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東宮里曖昧纏綿之時,順親王府的世子院里,一片寂寥清寂。
將睡時分,主院屋中一片冷清的氛圍,只有程湘湘一人獨自坐在桌邊,神色氣惱。
而順親王世子袁浩,不見蹤影。
“秋菊,什么時辰了!”程湘湘問,不知道這是第幾遍了。
秋菊顫了顫,輕聲道:“回稟世子夫人……已經是子時一刻了……”
程湘湘胸口一陣起伏,氣惱更甚。
自從程湘湘嫁進順親王府,新婚之夜沒能圓成房,到現在,她甚至已經回過門了,也依舊不曾和袁浩圓房。
新婚后頭兩夜,是她自己的問題。
她實在被成婚當夜那滿屋子爬來爬去全是蛇的場面嚇壞了,連日驚夢不得安睡,甚至白日里在屋子里坐著,也時不時惴惴驚起,總疑心從哪處犄角疙瘩里又會有蛇鉆出來。
袁浩想和她圓房,她卻憂心忡忡,草木皆兵,男人幾番安撫無用,便也失了興致,只能作罷。
過了兩三日,程湘湘才好了些。
但是等到她終于能和袁浩圓房的時候,當天晚上,云煙閣又火急火燎來了個丫鬟,把袁浩請走了。
那一晚,袁浩沒有再回來。
而偏偏程湘湘還不能表現出一絲的怨氣和不滿,因為云煙閣并不是什么姨娘小妾的住所,而是袁浩的嫡長女的居所。
袁浩原本是有正妻的。
不然,以程家在京都的身份和地位,就算有個嫁進東宮做太子妃的女兒,也萬難攀上親王府的門第。就算能嫁進來,最多也不過是個側室。
不過是因為袁浩的原配妻子多年前就過世了,袁浩娶程湘湘,雖然也是做正妻,但續弦和原配的分量總是不一樣的。
程湘湘原本不覺得如何,左右都是正妻,她照樣是名正言順的世子夫人。
而且原配沒有留下兒子,只留下了一個病歪歪的女兒,也不會威脅她和她將來兒子的地位。
可是,程湘湘現在才意識到,這個原配留下的女兒有多么煩人!
一連幾日,每晚她預備和袁浩圓房的時候,云煙閣就派人來,說是小姐不舒服,袁浩立馬撇下她,就去云煙閣了。
聽說這個嫡小姐一直就是病歪歪的,隔三差五的生病,但是也沒有病得這么頻繁的吧?
再說好巧不巧,怎生每次都是晚上生病來叫人?
程湘湘怎么能不氣,她分明覺得這就是云煙閣那個病秧子故意所為!
“秋菊!你去問問,袁哥哥今晚還回不回來了!”程湘湘惱道。
秋菊忙應聲告退去問。
秋菊一走,屋子里就顯得更冷清了,程湘湘端了茶喝,端起來發現茶水都喝光了,她氣得再忍不住,一把把茶杯扔了出去,砸在地上“砰”一聲響。
“每晚病、每晚病!怎生不病死她算了!”程湘湘怒罵道。
程湘湘又想起今日回門,她不過是不愿意對程綰綰那個小庶女低三下四地討好,大哥和袁哥哥就都來指責她。
大哥就算了,可是袁哥哥從來最維護她,怎么今日也偏幫程綰綰那個小庶女呢?
而那個小庶女,命卻那樣好,就連太子也對她寵愛有加……
程湘湘心里忍不住的嫉妒,眼下的冷清和以前在程府的眾星捧月相比,她心里又止不住的委屈。
馬上就是中秋了……
她好想家……
程湘湘氣極反傷,兀自傷心。
屋里,另一個伺候的丫鬟俯身過去,去撿起地上被扔掉的茶杯,垂下了眼。
*
八月十五即是中秋,到時宮里會有家宴。
而八月十五前一日,江訣帶著程綰綰再去了一趟正安寺。
之前程綰綰沒供奉成的佛經,她又重新抄了兩份。一份是給江訣的母妃禎貴妃的,另一份是給她自己的母親。
當然,也不全是她一個人抄的。太子也幫她一起抄了一些。
佛經抄完之后,程綰綰檢查的時候,有些后悔——她沒上過私塾,本來字就寫得勉強,偏偏太子的字又寫得那么好,就顯得她的字更加難看了。
早知道她還不如一個人全抄了呢……
不過抄都抄完了,供奉在即,也只能將抄好的兩份佛經拿來正安寺了。
皇族之人和一般官宦之家供奉的牌位不在一個地方。
正安寺供奉靈牌的地方在后山,后山的供廟佛祠供奉著皇族中人的靈牌。此地重要,因此只有皇族中人和寺內人可以進入。
程綰綰上次來的時候沒有進來,這回跟著江訣進來,才發覺供廟很大,若是她上回一個人進來,說不準還會迷路。
而這地方又人少清凈得很,到底是供奉牌位的地方,程綰綰膽小,幽靜之中不免覺得有一絲瘆人。
不過她沒有吱聲,只是緊緊跟著男人的步子,寸步不離。
沒走多遠,江訣就察覺到了。
小太子妃跟得很緊,小尾巴一樣長在他身后。
四下安靜,江訣慢了步子回頭問:“怎么,害怕了?”
是有些害怕,但程綰綰不好意思承認。
江訣也不要她答,直接朝她伸手:“怕孤就牽著你。”
程綰綰愣了愣。
她低頭,看男人伸過來的手,手掌寬大,骨節分明,看起來就莫名讓人安心。
程綰綰卻沒去牽,小幅度搖了搖頭,小聲道:“還是不要了。佛門清凈地,這樣不好。”
許多寺廟里是有這種規矩,進了寺廟不可牽手。
程綰綰低頭。
嘴上說著拒絕的話,江訣卻瞧見小妻子的眼神還眼巴巴地落在他掌上,分明是想牽又不敢牽的模樣。
江訣抿了絲笑,伸手過去,直接牽住小妻子:“佛法慈悲,當知你心思純明,只是膽小,絕無污玷。”
被男人一把牽過,大步流星往佛祠走,程綰綰不由自主跟上,不知不覺中已是紅了臉。
她心下微快地跳著,目光落在男人牽她的手掌上一瞥,又立馬移開,更不敢抬頭,看滿處四下神佛。
*
在佛祠供奉了禎貴妃的佛經,又拜見了禎貴妃的靈位之后,程綰綰去了香殿。
離供廟不遠,是官宦世家供奉牌位香火的所在。
程綰綰此前也從未來過。上回來,佛經沒供奉成,她也就沒進香殿。
之前她每年有機會,也會抄一些佛經,請求父親帶來正安寺一并供奉給母親。她不敢請趙夫人,因為趙夫人多半是不會肯的。
這是
第1回 她自己來。
江訣陪著她進殿,程綰綰自己捧著經文,在滿殿的牌位里頭找自己母親的牌位。
香殿里比佛祠稍微好些,沒那么清幽嚇人,皇族人一年大約只有固定的日子才能來正安寺供奉,而香殿里官宦世家則可常來供祭,到底多些人氣。
程綰綰也就沒那么害怕了。何況自己的母親也在這里。
江訣耐心等著,想著等小太子妃找到牌位,供奉祭拜之時,他也上幾炷香火。
然而,等了良久,江訣卻只等到小太子妃茫茫然地回來。
江訣蹙眉:“怎么了?”
程綰綰捧著抄好的佛經,臉上的神色滿是疑惑,又有些惴惴不安,茫然無措至極。
她低聲:“殿下……我、我沒找到阿娘的靈位……”
第122章
程綰綰說話極是小聲,她生怕是自己看漏了才沒有找到阿娘的牌位。
但她前前后后找了好幾遍,確實是沒有看見。
江訣皺眉:“沒有找到?”
程綰綰小心點頭。
江訣環視香殿內。
香殿不比佛祠,這地方大,素日百官世家在這里供奉的香火多,比起皇家佛祠的肅穆,香殿要紛雜許多。
燭火搖影,難免看漏。
江訣略沉吟,又伸手牽她:“孤陪你再看一遍。”
程綰綰小心覷了男人一眼,沒伸手給男人牽:“多謝殿下……綰綰跟在殿下身后就好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牽她了。
江訣:“……”
小丫頭人沒多大,心思卻不少。適才在外頭勉強肯叫他牽著,在這殿中卻是不敢再叫他牽了。
江訣無奈:“那你跟著孤,莫怕。”
“綰綰不怕。”程綰綰低頭小聲道。
不知道是在回應他,還是在給自己打氣。
江訣帶著小尾巴,在香殿里轉了一圈,里里外外的牌位都看了一遍,卻是真的沒有找到小太子妃生母的牌位。
程綰綰也跟著又看了一圈,也沒有找到。
兩人又轉回到門口。
江訣看面前的小妻子,她面上比剛才更加茫然無措了,眼神不住地閃動著,似是不安。
江訣這回沒問小太子妃肯不肯,直接伸手牽了小太子妃的手握進掌心:“先出去再說。”
程綰綰沒掙動,她現在心里想不到旁的,只是在想她阿娘的牌位怎么找不見呢?阿娘的牌位到底在哪里?
江訣牽了程綰綰出香殿,找了個小沙彌問詢此事。
小沙彌也不知香殿詳細的情形,又是太子問話,不敢絲毫怠慢,忙去請了香殿的殿主來。
香殿的殿主負責日常照管香殿的油燈、香燭,負責清潔香殿各處以及供奉的牌位,照管供器和供品。
香殿里的牌位,殿主最清楚不過了。
程綰綰說了自己母親的名姓,香殿殿主只略微一想,便立馬搖頭:“貧僧照管香殿多年,從未曾見過鐫此名姓的靈位。太子妃您的生母名姓少見,貧僧若見過,定是不會忘記的。”
程綰綰愣住,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江訣面色略沉了沉:“除此香殿,可還有別處供奉官宦家眷的靈位。”
殿主搖頭:“再無別處了。再有就是供奉皇家靈位的佛祠和普通人供奉香火的大殿了。”
殿主幾番話說完,江訣心里已經隱隱有了猜測,但看小太子妃手足無措、茫然可憐的樣子,他心下不忍,又怕還有一絲希望,遂命人去查看大殿的供奉。
不出意外,仍舊沒有找到。
偌大一個正安寺都找遍了,都沒有找到阿娘的牌位,程綰綰心里隱隱地明白了什么。
她心下微微有些錐痛,喉間被什么緊緊繃住似的,一陣陣的窒悶。
她不敢把那個猜測說出來,又或是不忍說出來,怕叫自己難堪,也怕叫故去的人難堪。
程綰綰都能想到的,江訣早已有了猜測。
小太子妃沒吱聲,江訣便也沒作聲。
他只輕哄地拍了拍她的背道:“莫要多想,這件事孤一定查清楚。岳母的靈位,孤亦會安置。”
*
翌日便是中秋宮宴。
程綰綰回去趁著男人沐浴偷偷蒙在被子里哭了場。
她自以為藏得很好,江訣回來吹了燈,抱著小妻子睡的時候,卻明顯察覺到枕下有異物。
一摸,便摸出來是瀛珠。
江訣默,沒戳穿小太子妃偷偷哭鼻子的事,只把懷里的人抱得更緊了些。
她太苦了。
若是連偷偷哭鼻子的資格也沒有,還要被人戳破,那她該多難過。
*
中秋宮宴這日,江訣放了百官休沐,不用上早朝。
不過百官可以休沐,他卻還有事要做,半日都不在。
到了午間,回來陪小太子妃用了午膳,之后又出去了。
再等到傍晚時,江訣才回來,接程綰綰一同入宮參加宮宴。
宮里的宮宴大多在景福宮操辦,中秋宮宴也不例外。
程綰綰和江訣到的時候,除卻帝后,眾人都來得差不多了。
大公主寧安公主攜駙馬進宮,五歲的女兒也帶進宮了。
二皇子江昊帶著蜀王妃參宴,也帶著四歲的小王女,他還有兩個庶子,年紀太小,就沒帶著。
程綰綰到的時候,大公主的女兒正在和二皇子江昊的女兒一起玩鬧。孩童無拘,倒是讓肅穆的宮墻都添了幾分節日的喜慶輕松。
五公主昌樂公主江婉筎,終于也解了禁足反省,進宮來參宴。
不過她心情似乎不太好,程綰綰同她最相熟,進來后本想和她打個招呼,但是五公主似乎在出神,根本沒看她。
六皇子江偃、七皇子江煜、十皇子江澈,也都到了。
七皇子江煜還坐在輪椅上,進殿的時候,六皇子偏過頭正在和他說話,十皇子沒在座席上,圍在江煜身側,大概是在關心他的腿。
看了一圈,除了帝后,只有八皇子江丞還沒到了。
江訣和程綰綰來得稍微晚了些,一進來,江昊看見他就道:“三皇弟終于來了。”
江昊看一眼八皇子江丞的空位,怪聲怪氣道:“嘖,這老八怎么回事,三皇弟都到了,他怎么還敢比三皇弟還晚到。”
陰陽怪氣,看似在說八皇子,其實是在說江訣來得太晚。
江訣當然聽得出來。
他牽著小妻子先坐下,跟著自己入座,朝江昊掀了掀眼皮,又淡定垂下:“嗯,說的是,等他來了罰他的酒。”
江昊:“……”
第123章
雖是家宴,但宴席也十分豐盛,每人面前的條案上時鮮的瓜果清香撲鼻,又擺滿了瓊漿玉液、珍饈美饌。
八皇子江丞差不多是和帝后前后腳到的。
帝后一到,眾人起身行禮。
皇帝擺手示意眾人起身。
等眾人重新落座,江丞單獨起身,給帝后獻上了中秋禮。
這本是家宴,沒那么多規矩,更別說準備獻禮。除了江丞,沒人再準備禮物。
江丞給皇后準備的是一尊玉菩薩像,雕工精致不俗,一看便是能工巧匠費時費力所雕篆的。
皇后喜歡佛像一類,又喜歡玉石,對此禮物很是喜歡。
而江丞給皇帝準備的是一幅名家的仙山圖,據說尋了半載才尋到。
皇帝就喜歡修仙問道,仙山圖,正是送在皇帝心坎上。
皇帝十分高興,當場就賞了江丞不少好東西。
江丞一笑,立馬又舉杯,連飲了三杯謝恩。
引得皇帝開懷大笑。
歌舞還未上場,宴會場面就已經熱鬧起來了。
江昊心里不痛快。
江訣坐了太子之位就算了,這種家宴上,他作為皇帝最長的兒子,怎么竟還沒有老八有存在感?
江昊忍不住道:“八弟叫我們好等,原來是去準備這些了。”
江昊話頭一轉,不知怎么又轉了江訣身上:“三皇弟也來遲了,不知道是不是也給父皇母后準備什么東西去了?”
江訣:“……”
這江昊是不是腦子有病,怎么又攀扯到他身上了?
江訣煩躁看那二愣子一眼,怪不他排行老二。
皇帝也看向江訣,明知江昊故意在挑事,皇帝也順著問:“太子可準備了什么?”
程綰綰少見這等場面,好在上回東宮宴她自己主持,也開了眼界,不至于少見多怪,但當下皇帝一問,她還是不由微微有些緊張,不由看身側的男人。
江訣:“……”
江訣看皇帝一眼,隱晦地煩躁地掃了皇帝一眼。
江訣轉頭,看身側小太子妃,眸色溫和了些:“孤娶了太子妃,讓父皇母后心頭大石落下,再不必操心孤的終身大事,這豈不是孤送給父皇母后最大的禮。”
江昊:“……”
江昊一嗤:“這算什么禮……”
他話音未落,蜀王妃忙扯了扯他的袖子。
江昊轉頭就看見龍座上皇帝和皇后都笑起來,顯然都是十分滿意的樣子。
皇帝跟著這一鬧,換了太子一個白眼,忙叫歌舞上場,打斷兒子們唇槍舌劍。
程綰綰這才松了口氣。
時值八月,正是秋蟹肥美的時候,條案上正擺著。
程綰綰之前吃過江訣給她帶的青蟹,挺好吃的,她想吃,但這些渾身都是硬殼的家伙,她不太會吃,上次就是男人給她剝的。
不過今日這么多人,也不好叫太子給她剝蟹。
程綰綰又怕自己剝不好鬧笑話,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吃。
她便捏著筷子,去夾條案上別的東西吃了。
不過沒吃幾口,旁側男人的手就遞了過來,還推過來一個小碟。
小碟里,裝著剝好了的兩只肥美秋蟹。
程綰綰轉眸看男人。
男人坐得端直,不笑的時候神色微冷,顯得生人勿近,但男人察覺到她眼神,回望過來時,便勾起嘴角朝她笑了笑,笑意幾分溫柔:“吃完孤再給你剝。”
程綰綰一時間微微愣住,望著男人眼底溫存的笑意,恍惚間有種快要陷溺進去的錯覺。
她忙收回目光,低頭吃蟹。
江訣又給她剝了兩只蟹,程綰綰只管吃,后面就不好意思了。
“殿下,我吃好啦,不用再剝了。”程綰綰道。
江訣看她一眼,神色淡淡的,只眼角微微瞇著一絲笑。
他淡淡“嗯”了聲:“你吃好了,孤還沒剝夠。”
程綰綰:“……”
男人又推過來一碟剝好的蟹肉:“吃吧。”
程綰綰:“……”
程綰綰默默埋頭吃,余光悄悄瞟男人,心跳莫名微微加快。
這番舉動到底叫人看見。
江昊剛才被蜀王妃制止了話頭,這下又忍不住了:“三皇弟是吃了來的嗎,怎么光給皇弟妹剝蟹,自己不吃。”
剛吃完一口蟹肉的程綰綰:“……”
江訣掃了江昊一眼,這回是真的有些煩躁了。
但他還沒說話,七皇子江煜先笑了起來:“二皇兄,這話酸不溜秋也該二皇嫂說,三皇兄這是疼三皇嫂,二皇兄學著點才是。”
江昊一嗤:“男子漢大丈夫,學這些什么尊卑顛倒的東西作甚!”
江訣冷眼看過去。
江煜笑:“二皇兄,這是夫妻情趣。”
江昊:“什么夫妻情趣,分明就是……”
程綰綰生怕因為她這點事皇子們吵起來,她忙大了一點聲音,把小碟推開說道:“殿下!我不吃了!我不吃了!”
她邊說,又覺得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便把頭埋得低低的,又端了酒杯攥在手里,急匆匆喝了一口酒壓驚,卻是未料酒有些烈,一下子嗆到,猛地咳嗽起來。
江訣:“……”
江昊是不是要死!
江昊就是想和江訣爭,也未真的動氣,程綰綰誠惶誠恐嚇得連忙推碟丟筷的樣子,又被酒嗆到,咳得滿臉通紅,這倒是叫江昊一時語結,不知再說什么好了。
景福宮內氛圍一時僵持住。
就在這時候,五公主江婉筎突然站了起來。
她突然越眾而出,快步從座席后走出來,一直走到殿中央,朝著座上的皇帝和皇后直直地就跪下了。
不僅皇帝和皇后,其余眾人也都愣住了。
皇后先是驚訝,接著面露憂色,似是忍不住想說什么,但張了張嘴,到底沒開口。
而皇帝也是先一驚,跟著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蹙眉。
皇帝蹙眉道:“昌樂,你這是做什么?”
昌樂公主江婉筎跪在大殿中央,朝著皇帝和皇后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竟行此大禮。
程綰綰看呆住,沒察覺到身側的男人放下了適才給她擦過酒的帕子,面色沉了下去。
江婉筎叩首完道:“父皇、母后,今日佳節,兒臣恰有一喜事相求。”
皇后忍不住開口:“婉筎……”
江婉筎卻不肯停,也不看皇后,只看著皇帝一字一句大聲說道:“父皇!兒臣懇請父皇為兒臣與勇毅侯府次子秦昭賜婚!”
第124章
江婉筎心儀秦昭,這在宮里不算什么秘密。
江婉筎喜歡秦昭這許多年,雖然時有尋機會到秦昭跟前試探,但秦昭對她顯然并沒有情誼。
五公主并非強人所難之人,傷心過,氣惱過,但從未想過要用自己公主的身份去強迫施壓于秦昭。
但是今日……
程綰綰看著跪在殿中央朝帝后叩首的五公主,她雖遲鈍,之前也看出來五公主喜歡秦二公子。
但是喜歡歸喜歡,五公主之前的態度和今日完全不一樣。
而且五公主是求賜婚,不管成或者不成,她總該是有幾分希冀和歡喜的。
但是五公主的臉上卻分明面如死灰。
歌舞正要再上場,見此情形都不知要不要繼續上。剛才說話的眾人也都安靜下來,都看著殿中央跪著的人。
皇帝盯著五公主看了片刻,眉頭始終沒有松開,從高座上看下來:“昌樂,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五公主面色動了動,聲音像是從牙齒縫里擠出來的:“兒臣……知道。”
不知為何,五公主臉上閃過一絲難堪。
皇帝沉默著,臉色有些難看,像是在強忍著怒氣。
皇后擔心地看著女兒,但是五公主低著頭,沒有看到皇后擔心和暗示的眼神。
“昌樂,”皇帝咬了咬牙,神色很復雜,似惱怒,又有些不忍,“你該知道,朕不喜歡強配姻緣,秦家小子對你無意,朕斷不會給你們賜婚。”
江婉筎對皇帝這個回答似乎并不意外。
倒是一旁的皇后,神色微微動了動,看了皇帝一眼,又收回視線。
江婉筎垂著頭,頭也沒抬一下,只重復:“請父皇為兒臣與勇毅侯府次子秦昭……賜婚。”
“昌樂!”皇帝輕斥。
五公主仍舊沒抬頭:“請父皇……”
“夠了!”皇帝怒聲打斷她的話,“朕知道你在想什么!瓦剌來使,要與大鄴聯姻,你不想和親是不是?!”
五公主臉上的表情終于動了動,灰敗的臉色不禁泄露出一絲不甘夾雜著絕望。
顯然正是被皇帝說中了。
在場眾人都有些詫異。瓦剌來使,大鄴正在準備迎接,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聯姻的事,眾人卻都沒有聽到任何風聲。
程綰綰也一點都不知道,太子只和她說瓦剌來使,也壓根沒提及聯姻的事。
陛下皇子眾多,但公主只有兩個,大公主寧安公主已經成婚,與駙馬育有一女,只剩下五公主昌樂公主,年已雙十,但至今未有婚配。
若一定要和瓦剌聯姻,那就只有五公主一個人選。
可是江婉筎怎么會愿意遠嫁到千里之外的異族外邦去?自古多少公主遠嫁和親,自此一去,終其一生都沒有再回來的機會。
更有甚者,早早客死異鄉。
莫說江婉筎本就有心儀之人,當然是想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可就算沒有,她也不愿意和外族聯姻。
可是如果瓦剌使者到了,她再說不愿意,想再找個人成親,那就來不及了。
只能在瓦剌使者到壽陽之前,先把婚事定下來。
既然為了躲過聯姻一定要先定下婚事,江婉筎當然有一點私心,她當然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定親。
皇帝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皇帝不能答應。
“昌樂,你身為公主,自小錦衣玉食長大,享天下萬民奉養,若瓦剌是為聯姻而來,國書已至,朕現在再為你賜婚,便有拒婚之嫌,必定有礙于兩國和平,而你身為公主,既享了萬民奉養,肩上也自有你的責任。朕亦不想拿自己的女兒來與外族邦交,可若瓦剌執意于此,朕難道為了你一人,就坦然不顧地讓邊關無數百姓和將士深陷戰火之中么?”
江婉筎神色動了動,面色越發灰敗。
皇帝道:“朕若答應,邊關若起戰事,流血漂櫓雖遠在千里之外,你居于壽陽,你又能否心安吶?”
江婉筎肩膀一抖,原本跪得筆直,像是突然失了力氣,整個人一下子頹落下去。
她也知道身為公主,有些事,一旦面臨,就別無選擇。
可是她心里委實不甘,也不敢想如果遠嫁瓦剌,將來會發生什么。
瓦剌人不通禮教,女人如財產一般,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又有部落之爭,紛戰無數……
江婉筎眼眶酸澀無比,忍著才沒落下眼淚來。她只覺得跪在殿中,前半生所有的尊崇與榮光,這一刻都低微到了塵埃里。
這種場面,程綰綰沒有說話的資格。
她只能遠遠地看著五公主,心里升起濃濃的憐惜。
以前她覺得自己日子過得很辛苦,羨慕世上許多人一生下來就尊貴無比,有父母疼愛兄長庇護。
可是這一刻,程綰綰才明白,原來即便是尊貴如公主,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每個人來到這世上,都有自己的苦要嘗,有的和她一樣,是年年日日,細小瑣碎的苦,有的則和五公主一樣,尊榮順遂半生,一朝要嘗的苦降臨,便如數十年積累的透雨一日傾瀉,海嘯山崩,劈天蓋地。
方才飲了一口烈酒,*程綰綰覺得到現在胸口都還有些燙,連起伏的情緒也比往常更劇烈一些。
她悄悄掐了自己一把,讓自己清醒些,一邊繃緊了腦子里的弦,一邊牢牢關注著場面的變化。
二皇子江昊與五公主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江昊站起來:“父皇,瓦剌小人怎配娶兒臣的妹妹!”
