻是多虧了太子殿下金口令下,臣這才能安心告假在家,侍奉病中的母親。”

    其實周家也不是沒人能侍奉周夫人,只是到底周夫人病得重,又出了秦昭戰死的事。

    周家上下一時間如同被陰云籠罩,個個亂了陣腳。

    這家中,周雪君是擔得起事的,但是如今她心情悲痛,總不能叫她在這種時候還站出來照看全家。

    而周父早逝,家中也就只有周晉當得起事了。

    周晉還沒說完,十分感念又道:“更要多謝太子殿下派了太醫前來,連日下榻在府中日夜照看臣母。太子仁慈,太醫圣手,這才保住了臣母親的性命。”

    這些事,程綰綰也是知道的,只是知道得沒這么詳細。

    她只知道男人是派了太醫到周府,但是不知道太醫為了方便照看周母的病情,就在周府住下了,已經住了好幾日了。

    程綰綰不覺心里也有些暖。

    周大人都說“太子仁慈”,足見她的夫君分明是一個很好的人,并不是外人傳言的那么冷酷無情。

    程綰綰淺淺地笑了笑:“周大人言重了。周大人在朝盡忠竭節,在家孝順有加,像周大人這樣的忠臣孝子,殿下必定是極愛惜的。”

    “微臣不敢當!敝軙x再次拱手,“待臣母親病愈,家中事安,臣一定親自去東宮面謝殿下!

    程綰綰笑笑:“周大人有心,殿下舉手之勞,周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周晉領了程綰綰進府中,過了二門,程綰綰便見周雪君迎了出來。

    上次見周雪君,還是在夷湖坡出事的那天。

    那天劉夫人行刺,翁淑嫻重傷,程綰綰慌得手足無措,完全亂了神,還是周雪君一直陪著她,忙前忙后,這才保住了翁淑嫻的性命,也將事情處置妥當。

    程綰綰心中一直是感激的,但是前后處置劉家的事、翁家的事,她一直沒有來得及親自登門多謝周雪君。

    這會兒再看見她,程綰綰腳下步子不由頓了頓。

    上次在夷湖坡看見的周雪君,還是唇紅齒白、人面桃花,今日驟然一見,竟是消瘦蒼白得快沒個人樣兒了。

    程綰綰心中一震。

    親眼見了,才知秦二公子的戰死,對周雪君的打擊有多大。

    不過程綰綰也有些意外。

    因為聽說周家有人病倒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周雪君,但是沒想到是周夫人。

    而現在,周雪君還在處置府中之事。

    周晉到底是男子,多有不便,進了府中,便是周雪君伴在程綰綰身側。

    周雪君見過禮,領了程綰綰進正廳坐下,又命丫鬟去沏茶。

    程綰綰看著她。

    見她說起話來,聲音雖然有些低郁,但是安排事情也好,說話也好,都是井井有條。

    整個人乍感覺上去,簡直像是沒事人一樣,只是明顯看得出,她精神頭不太好。

    程綰綰和周雪君寒暄了幾句。

    雖說是寒暄,但擔心也好,關心也好,俱都是真心的。

    程綰綰從那天在夷湖坡和周雪君說了會子話,還和周雪君的小侄子玩過一會兒后,與周雪君的關系已然親近了許多。

    寒暄過后,程綰綰從袖中拿出了一個小匣子,只有巴掌大小。

    她將匣子遞給周雪君:“周小姐,這是我和殿下的一點心意。這匣子里是兩顆護心丹,我已經問過太醫,想必對周夫人的病情會有好處。”

    周雪君愣了愣。

    周晉連忙起身:“殿下已然派了太醫來府中住下為家母診治,這護心丹何其珍貴,府中斷斷不能再收了!”

    護心丹是珍貴不假,但是這兩顆所謂的‘護心丹’,恐怕比真正的護心丹還要珍貴十倍百倍不止。

    因為這‘護心丹’里頭,加了她的淚珠,瀛珠。

    這是她特意找于太醫做的藥丸,將瀛珠磨了粉末加了進去,必定效果奇佳。

    但是瀛珠之事,不能對旁人說,所以只能假借了‘護心丹’的名義送來。

    她送來之前,也同男人說過。

    不想男人說,他本來也有這個意思,絕對不能讓周夫人出事。

    程綰綰當下聽了,覺得男人對周家的重視實在是超出了她的預料。

    因為男人一向對旁人的事都是不大管的。

    勿管臣子族家是興盛還是傾覆,只要與朝事無關,他都不會多管,全然當做閑事一般。

    而這回,男人管的不僅僅是周家,還有勇毅侯府。

    聽說勇毅侯夫人也病了,雖說病得不重,但男人吩咐下去,讓于彬多做了幾顆‘護心丹’,也給勇毅侯府送了去。

    這可真是稀奇。

    難不成他其實是一個外冷內熱的人?

    程綰綰莫名打了個寒顫——還是覺得不太像。

    程綰綰眼下沒有多想那許多,只仍舊將匣子遞出去:“*有什么不能收的。這‘護心丹’本就是救人的藥物,若將它看得比人命還珍貴了,豈不是本末倒置了。”

    周晉略微猶豫。

    這當口,周雪君已經伸手接了匣子,起身謝恩。

    程綰綰笑笑:“還是周小姐爽快!

    周雪君扯起嘴角:“家母病著,太子妃和太子殿下的這份心意,臣女在此真心謝過了!

    程綰綰偏頭,莞爾笑笑:“周姐姐,你何須同我客氣。”

    上次夷湖坡出事,她在范府便是這么叫周雪君的。

    周雪君愣了愣,周晉也愣住。

    但周雪君立馬想了起來:“臣女豈敢……豈敢當太子妃一聲‘姐姐’……”

    “怎么當不得!背叹U綰淺淺笑著,“上次在范府,周姐姐可是受下我一聲‘姐姐’了!

    那日周雪君一時憐惜,應下了小太子妃一聲‘姐姐’,周雪君也還記得。

    她實在沒力氣再去爭辯這些虛禮,便也笑笑不再說了。

    周晉不知此事,但眼下府中諸事雜亂,也不是問的時候。

    他便收了匣子。

    周雪君道:“既然收了,哥哥你不如現在就去把護心丹給母親服下吧!

    周晉一愣。

    程綰綰看了看周雪君,倒是有點明白過來,便也這般說:“是啊,周大人快去吧,周夫人能快些好起來才是最要緊的。”

    周晉這才反應過來,看了妹妹一眼,到底沒多說,拿著匣子退出了正廳。

    等周晉一走,周雪君便把丫鬟也支出去,讓丫鬟給太子妃換盞茶。

    丫鬟一走,程綰綰便看著周雪君:“周姐姐,你是有什么話要單獨同我說嗎?”

    周雪君一愣,隨即笑了笑。

    只是笑容有些慘然,顯得荒寂又凄切。

    程綰綰心里難受,但還是擠出笑對著她。

    周雪君這才開口,聲音說不出地啞了許多,也再笑不出來:“臣女知道,這件事本是不合規矩,但是臣女除了求太子妃,也不知道能去求誰了……”

    程綰綰心里悶悶的,連忙道:“周姐姐只管說,只要是我辦得到的,我都答應你!”

    周雪君看她,完全沒想到小太子妃問都不問是什么事,就忙不迭一口答應下來了。

    這倒是讓周雪君愣了一會兒。

    半刻,周雪君看著小太子妃,凄清的眉眼間都軟和下來:“太子妃這般性子,隨意就敢許諾,小心被人誆了!

    程綰綰愣了愣,認真道:“我不是隨意許諾,我是認真的。”

    周雪君又是一愣。

    半晌,她眼眶發澀,一股熱意直沖了上來。

    想到接下來要說的事,也想到小太子妃這般毫不猶豫就肯應允她。

    她不能哭,不能倒下,母親已經病了,就算秦昭的死讓她錐心刺骨,她也要忍住,要撐住。

    家里總不能再倒下一個人了啊。

    周雪君把淚意忍下去:“臣女想求的,是秦昭之事……”

    念出那個人的名字,那兩個曾經輕快讓她念到都會勾起嘴角的字,此刻,卻化作針尖,每個筆畫都冰冷地扎在她心上。

    程綰綰聽到,她的聲音在顫抖。

    程綰綰難受,聲音也有些翁翁的:“周姐姐你只管說!

    周雪君用力咬了咬唇:“我聽說……”

    她話未說完,可惜一開口,方才的克制全都罷休,眼淚頃刻間就涌了出來,一顆一顆直滾下來。

    她一邊哭,眼前全都模糊:“我聽說,他死得……死得很慘……渾身全是刀傷箭傷,沒有一塊好地方……我不知道,我不敢想他死的時候是什么樣子……他多疼啊……他連吃藥都嫌苦,那么多傷……他、他得多疼啊……那時候我不在,我不在……”

    程綰綰忍不住,眼眶一下子紅了,但她不敢哭,努力忍著,又牽住周雪君的手,用力握住。

    周雪君哭得說不出話來。

    程綰綰抱住她。

    周雪君再忍不住,埋在程綰綰肩頭哭起來:“我想他……我好想他……我想再見見他,不管是死是活,我都想再見見他……我聽說他的尸身在回來的路上,到時候我想去接他,我想接他回家……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嫁他……”

    “周姐姐……”

    “可是、可是我到底沒嫁給他,我連去接他的名義都沒有……太子妃,求你了,我只想去接他……我只想去接他……”

    屋里只剩下哭聲。

    半個時辰后,程綰綰離開周府。

    周雪君所求,她答應了。

    她心里好難受,她想問問周雪君,以后打算怎么辦呢,但是周雪君哭得那么傷心,在這種時候,她再問也不過徒增傷痛罷了。

    第194章

    近來朝中諸事繁雜,男人經常很晚才會回來。

    程綰綰心情不好,便也沒有等男人,早早沐浴過后睡下。

    吹了燈,一室幽暗,眼前莫名又浮現起今日白日在周府,周雪君淚下如雨的樣子。

    程綰綰翻來覆去,許久才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程綰綰只覺得周身疲憊,像是被什么重重壓著一般,連眼皮都重得抬不起來。

