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程綰綰知道,男人一向不喜五公主和秦二公子牽扯。
這就奇怪了,怎么他就答應(yīng)了呢?
程綰綰沒想到男人已經(jīng)應(yīng)允,一時愣了下。
江訣以為她不高興,抱了人到懷里,低聲解釋:“瓦剌沒有別的請求,阿木彥只提了這一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孤沒有理由拒絕!
這話中帶著一點權(quán)衡,不太像會從慣來強(qiáng)悍的男人口中說出的話。
程綰綰一時沒作聲。
江訣抱緊她:“你不想秦昭去做這個送親使?”
“不是綰綰不想……”程綰綰嗔看男人一眼,“是五公主不想秦二公子做送親使!
江訣笑了下,眼底淡漠:“她也算是清醒了!
“那殿下為何答應(yīng)十七王子?”程綰綰不解。
“孤方才不是說了么,不過是件小事,孤沒有理由拒絕。”
程綰綰卻覺得不是小事,再說送親使本來就不是非秦二公子不可。
程綰綰道:“可是送親路途遙遠(yuǎn),五公主與秦二公子到底有之前那些事在,這么多年想來也并非密不透風(fēng),萬一有人知道,胡亂編排怎么辦?”
“孤看誰敢。”男人語氣一冷。
程綰綰怔了下,莫名的,心中就微微起惱,不喜歡看他在她面前做出這副兇態(tài)。
他還抱著她呢,兇給誰看。
杏眸瞪了男人一眼,程綰綰掙開身子,扭頭兀自往里走:“就算旁人不敢議論,殿下再威風(fēng),也壓不住周家人心里有芥蒂呀。”
江訣跟上來,要牽小妻子的手。
程綰綰把手交握到面前,不給男人牽:“再說,要是周小姐誤會怎么辦。才與秦二公子定親,他就要擔(dān)任送親使,去送曾經(jīng)喜歡過他的公主去聯(lián)姻,這換了誰,心里都會有些不舒服的吧!
而且知道內(nèi)情的人,恐怕不會覺得是瓦剌王子特意要一個不相干甚至不認(rèn)識的人做送親使,怕是都要誤會是五公主的意思。
這就更叫人多想了。
江訣:“……”
還當(dāng)小太子妃好哄,較真起來,原來也是個不好哄的小祖宗。
江訣應(yīng)下此事,是和秦昭商議過的,至于原因,就暫且不便同小太子妃細(xì)說了。
江訣伸過手到小太子妃面前,強(qiáng)行捉了她的手牽過來。
程綰綰微微掙動了兩下,掙不脫,也就作罷了。
江訣看小太子妃:“周家的事情,自有秦昭替他們操心,不必綰綰為他們費神!
“殿下是說綰綰多管閑事了?”程綰綰扭頭,噘嘴看男人。
江訣失笑:“孤豈敢!
他一頓:“怎么又叫殿下,叫孤的名字。”
程綰綰立馬想到那日,叫了男人名字之后男人的反應(yīng)。
頓時一陣臉熱,自然也不肯叫,否則不知他又要怎么欺負(fù)她。
程綰綰一抿唇,又掙手:“那殿下是什么意思?”
江訣收攏手掌,握緊:“真的沒那個意思。孤是說,綰綰這般關(guān)心旁人誤不誤會,不如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為夫。”
程綰綰斜斜抬眼,看他:“殿下有什么可關(guān)心的?”
江訣:“……”
他氣笑了:“綰綰說什么?”
程綰綰自知這話說得過了,剛才掙動的手,這會兒默默地乖乖不動了,讓男人牽著。
“沒什么……”程綰綰聲如蚊蠅。
江訣也不追究,他喜歡她這般使小性子。
牽了小妻子到桌邊坐下,方才說錯了話,這會兒小太子妃也乖,不再糾纏秦周兩家的事情了。
江訣給小太子妃倒了杯茶,卻主動又說回去:“今日在朝堂上,反對此事的人也不少。孤壓制那些朝臣,費了不少力氣!
其實他根本沒費什么力氣,雖說反對的人也有,但江訣主意已定,一個眼神掃下去,就根本沒人敢多話了。
他這是裝可憐,哄小太子妃心疼他。
程綰綰不了解朝堂事,也絲毫沒懷疑男人是在哄騙她。
方才的小性子立時沒了,果真擔(dān)心地看男人。
江訣立馬道,眉宇間還夾著絲絲的倦意:“放心吧,孤都處置好了!
程綰綰看見男人眉宇之間有疲倦,心里頓時有些心疼。
她連忙乖乖道,也給男人倒茶:“夫君辛苦了!
江訣笑了笑:“現(xiàn)在肯叫夫君了?”
程綰綰有點窘,咬了咬唇,立馬又想開了,揚起小臉來,朝男人乖巧又燦然地笑,再甜甜叫了一聲:“夫君~”
江訣眼底溫軟,眸色頓時化成一灘水:“夫君親一口,好不好?”
程綰綰猶豫了一下,但只猶豫了一個短暫的瞬間,很快嬌小的人兒湊到高大男人的面前去,小臉揚起,噘起粉軟的唇,遞給男人親。
江訣無聲輕笑,低頭在小妻子軟軟的唇瓣上印上一吻。
她唇軟,人也軟,性子也軟……也叫他心軟。
只纏綿了片刻,兩人分開。
江訣長腿一勾,將小太子妃連著屁股下的凳子一道,都勾到自己緊面前來。
程綰綰坐在凳子上,冷不防被這么一勾,差點沒坐穩(wěn),下意識攀住男人的肩扶住。
江訣也捉著小妻子的腰把人扶住。
坐穩(wěn)了,程綰綰立馬感覺到落在腰上男人寬大灼熱的手掌,她身子僵了僵,連忙把攀在男人肩上的手收回來。
但男人扶著她的腰的大掌并沒有收回。
江訣掌心收了收,順勢捉住小妻子的腰,把人捉在懷里。
程綰綰見男人眸色很深,頓時擔(dān)心男人又想做那事,立時不自在起來:“殿下……”
江訣:“……”
怎么就是糾正不過來。
……罷了,叫殿下也行。小太子妃即便是和旁人一樣叫殿下,也比旁人叫得好聽。
江訣把人捉在懷前好聲解釋:“孤答應(yīng)阿木彥的請求,有孤的考量和用意。綰綰別擔(dān)心,這件事是和秦昭商議了的,他既然答應(yīng),周家的事便不用我們管!
程綰綰乖乖點頭,認(rèn)真聽男人說話。這會兒倒乖得不行。
江訣好笑:“不惱了?”
程綰綰抿抿唇,耳廓紅了一圈,細(xì)聲道:“綰綰知道,殿下的決策定都有殿下的考量。綰綰笨,肯定不如殿下想得周全,殿下做所有事都有殿下的道理!
程綰綰是真的這么想,適才她作惱,純粹是……作妖。
嗯,作妖。
不知怎么,方才男人冷聲嚇唬人,她就莫名惱了起來。
以前她從沒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的。
“那方才是……”江訣問。
程綰綰:“……”
程綰綰才不承認(rèn)自己使小性子,嘴硬道:“誰叫殿下兇綰綰……”
江訣愣了下:“孤何時兇綰綰了?”
程綰綰:“……”
程綰綰嘟囔:“就……就剛才呀……殿下說看誰敢……”
江訣:“……”
江訣哭笑不得:“孤那哪里是兇綰綰!
程綰綰抿唇:“方才殿中只有綰綰和殿下,殿下不是兇綰綰,那是兇誰?”
江訣:“……”
……女人真是好不講道理。
江訣奈何小妻子不得,只得認(rèn)輸:“好好好,是孤不對,孤這么兇綰綰,該罰!
話是這么說,男人落在小妻子腰上的手掌卻愈燙。
江訣一把勾了小妻子細(xì)軟腰肢,將小妻子整個人按進(jìn)懷里,低頭親下去。
程綰綰驚住。
這怎么是罰!
男人噙住她唇,嗓音沙啞低沉,含混不清:“今日正是三日之期,罰孤……再讓綰綰多說幾句喜歡!
懷里的人身子已軟,聽了這話,更是自面頰到細(xì)頸一路都紅透。
*
東宮里溫情旖旎,當(dāng)朝太子壓著小妻子在身/下,低哄著問身/下人喜不喜歡時,周府一面院墻下,卻是氣氛傷感。
秦昭被封為送親使的消息,已經(jīng)明旨下令,周家上下包括周雪君在內(nèi),自然是都知道了。
此時周府里頭的院墻下,一對年輕男女正隱匿在暗處低聲說話。
“雪君,你沒生氣吧?”偷溜進(jìn)周府的人正是秦昭。
雖然此舉于禮不合,但秦昭生在武侯之家,性子跳脫不羈,對他來說,這般翻墻見心上人,還是定了親的未來妻子,也不算很無禮,是情趣。
他以前可沒這么干過。
再者說,今日也是情況特殊。
周雪君也沒惱他此舉冒失,只道:“我沒生氣。你事先同我說過,你也有你的理由,我既相信你,又有什么可生氣的。再說這是太子殿下的旨意,你也違抗不得!
“雪君,你別怪太子殿下。”
“還用你說,你當(dāng)我周雪君是什么人。食君之祿,理當(dāng)忠君之事。這是為人臣子應(yīng)該做的。”
這件事,秦昭雖然先答應(yīng)了,但還是懇求江訣在明旨之前,讓他先尋機(jī)會同周雪君知會一聲。
所以今日旨意傳開之前,事先秦昭已經(jīng)同周雪君說過了。
秦昭雖然猜到她不會生氣,但還是覺得委屈了她,所以忍不住偷跑來一趟,想安慰她。
“離京還有些時日,這段時日,我常來陪你,好不好?”秦昭道。
周雪君愣了愣,臉紅了紅:“都定了親了,等你送完昌樂公主回來便是婚期,這期間偷偷見面,怕是不妥!
“妥不妥有什么要緊,你開心最要緊!鼻卣衙摽诘。
周雪君:“……”
周雪君臉更紅:“還是別了。你們勇毅侯府在京中地位不一般,你又才受封送親使,怕是如今盯著侯府的人不少。慎重起見,還是……還是少見面的好,省得叫人拿了話柄!
周雪君說的這些,秦昭也知道,他聽進(jìn)去了,但是他聽的重點不在這些話上。
秦昭一笑,嘴角揚起來:“你是不是想說還是不見面好,但是又舍不得我,所以改口說還是少見面的好。”
周雪君:“……”
周雪君臉紅透:“你少來!自作多情……”
秦昭笑得更開,笑意越發(fā)張揚,心知被他說中了,連朦朧月色下,都看得出她臉紅了。
紅得真好看。
要不是場景不合適,他真想現(xiàn)在就親她一口。
不過秦昭可不敢,他家雪君會惱的。
周雪君嘆氣:“只是我母親有些惱你……”
“岳母大人?”
“……還沒成婚呢,別瞎叫!
“遲早的事嘛!
秦昭又細(xì)問過。
五公主糾纏他之事,他沒有瞞著岳母大人,也是免得將來周家得知,反而兩家生了嫌隙。
什么事都事先開誠布公的好。
這也就難免岳母對他做送親使的事不快了。
秦昭正要安慰周雪君,周雪君卻反過來安慰他:“這件事你別放心上,我會同母親說清楚的。母親只是一時擔(dān)心,待日后母親會明白的!
秦昭知道,現(xiàn)在同岳母說什么,岳母也未必相信。
還是等差事辦完回來再解釋吧。
兩人沒多說,秦昭該走了。
但見一抹暗影掠上高墻,眼看要消失,周雪君突然心口猛然一跳。
不知為何,她忍不住驀地出聲:“秦昭!”
秦昭定住身形,回過頭來看墻下樹影下的人。
他笑了笑,無聲做口型:“舍-不-得-我?”
周雪君:“……”
懶得和他鬧。
周雪君神色軟了軟:“你……你此去,畢竟是兩國之事,萬事小心。”
秦昭斂了嬉笑的神色,眸色也發(fā)軟,終于一點離別的傷感漫上來,差點淹沒他。
秦昭定了定神,認(rèn)真點頭。
“我記住了!彼暤。
也不知墻下的人聽沒聽清。
待高墻上的人影消失不見,周雪君又在墻下站了好一會兒。
不知為何,剛才秦昭要走的那一瞬間,她心口猛地扯了一下,一股突然的不安狠狠在心里撞了一下。
好似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周雪君用力晃了晃頭。
……不會的,不過是她太不舍得罷了。
第162章
秦昭還是偷偷見了周雪君幾回,周雪君再也沒有過那種突如其來的心悸之感。
或許那天真的只是她的錯覺。
順興十六年的年底,比往年還要更熱鬧些。
這一年,皇族有公主備嫁,大婚在即,連新年夜也格外鼎沸。
城樓之上,帝后放燈祈愿,既是祈愿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百姓安泰,也是祈愿即將出嫁的昌樂公主一路平安,婚事美滿。
辭舊年后,新年正月十六便復(fù)印開朝。
準(zhǔn)備了兩日后,瓦剌使團(tuán)同昌樂公主啟程離京。
這日是個雪天。
大雪停了數(shù)日,這日又重新開始飄落。
送親的衛(wèi)隊在城門外列隊排開,四列縱隊兩兩為邊,一路鋪向官道,烏泱泱的黑色甲胄長得看不到尾。
衛(wèi)隊兩側(cè),由禁軍隔開,兩邊有百姓隔道觀望。
瓦剌使團(tuán)先行辭別大鄴皇帝,之后便是昌樂公主拜別君父。
昌樂公主身著大紅婚袍,頭戴金翅五鳳冠,耳墜赤金纏絲耳鐺,濃妝艷裹,紛華靡麗,艷然奪目。
百姓們遠(yuǎn)看,個個都看直了眼,女子更是無不艷羨。
但是想到昌樂公主此行的目的,又便個個心中動容,也心生惶然,再無半點羨慕。
雪中天地皆白,無暇一片,只寒風(fēng)陣過,時起嗚咽。
程綰綰站在皇后身側(cè),見五公主同帝后拜別。
臨別在即,皇后終是不舍得,忍不住牽住了女兒的手,諄諄囑咐。
吉時將至,皇后只得松手,眼淚忍不住濕了眼眶:“孩子,此一去兩國萬里迢迢,不知……不知母后還能不能……”
多少聯(lián)姻的公主出嫁異國,一去再也沒有回到母國的機(jī)會。
江婉筎垂眼,心里的堅定這一會兒拼命地動搖起來。
尤其聽見母后話里的顫音,她瞬間掉下兩顆眼淚來:“母后……”
她想說一定會再見的,可是她知道,這話多么蒼白,就連她也不相信,這一去,她這一生還能有機(jī)會回來。
忍了又忍,江婉筎還是忍不住哭了,只是壓抑著聲音,沒有哭出聲來。
她的侍女冬凝陪嫁前往瓦剌,冬凝沒有別的親人,但是也不想離開故國家鄉(xiāng)。
可是公主嫁去瓦剌,從此在異國他鄉(xiāng),沒有皇后娘娘的庇護(hù),沒有陛下的縱容,以后一個人多么孤單吶。
她自小伴著公主長大,怎能看著公主獨自一人去那遙遠(yuǎn)苦寒之地受苦,身邊連一個可心的人都沒有。
所以哪怕公主說,她可以留在大鄴,留在昭仁宮皇后娘娘身邊,冬凝還是拒絕了。
她要陪著公主,不管將來的日子是什么樣的。
這會兒冬凝也跟著哭了,但她很快忍住,拿了帕子遞給公主:“公主,快擦擦。今日不能哭的!
江婉筎接了帕子,默默拭淚。
皇后看著心疼,眼眶更紅了。
皇帝看在眼中,心中不忍,伸手欲握一握皇后的手,給她稍許安慰。
皇后卻避開了,將手端到身前交握。
皇帝愣了愣。半晌,將手無聲無息收了回來。誰也看不清皇帝的神色。
世間苦,生離最悲。
母女二人,此一別,或許就是永別。誰也不能笑著說出,還能再見。
“皇后娘娘,”阿木彥啟聲,目中微微閃動,“五公主還會與您相見的。”
皇后看他。
江婉筎也轉(zhuǎn)頭看他。
阿木彥壓了壓聲音,認(rèn)真道:“瓦剌國中危機(jī)重重,但小王保證,等國中爭端平息,倘若小王那時……還活著,定會帶著五公主回來。瓦剌男兒,一諾千金,絕不食言。”
瓦剌國中的形勢,皇后多少知道,雖然這位瓦剌十七王子并沒有什么勝算能夠繼位,但他能說出這樣一番懇切的保證來,也算不失為一個好兒郎。
而且他的保證,比江婉筎來保證要有分量多了。
江婉筎心中感激,不管真假、他能不能做到,眼下他說的話,都很好地安慰了她的母后。
吉時已到。
瓦剌使團(tuán)與送親衛(wèi)隊護(hù)衛(wèi)公主啟程。
雪下得更大了,很快,黑色的甲胄就消失在了茫茫白雪之中,連足跡都很快被掩蓋。
皇后在城門外又多站了片刻,皇帝沒有催促。
這日之后,皇后回昭仁宮病了一場,太醫(yī)說是寒氣侵體、憂思傷懷的緣故。
不過病得不嚴(yán)重,開了藥按時吃著,要不了幾日便能好。
皇后病著,程綰綰便更要進(jìn)宮侍疾了。
原本她也打算去的,怕皇后因為五公主離京,心中壓抑,她去陪著說說話,總好過皇后娘娘自己悶著。
五公主隨瓦剌使團(tuán)離京之后,昭仁宮很是莫名冷清了一段時日,正月過了才好些,似乎又恢復(fù)了往昔的氛圍。
皇后病好后,程綰綰也隔三差五去看她,如今對昭仁宮,程綰綰已經(jīng)比對程府都熟悉了。
說起程府,二月初的時候,順親王府遞了請?zhí)麃,邀程綰綰參加順親王府中那位嫡三小姐袁璐的生辰宴。
離宴期還有些日子,程綰綰收了請?zhí),但沒說一定會去。
她不打算去。
收到請?zhí)鬀]兩日,程府又來了人,是趙氏親自來的。
礙于嫡母的身份,程綰綰雖然不喜歡趙氏,但還是將人請進(jìn)宮里喝了盞茶。
趙氏也是為了順親王府的宴會來的,來當(dāng)說客,親自邀程綰綰去赴宴。
程綰綰聽罷,沒說去,也沒說不去。
她只笑了笑,說道:“這點事還勞母親親自跑一趟,我哪里受得起。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不是順親王府的宴席么,順親王府也遞了帖子來,怎么母親還專門為此事跑一趟。母親和這門貴親家的關(guān)系,還真是好得不分你我啊!
趙氏愣住。
眼前的年輕女子身著太子妃的服制,面容姣好,比之昔日在程府時,更添昳麗。
但更不同的是,昔日那個怯懦的小庶女,如今看似溫順的眉眼之間,已經(jīng)再無對她的畏懼。
趙氏一時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看著上位上安然坐著的女子,一時間連話都忘了說。
程綰綰看著下首神色驚惑坐著的婦人,臉上笑意未變:“母親?”
趙氏回過神。
這小庶女,分明是在說順親王府的宴會,輪不到她這個不堪匹配的親家母來做說客。
趙氏心中陰悶不快,但看著眼前姣美勝過往昔,氣勢卻大不相同的女子,卻再不能也不敢像以前那樣,隨意發(fā)泄自己的不滿。
趙氏五官僵硬地笑了笑,有些笑不出:“太子妃哪里的話……太子妃自然受得起。至于順親王府的宴會……是湘湘所辦,太子妃與她到底姐妹一場,一家人么,總要給湘湘捧一捧場子,不是嗎?”
程綰綰作出思索的樣子,片刻點了點頭:“母親說的是。自然……是該為二姐姐捧一捧場子!
趙氏神色一松,頓時松了口氣。
沒再多待,喝了兩口茶離去。
等趙氏走了,瑞雪悶悶不樂地問:“太子妃真要去給二小姐捧場子嗎?”
程綰綰看瑞雪一眼,認(rèn)真提醒她道:“現(xiàn)在不能叫二小姐了,程湘湘是順親王府的世子夫人。在外頭可切莫叫錯了!
“哦……”瑞雪乖乖點頭道。
程綰綰笑了笑,點了點小丫鬟的腦袋:“傻瑞雪,我才不去呢!
瑞雪眼睛一亮。
程綰綰笑:“我只說捧場子,又沒說要去,到時叫人送份禮去就是了!
瑞雪頓時高興起來。
以前二小姐……不,世子夫人欺負(fù)太子妃,也沒少欺負(fù)她呢,她才不想去,也不想太子妃去!
午后,男人從宮外回來,程綰綰便把這事同他說了。
江訣聽罷,眉目柔和,溫笑著看小妻子,輕輕撫了撫小妻子發(fā)頂:“孤的綰綰長大了,能把這樣的事應(yīng)付得很好了!
程綰綰偎在男人懷里,乖乖讓男人摸她的腦袋,心里也很奇怪,以前她很怕趙夫人的人,趙夫人說東她不敢往西。
可是今天,趙夫人就坐在她面前,她突然覺得,趙氏也不過如此。
程綰綰心里很高興,她也感覺自己膽子變大了許多。
程綰綰乖順,待男人拿開撫她腦袋的手掌,她踮腳湊上前,親了男人一口:“是夫君教得好!”
江訣笑:“孤何曾教你什么。是孤的綰綰好學(xué),什么都肯學(xué),也什么都學(xué)得快!
程綰綰認(rèn)可自己好學(xué),學(xué)得快倒未必,但不管怎么說,她知道,若不是嫁給男人,她不會有今日。
程綰綰主動伸手,細(xì)細(xì)兩只手臂圈住男人,仰臉看他:“若不是夫君,綰綰再好學(xué),也沒有學(xué)的機(jī)會。”
江訣笑著,眼底不禁流出幾分憐惜,愛憐地看著吃過那么多苦頭的他的小妻子。
他低頭,親了親小妻子的額頭:“以后綰綰還能學(xué)更多!
程綰綰乖巧點頭。
當(dāng)晚雖然不是日子,但是小太子妃心底感激,覺得男人給了她很多,也教了她很多。
若那日生辰宴受辱,沒有遇見他……
若是嫁的不是他,是旁人……
她都不會有今日。
所以……她自然也要“回報”他一點。
夜間,唇齒纏綿過后,男人要退開。
程綰綰伸手,柔荑輕輕勾住男人腰帶。
江訣察覺到微微的阻力,低頭看了一眼。
他慢慢抬眼,眸色深了一層:“怎么?”
程綰綰沒說話,微微揚起臉,唇瓣輕輕去貼男人的薄唇。
男人身軀一震,握著小妻子腰肢的手驀地一緊,呼吸頓時加重。
腰被捏了下,微微吃痛,程綰綰輕哼了聲。
男人薄唇緩緩蹭著她的,嗓音低啞地提醒:“今晚不是日子!
“嗯……”程綰綰回應(yīng)著男人,低聲。
男人頓了頓,下一刻,抬手滅了燭燈,薄唇強(qiáng)勢壓下來,灼如烈火。
第163章
程綰綰第二日起身又有些腿酸,好在男人昨夜克制,腰倒是不怎么酸。
下回她得換幾個姿勢,一個姿勢弄得久了,腿都要抽筋了。
起身時男人已經(jīng)進(jìn)宮去上早朝了。
程綰綰梳妝完畢,和瑞雪一道去開了庫房。
順親王府她是不打算去的,但是禮品還是要準(zhǔn)備一份送去。
程綰綰不去順親王府為袁三小姐辦的生辰宴,一來是不想看到程湘湘、幫程湘湘充場面,二來,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程綰綰心里覺得奇怪,她不喜歡程湘湘,程湘湘更加不喜歡她。
按照程湘湘的性子,就算她肯去,程湘湘也不稀得沾她的光才對。
根本就不會遞帖子給她——如果宴會一應(yīng)包括請?zhí)际浅滔嫦尕?fù)責(zé)的話。
或者,貼子是順親王府遞的,就算程湘湘不愿意,也不能落下東宮不邀,授人話柄。
可是這樣說的話,趙氏就更加不必專程來一趟了。
趙氏肯定是向著自己的女兒的,趙氏來,就是程湘湘的意思。
程湘湘想她去參宴,為何?
程綰綰想不明白,但直覺這里頭沒什么好事,所以于情于理,她都不去趟這趟渾水為妙。
離宴期還有半月,送什么禮倒不著急挑。
程綰綰大略看了一遍庫房,沒看到什么合適的可以送的。
要么是太貴重了,她不想*送給程湘湘,要么是太敷衍了,又覺得送給順親王府太失禮。
粗略看了一圈,程綰綰沒找到合心意的,便先關(guān)了庫房,回去用了早膳。
用過早膳之后,她又開了庫房繼續(xù)挑。
然而挑了許久,也沒什么合適送的。
*
江訣下朝回來,小太子妃已經(jīng)不在東宮中。
問了侍女。
素蘭道:“太子妃給順親王府挑禮品,在庫房沒挑到滿意的,上街去了。晴云姐姐和素心姐姐,還有瑞雪妹妹,都陪著太子妃一起去了。”
江訣:“太子妃說了什么時辰回來?”
素蘭搖搖頭:“這個……太子妃沒說呢。太子妃說挑好了禮品,順道去玲瓏閣逛一逛的,怕是要晚些時候才能回來!
江訣垂下眼皮:“……退下吧!
“是。”
……
門新坊,程綰綰剛下了馬車。
東宮的馬車顯眼,程綰綰不欲引起旁人注意,叫車夫把馬車停在了隱蔽的小巷子里,便下了馬車,和瑞雪三人一道步行逛門新坊。
壽陽的幾大坊市主營鋪面各不相同,像門新坊,這里的鋪面便多是經(jīng)營古玩字畫、金銀玉器、首飾擺件一類的。
程綰綰先逛一逛,看能不能挑到合適的。
也不全是為了給順親王府備禮,她自己成日待在東宮,也有些悶,偶爾出來走一走心境都開闊些。
門新坊東西多,各式玩器擺件花樣也多,貴氣不失雅致。
程綰綰一條街沒逛完,就挑到了合適的,買下來讓晴云收好了。
她沒立馬走,又逛了逛,另外又挑了兩件差不多的,一并帶回去,讓男人過過眼。
三樣里總有一樣合適的。
挑好禮品,程綰綰直接穿街去了與門新坊相鄰的大興坊。
大興坊主營胭脂水粉、布匹衣裳,還有酒樓茶樓、點心鋪子也很多。
因胭脂水粉、衣裳綢緞會吸引許多女子來逛,大家逛累了,自然是要歇息的。
故而酒樓茶樓、點心鋪子的生意也都極好。
玲瓏閣就是在大興坊。
程綰綰往玲瓏閣去,路上也沿街逛著。
逛了幾間綢緞鋪子,程綰綰從一家綢緞鋪子里出來的時候,遇上了一個熟人。
是范書雯。
雖然不熟悉,但是之前在豫州的時候也有過數(shù)面之緣。
對面遇見,范書雯自然不能裝作沒看見,連忙要行禮。
程綰綰忙托住她的手腕,壓了壓聲道:“快免了,我不想讓人知道!
