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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青影才走,江婉筎就到了院外,請若風進去通傳。

    若風道:“公主若是來看太子妃的,太子妃方才已經歇下了。”

    江婉筎搖頭,輕聲:“不是,我來找太子哥哥的。”

    若風遲疑了一瞬,點頭進院中通傳。

    江訣回了屋中,程綰綰方才睡著了,這時候不知道怎么,已經又醒了。

    她坐了起來,江訣看見她,快步回來榻邊:“怎么醒了?吵醒你了?”

    程綰綰搖搖頭:“不是呢。”

    江訣在榻邊坐下,自然而然地把小太子妃攬進懷里,聲音也低了一截,語調柔和:“那怎么醒了?”

    才睡下沒多久,總不是平白無故醒的。

    程綰綰才睡醒,臉上卻沒什么睡意,她臉低下去,不太好意思地小聲說:“就是睡得不踏實……忽然就醒了。”

    其實她沒有完全說實話。

    實話是她睡得不踏實,睡眠很淺,感覺到身邊沒人了,就忽然醒了。

    江訣剛一走的時候,她其實就醒了。

    程綰綰當然知道公主府里的客房是不會有蛇的,不過一個人躺著,心里無端就有些不安,睡不著索性坐起來了。

    她想著太子殿下應當有事要忙,她也沒發出任何動靜,就安安靜靜坐在床上等著。

    但程綰綰雖然沒說,江訣也隱隱約約領會到了。

    江訣立馬道:“孤也累了。孤陪著你睡。”

    程綰綰愣了下,她剛要說話,外頭若風來稟話,說是五公主過來了,求見江訣。

    程綰綰聽若風稟完,很乖道:“那殿下去忙吧。五公主這么晚找殿下一定是有正事的。”

    程綰綰邊說,被男人攬在懷里,還就勢在男人胸口輕輕推了一下。

    沒多大力氣,手也軟軟的。

    江訣無端胸口一暖,胸腔里漫上些絲絲縷縷的熱意,心口也跟著微微發軟。

    江訣不僅沒動,沒起身出去,還緊了緊胳膊,越發把攬在懷里的人箍緊了些。

    江訣低頭,聲音抵在小太子妃額頭,低聲哄:“孤實在乏了,懶得出去。孤就在這里,叫她進來說話。”

    程綰綰抿唇。

    她哪里察覺不到呢?男人分明不是累了乏了,是知道她害怕,編個借口陪著她、守著她。

    不然為何還把她抱得緊了呢?緊到她都能聽見他胸腔里,一下、一下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若風得了江訣的意思,已經出去把人請進來了。

    江婉筎進來屋中,一下子就看見若風說睡著的小太子妃分明醒著,正被她的太子夫君抱在懷里。

    江婉筎只看了一眼,趕緊低下目光。

    程綰綰臉紅。

    江訣倒是坦然,掃了江婉筎一眼:“何事?”

    江訣的語氣不怎么好。

    江婉筎身形滯了滯。

    江訣的確是有些不高興的。畢竟如果不是江婉筎沒事找他的小太子妃閑話,也不會讓歹人有機可乘。

    不過這份不高興,顯然并無切實道理可循,純粹就是遷怒。

    但遷怒就遷怒吧,江婉筎也是擔心這個,糾結了許久才專門過來的。

    江婉筎抬眼看了小皇嫂一眼,趕緊問道:“太子嫂嫂可好些了嗎?”

    程綰綰也聽出男人語氣不好。她不敢斷定緣由,但約摸感覺好像是和自己在五公主府門外被蛇咬的事情有關。

    程綰綰趕緊笑道:“五公主不必擔心,我已經完全好啦。”

    江婉筎松了口氣,嘴角才彎起來,還沒等笑出來,江訣的聲音冷冷潑下來。

    “是么?完全好了,還睡覺都睡不著?”江訣睨了一眼懷里的人。

    程綰綰:“……”

    程綰綰咬唇。

    果然男人一直知道她害怕得睡不著……

    可是干嘛要拆她的臺,這樣弄得五公主很尷尬的好嗎?

    江婉筎確實尷尬,臉上才要笑,立馬又笑不出,一下子表情別提多古怪了。

    江訣也心知自己是遷怒,一直在克制心頭怒火,但就是克制不住。

    尤其看見小太子妃分明自己害怕得睡不著覺,卻還要裝出滿臉的笑容去安撫別人的不安,努力讓別人心里好受。

    她怎么就這么傻呢?就不會任性自私一點嗎?

    江訣心里有氣,是遷怒,也是一種對小太子妃仿如恨鐵不成鋼般的疼惜。

    可惜光他心疼有什么用,她要自己心疼自己才行。

    江婉筎低下臉道:“太子哥哥,是昌樂不好,若不是昌樂邀太子嫂嫂來公主府,也不會發生今日白日的事,都是昌樂的錯。”

    哪能是五公主的錯呢?程綰綰心道。

    她正要替五公主辯解兩句,男人已經毫無情緒起伏道:“你知道就好。”

    程綰綰:“……”

    江訣繼續:“日后你若要找你太子嫂嫂說話,自己去東宮遞帖子。綰綰為長,你為幼,哪有皇嫂次次拜小姑子門的道理。”

    也就今日一回而已,怎么就次次了……程綰綰也尷尬起來,總覺得是自己被蛇咬牽連了五公主。

    江婉筎只從善如流,立馬應聲:“太子哥哥教訓的是。昌樂記住了。”

    話到此處,江婉筎“請罪”的流程算是走完了。

    江訣也只是訓誡她兩句解解氣而已,自然不會真的罰她什么。

    按道理江婉筎可以走了,但是她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江訣蹙眉看她:“還有何事?”