    她掙扎努力了許久,才終于把眼睛睜開。

    眼前卻不是東宮。

    陌生的殿宇,到處掛著白皤經幡,混亂的白幡被風吹著,在半空不住地飛旋抖動,風聲混雜著布幡厲厲的的抖動聲,充斥在四周。

    程綰綰瞠大眼睛看著,連頭頂四角的天,也被厲厲翻飛的白皤割裂,碎成一塊一塊。

    突然,那些白皤離她好近,翻飛的時候陡然打向她的臉上。

    迎面白皤撲打過來,像是一雙慘白的大手伸過來,要扼死她的咽喉。

    程綰綰心里一陣害怕,胸口撲通撲通直跳,連忙一抬手,把臉捂住躲了起來。

    她不敢睜眼,不知道身在何處,發生了什么。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突然有低低的哭聲傳過來,剛才的風聲和白皤翻飛的聲音都不見了。

    程綰綰小心翼翼地重新睜開眼,松開耳朵,白皤經幡還在,但都安靜下來,好像剛才的張牙舞爪都只是她的幻覺。

    程綰綰循著哭聲又驚又怕地走,轉過門柱,她看見了一間大廳,地上烏泱泱跪了好多的人,全都背對著她,連背影都是模糊的。

    程綰綰努力想看清,但是卻看不清楚。

    但是哭聲就是從這里傳出來的。

    程綰綰再看,就看見大廳里,放著一副漆黑的棺槨,四角挽著白皤纏成的花。

    程綰綰不知為何,突然胸口悶得厲害,快要呼吸不過來。

    這時候,哭聲陡然間都停了,跪在地上模糊的背影突然之間慢慢都轉了過來。

    程綰綰一瞬間看清了她們。

    有鸝妃、敏妃、恭妃,還有鄒公公、桂嬤嬤,還有好多熟悉的人,他們都跪在那里,轉過頭來,目光空洞地看著她。

    眼神像是死人一般。

    程綰綰打了個寒顫。

    這時候,突然有人和她說話:“好孩子,訣兒死了,往后就只剩你一個人了!

    程綰綰愣了愣,抬眼看見和她說話的居然是皇帝。

    但是皇帝沒穿龍袍,卻穿著一身白衣,臉色也蒼白,直直地看著她。

    程綰綰有些愣住,父皇剛才說的‘訣兒’是誰,是、是太子殿下嗎……

    “是啊,”又一個聲音響起來,“你節哀。太子戰死了,綰綰你要好好活著。從此只剩你一個人了!

    程綰綰渾身一震,見和她說話的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一邊無聲流淚,一邊哀憐地看著她。

    地上跪著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都站了起來,全都轉過來望著她。

    她們都張嘴說話,此起彼伏的聲音都說的一樣的話——

    “是啊……”

    “是啊……一個人……”

    “就剩你一個人……”

    “是啊,就剩你一個人……”

    她們一邊說,一邊面無表情地流著淚圍了過來,不斷翻動的嘴唇里吐出的聲音,像是要活活把她壓死。

    程綰綰驚恐至極,尖叫一聲捂住耳朵閉眼跑開。

    可不知怎么,她的眼睛明明閉上了,卻還是看見了,看見眼前漆黑的棺槨。

    棺槨突然打開,她一眼看見里頭躺著的人——

    正是太子。

    是江訣,她的夫君。

    那熟悉的臉蒼白而了無生機,冰冷地躺在漆黑的、深深的棺槨里,再也不看她,不同她說話。

    程綰綰再控制不住,“哇”地一聲大哭出來。

    “不要!殿下不要!殿下你不要丟下我!”

    “……綰綰,綰綰?綰綰……快醒醒!”

    “不要……不要!”程綰綰低喊了一聲,猝然睜開了眼睛。

    棺槨、白皤……圍著她說話的人,全都不見了。

    只有眼前的男人還在,但面色并不蒼白,只是眼下有些青痕,神色有些疲倦。

    他抱著她,掌心和渾身都是暖和的,用力地擁著她。

    程綰綰呆呆地看著男人。

    江訣抱著懷里的小妻子,有些莫名。

    方才他回來,一進寢殿中,便聽見低低的哭聲。

    江訣以為是小妻子去了一趟周府,被周府的事影響,回來心里難過,這才躲著哭。

    江訣便過去哄人。

    到了榻邊借著幽冥的燭火一看,卻見小妻子閉著眼,呼吸急促,眼珠子不停地動著,似乎想睜開卻睜不開,仿佛在掙扎一般。

    江訣這才發覺小妻子分明是睡著,卻是在夢里哭,眼淚流了一枕頭,哭了許多的瀛珠。

    江訣聽說夢魘中的人不能隨便叫醒,也不敢陡然去驚她,只得把人撈起來抱在懷里,低聲地喚人。

    終于將人喚醒。

    眼下人醒了,卻呆呆地看著他,兩彎杏眸下還掛著兩串淚珠子,眼巴巴地、一眨不眨地把他瞧著。

    也不知在瞧什么。

    江訣低聲,聲音無比緩和:“做噩夢了?”

    程綰綰只呆呆地看著男人,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個眨眼,睜開眼睛一切就都又變了,男人也不見了。

    直到男人身上的溫度一點一點渡過來,讓她冷汗泠泠的身子慢慢回溫,她才終于有了一點反應。

    她依舊緊緊地攥著男人的衣襟,片刻也不敢松,眼淚又滾了下來,緊巴巴地看著男人。

    “殿下,殿下你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程綰綰高興極了,一股腦地撲進男人懷里,埋在男人胸口又是哭又是笑。

    江訣不知道小妻子夢見了什么,但是聽見她說他還活著太好了,也大概猜出了些。

    他任由小太子妃撲在他胸口,眼淚鼻涕全哭在他身上,額間的冷汗亦貼著他的下巴,哭的時候一抖一抖的,便全擦在他下巴上。

    江訣不去管,只把人緊抱在懷里。

    他心里發緊,只能不住地輕拍著小妻子的背低聲哄:“沒事了,沒事了,孤在這里,孤在這里……”

    程綰綰又哭又笑了一會兒,江訣順手掌了一旁床邊的燈,明亮的燭光讓程綰綰漸漸清醒過來。

    她才分辨出來,方才可怕的一切似乎原來只是個夢,眼前的才是真的。

    她握著男人衣襟的手指都攥到了發白,江訣輕輕握著她的手,慢慢讓她松開。

    程綰綰仰臉,眼睫濕漉漉的,有些無措:“殿下……”

    “孤在!苯E道。

    程綰綰沒說話,又把他看著。

    江訣笑笑,低聲哄她:“還沒看夠是不是?那孤讓綰綰一直看,看一晚上也不打緊!

    程綰綰眨了眨眼,眼眶還是濕乎乎的:“殿下,方才……”

    “綰綰只是做噩夢了。”江訣道,又強調,“只是夢而已,別怕。”

    男人不說還好,一說,程綰綰又想到夢里的情形,小嘴一撇,頓時又要哭。

    江訣抬手給小妻子擦眼淚,半是哄半是裝模作樣地嚇唬:“不許哭,再哭,孤要打屁股了!

    男人尾音低沉下來,帶著充滿了磁性的好聽的玩味笑意。

    程綰綰想到什么,反應過來打屁股的事,連忙不哭了,臉有些紅。

    江訣見懷里人完全清醒過來,這才試探著問:“方才綰綰夢到什么了,哭得這般傷心!

    程綰綰張了張嘴,卻又想到告訴男人說她夢見他死了,這是不是不太好。

    她咬咬唇,又不說了。

    江訣知道她在想什么,直接道:“是不是夢到孤死了?”

    程綰綰頓時瞪大眼睛看他,不說話,光是表情就寫著“殿下怎么知道”。

    江訣捏捏小妻子軟乎乎哭得發紅的臉,笑了:“真夢到孤死了?孤怎么死的?”

    程綰綰撇嘴,不肯說,抬手又去捂男人的嘴:“只是夢而已……殿下不要知道……”

    江訣親了親小妻子的掌心,把她小手拿開:“孤想知道。”

    程綰綰被男人捉著手,扭了兩下沒扭開,抿住唇,不肯說。

    江訣低頭,垂眼認真親了親小妻子唇角:“孤真的想知道,孤怎么叫綰綰這般傷心的!

    男人薄唇貼過來,帶著親昵,只是安撫,沒有半點旖旎遐思。

    程綰綰緊繃的弦這才松了一點,慢慢全身都軟乎下來。

    她想到便傷心,靠進男人懷里,抱著男人的腰,這才細聲細氣夾著哭腔把夢里的情景說了。

    她說完便抬頭,連忙又看了男人一眼,仿佛是要趕緊確認一下,眼前一切都是真的,不再是夢了。

    江訣攬著人,低頭又親親小妻子額頭,低聲哄她:“孤這不是好好的么。夢和現實都是相反的,綰綰做這樣的夢,孤定能長命百歲!

    程綰綰點點頭,知道男人是在安慰她。她只靠在他懷里,便覺得安心許多了,不管他同她說什么話都好,只要他還在同她說話,她就安心。

    她不要他變成夢里那個不和她說話也不看她的樣子。

    江訣又哄了半晌,程綰綰才安定下來。

    江訣抱著人去盥室一同沐浴,給小妻子把一身的冷汗都擦洗了。

    小半個時辰后,他抱著人重新回榻上。

    程綰綰今晚格外依戀男人,一上床榻立馬靠到男人懷里,不住地往男人懷里蹭,仿佛嫌兩人還貼得不夠緊。

    江訣血氣方剛,哪忍得住她這樣挑撥,雖然他知道小太子妃是被噩夢嚇著了,只是不安心而已,并沒有挑撥他的意思。

    可到底起了反應,難捱得很。

    只好一把將人按住,不許她再亂蹭了:“別動了,好好睡,孤在這里。”

    程綰綰想動,但被男人大掌按著腰,動彈不得了。

    但有男人按著,兩個人貼得格外緊,她方覺得安心許多。

    她有些睡不著,江訣也被她方才蹭得睡不著。

    便問她:“綰綰夢到孤死了?”