范書雯一聽,也就明白了,也不堅持行禮,便只略微福了福身:“太子妃也在!
“嗯!背叹U綰笑了笑。
看范書雯手里和她身后的丫鬟手里都拿著一個很大的包袱,丫鬟都有些抱不住那包袱。
程綰綰疑道:“這是買了什么,這樣多!
范書雯道:“也不是什么要緊東西。是這些鋪子里裁衣后不要的一些碎絹布。臣女與這幾家鋪子的東家都熟識了,她們都把不要的絹布給臣女留著,臣女帶回去可以做包扎的紗布用!
程綰綰訝然。
雖然知道范書雯通醫(yī)術(shù),但是閨閣小姐,學(xué)這些多是怡情而已,這般上心認(rèn)真的卻是少見。
之前范書雯能跟隨其父去豫州以醫(yī)者身份隨軍行醫(yī),程綰綰就十分欽佩。
這般妙手仁心,敢為不俗的女子,程綰綰十分感佩,而且也羨慕范書雯有這樣好的家人。
范書雯的父親既然肯帶著她隨行豫州,就定是贊同她學(xué)醫(yī)并行醫(yī)救人的。
而眼下是在壽陽,在帝都,不是豫州,范家小姐還在堅持醫(yī)道,又勤儉篤行。
程綰綰心里更是欽佩,看著范書雯的眼神都快發(fā)亮了。
“范小姐收這么多碎絹布回去做紗布,是有誰受傷了嗎?”若是哪里受了災(zāi)有人受傷,程綰綰也想幫幫忙。
范書雯笑了笑,眼中卻流露出幾分悲憫:“也不全是做紗布用的。有些絹布還能縫成香囊之類的小物什,拿去賣也能換些文錢。臣女是要往城外正安寺去,臣女是去進(jìn)香,但因正安寺慈悲,收留了不少可憐的人,其中有些傷病者,臣女既然去一趟,就順便幫她們看診。至于這些不要的絹布,有些用作紗布,有些給她們,讓她們做些香囊和小物什,下月我去,再拿回來幫她們賣,算是幫她們找了份生計。”
程綰綰聽呆了去。
沒想到范家小姐不僅會醫(yī)術(shù),還濟(jì)人利物,更懂得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道理。
程綰綰感覺到,范家小姐所見的那一番天地,是她從來未曾見過的,與東宮給她的溫暖與安定,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向往。
因正安寺在城外,離得也遠(yuǎn),冬里路上還有積雪,程綰綰不敢再耽擱范書雯,雖然心中許多好奇,但按下沒有再問,讓范書雯盡快往正安寺去了。
不過范書雯其實沒那么著急,她與正安寺的僧人都已經(jīng)熟識,今日去,還要看診治病,大約是趕不及在城門關(guān)閉之前回來的。
寺中給她安排有寮房,也有許多遠(yuǎn)近前往寺中進(jìn)香的貴婦人會在寮房歇息,倒也沒什么。
如果來不及,范書雯就在正安寺過了夜,明早再回城。
程綰綰與范書雯分別之后,好一會兒都還在想這事,連逛鋪子都有些心不在焉。
不過很快,她就暫且不去想這事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日子,人人總是不一樣的。
至少眼下,她還是先做好她的太子妃吧。
雖然其實……東宮也沒什么需要她操心的。
不過她一向隨遇而安,能有什么樣的日子,就把什么樣的日子過好,這才是最要緊的。
程綰綰又逛了幾間鋪子,快要逛到玲瓏閣附近的時候,程綰綰在街巷一間看似不起眼的鋪面門口,看見了鋪子里擺在博古架上的一樣?xùn)|西……
只掃了一眼,程綰綰就不由定住了視線。
好生熟悉……
這不是——!
認(rèn)出那東西來,程綰綰心中頓時驚詫,又十分疑惑,連忙帶著幾個侍女一起進(jìn)了這間鋪子。
約摸兩刻鐘之后,幾人才出來。
出來時,瑞雪手中多了個匣子。
而程綰綰的面色有些鄭重,走之前,又回頭看了身后的鋪面好幾眼。
離開鋪子之后,一行人再沒逛什么,直接去了玲瓏閣。
*
苗娘子認(rèn)得程綰綰。
她可謂是從這位小太子妃還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姑娘時,一路看著她走到如今的太子妃的。
太子有多看重這位小太子妃,苗娘子再清楚不過。
每月太子殿下來查玲瓏閣中的賬目,走之時,都要把玲瓏閣里為數(shù)不多的華緞和最好的胭脂水粉全都帶走,帶回東宮去給那位小太子妃。
每每見此,苗娘子都不由想起自己的丈夫。
她的丈夫?qū)λ彩菢O好的,在外走商遇見什么好東西,都要帶回來給她。
可惜成婚沒兩年,他有回走商遇了匪寇,丟了性命,再也沒能回來……
她趕路半月多,跨了三個郡去認(rèn)的尸,到時,尸身都臭了……
而那些匪寇,卻并不是窮兇極惡,反倒個個面黃肌瘦。
苗娘子當(dāng)時悲痛欲絕,沒心情管歹人如何,但當(dāng)時據(jù)說是當(dāng)朝太子親派的欽差下巡,徹查州中舊案,也一并問了這樁案子。
那時是在登州,那些匪寇原是平民,是被州中官員欺壓,苛征賦稅,甚至被霸占農(nóng)田,以至于這些人連田地都沒得種。
活不下去,這才落草為寇。
苗娘子不管他們有什么苦衷,恨極了他們。她的丈夫沒有留下一子半女,她也沒了活著的寄托,只想殺了那些人報仇。
欽差因官逼民反對這些匪寇網(wǎng)開一面,未犯人命者,可從輕處罰,苗娘子不甘,想與這些匪寇同歸于盡。
可見了他們家徒四壁的破茅屋,家中活活餓死的老母,還有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妻兒……
苗娘子下不去手……
再后來,便是那位初初代天子行政的東宮太子,大開殺戒,登州一時血流成河,貪官殺盡。
而東宮太子弒殺暴戾的名聲,也隨即傳開。
有人心頭惶惶,苗娘子卻只拍手稱快。
事后,苗娘子捐出了全部家產(chǎn),助欽差撫慰民生。
她想,世上少一個貪官,普通百姓就能多得一份安穩(wěn),也許就能少一窩匪寇,也就能……少一個像她丈夫一樣無辜慘死的人。
而她此舉,上達(dá)天聽,傳到了東宮之中。
之后,苗娘子便應(yīng)召,入壽陽城。
一晃便是經(jīng)年。
如今回想起來,苗娘子心口仍悶悶作痛,但這么多年過去,她一個人也習(xí)慣了,而她也有了新的活著的寄托。
她要成為大鄴第一富商,開創(chuàng)祖輩父輩不曾有過的商市版圖。
程綰綰在玲瓏閣沒待多久,甚至也沒有逛什么,匆匆便離去。
不過她剛從玲瓏閣出來,就遇上了東宮的馬車在玲瓏閣外停了下來。
街邊不少人駐足。
程綰綰腳步頓了頓,朝馬車上看去,車簾正好撩開,男人高大的身形正從門簾后探出。
江訣撩開簾子,一眼看見小妻子。
天冷,她站在雪綴的樹椏下,膚白勝雪,只鼻尖一點紅,極是可愛。
江訣不覺眸色溫軟。
程綰綰未覺男人神色,想到什么,快步朝馬車跑過來。
江訣目色一頓,立馬探身出來接她。
“雪天路滑,慢些!蹦腥顺谅暤馈
程綰綰愣了愣,聽話地慢了步子,但很快,又小跑起來。
江訣無奈,大步過來接了人,牽到懷里。
“跑這么快做什么!蹦腥吮∝(zé),但隨即彎腰俯身,湊到小妻子耳邊,“想孤了?”
街邊還有人張望,程綰綰面色一紅,小手掩在寬大的衣袖下,悄悄掐了掐男人的腰。
江訣只覺得癢,心念一動,彎腰抱了小妻子起來。
程綰綰低呼一聲。
江訣低笑一聲,抱著人長腿一跨便上了馬車。
等進(jìn)了馬車,江訣正要抱著小妻子親昵一番。
程綰綰卻顧不上,喚了瑞雪,從外間遞進(jìn)來一個木匣子。
江訣微訝:“這是……”
“殿下你看!”程綰綰飛快地把匣子打開,連忙遞給男人看。
江訣垂目,看清匣子里的東西,溫和的眉目頓時擰起。
程綰綰猶在驚疑,但又不太敢確認(rèn),忙向男人求證:“殿下你看看,這是不是我送給小郡主的那個樂盒?”
第164章
奇巧大師魯大師所留遺作不少,但這個樂盒卻是獨一無二。
原本魯大師留下的作品,便是有市無價,尋常有錢都買不到,這樂盒程綰綰是花了不少力氣才尋到的,又花了不少金子才買下來。
這份禮,程綰綰是花了心思的。
而且看那日的情形,小郡主也很喜歡這個樂盒。
若這真是她送給大公主府的那個樂盒,那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市井之中呢?
江訣也奇怪,拿了樂盒仔細(xì)查看,確實分明是小太子妃之前買來送給大公主府的那個。
因到底是積年累月留下的玩意,樂盒盒身上難免會有少許劃痕和磕碰。
江訣不會記錯,這正是小太子妃送出去的那個。
江訣心中亦生疑。
這樂盒是稀罕物,不說小郡主明顯很喜歡,就算不喜歡,收在庫房便是,絕不會流落到這市井之中來。
除非是……大公主府有人手腳不干凈,偷了這樂盒賣出來換了銀錢。
程綰綰道:“我細(xì)問了那鋪子?xùn)|家,東家說是一個衣著不俗的女子將樂盒賣給他的。那女子約摸不到三十的年歲,看著卻很是持重,通身的氣度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鬟。賣這樂盒的時候也十分謹(jǐn)慎,東家擔(dān)心東西來歷不明,問多了兩句,那女子便不悅,轉(zhuǎn)身欲走要賣去別處。那間鋪子的東家有些小錢,又喜歡魯大師的東西,這才沒多問,攔了人買了下來。因來歷不明,壓了價錢,那女子似乎是急于出手,沒有多爭,便將樂盒賣了!
江訣沉吟思索,聽小妻子娓娓道來,不由抬眼看了小妻子一眼。
她模樣認(rèn)真,字字句句有條不紊,小臉兒端肅的樣子,竟透出幾分老成穩(wěn)重。
和她嬌小玲瓏的溫軟模樣,實在不相稱。
有種小姑娘裝大夫人的感覺。
但她說的有條有理,說得很好。
江訣心下微軟,默默看了小妻子片刻,才收斂目光,繼續(xù)聽她說完。
等小太子妃說完,江訣心里已經(jīng)有了衡量。
來賣樂盒的女子衣著不俗,可見其在大公主府身份并不低,少說也是二等侍女。
二等侍女的月例已經(jīng)不低,雖然比不上這樂盒出手能得到的銀子,但是在大公主府做女侍,是個長久安穩(wěn)也體面的差事。
大公主江紜脾氣急躁,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子,這侍女何至于舍棄安穩(wěn)不要,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偷了東西出來賣?
且偷的還是這個樂盒——小郡主喜歡,必定時時拿來玩耍,一旦不見,恐怕不消半日就會被人發(fā)現(xiàn)。
是以即便是要偷,也該偷些大公主府束之高閣、不易被察覺的東西才對。
不管怎么說,若是侍女偷出來賣的,怎么都有些說不通。
可若不是侍女……那難道是江紜叫人拿出來賣的?
江訣思索著。
程綰綰道:“殿下,我、我覺得這樂盒,不像是被人偷出來賣的,倒像是……”
小太子妃話沒說完,江訣看過來。
程綰綰便抿了唇,沒說下去了。
“綰綰為何覺得不是被人偷出來賣的!苯E問道。
程綰綰便說了自己的想法,卻和江訣想的一樣。
江訣聽罷,對小太子妃點頭贊許。
程綰綰臉紅了紅,但馬上又正經(jīng)起來,接著說她剛才沒說完的話:“綰綰覺得……覺得……”
“沒事,說!
“綰綰覺得……會不會是皇長姐吩咐人拿出來賣的?”
又和江訣想到一處了。
江訣沒說此事,摸了摸小妻子的頭:“怎么,精心準(zhǔn)備送出去的禮物,被人拿來賣了,不開心了?”
程綰綰愣了下。
剛才看到樂盒的時候,她進(jìn)了鋪子里,是有一點點失落,想是大公主不喜歡她送的樂盒吧。
可是轉(zhuǎn)念想到這件事的蹊蹺之處時,她就顧不上自己那些小情緒了。
這會兒,她早沒計較這事了。
但是男人問起,撫著她腦袋的大掌似是安慰,程綰綰還是心頭微暖。
她淺淺抿唇綻開一個明媚的笑,仰臉朝著男人搖搖頭:“沒有呢。綰綰只是在想,皇長姐是不是很缺錢用啊……”
程綰綰說完,自己也覺得不應(yīng)該。
皇室公主,怎么會缺錢用。
然而男人聽到這話的臉色卻是微微變了。
“殿下?”程綰綰好奇看男人。
江訣在想那日大公主宴會上的事。
當(dāng)時他只覺得哪里有些說不出的怪異,如今想來,江紜只有小郡主江詩一個女兒,一貫把女兒看得眼珠子一般。
而當(dāng)時侍女不過打碎了一套琉璃碟盞,雖然貴重,但對偌大一個公主府來說,應(yīng)當(dāng)算不得什么。
便是江紜有氣,也不至于在宴上便當(dāng)場發(fā)作。
更何況當(dāng)時江紜還是先怒氣沖沖地責(zé)罵了那個摔碎東西的侍女,竟沒有第一時間去關(guān)心女兒的狀況。
著實是奇怪。
可若是聯(lián)系到小太子妃這一句——大公主府缺錢,那這一切卻就都說得通了。
江訣回過神,朝小太子妃笑了笑,收起了眼底的沉凝:“沒事。想到了一些事情!
程綰綰點點頭,沒問是什么事。
江訣伸手,將又乖又軟的小妻子抱進(jìn)懷中:“樂盒的事孤會弄清楚,綰綰不用擔(dān)心,有夫君在!
*
范書雯在正安寺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從山上啟程,回壽陽城中。
她出發(fā)很早,天都沒亮起來。
馬車走了小半個時辰,過了半山腰,天邊才開始微微發(fā)亮,霧蒙蒙的日頭才露出真容。
范書雯每月都要到正安寺進(jìn)香,實則也是為了給寺中收留的人看病,也幫她們將做好的香囊等物帶下山,轉(zhuǎn)賣成紋銀。
馬車?yán),范書雯和丫鬟正在檢查這回拿到的香囊,看有沒有針腳不好的,若是有,她們回去補(bǔ)上幾針或是改一改再拿出去賣。
正看著,馬車陡然間停了下來。
范書雯和丫鬟一個趔趄,差點沒坐穩(wěn)摔倒。
丫鬟微惱:“怎么回事!”
卻聽外間一陣異響。
范書雯掀開車簾欲查看外頭的情況。剛一掀開車簾,就聽見“刺啦”一聲,隨即一把利劍洞穿了車夫的身體,直愣愣地戳到了她眼前。
劍尖還滴著血。
“啊。
*
二月初六是程綰綰的生辰。
雪慢慢開始化了。
程綰綰迷迷糊糊的,還沒有睡醒,晴云素心素蘭圍著她,給她穿衣裳戴首飾。
衣裳換了好幾件,瑞雪又不知從哪里翻出來一件,高高興興地捧過來。
素蘭眼睛一亮:“這件好!”
晴云和素心跟著看,也覺得好看,但太子妃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素蘭最會描眉上妝,她這般驚艷說好看,那必定是最好看的。
三個人拿了衣裳過來,又圍著程綰綰給她重新穿。
程綰綰一邊被迫脫身上這件,一邊哭唧唧抱怨:“怎么又要換?”
她看床榻上,已經(jīng)換了一堆衣裳了。
素蘭笑了笑:“太子妃相信奴婢,這件定是最好看的!太子殿下進(jìn)宮前交代了,今日要把太子妃打扮得漂漂亮亮,太子殿下要帶太子妃出去呢!
“我又不是沒出去過,難道不打扮還不能見人了不成……”程綰綰哀道。
但她也知道,男人發(fā)了話,晴云幾個定是要盡心盡力辦好的,她也只能配合了。
如此折騰了一早上,江訣下朝回來的時候,程綰綰整個人精疲力倦的,一見他就噘嘴。
江訣過來,忙笑著把人籠進(jìn)懷里:“這是怎么了?”
程綰綰心道都怪你,但嘴上不敢說,只噘著嘴道:“殿下真會折騰人!
“怎么就折騰你了?”江訣低頭,親了親小妻子的額頭。
程綰綰等男人親完,從男人懷里掙脫出來,展開手臂,在男人面前花蝴蝶似的轉(zhuǎn)了一圈,裙袂翩翩。
江訣含笑看著,他的小太子妃真好看。
程綰綰轉(zhuǎn)了一圈,小臉揚了揚,板著表情,有點驕矜地問道:“殿下,綰綰穿這身衣裳好看嗎?”
“好看!苯E想也不想就答。
程綰綰還沒作聲。
江訣立馬又道:“孤的綰綰穿什么都好看!
他自覺這是哄人的好話,誰知小太子妃聽了,腮幫子一鼓,頓時一副不高興的表情。
江訣斂了笑,詫然看小妻子。
程綰綰惱道:“我就說殿下折騰人吧!既然穿什么都好看,那還換來換去做什么。害得綰綰都沒睡好,大清早被瑞雪她們架起來換了一早上的衣裳!
江訣愣了半天,才明白過來。
頓時失笑,忙上前抱住氣鼓鼓的小人兒:“孤的綰綰這么委屈啊。嘖,可是這怎么是孤折騰,明明是這幾個婢子該罰!
說話間,晴云和素蘭正好端了熱茶奉進(jìn)來。
聽見太子的話,晴云素蘭頓時心里叫苦,一仆侍二主果真不是好做的。
江訣轉(zhuǎn)頭看她們:“你們是什么時辰把太子妃叫起來的!
二人忙放下茶道:“回稟殿下,是辰時末!
江訣:“……”
那也不早了。
程綰綰:“……”
程綰綰臉紅。
“咳!蹦腥搜谌斑@么早叫太子妃起來做什么,還折騰太子妃,衣裳你們不會自己事先挑好么,怎么勞累太子妃換來換去!
晴云、素蘭:“……”
這衣裳自然是要穿在身上,才看得出來好不好看、哪件最好看。
但是二人不敢說,連忙告罪請罰。
江訣沒立即罰二人,果然小太子妃立馬湊上前來,嬌聲軟語又別別扭扭地給二人開脫。
江訣由著她,便將此事揭過,讓二人退下了。
等人退下了,殿內(nèi)又只有夫妻二人,江訣才低腰,似笑非笑地對小妻子道:“辰時末,好像也不早了。”
程綰綰:“……”
程綰綰立時又羞又惱,臉上一副氣哼哼的表情,但臉頰又不爭氣地發(fā)紅,自己也心虛。
江訣沒忍住,笑出來。
他一笑,小妻子頓時惱得更甚。
江訣忙忍住笑:“好好好,辰時末也不晚、不晚。”
男人過來抱她哄,程綰綰輕輕在男人懷前捶了一下。她拳頭小小的,也沒什么力道。
“本來就不晚!要不是昨夜殿下折騰我,我才不會睡到辰時末還睡不醒!”小太子妃控訴。
江訣好笑,抱了人耐著性子哄。
哄著哄著,想起昨晚,不知怎么便把人抱到了腿上,壓在懷里親。
用過午膳之后,江訣帶著小妻子出門。
政務(wù)也有,但今日先壓一壓,今日要先陪她。
上了馬車,程綰綰本就沒睡好,用完膳也沒小憩,有些犯困。
江訣便把人抱到身上,哄她睡:“睡吧,等到了地方孤再叫你。”
程綰綰真的困,尤其吃飽了這樣晃晃悠悠的更困,外頭又有雪,馬車?yán)飬s是暖的,男人懷里尤其溫暖。
這種感覺很好眠。
她乖乖靠在男人懷里,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男人叫醒了她。
程綰綰揉了揉眼睛。
男人解開她身上的披風(fēng):“睡著了發(fā)熱,先歇一歇,再穿好披風(fēng)下去!
程綰綰身上果真有些發(fā)汗,但解了披風(fēng)就好多了。
她靠在男人懷里,又打了兩個哈欠,人才算徹底清醒了。
身上也慢慢恢復(fù)了溫度,不再發(fā)熱了。
男人便又給她穿好披風(fēng),牽她下馬車。
掀開車簾,程綰綰探身出去,抬頭看了一眼,有些眼熟,但一下子沒認(rèn)出來。
等下了馬車,程綰綰才認(rèn)出來,這不就是玲瓏閣嗎?
只不過是玲瓏閣的后門,她從未打后門走過,所以一時沒認(rèn)出來。
今日是她生辰,她還以為男人這般鄭重其事地帶她出來,是要帶她去個什么新鮮地方呢。
不過程綰綰也不失望,因為有人記得她的生辰,還愿意好好陪她過生辰,她就已經(jīng)很知足了。
“殿下,咱們來玲瓏閣做什么呀?”程綰綰好奇問。
男人牽她手,掌心溫暖,低頭朝她笑了笑:“上去綰綰便知道了。”
第165章
后門巷中人很少,出入玲瓏閣的人都不缺金銀,是以兩人錦衣華服下馬車,也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苗娘子事先得了消息,已經(jīng)在后門處候著了。
待迎了二人進(jìn)門,忙行禮。
免禮后,苗娘子引著二人上樓。
江訣牽著小妻子,往二樓上走。
小太子妃卻走得很慢,經(jīng)過一樓堂閣的時候,張大著眼睛四處打量。
待上了樓梯,她還在朝樓下堂閣中看。
苗娘子察言觀色,笑道:“正好這兩日閣中來了些新貨,緞子有,胭脂水粉也有,待會兒民婦叫人拿些新貨來給太子妃過過眼,您挑一挑?”
程綰綰連忙收回目光:“沒事,先忙閣中的生意吧!
她一邊說,攥著男人手掌的手無意識地緊了下。
苗娘子笑:“不忙的。”
程綰綰也就不好再推辭。
江訣一直側(cè)頭看著小妻子,聽她方才一本正經(jīng)地說話,但是小太子妃剛才是不是真的在看閣中的胭脂水粉,那就未必。
程綰綰確實不是在看胭脂水粉,她是在找東西。
男人既然帶她專程來玲瓏閣,肯定是有東西要送給她,這般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要送她的東西藏在哪里,許是就藏在那些胭脂水粉之中。
但是程綰綰剛才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樓的堂閣,也沒找見什么像生辰禮的東西。
難道是在二樓的雅間里,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只等她去了?
程綰綰這才走快了些,想快快去雅間。
江訣看小妻子走得時而慢,又時而快,又看她剛才的表情,便猜出來她在想什么,大約是在好奇他送她的生辰禮會是什么。
苗娘子還以為是女子愛美,誤以為小太子妃是在看胭脂水粉,想去逛一逛新鮮。
江訣看穿,只笑笑,沒戳穿她。
上二樓,進(jìn)了雅間。
很快有閣中的小娘子沏了熱茶奉來,因程綰綰在,還額外上了幾碟精致的點心。
程綰綰吃飽了來的,倒不餓,但既然端上來了,閑來無事當(dāng)零嘴兒也行。
不過程綰綰吃得不怎么專心,眼神時不時四下里看一看,又在找東西了。
江訣看在眼里。
桌上還奉了冬果,江訣先沒作聲,由著小太子妃找了一圈,他慢條斯理地剝了一個柑橘。
剝完這才開口:“在找什么?”
他邊說,將剝好的柑橘剝下一瓣來,自己吃了一瓣,不酸,很甜,這才又剝了一瓣,喂給小太子妃。
程綰綰猶豫了一下,乖乖張嘴接過男人喂過來的橘瓣,咬了兩口,甜滋滋的汁水填滿了嘴巴。
不是很涼,還很甜。
程綰綰飛快嚼完咽了:“沒找什么呀!
她邊說,杏眸亮晶晶地看著男人,一眨不眨的,十分純良的模樣。
江訣眸色柔和,微微勾了嘴角:“耐不住性子了?想知道孤準(zhǔn)備送什么?”
程綰綰愣了下,頓時有點窘,原來他早看出來了啊。
程綰綰看男人:“殿下知道,怎么還問我!
她眨巴眨巴眼,湊近男人,眸子更亮了些:“那殿下,到底是什么呀?”
江訣垂眸,看湊到眼前來的瓷白小臉,這種機(jī)會自然沒理由放過,遂低頭,在遞過來的粉唇上親了口。
程綰綰微詫,杏眸微微瞪圓,他怎么什么時候都能親她的?
她才要嗔怪,男人又剝了一瓣甜橘,喂過來。
算了,先吃吧。
程綰綰粉唇微張,把男人喂過來的一瓣柑橘吃進(jìn)去,又細(xì)細(xì)嚼。
趁她吃柑橘的時候,江訣彎唇,笑意溫潤,說道:“不著急,苗娘子去拿了。馬上綰綰就知道了!
程綰綰眼睛一亮,乖乖坐好,一邊吃男人喂過來的甜橘,一邊等苗娘子拿她的生辰禮來。
不過會是什么呢,居然不是男人親手給她。
程綰綰很好奇。
吃完柑橘,正好苗娘子來了。
不止是苗娘子,身后還跟著一個閣中的小娘子,手上捧著厚厚一沓的書。
程綰綰呆了呆,莫不是殿下嫌她讀書少,要送她一堆書作生辰禮吧?
若真是這樣,程綰綰倒也不會不高興,就是有點震驚,還有點窘。
誰叫她真的讀書少呢。
不過等小娘子把“書”都放下,程綰綰便看清楚了,并不是什么書,是賬本。
而苗娘子手中拿著的則是幾份文書。
程綰綰有點不太明白。
苗娘子將文書遞過來,江訣接過:“筆墨。”
“是。”
筆墨也已經(jīng)備好,江訣話音落,苗娘子就從外間候著的小娘子手里拿了筆墨進(jìn)來,放到桌上。
程綰綰完全沒弄明白眼前的情形,直到男人招手喚她,她才忙從瞧了兩眼的賬本邊上挪回男人身旁。
江訣蘸好墨,將筆遞給小妻子,噙著絲笑意。
程綰綰訥訥接過。
江訣隨即將文書在小妻子面前擺開:“寫你的名字!
程綰綰下意識聽話,依著男人手指的地方,寫她的名字。
她日日練字,如今字已經(jīng)寫得很好。
江訣一邊目露贊許,一邊看她寫完一個“程”字,笑道:“都不看看簽的文書是什么,就不怕被孤賣了?”