江昊看了看江訣:“三皇弟之前不是和他們立了盟約嗎,是三皇弟沒把他們打服,還是瓦剌人生性狡詐善變。前不久瓦剌才在邊境侵擾,現在一轉頭,又來要聯姻了,五妹怎能嫁這樣的人!”
“你坐下!”皇帝斥道。
“兒臣不坐!”江昊梗著脖子,“五妹你站起來,我認為你這主意甚好!叫瓦剌人白跑一趟長長記性,這般背信棄義之人,還敢惦記我大鄴的公主!”
皇帝:“……”
江婉筎知道江昊說了不算的,但是哥哥肯為她說句話,她心里到底也回過了一點溫度,只是她沒有站起來。
江昊著急:“母后!您倒是說句話啊!”
皇后看了兒子一眼,微微蹙眉,又看了一眼身側的皇帝,話音里夾雜一絲嘆息:“昊兒,你先坐下。這件事,你父皇自有定奪。”
怎么都叫他坐下……
江昊氣惱。
他還要再說,蜀王妃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江昊急了:“你老拉我干什么!”
蜀王妃:“……”
江煜這時候也小心插進話:“二皇兄,你別著急,父皇和三皇兄不會不管五皇姐的。大不了三皇兄再去把瓦剌打一頓唄。”
皇帝:“……”
江訣:“……”
皇帝氣笑了:“朕看太子該把你打一頓!”
江煜:“……”
江昊:“三皇弟,那你是什么意思?和瓦剌的盟約是你當初簽訂的,這才多久,他們怎么又來要好處,太貪得無厭了吧!依我看,老七說得對,就該再打他們一回!狠狠打!你要是不敢,我去領兵!”
十皇子江澈只大致弄明白狀況,但早已十分義憤填膺,馬上跟著叫起來:“二哥二哥!我也去、我也去!”
江昊贊許點頭:“有種!這才是大鄴的皇子!”
江偃、江丞:“……”
江丞嘆了口氣:“二皇兄先坐下吧,父皇又沒說一定要五皇姐去聯姻。只是賜婚之事太過突然,需得慎重,父皇怎能輕易答應。”
江偃點頭:“八弟說得對,二皇兄你先冷靜冷靜。”
江昊還待要說,蜀王妃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江昊氣惱看過去。
轉頭才看見,原來不是蜀王妃,是蜀王妃懷里抱著的小王女。
江昊這才收起了一臉氣惱的表情,勉強坐下了。
五公主自始至終沒有再說話,皇帝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看向江訣,這才問:“太子以為呢?”
不等江訣說話,皇帝跟著又肅了肅神色,說道:“太子若是為了親情枉顧邊關將士和百姓,朕可不會由了你。”
江訣:“……”
皇帝說罷,緩和了臉色,像是完成了一個什么任務似的。
眾人的目光都望過來,自始至終沒有說話的男人面色有些沉,勻長冷白的手指搭在條案上,慢慢地敲了兩下。
“咚-咚-”
敲擊聲在空曠的大殿里清晰可聞。不大的聲響,因著男人峻挺的身姿和沉冷的面容,卻充滿了威壓。
殿中一時間呼吸聲似乎都輕了下來。
江訣這才開口,聲音極冷,如洎寒霜:“聯姻之事,事關重大。瓦剌國書中所寫內容,有關聯姻一事,只有孤和禮部、鴻臚寺的幾個大臣知道,昌樂,你是如何得知。”
皇帝也知曉聯姻之事,但是皇帝是不會私下告訴五公主的。
就連皇后也不知情,但皇后知道瓦剌來使,大約也有所猜測。既是猜測,便不會同五公主說,五公主更不會為了一個猜測,在中秋宴這日當眾請求賜婚。
這般看來,五公主是得知了確切的消息才會如此。
可是皇帝皇后都不說,那幾個大臣得了江訣之令,只準備瓦剌來使一事,對聯姻一事暫且保密,那五公主從何處得知她可能和瓦剌聯姻一事呢?
第125章
所有人的注意力當下都在聯姻這件事本身上,倒是沒有誰去想,江婉筎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就連江婉筎自己似乎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江訣一問,江婉筎面如死灰的臉上才恢復了一點表情,露出微微困惑的神色,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是江婉筎并沒有說出來,她有些畏懼江訣,聲音都微微有些不穩:“三皇兄,我……臣妹是從……是從宮人口中偶然聽到的。”
江訣睨著她,神色未動:“哪個宮人。”
江婉筎目光躲閃:“臣妹……臣妹記不清了……”
“是記不清,還是莫須有。”江訣冷道,又說,“在你眼中,孤還算是儲君么。”
江婉筎忙道:“自然是!三皇兄是名正言順、當之無愧的儲君!”
江訣:“哦?那你還敢欺君。”
江婉筎心里咯噔一下。
她心一沉,便知江訣在開口問她的時候,其實心里多半已經有答案了。
江婉筎連忙俯身拜下:“太子皇兄恕罪!”
程綰綰坐在一旁,頭一回看到男人真正作為太子的模樣。
那般冷酷,那般漠然,即便地上跪著的是血親的皇妹,也未有一絲憐憫柔情。
程綰綰倒不覺得怕,只是陡然覺得這樣的男人有一絲的陌生。
而跪在地上請罪的五公主,看向男人的眼中,也未見半分僥幸,有的只是疏遠的敬畏。
程綰綰說不上來,是該覺得男人太過冷酷無情,還是該覺得高處不勝寒的他有些孤單可憐。
江訣顯然不打算輕易放過此事。
江昊忍不住又站了起來:“三皇弟,五妹怎么得知消息的現在重要嗎?重要的是三皇弟你打算怎么做。”
“孤怎么做,何時要向你交代了。”江訣笑起來,聲音卻冷得結冰。
江昊一時語塞。
他慣常拿著皇兄架子的時候,江訣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和他計較的。
江昊有些下不來臺。
江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江婉筎,話音冰冷道:“二皇兄與其關心昌樂嫁與不嫁,不如為昌樂多備些嫁妝。瓦剌千里之別,到時缺了什么,二皇兄怕是鞭長莫及。”
江婉筎一聽這話,整個身子頓時一軟,眼淚立馬沖到了眼眶,險些要哭出來。
江昊也是一愣:“你、你還真打算讓五妹去和親……”
江訣冷聲:“聯姻和親,本就是身為皇室中人的職責所在。”
江昊氣:“那若來的是個瓦剌公主要嫁你,你也高高興興地娶嗎!”
江訣面如寒霜的臉上這才動了動,下意識地看了身側的小太子妃一眼。
程綰綰也聽著呢,心口猛地跳了一下,有些不安,但很快又平靜下來。
江訣默了默,收回目光。
他半刻未答江昊的話,再開口時卻反問:“二皇兄還不打算承認么,聯姻的消息,你從何處得知又透露給昌樂的。”
江昊和江婉筎面色俱是一變,顯然正是被江訣說中了。
江婉筎這下真的是絕望了。
江昊站著,也愣住,幾次張嘴,但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皇帝沒作聲,皇后終是忍不住道:“昊兒,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昊看了皇后一眼,又看向江訣,雖然極是不愿,但還是從座席后走了出來,在殿中央跪下。
“父皇,母后……兒臣……”江昊難以開口。
江訣沒說話,皇帝催道:“說!”
江昊只得承認:“兒臣那日……那日正巧在宮中碰到了太子,說了幾句話后,兒臣見他匆匆離去,兒臣一時好奇,就、就跟了他一段……結果見到幾個大臣攔他說話,看起來十分著急的樣子……”
“繼續說!”皇帝擰眉催。
江昊咬牙:“兒臣……兒臣又一時好奇,出宮時就攔了禮部尚書詢問……然后就……”
就知道了。
皇帝看了江訣一眼,略微松了口氣,但還是立馬呵斥二皇子:“好奇好奇,你怎么就這么好奇!”
江昊:“……”
這件事上,江昊的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若是換了旁人,江訣必定嚴懲,但若是江昊,以他那腦子,多半真的只是好奇,而非伺機窺探國政和儲君。
但是,禮部尚書陳大人的問題就嚴重了。
江訣明令說過,聯姻之事不可外傳,但這位禮部尚書轉頭就告訴了二皇子江昊。
此人是個直性子,不大可能故意為之……
他又對瓦剌十分不滿,可能真的只是一時口快說漏嘴了。
但也說不準。
總之,不管有意無意,違命泄露朝政機要,都必得重罰以正綱紀。
江訣心里思索著,待江昊說完,皇帝看他。
江訣沉吟片刻道:“二皇兄近來許是勞累,行事有些糊涂了,便在府中休養三月吧。”
說的好聽是休養,說的不好聽,其實就是勒令禁足反省。
被弟弟這般教訓,江昊心里有氣,也不服氣,但是這件事確實是他心虛,他當時知道之后也是著急,沒多想就告訴五妹了。
誰知道江婉筎今日把事情鬧了出來。
江昊只能認栽:“是!”
皇后松了口氣。
太子的為人,看似冷酷,處置卻是留了情面的。
皇后看了眼一旁的方霞,方霞會意,連忙躬身過去,攙五公主起身。
江婉筎原是不肯,但是因為她這一鬧,哥哥江昊都跟著受罰了,她生怕再牽累母后,只能跟著方霞姑姑起身退下。
歌舞繼續。
但是卻半點沒了方才的氣氛。聯姻之事說開,眾人心中一時都各有憂慮。
程綰綰現下也是真的吃不下了。
江婉筎回去座席上,遠遠的,這會兒才向程綰綰看過來,目光中隱隱有哀求。
程綰綰留意到,心下也十分不忍。
剛才男人的模樣冷酷可怕,程綰綰不太敢開口幫五公主說情,再說國家大事,也不是她說情就有用的。
但是,不知道是喝了酒還是昨日委屈沒能哭干凈的緣故,程綰綰覺得,五公主這個時候孤立無援,連皇后娘娘都不能明目張膽地為她說一句話,二皇子也受了罰,這種時候,她一個人多么無助呢。
就像她以前一樣。
連親生父親也不管她,甚至還一直欺騙于她。
程綰綰心生同悲,不知道哪里來的膽子,就朝男人靠過去了。
“殿下……”
江訣臉上寒意未消,轉頭看過來的時候,眉眼仍是堆積著冰雪,寒意逼人。
程綰綰一下子噤了聲。
江訣看她,看了會兒:“嗯?怎么?”
程綰綰抿唇:“沒、沒什么……”
江訣面色慢慢緩和下來:“想說什么就說,你和他們不一樣。”
程綰綰愣了愣,一時也沒明白,男人說的她和他們不一樣,是什么意思。
程綰綰猶豫了一下,遠遠隔著大殿又朝五公主看了一眼,這才對男人開口:“殿下,五公主她……”
“若是昌樂的事,便不必說了。”江訣道。
程綰綰立馬噤聲,臉上頓時帶上了幾分小心翼翼,胸口不知為何,也微微有些悶。
江訣語氣其實并不重,只是他壓著聲音,便顯得語氣略微有些沉。
他看到小太子妃臉上小心翼翼的神色,怔了怔,隨即立馬嘆了口氣,盡力將聲音放得更和緩些。
“孤是說,你不用擔心。孤方才說的那些話都是唬人的。聯姻的事,孤和父皇會好好商議。無論于情于理,孤都不會希望大鄴需要用公主聯姻來穩固與外邦的關系。”
程綰綰半懂不懂,但看男人神色柔和,心下就安穩了許多。
程綰綰連忙朝五公主看了一眼,安撫地、輕輕地彎了一下嘴角,很淺很淺地笑了一下。
江婉筎也不知這是什么意思,但總歸是笑,應當是好的意思。
江婉筎也回了一個笑,絕望之中,終于稍微有了那么一點點安心。
“怎么臉有些紅?”程綰綰才收回視線,臉頰突然被男人指腹輕蹭了一下,江訣問道。
程綰綰一愣。
江訣垂目看著小妻子泛紅的臉:“是不是殿中太悶了?”
程綰綰愣愣的,也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其實她也不知道,方才那一鬧,好似是有些悶……
*
這場宮宴散得很快。
聯姻的事一鬧,眾人都沒什么過節的興致了。
宴會散后,大公主江紜和二皇子江昊等人便都各自出宮回去了,十皇子江澈也隨宮人回啟祥宮去了。
只留下了江婉筎和程綰綰,還有江訣。
江訣去慶康宮同皇帝商議聯姻之事,江婉筎不想出宮,皇后也擔心她,便帶著她一同回去昭仁宮。
程綰綰則是要等江訣一起回東宮,所以在等他。
程綰綰等啊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迷迷糊糊不知道是不是等得太晚了,便睡著了。
江訣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她趴在桌上睡了。
“綰綰。”江訣輕聲。
桌上的人半點反應沒有。
睡得很沉。
江訣沒再叫,小心將人抱了起來,打橫抱在懷里,又命鄒吉罩了件披風給程綰綰蓋著,直接抱著人出宮。
等上了馬車,江訣將人放下,攬在懷里,吩咐馬車穩些,一路回去東宮。
這途中,馬車顛簸了兩回,小太子妃始終沒醒過。
江訣納罕。
也是睡得太沉了些。
回到東宮,江訣仍舊將人抱下來,他動作輕,小太子妃仍是沒醒。
進了東宮,沒走多遠,鄒公公低聲上前詢問:“殿下,準備好的焰火……”
今日是中秋,宮宴到底拘謹,江訣本想著早些回來,給小太子妃放焰火看,沒成想人卻是睡著了。
還睡得這樣沉。
也不好把人叫醒就為了看焰火。
江訣低聲:“別放了,讓她睡吧。”
鄒吉躬身:“是。”
江訣抱著程綰綰回去西宮,宮宴上飲了酒,他身上有些酒氣,將小太子妃安置后便去沐浴。
江訣動作利落,很快沐浴完回來。
他進盥室前,是將小太子妃平放在榻上的,回來時,人卻轉了個身,朝著里側了。
江訣腳步頓了頓,繼續朝床榻邊走過去。
沒等走近,男人便看見榻上裹著被子的人一動一動的,像是在顫抖,而耳邊,還有斷斷續續的嗚嗚聲傳來。
這是在……哭?
江訣立馬過去。
他拿開被子來,果然看見小太子妃蜷縮成小小一團,抱著膝蓋在嗚嗚咽咽的哭。
江訣:“……”
這是怎么了?
江訣一怔,立即俯身過去:“怎么了,綰綰?”
蜷縮成一團的人沒理會他,自顧自地哭,肩膀一抖一抖的,顯是委屈極了,但卻還忍著,連哭聲都小小的,怕被人聽見似的。
江訣心口都在疼。
只好先把人抱起來,擁在懷里,給人擦眼淚,好聲好氣地半哄半問:“怎么了,怎么哭了?誰欺負孤的綰綰了?”
第126章
程綰綰一邊哭,被男人擦去的眼淚一顆一顆變成了瀛珠,從男人指端落下,鋪落在床榻上一片。
程綰綰有些暈,胸口燒得厲害,莫名也堵得厲害。
昨日在正安寺,她沒能找到阿娘的靈位,心里的猜測雖然還沒有得到證實,但也十有八/九就是了。
她雖然偷偷哭過一場,但阿娘的事哪能那么容易就拋之腦后。
她眼下暈暈乎乎,又想起阿娘怎么也找不見的靈位來,越想越覺得委屈極了。
她腦袋暈,其實沒分辨出是誰在問她的話,但感覺到是很熟悉的聲音,讓人心安。
她便也不管,直往人懷里一撲,哭音又可憐又委屈:“是爹爹……是爹爹欺負我!爹爹欺負我……嗚嗚嗚……”
素來再溫順不過的小太子妃,頭一回語氣里還帶上了一點氣憤,如同控訴。
江訣被小妻子委屈巴巴的告狀哭得心肝疼,也立馬想到昨日正安寺的事。
好好的牌位竟不見了,總不會是正安寺的和尚疏忽大意,將偌大一個牌位弄丟了。
也不會是寺外人祭拜上香的時候,故意當著滿殿神佛的面去偷走毀壞別家的牌位。
既然這些都沒有可能,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正安寺里,根本就沒有供奉小太子妃亡母的牌位。
這樣才說得通。
為什么小太子妃這么多年,抄了許多佛經交于自己父親帶來正安寺,等她親自來時,卻怎么也找不見亡母的牌位,而寺廟中人,也對她亡母的牌位毫無印象。
因為程秉融,根本沒有為程綰綰的母親在正安寺供奉牌位。
至于這些年小太子妃抄的佛經,恐怕交于程秉融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甚至根本沒有去聽這個不重要的庶女在說什么。
她卻還傻乎乎地抄了這許多年,一年又一年。
這些,江訣早已經都想到,所以他更不忍戳破,哄小太子妃說讓她不要胡思亂想,等他查清楚。
可是即便他不說,她自己也猜到了。
血脈相承的親生父親,這么多年毫不在意、任由她向一個莫須有的牌位供奉祭奠,連一句真話都懶得同她說。
這怎么能叫人不傷心不氣憤呢?
江訣擁著人,只能安慰地哄道:“莫哭了,孤不是答應了,會幫綰綰給娘親立一個好靈位嗎?”
程綰綰根本沒聽他在說什么,只顧自己繼續哭:“他太過分了……他、程秉融太過分了!嗚嗚……”
江訣:“……”
江訣詫然垂目。
乖巧過頭的小妻子,竟在他面前直呼生父的名諱?
江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程綰綰卻尤嫌不夠,好像要把這么多年受到的委屈一股腦地都發泄出來。
她堅持不懈地哭著:“你看上我阿娘貌美,非要娶她,你明知道她不喜歡你,娶回來卻又嫌棄她不懂得討好你。是你自己要娶阿娘的啊,你為什么又要冷落她,連她死了,連一個牌位都不給她供奉……嗚嗚……你不供奉就算了,我不要正安寺,我只要有個小小的地方能祭拜她……為什么你不告訴我……我抄了那么多經文給你捎帶給阿娘,你為什么一次都沒有說實話……嗚嗚嗚……”
江訣:“……”
小太子妃今日膽子未免太大了些,竟抓著他的衣襟,口口聲聲在控訴他——是把他當成她那個無情無義的生父程秉融了。
江訣默了默:“不哭了,都是他的錯。”
“是你的錯!不是阿娘的錯!”程綰綰兇道。
江訣:“……”
江訣才意識到有些不對勁,這是哭糊涂了?還是氣糊涂了?
江訣低頭,捏起小太子妃的下巴抬起她的臉來瞧。
哭得小花貓似的……
剛才他只顧給她擦眼淚,瞧見她臉很紅,只道她是哭得急了,剛才又蒙在被子里,才憋紅了臉。
這時候江訣才發覺,程綰綰的臉燙得厲害。
江訣細看,才發覺淚眼婆娑的人兒,眼神飄忽忽的,眼睛里除了淚水,還有一層醺醺醉意。
江訣:“……”
他記得她在宮宴上并沒有喝多少酒啊,只江昊多嘴那時候喝了一口,還嗆出來半口。
就咽下半口而已。
宮宴上的酒是有些烈,但也不至于半口就醉成這樣吧?
江訣酒量極好,但也見過酒量不好的人,但他完全沒見過有人的酒量差成這樣,只喝了半口烈酒就醉得不認人了。
上回在豫州的時候也是,小太子妃在錢府只喝了那么一點酒,就醉得不省人事,連回去沐浴都是他幫她的。
江訣心里嘆氣,拿這小醉鬼一點辦法沒有,只能哄:“好好好,不管誰的錯,先別哭了行不行?”
程綰綰暈乎得很,本來心里就委屈又有怨氣,一聽這話又不肯罷休了。
她又兇:“什么不管誰的錯,就是你的錯啊!”
江訣:“……”
江訣沒法子:“好好好,都是孤的錯。”
程綰綰一抽一抽地哭,攥著男人的衣襟,腦筋遲鈍地轉男人說的話。
孤是誰?
程綰綰一邊吸鼻子,一邊淚眼朦朧地思考。
她靠在男人懷里抬起臉,眼眶里積蓄的淚水稍微少了一點,視線清楚了些。
男人鋒利的下頷線落入眼眶,再往上整張臉有點熟悉,狹長的眉眼正垂下來望著她,那雙沉斂的眸子里透出幾縷幽光,溫和又無奈。
唔……好熟悉。
程綰綰終于反應過來一點了。
這人……唔,好像是她的夫君。
程綰綰:“……”
好暈哦……
她眨巴眨巴淚眼,往上湊了湊:“夫君?”
江訣:“……”
江訣一瞬間心猛然動了下,喉間猝然發緊,張了張嘴,不自覺應聲:“嗯……”
程綰綰盯著他瞧,好像還不確定。
江訣深呼吸,只感覺喉頭有股熱意,從深處不斷涌上來。
他低頭盯著她醉意勾人的眼睛,喉結滾了幾遍,才克制下來:“……乖,聽夫君的話,不哭了。”
程綰綰繼續仰臉看著他。
半刻,好像終于把人認出來,小嘴卻是一撇,立馬又委屈壞了:“嗚嗚,夫君,爹爹壞,綰綰不喜歡爹爹,嗚嗚……”
江訣:“……”
怎么又哭回去了?
江訣捉著腰把人按到懷里,一邊哄人一邊還要克制自己,不由咬牙切齒:“不許再哭了,綰綰聽話。”
小醉鬼才不會聽話。
程綰綰繼續哭:“嗚嗚嗚……”
江訣:“……”
江訣忍不住,握著小妻子腰身用力握了一下又松開。
程綰綰吃痛,嬌氣地哼了一聲。
聲音方落,她眼前的燭光突然被遮擋住,男人突然低頭親了下來。
唇齒相依。
淚珠滾下來,滾到她的唇,又被男人舔進口中。
程綰綰一時忘了哭。
男人托著她的后腦勺,低頭不知道親了多久,她本來就在哭,喘息得急,被這般強勢地吻著,幾乎要喘不過氣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男人終于松開她。
程綰綰嘴唇微張,喘息著,眼睜睜地看著男人,眼里還殘余著霧蒙蒙的淚水。
江訣喉結滾了滾,盯著她眼底嬌潤的濕意。
“別再哭了。”他說,語氣有點兇,又有點沉溺,“再哭還親你。”
第127章
程綰綰一覺睡到大天亮,嫁給太子不用給婆母早起請安,更不用站規矩,是真的很好。
程綰綰起身,更衣梳妝,用了早膳,去三松堂小書房看了半日的書,午膳的時候,江訣就下朝回來了。
程綰綰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總隱約記得昨晚發生了些什么事情。
她模糊記得自己好像是哭過,好像還和誰生氣爭執了,再加上她今日起來,發覺眼睛有些腫,便總覺得她腦子里那些斷斷續續的畫面不是做夢,或許是真的。
但是哭有可能,可是她能和誰爭執吵嘴呢?
總不會是太子吧……
程綰綰在小書房坐了一上午,案上的書攏共沒翻過幾頁,心里又疑惑又忐忑。
程綰綰卻是一點不記得自己喝醉了的事了,蓋因她自己也完全沒想到,只是半口酒她就醉了,而且醉得那么厲害。
午膳時,江訣回來了。
進屋見小太子妃坐在桌旁,一見他回來,立馬站了起來,眼巴巴地瞧著他。
江訣莫名。
程綰綰迎上去,乖乖道:“殿下回來啦。”
“嗯。”江訣嗯了聲,打量她。
有點怪。
但完全不見昨晚氣惱委屈的神色了。也好。
江訣牽她回去桌邊坐下,叫人布膳。
“今日做了些什么?”等布膳時,江訣問。
他慣常會問這些,并不奇怪,但江訣今日問,是想看看小太子妃今日還有沒有偷偷一個人哭鼻子。
程綰綰老老實實答,說自己逛了逛園子,就去小書房看書了。
說話的時候,男人一直握著她的手沒放開,問的也是很尋常的問題,程綰綰覺得和以往沒有什么不同。
所以,她昨晚應當沒有和太子發生什么爭執吧,應當就只是做夢吧?