    “……”程綰綰不開心,不想再聽見他說他死了這樣的話,“殿下不是問過了嗎,不許殿下再說了!

    “好,孤不說了!苯E順著她。

    沉默片刻,又問:“那……夢里的綰綰改嫁了嗎?”

    程綰綰:“……”

    第195章

    程綰綰不明白,男人怎么總是糾纏‘改嫁’的問題。

    再說她怎么能改嫁呢,她可是他的太子妃呀。

    程綰綰噘噘嘴巴,不想和男人說‘改嫁’的事,但還是不情不愿地搖了搖頭以作回答。

    江訣頓時心情舒暢,低頭托著小妻子親了口,語調欣慰:“孤的綰綰沒有改嫁!

    程綰綰:“……”

    程綰綰不知道男人在高興個什么勁兒,認真又道:“殿下才死,還來不及呢。”

    江訣:“……”

    江訣頓時笑不出了,嘴角抽了抽:“什么?”

    程綰綰仰起小臉,看男人一眼:“夢里頭殿下還在舉喪呢,哪有夫君才舉喪妻子就當場改嫁的,那莫不是瘋了不成!

    江訣:“……”

    程綰綰:“再說,綰綰是太子妃,不能改嫁的。綰綰還沒有聽說過有太子妃改嫁的呢。”

    江訣:“……”

    江訣深深沉息兩口,才算把喉間酸騰的滋味壓下,這才勉強開口:“這么說來,要是有太子妃也能改嫁的先例,那綰綰就要改嫁了?”

    程綰綰偏偏腦袋,望著男人緊盯著她的視線,若有所思。

    隔了片刻她才搖頭。

    江訣正要一喜,程綰綰道:“殿下還沒死呢!

    江訣:“……”

    氣海翻涌,江訣只覺要當場噴出一口血來。

    他未見懷里小人兒偷笑了一下,又悄悄飛快地板起小臉來。

    男人已有些難過:“……孤是說,如果……如果孤死了……”

    程綰綰看著男人:“殿下總問這些做什么?”

    江訣不說話。

    程綰綰看男人神色,好像一瞬間連目光都沉黯了,她再舍不得了,連忙抱緊男人的腰身,用力在男人懷里蹭了蹭。

    江訣低頭,程綰綰在他懷里使勁地搖搖腦袋。

    江訣這回貿然高興不起來,看著小妻子搖頭的小腦袋,依舊沒說話。

    程綰綰仰起臉來,望向男人下巴,這回是真的認認真真道:“綰綰不改嫁呢!

    江訣默了默,淡淡:“……因為沒有先例?”

    程綰綰搖頭:“因為綰綰不想。”

    江訣沒說話,眼皮垂得低低的,看她。

    程綰綰認真道:“夢里殿下不在了,綰綰特別害怕。綰綰根本沒有想到什么改嫁,綰綰也一點都不想改嫁!

    江訣氣息略微加快,又克制地壓下。

    程綰綰繼續,眸底燭光輕晃,搖曳又委屈:“綰綰不想殿下死……一點都不想……綰綰不要改嫁,綰綰要殿下一直好好的,一直和綰綰在一起。”

    方才短暫的歡嬉作弄一下子過去,又想起里夢里的無助和快要將人溺死的難過來。

    程綰綰又快要哭。

    江訣聽得她一字一句,心里剛才的失落早就被填滿,重新盈滿無可窮盡的溫柔。

    他哪里舍得她再哭,將人抱緊,胸腔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和他話音一樣篤然:“綰綰莫哭,孤答應你,孤一直在綰綰身邊,和綰綰一起,直至青絲白首,化骨成灰!

    *

    宮中事多,江訣在宮里待的時間越發久。

    怕小妻子一個人又做噩夢嚇哭,江訣將人接進宮中,索性兩人在曲春宮暫時住下。

    沒過兩日,大公主江紜也進了宮,還帶著小郡主一起,說是要給皇后侍疾。

    其實皇后只是心緒不佳,并沒有什么疾。

    不過這也是大公主的一片孝心。

    大公主和小郡主進了宮后,昭仁宮里就熱鬧起來。

    有小孩子在,昭仁宮里時不時便鬧騰一陣,程綰綰既然進宮,便也時常陪在皇后身邊,小郡主本是十分乖巧的,但是到底是小孩子,玩耍起來也是吵人得很。

    程綰綰性子好,有時都覺得小郡主精力太旺盛,陪不住她玩,就更別說皇后了。

    大公主是好心,專門帶著小郡主進宮侍疾,就是想著有小孩子陪著,能讓皇后分散些精力,不要太過傷心五公主之事。

    可是程綰綰反倒覺得,小郡主時常在皇后跟前,反而更容易勾得皇后傷心,不免想起自己的女兒來,想起五公主還失蹤流落在外。

    程綰綰時常會看見皇后看著玩耍的小郡主出神,眉眼間流露出悲傷。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五公主的緣故。

    但程綰綰也只能在心底嘆氣。

    不管怎么說,大公主都是孝心,又是她的皇長姐,她也不好對大公主說什么。

    宮夜森森。

    江訣從奉德殿回到曲春宮,在宮門外,便聽見宮墻內傳出悠悠的笛聲。

    江訣掌政多年,幼時學的那些樂理倒是生疏了不少。他已經許久不碰這些,忽然聽見這清寥的笛聲,腳步慢下來,難得靜下心聽了一會兒。

    這個時辰,又是在曲春宮,怕是沒有旁人會吹笛子的。只有他的小太子妃會。

    小太子妃幼時孤苦,吃飽穿暖都是奢求,更別說程府會叫人教導她琴棋書畫了。

    來了東宮之后,他教過她不少東西,讀書練字也好,作畫下棋也好,但是吹笛從來沒教過她。

    江訣沒想到小妻子居然會吹笛。

    進了宮門,宮院里,程綰綰正坐在石桌子旁,兩只胳膊撐在石桌上,嗚嗚咽咽地吹她的笛子。

    月色下,女子神色輕柔,籠著一層淡淡的愁緒。

    江訣目光軟了軟,正要走過去,視線略往下掃了一眼,目光落在了小太子妃吹的那支笛上。

    那是一支再普通不過的竹笛,但是江訣析微察異,那竹笛從細節上看竟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

    江訣猛然想起來,這竹笛不就和之前程家長子送來的玉笛一模一樣么,只是材質不同罷了。

    江訣步子頓了頓。

    這支竹笛,是程珉什么時候送的,他竟不知。

    江訣提步走過去。

    程綰綰思緒飄忽,想著皇后,想著周雪君,想著失蹤的五公主。

    除了及笄的生辰宴那日,這還是她嫁進東宮之后,最難過的一回。

    程綰綰走神,笛音如訴,全然沒察覺到男人走近。

    直到男人低聲出聲:“誰惹孤的綰綰不高興了,一個人在這里吹笛!

    程綰綰驚了驚,笛聲立即斷了,她沒發覺男人格外多看了她的竹笛一眼,自然地垂下手,拿著竹笛的手搭在石桌上。

    “殿下回來了!背叹U綰看男人,“我沒有不高興呢,只是閑來無事,吹吹笛子,好久不吹了,免得生疏了!

    程綰綰不想說自己心里難過,免得男人忙著朝事,還要費心神來操心安慰她。

    江訣也不拆穿,目光落在竹笛上:“孤都不知,原來綰綰會吹笛!

    程綰綰仍舊沒覺出男人落在竹笛上的眼神晦暗不清,坦而然之地笑起來,笑得有些靦腆。

    她道:“綰綰愚笨,自小琴棋書畫樣樣不通,唯獨只會吹笛子。”

    她有些羞赧地垂下頭:“而且也不大很會,只會吹這一支呢!

    江訣方才站在外頭聽了會兒,小太子妃吹的這支曲子他從未聽過。

    且剛才那曲子沒什么技巧,倒是簡單,像是哄小孩子吹的那種。不過她吹得很好,雖然嗚嗚咽咽,卻正是吹出了她此刻的心境。

    想來那曲子,她以前吹過多回了。

    “綰綰吹得很好!苯E不吝夸贊。

    程綰綰抬起臉,抿著淺淺的笑看男人:“殿下定是哄我的!

    “不是!苯E認真,牽小妻子的手捏了捏,“綰綰吹得極好。”

    程綰綰笑得深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又重新抬起來:“方才那曲子,是大兄長教我的。”

    江訣:“……”

    果然。

    他一時沒忍。骸澳沁@竹笛……”

    “也是大兄長送給我的!背叹U綰偏偏腦袋,甜甜地笑了。

    江訣:“……”

    這會兒醋意翻涌,但這種時機,他平白冷下臉來吃醋,豈不叫本就難過的小太子妃更加無措傷心。

    他只能忍了,嘴角扯了下:“原來如此……”

    程綰綰未覺,仍舊笑得十分開心:“這是綰綰嫁給殿下之前,大兄長送給綰綰的!

    她回想從前,有些感慨:“以前在程府里,父親和嫡母都不管我,沒人教我讀書,我到五六歲時連字也不大識,還是大兄長得空,教我認了字。至于琴棋書畫這些,大兄長就不得空教了,府里更沒空管我。但是大兄長還是教了我吹笛!