程綰綰筆尖一頓,這才茫茫然回過神。
看她呆呼呼的樣子,如在夢中一般,江訣失笑,將人抱住,圈在桌案與他臂彎之間。
太子素來冷酷,苗娘子從未見過男人臉上露出這般溫情的神色。
苗娘子默默垂眼,不敢多看。
江訣也并不顧及還有旁人在,將小妻子親昵地圈在懷里:“看看是什么!
程綰綰道:“反正殿下不會賣我的。”她回過神來了,“從來沒聽過哪朝哪代有太子把太子妃賣了的。”
不過程綰綰還是依著男人的話,看文書上寫的內(nèi)容。
這一看,頓時不得了,程綰綰立馬呆住了。
“怎么?”江訣收緊臂膀,“不喜歡?”
程綰綰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
這是幾份轉(zhuǎn)讓玲瓏閣的文書。
玲瓏閣原本屬于東宮名下——當(dāng)然這是機(jī)密,旁人都以為苗娘子便是東家,但實際上,玲瓏閣一直是屬于江訣的。
但是現(xiàn)在,一應(yīng)官府文書俱在,只是文書上分明寫著,這座玲瓏閣,要從男人手中轉(zhuǎn)給她。
程綰綰不太明白,但心里隱隱又知道,這實在是一份很大的、很特別的禮物。
程綰綰看著自己寫下的“程”字,半晌沒落下筆寫完剩下的“綰綰”二字。
“怎么不說話,真不喜歡?”江訣低低地問。
程綰綰回神:“殿下……”
“嗯?”
“這份禮,是不是太大了些……我、我……”程綰綰不知道該怎么說。
“孤的東西*本來就都是你的。東宮是,大鄴是,這間小小的鋪子,自然也是!
可是這可不是一間小小的鋪子。
程綰綰張了張嘴,半刻才問道:“殿下為何要送綰綰這個……”
江訣認(rèn)真看著臂彎里的人,收起笑意,眉眼溫和中帶上了認(rèn)真:“其實孤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總覺得尋常東西送給你,不太足夠。”
男人又笑了下:“聽說民間夫妻,丈夫若真心疼愛妻子,會把家中地契房契還有銀錢全部都交給妻子,以此表達(dá)忠愛不渝?墒枪碌臇|宮送不了,至于孤的銀錢……東宮偌大,里外要用銀子的地方不少,孤的私庫你管著,想來反而是你的負(fù)累,倒要勞你操心!
男人玩笑似的道:“還有國庫,可以說也算是孤的,但也不能給你。不過,國庫有多缺銀子,你是知道的!
程綰綰臉一紅。
兩人心意相通之后,關(guān)于她那些瀛珠的去向,大鄴國庫的狀況,男人都同她說了。
現(xiàn)在,男人早不講什么癡男怨女的話本子哄她的眼淚了,只每三日一回在榻上折騰她,強(qiáng)勢又持久……每回弄得她實在受不住哭了,才肯罷休。
他那般賣力,定是國庫缺銀子缺得很吧。
程綰綰聽男人說國庫,就想到男人在床榻上是怎么盡心竭力的,忍不住就臉紅了。
江訣把小妻子圈在臂彎前,只能看到她白皙圓嫩的側(cè)臉。
她垂著頭,他沒看清她臉紅。
他繼續(xù)說:“但是如今國庫日漸充盈,國庫是怎么充盈起來的,綰綰也知道!
程綰綰轉(zhuǎn)臉看他。
“玲瓏閣在這其中擔(dān)了多少重?fù)?dān),有多重要,綰綰也是知道的。所以孤想,孤把玲瓏閣給你,便等同于把國庫交給你。從此以后,綰綰便握著孤兩處命門了!
男人一邊說,一邊捉了她的手,放到了他身上。
甫一觸及,掌下便慢慢堅/挺起來,程綰綰愣了愣,頓時面紅耳赤。
她慌忙看,才發(fā)覺苗娘子她們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出去了,還將雅間的門也關(guān)上了。
眼下雅間里就只有他們夫妻兩個人。
程綰綰不知怎么,便沒躲,但男人也沒有別的動作,只是捉著她的手碰了一下,就又拿開了。
程綰綰一抬眼,隔著熱茶氤氳起來的暖霧,男人朝她笑。
他剛才那話是故意逗她的,但其中情誼,卻是認(rèn)真,都寫在他噙著笑卻深深映著她的眼底了。
程綰綰臉上的羞意尚未過去,忽然又有點想哭。
玲瓏閣能賺多少銀子,對男人來說有多重要,她再清楚不過了。
這地方除了賺錢,也是很好的消息流通場所,玲瓏閣可以充作男人在外的眼睛和耳朵。
程綰綰心里五味雜陳,說不高興不激動是假的,只是高興之余,又有些不安和忐忑。
她若接受玲瓏閣,當(dāng)然不是只享受玲瓏閣賺來的金銀就行了,桌上的賬本便是證明。
男人把玲瓏閣給她,不是單純地?fù)Q了一個方式給她銀子,而是真正地把這個地方都交給她。
她不是當(dāng)個甩手掌柜就行了,她是要做玲瓏閣真正的主人。
她能做好嗎?
江訣看小妻子發(fā)愣,這會兒倒不知她在想什么,便輕輕敲了敲桌子:“再不寫完,墨該干了!
程綰綰回神。
她咬咬唇,握緊了手中的筆,落下之前,最后問了一句:“可是,我要是做不好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江訣沒替她打包票,只無奈道,“綰綰是孤的太子妃,自然是孤替你兜著!
程綰綰看男人,眼神有點哀怨,怎么不鼓勵鼓勵她,這么直接就說要替她收拾爛攤子的話了。
但是她又有點想笑,男人好整以暇,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著實讓她心頭也跟著輕松了許多。
江訣看小妻子緊張的神色緩和,輕輕將人攬緊,在她耳邊道:“孤生下來就是太子,但在孤代父皇掌政以前,孤這個太子的位子,坐得并不安心!
程綰綰靜靜地聽。
江訣繼續(xù)道:“孤知道,綰綰自嫁入東宮,有許多的顧慮和擔(dān)憂,正如孤從前只憑父皇的偏愛坐在太子的位子上,也坐得不安穩(wěn)。即便孤知道,父皇疼愛孤,永遠(yuǎn)不會變。綰綰做孤的太子妃,又何嘗不是一樣。”
第166章
程綰綰垂下眼眸,耳邊的聲音諄諄,一字一句落進(jìn)她心中。
原來他是這個意思。
原來他把玲瓏閣送給她,是想送她一份心安。
原來她先前的那些謹(jǐn)慎和不安,他一直都明白。
程綰綰之前覺得自己已經(jīng)在慢慢試著敞開心扉了,但是這會兒,她突然感覺整個人像是被打開了一道巨大的豁口,所有過往被壓抑過的情緒傾瀉而出,不管好的壞的。
她口中微微發(fā)苦,不知為何。但心下一陣激烈的起伏過后,卻是暖暖的。
“江訣!彼兴拿帧
江訣挑眉,意外地看著她。
“謝謝你。”程綰綰軟聲道,聲音里有了一點哭腔。
江訣怔了下,小太子妃轉(zhuǎn)過臉看著他,一雙澄瑩的眼睛十分明亮,軟軟叫他的名字。
和上回有點氣惱叫他的名字不一樣。
這回,小太子妃好像終于真的接納了他。
不僅僅接納了他對她的好,也接納了他高高在上的身份,更接納了她自己。
她出身是卑微又怎么樣呢?程家是待她不好又怎么樣呢?
這一切都不代表她不配做太子妃,更不代表她不能夠被愛。她沒做錯任何事。
只要她自己覺得自己值得,她就值得一切最好的。
江訣慢慢笑了。
低頭看著小妻子容光煥發(fā)的模樣,那雙乖順的眼眸里,熠熠生輝,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明亮。
江訣滿含愛意地看了小妻子一會兒,終于想起正事來。
他再次提醒:“墨真要干了!
程綰綰回神:“哦!”
她忙轉(zhuǎn)過頭,在文書上寫完自己的名字。
“綰綰”二字,她寫得很慢,終于寫完的時候,她才發(fā)覺,她的字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她剛才竟沒覺得。
程綰綰吹了吹,把墨漬吹干,翹著嘴角,莫名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字。
江訣便看著她,看她自個兒滿意自個兒的字,欣賞了半天還翹起嘴角來。
之前在小書房看她練字的時候,他也?渌f她字寫得越來越好了,進(jìn)步很大。
小太子妃那時總是靦腆地笑,小聲地說:“還不夠好呢!
她總是覺得自己不夠好。
其實她已經(jīng)很好了。
江訣笑了笑,把嘴角壓下:“欣賞夠了沒?”
程綰綰頭也沒轉(zhuǎn):“還沒有呢!
江訣笑出聲來。
程綰綰放下文書,這才轉(zhuǎn)過臉來看男人,她彎彎眼睛,笑得依舊乖順,但明亮眸子里又多了一點什么。
她再次說:“殿下,真的謝謝你!
“剛才不是還叫孤的名字么!苯E湊近小妻子些,眼尾勾著散漫笑意,“還是叫名字好聽,孤喜歡聽!
程綰綰臉紅了紅,嗔男人一眼:“喜歡我也不多叫,叫多了,殿下就覺得平常了,就不覺得喜歡了!
“胡說!蹦腥藴愡^來,親了親她的臉,嗓音微啞,“叫再多遍孤也喜歡,永遠(yuǎn)不會膩。”
程綰綰抿唇笑笑,卻還是不肯叫。
江訣也不強(qiáng)求,指了指文書:“就這么謝孤!
程綰綰立馬會意。
雅間里這會兒也沒旁人,程綰綰便乖乖仰臉,軟唇貼上去,主動親男人。
江訣勾唇,由著小妻子軟嫩的唇瓣印著他的磨磨蹭蹭了一會兒。片刻,他眸色漸沉,臂彎猛地收緊,將小妻子揉進(jìn)懷里,薄唇壓回去。
男人的動作不似程綰綰那般輕柔無力,而是帶著一種凜冽的氣勢,抵開她唇齒,強(qiáng)勢地吮咬她。
程綰綰很快就被弄得暈暈乎乎的了,不知道什么時候,男人的手掌已經(jīng)從她后腰慢慢往上,摩挲到了身前來……
到底是在外頭,江訣放肆了一會兒,緊要關(guān)頭克制住了。
程綰綰已經(jīng)軟成了一灘水,癱軟在男人懷里,微微喘著氣。
她靠著他,雙眼迷離,半點防備都沒有,這副模樣猶是勾人。
江訣喉結(jié)滾了滾,腹下灼火燒得他難耐,這片刻親熱,到底是欺負(fù)她,還是折磨他自己,還真是說不清。
他只得狠狠握了一把小妻子的腰,又低頭,狠狠咬了她旖旎的唇瓣兩口。
微微的疼痛夾雜著酥麻,程綰綰軟軟哼哼了兩聲,以示抗議,不過聊勝于無。
*
苗娘子親自守在雅間外,不知里頭說了些什么,不過簽幾份文書而已,不知道為何里頭耗了這樣許久。
苗娘子心里有了一點猜測。她也是成過婚的,知道小夫妻剛成婚蜜里調(diào)油時是怎樣的。
她想了想,怕里頭再有什么大動靜傳出來,便把雅間外頭其余兩個閣中小娘子支走了。
這才安下心。
不過雅間里也沒什么大動靜傳出來,雅間很隔音,只有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傳出來一點,別的聲音一概聽不見。
也不知過了多久,苗娘子都懷疑太子是不是沒克制住,在雅間里直接辦起事來了,雅間里頭總算揚聲叫人了。
苗娘子忙應(yīng)聲,又等了等,才去推門。
推開門,兩位貴人倒是好模好樣地坐著,只不過太子妃白皙的臉上有些曖昧的紅暈。
苗娘子只掃了一眼,只當(dāng)沒看見。
江訣指了指桌上的賬本:“日后,這些賬本都交給太子妃看!
苗娘子點頭:“是!
程綰綰睜大眼睛:“可是我沒有看過這種賬本。”
“無事。”江訣淡定,對小妻子語氣柔和,“這些賬本和東宮的賬本差不多,有些經(jīng)營上面的明細(xì),你慢慢看便是,若有不懂的,就直接來問孤。若孤不在,你來玲瓏閣,苗娘子亦會教你。”
“民婦自當(dāng)盡心輔佐太子妃!泵缒镒拥馈
程綰綰雖然還是有些沒把握,但有男人兜底,她自然也沒什么好顧慮的。
她一向都是很愿意學(xué)新東西的。
程綰綰便點頭:“那今日我能帶幾本賬本回去先慢慢看著嗎?”
苗娘子略略抬眼,按照以前的規(guī)矩,玲瓏閣的賬目是不能隨意帶出玲瓏閣的,以免有心人順藤摸瓜查到玲瓏閣和東宮的關(guān)系。
所以每回才沒把賬目送去東宮,而是太子親自過來過目。
不過現(xiàn)在么……
果然男人道:“你想帶回去便帶回去。但今日先別看,用功明日再開始也……不遲!
男人話沒說完,程綰綰已經(jīng)拿了賬本翻看了。
小太子妃頭也沒抬道:“明日復(fù)明日,明日何其多呀。”
江訣:“……”
江訣伸手,奪了小妻子翻開的賬本:“今日不行!
程綰綰看他,不就是因為今日是她的生辰么。
她瞧男人一眼,似在怪他,眼睛里卻是笑的——因為終于有人很在乎她的生辰了。
程綰綰還是帶了兩本賬本回去,叫晴云進(jìn)來收好了,晚些時候回東宮的時候一并帶回去。
既然來了玲瓏閣,程綰綰便也一道挑些東西回去。
胭脂水粉,新上的華緞。
程綰綰挑了華緞之后,苗娘子本要叫人去將樓下堂閣的胭脂水粉拿一些上來,讓程綰綰挑。
但程綰綰怕影響閣中生意,便拒絕了,她自己下樓去挑,順便也看看,京中的閨秀小姐們都喜歡什么樣的胭脂水粉。
既然以后玲瓏閣是她做主,她自然要上心。
江訣笑她:“這么快就上心了?倒是把孤這個送禮物的人給晾在一邊了,綰綰就是這么謝孤的?”
程綰綰剛起身,聞言回頭嗔他,臉有點紅:“方才謝的還不夠呀。”
“不太夠!苯E往后仰了仰,看著小妻子,目光略深。
程綰綰:“……”
程綰綰只得回來,趁著苗娘子不在,只有晴云在門口,飛快地親了男人的下巴一口。
“這樣可夠了?”她問,眉眼嬌柔。
“勉強(qiáng)。”江訣笑,不逗她了,捏捏她的手,“去吧,先欠著!
程綰綰:“……”
怎么就莫名其妙欠著了……
程綰綰只當(dāng)他是逗她,便沒多說,這才下樓去。
玲瓏閣在大興坊算是龍頭商鋪了,可以說在整個壽陽也都是有名聲的。
不過一樓堂閣中的人不算很多。
這一來是因為玲瓏閣中的東西價格都很昂貴,尋常百姓根本買不起。二來,是因為閨閣小姐們逛東西不喜歡吵嚷?lián)頂D,而自己又常有三兩個甚至更多的丫鬟跟著,所以玲瓏閣每日接待的客人都有一個大致的定數(shù),若是人多些,后來的便請到樓上雅間稍坐,又或是送些精致的緞子,請客人改日再來。
不過通常,雅間就夠用了。
程綰綰在樓下看了一圈,她避開人,倒是沒叫人注意到她。
玲瓏閣的胭脂水粉雖說制作的原材是比那些小鋪子要好許多,但實際上賣出這般高價,還是挺坑人。
不過能被坑的,也都是富貴人家。這些銀子對高門顯貴的小姐來說,就不算什么了。
當(dāng)初國庫空虛,不可能號召百官和世家給國庫捐銀,所以才有了玲瓏閣,那些高門顯貴籠絡(luò)的數(shù)不清的家財,換了個法子,又回到國庫了。
而國庫中的銀子,最終都會用到大鄴百姓身上。
也算是另一種方式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程綰綰對這種手段不予置評,她不懂政事,她只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玲瓏閣的胭脂水粉確實很好,雖然價格略貴了些,但是連裝胭脂水粉的盒子,都格外精致。
程綰綰其實不大會挑胭脂,她只會看胭脂盒子。
挑到一盒胭脂的時候,程綰綰覺得盒子好生精致,盒子上鐫的花樣栩栩如生,打開看,盒子里還分成了兩個小格子,上面是面脂,下面是口脂。
程綰綰覺得新奇,便想要。
待客小娘子笑道:“太子妃眼光真好,這“半面嬌”賣得極好,這是最后一盒了!
“是嗎?”程綰綰笑了笑。
待客小娘子點頭,正要說話,突然一個聲音插了進(jìn)來:“這盒“半面嬌”方才不是定給我了么,怎么又給別人了?”
第167章
一道女子的聲音兀地插進(jìn)來,語氣有些不悅。
程綰綰驚訝地轉(zhuǎn)過頭,見走過來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瓜子臉蛋,一雙丹鳳眼,膚色極白,配著鮮艷的口脂,襯得肌膚幾乎沒了血色,卻倒也并不顯得病弱蒼白,只是有些清冷而不近人。
程綰綰略微怔了一下。
隨即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女子一番。
從衣著和氣度,再有女子身后的丫鬟來看,這位姑娘定是高門中的貴女。
但至于是誰,程綰綰回想了一下自己背過的冊子,倒是沒能把這位清冷美人和冊子上的人對上號來。
一時認(rèn)不出人來,倒不好冒然開口拉近關(guān)系了。
換做以前,程綰綰早就尷尬又怯懦地向人道歉,趕緊交出這盒胭脂了。
但是而今她已經(jīng)不會再和以前一樣,遇事只會縮頭縮腦了。
程綰綰拿著胭脂,朝著女子彎眉笑了笑:“這是姑娘先定下的嗎?”
程綰綰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閣中的待客娘子。
待客娘子忙看這位插話過來的貴女,已認(rèn)出了人來。
這位貴女正是當(dāng)朝兵部左侍郎的千金,翁淑嫻,翁小姐。
雖然認(rèn)得人,但是待客娘子卻對翁淑嫻定下了胭脂一事沒什么印象。
不過閣中的待客娘子有很多,許是別的待客娘子幫她定下了的,只是忘了把胭脂裝好收起來,這才鬧了這么一出。
總之一邊是兵部左侍郎的女兒,一邊更是太子妃,哪邊都得罪不起。
待客娘子只好忙解釋了一遍。
聽待客娘子解釋完,程綰綰才把胭脂立馬遞了出去,溫軟笑道:“原是如此。翁小姐,是我沒弄清狀況奪人所好了,對不住。這盒胭脂還給你。”
翁淑嫻愣了下,沒想到她這么好說話。
高門貴女么,自小多是嬌慣著長大的,總是有些脾氣的。
說到底,這事錯不在她,而在玲瓏閣,若是她將錯責(zé)都推給玲瓏閣,定要這盒胭脂,那翁淑嫻也不好說什么,只能找玲瓏閣扯皮。
翁淑嫻一時沒接,半刻才道:“……罷了,既然已經(jīng)在你手里,那便讓給你吧!
程綰綰愣了愣。
翁淑嫻笑了笑:“壽陽城里還有姑娘這等好說話的人,真是少見。今日就全當(dāng)交姑娘這個朋友了。我不缺胭脂,改日再來買吧。”
這位翁小姐一笑起來,丹鳳眼挑起的那抹清冷之意,就頃刻散去了大半,竟還是十分柔和而平易近人的。
程綰綰自打當(dāng)了太子妃之后,身邊有不少巴結(jié)她的人,以前眼睛朝天看的貴女,現(xiàn)在見了她都笑瞇瞇的了。
但是程綰綰又不傻,知道那些人只是看她的身份變了而已,從心里還是看不上她一個庶女出身的。
這位翁小姐倒是例外。
她不認(rèn)識她,卻對她很客氣,只是因為她溫和有禮,所以她也善意地回饋她。并不是因為她太子妃的身份。
程綰綰很高興。
這時,待客娘子又忙朝兩位貴人賠罪,一句“太子妃恕罪”,這才道破了程綰綰的身份。
翁淑嫻愣住,半晌才驚詫出聲:“你是、是太子妃?”
丫鬟低聲:“小姐!您失禮了!”
翁淑嫻回神,忙行禮:“見過太子妃,臣女適才……”
程綰綰忙將人攙扶起來,有人朝這邊看,她壓低聲音,說自己不想惹人注意。
翁淑嫻這才沒行禮。
最后,胭脂還是讓給了程綰綰,不過翁淑嫻原本就說讓了,也不是礙于程綰綰太子妃的身份才讓的,所以程綰綰便收下了。
程綰綰拿了胭脂,高高興興回雅間去了。
江訣在雅間等她,無事做,隨手拿了賬本看。
程綰綰回來,見他在看賬本,護(hù)寶貝似的忙跑過去,不許他看了。
江訣順手?jǐn)埩巳,笑道:“綰綰好生小氣,玲瓏閣都給你了,賬本就不許孤看一眼了?”
程綰綰被男人抱著,自己把賬本抱在懷里護(hù)著:“賬本是玲瓏閣的,玲瓏閣是殿下給我的,那自然賬本也是我的,殿下怎么能翻!
這么說也對,但向來乖順的小太子妃這般伶牙俐齒起來,惹得江訣心癢。
他低頭,捏了小妻子的下巴,迫她抬起小臉來,低頭吻下去。
程綰綰嗚咽一聲,來不及說話,控訴被男人盡數(shù)吞進(jìn)口中。
程綰綰力氣小,抵不過男人,只得任他施為,脖子都仰得酸了,哼哼唧唧抗議了兩聲,男人才放緩力道,在她唇瓣上碾磨了片刻,終于退開。
程綰綰唇瓣嫣紅,眼尾染了幾抹春情,微微喘息了片刻,才緩過神來。
她哀怨又嬌氣地瞪了男人一眼,低聲嗔怪他:“殿下怎么什么時候都……”
“都怎么?”江訣笑。
程綰綰可說不出,只在心里道他怎么什么時候都能親她,真討厭。
程綰綰把抱著的賬本放回去,認(rèn)真道:“等我看完,殿下再看,到時和殿下兩下一對,便知道我有什么缺漏!
“好!苯E應(yīng)她,滿是縱溺。
他這才看到她方才拿回來放在桌上的胭脂盒。
便伸手去拿:“這是盒什么胭脂?”
程綰綰一見,立馬把胭脂盒一把抓回手里,又和護(hù)賬本一般護(hù)著:“這是一位小姐讓給我的!
江訣見她這般護(hù)著,似不尋常,沒再去拿,只問她:“何人送的,綰綰這般珍視?”
程綰綰雖然身為太子妃,但無論是做太子妃之前,還是做了太子妃之后,她都沒有什么朋友。
她覺得這位翁小姐人很好,又想她說了“全當(dāng)交個朋友”這樣的話,雖然知道可能只是客套說的,但是程綰綰還是覺得很高興,這盒胭脂對她來說,自然也就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程綰綰沒什么好隱瞞的,便把剛才在堂閣發(fā)生的事情同男人說了。
江訣聽罷沒說話,神色動了動。
程綰綰看他:“怎么了,殿下?”
江訣眼底劃過一絲冷色:“不長眼的東西,連孤的太子妃都不認(rèn)得。”
程綰綰小拳捶了男人一下:“殿下!”
她在京中并不常露面,幾回宴會也不是京中所有貴女都到了,有不愛熱鬧的不認(rèn)識她的,有什么稀奇的。
“……”江訣閉嘴。
程綰綰這下更把胭脂盒收好,不給男人看了,收進(jìn)懷里放好。
她一副防備的姿態(tài),好像生怕他一氣之下把胭脂扔了似的,江訣好笑,勾著唇角摸了摸小妻子的腦袋,神情若有所思。
*
從玲瓏閣離開之后,江訣又帶著程綰綰去了醉霄樓吃東西。
晚間才回東宮。
到東宮時,天色已暗。
江訣牽小妻子下了馬車,時辰不早,他便沒去三松堂,索性將那些政事留到明日再處置。
牽小太子妃直接回西宮。
回西宮的路上,剛遠(yuǎn)遠(yuǎn)看見西宮大門,就瞧見平公公等在宮門外。
江訣和小妻子對看一眼。
走近些,平子看見兩位主子,忙過來行禮。
江訣道:“這么晚候在這里,何事?”
若是大事,鄒吉必定早差人去玲瓏閣傳話了,想來也不是什么很要緊的事。
平公公被問話,卻是看了男人一眼,一時竟不好開口。
平子本來以為,殿下會先去三松堂再回來,他等在這里,原本只是要等太子妃的。
眼下是只能當(dāng)著太子殿下的面說出來了。
平子把頭埋低,稟道:“今日……程府大少爺來東宮求見太子妃,在宮里等了兩個多時辰,殿下與太子妃一直沒有回來,程家大少爺才離開……”
“程家大少爺”幾個字一說出來,江訣和程綰綰的臉色就都變了。
程綰綰自是十分高興,眉眼都笑開:“大兄長來啦?!”
江訣:“……”
牙怎么有點癢……江訣咬緊。
一日的神閑氣定,到回西宮,江訣的臉色反而沉冷緊繃起來。
程綰綰半點沒察覺,只興高采烈問平子程珉的事。
平子又不是瞎眼,看太子臉色都黑成那樣了,他就知道殿下不喜歡程家那個大少爺,果然不該讓殿下知道的。
平子懊悔之極,卻也晚了,夾在兩個主子之間,事情還得說,但一應(yīng)細(xì)節(jié)——諸如什么程家大少爺足足等了半日,什么程家大少爺詢問太子妃在東宮可安好,此類細(xì)節(jié),平子半個字都沒再提。
平子三兩句話交代了事,趕緊告退了。
程綰綰雖然不知細(xì)節(jié),但知道原來大兄長是來給她送生辰禮的,她還是高興極了。
大兄長還記得她的生辰。
以前在程家的時候,大兄長倘若不在外游歷,若是在家,遇上她生辰,也會給她送些小禮物的。
還溫柔地囑咐她說,不要讓程湘湘知道,是獨獨給她的。
自打母親過世之后,整個程府里,除了瑞雪,程綰綰唯一能感受到的一點溫暖,都來自大兄長了。
所以大兄長對她來說,真的很不一樣。
程綰綰立馬有些懊惱,怎么今日沒有早些回來,害得大兄長白白等了幾個時辰,最后連面都沒見到。
思及此,程綰綰不由有點遷怒男人,她本來說要回來的,但是男人非要帶著她去醉霄樓吃東西。
程綰綰自知這般遷怒好沒道理,但還是忍不住看了男人一眼,眼里責(zé)怪的意味很濃。
江訣:“……??”
瞪他做什么,又不是他叫那個程大少傻等幾個時辰的。
男人牙咬得更緊了。
定是那程家長子仗著兄長的身份,看小太子妃純善可欺,故意總貼上來。
他看他分明是別有用心!