    語氣依舊不怎么好。

    江婉筎看了程綰綰一眼。礙于程綰綰在這里,江婉筎有些猶豫要不要說。

    程綰綰捕捉到了五公主這個欲言又止的眼神,有些茫然。

    江訣蹙眉更緊:“有話就說。”

    江婉筎不敢再糾結,只得道:“太子哥哥,昌樂只是想提醒太子哥哥一句……今日之事發生在公主府外。公主府雖然不比熱鬧的街道市集,但也是人來人往、巡衛嚴密,這附近又沒有密林,從哪里跑出來這樣一條毒蛇呢,還恰好鉆進了太子嫂嫂的車駕里。”

    江婉筎沒點破,但意思很明了了,正是和江訣想到了一處。

    江訣已經命青影去查了,默了默,他沒正面接話,反問道:“你有所懷疑,那你可著人去查了?”

    江婉筎愣住。

    江訣面色又轉冷:“事情發生在你府門外,你既有所懷疑,輕飄飄幾句話就想把責任揭過去么。”

    這話便不是遷怒,是正經的責問了。

    若是不知道有人故意害人就算了,既然知道,事情就發生在公主府大門外,隸屬于公主府管轄,五公主有責任查探清楚。

    江婉筎臉色微變:“太子哥哥恕罪……”

    江訣剛才是遷怒,話語間帶著怒意,但其實并不真的很嚇人,而現在他面色和語氣都只剩下冷酷,聽不出怒意和情緒,這時候才是真的可怖。

    方才只是一個皇兄的遷怒,現在才是儲君的責怒。

    江婉筎心口一下子繃緊,就要跪下請罪。

    這時候,程綰綰出聲了:“殿下……”

    小太子妃綿軟軟地靠到了男人肩頭,澈然的眼眸帶著些許倦意,軟唇微啟,只輕聲吐出一個字:“困。”

    程綰綰在江訣肩頭輕蹭了一下腦袋,撒嬌似的說了個“困”字,再沒說話了,只看了渾身緊繃的五公主的一眼,然后眼巴巴地看著江訣。

    江訣:“……”

    江訣很明白,小太子妃瞇著的亮眼睛里到底多少倦怠是真,多少倦怠是假。

    但沒辦法,他就吃這一套。

    才拿出的儲君威嚴改頭換面,又變回小太子妃的親親夫君了。

    “好。”江訣嘆著氣說道,“那孤陪綰綰睡覺,好不好?”

    程綰綰淺淺笑,乖順點頭。

    江訣無奈,看了江婉筎一眼,示意她退下。

    江婉筎臉上還詫然,忍不住又看了小皇嫂一眼,程綰綰沖她眨了眨眼睛。

    江婉筎:“……”

    江婉筎趕緊退了出去。

    等出了門,院子里風一吹,江婉筎才發現自己剛才竟然緊張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江婉筎:“……”

    她有多久沒這么緊張害怕過了?

    果然還是太子哥哥最威嚴了……

    江婉筎緩了緩,若風過來引她出院子。

    江婉筎點了點頭跟著若風出去。

    走的時候,她沒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燭燈明亮的客房。

    這位小皇嫂年紀不大,但確實極得太子哥哥喜歡。太子哥哥凡說正事的時候,從來不徇私的,今日破天荒,為了小皇嫂一個“困”字,竟就這么輕易放下公主府的事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

    第二日,江訣下了朝回來,帶著程綰綰從五公主府回了東宮。

    程綰綰還有些虛弱,于彬給她把過脈之后,又開了一副藥。

    程綰綰本來以為解了蛇毒了就沒事了,不明白自己為何還如此虛弱。

    問過于彬,于彬道:“蛇毒雖解,但恐有余毒殘留體內,有損五臟,微臣依據脈象為太子妃另加了一副藥,可清肝去殘毒。”

    程綰綰這才點點頭。

    于彬要出門時,程綰綰又道謝昨日辛苦于彬往五公主府跑了一趟。

    昨日程綰綰在五公主府見到了于彬,才曉得于太醫是被太子從東宮直接提上馬一鞭子趕到五公主府的。

    據說到了五公主府后,于太醫是直接趴在馬背上摔下來的,直接就被顛吐了。

    但還沒吐完,就被隨后下馬的江訣揪進了公主府中看診。

    程綰綰汗顏。

    *

    傍晚時,青影來稟話。

    “殿下,屬下已經將昨日之事查探清楚。”

    “說。”

    “屬下著人打探過昨日太子妃離開公主府之前一個時辰之內所有在公主府外出現過的人,其中果然有一人十分可疑。那人在公主府外逗留了竟有半個時辰之久,還曾經靠近過太子妃的車駕。之后,也一直在太子妃的車駕附近盤桓不去,直到昨日太子妃被毒蛇咬傷之后,那人卻立馬離開了。”

    “查到那人身份了?”

    青影點頭,面色有些凝重:“那人……是太子妃母家,程家的下人。”

    第102章

    自從娶了小太子妃回來,江訣就知道小太子妃從前在程家過得甚是艱難,也知道程家人對小太子妃并不好。

    不過程家上下縱有偏倚,也不至于要了小太子妃的性命。何況,她現在是太子妃。

    江訣沉吟片刻問:“孤離京這月余,程秉融可來過東宮?”