    程綰綰垂眼,神色恬靜,回憶起少時的事,語氣里滿是感激,卻又有些遺憾。

    她道:“可惜后來許是大兄長要上學堂,后來又外出游歷,到我八歲時,大兄長就很少在府里了,便也更沒空教我了。所以到最后,我也只跟著大兄長學會吹了這一支曲子。”

    江訣胸口有些悶,剛才還酸著,這會兒又開始微微作疼。

    程綰綰倒是沒他那么在意以前的事了,她現在就很好,所以不去想過去,多想想將來。

    江訣看她,沒片刻,把人抱了過來,抱到了膝上。

    程綰綰雖然難過,但被這么一抱,頓時從舊時回憶里抽離出來。

    這是在外頭宮院,不知道什么時候晴云素蘭她們就會過來,他怎么在這里這樣抱她。

    程綰綰作羞:“殿下,這是在外頭……”

    “外頭怎么了,”江訣把人圈在石桌間,“綰綰都能在外頭吹笛,孤怎么就不能在外頭抱你?”

    程綰綰愣了愣,一頭霧水:“這、這之間有什么關系嗎?”

    江訣淡淡:“當然有!

    程綰綰看他。

    江訣:“方才笛聲嘶啞難聽,綰綰都敢在外面吹,還怕孤抱一抱你?”

    程綰綰:“……”

    程綰綰瞪大眼睛,有些羞又有些惱:“殿下!你方才還夸我吹得極好,怎么才一會兒,又說我吹得嘶啞難聽了!我知道我吹得不好,但也不至于很難聽吧!

    江訣被她氣呼呼的樣子逗笑,沒忍住,咬了一口她氣鼓鼓的腮幫子。

    程綰綰驚得“呀”地一聲。

    她未及反應過來羞惱,男人圈著她的臂彎猛然收緊。

    江訣抱著她,狹長的眉眼低垂,長睫半掩的漆眸里顯出說不出的溫柔。

    他看著她,慢聲:“孤逗你的。綰綰的確吹得很好。”

    程綰綰默,抬著眼承接男人深深望下來的目光。

    他低聲,嗓音沉穩又好聽:“綰綰的大兄長待你好,孤以后待綰綰更好。孤教你新的曲子,一曲一曲,一直教你。”

    第196章

    男人說到便做到,果真抽空教起程綰綰新的曲子來。

    程綰綰近來因為宮里宮外的事,心情不是很好,但是有了事情可做,學了新的曲子,每日要練新曲,便沒那么多時間用來愁顏不展了。

    宮外還是沒有五公主的消息傳回來。

    這回進宮暫住,是晴云和素蘭陪著程綰綰一起來的。

    晴云和素蘭都與五公主江婉筎并無交集,只因著有了太子妃之后,才與兩座公主府有了一點來往。

    不過五公主失蹤事關國事,程綰綰也因為江婉筎的失蹤而擔心,晴云和素蘭自然也就跟著掛心。

    兩個人每日都會在宮中打聽消息,有時借著出宮的便利,也會專程在宮外打探消息,再回來稟報給程綰綰。

    不過這些到處探聽來的消息多是東拼西湊、眾口不一,也辨不出真假。

    程綰綰每每聽完,也只有嘆氣的份。可是不聞不問吧,就只能更加心里不安了。

    晴云只得安撫:“太子妃別太擔心,興許眼下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呢!

    素蘭也道:“是啊,太子妃,事情發生不久,便是五公主平安脫身想傳消息回來,這才過了不久,消息怕是也還在路上呢!

    程綰綰知道這是兩個人的安慰之語,但也還是點點頭。

    其實她還有另一重擔心。

    程綰綰嘆息道:“若是五公主眼下平安,她是不會不傳消息回來的。若是一直沒有消息傳回來,大概只有兩種可能吧。”

    晴云和素蘭對視,又都看向程綰綰。

    程綰綰憂心道:“要么,她雖性命無憂,但人身自由被人控制,所以不能傳消息回來。要么……”

    程綰綰眸底沉了沉,脊背都莫名地爬上了一絲寒:“她沒被人控制,但是卻仍舊處在危險之中,所以不敢貿然暴露自己傳遞消息。”

    程綰綰想了想,若是換了是她陷入和五公主一樣的境地,那恐怕她一旦脫離危險,第一個想法肯定就是聯系上當地官府,讓官府保護她。

    邊境重地,那里官府的兵力絕非是一群刺客就能輕易抗衡的。

    到時,她在官府棲身,一來總比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一個人在外頭安全些,二來,由官府傳信回京,也更加便捷通暢。

    五公主那么聰明,可是她為什么不這么做呢?

    要么她根本被人控制了,要么便是后者。

    可若是沒被人控制,卻不去官府,那是不是說明,邊境的官府已經不可信了呢?對五公主來說,官府亦是危險?

    程綰綰被自己這個突然轉到的念頭嚇了一跳,但她立馬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若是邊境的官府都出了問題,那肅州豈不是早就丟了。

    *

    程綰綰都為五公主的事急得日夜不安,就更不用說皇后了。

    而還有一個和皇后一樣著急的人,那便是二皇子江昊。畢竟五公主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京中剛一得到送親衛隊遇刺的消息,江昊立馬派了自己的親信趕往出事的肅州,要尋查江婉筎的蹤跡。

    但是親信趕去肅州,路上也要時間,又還要找人,所以到如今都還沒有什么消息傳回來。

    江昊實在坐不住了,決定親自去一趟肅州。

    但是他是皇子,不能隨意離京。

    正好在這時,朝中要派出專使欽差前往肅州查察刺殺大案。

    早朝時,江昊便順勢自請前往肅州。

    欽差有提調軍政的權力,這個權力可不小。而肅州又是邊境重州。

    江訣還沒發話,朝臣已經有人反對。

    “這……不知蜀王是以什么身份前去肅州呢?”

    江昊一梗脖子道:“本王既然去肅州,自然是以欽差的身份去了,難道還讓本王給欽差打下手不成!”

    “這……可是本朝皇子不任朝職,蜀王身為皇子,不好懷了這個規矩吧?”

    江昊一時噎住,倒是沒想到這一層。

    再說,滿朝文武誰不知道,二皇子江昊一直是眾皇子之中,最不服太子的那個,哪怕太子掌政多年,早就是真正的大權在握,可也保不齊二皇子是要趁這個機會跑到肅州,去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來爭權奪利。

    朝臣們有此擔心,實屬正常。*

    是以江昊一噎,立馬接二連三有朝臣站出來反對。

    眾臣心想,太子與二皇子一向不對付,必定會駁了二皇子的請求。

    但是江訣耐著性子聽兩邊爭完,開口卻是道:“蜀王所請,孤準了!

    “殿下?”

    “太子殿下?!”

    朝臣們都呆了。

    江昊也呆了。但他很快反應過來,生怕江訣反悔似的,立馬接旨謝恩。

    一向趾高氣昂的蜀王江昊,頭一回對著自己的三皇弟,擺足了姿態、真心實意地謝恩。

    到退朝,許多朝臣都沒走,顯然還想再勸勸江訣。

    但是江昊也沒走,朝臣們只好在正乾殿的大殿外候著,等殿內二人先說話。

    江昊撓頭,看了江訣好幾眼,半天沒憋出一句話。

    江訣掀眼皮看他:“二皇兄,有事啟奏,無事孤要走了!

    江昊:“……”

    江昊一聽他這個高高在上的語氣,立馬又來了火氣:“江訣,本王可是你的皇兄!你這算什么態度!”

    江訣不想再強調自己太子的身份,反正江昊這個腦子,就只認他自己是最年長的皇子,卻就是不肯承認他江訣做這個太子都已經做了十年的事實。

    哦,不對,新的一年了,是十一年了。

    江訣懶得和他爭。

    江昊火氣發完,立馬又想起剛才欠了江訣一個天大的人情,頓時怒火全消,甚至皺了皺眉,有點后悔剛才太快發火。

    江昊看他好幾眼,到底還是道:“我倒是想了好多理由要說服你準我去肅州,沒想到你直接就答應了,你這回怎么這么……這么痛快?”

    “痛快不好?”江訣難得看這個二皇兄認矮一截,似笑非笑,“二皇兄要是覺得這樣沒給二皇兄發揮的機會,那孤可以收回成命,二皇兄重新再拿出理由來,孤聽聽看。”

    江昊立馬瞪眼:“誒!那就不必了!我現在就去準備準備,即日就趕往肅州!”

    江訣輕笑一聲,看著江昊轉身急走。

    江昊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轉回頭看江訣。

    江訣也看他,挑了挑眉:“二皇兄還有事?”

    江昊盯了他兩瞬,氣勢有些低下去,半晌才擠出話:“江訣,我突然發現……其實你也沒那么討人厭。”

    江訣:“……”

    江訣坐在龍椅上,輕哼了聲看下去:“孤看二皇兄倒是著實討人厭。”

    江昊:“……”

    *

    江昊是真的擔心妹妹江婉筎,任了欽差,當日就立馬收拾準備,連夜趕往肅州。

    蜀王府的動靜轟轟烈烈,莫說程綰綰知道了,連壽陽城里的百姓們也都知道了。

    蜀王臨行前,除了朝廷派出相送的官員,就連正安寺的僧人恰巧下山進城采買,得知消息都來相送。

    正安寺的師父們一向遠離紅塵,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專門來送蜀王。

    程綰綰覺得奇怪。

    江訣想到什么,笑了笑,只道:“許是二皇兄與正安寺的師父有緣吧。”

    正安寺除了替皇家供奉香火,其實并不與山下的任何權貴相交,江訣原本也覺得奇怪。

    若風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便命若風去打探此事,原來巧的是今日正安寺下山進城采買的僧人,正是之前江昊在正安寺救下的那個落水僧人。

    這倒還真是江昊結下的善緣。

    雖說江昊當時想救的人并不是那僧人,但那僧人不知,只道一個皇子見他落水,竟然親自跳進水中救人,這不是大善是什么?