江訣面無表情吃了一缸子醋,決定做點什么。
不一時,素蘭將收好的程家大少爺送來給太子妃的生辰禮捧了過來,是一個長匣子,里頭裝的不知是什么。
程綰綰正要起身去接,她已經(jīng)迫不及待要收大兄長的禮物啦!
可還沒等站起來,孱薄的肩膀被男人的大掌用力地按了一下。
程綰綰沒站起來,茫然轉(zhuǎn)頭看。
身側(cè)男人已經(jīng)倏地起身,大步越出,去接那匣子。
程綰綰莫名。
下一刻,也不知怎么,男人剛伸手接過匣子,卻是沒拿穩(wěn),“砰”一聲,匣子狠狠墜在了地上。
第168章
程綰綰:“……”
素蘭:“……”
素蘭愣了愣,趕緊跪下請罪:“殿下恕罪!太子妃恕罪!都是奴婢沒拿穩(wěn),都是奴婢的錯!”
素蘭慌忙去撿掉在地上的匣子。
然而程綰綰剛才分明看見,匣子已經(jīng)從素蘭手上離開到了男人的手上,但不知怎么回事就掉在地上了。
程綰綰看男人。
男人高大,身材挺拔修長,看起來威嚴(yán)凜然,不可侵犯。他也正好轉(zhuǎn)過來看她。
男人一貫漆沉如墨的深邃眼眸里,透出來一點漆亮,直白懇摯地望著她,哪怕隔得有些遠(yuǎn),也好像能叫人一眼看清他的眼睛。
沒有絲毫雜質(zhì),顯得極為干凈。也就顯得十分無辜無害。
男人一手負(fù)在身后,一手垂在身側(cè),微微握拳,高大峻拔的身姿,顯出一點莫名的無措來。
好像在說:這是怎么回事,不干孤的事。
素蘭捧起匣子來,高高舉過頭頂,臉快要埋到地上。她的手都在顫抖。
素蘭知道,太子妃人美心軟,不會將她如何,但是今日太子殿下在這里,而且方才是太子殿下從她手中把匣子接過去的。
太子殿下御下極嚴(yán),今日把這么重要的東西摔掉了,怕是要受重罰了。
可是素蘭到現(xiàn)在也沒明白,匣子是怎么掉到地上去的。
她剛才明明把匣子好好地遞到太子殿下的手中了啊。
素蘭太慌亂了,以至于才過去片刻的記憶都有些模糊起來。
她剛才好像是看見,太子殿下的手動了動,然后匣子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像是……像是太子殿下故意把匣子扔掉的。
這個印象一冒出來,素蘭就更加害怕了,因為她不可能把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能,所以只能是她替太子殿下頂下這個罪名了。
“怎么做事的,東西都拿不穩(wěn)。”江訣斥道,聲音冷沉。
素蘭立時瑟縮了一下,但奇怪她并未感覺到太子話中有什么怒意。
程綰綰早已經(jīng)飛快地跑過來了,連忙從素蘭手里接過了匣子,生怕摔壞了。
但她來不及檢查,聽男人斥責(zé),又忙替素蘭說話:“殿下別怪素蘭,方才綰綰瞧見……”
“瞧見什么?”江訣問。
程綰綰:“……”
她瞧見素蘭分明已經(jīng)把長匣遞出去了,是他沒接穩(wěn)才掉的,不干素蘭的事。
但是程綰綰不好這么說,因為這樣就會顯得是男人的問題了——而程綰綰絲毫沒有懷疑,男人會是故意的。
江訣也沒追問,轉(zhuǎn)頭對素蘭冷道:“太子妃今日生辰,替你說話,孤便由她。再有下次,孤定重罰!
素蘭頓時松了口氣,連忙謝恩退下了。
程綰綰這才趕緊回桌邊,在桌上打開了長匣檢查。
長匣里裝著的是一支玉笛,和之前大婚前程珉送給程綰綰的那支十分相似,只是玉笛更為貴重。
而這支玉笛更是精致,通身溫潤,甚至不知用了法子,在玉笛的一端,玉身之中,竟然將金線嵌了進(jìn)去,嵌成了一個小小的“綰”字。
而表面摸上去,竟然絲毫感覺不出,金玉相嵌,竟是渾然天成。
程綰綰乍一眼看去,便看呆了,尤其看到那個金線嵌的“綰”字,更是愛不釋手。
程綰綰并非沒見過好東西,相反,江訣給她的東西都比這支玉笛好多了。
但是愛屋及烏,程綰綰敬重大兄長,自然而然他送的東西,便是五分好,她私心里也覺出十分好來了。
可是,就是這般好的東西,程綰綰細(xì)一瞧,卻發(fā)現(xiàn)玉笛自中間,斷裂成兩截了。
玉笛摔斷了。
很明顯,就是剛才那一下摔斷的。
程綰綰一時心里難受極了。
今日不僅叫大兄長等了那樣許久,都沒見到她,他精心準(zhǔn)備送給她的生辰禮,也竟然都還沒到她手上,就被摔壞了,摔成兩截了。
程綰綰有種說不出的愧疚,很快化作一陣陣漫上來的委屈。
幾個眨眼的工夫,她眼眶就濕潤了,忍不住要哭了。
江訣:“……”
江訣是討厭程珉,也是故意把他送的東西毀掉,但是他沒想惹哭小太子妃。
小太子妃坐在凳子上,烏亮的雙眸淚眼汪汪,泫然欲泣,纖長濃密的睫羽撲閃個不停,要把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珠子憋回去,這般模樣當(dāng)真是委屈極了。
江訣頓時心軟得一塌糊涂,又夾著心虛,不由有一絲慌亂,失了往日沉穩(wěn)從容。
他忙抱了*小妻子,低聲低氣道歉:“都是孤不好,孤把玉笛摔斷了。綰綰別著急,孤命宮中最巧的工匠修補(bǔ),以金鑲玉,定為綰綰修復(fù)如初,好不好?莫哭、莫哭,綰綰這般,要把孤的心都哭碎了!
程綰綰還沒哭呢,他這么一說,她心里的難過反倒克制不住,立馬掉下兩顆淚珠來。
江訣低頭,薄唇忙接住滑落的淚珠,將小妻子的淚珠兒盡數(shù)抿進(jìn)口中。
男人的薄唇在臉上逡巡,無比輕柔,一邊吻她的眼淚,一邊低聲哄她:“綰綰莫哭,孤的心都要被綰綰哭化了!
程綰綰不是被哄的,是被男人這般舔走她眼淚的動作弄得一時有些愣了,忘了哭了。
江訣一邊舔走小妻子的淚珠,一邊哄人,總算把懷里淚做的嬌嬌小人兒哄好了些。
他實在不明白,這樣平平無奇的一支玉笛,毀了便毀了,小太子妃一時難受是有的,但怎會當(dāng)場就哭出來。
江訣本想不管程家長子送什么,他都給小太子妃再送比程家長子更好的。至于這差的,自然就無關(guān)緊要了。
可小太子妃卻難過成這樣。
程家長子對她來說,真就這般重要么?
江訣不是平白吃醋,他也叫人查過程家的事,那程家長子程珉常年在外游歷,不在府中,與小太子妃一年到頭都未必能見一回面,兄妹二人的感情怎么會好。
再說那程珉,對小太子妃也不過是偶爾憐憫施舍,程珉從前所做那些,在江訣看來,實在不算什么。
倘若他早些認(rèn)識小太子妃,必定對她極好,不叫她受半點的委屈。
可惜,沒有這種倘若。
江訣心里其實隱隱明白,為何小太子妃看重這個不過對她施舍了丁點善意的大兄長。
正因為他隱隱知道,心中便更覺得程珉所謂的那些好,遠(yuǎn)遠(yuǎn)配不上小太子妃對他感恩戴德。
可江訣怎么想,左右不了程綰綰。
不過,程綰綰雖然心里還是可惜大兄長送的生辰禮,但是看男人這般低聲下氣,好聲好氣地哄她,心里又對男人有些過意不去。
她不知是哭的,還是被男人親的,眼尾和鼻尖都紅紅的,杏眸里還是水濛濛的,她肌膚又白,噘著小嘴,兩腮便顯得圓鼓鼓的,又白又嫩,水豆腐似的。
又是楚楚委屈,又是嬌嫩可愛。
江訣看得挪不開眼。
程綰綰不覺,只夾著鼻音,甕聲甕氣反過來安慰他:“殿下也不是故意的!
江訣:“……”
他就是故意的。
這下心里更心虛抱愧了。
江訣嘴上:“嗯,孤自然不是故意的。”
程綰綰看他,拉拉男人的大手,小手攥住男人幾根手指握。骸笆茄,所以綰綰不怪殿下,也不怪素蘭。是綰綰自己沒福氣!
“胡說。”江訣立馬道,又抱著小妻子柔聲,“孤的綰綰福氣大著呢。這玉笛孤一定為綰綰修好,嗯?”
程綰綰沒作聲。
江訣勾起手指,捏了捏小妻子嬌嫩的手:“怎么,不信孤?”
“自然信的。”程綰綰這才道,眼眸里還濕噠噠的,嘴角已經(jīng)抿唇抿開一個乖乖甜甜的笑來,“謝謝殿下!
江訣目光垂落,睇著小妻子又甜又軟的笑:“那方才綰綰還瞪孤。”
“什么?”程綰綰愣了下,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江訣沒再重復(fù),只看了小妻子一眼。
程綰綰從男人俯落下來略微含著屈怨的眼神里,立馬想起來剛才知道大兄長來過的時候,她有一會兒懊惱回來晚了,心里暗怪男人帶她去醉霄樓吃東西,好像還……瞪了男人一眼。
程綰綰立馬愧疚得很。
“對不起嘛,夫君~”她乖軟道,往男人懷里貼。
這時候,她倒也學(xué)會用甜言軟語來哄男人的心了。
江訣受用,立馬收了屈怨神色:“不怪綰綰,確實是孤耽擱了綰綰!
“才不是!背叹U綰靠在男人懷里,仰臉看男人,“實在是今日太不湊巧了!
不湊巧才好。
江訣面上可惜:“嗯,的確是不湊巧!
程綰綰完全冷靜下來了,越想越覺得方才失態(tài)。
男人也不是故意摔壞大兄長送的玉笛的,他本就陷入尷尬境地,她偏還為這個哭了,方才定是叫他更下不來臺了。
程綰綰仰起小臉,湊上去親親男人下巴:“夫君別放在心上,綰綰沒事了!
江訣垂眸。
小妻子眼巴巴地看著他,好像生怕他繼續(xù)抱愧,眸光都是軟乎乎的關(guān)心。
江訣喉間動了動。
他沒作聲,目光一轉(zhuǎn),望著虛空幽幽嘆了口氣,什么話也沒說。
程綰綰見狀,聽不得男人嘆氣,忙雙臂環(huán)住男人勁腰:“夫君,綰綰真的沒事了!
江訣還是沒說話,只轉(zhuǎn)回目光來,垂下眼看著小太子妃,眼里燭光破碎,遲疑地望著她。
程綰綰見男人不信,也不知怎么寬慰他好了。
最后,索性坐到男人膝頭,細(xì)細(xì)兩只胳膊環(huán)上男人脖頸,什么話也沒說,只親他。
起初男人沒有反應(yīng),慢慢開始回應(yīng)她,最后快要反客為主的時候,男人停下來。
“今日……”不是日子。
男人遲疑。
程綰綰面頰染上紅霞,嬌嬌低聲:“嗯……沒關(guān)系!
江訣默聲。
下一刻,攬起懷里嬌軟腰肢,用力按到懷中。
江訣咬著小妻子的軟唇,看懷里的人嬌軟成一灘水,纖長睫羽隨著他力道輕顫。
他默默無聲,勾了勾唇。
第169章
天色將亮,范文邑著好官服,準(zhǔn)備去吏部上值。
大鄴冬令漫長,到二月間仍舊冷得呵氣成霧,這幾日雪停了,昨日夜里卻又開始飄雪了。
天氣太冷,范文邑心疼妻子,便不要妻子伺候衣食,讓她繼續(xù)睡著。
他自己穿好了官服,小廝提來了早飯,不過一碗清粥,兩個素包而已。
素包是前幾日廚房婆子包的,這個時節(jié)冷得結(jié)冰,食物能存放很久。
只是天氣冷,小廝從廚房拿過來,雖然食盒裝著,粥還好,包子卻是已經(jīng)涼了。
范文邑卻已經(jīng)習(xí)慣了,匆匆用完,漱口擦了擦嘴,直接出門去上值。
他才出了院子,見院中雪地里腳步凌亂,卻是有幾串較為清晰的腳步,一路朝著后門去了。
范文邑起初沒在意,走了兩步,卻停了下來。
“這么早,有人出去了嗎?”范文邑問。
小廝忙道:“老爺,是小姐在后門套了馬車,要出去。這會兒應(yīng)該還沒走!
范文邑皺了皺眉。
范家不過五品官員家宅,在遍地權(quán)貴、寸土寸金的壽陽算不上富裕,家中馬車只有一輛。
范文邑又向來節(jié)儉,平素上值都是走路去。故而家中馬車不大用,只有家眷出游,或是每月女兒范書雯去正安寺進(jìn)香,才會用到馬車。
這月初的時候,范書雯已經(jīng)去過正安寺了。
今日這又是要去哪兒?
范文邑和妻子感情不錯,沒有妾室,夫妻二人只有一個孩子,便是女兒范書雯。
范文邑清廉,家中也沒有什么值當(dāng)?shù)募覙I(yè)要繼承,他不執(zhí)著于要個兒子,故而對這個唯一的女兒,便傾注了全部的心血。
范書雯也確實出色,飽讀詩書,精通女紅,更是醫(yī)術(shù)過人。只是礙于女子的身份,不能入太醫(yī)院一展才能,精進(jìn)醫(yī)道。
所以范文邑對女兒并不束縛,她愿意去正安寺施醫(yī),他從不反對。
不過今日……
范文邑想了想,還是調(diào)轉(zhuǎn)方向去了后門。
到后門,范書雯正要上馬車出發(fā)。
“書雯!狈段囊亟凶∨畠。
范書雯知道這個時辰是父親離家去上值的時辰,怕被多問,所以特意走了后門,誰知父親居然找到后門來了。
范書雯只得回身:“爹爹。”
范文邑指了指馬車:“你這又是要去正安寺?”
范書雯遲疑了一下:“……是!
范文邑點點頭,不疑有他,只是提醒道:“這月初你不是去過正安寺了嗎?如若不是要緊事,這段時日還是先不要出城去了。就在前不久,有人到官府報案,說是在永疊峰山腳遭遇了一伙流竄至京的賊寇,估計是貪圖上山香客身上的香錢,竟起了歹意攔道作惡,但不想竟被報案人府中的家丁合力殺死——”
范文邑說到此處,夾進(jìn)一聲嘆息:“哎,這堂堂帝都壽陽,竟也有賊寇敢在此作惡!
范文邑?fù)u搖頭:“也不知那伙賊寇從哪里來的,但既然有一回,難保不會再有第二伙賊寇。若無必要,你暫時還是不要去正安寺了。不太安全吶!
范書雯臉色變了變。
半刻,才緩和過來。
她知曉父親擔(dān)心,便點了點頭:“爹爹說的是。既然這樣,我今日不出城了,但馬車都套好了,我索性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吧。爹爹和阿娘好些衣裳都舊了,女兒去買些新布回來,給爹爹和阿娘做幾身新衣裳,等開春進(jìn)夏了就可以穿了。”
范文邑心里一陣熨貼,不由柔聲:“也給你自己買些好布,做幾身新衣裳。”
范書雯笑了笑:“女兒知道了!
范文邑這才放心去上值了。
范文邑直接從后門去吏部,范書雯目送他走遠(yuǎn),直到人拐出巷子看不見了,范書雯才收回目光。
臉上卻是沒了笑意。
丫鬟過來,低聲問道:“小、小姐,咱們還去嗎?”
方才老爺一番話,也叫丫鬟想起了可怕的回憶,臉色都有些蒼白?雌饋硐袷莾龅。
范書雯沒說話,低頭不語。
——那日在永疊峰半山腰下,遇上賊寇攔道搶劫的人,并不是那位去官府報案的人,而是她。
車夫被那幾個歹人一劍捅死,時至今日,范書雯都能想起那可怖的、血淋淋的畫面來。
那些歹人見色起意,本欲對她和丫鬟不軌,但多虧有人及時相救……
這段時日,范書雯很少出門,整日在屋里,爹爹阿娘只當(dāng)她是在琢磨醫(yī)書,但其實她腦子里亂糟糟的。
一來是后怕,二來,心里也實在糾結(jié)。
今日,她終于打定了主意,這才出門去。
范書雯站了會兒,還是道:“走吧!
*
車夫已經(jīng)換了一個。
老車夫是范府老人,無兒無女,只有一個老伴,不知住在哪里。
范書雯怕父親擔(dān)心,謊稱老車夫告了假,回家去了。又差府中小廝打聽老車夫妻子的住址。
眼下打聽到了,但還沒找到人。
范書雯心里到底有愧,覺得是她牽累了老車夫。
可人命無論怎樣都回不來了,她只能盡量為老車夫的妻子補(bǔ)償些銀錢。
不過怎么補(bǔ)償,都只能等找到人再說。
馬車今日并不是去找老車夫妻子的。
在城中七轉(zhuǎn)八繞了一圈,馬車到了一處僻靜的茶莊。
茶莊頗大,玉除彤庭,裝點雅致,處處透著幽情逸韻。
范書雯是頭一回來,見到茶莊里的布置,就知來此處的人非富即貴,不是她這種人可以高攀的。
不過她今日不是來喝茶的。
進(jìn)了茶莊,她報了身份,很快有人親自過來給她引路。
范書雯帶著丫鬟,跟著引路的人在茶莊里又走了許久,終于到了一處亭閣。
引路人遠(yuǎn)遠(yuǎn)便停下,請范書雯自己過去。
丫鬟倒是許她帶著。
范書雯心中這時才有些莫名的緊張和忐忑。
她深深吸了兩口氣,邁步過去。
寒霜時節(jié),亭閣里有些冷,四面皆掛起了厚厚的氈簾,隔絕冷意。
范書雯走到亭閣外,又吸了口氣,才推開氈簾進(jìn)去。
一進(jìn)亭中,便有暖意撲面而來。
而亭閣中被暖意簇?fù)碇娜耍诩宀瑁瑹釟怆硽枭v,模糊了他的面容。
范書雯定睛才看清他的臉。
不是別人,正是七皇子江煜。
范書雯沒走過去,隔著距離,遠(yuǎn)遠(yuǎn)便緩緩福身:“多謝七殿下救命之恩!
江煜抬臉看她,露出笑:“過來坐。一路過來肯定凍著了,喝點熱茶!
范書雯沒作聲,看了煎茶的人一眼,想了想,才緩步過去。
等她坐下,江煜詫異:“我還以為你又會拒絕我呢!
范書雯笑了下,但很短促:“臣女豈敢。殿下身份尊貴,再說,之前在永疊峰,殿下又救了臣女。臣女欠殿下的恩情,實在是還不清了!
江煜臉上的笑淡了淡。
她還是和之前一樣,動輒便說他身份尊貴,說她不敢不配。
江煜心底劃過一絲苦澀,臉上沒有表露出來,只撇了撇嘴道:“你在豫州也救過我,還親自日夜不離地照顧了我那么久。硬要說,那天在永疊峰救你的人也不是我,是林俜!
林俜是他的護(hù)衛(wèi),若無她和他這層微妙的關(guān)系在,林俜未必會出手救她。
范書雯心知肚明,這份救命之恩,歸根結(jié)底是要算在安王身上的。
不過范書雯也奇怪:“容臣女好奇問一句,殿下的護(hù)衛(wèi),為何會出現(xiàn)在永疊峰?”
江煜看她:“你不如直接問,怎么那么巧林俜就碰到你遇險,好巧不巧地救了你。”
范書雯抿唇。
她確實就是這個意思。
雖然她心里感激,但是她也不是傻子,永疊峰雖然不算偏僻,因有正安寺聞名遠(yuǎn)近而來往香客絡(luò)繹不絕,但是那日時辰尚早,天才將亮,她一路上都沒碰到什么人。
劫道的歹人必定也不會在人多的時候動手,所以安王的護(hù)衛(wèi)在那個時候恰巧出現(xiàn)在同一個地方,恰巧還救了她,范書雯心里不可能一點懷疑都沒有。
江煜也猜到瞞不過。
他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她認(rèn)真看他,雖然有些懷疑,但那雙澄凈安靜的眼睛里,連懷疑都是善意的,沒有半點戒備。
江煜垂眼,沉默了兩瞬才開口,嘆了口氣:“我說了,你別生氣。”
“臣女不敢。”
“……”
江煜只得道:“其實你上次拒絕我之后,我雖然沒有再煩你,但是我并沒有死心!
范書雯:“……”
江煜:“林俜是我專門派去跟著你的!
范書雯頓時瞪大眼睛。
江煜忙道:“我不是叫他跟蹤你!是、是我知道你每月都要去正安寺之后,我聽說你每回去,除了車夫外,身邊就只帶一個丫鬟,連個小廝也不帶。雖然這是在京中,但是你一個姑娘家,我覺得你這樣在山路上來往實在不安全,所以才……”
范書雯瞪著眼睛看他,半刻才明白過來。
雖然她本身不喜這種做法,但是眼下也不可能反感,甚至她心里還有點慶幸,如果不是安王派護(hù)衛(wèi)暗中跟著她保護(hù)她,那天她和丫鬟還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江煜怕她生氣:“對不起……這件事是我自作主張,你、你別生氣……”
范書雯方才因為詫異身子繃直微微前傾,這會兒慢慢緩和了,重新坐了回來。
她垂眼:“我沒生氣,也氣不起來。多謝殿下!
江煜看她:“這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你在豫州對我的好。”
范書雯沒接話,垂著頭好一會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突然問道:“殿下派護(hù)衛(wèi)跟了我多久了?”
江煜臉色一滯,十分尷尬地?fù)狭藫项^,擠出話道:“也就、也就四五個月、五六個月吧。”
“……”
“你別誤會!只有你去正安寺的時候,我會叫林俜跟著,別的時候我可沒叫人跟蹤你!”
范書雯相信,畢竟自己的護(hù)衛(wèi)不可能成日給別人當(dāng)護(hù)衛(wèi)的。
范書雯沒做聲,往前算了算,大概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jīng)幫過她很多次了。
范書雯輕聲問:“年前有回上山時,遇上積雪馬車陷進(jìn)雪窩子里出不來,幸虧遇上一對路過的農(nóng)人夫婦,幫我推了馬車。事后我想給些銀錢答謝,那對夫婦卻說什么也不肯收,還說都是應(yīng)該的,哪能兩頭要錢。”
她當(dāng)時覺得這話奇怪,但是那對農(nóng)人夫婦有些口音,她以為是自己沒聽明白,最后實在給不出去銀錢,只能再三道謝后作罷。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她或許沒聽錯。
江煜一聽這事,就立馬想起來了。
他臉色頓時有些不自在,眼神也瞟向一邊亂晃:“這、這你都記得啊……”
“真的是殿下!狈稌┑馈
她語氣像是嘆氣,又像是終于確定了什么東西。
江煜沒說話。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亭閣里茶沸起來,發(fā)出滾水的咕嘟聲。
江煜忙把一旁方才舀出來放涼的滾水倒回茶釜中。
范書雯看著他的動作,慢聲開口:“殿下,殿下之前說,想娶臣女做王妃的話,還算數(shù)嗎?”
第170章
江煜煎茶的動作不由一頓,抬起臉來看對面的女子。
江煜先是一陣欣喜,但看到對面女子臉上平靜的神色,心頭那點欣喜又立馬如同兜頭澆了一瓢涼水,頓時煙消云散。
江煜不由問,喉間有些澀:“你是想以身相許,報答救命之恩嗎?”
范書雯沒作聲,沉默了兩瞬才說:“也不全是!
這些年,她一直專心鉆研醫(yī)術(shù),早過了及笄之歲,家中雖然也有人登門說親,但是不是爹娘不滿意,就是她自己實在沒有興趣。
范書雯知道自己總要嫁人,但是那些上門來說親的人家,沒有一個人可以在婚后還準(zhǔn)許她自由行醫(yī)。
所以范書雯的婚事一直拖著沒有定下。
但是她年紀(jì)也不小了,今年就十八了,正月里出門拜年,阿娘看見別家生了小子閨女,三世同堂的熱鬧,眼里的羨慕和擔(dān)憂,范書雯不是沒看見。
爹娘只有她這么一個女兒,她不可能只顧著自己不管他們。
范書雯已經(jīng)在考慮自己的婚事了,對方家世比范家低些也無妨,白身布衣也無妨,但需得是個讀書人,這樣婚后不至于沒話可說,最好人上進(jìn)些,但最重要的,是要愿意她成婚之后繼續(xù)行醫(yī)。
縱使別的條件放低些,要滿足許她行醫(yī)的條件,卻也不容易。
范書雯也不知是什么時候冒出這個念頭的——若是安王真心想娶她,嫁他也未嘗不可。
也許真是因為救命之恩,又也許早在上回,他說不需要她為他鉆營什么,婚后她關(guān)起門來看她的醫(yī)書也可,沒人敢說什么,那時她就心動了。
只不過范書雯太清楚兩個人之間身份的差距,她更不似太子妃那般嬌憨可愛,讓任何人見了她都會喜愛憐惜。
直到這回永疊峰之事,范書雯才又把那膽大荒唐的念頭重新拿出來審視。
她仍舊沒抱有什么期望,只剛才面前的人紅著耳朵說起派護(hù)衛(wèi)保護(hù)她時,得知原來他已在背后默默護(hù)過她多回時,范書雯心里有了一絲波動。
雖然很快,理智仍舊告訴她,她高攀不上皇子,她于是冷靜地?fù)崞搅诵睦锏牟憽?br />
但認(rèn)真想了想,其實只要她能夠接受將來可能面對的譏諷嘲弄、困難重重,嫁給安王,也不失是一個好的選擇——如果他能說話算話的話。
可是,眼下,江煜卻不愿意了。
他承認(rèn)剛才有一瞬間聽見她愿意嫁給他,他心里漫起一絲狂喜,但是很快他心里的狂喜就被面前女子平靜審度的面容澆熄了。
江煜不煮茶了,他認(rèn)真看著她:“那你現(xiàn)在有一點喜歡我了嗎?上回你說過,你對我……只有敬仰之意,沒有男女之情!
范書雯看著他,沒說話?戳艘粫䞍捍瓜卵劬,繼續(xù)沉默著。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方才聽見安王說護(hù)衛(wèi)的事,她心里有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胸口一起一伏,不受控制,驚訝著,跳動著,微微發(fā)熱。
她不知道那是感動還是別的什么感情。
范書雯沒回答,江煜等了又等,半晌只能沮喪地將她的沉默歸于否認(rèn)。
江煜臉色變了,有些惱:“你當(dāng)本王是什么人,救你就是為了挾恩以報嗎?”