程綰綰一邊答話,一邊不住地瞟男人。
江訣:“……”
他又不是木頭,她偷看的動作著實太明顯了,他實在很難裝作沒有發現。
程綰綰又看了他好幾遍,江訣終于忍不住道:“一直看什么呢?孤臉上有東西?”
程綰綰一愣,連忙慌里慌張地收回視線:“沒、沒什么……”
江訣:“……”
程綰綰忍不住又瞟他:“殿下……那個……昨晚我……”
江訣挑眉。
程綰綰咬唇,有些難以啟齒。
江訣不問也不催,就只看著她。
程綰綰用力咬咬唇:“殿下,我昨晚……我昨晚好像做噩夢了……不知道有沒有吵到殿下?”
江訣:“……”
做噩夢?噩夢?
她說哪部分?程秉融那廝還是他親她那部分?
江訣:“…………”
他才反應過來,昨晚的事某些人好像完全不記得了。
男人一直沉默,程綰綰的心不由就提了起來,難不成真的不是夢……
程綰綰心跳如擂,被男人攥著的手心都出了汗。
江訣有所覺,回過神來。
他默了默,不知該說什么好,又嫌三言兩語說不清,索性懶得說了。
便只“嗯”了聲道:“好像是。不知夢到什么,還哭鼻子了。”
程綰綰一愣,旋即大窘:“啊、是、是嗎?”
江訣淡定點頭:“嗯,是。”
程綰綰不好意思極了。
她努力回想腦海里那些斷斷續續的畫面,生怕還有什么更丟臉的。
江訣卻是問道:“昨晚都夢到什么了,哭成那樣。”
程綰綰又尷尬又茫然,其實她也不太記得夢到什么了,只記得好像夢到父親了。
這樣一想,不需要記得夢里的內容,想起程秉融,程綰綰立馬想起阿娘的靈位。
她心里實在很委屈。
程綰綰咬了咬唇,卻是搖了搖頭。
借著醉意在所謂的夢里,她還敢埋怨生氣,但是現在她是清醒的。
她一向溫馴隱忍,早已經習慣了默默忍受,并不愿意對人傾訴。
江訣默聲看著她。
雖然變成小醉鬼的時候會抓著他的衣襟又哭又鬧,纏人得很,但至少那個時候,小太子妃會愿意把心打開給他看。
而現在,她是乖了,也清醒了,卻又把心門關了起來,不肯對他敞開。
江訣:“……孤約摸記得,綰綰夢里好像念了三個字。”
程綰綰連忙看他,眼神詢問,小臉微微緊繃著,有些緊張。
江訣一字一句道:“程秉融。”
程綰綰瞬間失聲:“什么?!”
江訣緩緩道:“孤不會聽錯。”
程綰綰瞪大眼睛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驚嚇,她居然在太子面前直呼自己親生父親的性命,這這這……是忤逆不孝啊!
程綰綰:“我……我……太想爹爹了……”
她結結巴巴解釋。
可誰家女兒想爹是直接喊親爹的名字的。
江訣也不質疑:“嗯。”
他又說:“你夢里還說,你娘是被你爹強娶回去的。”
程綰綰:“……”
江訣:“你娘根本不喜歡你爹。”
程綰綰:“……”
江訣:“你說你爹欺負你,連牌位都不給你娘立。”
程綰綰:“……”
江訣:“你……”
“殿下!”程綰綰猛地提聲喊了一聲。
江訣閉了嘴。
程綰綰想哭,又哭不出,想笑更笑不出,臉上的表情一時間難看極了。
她竟說這樣多的夢話!
程綰綰哭喪著臉,不知道該怎么補救。
江訣瞧著小太子妃都快急哭了,這才收斂,不嚇唬她了,溫聲輕哄:“怎么,擔心孤生你的氣啊?又不是罵孤,孤生什么氣。”
程綰綰看著他,表情滯著,依舊哭喪著。
江訣笑了笑,眸底神色卻十分認真:“所以,綰綰說的那些夢話,都是真的么?”
程綰綰遲滯地看著他,她反應過來下意識是想否認的,但看著男人眼底認真的神色,不知道為什么,到底又沒有。
和男人對視半晌,程綰綰垂下頭,目光落在男人牽著她的手上。
男人手掌寬大,握著她的手能握得嚴嚴實實。
程綰綰默了半晌,終于緩慢地點了點頭。
江訣心下松了松。
程綰綰又小聲道:“但是、但是昨晚在夢里,爹爹已經跟我認過錯了……”
江訣:“……”
她說的哪個爹?
她夢里那個爹?
江訣:“……”
程綰綰覷他一眼,總覺得男人臉上的神色好像很是無語的樣子。
她說錯什么了嗎?
她當然知道,夢里的認錯毫無意義,但是她只是想告訴男人,不用為她擔心。
程綰綰啟唇:“殿下,我的意思是……殿下不用擔心我的。”
江訣看她。
他只憐惜她,以前受了那么多委屈,還是最親的人委屈了她。
但是他不擔心,因為往后,都有他護著她。
“好,孤不擔心。”江訣順著她,笑了笑,“再說,有孤在,誰敢再委屈孤的太子妃。”
程綰綰愣了愣,隨即臉紅。
江訣看著小太子妃臉紅紅的樣子,驀地想起昨晚親她的時候。
她醉乎乎的時候,雖然稀里糊涂,但也很乖。
和平常那種乖不一樣,她醉的時候,眼睛不是亮的,是霧蒙蒙的,有些呆呆的,但那雙眼睛又很濕潤,像一片春潮盈盈蕩在其中。
勾人得緊。
江訣看著面前的小妻子,眸色深了深。
程綰綰若有所覺,偏頭看他。
江訣想到什么,唇角勾了下,笑意不明顯:“綰綰昨晚做的全是噩夢么,一個好夢都沒有*?”
程綰綰以為夢的事情算是過去了,怎料男人突然又問起。
但就在她聽見他問的一瞬間,她不知道怎么回事,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畫面來——竟是男人托著她的腦袋在親她。
程綰綰的臉唰的一下更紅了,抹了一層胭脂似的,她莫名慌亂地躲開視線:“啊……夢……也、也做了旁的夢的……”
“哦?什么夢。”江訣問,繼續看著她。
程綰綰眼簾一垂,視線躲得更嚴實了。
這她怎么說……
程綰綰實在說不出來:“我、我記不太清了……”
“這樣。”江訣慢悠悠道,“那……是好夢么?”
程綰綰:“……”
她臉深深埋著,感覺臉頰似是燒起來了一般,莫名心虛不想讓男人瞧見她這副樣子,他那般厲害,定會看出來她不對勁的。
程綰綰趕緊胡亂把這件事蒙混過去:“嗯……應當、應當算是好夢吧……”
江訣勾唇,滿意了:“那就好。”
*
用完午膳,江訣沒去忙朝政,陪著小太子妃在西宮院子里走了幾圈消食。
消食消得差不多,兩人就在院子里坐下。
程綰綰朋友不多,豫州一趟倒是與五公主江婉筎相熟了。
程綰綰便不免有些擔心昨晚中秋宮宴上的事情,便問起江訣聯姻的事情定下了沒有,五公主是不是一定要和瓦剌聯姻。
江訣搖頭:“不是。”
程綰綰松了口氣。
江訣看她,又道:“但也未必就一定不會聯姻。”
程綰綰表情一滯,又替五公主高興不起來了。
江訣沒細說,只問道:“綰綰是不是覺得孤和父皇太絕情了些。畢竟昌樂是孤的妹妹,更是父皇的女兒。”
程綰綰昨晚宮宴上真的這么想過,但是現在,程綰綰想了想,搖了搖頭。
江訣有些詫異:“綰綰也覺得孤應當讓昌樂去與瓦剌聯姻?”
程綰綰立馬搖頭:“不是的!”
江訣看著她。
程綰綰不知道怎么說,便邊想邊說道:“昨晚宮宴上,綰綰真的想過殿下和父皇有些狠心,可是仔細想了想,綰綰又覺得殿下和陛下也很不容易——當然,五公主也很不容易。綰綰只是在想,這世上甘愿把自己的妹妹和女兒送出去交換利益的哥哥和父親,應當還是少數吧……”
江訣眸色一動,知道小太子妃又想到了自己的父親。
程綰綰神色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復了生氣:“至少在綰綰眼里,殿下和父皇都不是那樣的人。但是殿下和父皇,一個是儲君,一個是國君,父皇和殿下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如果為了百姓和更多的人,一定要舍棄自己的女兒和妹妹,那這個決定,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下的。”
程綰綰慚愧道:“若是換了綰綰,恐怕會不管不顧地選擇維護自己在乎的人……所以綰綰想,也許自私是很容易的,反而是舍棄和犧牲,才是更艱難的。”
江訣沒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他沒有小太子妃口中說的那么好。
昌樂對他來說,是妹妹,但不是最親厚的親人。
不過,雖然是這樣,他也并不想讓昌樂去聯姻。
江訣很意外,小太子妃并沒有覺得他絕情,反而在體諒他的處境。
“你是這樣想的?”江訣似問非問,眸色不自覺變得十分柔和看著她。
程綰綰未覺,點點頭,嘆氣道:“是啊,殿下,做太子一定很辛苦吧?”
江訣愣了下,不禁笑起來,又覺得小太子妃老師傅嘆氣的模樣十分可愛。
他沒忍住,伸手捏了捏小妻子的臉:“呼風喚雨,還能護你,那就沒什么辛苦的。”
第128章 (捉蟲)
五公主江婉筎與江決雖然不是一母同胞,但公主總歸和皇子不同,與皇位繼承無關的人,親情總還是有幾分的。
再者瓦剌此前在西境邊界頻頻侵擾,若再答應聯姻之事,豈不是太便宜了他們。
但兩國之交,這些事情到底是說不準的。只能說,等瓦剌使團和瓦剌那位十七王子來了之后,再行商議,朝中上下都會盡可能避免聯姻之事。
五公主江婉筎這段時日都會住在宮里,這是皇后的意思。
一來安撫她的情緒,二來江婉筎性子有些倔強,皇后也怕她抗拒聯姻而做出什么事情來。
索性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安心些。
暫時來看,江婉筎住在宮里后,確實消停了些。
朝事諸多,江訣不能只顧著聯姻這一件事,整日仍舊是在忙。
這日下朝回到東宮,難得沒什么事,江訣直接回西宮,但小太子妃并不在。
問了宮人,說是太子妃去三松堂了。
自從江訣在三松堂給程綰綰翻修了那間小書房之后,程綰綰白日里只要無事,通常都待在那里。
她是個上進好學的姑娘,以前在程府的時候日子過得苦,更沒有機會和程湘湘一樣上私塾。
她自知胸無點墨,見識淺薄,肚子里沒有半分經綸世故,這般坐在太子妃這個位置上,實在德不配位。
如今在東宮,既然有機會,她是很愿意學的。
江訣細心,在小書房里給她準備了不少的書,也都是不十分高深、正適合她剛學看的。
程綰綰求知若渴,便成日扎在了書房里。有不懂的地方,通常等男人忙完正事,便會主動來問她,她再請教男人。
眼下程綰綰還不知道男人已經回來了。
江訣問過下人,得知小太子妃在小書房,倒是欣慰,準備過去。
他剛要走,余光掃過,不經意之間卻掃到放在立柜頂上的一個小匣子。
那匣子有些眼熟。
江訣首先想到了程珉給過小太子妃的那個匣子,他腳步立馬停住。
仔細看,卻又不是。
但江訣想起來了,那個匣子是小太子妃婚后進宮去昭仁宮拜見的時候,皇后給她的。
他記得,當時離開昭仁宮的時候,他要幫她拿那匣子,小太子妃卻神色緊張,說什么也不肯。回東宮的路上,也一路都把匣子抱得緊緊的。
這事江訣都快忘了,他沒興趣去探究小姑娘的小秘密。
但是這會兒……
江訣看著那匣子,站在原地未動。
不知怎么,有些手癢。
那匣子放在立柜上,那立柜是個衣櫥,很高。小太子妃嫁來東宮所帶的東西很少,婚后江訣添置了不少,如今那衣櫥里都有些放不下了。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柜子很高。
江訣身高八尺,都覺得那柜子很高,更不用說身量嬌小的太子妃。恐怕踩在凳子上,她也夠不上柜子頂。
那這個匣子是怎么放上去的?又為什么要放那么高?
皇后所賜,自然該好生收著,可是放在那么高的柜子頂上,倒更像是……故意藏起來一樣。
江訣默,陷入沉思。
他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終于邁開腳步,一轉身,徑直朝那立柜去了。
把匣子拿下來,江訣轉頭看了一眼殿內外都無人。
他堂堂掌政太子,也不知道為什么做這事還有點心虛,怕被人看見。
確認無人,江訣才打開匣子。
匣子里頭什么都沒有,只有幾本小冊子。
江訣疑惑。
打都打開了,江訣順手拿了本冊子出來,隨便翻了翻。
這一翻,男人整個表情立馬頓住,不由微微瞠目。
小冊子上隨手翻開這頁,一左一右各畫著兩個“打架”的小人,一對榻上被翻紅浪,一對桌上如魚似水。
江訣:“……”
他猛地合上冊子。
原地站著,他攥著冊子的手不由收緊,胸口也加快起伏。
他站了半天,又把冊子翻開,臉上一派淡定平和,唯有微微泛紅的耳根,和他略微加重的鼻息,泄露了幾分情緒。
江訣并未細看,只粗粗翻了一遍,確認了這冊子上的內容著實單一。
他又拿了匣子里剩下的兩本冊子翻了翻,也是一樣。
江訣默默把冊子放回去,把匣子合上,重新放到立柜頂上收好。
做完這些,他沒立馬走,又在內殿站了站,等呼吸恢復如常平穩,才緩步出殿,朝三松堂去。
*
程綰綰覺得男人有些不對勁。
今日男人下朝很早,這會兒正在小書房,解答她的問題。
不過不知道為什么,男人今日時常走神,有時候一個問題她問了兩遍,他才回過神解答她的問題。
而且回答她問題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男人的眼神看著她像盯著獵物似的,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偏生又好像隱忍著什么,同她說話的時候,還是很溫和。
程綰綰覺得好生奇怪。
這種奇怪,持續了約摸半個多時辰才好些,男人看她的眼神才算恢復了正常。
但是,等到晚上,回西宮之后,進了內殿,不知道為什么,男人朝著不知道哪里看了一眼之后,目光收回來的時候,看著她的眼神又變得直勾勾的了。
程綰綰實在被男人看得不自在。
終于她沐浴完,等到男人去盥室,那深深的、直盯著她的目光一消失,程綰綰只覺得整個人都好似頓時輕松了許多。
不過不知道為什么,男人今晚去沐浴,在盥室里待了格外久。
*
過了兩日,江訣下朝之后,回來帶著程綰綰,說要帶她去馬場騎馬。
程綰綰年紀還小,自然是喜歡到處玩耍的,不過礙著太子妃這個身份,素日里還是要端莊些。
難得出去玩,聽說江訣要帶她去騎馬,程綰綰很是高興。
她歡歡喜喜地便答應了,等上了馬車,看見馬車外烏泱烏泱跟著的護衛和侍從,程綰綰才覺得奇怪。
因為陣仗實在是太大了。
她便問了一句。
江訣才道:“不止我們,今日父皇也一道去。”
程綰綰驚訝:“父皇也去?是馬場又有什么賽馬會嗎?”
確實皇帝輕易不會出宮,倘若沒什么正事,皇帝一般也不會去馬場。
江訣笑了笑,搖了搖頭:“沒什么賽馬會,只是出宮解解悶子罷了。再說,綰綰之前不是同孤說過,父皇沉迷修仙煉丹,有可能是太過孤單的緣故么。孤后來仔細想了想,綰綰說的確實有道理。”
之前程綰綰從宮里回來,同江訣確實說過這話。
因為江訣一直很憂慮皇帝太過沉迷丹藥這件事,程綰綰想幫他解憂,一直沒忘記在這件事上下功夫。
她并非只是隱晦地勸說過皇帝幾句就了事了的。
江訣溫和看著她道:“之前綰綰在宮里的時候,父皇那幾日的確沒有去過長生閣。有可能正是因為有綰綰陪他下棋的緣故。”
雖然沒有明說,但男人的眼神是在夸贊她。
程綰綰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這都是綰綰應當做的。”
江訣笑:“父皇不理朝政,素日里無事,想來也正如綰綰所說,除了修仙問道、折騰那些丹藥,也的確沒有旁的事可做。所以,今日孤邀父皇一道去馬場,給他找點事做。”
程綰綰點頭,明白了。
馬車一直行至城外,便與宮里的馬車遇上了。
皇帝是微服出行,除了一駕馬車和幾個扮做尋常護衛的御前侍衛,另有兩個宮女扮做普通丫鬟、郭公公扮做管家混在其中,其余的,便幾乎沒有再帶什么東西和多余的宮人了。
所以江訣才帶了烏泱泱這許多護衛和侍從,原來有一多半是給皇帝帶的。
兩邊碰了頭之后,便一道往馬場去。
要出發的時候,馬車外傳來動靜:“三皇兄!等等我!我和你們一起!”
話音才落,馬車外有人踩了上來,隨即車簾被掀開,十皇子江澈彎腰鉆了進來。
江訣:“……”
程綰綰訝然:“十殿下,你怎么來了?”
江澈嘿嘿一笑行禮,挨著程綰綰這邊坐下:“三皇兄,三皇嫂。我和母妃跟著父皇一起出來的。父皇本來想帶皇后娘娘一起出宮,但皇后娘娘不想出來,正好我悶在宮里無趣,就求了父皇帶我和母妃一起。”
“那鸝妃娘娘呢?”程綰綰問。
“在父皇馬車里呢。”江澈道,又嘆氣,“哎,我實在不想和父皇一輛馬車了,父皇老是考問我太傅教的功課。我好不容易出宮玩,就不能讓我痛痛快快、輕輕松松地玩兩日嗎?”
江澈屁股一挪,挨著程綰綰坐得更近了些,笑嘻嘻看著她:“還是三皇嫂這里好,三皇嫂和我差不了幾歲,應當不會考問我的功課吧?”
程綰綰愣了愣,隨即有些尷尬。
她當然不敢。再說她本事也不夠,恐怕還沒有年紀更小的十皇子肚子里的墨水多。
程綰綰尷尬地笑笑:“不會。十殿下的功課自有太傅教導。”
江澈點頭:“還是三皇嫂好,要是父皇也像三皇嫂這么通情達理就好了。”
程綰綰不敢接這話。
江澈也沒再說,立馬已經轉了話題,興高采烈道:“三皇嫂,馬場的馬廄里有一匹特別好看的滿川花!你一定要去看看,等會兒到了馬場,我帶你去!”
程綰綰:“……”
十皇子江澈才十二歲,還是愛玩的時候,他上頭的幾個皇兄皇姐們,年紀最輕的八皇子江丞,也已經十八了,再有兩年就及冠了。
所以江澈和皇兄皇姐們都不大玩得起來,或者說,皇兄皇姐們都沒工夫陪他玩了。
而程綰綰才及笄,和江澈只相差三歲,她性子又好,江澈難得碰到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自然親近得很。
只是……
程綰綰實在不太習慣,十皇子未免太熱情了。
她只能悄悄看身側的男人。
而某人的臉色從江澈進來馬車開始,早就不好看了。
尤其江澈這小子,居然越坐越挨得近,還恬不知恥、厚顏無恥、寡廉鮮恥地一直糾纏自己的皇嫂。
這小子,哪來的那么多話要說!
江澈還在繼續:“哦對了!六哥的馬是一匹特別溫順的桃花馬,等到了馬場,我帶三皇嫂……”
江訣:“……”
你帶什么帶,帶什么帶!你算哪根蔥!
眼里到底還有沒有他這個皇兄了!
江訣深吸一口氣,朝自己的皇弟露出一個笑來:“好了,小十,孤覺得父皇對你的督促不無道理,左右路上無事,不如孤也來考一考你近日的功課。”
江澈:“……”??他怎么覺得,三皇兄笑得有點陰森……
第129章
郊外皇家馬場離城中很有些距離,加上是等江訣下朝后才出發,一行人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擦黑。
侍衛們開始搭建帳篷,安置住處的時候,江訣立馬趁機把江澈給打發走了,讓他回去幫她的母妃安置東西。
等江澈一走,江訣和程綰綰俱是松了口氣。
這一日到得太晚,路上折騰了一日也辛苦,眾人便都早早歇下,只有侍衛輪番巡邏。
中秋一過,天一日一日就涼下來了,馬場又空曠得很,雖然是被許多侍衛和宮人的帳篷眾星拱月地圍在正中,但馬場一入夜整個氣溫低得很,圍在中間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所幸江訣早早吩咐了人,將帳篷里的褥子都準備得厚實,不然怕是都要冷得睡不著。
可是即便這樣,卻未料夜半又飄了一陣小雨,雖然很快就停了,但馬場整個溫度還是陡然又冷了許多。
程綰綰半夜的時候覺得冷,睡得迷糊了,感覺身側有暖意,便不斷地往男人懷里鉆。
江訣睡得不沉,被她輕易弄醒,也知道她是冷。他常年習武,有內力護身,倒不覺得。
便把人接進懷里穩穩抱著,身上的暖意也一點一點渡過去。
懷里的人起初蜷著,抱了會兒,慢慢才松展了,只兩只細細的胳膊還牢牢抱在他腰上。
那雙小手沒什么力氣,起初還有微微的涼意,不知怎么抱了一會兒,江訣腰上卻熱了起來。
那熱意一路往下燒,燒得人神志清明,又仿佛有些神搖。
江訣克制住,等懷里的人睡得安穩了,才抱著人也睡去。
第二日日頭極好。
夜半的小雨落下的微涼,天亮沒多久就被暖陽照得盡散,只留下蔭涼處的幾珠露水,連草場土壤的濕意都很快揮散了。
起身后,江訣找皇帝有事,讓程綰綰去尋了鸝妃一同用早膳。
東宮的廚子帶著,做的都是宮里的吃食,只另加了一些羊奶。
程綰綰和鸝妃用膳的時候,江訣正和皇帝說話。
“兒臣還道父皇要東宮準備這么多人手做什么,原來是父皇躲人都躲到城外來了。”
江訣一開始帶程綰綰到馬場來,其實本來是沒有皇帝和鸝妃母子的,不過江訣要在馬場耽擱兩日,也要耽擱兩日的早朝,便在前一日同皇帝提了一句。
誰想皇帝事后想了想,就叫人傳話到東宮,叫江訣準備護衛了。
江訣也沒想到,皇帝是要出宮,跟著他一起來馬場。
而至于江訣同小太子妃說的那些話,解釋皇帝為何與他們同行,也基本都是編造的。
江訣要給皇帝找事情做,倒多的是,沒必要帶著皇帝來攪和他和小太子妃兩個人的出行。
是皇帝自己的主意。
而皇帝躲出宮外,甚至跟著躲來了城外馬場,躲的也不是旁的,而是五公主江婉筎。
江婉筎雖然在宮里是消停了許多,但也只是沒有鬧出大的動靜而已,她終究還是不愿意聯姻的。
所以住在宮里這幾日,她一日要往慶康宮跑三五趟,磨著皇帝給她下一道旨意,保證不讓她去和瓦剌聯姻。
但是皇帝怎么可能下這樣一道旨意。
皇帝受不了她一天到晚跑到他跟前說這事,宮里又沒有別處可躲,索性就躲到宮外來了。
江訣道:“父皇,您這樣一直躲著,也不是辦法。況且恐怕也躲不了幾日,明日就得回去。”
皇帝想想在宮里江婉筎每日到慶康宮死纏爛打,不勝其煩地閉了閉眼:“躲得幾日是幾日吧。依朕看,還是讓她回公主府去。”
江訣淡淡:“昌樂不是任性妄為的人,即便回了公主府,想必她也不會鬧得太過分。至于父皇打算在這里躲到幾時,父皇自己看著辦吧。總之兒臣明日就帶著綰綰回去了。”
皇帝:“……”
皇帝分明從兒子的口氣中聽出一點埋怨:“怎么,你這是嫌朕打攪了你們?”
“不打攪。”江訣掀起眼皮睇了皇帝一眼,“父皇還帶著鸝妃和江澈,應當也沒時間打攪兒臣和綰綰吧?”