    青影跟著一道去了豫州,但回來后立即接手了東宮的宮防,江訣離京這月余,東宮內外的一舉一動,青影這兩日都已經掌握清楚。

    青影立即道:“來過。不過是和眾大臣一起來的,當時眾位大臣是來探望殿下的“病情”的。”

    江訣離京去豫州的時候,起初是稱病不上朝的。

    那些大臣來探望“病情”,無非是來打探東宮行蹤的。

    江訣點點頭:“程家近來,還有什么消息。”

    青影想了想,提了一條:“回稟殿下,之前程大人為了程家二小姐的婚事來叨擾過太子妃,照說婚期將近,該有風聲才對,但程家近來時常四門緊閉,半點不像要有喜事的樣子,恐怕是……”

    程秉融曾為了程湘湘的婚事來找程綰綰要過嫁妝,就是為此事,江訣十分惱怒。

    但他當時沒有發作,只暗中命人寫了折子,上本彈劾程秉融,后來以此為由頭貶了程秉融的太常寺卿之職。

    照說月余了,程府若有喜事,也該有風聲了,何至于四門緊閉,反倒一副沒臉見人的做派。

    只怕是江訣那一貶,程家的婚事起了什么變化。

    要說程家,在小太子妃嫁過來之前,也沒聽說過程家在為嫡小姐相看人家的,小太子妃一嫁過來,跟著程家另一個女兒的婚事就有了著落。

    這個著落,怕是借了小太子妃的勢。

    而江訣那一貶,等同于狠狠打了程家的臉,這必定讓那些以為和程家結親就能一并攀附東宮的人,要重新好好思量思量了。

    沒準兒就是因為這個,程家的婚事又黃了。

    江訣面色沉了些,命青影連夜再去查此事。

    *

    第二日,江訣下朝后在三松堂一直忙到傍晚才得空。

    回西宮后,陪小太子妃用了晚膳,又去看了會兒折子,等到晚上才再回西宮。

    青影已經侯在西宮。

    江訣回來,青影稟明查得的消息:“回稟殿下,正如殿下所料,程家前段時日的確為程家二小姐說了一門親,不過……就在程大人被貶官之后,程家二小姐,被退親了。”

    退親。

    江訣勾唇冷笑。

    程家那個二小姐,江訣可沒什么好印象。

    不過他并非耽于私情之人,若非程秉融做的太過分,江訣原本沒打算對程家做什么,對程家那個二小姐,江訣更是不會挾私報復一個未出閣的閨中女。

    可是他不懲處程家,程家倒是反過來,騎到小太子妃頭上了。

    竟敢算計小太子妃的性命!

    江訣嘴角冷冷勾著,神色稍帶三分笑意,卻是譏笑,眉眼顯得格外冷厲陰森。

    “可查出,程家想結親的是什么人。”江訣問。

    青影忙道:“查出來了,是……是順親王府。”

    院中一時無聲,只風聲陣陣。

    半刻,江訣冷笑了聲:“真是好大的胃口。”

    青影不敢作聲。

    謀害太子妃,是抄家滅族的罪名,就算是太子妃的娘家人也不例外。程秉融和趙氏可沒有那個膽子,也沒有那么蠢。

    那蛇是誰叫人放的,就顯而易見了。

    江訣冷笑道:“是孤貶了她的父親,順親王府也是因為孤所為才退親,她該怨恨孤才是。”

    青影未作聲。

    話這么說,但程家二小姐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可能敢危害當朝掌政太子。

    江訣冷笑著,繼續道:“她既這般怨恨,那孤就如了她的愿。”

    *

    院中主仆二人話才說完,寢殿內突然傳出一聲低呼。

    江訣沉冷的面色微裂,立即掉頭,快步去寢殿。

    寢殿內,程綰綰早已經沐浴完,穿著寢衣躺在了榻上。但這時候她像是受了什么驚嚇一般,背抵著墻坐在榻里,縮在一角,面色驚惶未定。

    江訣快步過來:“怎么了?!”

    程綰綰剛才是被嚇到了,但也壓著聲音,只低呼了一聲,聲音其實并不大。不過晚間安靜,太子耳力又好,所以才聽見了吧。

    程綰綰有些尷尬,臉色一下子窘得發燙:“沒、沒什么……”

    “胡說。”江訣伸手遞進榻里側,要抱小太子妃出來。

    程綰綰乖乖把手遞進男人掌心,由著男人捉著她的手一帶,將她從榻里側帶出來,抱進懷里。

    江訣抱著懷里嬌小的人兒:“沒什么怎么叫了聲,被什么嚇著了?”

    太子怎么……猜得這般準……

    程綰綰愈發臉紅,卻不肯說被什么嚇著了。

    江訣低頭只睨見懷里小太子妃紅霞的臉頰,粉唇緊緊抿著,一字不發。

    但顯然,飄忽的眼神出賣了小太子妃。

    江訣跟著小太子妃偷瞄的眼神看了一眼,就看見床幔上頭墜著的一根長長的流蘇。

    江訣愣了下,瞬間失笑。

    他抬手,撥了那根流蘇一下:“被這個嚇著了?”

    男人話音都是笑的,程綰綰越覺得窘得很。

    她多大的人了,被一根掛在帳幔上的流蘇嚇得失聲呼叫,簡直丟死人了……

    程綰綰想否認:“才不是……”

    但臉頰都快紅透了,眼神也躲躲閃閃的,說謊被一眼就看穿了。

    江訣實在忍不住發笑,胸腔里卻是涌起一股細流的憐惜,嗓音笑著,也格外溫柔:“莫怕,不過是根流蘇墜子罷了,綰綰若怕,扯了便是。”

    江訣說著,大掌一抬,就要把那根流蘇直接扯去。

    程綰綰顧不得窘,趕緊抱住男人的胳膊:“殿下!你這么扯,把床帳扯塌了怎么辦?!”