范書雯抬眼:“臣女沒有這個意思!
“那范小姐是什么意思?”江煜直直看著她,“你又不喜歡我,來謝我的救命之恩,知道我還幫過你之后,就說愿意嫁給我。范小姐恨嫁,可以嫁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本王卻還沒這么愁娶,可以娶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
江煜氣惱說完,察覺說得有些過了。
范書雯的臉色果然變了,尤其聽到他說她“恨嫁”,范書雯不得不承認(rèn)被戳中了一部分心思,臉色幾番變化,最后變得十分難堪。
江煜張了張嘴,想要道歉,但是礙于顏面,心里又憋著股不甘和屈悶,到底沒張口。
江煜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了,心里一團(tuán)亂麻地站起身:“本王府中還有事,先走了。范小姐……請自便吧。”
連煮好的茶也來不及喝,江煜說完掀開氈簾出去,很快離開亭閣。
一股冷風(fēng)從掀開的氈簾外吹進(jìn)來,撲打在范書雯臉上。
她臉上浮起的羞辱熱意這才淡去些。
良久,吐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噓嘆。
煮好的熱茶湯誰都沒喝,片刻后,亭閣里空無一人。
*
二月十八,順親王府辦宴。
辦的是府中嫡三小姐袁璐的生辰宴。
袁浩對此非常看重,闔府上下早早就開始準(zhǔn)備,里外已經(jīng)忙了半月了,送出去的請?zhí)遣挥嬈鋽?shù)。
順親王府在壽陽一向低調(diào)行事,這些年甚少舉辦宴會。
這回是為了給女兒鋪路,為了她將來能尋個門楣高亦可靠的夫家,袁浩這才請了許多人,將宴會大辦。
袁璐過完這個生辰也才九歲,她身子又弱,又是小壽星,故而宴會的一應(yīng)操持她自然都不必管,里外的事情便都落到了如今的繼母程湘湘的身上。
袁浩對此事看重,程湘湘自然就不能敷衍,忙了半月了,總算到了正日子了。
雖然宴會的主角不是她,但是程湘湘還是隆重打扮了一番。
一身緞地繡花百蝶裙,裙擺上每一只蝴蝶的顏色各不盡相同,用極細(xì)的彩線繡成,在裙擺間若隱若現(xiàn),乍然看并不顯眼,但對著燭光便流光溢彩起來,百蝶栩栩如生,十足奪人眼球。
程湘湘才不肯做這平白費力的事,袁璐的生辰宴,她既然出了大力氣,自然也要搶了那病秧子的風(fēng)頭。
她要讓來參加宴會的人都看看,她程湘湘是個持內(nèi)有度、賢德能干的世子夫人。
看誰再敢說她身份低配不上親王府的門楣,說她是沾了程綰綰的光才嫁進(jìn)親王府的大門。
哼,連程綰綰那個下賤丫頭都能做太子妃,區(qū)區(qū)一個世子夫人,她程湘湘有什么做不得的。
娶了她,是順親王府的福氣才對!
程湘湘欣賞了會兒衣裙,準(zhǔn)備去前廳露面。
時辰還早,來的客人還不多,但是程湘湘已經(jīng)等不及要出去了。
然而,還沒等程湘湘邁出屋門,秋菊從外頭回來,臉色有些難看。
進(jìn)了門,秋菊趕緊斂了神色,擠出笑臉來:“世子夫人穿這身真是好看。再沒有比世子夫人更好看的人了。”
程湘湘仰起臉,十分得意。
就在這時,屋外院子里卻傳來一陣躁嚷,幾個丫鬟聚在一起,朝著院子外巴望,像是對什么十分好奇。
秋菊臉色一變,連忙到門口訓(xùn)斥:“都做什么!沒有事情可做了嗎!在這里偷懶耍滑!”
幾個丫鬟嚇得連連告罪,很快烏泱四散。
秋菊松了口氣,轉(zhuǎn)過身來,卻見程湘湘緊盯著外頭。
秋菊正要說話,程湘湘目光轉(zhuǎn)過來盯住她:“外頭發(fā)生什么事了?”
秋菊一愣:“……沒、沒什么事啊!
程湘湘皺緊眉頭:“方才你從外頭回來,神色便不對!
程湘湘也不是傻的,剛才她只是沒在意,但現(xiàn)在她突然有種直覺,外頭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秋菊為難不好說,程湘湘頓時有了怒意:“府里有什么事情難道還對我這個世子夫人說不得嗎!連你也要胳膊朝外拐了!”
秋菊見主子發(fā)怒,再不敢隱瞞,只得小心翼翼地說道:“世子夫人息怒!是、是方才世子帶三小姐去前廳,玉姨娘命人帶著世子給三小姐備的生辰禮,送禮去前廳……眼下前廳里熱鬧起來了……”
程湘湘一手猛地?fù)卧谧郎希菩脑业靡宦曋仨憽?br />
秋菊嚇了一跳,但還是連忙上前阻攔,勸慰道:“世子夫人千萬息怒,您如今是有雙身子的人了,動氣傷身!”
程湘湘已經(jīng)有了身孕,只是月份還淺。
而秋菊口中所說的玉姨娘,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在程湘湘身邊伺候的順親王府的丫鬟玉馨。
程湘湘診出有身孕之后,不能伺候袁浩,趙氏來看了她一回,便勸說她主動給袁浩納妾,要是她拿得住的、知根知底的,免得袁浩被后院別的那些小妾趁機(jī)勾了去。
程湘湘雖然不愿,但也知道母親說得對,袁浩是個少不得女人的多情種,便是她沒身孕的時候,他對那些小妾也時有憐惜,而今她有孕不便,他又怎么可能閑得住。
與其讓那些賤蹄子勾了他去,不如她找個她拿得住的女子送給袁浩做妾,一來顯得她賢惠,二來以后也多個幫手。
程湘湘也只能這么想了。
而最好的人選,無疑是秋菊。
趙氏是這么勸她的,原本讓秋菊做陪嫁丫鬟也是這個用意。
可是程湘湘不這么想。
程湘湘覺得,一旦秋菊成了袁浩的妾室,嘗了做主子的滋味,肯定就不會再甘心繼續(xù)做丫鬟。
所以程湘湘想了想,就用了玉馨。
玉馨本就是順親王府的人,程湘湘本來就不是十分信任她,那玉馨成日又柔柔弱弱一副沉默懦弱的樣子,程湘湘看見就煩,早就不喜歡她在身邊伺候。
只是礙于是婆母順親王妃特意安排來伺候她的人,程湘湘不能隨便將人打發(fā)了。
趁這個機(jī)會能將這蠢婢物盡其用,也是好事。
再說玉馨的奴契在她手里,她也好掌控。
可是,程湘湘哪里想到,這個看起來柔弱文靜、毫無用處的奴婢,一朝成了袁浩的妾,竟然完全變了一個人!
再無在她面前奴顏婢膝的卑微之態(tài)!
是程湘湘親手把她送給袁浩的,可是這個賤蹄子卻不思感激,反而處處和她作對!
本來么,妾就是妾,在她這個主母的手底下,也不過就是個任打任賣的奴婢,可誰想這賤蹄子的奴契,竟也被袁浩來親自要了去。
一旦沒有奴契在手,程湘湘就徹底拿捏不了這個小賤人了。
程湘湘為了此事,氣了足足一個多月了。
眼下在府中,她和玉馨早就是明爭暗斗、勢同水火了。
而現(xiàn)在,這么重要的宴會,這么多達(dá)官顯貴面前,這個賤蹄子竟然上趕著跑到人前去了。
難道這賤人還想和她這個世子夫人,在人前爭一爭嗎!
袁浩竟也不攔她,讓一個姨娘在宴會上拋頭露面?!
第171章
其實,這回順親王府的宴會,袁浩體諒程湘湘有了身孕,本來辦宴的事就是要交給玉馨的。
玉馨在順親王府長大,知根知底,也熟悉府中一切。
程湘湘本來只用掛個操持宴會的名頭,就能白白占據(jù)玉馨的功勞,多好的事,而且這么大的宴會,又是袁浩交辦的,玉馨也不敢動手腳。
可是,程湘湘卻絕不允許大權(quán)旁落,所以硬是把操持宴會的差事攬了過來。
但袁浩雖然答應(yīng)了,還是怕她操勞有礙身孕,所以讓玉馨從旁協(xié)助。
所以玉馨在人前露面,這時人又不多,也不算什么,尤其……不知府中誰傳出的風(fēng)聲,袁浩有意施恩,提攜玉馨為側(cè)室夫人。
真真是可笑!
一個奴婢,怎么能做世子側(cè)夫人!
雖然荒謬,可是……可是按照袁浩那個多情種,未必就做不出來。
程湘湘心里不安得很。
而這下,前院的事更是讓程湘湘心里的猜忌落到了實處,一下子氣炸了。
“袁浩……袁浩他眼里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正妻!明明宴會是我辦的,他倒好,讓那小賤人到賓客面前出風(fēng)頭,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宴會是個妾室辦的,他袁浩和那小賤人才是正經(jīng)夫妻!”
程湘湘氣得胸口直起伏,肚子也跟著動,雖然還未顯懷,但秋菊看得心驚,連忙勸撫。
“世子夫人千萬莫動氣!那玉氏不過才得寵,這才得意,世子多情,她卻不知自己只不過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多久。世子夫人莫為了不值當(dāng)?shù)娜藲庵约,您要顧念肚子里的孩子呀!待來日生下嫡子,這個府里,就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動搖世子夫人您的地位了!
程湘湘一時失神,秋后的螞蚱……玉氏那個賤人將來可能是,可難道她現(xiàn)在就不是嗎?
從前袁浩哥哥對她多好,可為何成婚之后……
程湘湘一下子像被抽走了力氣,秋菊勸了半天,她才緩過來。
這時,院外又有丫鬟過來門口。
丫鬟見屋里二人神色不對,便沒進(jìn)門,只在門口小心翼翼地開口:*“世子夫人,方才世子派了人來傳話,說是今日宴上人多雜亂,世子夫人又有身孕,世子囑咐您仔細(xì)身子,便許您今日不用去宴上應(yīng)付客人了!
*
程綰綰歇了午覺起來,男人今日忙,還未從宮里回來。
外頭在下小雪,今日的日頭淺,是個半陰天,外頭總顯得霧蒙蒙的。
這般陰霧天,程綰綰沒太睡醒,起來吃了一碗熱羊湯暖了身子,天光才亮起來些。
喝完羊湯,晴云來收拾碗勺,瑞雪在一旁嘰嘰喳喳說道:“太子妃,太子妃知道今天順親王府辦宴會,宴會上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
瑞雪顯見有些高興。
程綰綰便想準(zhǔn)沒好事。
果然瑞雪道:“我適才聽外院的姐姐們議論,今日順親王府的宴會好生熱鬧,太子妃知道二……不,世子夫人,太子妃知道世子夫人給袁世子納了一個妾嗎?”
程綰綰雖然不關(guān)心程湘湘的事,但是順親王府這樣的高門府邸,府里丫鬟小廝多,人多便嘴雜,府里有什么事很容易就往外漏。
而存有好奇之心的人又不少,一來二去,議論的人多了,程綰綰也總有聽見的時候。
比如瑞雪說的這事,程綰綰就知道。
她還知道程湘湘因此被許多人夸贊賢惠大度。但也有人說,哪有女子愿意給自己的丈夫納妾的,不過是討好袁世子的手段罷了。
程綰綰不知道瑞雪何故說起這個。
她點了點頭:“知道,怎么了?”
瑞雪咧嘴道:“外頭不是都說世子夫人很賢德嗎,那位送給袁世子的小妾,稱作玉姨娘的,今天在順親王府的宴會上,那位玉姨娘也在,不知道怎么回事,惹惱了世子夫人,世子夫人當(dāng)眾打了那位玉姨娘一巴掌,所有人都看見了!”
程綰綰呆了呆。
程綰綰知道程湘湘的脾氣,十分驕縱任性,在程府的時候程湘湘但凡有半點的不如意,都要拿她和瑞雪出氣。
但是程綰綰還是沒想到,程湘湘竟然會當(dāng)著闔府賓客的面,當(dāng)眾掌摑袁世子的妾室。
妾室雖然歸主母管教,可是說到底,是袁世子的妾室。
程湘湘這么做,完全是當(dāng)眾打了袁世子的臉面,就算有天大的氣性,也不能在人前這般,叫人看了笑話去。
這也叫整個順親王府都跟著失了顏面。
瑞雪為這件事感到高興,她年紀(jì)小,人也單純,還沒有所謂幸災(zāi)樂禍的惡意。
她只是覺得,二小姐以前對她和小姐那么壞,又是打又是罵,夏天往她們的水里扔蟲子,冬天搶走她們的炭火。
這么壞的人,為何人人都說她得體賢德。
現(xiàn)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她很兇,很喜歡欺負(fù)人了。
程綰綰不關(guān)心程湘湘的日子,聞聽此事,也不覺得十分高興,但更加不會替程湘湘和趙氏著急上火或是郁郁不平。
程綰綰只是有點奇怪,雖然程湘湘的脾氣很差,但是她都能夠主動給袁世子納妾了,說明她不傻,知道順親王府不是程家,有許多事都要忍讓。
那為何今日宴會這么大的場面,她卻忍不住呢?
程綰綰基于對程湘湘的了解,隱隱約約地覺得,今天順親王府這件事,也許未必單純的只是程湘湘驕縱跋扈的緣故。
可能還有什么別的原因。
*
過了兩日,順親王府宴上發(fā)生的事在壽陽城里越發(fā)傳開。
東宮里也有人議論,程綰綰沒有去管,人人一張嘴,這種事是管不住的,何況也不是議政。
不過程綰綰若是碰上,還是會讓她們管住嘴,不要隨便議論別府的事。
瑞雪還是孩子記性,高興了半日就把這事忘得差不多了。
西宮里一片平靜,和以往沒有什么不同。
直到晚間江訣從三松堂回來,說起了這事。
正是晚膳后,外頭雪停了,但是風(fēng)夾著寒氣,江訣便沒有陪著小妻子出去消食,在屋中下起了棋。
“你這次姊,性子可不如你那長兄沉穩(wěn)。”江訣似是隨口說道,一邊說,一邊看了眼小妻子。
他意有所指,暗暗在提上回程珉在東宮等了兩個多時辰要給小太子妃送生辰禮的事。
語氣里酸酸的,但要仔細(xì)聽才能發(fā)覺。
程綰綰低著頭認(rèn)真下棋呢,沒察覺男人試探的眼神和酸酸的語氣。
她“唔”了聲:“二姐姐自然比不得大兄長的。大兄長待我很好的。”
江訣:“……”
江訣勉強(qiáng)哼出一個淡淡的“嗯”字當(dāng)做回應(yīng)。
明知小太子妃對那程家長子敬重非常,他就不該問。
可冷靜沉穩(wěn)的掌政太子,獨獨在小太子妃面前克制不好情緒,縱溺也好,吃味也罷。
程綰綰斟酌了半天,才落下一子。
江訣哀怨地盯了小妻子會兒,確認(rèn)她不會抬起明燦的小臉來安撫他的醋意,只得悻悻作罷。
又說道:“你那次姊因宴上的事,動了胎氣,腹中孩子怕是有不妥。綰綰可要去順親王府探望?”
程綰綰愣了下,這才從棋盤上抬起視線來,看向男人。
程綰綰不知道這件事。
江訣對這些與朝政無關(guān)的皇戚家事也并不關(guān)心,所以事情過了兩日了,他今日去給皇帝請安,才從皇帝口中聽說了順親王府的事。
江訣知道,小太子妃與程家眾人,除了程珉,都有齟齬。
他本不打算說起此事,讓小太子妃糾結(jié)。
但是皇帝提醒他,讓小太子妃還是去一趟,傳出外頭去名聲也好聽些。
這世道就是這樣,主母嫡姐甚至生父再如何苛待,一旦他們有事,你不做出竭力關(guān)心的樣子來,外頭照樣有大把的人要罵你背恩不孝。
江訣暴戾殘酷的名聲在外,他可以不在乎,可他在乎小太子妃的名聲。
程綰綰思索了一會兒,捏著棋子的手緩緩落在桌上,柔荑白皙纖細(xì),這會兒卻顯得有些無力。
江訣默不作聲等著她。
程綰綰片刻小聲地說道:“孩子總是無辜的!
江訣心中早有了預(yù)料。
他的太子妃,是世上最純良干凈之人,一顆赤子之心溫軟包容。
江訣“嗯”了聲:“那你想幾時去,孤到時早些下朝回來,陪你同去!
雖說樣子要做,但他也絕不允許小太子妃去那蠢婦面前受什么委屈。那蠢婦有孕在身,小太子妃更會容讓她。
所以他同去,哪怕什么都不做不說,也能護(hù)她。
江訣是這么想的,但是緊跟著就聽見小太子妃說道:“我不去的。”
江訣愕了下,看她。
程綰綰抬起小臉來,有些蔫蔫,也無奈:“二姐姐最不喜歡我的,我若去了,怕是反倒要把她和腹中的小寶寶氣出個好歹來!
江訣:“……”
這……倒也是實話。
“那就不去了?”江訣問。
那小太子妃的名聲怎么辦?
程綰綰點頭:“嗯!
江訣點頭:“好,那便不去!
至于順親王府和程府那邊,他以她的名義關(guān)照一二便是。
兩人岔開話題,說了些旁的,小太子妃心情緩過來,又專心下棋了。
程綰綰同男人下棋,比和皇帝還能下得更久些,棋面也好看些。
不是江訣棋藝不如皇帝,恰恰相反,皇帝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但是他會故意讓著小太子妃。
也不是為了讓她贏,可若是直接壓著她,片刻就贏了她,她卻從中學(xué)不到什么,棋藝沒法兒長進(jìn)。
下棋和讀書做學(xué)問一樣,也是要循序漸進(jìn)的,一開始就接觸諱莫高深的棋藝,只會囫圇吞棗,食而不化。
江訣有的是耐心,慢慢教她。
下了半個時辰的棋,天色就徹底暗下來。
收拾收拾棋盤,吩咐人準(zhǔn)備熱水沐浴。
這時,青影在院中有事要稟。
江訣在盥室給小妻子脫完鞋襪,哄她先沐浴,他很快就回來,才出去院中。
院子里,四近無人。
青影俯首稟道:“啟稟殿下,大公主府之事,屬下查出來些許眉目了!
“講!
“大公主府近半年來確實在暗中變賣府中值錢的東西,甚至連城外的好幾處莊子也全都賣出去換了現(xiàn)銀。”
江訣眉峰一挑,還真叫小太子妃說中了,大公主府真的很缺錢。
青影:“換了現(xiàn)銀必是有用途,屬下順藤摸瓜,查到了化平坊的一間賭坊!
化平坊是壽陽幾大坊之一,坊中多是戲班澡堂、妓館賭坊一類的地方。
因去化平坊的人魚龍混雜,多是不務(wù)正業(yè)的紈绔子又或是下九流,故而這地方又被民間戲稱為九流坊。
大公主府怎么會和化平坊沾上關(guān)系?
青影繼續(xù)稟道:“這間賭坊名叫新隆堂。屬下又暗查這新隆堂,結(jié)果竟查到大駙馬此前在新隆堂中賭石,不知何故,竟欠下了兩百萬兩白銀的巨債!”
江訣神色劇變。
多少!?
兩百萬兩白銀!!
青影也面色震駭,他說起來都心驚。
國庫拮據(jù)的時候,殿下拿出二十萬兩賑災(zāi)都要肝疼好幾日,大駙馬竟欠下賭坊此等巨債,簡直不可思議!也不可理喻!
江訣面色已經(jīng)陰戾地沉下去。
青影連忙繼續(xù)說道:“屬下覺得此事實在蹊蹺,又仔細(xì)查探了一番,屬下懷疑……大駙馬是被人給下套了!
第172章
青影只查到大駙馬疑似被新隆堂下了套,但是尋常賭坊怎敢對駙馬爺做這么大的局?
兩百萬兩白銀,這可絕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
即便是赫赫公主府,也不可能有這么多的現(xiàn)銀,即便是把大公主府里的東西都抵押或賣斷出去,連同那些莊子全都賣了,約摸也只夠?qū)愖銉砂偃f兩。
尋常賭坊,誰敢做這樣的局算計一整座大公主府?
讓江訣更起疑的是,皇長姐江紜,性子急躁,脾氣可不好,堂堂大鄴大公主,難道還能被區(qū)區(qū)一個賭坊壓制到這種地步,真順從地把整個大公主府都變賣出去?
江訣不信江紜看不出來這巨債有問題。
既然有問題,按照江紜的性子,不親自出面把這個賭坊掀個天翻就是好的了,怎么可能老老實實變賣家當(dāng)去還這可疑的賭債?
奇怪。
青影見主子沉思,心中雖同樣有諸多疑慮,但當(dāng)下默不作聲,不敢打攪。
江訣想著,忽然莫名又想起之前大公主府的席宴。
小郡主的生辰宴上,江紜緊張區(qū)區(qū)一套琉璃碟盞的態(tài)度,再之后……
小郡主急病了一場。
急病……
……這其中,會否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江訣心下微微鼓動。
豫州憑空消失的賑災(zāi)銀,藏匿礦山中的亂軍,秦昭所稟豫州大宗糧食跟隨商船去向不明,還有這次,大公主府被做局下套,欠下巨債,還有小郡主之前的急病……
這些事情,之間似乎隱隱有一根極細(xì)的蛛絲串聯(lián),最后串織成了一團(tuán)巨大的迷霧,悄無聲息地包聚籠罩在了帝都壽陽的上空。
江訣嗅到了一絲不安的味道。
當(dāng)下,卻無法憑空抽絲剝繭,只得叫青影安排人繼續(xù)去查賭坊新隆堂的底細(xì),青影則親自去暗探大公主府,看能不能查出之前小郡主突發(fā)急病究竟是因何原由。
至于豫州之事……
不知護(hù)送聯(lián)姻的送親衛(wèi)隊何時才能夠折返,只能等了。
*
江訣從院中回來,臉色有些沉,寢殿中的暖意慢慢擁簇上來,江訣回過神。
他抬眼,卻見小太子妃已經(jīng)從盥室出來了,穿好了寢衣,在床榻上翻棋譜看。
看到他回來,小太子妃折了書頁,立馬放下棋譜,一雙光溜溜的白腳丫飛快地踩到寢鞋上,都沒穿好,踢嗒踢嗒就朝他過來了。
手上還飛快地順了一件袍子。
小小的人抱著一件大大的長袍,唇瓣微微抿著,小短腿踢嗒起來朝他跑過來,一副說不出的認(rèn)真努力的樣子。
江訣眸色不禁一軟。
小太子妃過來了。她人嬌小,努力踮起腳來把袍子給他披上。
“殿下怎么不穿好衣裳就出去,外頭可冷呢。”
方才江訣預(yù)備同小妻子洗澡,嫌棄外袍礙事,就脫下丟在了外頭,出去院中時便忘了穿。
好在本就落著雪,他里衣外頭還套了一層中衣,出去片刻也沒凍著,他習(xí)武,也不怕冷。
不過,小太子妃的關(guān)心還是讓江訣心里一暖,在一團(tuán)窒息的濃霧之中,得到了一絲喘息,有些沉甸的心頭浮上了一絲柔軟的暖意。
江訣低下頭,高大的身軀彎俯下來,讓小妻子不用努力踮腳也能給他穿好外袍。
程綰綰愣了下,嘴角飛快地翹了翹,給男人把衣袍整理好。
“好啦,殿下!彼p快道。
江訣笑了笑,牽住小妻子從他肩頭劃落的手:“綰綰一個人沐浴,冷不冷?”
程綰綰臉一紅。
她本就不喜人伺候沐浴,但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男人總是和她一起沐浴。
以前還有晴云瑞雪或是素心素蘭給她時不時添熱水,現(xiàn)在她們備好熱水之后,就不見了蹤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叫她們也不吱聲。
而男人和她一起沐浴,也不是要欺負(fù)她,或者單純想要和她親熱,程綰綰覺得,男人同她沐浴,像是把她當(dāng)小兔子一般,養(yǎng)小動物似的,不為別的,就是為了給她洗澡。
程綰綰起初完全不習(xí)慣,被他淋水擦洗身子,腳趾都忍不住蜷縮,全身都恥得發(fā)紅,但慢慢的,次數(shù)多了,竟然也習(xí)慣了。
有時候她也會幫男人搓背,但是他總笑,說她力氣小,然后一把捉了她的手,抱著她的腰一轉(zhuǎn),就把她抱回到了身上。
又變成他給她洗了。
時日久了,程綰綰偶爾興起,還是會幫男人搓背,他也由她,但主要還是他給她洗。
程綰綰起初覺得羞恥,但男人說,他很喜歡,會讓他覺得,他是她世上最親密的人。
程綰綰紅著臉問:“難道還能比在床榻上那樣更親密嗎?”
男人吻了吻她,笑著說:“是不一樣的親密!
程綰綰不太明白,但是看到男人眼底溫柔注視的笑,她會莫名覺得有種同樣的,或是相似的淺淺的歡喜。所以,她便慢慢接受了。
不過今日她沒等他呢。
程綰綰紅著臉搖頭:“不冷的!
江訣摸她的手,確實是不冷,笑了笑,溫聲問:“怎么不等孤回來?”
其實他并沒有出去多久。
程綰綰抬眼看他,認(rèn)真道:“綰綰自己會洗的。殿下有正事,綰綰自己可以沐浴的!
她又不會因為他一直給她沐浴,她自己就退化成廢人了,再也不能自己洗澡了。
相反,她會更努力,在別的地方變得更好,有一天也能足夠匹配他,讓他不會再笑她“力氣小”。
程綰綰才意識到,原來喜歡一個人,會不自覺地想要變得厲害,變得和他相配。
以前她在程府,最大的志向不過是嫁一個事少、脾氣好的夫君,然后她就可以繼續(xù)和在程府時一樣,可以縮于一隅,不過換個地方繼續(xù)寂寂悄悄地活。
但是現(xiàn)在,她悄悄有了許多貪心。
江訣看小妻子一本正經(jīng),被她肅然的小臉逗笑,也反過來逗她:“綰綰洗干凈沒有?”
程綰綰:“……”
程綰綰羞惱:“當(dāng)然了!”