皇帝:“……”
皇帝明白了他的意思,有點酸,又無可奈何:“行行行,朕知道了。朕不會去打攪你們,也不會讓那混小子去搗亂。”
江訣沒再說什么,起身離開皇帝營帳。
*
江訣沒回去他和小太子妃的營帳,直接去了搭建好用膳的帳子。
但等過去,帳中除了鸝妃,只有幾個侍奉的宮女,并沒有小太子妃的身影。
江訣意外。
他站在帳子門口沒進去,鸝妃看見他,笑了笑道:“太子殿下是來尋太子妃的嗎?”
江訣略頷首:“鸝妃娘娘。”
鸝妃笑道:“方才澈兒說,要帶太子妃去看什么馬,現下兩人應當是一同去馬廄了吧。”
江訣:“……”
他竟忘了這小混球。
江訣一點頭:“告辭。”
立馬轉身朝馬廄去。
江訣快到馬廄,遠遠就聽見江澈的聲音。
“小皇嫂你也過來試試嘛!六哥的奔月很乖的,小皇嫂你喂一喂試試嘛!”
當著江訣的面,叫的還是三皇嫂,背著他叫的就是小皇嫂了。
明明只有一字之差,江訣卻不知道怎么,聽得十分不順耳。
尤其那小混球,口口聲聲居然一副撒嬌的語氣,江訣聽得背在身后的手拳頭都硬了。
江訣快步過去。
程綰綰這時候正是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方才十皇子非要帶她過來看馬,同大人還有道理可說,可十皇子年紀小,根本講不通,她沒辦法,又心想只是看看而已,看完她就立馬回去。
這才不得已跟過來看了。
誰知道到了馬廄,光是看,江澈還不滿意,又去喂馬。
他喂了好幾匹馬后,轉頭看程綰綰,讓她也喂馬試試。
程綰綰實在不敢,便推辭不去。
江澈也知道她是有些怕,于是分外貼心地給她選中了六皇子江偃的馬,一匹名為“奔月”的桃花馬,讓程綰綰去喂。
程綰綰還是不敢。
任是十皇子喋喋不休說破了嘴皮子,說這馬多么溫順、多么聽話,程綰綰還是不敢。
畢竟,上回她相信了十皇子的話,吃了他給的一顆丹藥,差點把命都交代在宮里了。
但小孩子是講不通道理的。
眼見程綰綰不敢靠近,江澈竭力想要證明奔月真的很溫順,竟過來想拉程綰綰過去。
江澈沒有半點別的意思。
可是程綰綰知道男女大防,急忙后退。
她退得自然不如江澈朝前走得快,眼見十皇子真要拉到她的手,就在這時,程綰綰只感覺腰上一股巨大的力道環住了她,而后她腳下一輕,整個人都懸了起來。
程綰綰低呼一聲,被男人單手抱著腰,一把提到了他身后。
隨即,江訣松開小妻子的腰身,立馬牽住了她的手。
江澈拉了個空,瞪大了眼睛看著突然冒出來的皇兄。
江澈對上江訣冷厲的眼神,莫名結巴了一下:“三、三皇兄……”
江訣冷眼睨著他:“太傅教的功課,今日的寫完了么。”
不等江澈答,江訣咬牙切齒道:“寫完了就再寫十遍!”
江澈呆了:“皇、皇兄……”
“君無戲言。”江訣冷臉,“再纏著你三皇嫂來這種臟地方,孤便下旨,命你及冠之前再不許出宮。”
江澈完全不明白三皇兄為何突然發這么大的火,再說馬廄日日有人打掃清洗,根本就不臟啊。
但是江澈聽懂了江訣的最后一句話,頓時委屈得要哭。
江訣厲色看他一眼,江澈又頓時不敢哭了,只憋著一臉的委屈,表情別提多難看了。
程綰綰也沒想到男人怎么發這么大的火。
她本來想說,她沒有弄臟衣裙也沒有弄臟鞋襪,她站得很遠的,沒事的。
但是她剛要開口,仰臉瞧見男人冷沉的臉色,又立馬把話咽回肚子里,不知為何,莫名不敢說了。
江澈好不容易出來撒歡,一轉眼,又被趕回去寫功課了。
江澈不敢忤逆江訣的意思,只能哭唧唧回去。
等江澈一走,男人的臉色才算和緩了些。
程綰綰沒敢說話,江訣低頭看她,神色仍殘余著冷戾,尤顯得一張臉尤其鋒利。
但他語氣是溫和的:“方才嚇到了沒有?”
程綰綰看著男人冰冷的神色,這樣面無表情的時候,這張臉竟也是極俊美的,別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冷酷,反而越發像俯瞰眾生的神祇。
程綰綰晃神了一瞬,才反應過來男人在說什么。
不過,他問的是她沒有被他剛才的訓斥嚇到,還是問她有沒有被別的什么嚇到?
眼前小太子妃明眸瞠得圓圓,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也不答話,仿佛是入了定。
江訣更低聲哄:“真被嚇到了?江澈把馬牽出來了?”
程綰綰回過神,知道男人問的是什么了,連忙搖頭:“沒有!我……我沒有嚇到。”
江訣覺得她似乎怪怪的,盡管聽她這么說,還是上下仔細打量了她一番。
確認她真的沒有什么不妥之處,這才略略放心。
又囑咐:“下回別同他一處,他頑劣不堪,行事沒有半點分寸。”
話語里,隱約有股濃濃的嫌惡。
程綰綰覺得這話說得有些重了,但是她并不反駁,只乖乖地點頭:“嗯,綰綰知道了。”
“乖。”江訣摸了摸她發頂。
既到了馬廄,江訣便叫人將他的馬從專門的馬廄里牽了出來。
上回來馬場,他并沒有牽他的馬出來,就連射柳賽的時候,也是騎的別的馬。
他那匹烏騅馬只在上戰場的時候才會騎。但今日不知怎么,方才聽到江澈喋喋不休說江偃的奔月如何溫順,又想起來時的馬車上,江澈說有一匹滿川花如何好看。
江訣分明看見小太子妃眼中有些好奇。
他不知是個什么滋味,但總想把自己的馬牽出來給她看看。
第130章
馬廄專門飼馬的圉人牽了江訣的馬出來。
儲君的馬就是和別的馬不一樣,程綰綰一見便瞪大了眼睛。
江訣留意著小妻子的反應,見她如此,不由勾唇笑了笑。
江訣道:“它名叫踏霄。與瓦剌之戰,一直是踏霄伴孤身側。”
程綰綰只知道訥訥點頭,呆呆地看著那匹比她還高不少的黑色駿馬。
尤其馬快走到跟前的時候,不愧是上過戰場經歷過廝殺的馬,就連眼神也和別的馬不一樣。
程綰綰甚至覺得,馬看向她這個小不點的時候,大大的眼睛里似乎還有些不屑呢。
江訣看一眼烏騅馬,嘴角微微翹起來。
比起溫順,他的烏騅馬踏霄是比不過,但踏霄很有靈性,十分聽他的話,只要他允許,騎著踏霄絕對是最安全的。
至于好看,他的踏霄通體漆黑,如墨如綢,更是高大健壯,絕對比尋常馬廄里的那些馬要有氣勢得多。
而這種氣勢,確實逼人,踏霄越到跟前,程綰綰越止不住地想往后退,不敢離它太近。
江訣牽著她,她一想往后退,江訣立馬察覺,握緊了她的手。
“別怕。踏霄是上過戰場的馬,十分規矩。有孤在,不用怕。”
程綰綰還是有些怕的,但是男人在身邊,也牽著她,她忍了忍,到底忍住沒再繼續往后退了。
方才十皇子也在馬廄,讓她過去喂馬的時候,她卻是決計不敢過去的。
程綰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十皇子太不可靠了些,也不知道若是換做旁人,她會不會就敢過去了。
但是她知道一點,那就是若是方才換了太子帶著她去喂馬,她應當是敢的。
也許還是會怕,但是有他在,她會敢過去試一試。
而眼下,江訣捉了她的手,輕輕朝踏霄伸過去:“摸摸看。”
程綰綰有點抗拒。
江訣停下動作,并不強迫她,只溫聲:“沒事,摸摸看。沒你想的那么可怕。”
坐在馬背上和站在馬跟前,尤其是這種高頭大馬跟前,那完全是兩種體驗。
程綰綰有些緊張,踏霄似乎也覺察到了她的緊張,馬蹄不耐地動了下。
程綰綰頓時緊張得要縮手。
“踏霄。”江訣冷聲。
他捉著她的手握緊,轉頭又是溫聲:“別怕,相信孤。”
踏霄被斥了一句,似乎終于明白了主人身旁這個小不點姑娘的非同一般,它終于收斂了傲慢煩躁的態度,連眼神都友好了許多,微微低下頭,讓程綰綰來摸。
程綰綰驚訝極了。
江訣牽著她的手,輕輕放在了踏霄前額上,又帶著她的手,輕輕地撫了撫踏霄。
踏霄聽話地沒有動。
程綰綰有些欣喜,雖然看著比自己高許多的馬還是很緊張,但是她至少不那么害怕了。
江訣側目看小妻子歡欣的神色,嘴角也跟著翹起了一點弧度。
他問道:“是踏霄好看,還是奔月好看。”
程綰綰愣了下,轉頭看男人。
江訣看著她,神色已經消霽了冷意,又變得溫和,他微微笑著,眼睛瞇了一點,笑意很溫潤,但似乎……眉宇里又有些認真。
程綰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奔月,實話實說道:“殿下的踏霄更好看呢。奔月也很好看,但是踏霄是特別好看。”
江訣笑了。
她也算一碗水端平了,不過是稍微偏向了他一點。
他要的不多,只這一點暫時就很足夠。
江訣帶著小太子妃和踏霄熟悉了一會兒之后,說道:“上回來馬場沒機會教你騎馬,難得這兩日不忙,孤教你?”
程綰綰求知若渴,無論是書上的還是什么騎馬投壺插花,她都愿意學一學。
自然歡喜又緊張地應下來。
江訣用過早膳后,教小太子妃騎馬教了半上午,程綰綰慢慢開始練,最開始只能江訣牽著馬,她單獨坐在馬背上。
但她學得很快,明明很害怕,學得差不多了,卻還是主動讓江訣松手。
江訣松手,但仍是離她很近。
就這么坐在馬背上慢慢踱步一段,江訣又牽她一段,練了許久,江訣看她有些累,便帶著她回去休息了。
用過午膳之后,又繼續練。
不過午后就沒練多久了,只騎了半個時辰不到,江訣擔心她身子嬌嫩,會磨傷了腿根,就不許她再騎了。
陪著小太子妃又休息了半個時辰,江訣又帶著她往馬場各處走一走。
圉人駕馭*不了踏霄,踏霄難得放風,便也牽著它一道。
走著走著,走到了林場,兩人說著話,都沒注意,一直走進了林場里頭。
直到聽見潺潺的水聲,兩人才意識到,他們走了很遠,一直走到了之前來過的那條山溪匯成的小河旁。
依舊是黃昏,殘陽如血,正如那天,程綰綰折柳贈予江訣時的情景。
不過不同的是,如今柳絮都已經黃了,毫無當初的青嫩生機。
程綰綰先是驚訝走到了熟悉的地方,但很快注意到黃敗的柳枝,頓時覺得惋惜。
“好可惜啊,柳樹都黃了呢。”
江訣沒應聲,看著那柳樹,思緒回轉到那日。
雖然過去了許久,但再回想起來,仍覺得心口在微微攢動。
當初只是一瞬間的強烈悸動,而今那種感覺似乎反而更深了些。
江訣沉默片刻,緩聲:“不可惜。”
程綰綰回頭看他,清澈的目光里盛著微微的疑惑。
江訣抬步,朝她走過去,走到她身后。
他伸手勾了她的腰轉過她身來,面向他懷里。
江訣低聲道:“從綰綰贈孤柳枝的那一天,孤對綰綰,就動了心。”
程綰綰一瞬間愣住。
好好的說柳樹呢,他、他怎么說什么動心……
程綰綰忍不住又要避開男人深深的眼神去。
未來得及,下巴已經被男人抬了起來。
江訣垂眸,眸光深凝又繾綣地望著她。
“孤喜歡你。”
“江訣,喜歡程綰綰。”
程綰綰愣著,瞬間瞪大了眼睛。
她心口狂跳,眼前是男人半垂的長睫,掩映著明明暗暗又噙滿溫柔的目光幾乎快要傾溢出來。
像有什么漩渦,不斷地將她吸進去。
程綰綰心里頭慌亂,不知道該說什么、做什么,口中幾乎在胡言亂語:“殿、殿下……我……你……”
江訣眸色深深,又覺小妻子這般慌亂無措受驚的小鹿似的目光分外可愛。
他握著她纖纖的細腰,手掌略微加了幾分力道,低聲誘哄:“那綰綰,喜不喜歡我?”
不是“喜不喜歡孤”,是“喜不喜歡我”。
程綰綰手足無措,完全忘了要答話。
江訣噙著笑,垂眸深望著她。
他語氣很輕,嗓音低沉悠緩極是好聽,微微低一低頭,將這蠱惑人的聲音送得更近,直入她的心。
“那……孤親一親綰綰,綰綰肯讓孤親的話,便是喜歡。”
話音落,他扣住她腰身,將她按入懷里,低頭直吻下去。
日頭的最后一縷霞光在天邊渲染開來,鋪開一片旖旎的霞紅,映著天際,映著河溪,映著錦繡的大山廣川,也映著擁吻的有情之人。
第131章 (審修)
晚陽斜照,霞光萬千。
明明是日暮之色,斜陽卻好像要趕在徹底西沉之前,將最后的旖旎綺光全部綻盡。
天邊一片燦色,映著兩人宛如將兩人幻化一體。
程綰綰仰著臉,微閉著眼睛,明眸半闔間,男人鋒利的眉眼抵在眼前。
她還不太明白,剛才分明好端端在散步,她不過感嘆了一句柳樹已經黃了,男人就突然過來對她說那些話。
不是為了應付皇帝才娶她的嗎,怎么現在說喜歡她?
他喜歡她什么?她只是一個小庶女,沒有任何過人之處……
程綰綰思緒滯鈍,心里一下子有很多疑惑,但也都只是一瞬間閃過,除了留下些許茫然,別的什么也沒有。
她半閉著眼,被男人低頭吻得暈暈的,偏他又托著她的后腦勺,不許她退后半點。
而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雙肘抵在男人胸前,身體卻陷沒在他懷里,他吻她的時候,她也提不起力氣抗拒,反而莫名微微嘟著嘴,淺淺地回應。
他們是夫妻,素日他也常親她的,也許是她已經習慣了……
江訣親了會兒,有些意動,便克制住停下來。
男人的唇離開的時候,程綰綰已經微微在喘息,她目光無意識地跟著男人退開的薄唇——親得那樣紅了,原來男人的嘴唇也會紅得這樣冶艷。
但偏偏她看過去的時候,又不覺得男人的嘴唇和涂了口脂的女人有什么相同,除了一樣的誘人,她只覺得男人的薄唇充滿了侵略。
程綰綰目光無意識跟著他的唇半晌,江訣低著頭,欣賞了會兒小妻子被他親得水光瀲滟的軟唇,接著目光上移,就看見她一片霧潤、微光晃動的眼睛。
像是看什么入了迷,癡癡的遲鈍的樣子。
江訣跟著小妻子的視線,很快發覺她看的是他的嘴唇。
江訣失笑:“還沒親夠?”
他嗓音有些低啞,離得近,低磁的聲音鉆進耳朵里像是飛進了一只并不討人厭的小蟲子。
程綰綰未來得及完全回神,男人箍著她的腰抱起她,翻身一躍上了馬。
程綰綰低呼一聲,驚呼聲才出口,轉眼就被男人吞進了腹中。
他食指拇指隨意張開,兩根手指便輕而易舉地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朝側后仰起頭,承接他又一輪的深吻。
這個姿勢不知為何,讓程綰綰覺得格外羞人。
方才陷沒在男人懷里,親的時候便感覺只有嘴唇暴露在外頭。
現在程綰綰卻有一種完全暴露的感覺,她面朝前跨/坐在馬背上,頭卻被男人掰起來朝著側后方,被迫仰起來。
她細嫩的脖頸一半連著下巴被男人捏在掌心,好像他稍一用力,就能捏碎她,另一半脖頸連著身體,高高仰起頭來時,長長的頸子便完全露在外頭,朝著木林不知何處,山獸飛鳥,甚至不知會不會突然來到此處的旁人,都能一覽無余。
越是羞恥的姿勢,越是讓人難以自控。
程綰綰感覺自己比剛才還要暈了。
踏霄本以為主人上來,它又能馳騁馬場,可誰知背上二人上來半天,始終沒有動靜,只聽見兩個人越來越重的呼吸聲。
踏霄不知何為耳鬢廝磨,只著急想要跑起來,不耐地開始在原地踏步。
馬背上的兩個人便跟著動起來。
怕咬著她,江訣收回索隱探幽的舌尖和牙齒,只用唇瓣輕輕地貼著她,隨著馬蹄踏動,深深淺淺地吻她。
程綰綰雖然才學了騎馬,但眼下韁繩不在手中,馬又突然動起來,她便感覺浮萍無依一般十分沒有安全感。
她不自覺地抓住男人另一只圈在她腰上護著她的手臂,后背緊緊地靠進男人懷里。
江訣感覺到她的緊張,那溫軟的軀體緊緊依偎在他胸前,小嘴里吐出的氣息如蘭,愈發加快了些,與他唇齒交融在一起。
江訣身體瞬間緊繃。
程綰綰被男人親得暈暈的,只覺得有什么抵住了她,但她并未有深想,只緊張在意到男人不知疲休的親吻和身/下踏霄的躁動。
她的初次江訣必不會在這荒郊野地里欺負她,緩了片刻,生生忍住。
這時,林子外不遠傳來喊聲:“小皇嫂——三皇兄——”
江訣:“……”
程綰綰立時紅了臉,瞬間清醒過來,不許男人親了。
江訣知她臉皮薄,若叫江澈看見她與他親熱,還不如要羞上多久不敢見人,便也立馬順勢放開了她。
沒多久,江澈就循著馬蹄印尋了過來。
江澈一來,就看見江訣程綰綰兩人共騎在一匹馬上。
江澈十二歲了,有些男女之間的事情他也懂了一點,剛要促狹,卻看清兩人騎的馬竟是踏霄。
江澈立馬道:“踏霄!三皇兄,你把踏霄帶出來了!”
江澈也騎著馬來的,他騎的馬正是他說的毛色很特別又很好看的那匹滿川花。
先前江澈帶著程綰綰看的馬廄里的馬,也都是極好的,包括這匹滿川花。畢竟那都是幾個皇子們的馬。
但是六皇子的奔月也好,江澈胯/下的這匹滿川花也好,都和江訣的踏霄沒法比。
踏霄是正經的戰馬,上過戰場的,且還是戰馬之中的佼佼者。
江澈看著踏霄眼睛都快發光了,但是江訣沒理他,夾了夾馬肚,準備從林子里出去。
江澈調轉馬頭連忙跟上,跟得很近喋喋不休:“三皇兄,三皇兄好偏心!我求三皇兄好多次讓三皇兄把踏霄借給我騎一騎,三皇兄都不讓,如今三皇嫂三皇兄就肯帶她騎了,三皇兄太偏心了!”
江澈覺得很委屈。
江訣看了他眼:“罰你重寫的功課寫完了么。”
江澈:“……”
江澈苦道:“我抄了一整日了,好不容易才抄完。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全在抄書了……三皇兄,你把踏霄給我騎一騎吧,求求你了三皇兄!”
江訣自不會給他騎,只道:“你還小,駕馭不了。”
“那我不跑馬,就坐一會兒,坐一會兒也不行嗎?”江澈道。
江訣沒得商量:“不行。”
江澈:“……”
江澈改了目標:“三皇嫂,三皇嫂最好了,三皇嫂快同三皇兄說說,就把踏霄給我騎一騎嘛!”
程綰綰為難。
“……”江訣煩躁。
又撒起嬌來了,多大的人了,對著就大他幾歲的姑娘動不動撒嬌,就不知道害臊嗎?
江訣作惱,當著小太子妃的面為這個說江澈幾句,卻又顯得他太過計較。
江訣索性狠狠一夾馬肚,催踏霄跑起來,把江澈遠遠甩在身后。
本以為江澈會死纏不休地跟上來,但意外他竟沒有跟來,到了馬場轉了一圈,又問了侍衛十皇子從林場回來沒有,才知道是皇帝把江澈召了回去。
皇帝不理政,召見江澈應當沒什么要緊事,最可能是皇帝應承了江訣,不會打攪他和小太子妃二人相處,也答應了不會允許江澈來搗亂的。
那個搗蛋鬼,現在被揪回去了。
程綰綰不知道還有這些事,她一向想得多,就多問了一句:“父皇召見十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要緊事?殿下不回去看看嗎?”
江訣自然不會說出他同皇帝說叫看著江澈的事,只道:“近來冼州一帶冒出不少招搖撞騙的方士,口稱于世外仙山得道,煉出了靈丹妙藥,可治百病。不少人趨之若鶩,為那所謂仙丹一擲千金,更有甚者傾家蕩產。父皇為此事擔心,許是為了此事才叫江澈回去。他年紀不小了,可讓他去冼州歷練一番。”
江訣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有些低沉。
其實像這些坑蒙拐騙的方士一直以來在各地都有一些,但并不多,是這幾年,大鄴的方士才漸漸多了起來。
而冼州一帶,方士更是多得成災。
很多的官員甚至都深信這些方士,而還有一些官員即便不信,卻也不敢大肆懲治這些方士。
因為世人皆知,當今圣上深信此道。
江訣心中多少難安。
程綰綰點了點頭,又疑道:“可是若那些丹藥無用,會有那么多人相信嗎?”
江訣看她,說道:“那些方士聲稱他們煉出的“仙丹”要心誠則靈,高價出售所謂仙丹,若無用,便說買“仙丹”人福報不夠,還會將銀錢全數退回,而若有用,自是一傳十十傳百,引來更多的人。”
程綰綰想了想,還是有些不太明白:“若是這樣的話,也沒騙人什么呀。有用自是該給銀子,無用也退了銀子呀。”
江訣耐心解釋道:“那些人和你想的一樣,所以有些官府想緝拿這些人的時候,有些百姓甚至會自發的出來幫忙抵抗官府。其實,那些方士說所謂仙丹可以激發藥性,對重病的人,便叫他們去買百年的雪蓮千年的人參,說“仙丹”可讓百年千年的雪蓮人參,發揮出千年萬年的功效。”
江訣冷嘲一聲:“呵,萬年的功效,這般厥詞,那些方士竟也敢開口——實際上,很多的病用了雪蓮人參等貴重的藥材,自然是能將養身體或者藥到病除,但是這和那些“仙丹”又有何干?就算不吃所謂的仙丹,看了好的大夫吃了對癥的藥,自然就能好,可那些人卻將吃藥治病當成了是所謂仙丹起了作用。”
程綰綰這回聽明白了,又想了想,頓時驚道:“若這樣的話,那那些騙子遇上吃藥治好了的,豈不是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騙取到一筆巨額的銀兩?!”
江訣點頭,深看她:“不止如此,那些方士制作所謂仙丹的原料十分簡易,不過面粉之類的低廉之物,根本沒有任何治病的效用。這樣一來,治不好的,他們退了銀子也虧損不了什么,而若治好了,就是空手套白狼狠賺了一筆。”
江訣深嘆一口氣:“此行騙方式,可不止是騙取錢財這么簡單。對有些身患急病的人來說,可能傾家蕩產也只能湊出一筆買藥的銀子,若買了“仙丹”,卻治不好病,最后即便退了銀子,卻耽擱了時間,也丟了性命。而這些方士,每到一處,起先往往為了鋪開聲名,才會如約退還銀兩,但等他們在一個地方騙到了足夠多的銀子之后,往往一夜之間銷聲匿跡,多少花了天價銀子買了“仙丹”的人,財命兩空。”
程綰綰聽完,久久沒有說話。
她是萬萬想不到這樣騙人的缺德法子的,更無法去想,那些被騙子騙了錢財,買了“仙丹”,最后卻發現一切只是騙局,而騙子早已經人去樓空、了無蹤跡的普通人家,他們該怎么辦?
或許還會被街坊鄰居以為是福報不夠的報應,因為有人治好了病,會以身說法證明那些方士是真的高人。
而當今陛下深信此道,官府對此很難嚴查嚴懲,又還有不知真相的百姓為騙子說話,那些被騙的受害之人,恐怕拼盡全力還是會投訴無門。
又有多少人,會為此家破人亡呢?
江訣默了默,沉聲道,似是嘆息:“這樣只賺不賠的買賣誰不想做。如此下去,恐怕不只是冼州,不久的將來,只怕各地也都會冒出一批又一批的效仿之輩。”
程綰綰沒有說話。
兩人在馬背上彼此靠著,任由踏霄帶著他們走動。
良久,程綰綰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她道:“殿下,我有一個法子,不知道可不可行!”