    江訣胳膊被抱住,抱了個滿懷,柔軟緊緊貼著。

    他目光下移,看了眼,含笑移開視線:“孤有分寸,不會塌的。”

    程綰綰抱著男人胳膊沒松,還是不放心,但她也不說什么,就抱著男人胳膊不撒手。

    江訣抬了抬手,綿軟緊貼著,一點沒松,沉甸甸地墜著他。

    硬要抬也抬得起來,但江訣就勢,沒去扯了,把手放下來:“那明日叫侍女把流蘇去了去。”

    程綰綰抱在江訣胳膊上,因在和他說話,一時間也沒松手,只力道沒那么緊了。

    她低聲道:“也不用去掉的……”

    “綰綰不怕?”江訣低頭,柔聲逗她。

    程綰綰臉又紅:“我什么時候說我怕了……”

    還嘴硬呢,還不肯承認。

    江訣好笑,但忍住了,只嘴角勾起來一點深抿的弧度,算收斂了。

    “不怕也扯了。”江訣道,“晃來晃去的,孤瞧著也煩。”

    “……”程綰綰仰臉瞥男人一眼。

    這借口未免太拙劣了。

    “不了,”程綰綰還是道,“我、我習慣了就好了,就是剛才睡得迷糊,突然間看見了,以為……”

    她可算承認了。剛才看岔了眼,杯弓蛇影了,以為晃蕩的流蘇是蛇。

    江訣沒逗她,把人抱在懷里緊緊摟著,低聲哄:“沒事,看錯了而已。東宮很安全,有孤在,千年蛇妖也進不來。”

    程綰綰:“……”

    她之前還看過若風的一本話本子,講的是一個千年蛇妖和一個書生的愛情故事。結局那蛇妖被鎮在一座塔下,那書生為那蛇妖掃了一輩子的塔。

    當初看到那里時,她都感動哭了。

    現在……

    她沒那么感動了。她真佩服那書生。

    程綰綰往男人懷里縮了縮。

    江訣低頭仔細看小太子妃。

    程綰綰小聲念道:“沒有千年蛇妖……”

    江訣愣了下。

    也不知道小姑娘腦袋里在想什么。

    江訣好笑,但也順著她,低聲:“是是是,沒有千年蛇妖。”

    程綰綰滿意了,剛才被流蘇嚇一跳的心情也平復了,乖乖窩在男人懷里。

    時辰已經不早了,江訣還未沐浴。

    不過這會兒他不想松手,想多抱一會兒懷里的人。雖然每晚都會抱,但每回總是抱上就不想松手。

    江訣突然想起在宮里問過皇帝的話——小太子妃為了給他準備生辰禮,明明膽子小害怕父皇,還是眼巴巴湊到跟前去問了,打探他的喜好。

    以前有人打探他的喜惡,江訣只覺得厭煩,或是戒備。

    頭回居然有點高興。

    “綰綰三番五次去慶康宮,是為了打探孤的喜好?”江訣直接就問了。

    直接把程綰綰給問愣住了。

    江訣低頭,噙了抹笑,蠱惑又溫柔:“綰綰想知道孤的事,為什么不直接問孤?孤知道的更多。”

    程綰綰呆愣著,瞪大了雙眼,又猝不及防撞進男人深深的漩渦似的眸底。

    她一下子晃神,臉上才涼下來,莫名又開始燙了。

    江訣頭低下來,越來越低,薄唇朝小太子妃的唇印過去。

    眼看要落下的前一刻,程綰綰猛然回神,一下子別開了臉去。

    親了個空。

    江訣:“……”

    程綰綰小聲抱怨:“父皇怎么這樣……我都沒有把父皇的秘密說出來……”

    江訣挑眉:“父皇有什么秘密?”

    程綰綰:“……”

    程綰綰恨不得告訴皇后和大公主去,就是陛下害她們心愛的花摔壞的!

    但是程綰綰不敢說。

    “綰綰,什么秘密?”江訣追問。

    程綰綰仰臉,有點憋屈的委屈,但還是不敢說,又怕待會兒拗不過男人。

    她小臉一揚,只能出賣色相,朝著男人的嘴巴就親了上去,補回給他剛才躲開的親親。

    第103章

    江訣忙了幾日朝事,終于得空往順親王府一趟。

    順親王是先帝所封的異姓王,并非是皇族血脈。

    先帝在位時,有回南下微服私巡遭遇刺客,命懸一線,是現在這位順親王的父親,用自己的性命換了先帝一命。

    先帝感念其忠義,在其死后追封其為順親王,后其獨子襲封,即是現在的這位順親王。

    順親王府坐落在深巷之中,王府位置較為偏僻。

    當今皇帝即位后,沉迷于修仙問道,不管朝政,與順親王也并無深交,所以順親王在壽陽一向行事低調,江訣與順親王府更是少有來往。

    江訣罕見親自登門,順親王親自出門來迎。

    一路引著江訣到正廳,請江訣在尊位上落座,又命人看茶。

    等上茶的工夫,順親王堆著笑,同江訣寒暄幾句后,試探著問起江訣的來意。

    順親王年已逾半百,比皇帝年紀還大些,但在江訣面前,是絕不敢仗著年紀和虛有其表的輩分來拿喬的。

    順親王態度十分恭敬,江訣也就還算平和。

    至少看起來,順親王并沒有什么很深的心思,似乎和程家的婚事,順親王并沒有什么別的用意。

    但江訣也不相信婚事只是巧合。

    江訣直接道:“聽說王叔前些時日和孤太子妃的母家定了門親事?”

    先帝看重順親王一門,雖無血脈之連,但一直要求皇室后輩以正經長輩之禮待之,便稱王叔了。

    順親王心里早就隱隱有感覺,猜到江訣是為這件事來的。

    但順親王一時也拿不準,江訣是贊成那門婚事呢,還是不贊成。

    反正順親王是不贊成的,他這個沒有半點皇室血脈的親王之位,坐得可謂如坐針氈,自然萬事都要小心謹慎,和太子妃的母家再結親,難保太子不會多想。

    事實上,江訣也的確多想了。

    不過一得知程家是和順親王府結親之后,江訣大半還是覺得,是程家有意借小太子妃的勢攀附順親王府,而非順親王府有意利用此事而別有目的。

    不管怎樣,順親王趕緊先解釋道:“皇侄消息當真靈通,我原還想尋個日子去趟東宮,同皇侄說明此事——親事原先是有,但我……已經把親事退了。其實,那門親事我事先并不知情,是我那不爭氣的長子私下去糾纏了程家那位小姐。這一來二去,兩人有些淺顯情誼,不知如何傳了不中聽的謠言出去,我不得已,才答應了結親的事。”