    若風回來稟說,那僧人還上前同江昊說了幾句什么,江昊聽完,在原地愣了許久。直到僧人走遠江昊才回過神來。

    原本那次正安寺落水的事,江昊要算計的是小太子妃。

    江訣便不欲明說此事。

    程綰綰也沒有再問,只點了點頭,便信了男人說的‘有緣’的話。

    她有些感慨:“二皇兄平素拿鼻孔看人,總是兇神惡煞的,原來對五公主這樣好!

    “昌樂畢竟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妹!苯E道。

    程綰綰點頭。

    江訣笑:“若不是他女兒哭鼻子舍不得,怕是不等天黑他便就已經出城往肅州去了!

    程綰綰被逗笑。

    原來兇巴巴的二殿下,還是個女兒奴呢。

    她之前聽蜀王妃不經意間提起,蜀王時常嫌棄她生的是個女兒,蜀王妃為此還有些難過。

    但在程綰綰看來,這位蜀王二皇兄,怕是嘴硬心軟,宮里誰不知道,蜀王其實特別疼愛小王女。

    不過程綰綰有些擔心:“可是二皇兄離京查刺殺的事,找五公主的下落,二皇兄把動靜鬧得這樣大,那豈不是……”

    程綰綰沒說下去,但心里想著,這樣大張旗鼓,還沒出發就滿城皆知的,豈不是叫刺殺的人提前有了準備和應對?

    她又想起自己白日冒出的念頭來——若是肅州官府也有問題,那蜀王這樣大搖大擺地去查,能查出什么?

    程綰綰沒說完,江訣也明白她的意思了。

    江訣看小妻子的目光充滿了贊賞,忍不住把人抱到腿上,親了幾口。

    程綰綰怕羞,又紅了臉。

    江訣沒放她下去,欣賞著小妻子面頰上的霞云。

    他笑道:“江昊此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讓他去查,就算是暗地里查,他恐怕也查不出什么!

    程綰綰瞠大眼睛:“殿下……”

    江訣低笑:“刺殺的事自然有別人去查,江昊不過是擺在明面上,吸引那些暗中之人視線的。”

    第197章 (捉蟲)

    程綰綰目瞪口呆。

    她聽說今日下朝后蜀王還特意留下,好生感激了男人一番呢。

    程綰綰突然覺得這個兇巴巴的二皇兄有點慘,有點可憐。

    程綰綰忍不住道:“那、那擺在明面上吸引視線的人,是不是會很危險?”

    “怎么,綰綰還擔心二皇兄?”男人眼睛瞇起來。

    程綰綰忙道:“不是不是!我、我這是擔心五公主的哥哥,皇后娘娘的兒子!

    江訣盯著小妻子,盯了兩瞬,看她屏息凝神、眼巴巴的樣子,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程綰綰這才發覺被作弄,氣得捶他:“殿下故意捉弄我!”

    江訣任她捶,她那小拳頭實在沒多大力氣。

    等小妻子捶完出了氣,江訣才問道:“綰綰為何覺得明面上的人會很危險?”

    程綰綰怔了怔,猶豫要不要說,或許根本是她自作聰明、胡思亂想了。

    但是她想了想,咬了咬唇,還是把自己白日的念頭同男人說了。

    她才說完,江訣低下頭來,捏著她的下巴立馬親了一口。

    程綰綰一時愣住。

    江訣低頭看她,眸光繾綣:“孤的綰綰真是聰慧!

    程綰綰頰上又飛紅,但只飛了一半,她突然意識到什么:“這么說,那……難道肅州的官府真的會有問題?”

    江訣眉眼淡淡笑著,眼底卻露出了些許沉色。

    “暫時還不好說!彼恋,“一年前,肅州知州病逝,之后肅州、壽陽,甚至豫州、冼州,都出了很多事。孤心中有疑,命人暗中去肅州查探,卻得到消息,肅州知州恐怕不是病死的,而是為人所害。”

    程綰綰從來不知道外頭這些大事,乍然聽見就連一州知州都被人害死,還偽裝成了病逝,那種后背發寒的感覺一下子又冒了上來。

    她嚇得捂住嘴巴,滿臉驚色。

    好一會兒,溫度從男人臂彎間渡過來,擁著她,她略微發僵的身子這才軟乎了一點。

    程綰綰輕輕地倚靠進男人懷里:“殿下從不與綰綰說這些事情的……”

    江訣輕輕摟了摟小妻子的腰,低頭看懷里的人:“嚇到綰綰了?”

    程綰綰搖搖頭,過了片刻,又細聲地說:“有一點……”

    江訣笑了笑,待笑意斂下去,語氣里多了幾分沉凝和鄭重:“朝中局勢復雜,暗流涌動,孤雖為太子,掌大鄴帝權,但行事亦不可能萬無遺策……孤不能時時刻刻護在你身邊,所以朝中這些潛藏的危機,孤想你清楚,這樣你日后行事,方可心有成算,如此才能保護好自己!

    程綰綰心中一暖。

    她原是怕他多心,所以從來不過問朝中的事。如今他肯主動告訴她,和她說這些,她當然是開心的。

    雖然程綰綰還不太懂朝中這些事情,但是男人給她提了這個醒,她以后凡事也會多些思量,多些小心。

    “殿下放心,殿下的話,綰綰都記下了,以后不管做什么綰綰都會更加小心的!背叹U綰乖乖靠在男人胸口道。

    “綰綰乖!苯E摸摸她頭。

    說到這些事,未免叫人心中難安。

    眼下事情尚未明朗,也并未到危機四伏的地步。江訣不想小太子妃過于擔心害怕,抱了人一會兒,便說要檢驗檢驗她的新曲子練得如何了。

    程綰綰去拿笛子來。

    沒一會兒便回來。

    江訣看著小妻子過來,目光下移,落在她手掌之中,看了兩眼,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

    人到了跟前,江訣眉目溫和:“吹吧!

    程綰綰深吸了口氣,又吐出氣息來,居然還有點緊張。

    “若是吹得還不好,殿下不許笑話我!彼街∽斐腥说,頗有點撒嬌的意味。

    江訣笑:“自然。孤不笑你。”

    程綰綰這才略放心下來。她在男人面前站得端直極了,如同學堂被夫子點名考究學問的學子。

    見男人目光溫和注視,程綰綰又深深吐了口氣,終于開始吹奏他教她的新曲子。

    一曲吹罷。

    程綰綰才練了不久,還不大熟練,所以曲子聽上去不算連貫,甚至還有幾處本就容易疏漏的錯處。

    江訣一一指出來。

    程綰綰的性子便不是那種好面子的姑娘,極認真地聽男人指點,半點忸怩尷尬的神態也沒有。

    方才她還緊張,這會兒吹錯了幾個音,她倒是一點都不緊張擔心,倒是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

    江訣十分滿意小太子妃這性子。

    他這人原就沒什么耐性,碰上那種搽粉進棺材——死要面子的,他就更懶得說教,直接叫人拖下去打個幾十軍棍就老實了。

    從前他出征剛進軍中時,那些暗里不服他的將領他就是這么收拾的。

    不過,那些糙老爺們可不能和他嬌滴滴的小太子妃相比較。

    江訣可不舍得打小太子妃軍棍,莫說打,他罵都舍不得罵。

    對她,他總是多些耐心。

    男人語氣溫和,指點細致,程綰綰便也更加沒有什么可值得緊張的。

    江訣說完,程綰綰認認真真把他的話都記在了心里,又默想了一遍。

    她記下了男人的話,這才又看男人。

    小太子妃杏眼明澈,燭光中瞳仁微亮,帶著一點嬌憨和天真,又閃著一絲狡黠。

    她道,偏了偏腦袋:“殿下,你說曲子吹得好不好,和笛子有沒有關系呀?會不會是因為笛子的緣故,所以綰綰今日發揮得不好!

    江訣:“……”

    “會不會呀!”程綰綰抓住男人袍袖輕晃。

    江訣知她是故意,還是被她逗笑,又立刻壓下嘴角:“強詞奪理,跟誰學的,嗯?”

    程綰綰噘嘴,仿佛委屈,但眼睛分明亮晶晶的:“哼,明明就有關系嘛。要是大兄長送給我的玉笛沒壞就好了……”

    她想起不小心摔壞的玉笛來,這下是真的有些失落了。

    見她如此,江訣嘴角立刻就落下去了,連聲音也不由更溫和:“那玉笛匠人在修補了,要不了幾日,應當就能修補好送回來了!

    程綰綰只失落了一下,也不想因為這個男人再自責,便馬上又抬臉笑開:“嗯!”

    江訣也笑笑。

    他目光一轉,落在桌上的竹笛上。

    “不過……”他慢聲啟唇,“玉笛和珠釵手鐲這些首飾不同,就算修補好送回來,怕是拿來吹奏也只是勉強了!

    程綰綰微怔。

    “而且孤剛才細想了想,”江訣伸手拿過來桌上的竹笛,在手指間把玩,“綰綰說得對,這竹笛確實比不上玉笛。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既然綰綰如此好學,那改日孤再送一支玉笛給你,如何?”

    程綰綰看男人,男人把玩著竹笛,含笑看著他。

    程綰綰愣了下,一點奇怪的感覺一閃而過。

    但她沒在意,立馬高高興興地點頭:“嗯,好!”

    *

    沒過幾日,程綰綰就把新曲子練得十分熟練了。

    男人承諾送她的新玉笛也來得很快,只過了兩日就送來了。

    而同時,瓦剌又有一封國書抵達大鄴。

    奉德殿。

    江訣剛下早朝回來,瓦剌國書就送了過來。

    奉德殿中,禮部和兵部的幾個大臣,還有東宮的屬官,俱在殿中議事。

    江訣當著他們的面,拆開瓦剌修來的國書看了。

    眾臣便只見太子的神色越來越冷,最后眉宇間沉郁擰結,怒火昭然。

    太子冷酷,脾氣不好,旁人都不敢作聲問,怕被遷怒,幸而秦宣安置好了勇毅侯府的事,已經回朝,這才有人敢問。

    秦宣:“殿下,瓦剌此番又來國書,是否是為了聯姻遇刺一事?”