第132章
小太子妃雖然年紀尚輕,幼時又少于讀書求學,難免對世事見識得不夠深,但她其實是很聰慧的。
她又十分好學,從他給她翻建了那間小書房之后,她平日里常常待在里頭讀書。
江訣只微微有一絲的驚訝,但很認真聽她說:“說來聽聽。”
程綰綰便道:“冼州那些地方的官府不敢對行騙的方士嚴懲嚴辦,是因為父皇信重長生閣中的丹師,對于同樣販賣丹藥的方士們,難免就有所顧忌。既然如此,若是父皇下一道旨意嚴懲那些行騙的方士,官府不就敢有所作為了嗎?”
話是可以這么說,但這樣一道旨意發下去,卻還有別的不便。
譬如百姓未必會買賬。
江訣道:“如今很多百姓都很相信那些所謂的仙丹,對那些方士也相信維護得很,父皇的旨意發下去,官府敢作為,可說不得會有百姓覺得父皇此舉,是只許州官點火不許百姓點燈。”
江訣算是提醒了小妻子這個主意的不妥之處,他本也沒指望把朝事壓在家里一個小姑娘的肩上,但是他雖然提醒得委婉,卻也怕她沮喪,說完立馬低頭看她。
程綰綰卻是絲毫失落的神色也沒有,反倒點點頭,順著他說道:“殿下說的是呢。無論官府查懲得多嚴格,只要百姓一日不明白真相,那些招搖撞騙之徒就一日有層出不窮的法子去不斷地騙人。”
程綰綰說罷,也仰臉看他。
兩人視線正對上。
對視一瞬,兩人又一齊移開了視線。
江訣垂眼,看向一邊:“那綰綰還有什么好主意么。”
程綰綰耳廓微熱,說道:“官府和百姓,都很相信父皇的,若是父皇派宮里的丹師去冼州,去搶了那些騙子的生意,賣更加便宜的丹藥呢?”
江訣微愣。
程綰綰說罷有些臉紅,知道自己說的話多么大膽。她這等于是教唆皇帝去行騙。
江訣也沒想到她會想出這么一個主意來,有了皇帝御用的丹師坐鎮,那自然百姓會更加相信皇室御用之人,且那些宵小之徒,也不敢輕易在長生閣的丹師眼皮子底下行騙。
主意雖好,但這一招,終究不過是治標不治本。
男人沒說話,程綰綰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小聲,有些小心翼翼地又說道:“殿下,我讀書上說“漸也、順也、靡也、服也、習也,謂之化”。百姓們受到蒙騙,只靠官府抓人嚴辦,確實很難讓人信服,只有讓他們知道,那些方士究竟是如何行騙,用的何種手段,將他們招搖撞騙之術全都拆穿并公之于眾,這樣漸漸的,大家才會知道,那些所謂的高人所謂的仙丹,都不過是騙人的把戲。但拆穿那些騙子,讓百姓不再相信那些所謂的得道高人,是一件很難一蹴而就的事情。所以綰綰才想,我們先給那些受蒙騙的百姓找一個他們可相信的,而朝廷又可掌控的仙道,而后潛移默化,由官府出面,拆穿那些騙子的騙術。”
“至于陛下派去的丹師,”程綰綰也想好了,“他們不可以真的只騙人,因為將來那會損害父皇的名聲和威嚴。但他們可以說一些適當的謊話,引導百姓們去相信真正的大夫,去行善積德,而非把一切都寄托在虛無縹緲的仙術上。”
江訣低著頭,目光不知何時又落了回來,落在小妻子身上。
她喋喋不休,小嘴一張一合地在說著她的想法,比以前話多了許多,也著實想得算很周全了。
江訣目光柔軟,雖然不必她懂這些,但她愿意去學,他自也愿意教她,也愿意傾聽她。
他又覺得有些好笑,她這般娓娓道來,分明是心里早就想好了的,但最開始卻說的是別的。
像是故意的。
故意讓他指出她的不妥之處,然后她再說“殿下說的是呢”,像是在悄悄地不聲不響地顧全他的面子。
好像她若想出了他沒想到的好主意,會叫他難堪似的。
江訣壓了壓唇角。
實在想不通,她這小腦袋瓜里,整日操心的是些什么。
朝事繁雜,第二日江訣等人就回去了壽陽城中。
皇帝和鸝妃、十皇子,也都回了宮中。
程綰綰和江訣則直接回了東宮。
不過江訣一回去,積攢了兩日沒處置的朝事就壓了過來,在三松堂一直待到晚上才結束。
程綰綰自己看書,但沒去小書房,因為有朝臣來東宮同江訣議事,小書房離男人的書房太近了,未免聽到一些什么不該她聽見的,她只是拿了書,回了西宮看。
看到困了,男人還沒回來,程綰綰便去沐浴了。
等沐浴出來沒多久,江訣就回來了。
他同她說了幾句話,也去了盥室,出來后,同小太子妃道:“昨日綰綰在馬場說的主意,孤同他們說了,他們都覺得綰綰的法子可行。”
程綰綰頓時坐直了,驚訝地瞪大眼睛:“殿、殿下,殿下怎么同朝中大人們說了,我、我……萬一那些法子……”
江訣抬手止住她的話,坐到榻邊摟她:“不會出什么岔子,即便有什么岔子,也是孤下的令。”
事實上,個中細節,江訣酌情調整了許多,冼州一事,大體上還是他拿的主意,自然不會有什么岔子。
程綰綰還是有些擔心。
江訣低一低頭,溫聲在她耳旁道:“之前,綰綰同孤說和父皇一樣相信長生閣的那些丹師,孤心中還暗想,孤的綰綰,還是該多讀些書,才能更明事理些。”
程綰綰:“……”
程綰綰頓時沒心情想別的了,瞬間臉紅。
他的意思,不就是說她讀書少嗎……
江訣微微笑了一下,跟著道:“但是這兩日,孤才知孤錯了。綰綰比孤有慧根,能看出父皇的孤寂,也更能理解百姓的不易。”
程綰綰還是臉紅,她知道她沒做什么有用的事情,但大抵真的和男人說的一樣,他、他有些喜歡她,所以才覺得她有這許多好。
其實她一點都不好的,至少在他面前,她還遠遠不夠好。
江訣看她羞赧,低聲輕哄:“孤說真的,孤做孤家寡人做得久了,在有些事情上未免一葉障目。以后還要綰綰多提醒著孤。”
程綰綰哪里敢應承,紅著臉低下頭不說話。
江訣跟著她,也把頭低得更低,將嗓音吹到她耳邊,低沉夾雜著調弄:“昨日孤受教了,往后,還請女先生再多教一教孤,可好?”
第133章
九月中旬,秦昭終于從豫州回京。
豫州賑災銀失竊一案,牽連甚廣,如今一切終于塵埃落定。
秦昭傍晚才抵達壽陽城中。他離京三個多月,豫州的案子又險象環生,連皇子都遇險差點沒了性命,勇毅侯府的人自然是一直懸心吊膽地擔心他。
江訣提早接到消息,知道秦昭今日抵京,便叫他到了之后先回侯府見過家人,叫他們放心,再到東宮稟報豫州諸事。
秦昭卻一心惦記正事。勇毅侯府派了小廝到城門接他,秦昭匆匆見了小廝,直接打發了小廝先回去傳話,口頭報平安,他還是直接去了東宮。
勇毅侯府也是無奈,那頭秦昭已經到了東宮,天色徹底暗下來。
江訣在三松堂見了他。
豫州之事,秦昭大多在每旬遞回京中的折子上都詳盡奏報過,只余下一些個中不便明說的話,秦昭這才當面說了。
豫州的事,表面是已經塵埃落定,但實際上,豫州的水深得很,還有很多潛藏在平靜水面之下的暗流,在不斷涌動。
秦昭道:“眼下,豫州的事,或許先放一放更好。殿下看得緊了,亂軍也好,背后的人也好,他們都謹慎得不敢動作。只能先結案,做出一切已經塵埃落定的假象,讓幕后之人放松警惕,這樣過些時日他們興許才會露出馬腳。”
江訣也是這樣想的,所以豫州的事他雖然看似事事過問,十分關切,但一應事宜其實全都交給了秦昭去辦,就是要讓背后的人以為他是外緊內松的處置。
而草草了結未免太假,是以才拖了這數月。
江訣思索著:“你方才說,你暗查到淀河郡每年入秋便有大量的商船滿載糧食和布匹南下?”
秦昭肅色,點頭:“是。臣是查豫州諸年的大宗官賬時留意到的,原本只是覺得驚奇。豫州是糧食大州,又北接云州,絲綢布匹生意往來頻繁,豫州以南以西,因為氣候原因農田時常青黃不接,與豫州有大宗的糧食和布匹交易,也并不奇怪,只是……只是臣沒想到,數量那么大。”
江訣點點頭,剛才聽秦昭說了一些數目,確實是不小,但也不算十分可疑。
秦昭也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就留了心思去查,他繼續道:“到這一層,還不算可疑。但臣后來翻看歷年官賬的時候,就不免留意到此類商運,臣便發現,其實豫州每年每個月都有商船滿運糧食南下,但數目不算多,只是在正常范圍之內,可是臣算了算,若是將每年所有南運的糧食布匹全部加起來,其總數就著實驚人了。”
秦昭說著,從身上拿了本賬本出來,遞給青影。
青影接過交到江訣手上。
江訣翻開看,秦昭道:“這是臣從豫州歷年賬目中摘抄出來的一部分,還有和十年內的賬目比對。殿下您算一算。”
江訣一目十行,翻了幾頁,就笑了起來,目光泛出些冷意:“有意思。”
他又翻了幾頁,垂眼道:“順興九年,豫州以南大旱,當年有幾個州郡幾乎是顆粒無收,之后的幾年糧食也緊缺得很。按理說,那幾年,該是商運糧食數目最多的時候,但有趣的是,最近這三四年間,豫州南運的糧食,反而比大旱之年還多了不少。”
這也正是秦昭覺得奇怪的地方。
“正是。”秦昭點頭道,“臣也覺得奇怪,所以才查了查,便發現豫州商運的賬目乍看上去并無可疑,數目雖然有波動,但乍看都在合理范圍之內,可若細究下去,便會發現豫州每年南運糧食的數目總量都在增加,每個月看似只多了一點,幾年間,看起來也多得不多,可是正如殿下所說,若和七年前放在一起比較,就會發現豫州糧運的數目,增加得絕不是一個小數目。”
江訣抬手合上賬本,垂目沒有說話,面色卻透出冷戾。
江訣道:“糧運這條線,查出什么了么?”
秦昭搖頭:“暫時沒有。臣只能查到糧食南運,是運往了各州各郡,并無可疑的地方。”
秦昭頓了頓又道:“但,保不準這些看似運往不同地方的糧食和布匹,最后輾轉幾個地方,會不會最終匯集到一處。”
江訣抬眼,看他。
秦昭低聲,神色沉重:“若是真的匯集到一處,那這些糧食,足夠養活大半個州的人了。”
江訣未言。
兩人的臉色卻是一樣凝重。
豫州出了亂軍的事,雖然亂軍數目并不很大,還不足為懼,但若豫州這些糧食去向可疑,那足夠養活大半個州的糧食,能養出來的軍隊,就不再是小打小鬧了。
而且,這還只是豫州。
萬一還有別處也和豫州一樣呢?
事情越發不對了。
秦昭正色道:“臣在豫州行事,查不了別州的賬目和商船往來記錄,若殿下信得過,許臣暗查之權,臣一定……”
江訣抬手打斷他的話:“不急。”
秦昭頓住,看他。
江訣睨了眼手里的賬本:“你剛回來,背后那些人還沒那么快對你放心。再等一等吧。”
秦昭想了想,的確是他太過心急了:“是。殿下說的是。”
但秦昭又一想:“可是殿下,此事宜早不宜遲,殿下若叫別人去,那些人應當就不會察覺吧。”
江訣默了默,按下思緒,重新看秦昭。
卻沒答他的話,而是問他:“秦昭,你還是不愿意入仕么?”
秦昭愣了愣,未料江訣突然問起,一時間整個人愣住,露出復雜神色。
秦昭沒說話,默默然低下了頭。
江訣微微嘆氣:“你問孤信不信得過你,那你可信得過孤?”
秦昭身形滯了滯,低著頭不知是何神色。
江訣看他,有些惋惜:“以你的才能,本不必這樣無官無職地跟著孤做事,勇毅侯擔心什么,孤都明白。孤或許信不過旁人,但你和秦宣,孤少年便與你們相識,孤信得過你們。孤也自認不是昏君,你們也不會是佞臣,必不會有君臣相疑的一天。”
秦昭心中劇動,但仍舊低著頭沒有說話。
勇毅侯府手握兵權,他兄長秦宣也已經入東宮做事,年紀未到三十就已經是朝中四品大官,將來太子即位,兄長便是跟著水漲船高的朝中重臣。
眼下他做官或是帶兵都無事,但將來呢?朝中軍中,勇毅侯府到處手握重權,君臣之間,難道真的不會生出一絲半點的嫌隙嗎?
君臣相疑,原本就不僅僅簡單是其中哪一方的問題。
為君者不該平白生疑,臣子也該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生在勇毅侯府,早注定他和兄長之間,只能有一個人建功立業。
“殿下好意,秦昭銘感于心。只是……殿下再容秦昭想一想吧。”
江訣沒再說:“孤不逼你。你自己慢慢想,想好了來找孤便是。”
說罷,看了眼天色,江訣起身:“好了。你回京直接來了東宮吧,時辰不早了,回去吧,莫叫家中擔心。”
秦昭愣了愣:“不、殿下,不著急的。臣還有一些事沒稟完。”
江訣:“……”
江訣幽幽看他一眼:“時辰不早了,你不著急回去,孤也要回去休息了。”
秦昭:“……”
秦昭終于明白過來:“哦、哦!”
秦昭促狹笑起來:“那殿下快回去吧,莫叫太子妃等著急了。”
江訣:“……”
江訣著急回去,和秦昭理解的他的著急,肯定不是一回事。
江訣是答應了小太子妃,因再過幾日就是大公主江紜女兒的生辰,程綰綰必然要去,也要準備禮物,她怕準備的禮物不合大公主的心意,所以要和江訣商量商量。
江訣直接回了西宮去,鄒公公送秦昭出東宮。
西宮里,程綰綰挑了許多禮物擺在一處,還有她看中的,沒有買下來的,她也記在心里。
江訣回來,她起身過去迎,江訣進了屋內,把人擁進懷里親了會兒,親得人氣喘吁吁才把人放開,牽著小妻子去看她選出來的禮物。
程綰綰平復了陣兒,一樣樣說她選的禮:“這個叫樂盒,據說是奇巧大師魯大師所造,可以發出樂聲呢。尋常買都買不到,我還是問了苗娘子,苗娘子告訴我有位老先生喜好收藏這些,正好有一件是魯大師所造,價值千金呢。”
江訣認真聽。
這份禮自然很好,又適合給小孩子,又十分貴重稀奇。
不過江訣道:“好是好,但太孩子氣了些。”
“是嗎?”程綰綰有些遺憾,又拿了另一件來,“那這個*呢?這柄玉扇并這一對玉如意,都是和田玉雕的,尤其這柄玉扇,竟能雕得和真的扇子一樣,薄如蟬翼,還有上面的玉雕花,栩栩如生的。”
這份禮也很好,但江訣道:“也不錯,但這玉扇只勝在雕刻精湛,并不實用。”
程綰綰:“……”
玉雕的扇子,能怎么實用?大公主又不缺扇子,還在乎實不實用嗎?
程綰綰嘆氣,只能又拿另一件來:“那這個呢?夜明珠,這么大顆的可少見呢,又是一對,好事成雙,意頭也好,我尋了好久呢。”
江訣搖頭:“一般。”
程綰綰徹底沒了一開始的興致,又怏怏地指了指最后一樣:“這還有一套文房四寶,雖然不算稀罕,但也是極好的狼毫和端硯。”
她說著看江訣臉色,卻見男人似乎還是不怎么滿意。
程綰綰都快哭了:“那、那這些都不行,總不能真只送一只長命金鎖吧?”
江訣卻是點頭,眼神微亮:“孤看行。”
程綰綰:“……”
她終于瞧出來,男人是故意在捉弄她。
程綰綰氣得起身:“殿下!你、你故意的!”
她似惱似嗔。
江訣笑起來,伸手牽她:“好好好,孤不逗你了。來,坐下。”
程綰綰作惱,噘著嘴不肯坐,男人牽她,她扭身子掙動。
江訣眸色發軟,低聲哄:“孤錯了,綰綰坐下來,孤認真同你說還不行嗎?”
程綰綰又扭了兩下,才勉強坐下了。
江訣笑,湊近些,卻是問道:“在說這事之前,孤想問問,綰綰之前給孤準備的生辰禮是什么?有這些用心嗎?”
程綰綰:“……”
程綰綰轉眸看男人,有些生氣。
弄了半天,他莫不是在吃醋吧?
程綰綰氣笑了,一掙手,不準男人牽了:“殿下還鬧!”
“孤不是鬧。”江訣眼巴巴看她,“孤認真問的。”
程綰綰看他,見男人神色有些認真,她有些心軟,但還是惱。
程綰綰又起身,扭頭便走:“哼,殿下自猜去吧,我才不告訴殿下呢。”
江訣怔了怔,眉眼霎時一彎,縱溺笑著看小妻子:“那送公主府的禮?”
程綰綰氣哄哄:“綰綰自己想!”
江訣越發笑得厲害。
第134章 (捉蟲)
大鄴寒長暑短,一年里頭,又總是不是太冷就是太熱,除了四五月交接之時,天氣最適宜的便是九月了。
小郡主的生辰便在這個月,九月十八。
小姑娘這個生辰就滿六歲了,原本她還不是郡主,是皇帝前兩日下旨才封的。
小郡主生辰宴這天,皇帝不能出宮到公主府參宴,為了彌補,除了賞賜格外豐厚些,還特意趕在生辰宴之前封了小郡主封號,以示恩寵。
這樣一來,大公主府這場宴會的分量也就更重了。
當日,程綰綰一早就起身梳妝打扮,有晴云在一旁侍奉提醒,自是衣著裝扮處處得體不逾規矩,又施朱傅粉盡顯嬌容。
程綰綰原就生得好看,她隨她母親,芙蓉面楊柳腰,既有臉蛋也有身段。
只不過以前在程府,她日子過得辛苦,吃東西都吃不好,所以身子便格外單薄,人也沒什么氣色。
而今嫁入東宮這么久了,也算將養過來了,肌膚嫩白得似能掐得出水來,身段也好歹豐腴了些。
素日她不怎么著意打扮還看不出,如今仔細一裝扮,整個人玲瓏有致,臉上有了神采,才看得出一張臉華如桃李,竟是國色天香。
晴云從程綰綰進東宮就在她身邊伺候著,一日一日看著還并不覺得,這突然一鄭重打扮,才看出變化之大,連晴云乍一看都有些被驚艷到了。
晴云笑道:“太子妃今日這一仔細裝扮,竟這般妍姿艷質,等到了公主府,殿下到了,太子妃可要提醒著殿下些。”
程綰綰聽前半句晴云夸她,聽得不好意思,聽后半句又有些聽不懂了,有些疑惑:“為何?我要提醒殿下什么?”
晴云抿嘴一笑:“自是提醒殿下切莫看太子妃看得移不開眼,惹人笑話了。”
程綰綰一愣,頓時臉色通紅,羞惱道:“莫要胡說!殿下哪會如此……”
她嘴上這般說,腦海里卻不由跟著晴云的話浮現出畫面來,臉更是紅透了,連胭脂都不用上了。
江訣掌政,要上早朝,故而不和程綰綰一同去參宴。
程綰綰帶著晴云和瑞雪,還有這個把月調/教挑選出來的另外兩個可用的侍女,素心和素蘭,一同去大公主府。
程綰綰不是第一次去大公主府了,上回去是跟著嫡母趙氏,而上回的記憶并不怎么愉快。
馬車里,四個侍女都陪著她,程綰綰倒也不是緊張,她在東宮沒有耽于享樂,也學了很多東西,她有信心待會兒能應付得過來那些世家婦。
只不過是,想到第1回在大公主府的事,想到當初她那種無依無靠的處境和尷尬的境地,她心中仍是在意的。
這種微妙的感覺并不強烈,不過不知道為什么,程綰綰心里覺得,要是太子在,和她一起去的話,她應當會感覺好一些。
馬車沒多久就到了大公主府。
程綰綰來得并不早,她到時,公主府大門外早已經停滿了馬車,陸陸續續有高門貴婦從馬車上下來,拿著公主府的請帖進大門去。
東宮的馬車一到,才從自家馬車上下來的一些高門婦人,頓時緩了步子,故意放慢腳步,等著程綰綰過去。
這樣的宴會,是世家之間極好的交際場合,程綰綰如今是太子妃,想來巴結討好或者求她辦事的人大有人在,自不會像當初那個可有可無的小庶女那般了。
只不過,在這些過來巴結討好她的人里,又有多少人是之前甚至到現在還在暗地里瞧不上她的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程綰綰不會去計較那些,也沒有擺出任何小人得勢的做派,她進退有度,對著這些夫人,言笑晏晏,交談自若,既不失了大氣溫雅,也不失了身份尊貴。
晴云是除了瑞雪之外,最了解這位太子妃的,甚至可以說,她其實比瑞雪還要更了解程綰綰。
晴云開始也捏了一把汗,時刻警惕著若有那起子找茬故意刁難人的,她要出言化解。
但好在,程綰綰都應付得來。
晴云這才慢慢松了口氣,又看著小太子妃溫和得近乎寧靜的側顏,心中感嘆,小太子妃瞧著乖乖巧巧、溫溫弱弱的,但其實很厲害。
瞧,倒比她還淡定許多呢。
但天知道程綰綰心里其實很緊張,尤其這些夫人們,雖然之前東宮宴很多都見過,但那天見得人多了,人人倒是看清了她,她卻未必認得人人。
但虧得桂嬤嬤在她理順了東宮諸事之后,又給她弄了一本冊子讓她了解,上頭全是壽陽城里各門各府的夫人小姐,一個個姓甚名誰、家中門風、性格喜好,甚至過往重要的經歷,都配了畫像,讓她看過。
桂嬤嬤的意思只是讓她沒事多翻一翻,在心里留個印象便好,但程綰綰這人較真,又謹慎小心,自是要防患于未然。
既然有這樣一本冊子,她索性日日看日日翻,硬是把里頭大部分的內容都背下來了。
夫妻二人三不五日便有一樁閑話,便是程綰綰給江訣講誰家宅第里夫人的舊事,不僅講,她還向江訣打聽。
她不是好奇更不是長舌,實在是生記硬背不好記,又不好拉著侍女講那些貴婦人的往事,所以她就只能和江訣講了。
不過江訣一日一日都忙著國事,這些后宅里的事他只當無關緊要的逸聞,便是從哪里聽過也都不過心,早忘了。
所以每回程綰綰講完,想要反過來向他打探什么,江訣基本都是一問三不知。
兩回三回都是這樣,程綰綰就覺得無趣了,又覺得是江訣顧忌什么不肯同她說,便有些煩惱。
江訣只好抱了人哄,再三保證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程綰綰向來不驕縱,他都這樣說了,她即便心里不太相信,也就乖乖不鬧了。
江訣看得出來,抱著人親了親,轉了話題,心里卻暗暗記下了小妻子問他的事,第二日下朝就留了秦宣,幫小妻子打聽朝中臣子的宅第私事——他實在不好意思留別人,只能留秦宣,至少找秦宣打聽,丟臉也是在自己人跟前丟臉。
而秦宣:“……”
秦宣和秦昭不一樣,他是端方君子,哪會留意人家宅第的家事。
秦宣疑惑:“殿下何故打聽此事?可是此事有何不妥之處?”
江訣:“……”
他能怎么說,說他替他家那傻乎乎背冊子的小媳婦問的?