    順親王有兩個兒子,順親王的父親當初舍身救先帝,何其忠義,但無奈獨子——也就是現在的順親王,是個庸碌懶散之人。

    而順親王的兩個兒子,長子貪色,幼子紈绔,也都是不成器的。

    順親王的長子在壽陽倒是有些名聲,不過不是什么好名聲,是貪愛女色的名聲。

    這樣也確實說得通,順親王本人是個謹小慎微的,對這樣的親事恐怕避之不及,必定是程家和順親王的蠢兒子用了什么手段,順親王才不得已松口。

    江訣心中暗忖,面上并未多言,只隨口似的又問道:“那王叔為何又把親事退了?”

    順親王一時語結,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還不是因為程家被貶官的事。

    原本他答應就是顧忌著程家是如今那位太子妃的母家,可程家被貶官,足見太子對程家并無偏私,甚至有些苛刻和不滿。

    這樣一來,順親王還怎么敢和程家結親,惹得一身騷被旁人懷疑不說,恐怕還要惹得太子不滿。

    但這話,順親王不好對江訣說。

    不過江訣也大概猜到了。

    見順親王不說話,江訣也不再問了,直接道:“王叔不必有什么顧慮,若王叔早些同孤說此事,孤定會贊同王叔和程家這門婚事。王叔與孤本是一家人,親上加親,也是一件好事。”

    順親王不敢應和,忙道:“豈敢。我對陛下、對皇侄的忠心和情誼,哪還需要親上加親來證明。”

    江訣話中有試探,順親王反應也快,趕緊表了忠心。

    江訣面色未動,只笑了笑,沒說話。

    隨即兩人話又說到別處。

    沒過多久,閑話了兩盞茶,江訣起身離開。

    臨走前,江訣舊話重提,又說了遍:“王叔與程家的這門親事,孤很看好。王叔不必顧慮太多。”

    話止于此,江訣離開。

    等送走了人,順親王臉上堆著的笑,慢慢落了下來,面色沉重。

    太子這到底是*個什么意思?順親王有些拿不準。

    適才話間說起程家那位二小姐,太子嘴上說的是好話,但眼底全是冰冷的寒意。

    順親王轉身進府,腳步很慢。

    過了沒多久,順親王叫了人,命人去打探程家和東宮的事。

    *

    江訣剛一回東宮,豫州就來了消息。

    秦昭從豫州寫了一封密信過來,信中說已經查到了賑災銀的下落。而豫州官員上下,恐蛀蟲太多,要想清剿,怕又是一場血光之亂。

    江訣看完信,沒說話,在書房坐了許久。

    青影等了許久,才問了句:“殿下,可要回信?”

    江訣慢慢點了點頭,神色有些凝重。

    青影上前研磨,江訣卻沒拿筆,望著桌案上的信紙半晌沒有動作。

    良久,江訣才拿筆,嘴角卻是譏笑,低聲道:“孤才從豫州回來多久?孤在豫州之時,賑災銀和亂軍之事撲朔迷離,半絲端倪也無,孤一走,蛛絲馬跡倒是一個接一個都冒出來了。”

    青影研磨的動作頓了頓:“殿下的意思是……秦二公子信中所說,未必查到了賑災銀失竊的真相?”

    江訣冷笑:“恐怕查到的,不過是預先就已經設好的幾顆棄子罷了。”

    青影繼續研磨,面色也跟著沉了沉。

    江訣提筆蘸了墨,落下筆開始寫回信,沉聲道:“秦昭的本事孤知道,他必定也看出來了。他專門寫這封信回來,恐怕是豫州的情況不容樂觀,他是在做戲給背后的人看,好讓他們掉以輕心。既然如此,孤也要配合他,把這場戲演的逼真些。”

    ……

    江訣才寫完了信,外頭鄒吉喜聲稟道:“殿下,太子妃過來了。”

    江訣剛把信遞給青影,聞言面上沉了半晌的陰霾立時揮散一空,露出幾分幾不可察的笑意來。

    “來了?”江訣起身,立即出去。

    第104章

    是江訣叫程綰綰過來的,程綰綰這會兒等在院子里,正四下打量。

    她有一段時日沒來三松堂了,三松堂好像大變樣了。

    不僅院子里種了花,多栽了幾棵樹,最主要是屋子也變樣了。

    程綰綰正好奇地看,江訣出來了,正看見小太子妃好奇的眼神東張西望。

    “瞧什么?”江訣笑著過去。

    程綰綰聞聲,看見男人過來,立馬收回目光,乖巧站好等在原地。

    等江訣到她近前了,又問了一遍她在瞧什么,程綰綰才指了指之前江訣偶爾歇息過夜的那間屋子。

    “殿下,我在看那間屋子呢,好像和之前不一樣了。”

    “你忘記了?孤之前說拆它的時候,綰綰不是聽見了嗎?”江訣道。

    程綰綰想了一下,才想起來,不過當時她沒有放在心上,再說拆了之后大約不過是翻修一遍,她沒想到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

    江訣牽她:“進去看看?”

    程綰綰小心問:“我能進去嗎?”

    那屋子看起來煥然一新,還很精致好看,和三松堂里別的屋子都不一樣,一定很重要,她能看嗎?