    江訣面色極冷,下顎緊繃出一條冷硬鋒利的線條。

    他沒答,直接將瓦剌的國書一把丟在了地上:“你們自己看。”

    秦宣愣了愣,少見男人這般大的火氣。

    他忙將地上的國書撿起來,與眾位同僚一起看過。

    一眾人才看了幾眼,禮部尚書陳大人就痛聲大斥起來:“瓦剌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他們以為聯姻使隊這回在肅州的遇刺,是我們大鄴自導自演的嗎!這簡直是胡說八道!”

    其余人也都看清了瓦剌國書上的內容,俱是變了臉色。

    陳大人氣憤至極:“這群蠻夷!昌樂公主在這回的遇刺中下落不明,送親使乃是勇毅侯府的嫡次子,也已經戰死,這回刺殺大鄴損傷如此慘重,我們自導自演這一出,算是為了什么目的!”

    陳大人太過激動,當著秦宣的面說起了秦昭的死。秦宣的臉色變了變,但是也知陳大人不是為了故意戳他的傷疤,只是太過氣憤。

    眾人心中和陳大人又何嘗不是一樣的想法。

    大鄴既然已經和瓦剌簽訂盟約,送去聯姻的公主都已經在去瓦剌的路上了,都快到瓦剌與大鄴的邊境了,這時候演這一出“刺殺”的戲碼,究竟演給誰看?又能有什么好處?

    瓦剌人在國書中口口聲聲聲討他們派來的使者全部遇害,被殺的被殺,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瓦剌國君因此便要向大鄴討一個說法。

    可是且不說昌樂公主也失蹤了,勇毅侯府的嫡次子也戰死,還有送親衛隊里的那么多兵士,也全都死戰被殺,這對大鄴來說,究竟有什么好處值得他們這么自導自演?

    陳大人憤憤:“這群蠻夷,簡直胡攪蠻纏!他們到底有沒有腦子,這明顯是別國野心之輩想要趁機破壞聯姻,挑起兩國之間的戰事,好坐收漁翁之利!這些蠻夷,竟還真的中了背后真兇的圈套!竟來找我們大鄴討要說法!”

    “陳大人,您先消消氣。這不……到底刺殺還是發生在我們大鄴的境內嘛,這也確實是……”

    “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你覺得那群蠻夷這么做是對的了?!”

    “陳大人您消消氣,我沒有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這位陳大人一貫像個炮仗,一點就著,頓時奉德殿里就熱鬧起來。

    平素江訣還能耐著性子由著他們先爭一爭,今日卻不知怎么,實在被他們吵得頭疼。

    他重重一拍桌子:“夠了!別再吵了!”

    殿內霎時安靜下來。

    第198章

    “殿下……”又急又怒的陳大人,在發怒的男人跟前,也不敢再變炮仗了。

    程大人張了張嘴,見御座后的男人兩指捻著眉心,眉宇間煩躁之意甚是明顯,頓時喊了聲‘殿下’后,再不敢繼續憤憤發慨了,話都沒說完。

    奉德殿內一時安靜得落針可聞。

    過了片刻,江訣才覺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安靜了下來。

    他滿臉陰戾,抬眼掃了一圈殿中。

    剛才內侍送來瓦剌國書,他先看了國書,奉德殿便因為這封國書鬧了起來。

    這會兒他才發現,今日應召來議事的朝臣,似乎少了一個。

    秦宣:“殿下?”

    江訣冷著臉,沉聲:“還有誰沒有到?”

    秦宣未覺少了人,這才看了一圈。

    陳大人連忙站了出來:“回稟殿下,是臣禮部下屬左侍郎何川還沒到。是這樣,他今日進宮路上壞了馬車,怕是要耽擱一會兒才能到,他差人同臣說了一聲,讓臣代他向殿下請罪,方才微臣一心撲在瓦剌國書的事上,一時忘了說了……”

    江訣皺眉。

    不過這種小事,他不打算追究,但也懶得等人,便直接叫眾人落座議事。

    *

    曲春宮。

    程綰綰在宮里不知道為什么,不太睡得著,在東宮她時常睡到隅中才睡醒,還要賴一會兒才會起身。

    但是進宮之后,每日天亮不久她就醒了,雖然不比男人上早朝起得那么早,但是她一醒,人就特別清醒,再沒像在東宮那樣賴床了。

    也可能是因為近來發生的事情太多的緣故吧。

    她心里裝著亂七八糟的事,所以不大睡得踏實。

    既然睡不著,程綰綰一早便起了身。

    她學東西十分用功,所以早起之后,洗漱梳妝過后,她先將江訣教她的曲子完完整整地練了兩遍,然后便去昭仁宮陪皇后用早膳。

    原本皇后素日勤慎恭謹,起得比她早,她趕不上陪皇后用早膳的。皇后也不計較這個,許她睡,說是以前在閨中的時候,自己也常貪睡的。

    不過,自打大公主帶著小郡主進宮侍疾之后,因為小郡主常常去昭仁宮陪伴,也會專程陪著皇后用膳。

    但小孩子么,要么醒得特別早格外鬧騰,要么也貪睡,睡得日上三竿。

    小郡主就屬于貪睡的那種,不過到底在宮里,又是侍疾,大公主不會縱著女兒這般酣睡。

    便提著小郡主起身梳洗打扮,到昭仁宮‘侍疾’。

    但這樣揪著一個小懶蟲起身梳洗的工夫,也是耽擱得很,所以每回到昭仁宮的時候,時辰也不算早了。

    皇后體諒小輩,索性叫小郡主可以睡得晚些再起,昭仁宮的早膳便也推遲些,等小郡主來了一起用。

    程綰綰這才沾了點光,這幾日也能去蹭上昭仁宮的早膳了。

    不過,今日素蘭給程綰綰正梳妝,晴云從外頭進來,面色有些奇怪。

    程綰綰看出來,便問她怎么了。

    不知外頭有什么事,晴云面上有些疑惑的神色。

    晴云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太子妃,奴婢方才聽見外頭有宮女議論,說是宮里好像……”

    程綰綰:“好像什么?”

    晴云不知該不該說,但看程綰綰一直看著她,到底還是說了下去:“好像說宮里鬧了刺客了。”

    “刺客?!”素蘭驚詫。

    程綰綰也露出驚色。

    她們倒不是害怕,而是實在難以相信——宮里戒備這般森嚴,哪個刺客敢這般不要命地進宮刺殺送死?

    兩人都沒說話。

    晴云看了看兩人,又壓了壓聲音繼續說道:“奴婢還聽宮人議論,好像刺客差點得手,傷著人了!

    程綰綰和素蘭對看一眼,頓時更加驚詫。

    宮里要是隨便什么刺客都能進來,還得手了,那這地方就不是皇宮了,皇帝也早就死八百回了。

    可是若是沒有發生這樣的事,宮人們也斷斷不會平白編造出這些話來胡說的。

    晴云又道:“奴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宮女說,刺客好像就是在奉德殿附近行刺的,也不知受傷的人……”

    晴云話沒說話,程綰綰就‘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宮里鬧了刺客,刺客在奉德殿附近行刺,還有人受傷……

    這一聯想,刺客冒性命危險要刺殺的,總不可能是一個寂寂無名之輩。

    奉德殿……

    難不成是要刺殺太子!

    刺客還得手了。

    外頭的議論不盡不實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程綰綰心里實在擔心,再加上男人之前跟她說的那些話,肅州知州的死,朝中潛藏的危機……

    程綰綰更加坐不住了,收拾收拾,昭仁宮的早膳也不去蹭了,立馬就朝奉德殿去了。

    不管怎么樣,她總要過去親眼看過男人還好好的,她才能安心的。

    兩刻多鐘后,程綰綰才到了奉德殿附近。

    不過程綰綰沒等進去找男人,先在奉德殿外頭看見了一大一小兩個熟悉的身影。

    正是寧安大公主江紜,還有她的女兒小郡主江詩。

    這么早的時辰,她們母女怎么在奉德殿這里?

    難不成受傷的是她們?!

    程綰綰頓時擔心,連忙過去。

    等走近些了,卻是聽見大公主在訓斥女兒。

    “這里是皇宮!不是咱們府里!這般亂跑,若是跑得母親找不見你了怎么辦?真是胡鬧!”

    程綰綰上前,小心問道:“皇長姐?”

    江紜牽著女兒的手,轉過身來,見是她,忙尷尬地笑了笑:“原來是太子妃。”

    程綰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快被訓哭的小郡主。

    程綰綰對著小姑娘溫和安撫地笑了笑:“咱們詩詩這是怎么啦,都快要哭鼻子啦,莫哭哦,哭了詩詩漂亮的小臉蛋就花啦!

    小郡主雖然年紀小,卻是已經到了知道美丑的年紀,聽說哭了就不漂亮了,連忙把眼淚忍住了。

    江紜看了看女兒,又心疼,又無可奈何。

    江紜嘆口氣:“今日難得她醒得早,吩咐侍女給她梳妝好,原本想早些去昭仁宮陪伴母后的,誰知路上她看見御園的花開了,非要去看,我本想著時辰還早,就由得侍女帶她去了,誰知一轉眼的工夫,她就跑不見了。真真是急死我了,這宮里到處是假山啊湖啊井啊,這要是一個不小心……”

    江紜簡直不敢想下去,止了話聲。

    好在有驚無險,小郡主毫毛無損地找到了,原是亂跑不知道怎么跑到奉德殿這附近來了。

    程綰綰心道好險,還好小郡主沒遇上宮人們口中的那個刺客。

    大公主找到了小郡主,便要去昭仁宮了。

    喊程綰綰一道,程綰綰卻是說不去了。

    瞧著大公主還沒聽見刺客的事,她便也沒有說,她自己也還不知道真假呢。

    等大公主和小郡主走了,程綰綰走到奉德殿宮門外。

    門口有禁軍守衛。

    程綰綰沒貿然要進去,雖說她之前進去過,但她還是老老實實只在門口,問太子可在里頭。

    守衛卻是說太子殿下剛才突然有事離開奉德殿了。

    突然有事?