江訣只能道:“你不知道算了。明日叫秦昭來東宮見孤。”
好在秦昭交友廣泛,在朝中又無官無職,閑時多得很,所以這些閑事也就聽得多、知道得多。
之后每回小太子妃問起,江訣第二日就把秦宣留下來,讓他回府讓秦昭到東宮見他。
這樣江訣也自認不算很丟臉了,因為秦昭對那些事也從不亂議論,悶在肚子里也怪難受的,儲君問起,他總算能光明正大地一吐為快,也就不去計較堂堂儲君為何那么八卦了。
總之,夫妻二人嘀嘀咕咕了好一陣子朝臣的家事,程綰綰如今對這些宗婦,算得上知己知彼了。
雖然如此,程綰綰還是有一些緊張的,怕自己背錯了或是突然忘記了。
但好在一點岔子沒出。
下馬車到公主府大門沒多遠,東宮身份尊貴,公主府本該派人來迎,但不知道為什么,卻沒有派人。
今日的公主府十分熱鬧,許是一時忙忘記了。
程綰綰沒放在心上,眼看走到門口,諸位夫人們這才停了話頭,程綰綰才松了口氣。
總算走到了。
她嘴巴都快要笑僵了呢。
程綰綰低頭看著臺階,正要提步,突然周圍的人腳步都停了下來,她正疑惑要轉頭,就聽見周圍剛才幾位夫人小姐的聲音。
“臣婦見過太子殿下。”
“小女見過太子殿下。”
程綰綰怔了怔,忙一抬頭。
男人站在石階之上,剛從門里轉過身形出來,他今日穿一身松霜色窄腰盤錦梨花袍,腰間系一條綴金寬革帶,勾勒出勁瘦腰身。
男人本就高她許多,站在階上更要高些,垂望下來,叫人只看得見他眉眼間含著的笑意。
江訣擺擺手,免了眾人行禮:“今日是皇長姐和小郡主的喜事,孤同是賓客,不必拘禮。”
他說罷,從階上下來,伸手牽她。
程綰綰愣了愣,見男人的手遞著,她也不好讓他一直這么遞著,雖然有些臉熱,但還是把手遞了過去。
江訣立馬牽緊了她,牽她一同進公主府。
身后議論紛紛。
程綰綰被男人牽著,男人步子大,雖然放慢了些,但她還是沒工夫去聽別人議論的什么了,連忙跟上男人的腳步。
“殿下怎么來了?殿下今日下朝這般早嗎?”程綰綰奇道。
本來她沒等男人下朝再一起過來,就是因為他要上早朝,下朝約摸不會早,她卻不好太晚過來,所以只能先來了。
結果居然男人還比她先到了!
江訣只淡淡“嗯”了聲:“今日下朝早了些。”
“殿下來了多久了?”程綰綰問。
江訣轉頭看她,笑著:“也沒來多久,孤也才到,算時辰你快到了,就略等了等。”
程綰綰轉臉看他,仰著小腦袋,眸子透亮,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訣過來早自然不是這么輕松,早朝他迅速處置了幾件大事就宣布退朝,大臣有事要稟,他便在出宮路上聽的,大致給了章程就走了。
出宮后又催著馬車趕快,這才趕著和小太子妃差不多的時辰到了大公主府。
江訣也不是擔心程綰綰應付不了這些宗婦,他知道她聰慧堅韌,即便不能游刃有余,但定能應對妥當。
他急匆匆趕過來,只是想他在的話,她心里能安心些。
江訣笑了笑,問道:“方才見你和那些宗婦一同過來,她們沒有冒犯你吧?”
程綰綰搖頭,微微笑起來:“沒有呢。有桂嬤嬤的冊子,和殿下之前的幫忙,方才見了那些夫人,我全都認得,也知道她們喜歡聽什么不喜歡聽什么。”
“你是太子妃,管她們喜歡聽什么。”江訣道,語氣冷了冷。
自然不是對小太子妃,是對那些宗婦。
程綰綰淺淺笑著:“也不是一味說她們喜歡聽的,只是知道今日的場合,有哪些話題是不好提及、惹人難堪的。譬如剛才那位呂夫人和另一位嚴夫人,原是閨中好友,后來不合幾近反目,那就不要在呂夫人面前提嚴夫人以及和嚴家有關的事。有時候無心說的話,有心的人聽了,也難免誤會的。”
她心細,凡事也仔細謹慎,江訣沒什么好囑咐擔心她的,只是有些疼惜。
她還這樣小的年紀,本不用挑起東宮這些擔子,這些東西他自會在前朝處置妥當,她本可以無憂無慮做他的小妻子。
但是,這些都是她想去學、愿意去學的事,他雖然心疼,卻也不會橫加阻攔。
只是有時候也難免會想,如若不是嫁給他做了太子妃,她本來不需要勞心這些事的。
不過江訣素來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念頭只一晃,也就罷了。
他既已經娶了她,以后好好疼她護她,旁的多說都是無用。
江訣斂眸,低聲笑道:“能幫上綰綰的忙,也就不枉孤舍去臉面一場。”
“什么?”程綰綰沒太聽清,訝然看他。
“沒什么。”江訣牽著她的手捏了一捏,“走吧,先去見過皇長姐。”
江訣也才來,兩人到了自是要先去見大公主,大公主是主家也是皇姐。
江訣來得不早,江昊等人早就來了,不過他們已經同大公主說過話,各自出去與百官交際去了。
程綰綰同江訣一起見過了大公主江紜。
江紜今日要替小郡主領福,世家宗婦來送禮都要說幾句吉利話祝福小郡主,江紜要應酬這些。
江訣和程綰綰到了,江紜便帶著小郡主過來了,和江訣程綰綰坐下,喝了一盞茶,說了些話,程綰綰便拿出了準備好的禮物,笑著送給小郡主。
送的還是程綰綰之前最滿意的那件禮物,魯大師的樂盒。
江紜也是頭回見這等稀罕物,小郡主一聽程綰綰說這樂盒會唱歌,更是愛不釋手,立馬便忍不住要看,江紜勸都勸不住。
不過小孩子么,拿到手的禮物就是當面拆了也無事,沒人會和小孩子計較的,再說小郡主也是實在喜歡才會如此,這樣程綰綰就更不會在意什么禮數不禮數了。
小郡主親眼見了這會自己奏樂的盒子,歡喜得緊,頓時抱著再不肯撒手了,母親大公主要拿去收起來她也不肯給,還興奮說著一會兒要拿去給江玥看。
江紜頓時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程綰綰。
程綰綰卻也很歡喜,半點不在意。
她這禮物果真是送對了的。
又過了會兒,江紜不好久待,還有別的賓客,便謝過禮物,又謝過程綰綰的吉利話,便又牽著小郡主回去招呼那些宗婦了。
江訣和程綰綰便折返出去。
大公主府自是派了有頭有臉的掌事嬤嬤給二人引路,不過江訣想和小妻子單獨走走,也好說說話,便吩咐嬤嬤退下了。
嬤嬤才退下,兩人走了不多遠,迎面就看見了兩個人。
正是五公主江婉筎和她的侍女冬凝。
江婉筎看見二人,臉上頓時一喜,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么,但頓了頓又閉上了。
“太子哥哥,太子嫂嫂。”江婉筎行禮。
侍女冬凝也跟著行禮。
江訣淡淡“嗯”了聲。程綰綰則沖江婉筎笑了笑。
江婉筎見程綰綰笑,似乎略微松了口氣,終于也回了她一個笑。
上回的中秋宮宴上,江婉筎突然請求賜婚的事,那天場面鬧得不是很好看,尤其那天江訣十分的嚴厲,到今天江婉筎都還有點后怕。
她是不敢再當著江訣的面作死了。
“五公主怎么在這里?”程綰綰見兩人都不說話,只好她來說話了。
江婉筎見終于有人說話了,又略略松了口氣,緊挨著站到程綰綰身邊去了。
江婉筎道:“我是專門在等太子嫂嫂的。”
江婉筎悄悄看了江訣一眼,見男人目光沒看她這邊,她才繼續道:“同那些宗婦們說話實在太累人了,我本是來躲清閑的,正巧聽下人說太子哥哥和太子嫂嫂到了,便想嫂嫂定會先過來見過皇長姐,所以特意等在這里呢。”
程綰綰點了點頭。
她發覺五公主和之前不太一樣了,今日似乎格外拘謹些,便想可能和之前中秋宴的事情有關。
而男人也不說話,程綰綰只能在兄妹兩個人之間打圓場,說些話緩解尷尬。
好在五公主同她還是有很多話可說的,江訣在一旁也沒作聲,由得她們說。
不過他眸子轉在一邊,在小太子妃看不見的地方,神色很是懨戾。
支走了一個嬤嬤,又來了個江婉筎,他同他的綰綰獨處一會兒就這么難么?
府里前院擺了宴,這種較為正式的大宴,座席都是有規制排好了的。
江訣和程綰綰俱是疲于應酬,兩人索性入席早早坐下了。
江訣暴戾的名聲在外,他一張冷臉往那里一擺,想過來攀談巴結的人一個個便都歇了心思,生怕惹得太子厭煩得不償失。
而只有江婉筎敢在二人身側,不過她是挨著程綰綰,可不敢挨著她太子哥哥。
江婉筎的座席不在兩人旁側,但江婉筎跟了他們一路,眼下又跟到座席上,程綰綰反應再慢,也覺察到江婉筎應當是有什么事要說。
果不其然,等了好一陣兒,江婉筎終于開口了:“太子哥哥……”
江婉筎隔著個程綰綰朝江訣小聲喊道。
程綰綰:“……”
程綰綰作勢要讓,江婉筎連忙一把按住她:“太子嫂嫂,我、我就問太子哥哥一句話!你、你別讓……”
最后一句幾乎帶了央求。
程綰綰心軟,只得擋在二人中間了。
不過要她擋著才敢說,程綰綰已經猜到江婉筎要說的是什么了。
果然,江婉筎小心翼翼道:“太子哥哥,秦昭他……今日會來嗎?”
江訣朝她看過去,眼神看不出冷,只是有些深,便顯出一種無動于衷的漠然。
江婉筎頓時難過極了,但還是鼓起勇氣說道:“太子哥哥,我、我只是問一問,若他今日來,我有話想問問他,若是他不來,我……我必然也不會尋去勇毅侯府做什么,我曉得分寸的……”
江訣眸色未動,甚至微微蹙起了一點眉頭。
今日宴上人員眾多,就算秦昭來,她攔人去問,若人多眼雜傳出什么風言風語,對兩個人都不好。
不,是三個人。
秦昭已經有心上人了。
江訣雖然談不上如何心疼這個皇妹,但畢竟她也叫了他這許多年的太子哥哥,這其中幾分真情且不論,江訣也不吝于替她問一句秦昭。
但秦昭說,他已經早有心上人了,且那姑娘與他是兩心相悅。
問與不問,已經沒有分別,何必再去徒添煩惱和事端。
江訣想了想,正想徹底斷絕了她的心思,那頭江婉筎卻哀哀切切地看了程綰綰半晌。
程綰綰受不住,只得扯了扯男人的袖子。
江訣轉頭。
程綰綰沒說話,只看著他,一雙澈亮的眼睛分明寫著無奈,訴說著自己不忍推拒她。
江婉筎緊緊地看著自己的皇兄,看江訣對著程綰綰明顯軟了神色,她立馬趁熱打鐵:“太子哥哥,我定不會胡來的!太子哥哥若是信不過我,便叫太子嫂嫂陪我一同去,監督于我!”
江訣:“……”
江訣捉了小妻子的手緊緊握在手中:“你若非要折騰這一出,你便自己去吧。你皇嫂不去,她就在孤身邊。”
第135章
江婉筎一時神色復雜地看著自己這位一向冷酷絕情的太子皇兄,再低頭,看他緊緊握著心愛妻子的手。
這一幕讓江婉筎覺得有些微微的刺痛,心中一時淤漲得發酸。
當初太子哥哥娶這位年紀小的太子嫂嫂時,他們都知道不過是為了應付父皇的催婚,避免父皇隨便賜婚塞給他哪個世家女,皇權和世家的牽扯桎梏便就又深了一層。
誰也沒想到,太子哥哥后來真的動了心。
江婉筎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她其實心里是有一點嫉妒的。但不知道是嫉妒太子哥哥,還是嫉妒這位太子嫂嫂。
或許她是嫉妒太子哥哥無奈之舉娶回來的妻子,恰恰是真能讓他心動之人,又或許她是嫉妒小皇嫂滿懷忐忑嫁給一個兇名在外、一知半解的男人,最后卻意外得到了他的珍重和真愛。
這兩種“嫉妒”,映射著江婉筎此刻的兩種心境。
一面,她暗暗想到,若她真的使了手段嫁給秦昭,或許她也能和太子哥哥夫婦一樣,先婚后愛,在婚后,讓秦昭為她動心。
另一面,她微乎其微地閃過一個念頭——倘若她有太子嫂嫂的運氣,嫁給那個瓦剌王子也未必就那么糟糕。
后者之所以冒出來,大概是因為江婉筎心底隱隱清楚,前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吧。
秦昭恐怕不會為她動心,而她也不會為了逃避聯姻的責任用那些齷齪的手段。
“多謝太子哥哥。”江婉筎回過神,低聲道,又沖程綰綰眨眼笑了笑,“也多謝太子嫂嫂。”
程綰綰其實沒做什么,回了個溫溫煦煦的笑沒說什么,有些不好意思。
江訣道:“先回去待著吧,他晚上才會過來。”
江婉筎愣了愣,頓時笑了,又道聲謝,又承諾一遍說她曉得分寸,便回去自己的席位坐下了。
時間一晃便是晚上了。
大公主帶著小郡主已經來了宴席上,快到晚飯時候,晚宴要開席了,眾人都各自落座。
江訣是太子,身份尊貴,他和程綰綰的座席離大公主夫婦最近。對面就是二皇子江昊和蜀王妃,還有小王女。
蜀王夫婦下首是五公主江婉筎,和八皇子江丞、十皇子江澈。
江訣這邊是六皇子江偃、七皇子江煜。
再往下便是世家和文武百官及家眷了。
宴席開始,侍女們魚貫而入,從最尊位開始,依次布菜。
“白日只吃了些糕點,餓了吧?”
宮女一來布菜,江訣便拿了筷子,往程綰綰面前的小瓷碟里夾菜。
程綰綰低聲:“多謝殿下。”
她一邊說,一邊悄悄看了眼,見對面二皇子和主座的大公主都還沒有動筷,程綰綰才拿了筷子,又放下了。
江訣瞧見,笑了笑:“不用管他們,吃你的。”
程綰綰應一聲,拿了筷子,但還是覺得這樣不好,便沒有動筷去夾菜。
江訣垂眸瞧著她:“怎么,要孤喂你?”
程綰綰一愣,頓時臉紅,生怕男人的話被人聽到,一臉的窘色:“不、不是!我……”
“那就安心吃,孤在這里,沒那么多規矩束著你。”
程綰綰也不知道,男人的意思是不是有他在,便縱著她可以不顧規矩約束。
她覺得這樣不好,但又怕男人再說出什么更叫她羞窘的話,只好閉嘴,乖乖拿了筷子吃東西。
江訣看著小太子妃一小口一小口乖乖吃東西的樣子,瓷白的小臉小兔子一樣,極是可愛。
他不覺勾了唇,就這么看著。
程綰綰吃了沒多少就飽了,放下了筷子。
江訣:“就飽了?只吃這么一點?”
程綰綰雖然嘴饞,但食量不大,她乖乖慢慢地點點頭:“嗯,飽啦。”
男人瞧著她,眸色在夜晚的幽晃燭燈里顯得模糊不清,但眼神深深的,就這么看著她。
程綰綰怕是男人不信,忙又說道:“真的飽啦。白日吃了好些糕點,其實剛才也不怎么餓的……”
她垂眼看一眼桌上珍饈美食,微微嘆氣:“哎,早知道白日就不吃那么多了,現在想吃也沒肚子了……”
她說話的聲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江訣全都聽見了,被她小饞貓的樣子逗得忍俊不禁。
他壓一壓嗓音,大掌在背后悄悄攬了小妻子的腰,低頭和她咬耳朵:“綰綰喜歡吃,孤找皇姐把公主府的廚子買回去就是,以后日日做給綰綰吃,嗯?”
程綰綰緊張得不行,未料男人大庭廣眾之下這般勾纏著她的腰身,實在太羞人了。
但她也不敢亂動,因為眼下男人動作悄然,倒是沒什么人注意到的,若是她掙動起來,反倒動靜大了被人瞧見。
她只好乖乖叫男人抱著,耳朵發了紅,但暮色也看不分明。
就在這時候,主座上的大公主那頭突然低呼了一聲,隨即響起“砰砰”幾聲,似是什么杯盞器物打翻在地的聲響。
江訣和程綰綰都看過去,江訣攬著小妻子腰身的手仍未松,反倒下意識把人攬緊了些。
程綰綰未察覺男人動作,只看著大公主那頭,原來是一個侍女過來換菜的時候不小心崴倒,摔碎了東西,還把小郡主的衣裳弄臟了。
開席之后,底下推杯換盞,已經有人起身四處走動交談,這點動靜,在熱鬧的宴席上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但是像江訣和程綰綰這樣離得近的,自然都被吸引了注意過去。
那頭大公主江紜正惱:“你是怎么做事的!眼睛長在頭頂了嗎!你知道這套琉璃碟盞值多少銀子嗎!不堪用的東西!”
那侍女嚇得連忙跪地請罪。
大公主沒空理會她,連忙看小郡主:“身上可燙著了、傷著了?快叫娘親仔細瞧瞧!”
大公主連忙檢查小郡主身上,好在只是弄臟了衣裳,并沒有哪里燙著傷著。
大公主這才松了口氣。
不過小郡主不知是被摔倒的侍女嚇著了,還是被發怒的大公主嚇著了,呆愣了好半天,等大公主叫小郡主貼身伺候的嬤嬤侍女帶著小郡主去換一身衣裳的時候,小郡主才回過神。
跟著嬤嬤去換衣裳之前,小郡主問大公主,能不能把樂盒一起拿過來和江玥一起玩。方才過來宴席之前,小郡主便鬧著要把樂盒帶來和小王女江玥一塊玩,但是大公主沒允許。
這會兒大公主心軟了,無可奈何地應了。
小郡主便高高興興地去換衣裳,走之前想要小王女江玥陪她一起去。
江昊和蜀王妃都不太放心,畢竟兩個孩子一個才五歲一個才四歲,再說今日宴會,人多雜亂的。
小王女最后便沒一起去。
小郡主正有些不高興,七皇子江煜站了起來:“小丫頭,舅舅陪你去好不好?正好舅舅也想看看你那會唱歌的樂盒長什么樣子。”
江煜性子和小孩子似的,貪吃好玩的,一向和這幾個小輩是關系最好的。
小郡主立馬就又高興了,過來牽著她七皇舅的手,歡歡喜喜去換衣裳。
“七殿下的傷都好了嗎?”程綰綰問。
她瞧著小郡主離開的方向,沒看男人,直到問完半晌沒聽見男人答話,程綰綰才收回視線,轉頭看男人。
江訣目光還落在大公主身上。
大公主脾氣急,還在訓斥方才那個毛手毛腳的侍女。
程綰綰循著男人的視線,也看過去看了會兒,沒看出什么來。
但男人的眸子卻很深,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程綰綰等了等,輕聲:“殿下?”
江訣微怔,斂眉收回了視線:“嗯?怎么了?”
程綰綰搖頭,輕聲地問:“殿下,你在看什么呀?”
江訣眼底劃過一抹凝色,但轉瞬即逝,他笑了笑:“沒什么。”
他方才看著大公主訓斥侍女,不知道為什么,心頭突然劃過一絲怪異的感覺,但他想去捕捉的時候,卻又捉不住了。
所以想了一會兒。
江訣回過神,暫且不去想了:“綰綰方才同孤說什么?”
程綰綰差點忘了,“哦”了一聲道:“綰綰是問,七殿下的傷好了嗎?”
江訣端起酒小啜了一口:“好得差不多了。不過畢竟之前傷重,如今雖然傷勢恢復,但還不能動武,先休養著吧。”
程綰綰放下心:“那就好。”
江訣沒說話,不覺又看向江紜。
說不上來,方才到底是哪里讓他覺得怪異了?
*
江煜牽著小郡主,快到內院的時候,就松手把小郡主交給嬤嬤了。
小郡主不肯,江煜又哄了半天才得以脫身。
等哄走了小郡主,江煜臉上笑容一收,立馬轉身朝公主府西側的園子去了。
那地方離內院很近,只有一墻之隔。
也因著離內院太近了,今日又人多,公主府的侍衛便在此巡視。
江煜到的時候,正遇*上侍衛巡邏,江煜板著臉,把人全都支走了。
侍衛們不放心,但礙于是皇子的命令,只能離開,但是沒有走遠。
等侍衛一走,園子里再沒了旁人,江煜立馬忐忑起來,在原地踱步,似是在等什么人。
而另一頭,園子的另一處拱門下,范書雯正被一名護衛領著往園中走,她不是一個人,身邊還帶著一個丫鬟。
而這領路的護衛她也認得,正是七皇子身邊的近身護衛。
七皇子召她單獨來是要做什么?還是……又要說什么?
第136章
這處園子沒有什么人,若是換了旁人叫她,范書雯無論如何不會過來的。
但是叫她過來的是七皇子。
豫州一行,她對這位七皇子有一些了解,后來七皇子意外受重傷,她因為通醫術,便一直在七皇子身邊照顧。
后來回京,因她通醫術,她也是同行回來的。
再后來,七皇子養傷期間,她就沒見過他了,但中間他差人傳過兩回話給她,還命人給她送了些東西,不過她都沒有收。
小郡主的生辰宴,五品及以上的官員都來了,她父親原本是吏部員外郎,從五品的官職,官階不夠參宴,也不在受邀之列。
不過豫州之行,父親跟著立了功,如今已經擢升為吏部郎中,恰是正五品的官職。
范書雯以前很少參加這樣的宴會,與參宴的那些貴婦千金們也都不相熟,本打算就這么待到宴會結束就離開的。
但是沒想到七皇子派了護衛過來悄悄尋她。
不過雖說她與七皇子相識,但到底男女有別,又是這樣悄悄見面,實在不妥當。
她不應該過來的。
但是范書雯心里隱隱有種感覺,她大概知道七皇子要同她說什么,她過來,也是希望把此事做個了結。
穿過拱門,走過一段燭燈幽暗的小徑,范書雯低聲問道:“勞駕,還要走多遠?”
護衛恭聲道:“就在前頭了。”
走出小徑盡頭,視野開闊起來,范書雯看見前頭有個水榭,兩面被樹叢圍著,從她這處看過去,只能看見水榭的一角攢尖。
范書雯腳步慢了慢,深吸了一口氣,暗暗把思緒整理清楚。
護衛將她一路引到水榭外,就停了腳步,又將丫鬟也攔下。
范書雯只好一個人進去水榭。
進了水榭,范書雯就看見臨水那頭的美人靠上坐著一個人,正是江煜。
“七殿下。”范書雯止住腳步,恭恭敬敬朝著江煜行了個禮。
江煜似是才發現她來了,忙站起身來:“你終于來了!”
他一邊說一邊朝她走,起身邁步的時候,腳下卻被什么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一個趔趄,好險沒有站穩。
范書雯也嚇了一跳,剛才整理好的思緒頓時亂了,下意識伸手要扶人:“殿下!”
好在江煜自己站穩了,頓時尷尬:“沒、沒事!我沒事……”
范書雯松了口氣,察覺自己伸出的手,連忙收回來,不知為何也有些尷尬了。
兩個人隔著半個水榭對站,俱都沉默了一會兒。
江煜先開口:“那個,我之前叫人送你的醫書古籍,你為何不收?”
江煜回京后,送了范書雯幾回東西,頭回是些首飾,她都拒了,之后也送過珠寶綢緞,她也沒收。
江煜冥思苦想,才想出送醫書古籍這個法子。范書雯喜好鉆研醫術,送醫書古籍她應當不會拒絕。
可沒想到她還是拒了。
江煜想不通,忍不住在這里問她。
范書雯默了默。
七皇子送她的那幾本醫書古籍,都是失傳已久的,連抄本都難尋到,想必他找來送她,是很費了一番功夫的。
她也很想留下,但是她實在不能收。
范書雯道:“無功不受祿。臣女不曾有功,怎好收殿下的東西。”
她說話的時候沒有看他,讓人感覺她的話有些口不對心。
江煜往前走了兩步:“怎么就沒有功?在豫州的時候,你照顧了我那么久,不分晝夜,從豫州一路回京,也是你在照顧我,若不是你,我可能在豫州就沒命了。”
范書雯忙道:“殿下身份貴重,自有上天庇佑,殿下必定不會有事,這豈有臣女什么功勞。”
江煜聽她這樣說,就知是切實的推辭敷衍,一時有些惱:“本王說你有功你就是有功,你為何不肯領這個功?”