    江訣笑了笑,牽緊小太子妃的手:“綰綰是孤的太子妃,東宮是你的家,在家里沒有哪處是你不能去的。”

    程綰綰聽見男人這樣說,心頭忍不住流過一點融融的暖意,臉頰微微泛紅。

    江訣笑了笑,牽她進去。

    推開屋門,屋里比在外頭看上去的還要精致一些。

    屋子不算很大,但卻裝飾得滿滿當當。

    進門先是一張紫檀木小圓桌,桌旁擺著幾只紫檀西番蓮紋繡墩,桌凳后是一面裱背墻,掛著幾幅書畫。書和畫都不是狂放飄逸的筆意,反倒都娟秀可愛,連畫的內容都是胖乎乎的小貓和溪中游動的小魚。

    再轉過往里,是一張側對著支摘窗的長書案,光線通透,照在再往里側去的幾排小書架上,別有一番書香雅境。

    幾排小書架旁側,靠墻的地方,還有支摘窗下頭,都擺著小條案,放了珊瑚色描鳥獸紋的茶具,另屋里四處可見掛著小香囊,擺著的矮腳小桌上,還有團扇、點心碟,插花瓶、九通鎖……

    總之,屋里布置十分緊湊,又不失雅趣。

    不過,程綰綰這樣一看,驚艷過后,總覺得這地方不太像太子的地方……

    尤其是那些香噴噴的小香囊,還有團扇和插花瓶……總感覺,像是姑娘家的地方。

    程綰綰冒出個念頭來。

    她轉頭,仰臉看男人,沒說話也沒問,就只是看著他。

    江訣勾了勾嘴角:“喜歡么?”

    程綰綰抿抿唇,小幅度地點了點頭,才敢小心翼翼地問:“這里是……給我準備的嗎?”

    江訣捏捏小太子妃的手:“怎么,看不出來嗎?那看來孤還是準備得不太好。”

    “不不不!”程綰綰趕緊道,有點小小的激動,“已經很好啦!很漂亮!綰綰很喜歡!”

    “很喜歡?”江訣瞇了瞇眼,彎腰,把臉遞過去,“那是有多喜歡?”

    程綰綰立馬領會了男人的意思,臉紅,但還是趁著鄒公公和青影都沒看她,高高興興在男人臉上飛快地親了口。

    她小小聲道:“這么喜歡。”

    江訣勾唇,滿意了。

    江訣又帶著小太子妃在屋里仔細看了各處,說若有不滿意的,只管叫人換。

    程綰綰哪里有不滿意的地方。

    在程府的時候,她知道大兄長和程湘湘都有自己的書房,但她和程薇薇是沒有的。

    她也不曾嫉妒,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只是有些羨慕。

    如今她也有自己的小書房了!

    她怎么會有不滿意的地方,她只覺得看哪里都覺得滿意得很!

    不過程綰綰有點疑惑:“可是殿下,殿下給綰綰準備一間書房做什么?殿下要給綰綰請先生嗎?”

    江訣怔了下,笑了:“綰綰想要請個先生?”

    程綰綰沒念過什么書,看程湘湘上私塾,她也挺羨慕的,有時候程湘湘用私塾里學的書上的話奚落她,她都聽不懂。

    那種感覺,難堪至極。

    但是程綰綰知道,書要從小念起的,她這么大的人了,都嫁人做人家夫人了,還請先生教她讀書……

    總是很尷尬的。

    也會讓太子殿下丟臉的吧……

    程綰綰抿抿唇,既是自己擔憂抹不開臉面,也是為江訣的顏面著想,搖了搖頭。

    江訣看著她。

    小太子妃再傻不過,什么心事都藏不住,全寫在臉上了。

    江訣眸色軟了軟:“不請先生,那些掉書袋哪有資格教孤的太子妃。”

    江訣抬手,輕輕把小太子妃勾進懷里,半擁著她:“綰綰有什么不懂的,孤來教。”

    程綰綰怔了怔。

    江訣彎唇,笑意深深:“就是不知道在綰綰心里,孤有沒有這個資格。還是說綰綰覺得外頭的先生,比孤更有本事。”

    程綰綰愣了愣,趕緊道:“當然不是!有!殿下有資格的!外頭的先生哪里比得上殿下!”

    程綰綰絕非奉承,言辭鑿鑿,十分認真。畢竟掌政太子可不是隨隨便便誰都能當的。

    江訣笑開:“那說好了,孤來教綰綰。”

    程綰綰莫名其妙就和男人說好了,她什么時候和他說好了?

    程綰綰訥訥,但內心隱隱的又有那么一點高興,呆呆地點了頭。

    等看過一圈書房,兩人就在給程綰綰準備的這間小書房里坐下了。

    江訣道:“過兩日,綰綰進宮一趟,好不好?”

    男人話音低低的,帶著哄人的意味,極盡溫和。

    程綰綰頭個反應不是不情愿,也不是別的,而是突然很有些緊張不安。

    程綰綰緊張地盯住男人:“殿下又要到哪里去?”

    江訣:“……”

    江訣失笑,但看小太子妃是真的不安,又笑不出。

    他握住小太子妃的手,牢牢握進掌心:“亂想什么,孤哪里也不去,孤就在京中,就在東宮,就在綰綰身邊。”

    程綰綰抿唇,看著男人緊握她的手,卻沒說話。

    江訣低聲:“不信?”

    程綰綰抿著唇沒說話。

    江訣輕笑:“孤還騙你不成?”

    程綰綰憋了憋,沒憋住,小小聲控訴:“殿下又不是沒騙過……明明才偷偷去豫州了……”

    江訣:“……”

    他也不算騙吧,只不過是沒同她說……好吧,的確是偷偷去的。

    江訣向小太子妃認錯:“孤錯了。再不會那樣了。這回孤真的不去哪里,只不過是父皇和母后都有些想綰綰了,想你進宮小住兩日。”

    程綰綰本來神色都松了,一聽說小住,小臉又繃起來了。

    江訣仔細留意著小太子妃的神色,看出來了:“怎么?不想進宮?”

    程綰綰糾結道:“不是……不是不想進宮……”

    江訣反應過來:“那是不想在宮里住?”