    程綰綰有些擔心。

    “太子妃?”身后有人喚道。

    程綰綰轉身,見是平公公。

    程綰綰眼睛一亮,連忙過去。

    平公公連忙迎上前,行了一禮道:“太子妃怎么在這里?”

    程綰綰顧不得解釋,忙問:“太子殿下人呢?殿下沒事吧?”

    第199章

    平公公愣了愣,但他顯見是知道刺殺的事,并沒有疑惑小太子妃怎么這么問。

    平公公忙道:“殿下無事,太子妃不用擔心!

    程綰綰頓時松了口氣。

    但是,聽平公公這般說,那想來皇宮里是真的發生刺殺了?

    程綰綰問:“那宮里是真的有人行刺嗎?”

    平公公點點頭,神色頗有些凝重。

    平公公道:“方才動靜鬧得大,有人行刺的事怕是宮里已經傳開了,太子殿下正是怕太子妃聽了消息擔心,這才讓奴婢回來一趟,同太子妃說一聲殿下無事,好讓太子妃安心。”

    若不是去曲春宮的路上問了宮女,平子這會兒大約已經到了曲春宮了。

    宮女說看見太子妃朝奉德殿的方向來了,平子便來了這里,果然看見了小太子妃。

    程綰綰抿唇而笑。

    沒想到男人這般細心,宮里發生這么大的事情,他還記著她會擔心他,專程讓人來同她說一聲,好叫她安心。

    程綰綰自個兒在心里甜蜜了一會兒,才問道:“那刺客抓住了嗎?”

    平公公神色頓時認真起來:“還沒有。眼下禁軍還沒搜到刺客,太子妃,要不奴婢先送您回去?您待在宮里頭到底是安全些的!

    程綰綰知道男人沒有受傷,就安心了。

    她不欲在外頭亂晃,平白叫大家擔心,點了點頭,便同平子一起回去曲春宮了。

    *

    晚間江訣才回來。

    男人沒回曲春宮陪程綰綰用晚膳,程綰綰就自己一個人吃了,也沒等他。

    她知道抓刺客是大事,抓了刺客還要審問,還要弄清楚刺客是誰的人、要刺殺誰,又是怎么進宮來的。

    這一通抓人審問下來,怕是要很晚。

    但是男人回來得比她預想的還早了一點。

    江訣回來時,程綰綰已經沐浴好,穿著寢衣坐在窗邊,窗臺上放著一本樂譜,她正在對著譜子練笛子。

    每年大鄴四月中旬到五月間,都是上半年氣候最合宜的時候,不冷也不熱,晚間在窗邊坐坐,只要不落雨,便不會冷,倒是十分愜意。

    瓦剌的國書、宮里鬧了刺殺,這兩件都不是小事,江訣一整日都很煩躁。

    直到回到曲春宮,看見窗邊坐著一手拿笛,一手翻著樂譜的小太子妃,他心底的煩躁方才驅散了一點。

    “又在練了?綰綰怎么這么好學。”江訣走過去,話音里不自覺就帶上了笑意。

    窗外頭有鳥啼,程綰綰沒注意到男人的腳步聲。

    聽見男人說話,她轉過頭才看見男人回來了,臉上立馬露出明亮的笑來,起身迎他。

    “殿下回來了?比綰綰猜得早呢!

    “這還早?”江訣看一眼窗外天色,挑眉,“看來不是時辰早,是綰綰不想孤,所以才覺得孤回來的時辰早!

    程綰綰:“……”

    怎么老冤枉她。

    程綰綰撇撇嘴,一雙烏亮的眸卻是定定看著男人的,杏眸里十分篤然,仿佛猜到他會這么說,也猜到了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她擺著一副看破他的樣子,看了男人兩息,到底走過去。

    程綰綰抱住男人的腰,在江訣懷里仰起腦袋看他。

    小太子妃眼神里透著股傲然的嬌氣,眼里仿佛在說‘我知道殿下想要什么,那就依了你吧’。

    江訣低頭,望進小妻子的眼睛里去。

    程綰綰抱著他,斂了嬌氣,認真道:“綰綰想殿下呢!

    江訣沒說話,低著頭,漆眸溫柔。

    程綰綰又踮腳,在男人下巴上輕輕地啄了一下。

    江訣這才低聲笑了:“勉強可信吧。”

    江訣同小太子妃說了會兒話,便去盥室沐浴。

    男人從盥室出來,程綰綰已經收拾好了樂譜和笛子,到床榻上去了。

    江訣披了寢衣出來,下半身穿得好好的,上半身不知是懶得穿好,還是故意不穿好,露出從喉結到鎖骨再到腹上的一片緊繃的精悍軀體。

    直叫程綰綰看得臉紅心跳。

    她別開臉去,悄悄平復了一下呼吸,才又轉回來。

    江訣未覺,過來榻上。

    程綰綰問:“殿下,刺客抓到了嗎?”

    江訣動作頓了頓,低聲道:“還沒有!

    程綰綰驚訝。

    江訣沒看見她的神色,想了想又溫聲囑咐小妻子:“這兩日你好生待在曲春宮,孤會多派些人手過來。若想出去……也無妨,但要帶著若風。孤明日就叫若風過來!

    程綰綰雖然不懂朝局,但也知道現在是多事之秋了,連宮里都有刺客混進來了。

    她不想浪費人手:“不用了,殿下,綰綰就待在曲春宮里,哪里也不去。殿下讓若風跟著去辦正事吧!

    江訣回眼看她,眉宇間夾了絲淡淡的笑意,認真同她說:“你也是孤的正事!

    程綰綰怔了怔,垂下眼,抿唇淺淺地笑了起來。

    那刺客抓了一日,竟然都沒抓到,這里可是皇宮,難道那個刺客十分厲害嗎?

    程綰綰這樣一想,又有點擔心,等男人上了榻,便撒著嬌,眼巴巴地要檢查男人身上。

    江訣說他沒受傷,無奈小妻子偏是不相信,非要看,江訣只好徹底解了本就沒穿好的寢衣,由著她檢查。

    程綰綰里看外看,上看下看,男人確實是沒有受傷。

    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江訣卻被她上下其手弄得來了感覺,喉結滾了幾番才壓下去——他答應她的,今日不是日子。

    “那刺客是怎么被發現的?刺客要行刺誰?”程綰綰問道。

    江訣順手把小妻子攬進了懷里,讓她趴在他身上。

    他道:“是禮部左侍郎。今日孤召幾個朝臣到奉德殿議事,他來遲了,不想倒霉撞上了刺客,受了傷!

    程綰綰捂住嘴,這位禮部左侍郎大人怎么這么倒霉呀?

    程綰綰:“那這位侍郎大人傷得重不重吶?要緊嗎?”

    江訣嘆氣:“傷得不輕。被刺客一刀刺在了腰上。”

    程綰綰親身經歷了夷湖坡的事情之后,完完全全地知道被刀刺傷有多可怕。

    雖然她不認得這位禮部左*侍郎,但是她也為他感到擔心。

    江訣怕她害怕,又補了兩句:“沒事。雖然是傷得不輕,但是也沒有性命之憂!

    “嗯。”程綰綰點頭。

    其實她心里還是覺得可怕,不過看男人走神,她就只靠著他,安安靜靜讓他抱著,慢慢的就瞇起了眼睛,有了困意。

    懷里的人何時睡著的,江訣不知。

    他始終在想刺客的事。

    宮禁森嚴,外頭的刺客幾乎不可能進來,所以江訣第一時間就是查核宮中禁軍,以及各宮的太監宮女。

    但是事發之時,并沒有一個禁軍、宮女和太監有行刺的條件和時間。

    一番排查下來,宮里的人竟都沒有可疑。

    難道刺客真是從宮外來的?

    尋常刺客,即便再周密的計劃,在皇宮這種地方行刺,多少也會留下蛛絲馬跡。但是今日白日,查遍了整個現場,也沒有找到關于刺客的半點痕跡。

    那這個刺客的武功,只怕高深莫測。

    江訣沉思,抱著小妻子直至夜半才睡去。

    *

    宮中行刺的刺客始終沒有線索,倒是宮外,遠在邊境的肅州,刺殺聯姻衛隊的殺手,終于有了線索。

    從肅州傳回的消息,在邊境行刺的那一伙殺手,經過仵作用特殊的藥汁涂抹尸身,又過了半日,尸身上出現了一種特殊的刺青。

    這種刺青并不是大鄴常見的圖案,但經過辨認,卻證實是瓦剌人常用的紋身圖騰。

    可是刺殺聯姻衛隊和瓦剌使團的殺手,怎么可能是瓦剌自己的人?

    然而循著這條讓人吃驚的線索繼續查下去,仵作又發現,這些殺手雖然表面看起來包裹嚴實,但實際上,脫下鞋子之后,能看出來他們的腳底有常年打赤腳留下的繭子和其它一些痕跡。

    而之前幾次驗尸,這些痕跡都沒有顯露,應當是殺手們事先服用了什么藥物或者擦了什么藥膏,暫時隱藏了這些會泄露他們身份來歷的痕跡。

    而常年打赤腳走路,同樣是瓦剌人的習俗。

    刺青圖案也好,常年赤腳也好,兩者都在證明,這些殺手,就是瓦剌人。

    瓦剌人派遣了刺客暗藏在大鄴邊境,在大鄴公主前往瓦剌聯姻的路上行刺,不僅刺殺大鄴的送親衛隊,竟然連自己國家出使的使團也全部屠殺。

    江訣看過從肅州來的消息之后,面色極是難看。

    秦宣問肅州來的什么消息,江訣沒說,直接把密信給他看了。

    秦宣看完,大吃一驚:“瓦剌人?!居然是瓦剌人自己干的!”