江訣眼皮垂著,目光溫和地注視著小妻子,淡淡笑了笑,將人扣腰抱進(jìn)懷里:“那孤檢查檢查。”
程綰綰:“……”
程綰綰知他在逗她,但還是在男人懷里扭動掙扎起來。
但她的動作幅度太小,男人低下頭,還是把整張臉埋進(jìn)了她頸間。
男人的呼吸很輕,連同抱她的動作,雖然不容抗拒,但也似乎比往常更輕些。
程綰綰敏銳地感覺到男人好像有些疲憊。
她便沒有動了,乖乖讓他抱著,在她頸間靠了一會兒。
她本來想問男人怎么了,但是她想,他興許現(xiàn)在更需要一點安靜,所以便沒有出聲。
她抬起兩只手臂,輕輕環(huán)上男人的腰。
她手掌輕輕在男人腰后拍了拍,像每次他哄她那樣,有些笨拙地安慰他。
江訣心里壓著事,朝局云詭波譎,他須得無時無刻警著心神,震懾和遏制那些在暗中蟄伏著的、蠢蠢欲動的暗流。
只有在小太子妃這里,他能有片刻的松懈。
江訣心緒雜亂,被大公主府之事和豫州之事裹挾著,有些心煩意亂。
他不想叫小太子妃看出來,沉溺了一會兒,才從小妻子頸間退開。
程綰綰有意開解男人,彎了彎眼,捧出兩汪清亮的眸光看男人,甜甜地笑:“殿下檢查出什么了?”
江訣垂眼,目光落在小妻子甜軟的眉眼間,輕笑了聲:“孤的綰綰香香的!
程綰綰微怔了下,杏眸眨巴眨巴兩下,面頰一下子紅了起來,細(xì)聲嗔他:“殿下說什么呢……”
江訣笑笑,沒有重復(fù)。
他抬手在小妻子飛紅的臉頰上輕輕地捏了兩下,低聲道:“不過沒檢查全,孤不放心,得再洗一遍!
程綰綰一下子抬眼:“。俊
話音才落,男人不由分說,直接打橫抱起她往盥室去。
程綰綰簡直莫名其妙:“殿下!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會洗澡都洗不干凈!殿下快放我下來!殿下、殿下……江訣!”
但是這回,喊什么都沒有用,程綰綰還是被男人抱去了盥室。
寢衣都還沒穿熱乎,就被男人又脫了下來,程綰綰光不溜秋地被男人放進(jìn)浴桶里。
她抱住身子縮在水里,有點惱又有點羞地看著男人。
江訣將披著的外袍扯下,掛到一旁豎屏上,看小太子妃縮在浴桶里仰著小臉憤憤地盯著他。
江訣牽動了下嘴角,極淡地笑了下。
“我洗干凈了的。”程綰綰道。
“孤知道!蹦腥说。
程綰綰怔了怔,男人跨進(jìn)浴桶坐下來,高大的身形籠過來,捉了她的手和腰,將她抱過去。
程綰綰沒有抗拒,她注意到男人的眼皮垂得很低很低,整個表情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低沉,和男人一貫強(qiáng)勢凌厲的氣勢一點不相符。
程綰綰一時噤聲。
男人每回和她一起沐浴,總是眉眼溫和,耐心地聽她說白日的瑣事,有時也會溫聲給她講宮里宮外的趣聞。
但從不像今天這樣沉默。
也不看她——像是怕被她看見眼底的情緒。
程綰綰略微僵滯的肩膀一點一點松了下來,悄悄地看了一眼男人后,任由男人動作了。
男人雖然低垂著眉眼,但幫她沐浴的動作極仔細(xì)認(rèn)真,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貴的瓷器,幾乎全神貫注。
程綰綰默不作聲,乖乖順著男人的動作,讓他擺弄擦洗。
她想起剛才在外頭,男人把臉埋在她頸間……這會兒男人的臉色也不對。
程綰綰猜測,大概是和青影剛才稟報的事情有關(guān)。
第173章
不過,程綰綰什么都沒有問,只安靜地讓男人給她洗澡,讓他找到一件可以分散心神的事。
江訣怕小妻子著涼,這一回并未再洗多久。
他給她洗完澡,心底的陰郁果然消解了許多。
將小妻子抱回榻上,時辰不早,他叫她先睡。
程綰綰乖乖點頭,躺在被窩里只露出一張白皙嬌嫩的臉,圓圓的杏眸霎是乖巧。
江訣心軟,又低頭親了親小妻子。
不知男人去了哪里,好像穿了衣裳又出去院子里了,也可能出了西宮,因為過了許久男人才回來。
江訣回來,寢殿燭燈還亮著,他訝然了瞬。
快步回了寢殿,江訣放緩腳步,見榻上的人仰面躺著,面朝他這一側(cè),闔著眼,模樣乖乖的,安安靜靜,約摸是睡著了,只是沒吹燈,大約是怕他回來看不見。
江訣心下軟了軟,站在原地看了會兒,才過去榻上。
他寬下衣裳,動作很輕地挨著小妻子睡下。
正要將人攬入懷中,身側(cè)小臉恬靜安然的小妻子,忽然慢慢睜開眼睛來。
杏眸里有明顯的困意,還有擔(dān)心。
江訣怔了下:“還沒睡?”
程綰綰看著男人一會兒,過了半刻才慢吞吞地點了點頭,含混地“嗯”了一聲。
江訣聲音低下來一截:“怎么不睡?”
程綰綰又清醒了一點,淺淺地彎起嘴角笑了一下:“在等殿下呢!
江訣看著她,眸色深暗,一時沒有說話。
江訣有時政務(wù)太忙,也會叫小太子妃先睡,她總是很聽話,不會固執(zhí)地等他,叫她先睡她便乖乖先睡了。
這回是她頭一回沒聽他的話,沒有先睡下。
江訣知道,小太子妃一定是從他身上感覺到了什么。
江訣心下輕輕地嘆了口氣,哄著小妻子輕聲道:“沒什么大事,只是一些煩人的朝事罷了。”
男人掌政多年,朝事早已駕輕就熟,即便瓦剌突然修國書來,說要派使者前來的時候,男人都沒有今日的這種反常。
程綰綰心知肚明男人是在安撫她,但她不欲探究。
她知他有心事,不想他為了安撫她再浪費心神,便一副很相信的樣子點了點頭。
程綰綰往男人懷里靠了靠,輕輕地貼著他,輕聲嘆氣:“看來朝中的大人們不太有用呢!
江訣:“……”
江訣被小妻子煞有介事的郁悶逗笑,不禁彎唇:“傻綰綰,不可這般說,叫人聽見會有人參綰綰的本子!
程綰綰應(yīng)聲:“哦……”
她頓了頓,在男人懷里蹭了蹭腦袋:“沒有別人聽見呢,聽見綰綰話的不是殿下,是綰綰的夫君,是江訣。”
江訣愣了愣,反應(yīng)過來唇角彎得更厲害,滿胸腔里都填滿柔軟。
他抱緊小妻子,抵在她耳邊:“那綰綰想說便說吧,在夫君和江訣面前,再大逆不道的話綰綰都說得!
程綰綰自然不會真的去說什么大逆不道的話,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法讓他放松一點。
她輕輕笑出兩聲來,好像為男人的話感到滿足,又在男人胸口蹭了蹭小腦袋,甜甜軟軟道:“江訣真好。”
她頓一頓,補(bǔ)一句:“夫君也好。”
江訣又被小妻子逗笑。
抱著懷里的人低聲哄了會兒,又愛不釋手地親了親,才擁著人一起睡去。
*
一晃到了三月。
誰想順親王府大宴那天下的雪,是今年倒春寒里最后一場雪了,陸續(xù)下了三兩天,今歲漫長的春寒告結(jié),之后日頭便陸陸續(xù)續(xù)開始放晴。
到三月間,已經(jīng)可以褪去冬里厚重的棉服和斗篷,穿上漂亮的小夾襖和俏皮的褶裙。
三月三,上巳節(jié)。易春游,易踏青。
上巳節(jié)前一日,程綰綰守著院子里的葡萄藤架看了又看,終于找到了幾茬初生不怕寒的嫩芽,在春和景明的日光下,悄悄地冒出了腦袋。
程綰綰一想到男人說的話,想到夏日秋初時,兩個人一起坐在葡萄藤架下說話,就覺得歲月靜好,心滿意足。
幾茬青綠的小嫩芽,讓程綰綰高興了小半日,連整個西宮里都跟著添了許多生機(jī)。
晴云素心幾個侍女更是高興。
正好明日便是上巳節(jié)了,晴云趁機(jī)勸道:“太子妃,明兒是上巳節(jié),是出城踏春的好時候。太子妃不是覺得總悶在東宮里有些無趣嗎,不如明兒太子妃約上幾位貴女,一道去城外游春?”
程綰綰正坐在三松堂的小書房里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書。
今日男人在忙朝事,還未從宮里回來。
程綰綰看得認(rèn)真,頭也沒抬就說道:“不去了。其實在東宮里也沒那么無趣的!
晴云:“……”
程綰綰以前確實說過這樣的話,大約是男人有段時日總在宮里忙,她整日一個人待在小書房,便忍不住有點想他。
明明不過是一個在宮里一個在宮外,到晚上總要睡到一張床上相擁而眠的,卻無端生出幾許“聚少離多”的思念和愁緒來。
但是這段時日好了,程綰綰就不覺得“無趣”了。而且她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現(xiàn)在是玲瓏閣的正經(jīng)主子,每月初都要看玲瓏閣的賬本,又還有平素計劃要看的書,要練字,要背棋譜……總之有好多事要做。
她之前有點偷懶,但那天男人情緒低落,她反思了一下自己,覺得她能幫到男人的事情實在不多。
所以她要學(xué)的還有很多。
如此一來,程綰綰就更加勤勉用功了。
這不,上巳節(jié)也不肯耽擱看書。
這可就苦了晴云了。
晴云思索一番,還想勸。
程綰綰抬起頭來,若有所思:“這段時日,本來上門遞拜帖的就多,明兒上巳節(jié),去踏春的人肯定更多,到時都圍著我,那可真是嚇人……”
晴云:“……”
晴云有些心驚肉跳。
她知道太子妃說的什么意思。
不知道如今壽陽城里的風(fēng)聲怎的就變了,好端端許多貴女突然之間對東宮有了興趣。
準(zhǔn)確地說,是對太子殿下有了興趣。
以前她們可都是對太子殿下避之不及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看太子妃在東宮活得太滋潤的緣故,太子殿下對太子妃又好得毫不避諱,在外頭也從來是該怎么疼就怎么疼,半點不避人。
如此一來,那些世家貴族發(fā)現(xiàn)原來太子對女人也不是敬而遠(yuǎn)之、不近美色,于是紛紛又動起了東宮的心思。
太子妃是沒得想了,但是太子就一個太子妃,別的女人半個都沒有,那兩個側(cè)妃位,還有一干側(cè)嬪、良娣、良媛,能爭取的機(jī)會還是有很多的嘛。
于是乎,滿壽陽城聞風(fēng)而動,這段時日,往東宮遞拜帖想拜見太子妃的命婦,還有打著賞花、投壺、喝茶……各種旗號給太子妃遞請?zhí)馁F女,簡直多得如牛毛雨,快把東宮給淹了。
太子在前朝是怎么被那些大人們旁敲側(cè)擊的,晴云不知道,但大概前朝也有些動作。
因為太子前幾日回來,特意找了她去,交代她說在太子妃身邊,她要時常勸慰開解,莫讓太子妃因為那些不值當(dāng)?shù)娜撕紒y想。
足見太子殿下前朝那邊也有動作,而太子殿下也知道有宗婦和貴女在從太子妃這邊打主意。
晴云領(lǐng)命,一直留意著,怕太子妃以為殿下要再納娶別的女子,因此吃醋傷心。
不過太子妃似乎并不為所動,只是來東宮拜見的人多了,總不可能通通不見,這樣傳出去一來二去也要傳成太子妃善妒,不容別的女人接近太子。
所以還是見了些。
光是這些十之二三的人,見了都足夠讓人心煩了。
所以晴云一說起出城踏春,太子妃便格外苦惱,光是想想,都怕自己被那些貴婦們圍追堵截,最后踏春踏不成,反倒被幾籮筐子試探打聽、諂媚套近的話給砸得頭暈眼花。
到時還回不回得來都是個問題。
程綰綰是擔(dān)心這個,但是晴云生怕她誤會,以為她是收了誰的好處,故意來勸說的。
晴云連忙解釋道:“太子妃切莫誤會,奴婢不是為了誰來在太子妃跟前說項的,實在是……是太子殿下的交代。”
程綰綰正頭疼命婦的事,聽見是男人的交代,愣了愣。
晴云忙解釋:“這段時日,太子妃成日在小書房里看書練字下棋,甚少出門,連在東宮里走動都少得可憐。還是今日在院子里看了會兒葡萄藤架子,不然眼睛怕是都要熬壞了。殿下就是擔(dān)心這個,所以叫奴婢哄一哄太子妃,多出去走動走動,莫要一直看書,傷眼睛的!
程綰綰明白過來,一時心里暖呼呼的。
男人朝事那樣忙,還時時總記掛著她。
程綰綰心念一動,立馬就松了口:“那好吧。”
晴云眼睛一亮,頓時松了口氣。
程綰綰:“那明日便出城去踏青吧。”
她頓一頓,又輕輕皺眉:“只是到時若我被圍住,你們還是要早做準(zhǔn)備,找可靠的人去宮里傳話,搬出殿下快快出宮來解救于我。”
小太子妃說得噘起嘴,一副千愁萬慮、委屈巴巴的樣子。
晴云和素心對看一眼,都被逗笑。
哪能呢,太子殿下既然敢發(fā)這個話,必定所有事情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
第174章
三月三上巳節(jié)這天,是個好日頭。
滿城閨閣女眷和意氣少年們舉家出游踏青。
程綰綰一早也起身,素蘭給她梳妝,素心晴云還有瑞雪圍著她,給她穿衣打扮。
一早得到個消息,說是順親王府的世子夫人——也即是程湘湘,她的胎終于穩(wěn)當(dāng)了。
好險沒出什么事。
程綰綰不關(guān)心她,但到底有一條無辜的小生命保住了,程綰綰還是松了口氣。
瑞雪也跟著松了口氣。
雖然她不喜歡程湘湘,順親王府大宴那天,她還高興程湘湘丟臉來著,但是這丫頭才十三四的年歲,早把那天的事給忘了。
看程綰綰高興,她就跟著高興。
用過早膳,程綰綰出宮坐上馬車,往城外去。
瑞雪晴云、素心素蘭都隨侍出城,若風(fēng)也在暗處跟著。只是一車的女眷,不好跟得太近。
馬車上一路都很熱鬧。*
晴云和素心素蘭姐妹兩個說著話,閑聊些壽陽城里聽說的趣事,又或是哪家鋪子新出了什么好緞子、好首飾。
程綰綰便聽著,時不時問她們幾句,有時也和她們一起說。
晴云幾人伺候程綰綰久了,都曉得太子妃是她們見過最好性的主子。
不僅是在太子殿下跟前性子好,在她們這些婢女面前,也溫和至極,甚至有些乖巧,像自家的小妹妹似的。
晴云她們慢慢也沒那么拘束,如今這樣在一起說話是常事。
瑞雪以前在程府膽小得很,也不怎么說話,在東宮待久了之后,也開朗許多,嘰嘰喳喳每日都有許多話說個不停。
今日倒是她最安靜。
晴云臨出宮門前想著要出城,怕太子妃餓著,用食盒帶了許多果脯點心。
這會兒晴云忍不住道:“瑞雪,你莫把我給太子妃帶的點心給吃完了!
食盒不大,只有三層,每層放兩個小碟就滿了,一會兒出城后還要吃呢。
瑞雪正咬了半口栗子糕進(jìn)嘴里,聞言愣了愣,見馬車?yán)飵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看過來,頓時反應(yīng)過來,不好意思得很。
她怯怯閃了閃眼睛,小心翼翼把手里沒啃完的半塊糕點要放回去。
素蘭頓時尖叫:“別放回去呀!這塊吃完算了罷!”
瑞雪:“……”
瑞雪委屈噘嘴,看了程綰綰一眼。
不怪瑞雪這般舉動,以前在程府的時候,兩個人吃都吃不飽,糕點更是少見,有時候一塊糕點兩個人分著吃是常事。
而有時冬日里存下的肉餅舍不得吃,再拿出來吃的時候便硬/邦/邦的,撕都撕不動,兩個人便你一口我一口地啃著吃,誰也不嫌棄誰。
程綰綰是進(jìn)了東宮之后,才知道她以前在程府做程家三小姐的日子,是比東宮的婢女還不如的。
而她也才知道,不是所有庶女都過得像她那樣低賤。
高門貴族都要臉面,別家即便是庶女,也都是好生教養(yǎng)的。
程府里……程薇薇也比她過得好些,獨她在程府像是個被嫌棄遺忘的異類……
或許是因為她生母亡逝,而且阿娘死前也不為父親所喜的緣故吧……
程綰綰拋去腦海中舊事,不去想那些,對著瑞雪笑了笑:“沒事,你想吃就吃吧。只是一會兒到了城外沒得吃了,你可不許喊說肚子餓要早回去!
瑞雪一聽,立馬不吃了,連手上沒吃完剩下的半塊也不吃了。
素蘭盯著她不許她放回去,瑞雪就用手帕包了,小心翼翼地揣到了懷里收起來。
這番小饞鬼的舉動惹得幾人笑出聲來。
到了城外,馬車上就更熱鬧了。
不僅程綰綰和瑞雪,其實晴云幾人也甚少能出東宮。東宮從前沒有女主子,太子殿下出宮身邊是不帶女人的。
程綰綰原說不來,等真出了城,快到夷湖坡的時候,卻被眼前鶯飛草長、桃蹊柳陌的景色完全吸引了,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晴云幾人也是又驚又喜,都圍坐在馬車窗邊朝外頭瞧。
夷湖坡是每年踏青游春,壽陽人最喜歡來的地方。
夷湖坡之所以名為夷湖坡,顧名思義,這里有一片湖泊,名為夷湖。
湖邊柳樹青枝綠垂,遠(yuǎn)處還有停僮蔥翠的樟樹和雪松。
程綰綰下了馬車,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一陣淡淡略帶清香的味道鉆進(jìn)了鼻中,一下子仿佛胸腔里都填滿了清新和生機(jī)。
晴云去安排馬車停好,瑞雪和素心素蘭跟在程綰綰身邊。
素心笑道:“今日真是個好天。”
素蘭點頭,四下看了看:“就是人有些多!
程綰綰幾人來得不算早,夷湖坡已經(jīng)有許多人了,不過大多都在湖邊的草坪附近,三三兩兩散步,或是一家人圍坐在鋪在草地上的坐毯上。
程綰綰聞言一見遠(yuǎn)處許多人,心里又有些擔(dān)心。
但是走了一會兒,走近些,也并沒有什么人圍過來。
倒是有許多人遠(yuǎn)遠(yuǎn)看見她,有人張望著,也有人莫名避開了目光,好似看她一眼是什么十分危險的事情一般。
程綰綰莫名。
素蘭松了口氣,倒是沒人圍過來呢。
于是主仆幾人尋了個地方,也鋪好了坐毯,將帶來的水壺和食盒擺上去。
沒想到,一上午都沒人來打攪。
程綰綰還和晴云去湖邊釣了一會兒魚,中途有人靠過來,見是她,連忙就走了。
程綰綰:“……”
中午時,日頭有些大了。倒也不熱,這時節(jié)的日頭,再大也只是讓人渾身暖融融的暖和。
程綰綰釣了半天,只釣了兩條魚,一條大的一條小的。小的放回湖里了,大的提回來烤魚吃。
晴云也釣上來一條,也不小,便一起提回來吃。
雖說沒帶護(hù)衛(wèi)在,但是瑞雪和程綰綰自力更生慣了,烤個魚還是可以的。
素心更是這方面的一把好手,硬是沒讓程綰綰動手,只要瑞雪幫著打了下手,就把魚烤上了。
午間,幾人圍坐一起吃了一頓好的。
其實東西不多,吃不飽,但填肚子也夠用了。
倒是瑞雪哭喪著臉,她路上來吃點心吃多了,烤魚都有些吃不下了。
本來晴云和素心素蘭拘著,不敢和程綰綰坐在一起吃魚,但是瑞雪一屁股就坐下了,晴云三人對看一眼,程綰綰喜聲催促,她們便也高高興興坐下來一起吃。
吃完午飯,程綰綰已經(jīng)完全忘記昨天自己不情愿來踏青的心情了。
她恨不得天天來呢,真有意思。
程綰綰不要幾人時時刻刻陪著,讓她們自己也去轉(zhuǎn)一轉(zhuǎn)。
晴云幾人不放心,程綰綰便說留一個人在身邊就行,她們輪流放風(fēng)去。
素心素蘭愿意,晴云卻說什么也不肯,定要守在程綰綰身邊。
程綰綰沒辦法,只好由她。
好在上午帶著晴云一起釣過魚了,沒讓她白來。
程綰綰帶著晴云在湖邊散步,走著走著,嫌日頭晃眼,到遠(yuǎn)湖的樹下去了。
走到樹林這邊,躲了會兒蔭,程綰綰便看見不遠(yuǎn)一棵樹下有個熟悉的身影。
程綰綰定睛一瞧,是周家小姐周雪君。
程綰綰對周雪君不算熟悉,只因為之前五公主的事情和她接觸過一回,但是印象還不錯。
加上又是秦二公子喜歡的姑娘,那定是極好的女子。
程綰綰這會兒挺放松的,主動過去打招呼。
“周小姐。”
程綰綰從她背后過來的,怕冷不丁出現(xiàn)在人家背后嚇到人家,所以走近先小聲叫了一聲。
不過周雪君沒有反應(yīng)。
程綰綰稍微大了一點聲音:“周小姐?”
別是認(rèn)錯人了吧?
好在并沒有認(rèn)錯人,周雪君一個激靈,連忙轉(zhuǎn)過身來。
程綰綰被她這反應(yīng)也嚇了一跳,愣了下才歉疚地偏了偏頭,不好意思地笑:“對不起,我突然從背后叫你,嚇到你了吧?”
周雪君連忙起身:“沒有,是臣女走神沒聽見太子妃的聲音。”
周雪君又連忙行禮。
程綰綰擺擺手讓她免禮,指了指地上:“周小姐坐吧,我們坐下說話!
周雪君看了一眼,愣了下:“臣女叫人拿坐毯過來……”
“哎呀,不用啦。你就是直接坐的,我也能坐。沒有小蟲子咬我屁股就行!背叹U綰今日心情好,“屁股”兩個字脫口就說了出來。
說完她一愣,意識到不雅連忙捂嘴。
周雪君也愣了愣,看到小太子妃的動作,卻是不禁笑起來。
周雪君溫柔地彎唇:“太子妃放心,臣女不會說出去的。也沒有蟲子會咬太子妃。”
程綰綰臉紅,又覺得周家小姐十分體貼溫柔,心里忽然想要是周雪君是她姐姐就好了,而不是程湘湘那個……
算了,過去的事不想了。
程綰綰和周雪君在樹下坐下。
程綰綰往遠(yuǎn)處看了一眼,周家人都坐在草坪上,她認(rèn)得周夫人,在宴會上見過的。
程綰綰道:“周小姐的家人都在那邊賞春呢,周小姐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
周雪君怔了下,眼神閃了閃,只笑著說道:“小侄子太鬧人了,在這里躲悠閑來的!
程綰綰“哦”了聲,朝周家人看過去,果然看到有個小孩子在放風(fēng)箏,圍著周家人跑來跑去,都不停的。
那孩子生得圓潤可愛,遠(yuǎn)遠(yuǎn)看著就跟小團(tuán)子一樣。
程綰綰眸色軟了軟,一時心里有點羨慕。
她也想要個孩子。
不為別的,她嫁進(jìn)東宮時日也不短了,馬上一年了,要是肚子再沒半點動靜,怕是太子妃的位置就要坐不穩(wěn)了。
程湘湘比她晚嫁人的,都有小寶寶了,她卻還……
光是羨慕?jīng)]有用,男人現(xiàn)在每次還是弄在外頭和她身上,從不弄在里頭。
她又不好意思央求他弄在里頭,那多羞恥……
哎……
程綰綰胡思亂想起來,若是她有了身孕,也要和程湘湘一樣,主動給男人納側(cè)妃納妾室嗎?
她并不愿意。
程綰綰這邊胡思亂想著,周雪君也沒說話。她又走神了。
第175章
遠(yuǎn)處周雪君的小侄子扯著風(fēng)箏線,跑得太快了,突然摔倒了。
一倒地,小家伙頓時哇哇大哭起來。
這動靜讓程綰綰回過神,連忙看過去。
小家伙嚎了兩嗓子,卻見沒有人理會他,便自己爬了起來,拍了拍屁股,沒片刻又高高興興地飛跑起來,繼續(xù)玩耍了。
程綰綰松了口氣。
她沒帶過這么小的孩子,剛才還有些擔(dān)心呢。
程綰綰看了看周雪君,卻發(fā)現(xiàn)她都沒有朝摔倒的小侄子看一眼。
程綰綰默不作聲,看了會兒周雪君,輕輕開口:“周小姐是在擔(dān)心秦二公子嗎?”
周雪君聽見“秦二公子”四個字,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立馬回過神來。
周雪君轉(zhuǎn)過臉,意識到自己頻頻走神被太子妃發(fā)現(xiàn),有些尷尬。
程綰綰并不在意,寬慰地朝她笑了笑:“周小姐別擔(dān)心,秦二公子文武兼資,又聰敏過人,應(yīng)當(dāng)很快就會順順利利回來的!
小太子妃純真無邪,不知朝中局勢瞬息萬變,周家雖在壽陽排不上名號,但是周雪君卻很清楚,事關(guān)兩國之交,瓦剌究竟是否誠心聯(lián)姻暫且不論,便說東南沿海的倭寇,必定不樂見兩國結(jié)盟,怕會伺機(jī)從中作梗,挑起爭端。
總之護(hù)送聯(lián)姻的差事,絕對不是什么輕松的差事。
不過,小太子妃的安慰還是讓周雪君心中的不安少了些。
周雪君道:“多謝太子妃寬慰。”她笑笑,笑意溫柔又有些羞澀,“其實他自離京之后,一路上都有寫書信給臣女。只是……近來不大寫了,臣女這才有些擔(dān)心!
周雪君又嘆了口氣:“臣女擔(dān)心,卻還可以在這里唉聲嘆氣,母親心中不安,卻怕叫家里人都心中惴惴,只得藏起擔(dān)憂。但臣女見她這段時日用飯都用得少了。”
程綰綰露出擔(dān)憂關(guān)心的神色來,靜靜地聽著周雪君傾訴。
其實何止周母不能表露出擔(dān)心來,周雪君怕家里人擔(dān)心她,不也是躲在這里嘆氣嗎?
程綰綰沒有出聲安慰她,只靜靜地聽著。
周雪君又嘆了口氣,才微微露出笑來:“好在有哥哥寬慰母親,臣女安心多了。”
其實周母最擔(dān)心的還是秦昭和五公主的關(guān)系,但好在周雪君的哥哥周晉與秦昭相交已久。
周晉又是家中最沉穩(wěn)可靠的孩子,有他為秦昭的人品作保,周母才肯相信秦昭不會辜負(fù)女兒。
兩人正說著話,周雪君的小侄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朝這邊看了過來,見姑姑身邊多了個人,沒有見過的,小家伙一蹦一跳地過來了。
“姑姑!”