    程綰綰沒說話了。

    就是默認了。

    江訣把人帶進懷里,臂彎環著小太子妃:“不喜歡住在曲春宮?”

    程綰綰乖乖待在男人臂彎,搖頭:“不是……”

    江訣:“在宮里住不習慣?”

    程綰綰蹙了下眉,糾結了一瞬,還是搖頭:“也不是……”

    江訣想了想,想到了什么,嘴角翹了起來:“那是……舍不得孤?還是說不相信孤,還是依舊擔心孤偷偷走掉?”

    其實兩者都有……

    程綰綰就沒說話,臉紅了一點。

    江訣嘴角翹得更深些,柔聲:“那孤陪綰綰一起住在宮里,住兩日,綰綰可愿意?”

    程綰綰終于抬臉,眼睛一下子微微發亮。

    江訣忍俊不禁,只覺得小太子妃兩眼亮晶晶看著他的樣子格外喜人。

    “那說好了?”江訣溫聲。

    程綰綰臉上才露出一點笑模樣,歡歡喜喜點了頭。但她又被男人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臉紅,索性往男人胸前一靠,把笑著的臉埋進男人胸口,躲開男人視線。

    江訣只覺得小太子妃害羞的樣子也格外勾人,順勢把人抱住,軟香占了滿懷。

    ……

    晚上程綰綰睡覺的時候,還在想進宮的事。她也挺想皇后娘娘的。

    ……哦,還有陛下。

    想著想著,程綰綰忽然發覺,她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好像變得有些依賴太子了。

    比如進宮這件事。

    其實宮里很安全,皇后娘娘對她也很好——還有陛下,可是一想到太子不在,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有些不安。

    好像只要男人不在她身邊,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安心。

    這不是依賴是什么呢?

    明明以前她一個人也可以的。她一直是一個人啊,除了瑞雪陪著她。

    怎么現在就不行了呢?

    程綰綰想不出原由。

    她悄悄地朝身側看了一眼,黑夜里借著盛夏的月色,只看得見男人高挺鋒利的鼻梁。

    但只是看著男人模糊的輪廓,程綰綰眼前就浮現出男人俊逸鋒利的面容來,連眉眼都栩栩如生,好似男人正溫和又深邃地看著她。

    無端叫人心跳加快。

    程綰綰趕緊移開視線,眨了眨眼把男人的臉從腦海里趕出去。

    程綰綰像是從夢里突然醒過來一樣。

    她心里想,這樣是不行的,這樣依賴太子殿下,實在是太危險了……

    第105章

    小太子妃點頭答應了,江訣第二天就帶著程綰綰進宮。

    江訣一早要上早朝,又想小太子妃不大情愿在宮里住,是因為他不在的緣故,所以還是想送小太子妃去曲春宮。

    但江訣也不想耽擱早朝,就只能提前兩刻鐘把小太子妃叫醒。這樣送完小太子妃,還趕得及早朝。

    但時辰實在太早了,江訣把程綰綰叫醒,程綰綰還睡得迷迷糊糊。她昨晚想心事,本就睡的晚,實在是起不來。

    江訣看她太困,沒法子也不忍心,只能由著人繼續睡。

    他又陪著睡到時辰,兩人才一同起身。

    一番洗漱后,兩人坐馬車往宮里去。

    這樣下來,江訣就沒時間送程綰綰去曲春宮了。

    江訣去正乾殿上早朝之前,命若風送程綰綰過去曲春宮,又囑咐程綰綰道:“孤早朝沒個定準,早膳不必等孤一起,你先吃。”

    程綰綰乖乖點頭,嘴上卻是無奈說道:“殿下,這話殿下都說過三遍了。”

    江訣:“……”

    程綰綰眨巴眼睛:“殿下,你安心去上朝吧,綰綰不是小孩子,會照顧好自己的。”

    要再在宮里住,程綰綰本來是有點不安,但江訣都說陪她一起住,她就沒什么好不安的了。

    不知道為何太子這般擔心她。

    程綰綰不太明白,但心里也不覺得男人絮叨,反倒心里暖呼呼的。她知道太子這是關心她呢。

    江訣也尷尬,暗道自己何時這般啰嗦了。他再沒多說,摸了摸小太子妃的腦袋,轉頭往正乾殿去了。

    程綰綰則帶著瑞雪和晴云,跟著若風往曲春宮去了。

    *

    江訣下朝確實很晚,他下早朝后直接去了奉德殿,又和朝中幾個重臣議事。

    等回曲春宮,已經是午膳時候了。

    江訣趕著回來,陪小太子妃用午膳。

    不過回來時,曲春宮沒人,江訣一問才知道,皇后邀了小太子妃一同用午膳。

    江訣悻悻。

    皇后不是江訣生母,江訣與皇后一向不算很親近,一起用膳更是少之又少。

    不過為了能和小太子妃一起用膳,江訣還是厚著臉皮去了昭仁宮。

    程綰綰沒想到太子會過來,她留了話的,若太子殿下回來還沒用午膳,她叫宮人們都備著了,熱一熱就能吃了。

    但她沒想到太子也來昭仁宮了。

    皇后更是沒想到。

    看了看江訣,又看了看小太子妃,皇后含笑會意。

    因為兩個人都沒想到,所以兩個人也沒等誰,已經用膳用到了一半了。

    殘羹冷炙的,皇后也不好開口叫江訣一起吃。

    程綰綰也不好開口。

    最后還是江訣自己坦然自若在小太子妃身旁緊挨著坐下,對皇后道:“兒臣來的不是時候,不知母后介不介意多添置一雙碗筷。”