    江訣冷笑:“蠻夷之邦,連自己派出去的使團也屠殺殆盡,果然夠狠!

    秦宣瞠目結舌,半晌沒說話,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那這么說來,前幾日瓦剌送來的國書……”

    江訣臉色陰戾:“什么國書,孤看是瓦剌人早就想下的戰書。”

    秦宣沒說話。

    江訣冷道:“如今看來,瓦剌一開始就打著這個主意,聯姻是假,借口挑起戰事才是真!

    秦宣久不能語。

    他正要開口說話,御案后的男人突然動怒,一甩手將案上的茶盞狠狠地拂在了地上。

    “啪”的一聲,青瓷茶盞摔得粉碎。

    秦宣愣了愣,將話音又咽了回去。

    過了片刻,秦宣才重新開口:“殿下,如此看來,瓦剌狼子野心,邊境怕是很快就要不穩了!

    江訣沒說話。

    秦宣提醒:“蜀王前不久帶兵趕往肅州,有欽差衛隊隨行,腳程應當走不了很快,眼下肯定還沒有到肅州。若是邊境真的要生亂子,殿下,是不是要下旨把蜀王先召回來?”

    江昊那個腦子,怕是想不到趁亂起勢的,但是這不代表他身邊的人都是傻子。

    不過江訣倒不是很擔心這個,畢竟皇后在宮里,江昊絕不會不顧及。

    相反,江訣擔心的是,以江昊那個腦子,萬一中了瓦剌人的圈套怎么辦。

    兩國若是徹底撕破聯盟,那可就不會再有如今表面看上去的那些溫情脈脈了。

    江昊要是在邊境,能應付得過來么?

    江訣只覺得一陣頭疼,用力捏了捏眉心:“孤只怕孤這個犟種二皇兄不肯聽!

    畢竟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而且江婉筎還沒有找到。

    第200章

    江訣在奉德殿批完折子,沒回曲春宮,直接去了皇后的昭仁宮。

    不過巧的是,程綰綰也在昭仁宮里陪皇后說話。

    宮中刺客之事已經過了四五日了,始終沒有找到什么刺客的線索。

    如此一來,程綰綰也不可能一直待在曲春宮里不出宮門,所以禁軍排查過宮中上下,確認宮中并沒有刺客藏身之后,程綰綰便照舊到昭仁宮陪伴皇后了。

    只是,宮中上下都沒有找到刺客的蹤影,刺客難道是又已經出宮去了?

    刺客怎么進宮的,又是怎么出宮的,這可真是匪夷所思。

    江訣到了昭仁宮,見小太子妃也在,并不奇怪。

    小太子妃討人喜歡得緊,皇后的昭仁宮里但凡做了什么好吃的點心,必然要叫人送到曲春宮兩份。

    一份是給小太子妃,一份是給他。自然,他是沾了小太子妃的光。

    而若是昭仁宮做了什么不好久送的鮮食,通常就會直接把小太子妃叫到昭仁宮來吃了。

    所以程綰綰在宮里,一日里頭的三餐,早膳和午膳都多數是在昭仁宮陪著皇后一起用的。

    五公主出了事,二皇子也帶兵去了肅州,一雙兒女都不在京中,皇后表面處置宮務仍舊井井有條,但心里是不可能不擔心的。

    所以皇后這月以來的胃口都不大好。

    但是自從小太子妃陪著她用膳,還有小郡主,一大一小兩個人吃東西都吃得香得很,皇后從沒見過吃飯這般香的。

    這樣一同用膳,皇后都被帶得有了胃口,現在吃東西比之前好了不少了。

    不過江訣過來時并不是用膳的時辰。

    程綰綰正在陪皇后閑坐,還有敏妃、鸝妃幾人也在。她們如今都知道五公主的事了,都隔三差五來昭仁宮陪著皇后。

    也不說什么安慰不安慰的話,就是聚在一處,有時繡帕子,有時挑布料做衣裳,又或是打打馬吊牌。

    江訣來時,鸝妃、敏妃、恭妃三個人,還有大公主,四個人湊了一桌,正在打馬吊。

    皇后和小太子妃沒打,在一旁繡著花樣說話。

    江訣一來,同皇后行過禮后,就挨著小妻子坐下了。

    他沒說什么話,看起來就像是來閑坐的。

    但只有程綰綰是這么以為的,還道是男人今日忙完的早,要接她回去在曲春宮用午膳呢。

    程綰綰便道:“殿下等等綰綰,綰綰把這一點繡完就好啦。”

    江訣垂下眸子,看小太子妃繡的花樣,像是只小鳥,但不是尋常鴛鴦、錦雞之類的,是種身體像鳥,但翅膀又像蝶的東西,不知到底是鳥還是蝶。

    “不急。”江訣淡道,仔細看小妻子繡這兩不像。

    程綰綰發覺男人在看,便給男人解釋:“殿下,這可不是綰綰亂繡的。這是小時候阿娘給綰綰畫過的!”

    她說起來,似乎還有點驕傲,揚了揚小腦袋:“阿娘見過這種東西,身體像鳥,但比尋常的鳥小許多,但是翅膀卻像飛蛾。阿娘說,這個叫做蜂鳥蛾,它像鳥,但和蜂一樣小小的,翅膀又像蛾,所以叫做蜂鳥蛾。”

    江訣點點頭。

    實話說,這所謂的蜂鳥蛾并不好看,至少沒有鴛鴦、錦雞之類的色澤艷麗。

    江訣好奇:“綰綰怎么想到繡這個?”

    程綰綰臉紅,悄悄瞟了一眼一心打馬吊的敏妃,咬唇不說話了。

    皇后笑道:“是方才綰綰同本宮閑話,說起這模樣奇怪的兩不像來,本宮與她們都好奇,便要綰綰繡出來看看。”

    江訣勾了勾唇。

    約摸不是皇后和恭妃她們想看,估計是敏妃非要小太子妃講外頭的趣事,又要看這兩不像。

    這會子敏妃倒是專心打馬吊去了,哄得他的小太子妃在這里辛辛苦苦一針一線地繡。

    江訣沒說什么,只對小妻子道:“繡東西費眼睛,不急著繡,累了就先放著!

    程綰綰倒也不是很累,反正在昭仁宮里也不好裝模作樣的讀書練字,她除了吃好喝好、陪小郡主玩耍以外,也沒別的事可做,繡這些玩意兒就全當是打發時間了。

    但她還是乖乖點頭,知道男人是在維護她、心疼她。

    她很乖地啄啄腦袋:“嗯!綰綰知道啦!

    江訣笑笑。

    那邊馬吊只打完一局,便散了場子。

    敏妃幾人起身陸續都告退離去。

    程綰綰還納悶呢,為何今日只打了這么一會子就散場了,平日都要打到快午膳的時候呢。

    她也準備起身跟著男人回曲春宮,但轉頭看見男人還好端端坐著,沒有要走的意思。

    江訣不是來閑坐的。

    敏妃幾人都知道,皇后更是知道。

    太子素日就少來昭仁宮,如今朝里朝外諸事繁多,太子哪可能這時候倒有心情來昭仁宮閑坐。

    等敏妃幾人一走,皇后便問道:“太子來昭仁宮可是有什么要緊的事?”

    江訣敬重皇后,但與皇后不算親近,也沒拐彎抹角的委婉,便直說了瓦剌之事,又說江昊現在去肅州,怕是有危險。

    他讓皇后寫一份親筆信,命人快馬加鞭送去給江昊,好勸他折返。

    皇后立馬明白過來。

    以昊兒的性子,恐怕不肯無功半途而返,只有她的親筆信,昊兒十有八/九肯聽一聽。

    只是皇后沒想到,女兒還沒找到蹤跡,如今肅州竟又要起亂子了,那婉筎她……她還能平安找回來嗎?

    皇后不敢多想,如今兒子也在外頭,往那危險的地方去了。

    皇后沒再多言,立即寫了一封親筆信封好交給了江訣。

    江訣拿了信,皇后看他道:“太子近來是否太過勞累了?母后看你方才一直捏著眉心,按著額角,可是頭疼?”

    江訣怔了怔,沒想到皇后這般細心。他是有些頭疼,但克制著,從剛才過來期間也只是按了兩三回而已。

    這都被皇后注意到了。

    江訣也沒隱瞞,點點頭:“這兩日事情多,是有些頭疼!

    皇后嘆口氣,朝中的事她不置喙,只勸道:“雖說你年紀輕,但還是要當心身體,朝中的事哪有忙得完的!

    “兒臣知道!苯E道。

    皇后卻知道他并沒有聽進去,只得喚田嬤嬤:“田嬤嬤,去庫房把去歲年節曹家送來的那些東西拿來!

    田嬤嬤:“是。”

    曹家送來的都是一些滋補的東西,皇后都給了江訣。

    江訣也沒推辭,都收下了。

    男人要走的時候,程綰綰才知道男人不是來接她的,還眼巴巴地問:“殿下不是來接我的呀?”

    好像有點委屈,還有失望似的。

    江訣被小妻子巴巴兒的眼神看得心軟,聲氣軟和下來:“接你,怎么不接你。只是孤現在還有政務要忙,晚點再來接你,好不好?”

    程綰綰也不是不講道理的姑娘,立馬便乖乖點頭了:“好!

    江訣心軟,摸了摸小妻子的腦袋,這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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