這處是個小草坡,小家伙哼哧哼哧往上爬,周雪君連忙起身過去牽他。
“阿彥,你怎么過來啦?你這小皮猴,有沒有和爹爹說你來姑姑這邊了?”
小家伙用力點頭:“阿彥說了的!”
小家伙心不在焉,一邊說,一邊拿烏溜溜的眼睛偷偷地看程綰綰。
周雪君忙牽著小侄子過來見禮:“阿彥,快叩見太子妃!
這小皮猴平素不大聽話,周雪君怕他這時候又調(diào)皮,還悄悄捏了一把小侄兒的手,推了一把。
力道不大,小家伙這會兒倒肯聽話,順勢就乖乖跪下叩見程綰綰:“阿彥叩見太子妃!”
程綰綰連忙起身去拉小家伙:“行這么大的禮做什么!”
周雪君笑了笑,等小侄子行完禮,才將小侄子牽起來。
小家伙起身來,看著程綰綰,眨了眨眼,轉(zhuǎn)頭仰臉小聲地問周雪君:“姑姑,太子妃是什么?也是阿彥的姑姑嗎?太子妃姑姑真好看,比爹爹給阿彥扎的風(fēng)箏還好看!”
周雪君:“……”
周雪君頓時大窘。
周家門楣不高,她這個小侄兒才三歲不到,又是個皮猴,怕他惹禍,甚少帶出去,這下好了,壽陽城里幾門世家顯貴不識得便不說了,竟連太子妃是什么都不知道,還叫人家姑姑。
真是好大的一張皮猴臉。
周雪君尷尬極了,又捏小侄子的手低聲警告:“別胡亂叫!”
但程綰綰已經(jīng)聽見了。
不過,程綰綰當(dāng)然不會生氣,這么可愛的小孩子,她要能做他姑姑,她可開心極了。
再說,小家伙還夸她好看呢。
程綰綰笑彎了眼睛:“周小姐,沒事的,你的小侄子好可愛。”
周雪君苦笑。
孩子都是別人家的聽話,小太子妃這是沒帶過孩子,等帶了這皮猴就不會覺得可愛了,煩人得緊。
程綰綰疑道:“誒,周小姐的哥哥已經(jīng)成婚了嗎?”
周雪君搖頭:“不是的。這不是臣女哥哥的孩子,臣女的親兄長尚未成婚,阿彥是臣女堂兄的兒子!
“哦哦,原來是這樣!背叹U綰沖小家伙笑笑。
這一笑,小家伙立馬來勁了,上前就要牽程綰綰的手,邊回頭問周雪君:“姑姑,我要太子妃姑姑陪我放風(fēng)箏!”
周雪君:“……”!!
她一個眼疾手快,連忙把小侄子揪了回來,壓聲警告:“都說了不許亂叫!也不許胡鬧!小孩子一邊玩去。”
周雪君要把小家伙趕走,程綰綰看小家伙可憐巴巴不情愿的樣子卻有些不忍。
尤其小家伙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可憐地看著她,像是在向她求助。
程綰綰不忍:“要不……我陪他玩一會兒?”
周雪君:“……”
周雪君神色難言地看了小太子妃一眼,眼底寫滿了“太子妃確定”?
程綰綰:“……”
怎么有點不好的預(yù)感……
程綰綰很快就為自己一時的不忍和剛才說小孩子可愛的話感到后悔了。
小孩子一點都不可愛!
她先是陪著小家伙過家家,小家伙扯地上的草,抓地上的土,盛到樹葉子上,用樹葉子做碗,要她吃。
程綰綰當(dāng)然不可能真吃,只能假裝吧唧吧唧吃掉。
程綰綰嘴巴都要吧唧僵了,總算過完了家家,小家伙又拉著她要捉迷藏。
他抓了土的手還沒洗呢,就來牽她的袖子,程綰綰心疼衣裳,又不好躲,好在有周雪君在旁邊,連忙把小侄子攔住了,晴云趕緊拿了帕子,給小孩子把臟乎乎的手擦干凈了。
捉迷藏小孩子躲得能有多好,程綰綰只能假裝找不到,陪他玩。
其實這些孩子氣的游戲,程綰綰陪一會兒也無妨,但是小孩子的精力實在是太旺盛了,程綰綰實在陪不住了。
最后還是周雪君這個真姑姑板起臉來,解救了她。
周雪君看著年輕的小太子妃累得直喘氣,忍不住好笑,一時忘了什么君臣,忍不住玩笑道:“太子妃還覺得臣女這小侄子可愛嗎?”
程綰綰:“……”
程綰綰苦哈哈,累得不行,索性往晴云肩上一靠,撇著嘴看著周雪君。
她什么話也沒說,周雪君卻笑出聲來。
程綰綰佩服道:“周小姐你真厲害!
“臣女也不厲害!敝苎┚,“臣女不常帶他的。他實在太皮了,每次玩累了玩哭了,臣女就把他丟回去,還給堂兄堂嫂讓他們?nèi)ズ!?br />
程綰綰笑出聲來,笑得開懷極了,笑聲像清脆的銀鈴。
周雪君也笑起來。
程綰綰突然覺得,周家小姐真有意思,和她以前見過的大家閨秀都不一樣。
小皮猴待了不多時,周雪君的堂兄周毅光發(fā)現(xiàn)兒子半天沒回去,料想堂妹應(yīng)該沒這么久的耐心帶那小子,一看,便看見草坡上除了周雪君,還有一個人。
周毅光是認(rèn)識程綰綰的,連忙過來,見了禮之后,忙把孩子帶走了。
周雪君的小侄子過來鬧這一出,倒是讓程綰綰和周雪君兩個人的關(guān)系一下子親近了不少。
周雪君本就對這位半點架子沒有,又十分甜軟可愛的小太子妃很有好感。
程綰綰這會兒也覺得周雪君為人很有趣。
兩個人歇著,又閑聊了會兒。這會兒氣氛便自在多了。
就在這時,又有人過來了。
等人走近了,程綰綰立馬認(rèn)出來,是那天在玲瓏閣給她讓胭脂的那位翁小姐,翁淑嫻。
“臣女還以為認(rèn)錯人了,原來真是太子妃。”翁淑嫻見到她十分高興,專門過來打招呼。
雖說今日沒有人糾纏程綰綰,程綰綰很高興,但是她莫名覺得有好多人都故意避著她。
她雖然不在意,但是也覺得怪怪的。
她難道是什么洪水猛獸不成?
好在有人主動來和她說話,還是這位大方友善的翁家小姐。
周雪君與翁淑嫻不熟,兩個人互相見了禮,一日游玩卻都有些累了,便索性坐在一處說話。
程綰綰說了自己和晴云釣魚,說烤魚多好吃、怎么烤最好。周雪君抱怨她那小侄子如何頑劣。
翁淑嫻大概才過來,還有些拘謹(jǐn),沒怎么說話。
三人坐了會兒,日頭挪了方向,樹蔭也挪了地方,三個人便起身,換個地方繼續(xù)坐下閑聊。
三人剛起身,卻是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一輛馬車停在了夷湖坡外。
隨即,馬車上下來一個婦人,四處張望,而后看見了三人之后,突然步伐飛快地過來。
程綰綰三人俱是愣了愣。
程綰綰半天才認(rèn)出來,那婦人好像是劉夫人。她在畫壽陽貴婦人的冊子上見過的。
這位劉夫人年過三十近四十,但是眼下看著,整個人像是蒼老得快五十歲了。
越走近,程綰綰甚至看到她頭上還有幾縷不知道什么時候冒出來的白發(fā)——之前幾次宴會的時候,都還沒有的。
程綰綰一時愣住。
翁淑嫻和周雪君卻是猛然間想到了什么,兩個人對看一眼,幾乎是同時說道:“太子妃,我們快走吧!”
“怎么了?”程綰綰懵了。
但還是下意識跟著兩個人的步子趕緊走。
可還沒來得及,那劉夫人已經(jīng)到了近前。
“劉夫人……”程綰綰道。
她剛要關(guān)心劉夫人這是怎么了,誰知話還沒說完,面前劉夫人步子不停,竟從袖中突然抖出了一把匕首來!
朝著程綰綰便狠狠地刺過來!
程綰綰頓時大驚失色,忍不住尖叫一聲:“。!”
因翁淑嫻和周雪君站在程綰綰身側(cè),晴云便站在后頭,說時遲那時快,卻是來不及上前護(hù)住了。
晴云撕心裂肺喊道:“太子妃小心!”
滋啦——
匕首狠狠扎進(jìn)肉中。
程綰綰瞪大眼睛,震驚地看著為她擋了一刀的翁淑嫻。
第176章
劉夫人這一刀用盡力氣,翁淑嫻捂著肚子頓時血流不止。
等劉夫人反應(yīng)過來,想再舉起匕首刺向程綰綰的時候,在暗處的若風(fēng)終于反應(yīng)過來,將人拿下了。
當(dāng)下場面混亂,誰也沒法顧忌到一個護(hù)衛(wèi)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周雪君先反應(yīng)過來,連忙和翁淑嫻的丫鬟一起,趕緊把人扶住。
翁淑嫻流血不止,已經(jīng)有些站不穩(wěn)。
程綰綰完全嚇壞了。
她還從來沒有面對面地被人這般殺機(jī)畢露地威脅過性命,尤其是眼睜睜看著另一個人因為她而受傷,為她擋了刀子。
那掉在地上的刀子到現(xiàn)在還染著鮮紅的血。
刺目得很。
程綰綰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般可怕的事情,在場的眾人里,除了瑞雪,她年紀(jì)又是最輕的,整個人不由自主完全嚇在了原地。
還是晴云反應(yīng)快,將她喚過神來,當(dāng)務(wù)之急,是趕緊救治翁小姐的傷勢。
程綰綰慌亂無措,還是周雪君冷靜些,眼下翁淑嫻的傷勢已經(jīng)等不及從宮里去找太醫(yī)出城來,只能立馬回城中找個醫(yī)館看傷,先把血止住了才是。
好在夷湖坡離城里并不遠(yuǎn),進(jìn)了城之后,又正巧碰到了同樣從城外回來的范書雯。
范書雯擅通醫(yī)術(shù),范府又離得不遠(yuǎn),范書雯便直接將人帶回了家中。
雖說范書雯看了傷勢之后有把握保住翁淑嫻的性命,但翁淑嫻到底不是尋常百姓,未免施善反成仇,范書雯還是叫翁家的下人去宮里請了太醫(yī),也一并通知了翁家人過來。
范書雯要給翁淑嫻看傷,旁人不便打攪,程綰綰幫不上忙了,只能在院子里等著,整個人有些失魂落魄。
周雪君過來陪著她:“沒事的,范小姐醫(yī)術(shù)很好,她說了,翁小姐性命無虞。太子妃不必過于擔(dān)心!
程綰綰紅了眼睛,垂著頭:“都是因為我,她才……”
“太子妃莫要胡思亂想!敝苎┚焓郑p輕拉了拉程綰綰的手。
這位小太子妃年紀(jì)輕,這般委屈愧疚的模樣,直如自家小妹妹一般,看得叫人心疼。
周雪君一時忘了什么尊卑。
她柔聲道:“事情是那劉夫人犯下的,并非是太子妃傷人,翁小姐是無妄之災(zāi),但罪魁絕不是太子妃,是那劉夫人啊!
程綰綰也知道,可是她心里就是愧疚得很,如若不是她在,翁淑嫻無論如何不會受這樣重的傷。
程綰綰自覺連累了翁家小姐,自己現(xiàn)在站在這里又一點忙都幫不上。
程綰綰用力抿了抿唇,把眼淚忍下,抬臉道:“勞煩周姐姐陪我跑這一趟,現(xiàn)在沒什么大事了,有范小姐在,翁小姐的性命保住了,周姐姐快回去吧,免得叫家里人擔(dān)心!
其實周雪君和這件事半點干系都沒有,她當(dāng)時只是正好在旁邊罷了。
原本她不用一起跟著回城忙前忙后的,周母也不欲她跟來。但是周雪君看小太子妃嚇壞了,又手足無措,這才一直陪著她忙前忙后。
周雪君瞠目看著小太子妃。
程綰綰嘴巴一撇,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周雪君快要哭出來:“今天要不是周姐姐,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了……要是翁小姐出了什么事……”
“呸呸呸!”周雪君打斷她,心一軟受了她這幾聲‘周姐姐’了,真當(dāng)她小妹妹一樣的哄。
又伸手牽了牽她:“太子妃莫哭,這不是已經(jīng)保住性命了嗎?家中我叫丫鬟回去傳幾句話,就說這里沒事了,有哥哥在家里,我家中人不會擔(dān)心的。”
周雪君忘了自稱“臣女”了。
兩個人就這么牽了會兒手,程綰綰才勉強(qiáng)把眼淚忍住了。
可是后面范書雯把血止了,出來拿藥,匆匆說了句‘家中藥材不夠,翁小姐肚子上怕是要留疤’,程綰綰一聽,才忍住的淚又冒出來了。
女孩子家,身上留疤不好看不說,更有可能影響將來的婚事和夫妻事,有些男子吹毛求疵,看不得女子身上有疤的。
程綰綰更加深覺自己還是連累了翁淑嫻。
她心里難受,眼淚實在要忍不住了,偏只能忍著。
還是范書雯看她一直等在院子中,固執(zhí)不肯去前廳暫歇,便又叫府中丫鬟就近收拾了一間廂房,讓小太子妃進(jìn)去坐著等。
周雪君陪程綰綰進(jìn)了廂房等候,見小太子妃咬著唇,眼淚一直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兒,卻就是不肯落下。
周雪君心道小太子妃是自矜身份,不肯在旁人面前掉眼淚,便起身說要出去吩咐丫鬟傳話回家中,讓家中人安心,離開了廂房。
程綰綰一個人在廂房里,只有晴云和瑞雪守在她身側(cè),素心素蘭在外頭堂廳門口守著,范書雯那邊翁淑嫻一有什么消息,便可以立即回來傳話,還可以給范書雯打打下手。
程綰綰心里擔(dān)心害怕得緊,一來是剛才在夷湖坡被劉夫人舉拿匕首要刺死她的兇狠模樣嚇住了,二來是翁淑嫻肚子上血淋淋的樣子,讓她害怕愧疚。
尤其是后者,眼下只盼太醫(yī)快點過來,將藥材帶過來。
程綰綰低下頭,眼淚要掉了:“晴云,瑞雪,你們先出去吧。我想自己一個人待會兒!
小太子妃聲音里有濃濃的鼻音,一聽便是強(qiáng)忍著淚。
晴云擔(dān)心她,本不想出去,但見瑞雪雖然也擔(dān)心,卻還是聽話‘哦’了聲就往外跑,晴云只好也趕緊跟著出去。
屋里只剩下程綰綰一個人了,她這才不忍了,屋門才一關(guān)上,程綰綰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幾聲清脆的落響,掉下的眼淚瞬間化作了珍珠,在桌上滾動。
程綰綰一邊哭,一邊攏了袖子,把珍珠都攏抱在面前,對著它們嗚嗚嗚地哭。
晴云和瑞雪就守在外頭。
晴云有些擔(dān)心:“太子妃,您沒事吧?”
太子妃方才被那發(fā)了瘋的劉夫人嚇住了,這會兒留太子妃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
“我、我沒事,你們誰也別進(jìn)來!”屋里人抽抽搭搭道。
晴云輕輕嘆了口氣:“是。奴婢知道了!
只好守在門口。沒再作聲。
程綰綰許久沒這般難過了,這一哭就忍不住,哭了好一會兒。
直到突然聽見推門聲。
程綰綰嚇了一跳,趕緊用衣袖把面前瀛珠都擋住,臉上的淚都來不及擦,頭也不轉(zhuǎn)背過臉急道:“不是說了不許你們進(jìn)來嗎!”
身后沉穩(wěn)卻略顯焦急的腳步聲還在靠近。
程綰綰急得白了小臉正要訓(xùn)斥。
身后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綰綰,是孤!
程綰綰愣了愣。
她轉(zhuǎn)過臉,一張微微泛白的小臉兒還掛著兩行淚,鼻尖哭得通紅,呆愣愣地看向男人。
江訣呼吸滯了滯。
小太子妃愣了下,嘴巴一撇,泛紅的杏眸里立即盈上水霧,水汪汪的淚珠打了個轉(zhuǎn)兒,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她對著他,可憐巴巴地一伸手,甕聲甕氣哭道:“殿下,抱!
江訣滯住的心口狠狠一跳,快步上前,一把將人接住抱進(jìn)懷里:“孤來了,沒事了。”
程綰綰才哭過一陣,眼睛卻好似水做的,頓時又哭起來。
江訣抱著人哄,哄了半天也不見好。
江訣沒法子,把人松開一點,先檢查小妻子身上,柔聲問:“綰綰有沒有哪里受傷?”
程綰綰淚眼漣漣地?fù)u頭。
江訣嘆氣。
程綰綰憋住一串眼淚問道:“翁小姐、她……”
江訣輕拍著小妻子的背:“無事。太醫(yī)已經(jīng)來了,沒有性命之憂,用藥及時,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留下疤痕。”
程綰綰哭得渾身抖動。
江訣心里疼得很。
小太子妃自己受了傷都沒有這樣哭過,卻是擔(dān)心害了別人哭成這般可憐樣。
可她分明什么都沒做錯。
江訣抱著人哄,耐心至極。
好半刻,程綰綰才止了淚。
桌上地上的瀛珠,早就掉了一片了。
程綰綰看看桌上,又看看地上,又隔著門看看門外,小聲問道:“我是不是給殿下惹麻煩了!
江訣還沒答話,小太子妃眼簾一垂,臉上已經(jīng)寫滿愧疚:“對不起,殿下!
江訣心一扯,把人抱緊:“道什么歉,要道歉也該是孤道歉!
程綰綰茫然,抬臉看他。
江訣不敢和小太子妃對視,眼皮一垂,低聲解釋道:“若不是孤處置決絕,那劉氏也不會發(fā)瘋找到綰綰頭上!
程綰綰不明白什么處置,什么決絕。
江訣這才告訴她。
原來劉夫人的女兒劉小姐,就在昨日,被江訣下令直接賜死了。
對這位劉小姐,程綰綰也有些印象,之前往東宮遞請?zhí)拈|秀里,就有這位劉小姐。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位劉小姐的父親是朝中的刑部尚書,位高權(quán)重。
這原不是什么大事,壽陽城里世家、官場,勢力盤根錯節(jié),意欲攀附東宮的人多了去了,這不是罪。
但劉小姐幾回邀約程綰綰無果,心中著急,便把主意直接打在了江訣身上。
她自負(fù)還有幾分姿色,于是在湖邊設(shè)計了一出落水求救的戲碼。
這戲碼雖老套,卻是一招鮮吃遍天。
她大聲呼救,引來的人不少,不過都在對岸,近岸邊只有江訣和秦宣,他們談事清了場的。再便只有兩個在不遠(yuǎn)處的閣中護(hù)從。
秦宣娶了妻,也不會水,自然不可能下水救人。
江訣倒是會水,在劉小姐的眼中,他也可以救她,英雄救美,本就是美談,再說她的樣貌又不比那個憨笨的太子妃差,太子憑什么不救她?
當(dāng)然,最關(guān)鍵的是,她爹是朝中刑部尚書,太子總不會眼睜睜看著朝中一部尚書的嫡女活活淹死吧?
劉小姐打算得好,但江訣還真準(zhǔn)備讓她淹死。
他可以讓暗衛(wèi)救她,但是壞了她的名聲,暗衛(wèi)又不可能娶妻,她還是要粘上東宮。
既然這樣,救與不*救都是麻煩,那還不如不救。
江訣最厭惡用這種低劣手段算計他的人,當(dāng)他堂堂一國儲君可隨他們拿捏不成。
于是乎,江訣真的只冷眼看著。
彼時是在城中大興坊的一處聽曲園子,名為煙雨閣。
煙雨閣中的人見太子和秦大公子都巍然不動,卻怕鬧出人命,就近處的兩個閣中護(hù)從,其中一個便去稟告閣中管事,另一個便趕緊過去救人。
這一救,卻反而害了五條人命。
第177章
護(hù)從救人,雖然救下了劉小姐的性命,但也壞了她的清譽。
不過這種事情,在大鄴并非什么累及終生的大事,也不過就是當(dāng)下數(shù)月有些不好聽的議論罷了。
雖說嫁進(jìn)東宮是沒了指望,但是一年半載過后,旁人誰還會記得這樣一件小事?
壽陽城里風(fēng)云際會,數(shù)不清的大事在這里迭見雜出,這種事,實在不算什么。
就算有人記得,劉家小姐又不是真的與人私相授受,那是為救性命,迫不得已而為之。
這種英雄救美之事,若成就一場佳緣,自然是一段佳話。但劉家官至一朝尚書,和區(qū)區(qū)一個商賈之家的護(hù)從,地位身份實在相差太過懸殊。
若是劉家小姐不愿意下嫁,那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倘若是擔(dān)心外界有什么議論,劉大人大可以收了這護(hù)從做義子,這便既報答了救女之恩,也維護(hù)了女兒的名聲,也不用下嫁。
可是,劉家并沒有這樣做。
劉家這位嫡小姐,家中有三位嫡親兄長,獨她一個小妹,受家中所有人疼寵,更被劉夫人看得十分嬌氣,以至于任性妄為,膽大包天。
她不愿意下嫁合乎情理,可是她千不該萬不該,非但不感激護(hù)從救了她的性命,反而怨恨護(hù)從壞了她的好事,更玷污了她的清譽。
劉家小姐在怨憤之下,又遭旁人奚落,一氣之下,帶著家中護(hù)衛(wèi),沖到那護(hù)從家中,將護(hù)從和他年邁的雙親全部殺死,就連護(hù)從同住家中的兄嫂,都沒有放過。
一家五口,全部被殺害。
若是只殺害護(hù)從一人,姑且可以算她一時氣憤,雖然也是忘恩負(fù)義、狼心狗肺,但是殺害護(hù)從一家五口所有人,更足見此女心狠手辣、喪盡天良。
她分明是在拿人命泄憤!
這里是壽陽,是帝都,是天子腳下!劉家竟敢如此草菅人命!
這個劉家小姐,眼里到底還有沒有王法!
江訣知悉時,劉家正欲將事情壓下,江訣盛怒,豈會姑息。
當(dāng)即派人將劉府一干參與此事的護(hù)衛(wèi)全部下獄審辦,而劉家小姐,則由東宮內(nèi)侍看押,只等審?fù)曜o(hù)衛(wèi)拿到證詞,即刻明正典刑,以安民心。
就在前兩日,劉家參與殺人害命的護(hù)衛(wèi)已經(jīng)全部斬首示眾,暴尸刑場兩日以儆效尤。
而劉家小姐,因刑部尚書劉大人在宮門外跪了一天一夜,只求東宮給劉家留些顏面。
江訣聽罷宮人稟報氣笑。
劉家要顏面?
那護(hù)從一家五口可是連命都沒了,他還有臉提什么顏面!
江訣冷笑,賜白綾一條,讓劉家女在府中自行了斷。
劉大人這才肯回家。
而江訣隨后一道圣旨,申斥劉家,又滿城布告,將劉家所行之事公諸于民,雖然在布告中隱去了劉家小姐的名字,但隨便一打聽,百姓便知布告中說的心狠手辣、目無王法之人是誰了。
劉家的顏面,到底沒保住。
可白綾賜死也好,降旨申斥也罷,都是劉家咎由自取。
就算要恨,也該是恨他江訣,劉氏那個瘋婦,卻對他的太子妃施加報復(fù),真是罪不容誅!
江訣心中怒火滔天,在小妻子面前,怕再嚇到她,才沒有表現(xiàn)出分毫,只柔聲安撫她。
程綰綰完全不知道劉家的事情。這事情就在前兩日,鬧得這樣滿城風(fēng)雨,恐怕東宮里的人也知道風(fēng)聲。
但是晴云她們沒有一個人在她面前提起過此事。
大約是得了男人的吩咐,刻意不在她面前提起,免得她多想吧。
難怪今日到了夷湖坡,沒有一個人敢來纏著她,原是都被劉家的事嚇住了。
劉家小姐被賜死的原因雖然是殘害人命,但是事情的起因卻是她故意落水一事。
她的死很難說和她算計東宮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至少在外人看來是這樣的。
而劉家小姐不但被賜死,還因為江訣張貼布告,落得死后罵名,劉夫人喪女悲痛欲絕之下,又聽得議論,所以發(fā)了瘋要報復(fù)。
可是程綰綰也委屈。
她一點都不同情那個劉家小姐,劉家小姐實在太壞了,害死了五條無辜的人命,他們何其無辜。
劉夫人為了女兒失去理智,卻為何要來報復(fù)她?
這些事情從頭到尾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
程綰綰簡直委屈死了。
但是翁家小姐比她還無辜,竟受此無妄之災(zāi)。
太醫(yī)看過之后,翁淑嫻才轉(zhuǎn)醒,被翁家人小心翼翼地接了回去。
程綰綰雖然擔(dān)心,但是也不可能跟著去翁家照顧,只能先回東宮。
周雪君陪伴她許久,要不是周雪君,程綰綰早就亂了套了,她又和周雪君再三道謝。
小太子妃同周家女說話的時候,江訣在院子里等她。
鄒公公跟著一道從宮里沒打轉(zhuǎn)就直接過來了。
鄒公公提醒道:“今日翁家小姐救護(hù)太子妃有功,殿下可要親自往翁家走一趟?”
江訣沒說話,微微垂著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鄒公公:“殿下?”
江訣幽幽回神,目光有些深暗,半晌才陰著臉說道:“劉氏怎么知道太子妃在夷湖坡?”
鄒吉愣了愣,表情頓時一變:“殿下的意思是……”
鄒吉連忙捂住嘴。
江訣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冷笑了一聲,眼底陰沉。
*
若說劉家小姐之事,是給了劉家一記重?fù)簦寗⒓掖笫艽驌,那劉夫人這次行刺程綰綰,便就是給整個劉府上下,帶來了滅頂之災(zāi)。
刺殺太子妃的罪名可不小。
劉夫人當(dāng)即就被下了獄,甚至并未將人關(guān)入刑部大牢之中,而是關(guān)在了大理寺獄中。
這擺明了東宮已經(jīng)對刑部尚書劉大人起了疑心,認(rèn)為他會枉法徇私,故而不肯將人放在他的管轄之下。
而劉家女所為,也是帝都這幾年來,在百姓之中發(fā)生的最為嚴(yán)重的仗勢欺人、枉殺人命的案子了。
朝中對東宮將會怎么處置劉家一時間都十分矚目。
因為劉大人是朝中刑部尚書,朝廷的從一品大員,動一發(fā)則牽全身,想來太子會稍有考量。
然而,事情的結(jié)果卻出乎眾人預(yù)料。
三月中旬,東宮明旨下諭,劉家行刺太子妃,罪同行刺東宮,按律當(dāng)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但念及劉大人供職刑部尚書數(shù)年,還算克盡厥職,未有徇私枉法之處,酌情只夷三族。
只夷三族。
眾人:“……”
這道旨意一下,如水入油鍋,整個壽陽頓時議論紛紛。
百姓個個拍手叫好。
他們倒不在乎什么刺殺太子妃,而是為劉家仗勢欺人、隨便就能殺害平民百姓而氣憤。
那護(hù)從還是煙雨閣的人,家中尚算富余,若換了他們這些更無權(quán)無勢的百姓,豈不是死得更快更慘。
朝中大臣們卻是各有憂慮。
要說人命,世家大族、高官要職之人,誰手上沒沾過幾條人命?