范書雯不說話了。
江煜意識到自己剛才有些急,頓了頓,把話音緩和下來:“對不起,我剛才……”
“殿下……”范書雯開口,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即便是臣女有功,但在豫州和回京路上,照顧殿下的人并不只臣女一人,敢問殿下,他們可都得到了殿下的賞賜?”
江煜噎了噎:“……他們……他們和你不一樣,你功勞是最大的……”
范書雯默了默:“……臣女明白了。”
她垂著頭,不說話了。
江煜感覺自己的心思被面前的女子看穿了,但她卻又不拆穿,不挑明。
兩個人又是一番沉默,江煜才低聲開口:“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范書雯心里那種隱隱的猜測和預感,因為這句話幾乎落到了實處。
江煜見她沒說話,往前走,誠懇道:“范小姐……范書雯,我喜歡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王妃?”
江煜剛往前走了兩步,范書雯低著頭,就立馬往后退了兩步。
她并沒有看他,就直接拒絕了他:“七殿下慎言,臣女身份低微,配不上七殿下。七殿下切莫說這樣的話來戲弄臣女。”
江煜忙道:“我沒有戲弄你!什么出身身份我也根本不在乎,三皇兄都能娶三皇嫂做太子妃,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臣女并非妄自菲薄。”范書雯咬牙,“殿下不提出身,是因為殿下出身尊貴,說句大不敬的話,太子妃嫁入東宮,不過一道旨意,又有誰問過太子妃的意愿?臣女自知性情孤傲,不適于高門,還請殿下切莫再說這樣的話了。”
說來說去,還是在說她的身份和他不匹配,但是江煜并不在乎這些。
他道:“你說的這些我都可以解決。你說你身份低,這回去豫州,你也立了功,我可以向父皇求一道旨意,嘉獎你給你賜封號。你說你性情不適合,我只是個閑散皇子,不需要你為我鉆營什么,你大可以關起門來研究你的醫書,本王保證沒有人敢說你什么!”
他話說得急,更顯得誠懇,范書雯這才慢慢抬起頭來看向他。
她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卻又低下頭去:“殿下……殿下還是另覓佳人吧。”
江煜:“……”
江煜又惱又不解:“為何?我說了這么多,你還有什么顧慮?”
“臣女沒有顧慮了。”范書雯道,“臣女只是……只是不愿意。臣女對殿下,只有敬仰之意,沒有男女之情。”
江煜沉默了。
別的顧慮他都有法子解決,唯獨喜歡這件事,他無法強求。
江煜不甘心:“你騙人,我傷重的時候,你還為我哭過……你……”
“殿下,”范書雯打斷他,抬眼認真看著他,“換了旁人,換了任何一個人,若和殿下一樣,是為了黎民百姓受的傷,臣女一樣會感佩,一樣會為他哭。”
江煜愣了愣。
他一貫直白純粹的眼神里,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然后再說不出話來。
范書雯深吸了口氣,朝著面前的人行了個禮:“臣女私下與殿下相見已是不妥,耽擱太久了,臣女言盡于此,祝愿殿下得覓良緣。臣女告退。”
江煜張了張嘴,想阻攔她,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去攔她。
只能眼睜睜看著人出了水榭,帶著丫鬟匆匆離去。
江煜揮退護衛,獨自在水榭里站了許久。
而就在水榭隔著湖水的另一邊,好巧不巧,江婉筎也在這個園子里。
江婉筎約了秦昭在此處相見,偌大一個公主府,到處都是人,江婉筎也怕傳出風言風語,尋了許久才尋到這個僻靜的園子,正好說話。
結果秦昭人還沒來,她就隔著湖看見了對面水榭里的江煜,沒多久,又來了一個女子。
隔得遠,江婉筎沒看清人,也沒聽清對面說話,但她又不傻,江煜如今喜歡范家那個會醫術的姑娘,她也知道。
江婉筎便猜出他們在說什么了。
但看著二人說話隔得那么遠,那姑娘從始至終規規矩矩,沒多久就走了,而后江煜一個人在水榭里,失魂落魄似的。
江婉筎就猜出來是個什么結果了。
她這會兒沒工夫幸災樂禍,因為她也正前路堪憂。
那頭范家姑娘才走,秦昭就來了。
江婉筎心事重重,沒聽見他的腳步聲。
秦昭隔著三五步開外,就站定,朝她行禮:“五公主。”
江婉筎回神,轉頭看見他,立時露出歡喜的神色,但很快又落寞下來:“秦昭……”
見她如此,秦昭也沒什么反應,只問道:“敢問五公主召見秦昭有何事?”
江婉筎聽他客氣疏離的語氣,心緒越發不佳,但還是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道:“瓦剌來使的事,你知道吧?”
秦昭點頭:“臣知道。”
他語氣這般平靜,江婉筎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那……那我可能和瓦剌聯姻的事,你也知道?”
秦昭默了默:“……知道。”
江婉筎頓時想哭,但她只能忍住:“秦昭,你、你愿意幫我嗎?如果你娶我,我就不用嫁給瓦剌人……”
“公主殿下,”秦昭打斷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太子殿下會盡力不讓公主與瓦剌聯姻的。倘若萬不得已,這也是公主的責任所在。”
誰來說這是她的責任,她都不難過,因為她自己心里也這么覺得,但是偏偏秦昭來說,她心里就難過得不行。
江婉筎哭音道:“若我真的要和瓦剌聯姻,你就一點都不在乎嗎?”
秦昭默,不知道這話該怎么接,半晌只能說:“秦昭是大鄴人,任何大鄴人都不想看到自己國家的公主不得已去和別國聯姻,以此換取和平。”
江婉筎又是難過又是氣,她何嘗聽不出他話里的疏離,偏他這樣說,她也發作不出一丁點的怒氣。
江婉筎難過道:“你小時候救過我一回,為什么這回你就不能再救我一次?”
秦昭訝然看她一眼,恭敬道:“公主殿下,這兩者完全不同,公主心中應當清楚。”
江婉筎自然清楚,可是她到底不甘心。
秦昭不等她再說:“五公主若沒有別的要緊事,秦昭就告退了。公主私下召見秦昭,有損五公主清譽,恐叫人誤會。”
秦昭說罷,見江婉筎沒有阻攔他,便拱了拱手告退。
走出幾步外,他又停了步子。
江婉筎心頭一滯,頓時呼吸都放輕了,滿含期望地看著男人的背影,看他慢慢轉過身來。
秦昭轉過身,恭敬又溫和道:“五公主,秦昭已經有心上人了,也已經同家中長輩商量過,年底就將婚事定下,明年開春擇了吉日就成婚。”
江婉筎一顆心頓時沉下去,不斷地沉下去。
秦昭又行了一禮,轉身再次告退,這回,再沒回頭。
江婉筎站在原地,反應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秦昭有心上人了……要成婚了……
江婉筎心如刀絞,竟比剛得知瓦剌來使要聯姻的時候還難過些,心口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似的,連呼吸都不通暢了。
原來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是端午那時候,在郊外馬場,在篝火會上,紅著臉和他站在一起,讓他笑得很開心的那個姑娘嗎……
江婉筎感覺,她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她忍不住拿起手按住胸口。
“五皇姐?”身后突然傳來聲音。
第137章
江婉筎驚了一驚,連忙轉頭,看見是江煜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了。
江婉筎略微松了口氣:“是你。”
江煜方才還失魂落魄,這時候已經換了一副好事的姿態,眼巴巴地望著秦昭離開的方向。
“五皇姐這是?”
江婉筎見他一臉的要笑不笑,有些羞惱,質問道:“你什么時候過來的?你都聽見了些什么?”
江煜一攤手,實話實說:“重點差不多都聽見了。”
江婉筎:“……”
江煜有點同情地看著她:“五皇姐,天涯何處無芳草,他都喜歡別人了,五皇姐就別再執著了吧。”
江婉筎身為公主,自然有自己的驕傲,這么多年雖然她總是想法子到秦昭跟前晃,試圖引起他的在意,但她從來沒有將自己的心思宣之于口過。
今天她說出來了,卻被他毫不猶疑地拒絕了。
而且他拒絕得那么徹底,臨走前還不忘告訴她,他已經有了心上人,并且快要成婚了。
江婉筎難過,也難堪。
偏偏又被江煜看見了。
不過好在方才她也看見了江煜被范家女拒絕的樣子。
江婉筎反問道:“那你呢?范家那位小姐也拒絕了你吧?你就打算就此改弦易張了嗎?”
江煜瞪了瞪眼,沒想到剛才他和范書雯在水榭的那一幕也被江婉筎看見了。
江煜頓時笑不出來了,也說不出勸人的話了。
江婉筎隨手理了理裙裾,往園子外走:“好了,走吧,咱們不好離開宴上太久。”
江煜在原地愣了愣,連忙跟上。
兩人快走出園子的時候,走在前頭的江婉筎步子一頓,突然轉回頭來,警告江煜:“今晚的事情,你不許說出去!”
江煜點頭:“這是自然!五皇姐放心,這種事皇弟有分寸的。”
江婉筎見他神色端正,這才放心,也承諾道:“你的事我也不會說出去。”
江煜點點頭。
江婉筎繼續往前走了。
江煜沒跟上,看著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過了會兒,他突然加快步子追上去:“五皇姐!”
江婉筎急忙停下來轉頭看他:“噓!小聲些!”
江煜才反應過來,忙壓了壓聲音:“五皇姐,你真的很想嫁給秦家次子嗎?”
江婉筎不明白他問這個做什么,沒好氣道:“也沒那么想,我只是實在不想嫁給瓦剌人罷了。”
江煜沒說話。
江婉筎莫名其妙。
江煜看著她,幽暗的燭燈下,他的神色里飛快地劃過一絲悲傷的情緒,又像是不忍。
江婉筎沒耐心等下去,正要轉頭走,江煜開口道:“五皇姐,你要是實在不甘心,我有個法子,能幫你試探試探秦家次子對你到底有沒有心思。”
江婉筎腳步滯住,邁不開了。
她剛才死了心,胸口到現在都是堵的,但是江煜一句話,又讓她忍不住重新冒出了一點希望。
哪怕只有一點希望。
江婉筎頓了頓,到底問道:“……什么法子?”
江煜湊近,在江婉筎耳旁低語了幾句。
*
公主府的宴會結束已經很晚。
九月中旬的天已經涼了,白日不冷不熱的溫度正適宜,但到了晚上就有了涼意。
好在晴云心細,出門前給程綰綰帶上了披風,便去馬車上拿來給程綰綰穿上。
沒多久,宴席便散了。
江訣和程綰綰回東宮。
出了公主府大門,外頭街巷里的風似乎更冷些,程綰綰把披風裹緊,側過臉看身側的男人。
男人仍舊穿著那身矜貴的盤錦梨花袍,腰間綴著的革帶將他身形分割得身高腿長,人顯得高大挺拔,也格外高挑單薄些。
程綰綰怕他冷:“殿下,你冷不冷呀?”
江訣內力深厚,即便是嚴寒深冬也不會覺得冷,何況還是秋天。
江訣詫異了下,沒想到小太子妃會關心他冷不冷,他正要微笑搖頭說不冷,小太子妃又轉開頭去。
程綰綰看晴云:“只帶了一件披風么,還有嗎?”
晴云是知道殿下不怕冷的,她看了一眼主子,自然不能說“殿下不怕冷不需要披風”這樣的話,只連忙請罪:“是奴婢疏忽,忘了幫殿下準備披風了。”
程綰綰倒也不怪她,還怕她被男人責罰,連忙看了男人一眼。
江訣收到她的眼神,擺擺手:“無妨。先上馬車吧。”
說罷,牽著程綰綰上了馬車。
男人沒說冷不冷,程綰綰就默認他是冷了,一上馬車,便緊挨著男人坐著了。
她又去解披風。
江訣攔她:“做什么?好好穿著。”
男人捉了她的手,程綰綰只得暫時停下動作解釋:“這件披風很大的,我和殿下一起披著,這樣殿下就不冷了。”
江訣看著她,默了默。
程綰綰莫名,不知道男人為什么突然不說話,看著她的眼神深深的,又很溫柔,仿佛還浮起了一點笑意。
江訣松了手,任由小妻子解披風,說:“好,孤同綰綰一起披著。”
程綰綰放心地笑了,很快就解了披風。
剛解完,男人就把披風接了過去,大手一揮,披風抖開,披蓋下來,將兩人裹在了一處。
披風再大,蓋著兩個人總是有些不夠,披風幾乎是穿在了男人一個人的身上,但程綰綰一點也不冷,因為她被男人擁在了懷里,比披風還暖和些。
程綰綰本來只是想和男人一起披著,誰知他抱住了她,兩個人的身體貼得緊緊的,她耳朵貼在男人胸膛上,幾乎能聽見男人的心跳了。
“這樣還冷不冷了?”江訣低頭問。
聲音落在耳側,低沉悠緩,像一泓輕細的水流緩緩淌進耳朵。
耳朵有點酥酥的。
程綰綰耳朵紅了,搖頭小聲道:“不冷了。”
回了東宮,程綰綰是被男人從馬車上抱下來,又一路抱回去的。
她不要他抱,怕叫人瞧見惹人笑話,男人卻不松手,說是外頭太冷,怕她見風著涼。
男人大步抱著她回了西宮,進了內殿,程綰綰說什么也要下來。
江訣卻還是不放人,直接抱著人到桌邊,他在桌邊坐下,把程綰綰抱在他腿上。
程綰綰微微掙扎要下去:“殿下,都到了……”
“嗯。”江訣施施然,“方才怕羞不許抱,這會兒沒人了,怎么又要下去?”
程綰綰:“……”
她心道方才她怕羞的時候,也沒見他放她下來啊,這會兒還是不放她。
程綰綰低聲抗議:“那都到了,還抱著做什么……”
“嗯?”江訣挑眉,“到了就不許抱了?綰綰還真把孤當成你的步攆了?”
“不是……”程綰綰當然不是那個意思。
“那孤抱抱。”江訣蓋棺定論。
程綰綰說不過,只好放棄掙扎。
江訣抱著人,目光逡巡在小太子妃人比花嬌的小臉上。
今日在大公主府門外等她,一見她他就注意到了,她今日上了較濃的妝,格外嬌艷些,原先臉上還有點小姑娘的天真稚氣,這般妝容下,卻掩蓋了那層純稚,顯出她五官的嬌媚來。
清純仍是有的,但莫名勾人,一顰一笑間,讓人禁不住想要同她親昵。
江訣甚至看怔了良久。
不過她傻乎乎的,一點察覺都沒有。
原先總覺得她還小,素日雖偶爾也有那些心思,但更多時候看見她是想要好好愛護著她,捧在手里含在嘴里才好。
現在么……
他才發覺她其實也不小了,早已經及笄了。
他看著她,她還是那般明澈的眼神,眼尾卻多了一道鉤子,勾人的魂,讓人想要把她的一切占為己有。
程綰綰坐在男人懷里,男人有什么變化她如何能不察覺,那物實在硌得慌,她慌亂抬臉看男人,才發覺男人的眼神早已經凝在她臉上,直直地看著她,眼底像有什么壓制的風暴,蠢蠢欲動。
程綰綰慌了,她親眼見過那物的碩大,到底還是有些害怕的。
而現在那物還在繼續擴張。
程綰綰再次掙動:“殿下……”
不動還罷,這一動江訣更加難耐,立馬用力將人箍緊:“別亂動。”
程綰綰越發慌了,眼巴巴地喊:“殿下……”
江訣當然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他不會強迫她什么。
江訣低聲,嗓音有微微的啞,聲音里都顯出克制:“今日的妝誰給你上的?”
程綰綰被硌著,心思有一半都在身/下,又警惕又羞恥,結結巴巴道:“是、是晴云……哦不!是、是素心……”
江訣低低“嗯”了聲:“賞。”
程綰綰看著男人的眼神,男人的視線自始至終都沒離開過她,幽邃望著她,像是要把她吃進去。
程綰綰心跳得厲害。
江訣一邊克制自己,仍聽見懷里人砰砰的心跳聲。
他笑了下:“緊張什么?孤不做什么。”
他直白戳穿她的擔心,程綰綰止不住臉紅。
她想說既然不做什么,那為何還不放她下來。但她又說不出話來,她也不知道為什么。
就在程綰綰一邊臉紅一邊無措的時候,男人薄唇兀地壓了下來,和以往不同,這回少了溫柔,竟猶如潰堤,十分強勢,幾乎半強迫地攫住了她的唇。
程綰綰嗚咽一聲,可轉瞬聲音就被吞沒。
第138章
程綰綰早先是怕的,很怕。她很怕和男人親近,怕男人克制不住。
桂嬤嬤說,男人在這種事情上,都是很自行其是的,尤其到熱切處,根本不會顧及女子的感受。
程綰綰又親眼見過,她想想便很疼,要是太子再不管不顧起來,她怕自己真的會受傷。
所以程綰綰對這種事情,隱隱是有種畏懼和抵觸的。
但同男人親近得多了,她慢慢習慣了,又發覺男人體貼入微,并不會只顧自己不管她。
但是這會兒,程綰綰又害怕起來,因為男人實在太強勢了,幾乎有些粗暴,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張嘴,不斷在她口中攫取,好像要侵占些什么,但又說不出是什么。
他無法達到目的,便一直含著她的唇,吮咬她的舌頭,他一手捏著她的下巴捏得她都痛了,但更明顯的感覺是男人的另一只手壓在她后腰上,將她往前托,往他懷里按。
太用力了,壓得她腰要斷了似的。
程綰綰意識到,男人有點失控了。
但不只是男人,她明明心里慌得不行,但不知道她是為了呼氣還是怎么,微微張著唇,唇瓣和舌頭都不聽使喚了,乖乖往男人齒間遞,讓他欺負。
今日許是飲了酒的緣故,江訣比以往時候都更難克制。
偏他竭力克制時,她還在若有若無地回應他。
江訣忍不住,先親她的唇,隨后慢慢挪蹭親她的下巴,再繼續往下,親她脖頸。
小姑娘細細的頸嬌嫩得不行,他親一口便留下一撮紅痕,白皙的頸上點點紅痕,又顯得嬌靡至極,反過來越發勾他。
他忍不住,半是親半是咬,她細細的脖頸別有一種脆弱破碎的嬌嫵,讓人忍不住想要欺負得更狠些。
程綰綰已經暈了神,兩只細細的胳膊攀著男人的肩,軟軟的快失去力氣。
眼下嘴唇得了喘息,男人又吮咬著她的脖頸,那是一種奇異的感覺,明明有細微的痛覺,但又酥酥癢癢的,酥進了骨頭里去,叫她渾身快軟成一灘水,半點力氣都要沒有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嬌嬌地喘息著,任由唇瓣微張,時不時嚶嚀出羞人的哼聲。
程綰綰心里暈暈乎乎地想,現在便是男人繼續往下做什么,她也抵抗不了了。
她真是沒用,光是被親就成這樣了。
兩人心里想的卻是一樣,江訣心下也暗暗怪道自己克制不住,這般欺負她,停都停不下來。
但男人自制力到底還是足夠強,他沿著脖頸往下一路親到領口,隔著裙衫,垂眸睨見隱約的豐盈,甚至嗅到了軟膩的甜香。
這般溫香軟玉在懷,唾手可得,他卻一面身/下百尺竿頭更進一竿,一面竟然斂容息氣理智回籠,生生地給忍了下來。
江訣抱著人,松開了懷里人的下巴,已經被他捏出了一團紅。
也松開了用力壓著她后腰的手掌,但還是托著她,她現在身子是軟的,他不托著,她怕是要掉下去。
江訣喘息緩下來,卻很沉,慢慢才平息下來。
而懷里的人癱軟著,半晌都未回過神。
江訣好笑,但看見懷里小人兒面色嫣紅、雙眸水光瀲滟的模樣,他又笑不出,眸色一深,只覺得方才的克制這一刻險些又前功盡棄。
他再回克制住。
等懷里的人目光終于重新找回一點焦距,他低聲:“去沐浴?”
程綰綰眼睫一顫。
去沐浴?
一起嗎……
那……沐浴完呢?
她不知想到哪里去了,江訣一眼看出來,終于是忍不住笑出來:“孤是說,你先去沐浴。等你沐浴完孤再去。”
程綰綰愣了下,意識到自己想多了,而且還被男人看穿了,頓時尷尬得不行。
方才是臉紅,這下連耳根子都紅了。
她連忙起身,逃也似的直往盥室去。
偏她身子發軟,起身的時候又腿軟了一下,一屁股跌回了男人身上。
江訣像是有所預料,不急不緩掌著她腰扶她,勾著笑:“慢些,不著急。”
程綰綰哪里好意思接話,只覺得男人那句“不著急”別有深意,像是故意在暗示什么的。
她頭也不抬,飛快躲去盥室。
江訣好笑,望著小姑娘背影一路跑去盥室不見,他捻了捻手指,指尖溫軟觸覺仍在,他笑了笑,心中一片柔軟。
*
東宮里一片柔情暖意之時,順親王府里已經鬧翻了天。
程湘湘和袁浩已經圓了房,但是因著圓房之前那些波折,兩個人的感情遠不如成婚之前了。
其實袁浩沒覺得,但是程湘湘因為前頭那位留下的討債鬼女兒晚上總是“發病”,把袁浩從她院中叫走,回數多了,她心里也有氣。
對外顧忌名聲她要裝著關心繼女,不計較這些,但是她心里又怎么可能真的不計較?
程湘湘一直忍著這事,但今日一切終于找到了一個爆發的契機。
原因便是今日大公主府給小郡主辦的生辰宴。
順親王府自然是要去人的,順親王年紀大了,一向不湊這樣的熱鬧,便是世子袁浩過去。
程湘湘是世子夫人,自然一起去。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程湘湘現在是順親王府的世子夫人,雖然說袁浩年紀大了她不少,但老夫少妻,反而更疼寵她些——她一開始是這么覺得的。
而現在外頭的人也是這么覺得的。
事實上除了原配那個病秧子女兒袁璐的事情,袁浩對她也確實還算不錯。
程湘湘得意得很,以前她只是一個三品官員的女兒,而且父親也沒什么實權,現在又被降了官職,更是丟人。
但是她不一樣了,她離開了程家,現在嫁進了順親王府,等同于半只腳已經踏進了皇親國戚的門檻。
以前她只是一個下官的女兒,但現在她也算是壽陽城中眾多主子中的一個了。
等將來順親王沒了,袁浩承位,她就是名正言順的順親王妃了!
如此,程湘湘在以前那些閨閣之交的小姐們面前,十分炫耀。
等她滿足夠了自己的虛榮心,才想起來看看袁浩在做什么。
結果她一看,就看見袁浩正同人舉杯喝酒,可是他的眼神卻不在看對方,仰頭飲酒的時候,眼神分明在看別處。
程湘湘下意識順著他的眼神尋過去,就看見了程綰綰那張狐媚惑人的臉!
袁浩年已三十,世子院里已經有數不清的姬妾,程湘湘早就知道,雖然有些吃醋,但她是正妻,袁浩對她也是最寵愛的,只要那些人安安分分,她可以不去管院里那些賤蹄子。
但是程綰綰她憑什么!
這個身份低賤的小賤人!嫁了人還不安分,竟然來魅惑她的夫君!
程湘湘知道袁浩喜好美色,他若是看上別的人她都可以忍,但是看上程綰綰她就忍不了一點!
分明以前那個小賤人是被她踩在腳下的,在程家的時候,她說一,程綰綰那個小賤人絕不敢說二。可是一轉頭,那小賤人不知哪里撞來的運氣,竟然被太子看中,搖身一變,就成了當朝的太子妃!
程湘湘心里其實一直嫉妒得發瘋,明明程綰綰以前處處不如她,哪里都低她一等,可是如今卻身份比她尊貴不知多少了。
直到嫁進順親王府,程湘湘心里才平衡了一點。
可是現在,她卻看見自己的夫君驚艷的目光落在了程綰綰那個小賤人的身上!
程湘湘氣得要瘋。
但是這是在大公主府,又是在宴會上,她不能發作。她更不能和以前一樣,肆意去教訓程綰綰那個小庶女。
所以程湘湘忍著一口氣,等回到了順親王府,回到了世子院,她就再按捺不住了,頓時連帶著對袁璐那個病秧子的怒氣一并發作了出來。
又是哭鬧又是摔東西。
袁浩喜好美人,確實多看了那位小太子妃幾眼,但他又不蠢,當然不會有什么別的心思*,只是看兩眼罷了。
他確實看了,程湘湘開始鬧的時候,他自知確有其事,又看她年紀小,小女人吃醋,他也肯哄一哄。
可是越哄程湘湘越是鬧,袁浩就沒了繼續哄她的耐性。
兩個人便吵了起來。
吵到最后,兩人不歡而散。
第二天,程湘湘一氣之下,收拾東西回了娘家。
程家。
趙夫人未料女兒回來了,起先還高興,等看到女兒是一個人回來的,眼睛還一圈紅,頓時笑不出來了。
又一問,知道了程湘湘和袁浩吵架的事。
趙夫人一貫驕縱女兒,若是下嫁,趙夫人立馬就要帶人打上門去,但是姑爺是順親王府世子爺,趙氏哪里敢說什么。
只能勸程湘湘道:“你是為人正妻了,要有容人之量,世子院里那么些小妾你都不計較,怎么一碰上程綰綰那個丫頭的事你就這般沉不住氣?”