不過是隱蔽些罷了,沒劉家這么明目張膽挑釁王法的,真是腦子進(jìn)了水,這女兒怕不是生下來討債來的。
話雖這么說,但誰也不敢上諫說太子罰得太重了,畢竟太子的性情大家都知道。
太子暴戾,可絕不是傳言,真惹惱了他,沒準(zhǔn)直接就把求情之人的官職罷免了,來個同罪以罰,收拾收拾滾回家給劉家哭墳去吧。
他們可不想被免官回去給劉家哭墳。
只有一個人跑到江訣跟前來求了情。
這人正是禮部尚書陳大人。
早便說了,這位陳大人是個性情中人。
雖然他和劉大人并不相熟,但到底同朝為官這許多年,有些不忍。
陳大人道:“那劉家女和劉夫人所為,實乃她們自己一意孤行,劉大人雖然在這次處置家事之時有些略失偏頗,但到底殺人害命和刺殺并非是劉大人之罪啊!”
江訣臉色陰沉,并未說話。
正巧禮部左侍郎也一同前來,本是來稟政事的,不想陳大人會為劉家求情。
見太子面色陰沉,左侍郎道:“大人,此話這么說就不對了!
陳大人看他。
左侍郎身為下屬,姿態(tài)十分謙卑,低頭說道:“大人,那劉家女設(shè)計落水,算計殿下,這件事暫且不論,但是,殿下的行蹤向來是隱秘之事,就算那劉家女有心算計,她一個深閨貴女,又能從何處得知殿下的行蹤呢?”
陳大人一愣。
左侍郎低頭繼續(xù)道:“大人細(xì)想想,煙雨閣中一向?qū)F人的行蹤保密,不會輕易泄露給旁人,而那日殿下和秦大公子有事相談,即便是煙雨閣之中的人也靠近不得,那劉大人的女兒又是怎么順利過去實施計劃的呢?”
陳大人這才驚醒過來,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其中關(guān)竅。
難怪太子殿下對刑部尚書的處置如此不留情面,原來劉尚書分明是牽涉其中,并非真的毫不知情,更不存在什么被妻女牽累。
原來是如此。
陳大人趕緊請罪,額頭出了一陣?yán)浜埂?br />
江訣面無表情,揮手讓他起來。
兩人稟完事,沒再說任何別的話,趕緊走了。
待兩人一前一后出了奉德殿,江訣盯著門口二人背影看了片刻,移回視線。
第178章
自打程綰綰在夷湖坡出了事,江訣雖然宮中事忙,卻一連半月都早早下朝回東宮,陪在小太子妃身邊。
程綰綰被夷湖坡那天的事情嚇著了,但是,還不至于在東宮里好端端地待著,都會感到害怕。
程綰綰更多的其實是擔(dān)心翁家小姐的傷勢,也不知道她在翁府里如今怎么樣了?
江訣卻是后怕。
他不敢想那天要真的是小太子妃出了什么事情,他該當(dāng)如何?
程綰綰午間小憩睡醒,在床上賴了一會兒起身。
她撥開床幔,揉了揉眼睛,果然又看見隔間的暖閣里,男人在處理政事,高大的身形端正挺拔,略微低著頭,眉宇間專注。
程綰綰坐在床邊看了會兒,打了個哈欠,徑直過去。
寢殿里這會兒沒有別人在,晴云她們也都在外頭,程綰綰不叫她們,她們是不會隨便進(jìn)來的。
程綰綰只穿著寢衣,如今天氣漸暖,又是在屋里,并不冷。
她腳步聲很輕,但走到暖閣門口的時候,男人還是若有所覺地抬起頭來。
男人朝她笑了笑:“睡飽了?”
程綰綰面色訕訕,有些不好意思,她今日似乎睡得格外久,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很困。
大抵是天氣暖和起來,到了真正意義上的春困秋乏了。
小太子妃又打了個哈欠,沒打完便拎起小手來,連忙把哈欠擋住,然后把剩下半個哈欠忍了回去,杏眸隨即沁出淺淺一層霧意。
她面頰微微紅起來:“睡飽啦!
江訣看著她,唇角的笑意始終沒有落下,又聽小妻子話音里含著剛睡醒的軟糯,他心間發(fā)軟,忍不住放下筆,朝半睡半醒的小妻子招手。
“過來!
程綰綰踢嗒踢嗒,寢鞋沒穿好,只踩在腳下,乖乖過來。
到男人跟前,江訣拉住她手,一把將小妻子拽下來抱進(jìn)懷里,抱到膝上。
程綰綰低呼一聲,連忙攀住男人脖頸。
江訣低笑了聲:“還怕孤接不住你?”
程綰綰面頰微紅,他說話就說話,低頭離她這般近做什么……
程綰綰躲開小臉,細(xì)聲道:“殿下怎么又在暖閣理政……”
“不想孤在這里?”江訣問。
男人一邊低聲問,一邊頭壓得更低,一手捏起了程綰綰的下巴,迫使她小臉仰起來,一低頭,在她唇瓣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程綰綰攀著男人脖頸的手忍不住抓緊了一下。
江訣有所覺,正要退開,嘴角勾了勾,薄唇又壓下來,加深了這個吻。
男人退開的時候,眉眼望下來,程綰綰微微喘著氣,看見男人眼底很深很深,繾綣柔色像濃稠的墨,化也化不開。
程綰綰被看得不好意思,又躲開視線去。
江訣抱著人笑了笑,托著小妻子的屁股在膝上放好,讓她坐穩(wěn)些:“孤再有一會兒就處置完了,綰綰陪孤一會兒?”
程綰綰怔了下,看了男人眼,紅著臉頰乖乖點了點頭。
男人便抱著她,一邊處置朝政。
程綰綰靠在男人懷里,很識趣地沒去看那些折子上寫了什么。
但其實男人根本沒想避著她,所以才將人抱在懷里,舍不得松開半刻。
男人胸膛寬闊堅實,程綰綰靠在男人胸口,嬌小的身量像只小兔子似的窩在男人懷里。
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很安心,春困秋乏又來了……
她本就沒睡醒,男人懷里好睡得很,她沒一會兒就閉上了眼睛,呼吸聲均勻。
江訣很快就注意到了,低頭看了眼懷里睡得酣甜的小人兒,有些冷厲的眉宇間化出一片柔軟。
他看了會兒,無聲笑了笑,低頭在小妻子額上很輕地吻了下,繼續(xù)看折子。
但一舉一動輕了許多,怕擾了懷里小人兒酣甜的美夢。
江訣理完政,就把懷里貪睡的小妻子叫醒了。
程綰綰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揉了揉眼眶,男人遞過來一杯溫?zé)岬乃苯舆f到她唇邊,喂給她喝。
程綰綰還有些不清醒,乖乖張嘴,讓男人喂。
等男人喂完,把盞杯遞下去的時候,程綰綰才看見晴云已經(jīng)立在一旁了。
她頓時覺得羞,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還喝不喝?”男人問。
程綰綰慌忙搖頭:“不喝、不喝了!”
她一邊說,一邊連忙要從男人身上下來。
江訣抱著她,懷里人一動,他臂彎下意識收緊,將人箍在膝上越發(fā)抱穩(wěn)。
晴云看見小太子妃耳朵都紅了,低頭抿下笑,知小太子妃怕羞,忙躬身道:“殿下和太子妃沒有別的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
“退下吧。”江訣道,也知道小太子妃是害羞了。
等晴云退下,江訣抱著人笑:“人都走了,還裝模作樣要下去做什么?”
程綰綰正蹬著腿兒要從男人身上下去,他這么一說,她愣了愣,立刻就握起小拳頭去捶打男人胸口。
“什么裝模作樣,誰裝模作樣了!”程綰綰又羞又惱。
江訣任她捶打,只仰起下巴笑。
等小太子妃把氣撒了,他才捉著人的手抓進(jìn)掌心,低聲哄:“好了,打也打了。叫人看見便要從孤身上下去,方才沒人的時候也沒見綰綰這么矜持,還說不是裝模作樣。”
程綰綰就是被戳中才惱羞成怒的。
偏男人還說。
程綰綰氣得對著男人又是一通捶打。
最后沒了力氣,噘著小嘴一頭扎進(jìn)男人胸膛,呼呼喘氣:“殿下真討厭。”
“戳穿綰綰就是討厭了?”江訣笑。
程綰綰抬起手,作勢又捶了男人胸口一下,但已經(jīng)沒了力氣,比撓癢癢還輕。
江訣接住小太子妃有氣無力的手,笑著哄她:“好好好,孤不說了。綰綰裝模作樣的時候,最是可愛!
程綰綰:“……”
不是說不說了嗎,討厭。
程綰綰和男人鬧了一通,徹底醒了。
她靠在男人懷里道:“殿下其實不用總陪著綰綰的,綰綰真的沒事了。綰綰在東宮里很安全的,不會再有人行刺了!
江訣“嗯”了聲,只道:“孤也不是專門陪你,孤在暖閣批折子安靜,沒人來打攪。”
這確實是一點好處,但是朝中林林總總的折子都要搬到西宮暖閣來也著實麻煩,所以歸根結(jié)底,江訣還是為了陪著小妻子。
不只是求她安心,亦是求他自己安心。
她在他身邊,時時刻刻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心里才會安穩(wěn)放心些。
晚膳時,程綰綰還是很擔(dān)心翁家小姐的狀況。
等用完晚膳,她終于對男人道:“殿下,明日……綰綰能不能去翁府看看翁家小姐?”
江訣筷子一頓。
程綰綰抿唇。
江訣神色略微動了一下,但面上幾乎不可察,少頃他點了點頭,溫和道:“綰綰想去便去,只是要把青影帶在身邊!
程綰綰身邊,一直以來是若風(fēng)暗中跟著保護(hù)她的,但是在夷湖坡出事時,若風(fēng)沒能及時出手阻止,以至于翁淑嫻因東宮之事受傷,小太子妃更受到了驚嚇,還因此愧疚。
所以若風(fēng)受了重罰,挨了一百鞭,到現(xiàn)在還下不來床。
青影一直是男人身邊的近身護(hù)衛(wèi),負(fù)責(zé)保護(hù)男人的安全,就這么調(diào)到她身邊來,是不是不太好……若是男人遇到危險怎么辦?
但這念頭只在程綰綰腦子里轉(zhuǎn)了一下。
男人的身手深不可測,從大婚夜那天便可見一斑,并不比青影和若風(fēng)差的。
程綰綰仔細(xì)想了想,恐怕這段時日只要她出門,男人就會把青影放在她身邊的,除非她不出東宮的大門。
但是據(jù)她所知,翁家因為她在夷湖坡受到了牽連,翁家小姐受了那么重的傷,自那之后,男人并沒有對翁家有過任何的嘉獎和表示。
程綰綰一面是擔(dān)心翁家小姐,一面也是擔(dān)心東宮對翁家無動于衷會被人議論,所以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要親自去一趟翁府。
這樣一來,她若不肯帶青影,男人只怕不會放她出東宮。
程綰綰很快點頭答應(yīng):“好!
男人這才笑了笑。
*
翌日,程綰綰起身后,梳妝更衣后往翁府去。
翁府在朝中不算炙手可熱,但是翁父也是朝中要員,所以有關(guān)翁夫人,程綰綰在冊子上背過,有些了解。
從冊子上來看,翁夫人此人是個很隨和的人,沒什么特別的好惡。
程綰綰到了翁府之后,正是這位翁夫人親自出來接見,見面說了幾句話,程綰綰便感覺到,翁夫人果然是個很和善的人。
和翁家小姐一樣。
程綰綰帶了謝禮來,特意來謝翁家小姐之前相救她的恩情。
翁夫人不敢收,連說這是為人臣子的本分,不敢受東宮的謝禮。
程綰綰只好說,當(dāng)是賞賜,翁夫人這才勉強(qiáng)收下。
坐了會兒,程綰綰便說要看一看翁家小姐。
翁夫人立馬起身領(lǐng)她過去。
路上,程綰綰不露聲色地又為男人解釋了一通,說宮中政務(wù)繁忙,殿下心中記著翁家的功勞,只是一直不得空表露罷了。
其實這是客套話,再忙差個人來的時間總是有的。
但是男人連差人都沒差人來過翁府。
說起此事,程綰綰心里也覺得十分奇怪,這有些不像男人的做派。
他怎會對翁家的事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第179章 (捉蟲)
程綰綰不太懂朝政,雖然心里覺得奇怪,但是心想或許男人是另有安排。
她便只是在心里疑惑了一小會兒,等跟著翁夫人到了翁家小姐的院子,她便將此事拋之腦后了。
翁夫人到了女兒院子門口,便要提聲喚女兒翁淑嫻出來拜見行禮。
程綰綰連忙攔住翁夫人:“不必了!翁小姐是為護(hù)我受傷,她還在養(yǎng)傷,期間不易挪動,我進(jìn)去看她就好,若因此妨礙了翁小姐養(yǎng)傷,那反倒是我不該來了!
翁夫人目露感激:“太子妃實在有心了!
程綰綰只笑笑。
雖沒有驚動翁淑嫻出來行禮相迎,但是翁夫人身邊的婆子十分識趣,趁兩人說話,連忙進(jìn)去通告了一聲,翁淑嫻的丫鬟便代替自家小姐出來拜見,迎了程綰綰進(jìn)屋中。
翁夫人把人領(lǐng)到,只進(jìn)屋說了幾句話,翁淑嫻仍在榻上不便起身,本要下榻行禮,被程綰綰攔住了。
翁夫人留得二人說話,親自去了廚房吩咐備宴。
不管太子妃肯不肯賞臉留下午膳,主家的禮數(shù)總是要盡到。
程綰綰還不知翁夫人已經(jīng)去廚房吩咐準(zhǔn)備席面了。
她同翁淑嫻說了幾句話,安撫翁淑嫻在榻上繼續(xù)坐好之后,自己在近榻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了。
先問過翁家小姐的傷勢。
翁淑嫻笑道:“有勞太子妃掛心了,不礙事的,已經(jīng)好許多了。”
程綰綰面露愧色看著她。
當(dāng)時翁家小姐被劉夫人拿匕首刺后那血淋淋的畫面,程綰綰記憶猶新。
當(dāng)時翁家小姐流了那么多的血,傷得站都站不穩(wěn),差點連性命都交代在了那一日,可見傷勢有多重,根本沒有她現(xiàn)在說的這么輕松。
程綰綰心里難受,聲音都低下去一截:“翁小姐那日……為何要救我?”
程綰綰其實一直想問的。
那天她看見翁家小姐擋在她面前,替她挨了一刀,那時她就驚住了,在原地呆住久久動彈不得。
程綰綰捫心自問,若是那天換做她自己,她肯定是不會為了別人拿自己的性命去替人擋刀子的。
除非是……除非是瑞雪,還有殿下。
可她和翁小姐相識甚淺,翁小姐怎么會為了她舍命擋刀呢。
程綰綰覺得困惑。
翁淑嫻被問得愣了一下,很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她還傷著,聲音有些虛弱:“不瞞太子妃說,其實……其實倘若那天知道劉夫人手里拿的是匕首,是要行刺,臣女也不會這般不顧自己的性命。”
程綰綰看她。
翁淑嫻紅著臉道,這抹紅在蒼白的臉上尤其明顯:“臣女當(dāng)時其實并沒有想那么多,只是覺得同太子妃有緣,當(dāng)時只以為劉夫人要冒犯太子妃,所以下意識擋了過去,誰想劉夫人竟……”
翁淑嫻說起劉夫人來,有些后怕,又有些惋惜。
程綰綰沒想劉夫人,耳朵還在回響翁小姐說的“覺得同太子妃有緣”這句話。
其實程綰綰也覺得自己同翁家小姐有緣,而且現(xiàn)在她又欠了她這么天大的一個人情。
程綰綰在壽陽沒有朋友,就算有稍微熟識的人,像是五公主和周家小姐,卻都是因為她太子妃的身份,才與她們有了交集。
只有這位翁家小姐,與她相識的時候,根本還不知道她的身份。
不管怎么說,這對程綰綰來說,都是不一樣的。
尤其經(jīng)過這次的事情,程綰綰私心里把翁家小姐已然當(dāng)做了自己在壽陽的第一個朋友。
程綰綰鼓起勇氣道:“翁小姐,之前在玲瓏閣的時候,翁小姐讓給我胭脂,當(dāng)時翁小姐說,全當(dāng)交個朋友。這回,翁小姐又救了我的性命,若翁小姐不嫌棄,以后就請翁小姐真的拿我當(dāng)朋友一樣吧,不必拘于我太子妃的身份!
程綰綰卑微地笑笑:“我本來就是一個小官家的小庶女,年紀(jì)小也不懂事的,若是翁小姐覺得唐突……”
“太子妃這從哪里說起!”翁淑嫻連忙坐直了,十分懇切地說道,“太子妃切莫妄自菲薄。太子妃能得太子殿下眷顧青睞,必定自有過人之處,何必管旁人說的那些什么酸話呢!
程綰綰眨眨眼。
翁淑嫻目光又一斂:“只是……只是臣女豈能與太子妃稱作朋友,君臣有別……”
“沒關(guān)系的!”程綰綰頓時高興起來,忍不住伸手握住了翁淑嫻搭在床邊的手。
但只一下,她又立馬放開了。
程綰綰笑道:“我沒有什么朋友,翁小姐肯和我做朋友,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翁淑嫻怔了怔,緩緩才笑起來:“那臣女就高攀了。”
程綰綰交了個朋友,十分高興,同翁淑嫻在屋里說了許久的話。
約摸還有一刻鐘就要到午時,翁淑嫻院子里來了人。
由丫鬟引著進(jìn)院中,又進(jìn)屋來。
“小姐……”丫鬟掀開門簾。
“太子妃。”竟是鄒公公站在門口。
鄒公公是東宮內(nèi)侍,倒也不必在意什么男女有別,但是他還是沒有進(jìn)屋來,只在門口站定。
程綰綰見到鄒公公來,立馬就站了起來:“鄒公公,您怎么來了?”
鄒吉站在門邊,沖著小太子妃笑了笑:“奴婢替太子殿下,來接太子妃回去。”
“殿下這么早就回宮了?”程綰綰奇道。
雖然這段時日男人每日都回來很早,就為了多陪著她,但是昨晚她同男人說了,今日要來翁府,不定待多久,讓他不必很早回來的。
這才什么時辰,他已經(jīng)回東宮去了?
程綰綰這才透過門簾看了眼天色,日頭已經(jīng)高懸,外頭天光甚亮,原來都已經(jīng)快午時了。
那時辰確實是不早了。
鄒公公見小太子妃誤會了他的意思,笑道:“殿下還沒有回東宮呢。殿下剛從宮里出來,知道太子妃還沒有回去,便繞道直接來了這里,F(xiàn)下殿下的馬車正在外頭,等著接太子妃一起回去呢。”
鄒吉說這話的時候,笑得格外高興。
畢竟太子殿下從前哪會費這等功夫來接人,足見如今殿下夫妻感情甚篤,這是好事。
若是……能再添一兩位小皇孫,那就更是天大的好事了。
程綰綰自不知鄒公公在想什么,只是沒想到男人直接過來接她了。
時辰也不早,程綰綰也不好再待,便起身告辭。
第180章
離開翁淑嫻的院子之后,程綰綰還要同翁夫人說一聲再走,免得失了禮數(shù)。
程綰綰才走出不遠(yuǎn),便迎面遇上了翁夫人。
程綰綰沖著翁夫人微微一笑,正要開口。
翁夫人先著急福了福身說道:“太子妃,臣婦實在失禮,不知府上哪里招待不妥當(dāng),適才聽府里下人說太子殿下來了,就在府門外,已等了許久了,臣婦實在愚鈍,這才出門請殿下進(jìn)府來,可是……可是殿下卻是道不必,寧愿就在馬車上坐著……這……”
程綰綰還以為男人剛來,聽翁夫人的意思,他卻是已經(jīng)等了有一會兒了。
只是一直在馬車上等著,并沒有露面。
太子私下除了勇毅侯府,并不常與臣子往來,尤其是到臣子的府上,更是少之又少。
有人道是太子怕被人議論結(jié)黨營私,所以格外避諱,也有人道太子只是懶得和臣子結(jié)交往來。
畢竟太子掌政十年,這朝里朝外,什么不是太子說了算。
太子還用結(jié)什么黨、營什么私?
是以東宮的馬車停在翁府門外,馬車上又不見人下來,翁府的小廝便一直沒認(rèn)出來。
程綰綰不知男人等了多久,不過眼下翁夫人正誠惶誠恐,只以為是府里什么地方行事不妥,得罪了太子,以至于太子寧愿在府門外干坐在馬車上等待,也不愿意下馬車來進(jìn)翁府稍坐。
程綰綰只好先寬慰翁夫人:“翁夫人說的哪里話,翁小姐于我有恩情,太子殿下亦是記在心里的,怎會是翁府招待不妥當(dāng)?shù)木壒剩S是殿下還有什么要事不便耽擱吧!
“可是……”翁夫人看著程綰綰,“據(jù)府門口的小廝說,東宮的馬車已經(jīng)在門口停了兩刻多鐘了!
程綰綰:“……”
什么?!
翁夫人言下之意,便是太子都已經(jīng)在府門口耽擱了這么久了,怎么可能會是有什么要事。
程綰綰一臉的尷尬,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翁夫人倒是沒再說什么。
程綰綰偏過頭,看一旁鄒公公,小聲問道:“殿下等了許久了?”
鄒公公笑瞇瞇道:“不久、不久。”
程綰綰:“……”
程綰綰嘟囔:“殿下怎么也不早些讓您來叫我……”
鄒公公只笑笑,沒說話。
還能是為什么,殿下素來對人對事都沒半點耐性,獨獨對小太子妃,是寵著縱著什么都依著。
既然小太子妃說要來翁府,不定要待到什么時候才會回去,殿下當(dāng)然不會不識趣地專門跑來催人。
只是眼下,時辰實在是不早了。
再待下去,太子妃就該在翁府用膳了。
程綰綰知道,男人的心思鄒公公沒法子解答,她便也只是自言自語。
男人都等了那么久了,程綰綰不好再耽擱,便同翁夫人說要告辭。
翁夫人這下更是驚恐,連連說道:“太子妃恕罪,這這這……定是府上有哪里招待不周了。殿下不愿下馬車,如今連太子妃也要走……”
程綰綰忙道:“不是的,只是時辰不早了,我確實該走了。”
翁夫人道:“正是啊,都已然這個時辰了,臣婦早命廚房準(zhǔn)備好席面了,只等太子妃賞臉了!
程綰綰:“……”
翁夫人這般驚惶不安,又已經(jīng)備好了席面,若是別人程綰綰斷不會留下的,她知道自己如今身份特殊,是大鄴的太子妃,某種層面上她的所作所為就象征著太子的態(tài)度,所以不能輕易和哪家臣子走得太近。
可是偏偏是翁家。
翁淑嫻救了她的性命,而且剛才她還眼巴巴兒地說要和人家交朋友,實在不好轉(zhuǎn)眼就這點面子都不給。
這……
程綰綰只好看鄒公公。
鄒公公面上神色平靜,不見波瀾,只眼神不著痕跡地暗暗掃了翁夫人一眼。
在程綰綰眼里,翁夫人的擔(dān)心驚惶不無道理,若是換了她,她家明明救了太子妃一命,太子卻不僅一點表示沒有,還到她家*府門外停了馬車一停半天,卻就是不下來不進(jìn)府。
這實在很難讓人不多想啊。
但是在鄒吉眼里,翁夫人這一番誠惶誠恐,卻是很有裝模作樣的嫌疑。
鄒吉沒有表露想法,反而面上笑道:“既然如此,太子妃且在府中稍坐,奴婢再去問過太子殿下便是!
翁夫人一聽,又是誠惶誠恐,連忙行禮謝道:“有勞鄒公公再跑一趟了!”
鄒吉笑笑,跟著翁府的下人出府去再問。
程綰綰無可奈何,只好跟著翁夫人去正廳稍坐。
不多時,翁府的下人便著急忙慌地來稟話,說是老爺回來了,太子殿下也同老爺一塊兒進(jìn)來了。
“老爺回來了?”翁夫人大松一口氣,喃喃道,“可算回來了,也不知今日怎回來這么晚……”
翁夫人轉(zhuǎn)頭,朝程綰綰笑道:“叫太子妃笑話了,老爺不在,臣婦實在招待不周!
程綰綰心累,只能再三說道:“沒有的,翁夫人沒有招待不周!
不一時,傳來翁大人的說話聲,翁夫人連忙出去相迎。
很快,翁大人進(jìn)了前院,而翁大人身側(cè),男人身著一身玄錦袍服,身姿凜冽修長,袍上的綴紫色暗紋在日光的照映下忽明忽暗,說不出的矜貴,又自有一股壓人的威勢。
男人迎面走過來,鋒利的面孔上神情沉冷,顯得拒人千里,對翁夫人所行熱絡(luò)的大禮,更是視而不見。
程綰綰怔了怔。
男人看到她的時候,眼底冷戾的漠然才消散了去,朝她牽起嘴角微微勾了勾。
那一剎那神色的變化太快,程綰綰只覺得被什么晃了一下眼睛,看著男人的目光直了一瞬,繼而才抿了抿唇害羞地移開了目光。
翁夫人行完禮,又朝江訣請罪,大抵是和對程綰綰說的同樣的說辭。
不同于程綰綰的關(guān)切安撫,男人自始至終面色冷漠,仿佛對翁夫人的誠惶誠恐完全無動于衷。
翁大人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男人,但是翁夫人顯然還不習(xí)慣,一時間連請罪的話都說不下去了。
翁大人瞪了妻子一眼,朝男人做了個‘請’的手勢:“殿下請進(jìn)正廳稍坐,席面馬上就好了!
翁大人才說完,男人便停了步子。
程綰綰還在正廳里站著,翁夫人和翁大人都圍在男人身邊,倒顯得這會兒她像是被丟在正廳中的了,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里頭。
翁大人順著男人的視線看過去,這才看到程綰綰。
連忙行禮。
程綰綰沒來得及免了翁大人的禮,男人站在院中,背曲腰躬的翁大人和低眉低眼的翁夫人,越發(fā)襯得男人的身形高大挺拔,如同冷松一般,透出一種冷冽又迫人的氣勢。
偏對她溫柔。
“綰綰,過來;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