“娘!連你也說我!程綰綰怎么了,她做了太子妃就不是我們程家的人了嗎?她永遠是個庶女,我是她嫡姐,我還說不得她了!再說了,袁浩看上誰都行,偏看上自己妻子的庶妹,他還要不要臉了!”
“湘湘!”趙夫人低呵一聲,連忙看茶廳外,見只有幾個心腹丫鬟,這才松了口氣。
程湘湘:“娘!”
趙夫人嘆氣:“好了!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懂些事了!有些話說不得,就切莫說出口!”
程湘湘沒反駁,但噘著嘴明顯是不服氣不甘心的樣子。
趙夫人道:“便是世子多看兩眼程綰綰又怎么了,難道他還敢對太子的女人做什么不成,也不過就是看兩眼而已。你何必為了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和世子把關系鬧僵。”
話是這么說,程湘湘心里也知道,但就是忍不下這口氣。
趙夫人沒有勸動,程珉在家,趙夫人又把程珉叫過來勸程湘湘趕快回去。
程珉勸了幾句,還不如趙夫人來勸,反倒激得程湘湘更生氣了。
程湘湘氣道:“若是程綰綰受了這樣的委屈回來,大哥你還會這么不以為意嗎!你怕不是劈頭蓋臉就來罵我了吧!我才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你為什么每次都偏心一個庶出的丫頭!”
程珉不過提了一句袁浩好色,與程綰綰無關,一家人不要彼此指責,就激得程湘湘幾乎失控。
程珉只好閉嘴,心中卻在想程湘湘質問他的話。
若是換了三妹……
程珉苦笑,他護不了她,也沒有程湘湘想的那么偏心疼愛她。
程湘湘不知程珉在想什么,只憤憤道:“反正袁浩不來接我回去,我是不會回去的!”
且不說又過了一日,袁浩還是沒來接程湘湘回去,而大公主府卻是突然出了一件大事。
小郡主急病,命在旦夕。
第139章
江訣上完早朝,鄒公公才把大公主府請太醫過府的消息告知。
大公主府不是沒有府醫,當然,醫術最好的醫者大多都在太醫院了,所以若非是大公主府有人病得嚴重,連府醫都無能為力,大公主府也不會派人進宮請宮里的太醫。
江訣讓鄒吉留意大公主府的消息,他先去了奉德殿理政。
程綰綰今日也在宮里。皇帝棋癮犯了,自從和程綰綰下了棋之后,再和江訣也好江丞也罷,哪個兒子都不如他的意,還是覺得和兒媳婦下棋最有意思。
程綰綰正在慶康宮里和皇帝下棋。
下了兩局,她全輸了。
她在東宮很少下棋,因為她自知連皇帝都下不過,就更不用說太子了。
不過偶爾男人有興致,也會教著她下兩局,但是很少。她自己不主動說,江訣政事也忙,能閑下來安心教她下棋的機會也少。
皇帝嫌她沒什么進步:“怎么,回了東宮太子沒好好教教你?怎么還是輸得這么多。”
程綰綰:“……”
程綰綰心道太子哪能和您一樣,整日無事做,就下下棋煉煉丹打發時間。
她夫君很忙的。
程綰綰:“兒臣笨,學得慢。”
皇帝看她一眼。
嘖,這是就護上了。
皇帝暗暗笑了笑,叫人重新擺了棋,再下一局。
這局還沒下完,江訣就來了。
江訣來的時候,程綰綰正在冥思苦想該往哪里落子,皇帝見他來,程綰綰跟著轉頭,眼神才亮起來,皇帝立馬開口。
“不許作弊。太子,你不許教她。”
程綰綰:“……”
程綰綰才亮起來的眼睛頓時又黯淡了,只得繼續冥思苦想。
江訣好笑,過來在小太子妃身邊坐下。
程綰綰莫名有點緊張,本來想好在哪里落子了,又怕下得不對,捏著棋子又猶豫半天。
皇帝催:“還沒想好?”
程綰綰含糊:“唔……”
江訣笑了,看小妻子那副糾結的樣子,余光還不住地悄悄瞟他。
江訣伸手,接了棋子過來,直接幫她下在了棋盤上。
皇帝瞪眼:“說了你不許教她!”
江訣:“兒臣哪里教她,兒臣不是直接下的么。”
皇帝:“……”
程綰綰看男人一眼,大大地松了口氣,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是看皇帝吹胡子瞪眼的樣子又忍不住抿唇偷偷笑。
皇帝看她。
程綰綰連忙不笑了,小聲道歉:“對不起父皇,都怪兒臣太笨了。”
江訣摸摸她腦袋,微微笑:“不笨。孤的綰綰聰明得很。”
皇帝:“……”
瞧這小夫妻倆一唱一和,皇帝又是欣慰又是心煩:“就這一步,不許再幫她下了。”
皇帝說罷,看了看棋局落了一子。
江訣卻是沒等程綰綰再下,牽著她起身:“改日再下吧,兒臣要去大公主府一趟。”
皇帝微微蹙眉。
可能是和他的性情有關,也可能是因為太子的身份,這個兒子和那些兄弟姐妹們都不親近。
怎么今日無事要去大公主府?
“你去做什么?”皇帝問。
江訣道:“下早朝時,鄒吉同兒臣說,皇長姐派人來宮里請了太醫去公主府。兒臣叫鄒吉留意著,皇長姐派人來說是不要緊,但兒臣問過,出宮去公主府的太醫還沒回來,反倒陸續又去了兩個。”
從早朝到現在快午時了,這都幾個時辰了,去的太醫還沒回來,還有太醫又往大公主府去。
這確實是有點不尋常。
皇帝點頭:“那是該去看看。”
江訣點頭,牽著小妻子便要走。
皇帝一攔手:“誒!太子妃去做什么,留在朕這里就是。你忙完再回來接她。”
江訣:“……”
怎么還有老子和兒子搶兒媳婦的。
江訣不和皇帝爭,只看小妻子:“想去大公主府看小郡主,還是在這里陪老頭子下棋?”
程綰綰:“……”
皇帝:“混賬!你說朕是什么?!”
程綰綰哪里敢說話,江訣也不要她說,牽著她便往走:“父皇,那兒臣和綰綰先告退了。”
“混賬小子!大逆不道!”身后皇帝氣罵。
很快走遠,才聽不見了。
等離開了慶康宮,男人的臉色便微微沉寂下來,有些許凝重。
程綰綰悄悄打量一眼,心想怕是大公主府的情況真的很嚴重,適才男人還在皇帝面前玩笑,大約是怕皇帝擔心,故意的。
兩人出宮,直奔大公主府。
一路程綰綰都沒怎么說話,不去打攪男人的思緒。
等到了大公主府,程綰綰才曉得事情有多么嚴重。
病倒的人竟然是才過了六歲生辰的小郡主,而且這一病,就昏迷不醒,完全沒有了意識。
江訣來之前也不知道具體的情況,等來了才發現,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嚴重許多。
太醫輪流好幾番看過,又是把脈又是扎針,卻竟是看不出個病癥來。
太醫來稟說:“殿下,小郡主這癥狀怪異,只怕是中毒啊。”
“中毒?”江訣擰眉,“什么毒?”
太醫卻是搖頭。
大公主和駙馬只有這么一個女兒,看得眼珠子似的,小郡主身邊伺候的人也都是知根知底絕對信得過的。
小郡主好端端的,怎么會中毒呢?
這樣一想,也就只有之前小郡主生辰宴的時候可疑些了。
生辰宴人多手雜,才可能有什么疏漏之處。
眼下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江訣命人快馬回宮,將太醫院的兩個院判都帶來了。
趁著太醫再次看診的時候,江訣見了江紜和大駙馬,問詢小郡主生辰宴上和前后幾日,有沒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江紜搖頭:“……沒什么可疑的地方,生辰宴那日人多些,但詩詩身邊一直有人,而且都是我信得過的人。”
大駙馬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么,但江紜壓著手一攔,暗暗把人攔下了。
江訣掃了一眼,將她的動作看在眼里。
江訣道:“事關小郡主性命,皇長姐再仔細想想吧。”
江紜想了想,仍是想不出什么可疑,只能再次搖了搖頭:“我真的想不出來……”
江訣沒再問。
等兩位院判也看過,來找江訣回話。
大公主和大駙馬已經不在屋中。
其中一位院判道:“太子殿下恕罪,微臣無能,實在診不出小郡主究竟所中何毒。”
江訣眉頭一擰。
另一位院判連忙道:“啟稟殿下,但是微臣二人仔細查驗過,小郡主所中之毒,不像是咱們大鄴的毒,倒像是……某些異域的毒。”
異域的毒。
大鄴周邊,除卻瓦剌和東南隔海的倭寇,以及小國巴潏,還有不少人數極少、隱匿在深山煙瘴或遙遠荒漠的異族。
這些異族稱不上一個國,幾乎是與世隔絕的,很少出現在世人面前。
好端端的,哪個異族會跑來大鄴京都給一個小郡主下毒?
是意外還是巧合?還是旁的什么……
院判繼續道:“若要解毒,微臣等恐怕無能為力,還是需要通曉異域之術的人才能解此毒啊!”
小郡主雖然中毒,昏迷不醒,但兩個院判仔細看查過,又翻了不少醫書古籍,小郡主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但若七日之內不能解毒,這般不吃不喝,恐怕也就不行了。
太醫院沒有辦法,江訣只能命人去尋通曉異域之術的能人。
回東宮之后,江訣把詳細情況同程綰綰說了。
兩個人這一晚俱是都沒有睡好。
程綰綰是擔心小郡主的性命,但江訣更多的是覺得可疑。
那天在宴席上他就覺得有哪里怪異,沒兩日,小郡主就中了毒。這毒還是來自異域。
這其中,是否有著什么更深的蹊蹺……
第二日。
大公主府來了人,卻說是小郡主的毒解了。
“毒解了?”程綰綰驚訝。
昨日見太醫們都手忙腳亂,太子回來也說太醫解不了那毒,還要找民間的能人異士呢,怎么突然就解毒了呢?
不過不管怎么說,都是個好消息,程綰綰為小郡主高興。
江訣神色也松了些,只眸子還沉得厲害。
這么快又解了毒,他問過,大公主府說是太醫新開的方子起了作用,灌下之后小郡主吐了口黑血,人就醒了,眼下已經和之前沒什么兩樣了,只是還有些虛弱罷了。
太醫都說是沒法子的事,這么巧一個吊命的新方子就把毒解了。
這說出來誰信。
江訣看小妻子松了一口氣安下心來的樣子,心中雖然諸多疑慮,但當著小妻子的面,他并未表現出什么,仍舊陪著她安生用了膳,又哄了人睡。
等人睡著,江訣出殿去。
“青影。”
“屬下在。”
江訣略沉吟:“……你找幾個可靠的人,盯著大公主府。”
“是。”
“還有……”江訣想了想,“大駙馬,也盯著些。”
青影:“是。”
*
小郡主的一番波折,很快就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一般。
這件事原本也沒鬧大,除了經手的太醫,和公主府的人,再便只有江訣身邊的人知道。
而大公主府接下來也沒有什么異常。
好像真的只是一個意外,小郡主意外中了毒,又意外解了毒。
可是意外湊到一起,還真的只是意外嗎?
這是后話了。
在小郡主中毒請太醫的同一日,皇后召了秦昭入宮。
第140章 (捉蟲)
皇后從不私下與前朝來往,皇后的母家曹家也和勇毅侯府沒什么往來。
秦昭納罕,皇后突然召見他做什么。
皇后也是被江婉筎磨得沒了法子,若秦昭也喜歡她,皇后自然支持為她爭取,但是這么多年了,皇后也看出來,秦昭并不喜歡江婉筎。
皇后是想讓她死心,替她問最后一回。
但皇后不知道,江婉筎前兩日在小郡主的生辰宴上早就自己問過了。
今日讓皇后召秦昭進宮來,江婉筎是另有打算。
秦昭到了昭仁宮,叩見過皇后。
皇后問了問勇毅侯府的近況,便說起江婉筎的事。
秦昭和前次拒絕江婉筎一樣,在皇后面前直接表明了心意,也說明了他已經有心上人。
皇后沒有女兒那般的執念,江婉筎眼下不在,皇后便笑道:“可問問你是哪家的姑娘,你若不便說就算了。本宮也只是隨便問問。”
秦昭想了想,恭敬道:“也沒什么不便說的。兩家已經過了明路,年底就會把婚事定下。正是周家的二小姐。”
“周家?”
“嗯。”秦昭道,“她哥哥周晉在大理寺任少卿一職。”
皇后目光一亮:“原來是大理寺少卿的妹妹。”
不怪皇后驚訝,大理寺少卿周晉,是去年太子跟前新得用的人,今年才升了少卿一職。
而這個周晉,今年才二十二歲,就已經是朝中正四品的官員了,可謂是前程不可估量。
不過周家原先沒出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這個周晉是族中最優秀的一輩,秦昭一說,皇后這才沒立馬想起來是哪個周家。
周晉雖然出色,但是周家的門楣和勇毅侯府比起來,就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了。
不過,勇毅侯府也不是那種看重門楣的人家,勇毅侯府更看重的是家風。
皇后覺得這門婚事很好,周家是有前途的,哥哥那般出色的人物,妹妹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秦昭曾經救過江婉筎一命,皇后對他總歸多些愛護,看他說起周家姑娘時那神采飛揚的眉眼,雖然替自己的女兒惋惜,但更多的是替秦昭高興。
皇后高興之余,又對秦昭說等二人婚事定下之時,她會賞賜周家姑娘。
秦昭愣了愣,反應過來,忙跪下給皇后行了大禮。
從門楣上來說,周家到底是高攀了勇毅侯府,即便勇毅侯府不在意,外頭的議論卻是少不了。
皇后承諾的這份賞賜,是給周家做面子,待婚事定下后,讓周家姑娘少受些議論。再怎么說,也是當朝皇后都賞賜的人,可見皇后賞識,誰又還敢當面說些什么。
秦昭也沒想到皇后會考慮至此,畢竟五公主是皇后的親生女兒。
秦昭來時還有些擔心,走的時候是半點擔心也沒有了。他只感激皇后,很感激。
秦昭準備直接出宮了。
走到一半,路過靜思湖時,卻聽見湖那邊傳來“撲通”一聲巨響。
秦昭愣了愣,幾乎是本能地朝靜思湖跑過去,一到湖邊就看見湖里有個人在拼命掙扎,呼喊著救命。
他定睛一看,不是五公主又是誰呢?
人命關天,秦昭往前邁了一步,可是看著深不見底的湖水,秦昭腳下又頓住,無論如何也往前邁不動步子了。
江婉筎已經看見了岸邊的人,她嗆了水,斷斷續續地大喊:“秦昭……秦……救我!救、救我!”
秦昭幾乎定在原地,眼前一幕和許多年前重疊,幼時那種窒息瀕死的感覺一下子裹了上來,他站在岸邊,卻分明有種陷在水里呼吸不過來的窒息之感。
兩瞬之后,秦昭終于反應過來,掉頭便走,大喊侍衛救人。
男女之防,侍衛也不敢隨便救落水的公主,只好拿了浮具入水,讓江婉筎抓著浮具上來,立馬有宮女過來,拿了披風進水,裹著人出來。
一通折騰之后,江婉筎打著噴嚏,總算脫離了危險。
而江訣在奉德殿也得到了消息,聽說江婉筎落水,秦昭又在場,他立馬過去。
秦昭沒久留,江訣一來,他說明了情況便出宮去了。
江婉筎換了身衣裳,喝了姜湯,還裹著披風在瑟瑟發抖。
江訣冷眼看著:“簡直胡鬧。”
江婉筎怕他,但這時候也顧不上怕了,不知道是在對江訣說,還是在自言自語:“他沒救我……”
皇后也來了,也沒想到江婉筎會這么做,慍道:“他當然不會救你。當年為了救你他自己差點淹死,從此落下了毛病,再不敢近水,你不知道嗎!”
江婉筎是知道的,只是她……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總覺得他會救她的。
皇后看江訣:“這事是本宮疏忽,沒料她會使出這種不堪的法子來。太子當罰便狠狠罰吧。”
江訣沒作聲,半晌才道,聲音有些冷:“……后宮之事,母后做主便是。只是今日的事,還望母后約束好宮人,莫將風聲傳出去。”
皇后明白這其中的分寸,雖說沒發生什么,但秦昭是外臣,突然入宮,公主又落水,落水時他又在場,光是這些就夠人編出許多有的沒的了。
“本宮會約束好他們的。”皇后道。
江訣看了眼江婉筎,眼神冷厲,不過他沒有說教的耐性,該說的他也早就提醒過她了。
江訣冷道:“把桂嬤嬤接進宮來。在瓦剌使團離開大鄴之前,桂嬤嬤不得離開昌樂公主身邊半步。昌樂公主禁足昭仁宮,無孤之命不得出。”
*
江訣回了東宮,臉色不大好,程綰綰問他,他便把江婉筎落水試探秦昭之事同她說了。
程綰綰也沒有想到五公主會這么做:“秦二公子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嗎?”
江訣懨戾:“嗯。”
“哎……”程綰綰嘆氣,沒說話了。
旁的事都好說,五公主今日這事做的,實在是有些出格了。
若不是秦二公子懼水不敢救人,又及時喊了人來救了五公主,那今日的事怕是要鬧大。
要是他自己下水救了,那兩個人就掰扯不清了,聽說勇毅侯府已經在和周家相看,秦二公子要和周家的姑娘定親了。
要是秦二公子救了五公主,壞了五公主清譽,那就必須要娶五公主了,那周家姑娘該多傷心啊,她和秦二公子多委屈啊。
若是不救,五公主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更是整個勇毅侯府都要跟著倒霉了。
五公主這樣拿自己的性命去試探,不僅可能害了勇毅侯府、可能傷了周家姑娘的心,也是拿自己的命不當回事,也沒有顧及皇后娘娘的顏面和心情。
若是換做是程綰綰,她是絕不會這樣做的。她膽子小,也不敢這么做。
程綰綰正出神想這事,江訣看她:“明日你找個由頭將周家那姑娘約出來。”
程綰綰一下子回神:“做什么?”
江訣攬她:“有件事孤想請綰綰幫忙。”
“什么事……”程綰綰直覺不是什么好事。
江訣笑了笑,看著小太子妃一臉警惕的樣子,很是可愛,臉上的霜色才消霽了些。
他攬著人,附耳在小妻子耳邊低語了幾句。
程綰綰只聽到一半,就連忙擺手:“不行不行!我不行的!”
“怎么就不行。”江訣用力摟她腰。
程綰綰掙了掙,掙不開:“反正就是不行……我不敢的。”
“孤叫你做,有什么不敢的。”江訣哄她,又認真道,“昌樂的性子,鉆起牛角來怕是會再惹出大麻煩,瓦剌使團馬上就到了,在那之前,孤不想再出岔子,必須叫她徹底死了心。”
程綰綰覺得男人說的也對,但是為什么偏叫她去做:“可是……”
“綰綰,”江訣低聲,“就幫幫孤,嗯?”
程綰綰:“……”
男人對她好,這般語氣懇求她,她如何好拒絕。
可是還是不行。
程綰綰咬唇:“真的不行,綰綰真的做不來這樣的事……若周家小姐落水了,秦二公子也不敢救她,那怎么辦?豈不是叫他們二人從此生了嫌隙?”
江訣卻篤定:“秦昭敢救她,孤保證。”
程綰綰心道你如何替別人保證。
江訣親了親小妻子的軟唇:“那這樣,明日將人約出來,你同她商量一下,若她愿意,你便陪她演這一出戲,如何?”
這已經是退而求其次了,程綰綰沒法子,也只得答應。
*
翌日,程綰綰就把周家二小姐周雪君約了出來。
本來宮里的事不便人知,但既然要演一出戲,程綰綰按照江訣的意思,就把昨日宮里發生的事情同她說了。
周雪君并不意外,卻是有些擔心道:“這件事,臣女已經知道了。”
程綰綰詫異。
事情昨天才發生,就算有人傳出風聲來,也沒這么快傳到周雪君的耳朵里吧!
而且有皇后娘娘在,應當是不會走漏消息的。
那周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程綰綰疑惑,就問了。
周雪君聽她問,頓時臉紅:“是、是秦昭昨日告訴臣女的。”
“啊,原來是這樣啊。”程綰綰笑了,“那就好,秦二公子這般真叫人放心,什么事情都說清楚好,免得有什么誤會嫌隙。”
周雪君紅著臉點頭:“嗯。”
周雪君又有些不安:“五公主……還好嗎?”
雖然五公主也喜歡秦昭,但周雪君并不生氣,這些事,以后恐怕也還會有,不是五公主也可能有別人,畢竟她喜歡的男子是那樣好的一個人。
她去計較也是無用,其實都端看秦昭怎么做了。
不過那個人到底是公主,周雪君還是有些在意的。
她不是擔心秦昭,是擔心五公主是再做出什么舉動。
程綰綰就是為這個來的:“天涼又落水,五公主有些著涼了,不過沒什么大事。今日我來,是擔心五公主好些后,再有什么想不通的,再做出什么事情來。所以,有件事想問問你。”
程綰綰便把江訣同她說的話同周雪君說了。
周雪君聽完,微微驚訝,但卻是很快就點了頭。
“這樣做,如果真的有用的話,臣女愿意。”周雪君道。
程綰綰:“……”
有沒有用她怎么知道,這都是太子說的……
程綰綰偷偷咬了下唇:“有用的。”
可千萬要有用。
與此同時,江訣的禁足令才下,江婉筎又被鄒公公帶出了宮。
上了馬車,七拐八繞,終于在一處僻靜的園子停下,江婉筎一時沒認出來這是哪里。
但是很快,她就不在意了,因為她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一個是太子哥哥,另一個,正是秦昭。
江婉筎下意識要過去,鄒吉上前一步,微微側身攔住她,低聲:“五公主,莫要出聲,五公主想要的答案,就在前頭了。”
“什么答案?”江婉筎愣了愣。
就在這時,前頭不遠的湖中游船上突然響起一聲驚呼,隨即有人呼喊道:“快來人啊,小姐落水啦!快來人!”
正和江訣商議商船一事的秦昭,一聽見這呼救聲,臉色登時變了。
太子今日是說找個僻靜的地方商議豫州那些蹊蹺的賬目之事,雖然暗中已經叫人去查,但豫州商船發往各州,這么查范圍實在太大了。
秦昭在想,能不能再找出什么細枝末節,找到更細的方向。
為了掩人耳目,太子說將太子妃也帶來了,又說怕太子妃無聊,便把周雪君也叫來了。
秦昭想這也是好事,雪君多與小太子妃來往,外頭對他們婚事不匹配的議論也能稍微少些。
這時候,太子妃與雪君二人應當正在前頭游船。
這呼救聲一出,游船上只有她們二人,能被稱呼小姐的,卻只有雪君一個人了。
秦昭立時急了,連招呼都來不及同太子打一聲,就急忙朝著游船沖過去。
到湖邊一看,果真是周雪君落了水。
秦昭連一瞬的猶豫都沒有,看清是周雪君,二話沒說,直接跳進了湖水中。
他一直會水的,只是幼時為了救人差點淹死,就此留下了陰影。
但是這一刻,什么淹水他都不怕了,他只怕周雪君出事。
秦昭奮力朝著游船游過去。
而這一切,隔得不遠的江婉筎全看在眼里。
她像是腦海中突然被雷劈了一道,悚然一驚似的。
昨日她落水的畫面和今日眼前的畫面重疊在一處,而秦昭明明懼水,兩次的反應卻是截然不同。
有一瞬間,江婉筎腦海中像是一團亂七八糟的潑墨兀地變成了一張白紙。
她整個人陡然之間清醒過來。
她昨天是在做什么?
秦昭已經說過,他有心上人,要定親了,她昨天那是在做些什么啊!
江婉筎一瞬間心如死灰,又像是混沌的腦袋被一陣風吹通透了似的。
她放棄了,她死心了。這回,是徹底放棄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