    皇后這才忙命人給江訣拿了碗筷來,又叫膳房多添了幾道菜。

    三人用完膳,皇后同程綰綰說了會兒話,江訣就牽著小太子妃離開了。

    皇后是有些想程綰綰這個聽話乖巧的小姑娘,也是聽說她在五公主府門外被毒蛇咬了,差點出事,特意慰問。

    既是關心,也是因為五公主是皇后的親生女兒,皇后替女兒處事的。

    皇后是很了解太子脾性的,這件事太子竟然沒有追究五公主的責任,恐怕是因為小太子妃的緣故。

    小太子妃良善心軟,皇后心中感慨。

    *

    午膳后,江訣又看了半個時辰折子,朝事都處置得差不多了。

    江訣不是哄小太子妃。皇帝雖然沒明說,但是那天聽皇帝問起,還打著皇后的旗號,江訣就聽出來,皇帝分明是有點想小太子妃這個兒媳了。

    所以忙完政事,江訣回曲春宮,就帶著程綰綰一道去慶康宮看皇帝。

    誰知道到了慶康宮,皇帝卻不在。

    江訣問過宮人,宮人支支吾吾半天,才說道,皇帝去長生閣了。

    長生閣正是丹師煉丹藥的地方。

    宮里伺候的宮人都知道,皇帝醉心修仙問道,但太子最不喜歡皇帝沉迷于這些。

    所以一個兩個的都不敢說,怕太子震怒。

    江訣確實是氣,面色一剎那就冷了下來。

    他惦記著皇帝想要小輩陪伴的孤單,結果他這老子根本就不孤單,分明一心都撲在那些勞什子丹藥上。

    江訣怎么能不氣。

    但是礙著小太子妃在旁側,江訣克制著怒火沒有發作。

    但程綰綰還是看出來了。

    程綰綰默不敢作聲。

    宮人們也一個個直發抖。

    江訣冷臉站了半晌,把火氣壓了下去,只對宮人冷道:“待陛下回來,不必說孤和太子妃來過。”

    宮人們面面相覷,但也不敢有二話,連忙應是。

    江訣沒再多說,牽著程綰綰轉身就走。

    離開慶康宮的時候,男人的步子邁得很大、走得很快,程綰綰撲騰撲騰雙腿,都有些跟不上。

    她越發看出來男人的怒意。

    也越不敢說話,只能努力跟上。

    走了幾段路,程綰綰腿都酸了,實在跟不住了,她終于出聲,小聲喊了句:“殿下……”

    話音里,有些許央求的意味。

    江訣兀然回過神,一轉頭,就看見小太子妃額上沁出的幾顆小汗珠。

    天氣本就熱,程綰綰走得吃力,就更熱了。

    江訣步子趕緊慢下來,剛才對宮人們冷冰冰的聲音也立時柔緩下來:“孤走太快了,是不是?”

    程綰綰看了男人眼,垂眸,口不對心地輕微地搖了搖頭。

    江訣心底嘆了口氣。

    他適才想著怎么讓皇帝不再沉迷于這些旁門左道,半是惱,半是入神沉思,一時間都忘了還牽著小太子妃。

    小人兒腿短,走不了他這么快的。

    江訣嘆氣:“怎么一直不作聲,你提醒孤一聲,孤好走慢些。”

    程綰綰抿了抿唇。

    她哪敢說呀,男人剛才一路面沉如水,一臉怒意,她可不想撞上去。

    “孤很兇,是不是?”江訣問。他看出來小太子妃是不敢叫他。問她的時候,莫名有點自愧。

    帝王威儀,他一貫視作理所應當,但偏偏在小太子妃面前,他卻覺得他那些“威儀”像是犯錯。

    程綰綰抬起臉來,連忙搖了搖頭。

    太子也不算很兇的,至少對她不是……

    江訣無奈:“口不對心。”

    程綰綰抿唇:“真不兇……”

    江訣不和她爭辯,牽她:“去那邊涼亭坐坐,歇會兒再回去。”

    程綰綰長長松了口氣,乖乖點頭。

    第106章

    正是未時,一日中最熱的時辰。

    江訣牽程綰綰到涼亭坐下,這過來的一小段路,程綰綰又出了許多汗。坐著歇了會兒,才好些。

    程綰綰剛才走得太快,這時候氣喘吁吁的,等歇了會兒把氣喘勻了,程綰綰便道:“殿下,我歇好了,咱們走吧。”

    她是怕男人政務忙,她不好耽擱他。

    江訣卻沒動,安坐石桌旁,沉聲細語道:“不急。”

    程綰綰:“……”

    她仔細看,確實沒看出男人臉上有急色,就乖乖坐著,不說要走的話,安心歇著了。

    坐了會兒,男人也不說話,單手搭在石桌上,面朝著涼亭外頭,不知道在看什么,還是在出神想事情。

    這樣干坐著,兩個人都不說話,似乎有些尷尬。

    程綰綰躊躇了會兒,輕聲開口道:“殿下,父皇去長生閣,讓殿下不高興了嗎?”

    江訣大約真在出神,沒立馬接話,緩了緩,他收回看向涼亭外頭的視線,才看小太子妃:“綰綰知道長生閣是做什么的么。”

    程綰綰愣了下,猶豫著點了點頭:“知道……是煉丹藥的吧?”

    之前她吃了十皇子的“毒丹藥”,差點一命歸西了,她那時候就知道長生閣了。

    江訣看她似懂非懂的樣子,彎唇笑了下,但很快臉上的表情歸于沉寂,顯得有些嚴肅:“那些丹師多是沽名釣譽、欺世惑眾之輩,老家伙卻把他們奉為座上賓,對那些旁門左道推崇備至。他自己的身體是一回事,他身為皇帝這樣做,又何嘗不是助長民間那些江湖騙子的歪風邪氣。”

    程綰綰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悚然一驚,霎時瞪大眼睛瞧著江訣,眼神東看西瞟了一遍,確認沒人聽到,才表情古怪地盯著江訣,壓聲道:“殿下……”

    她趴在石桌上朝他傾過去,豎起根手指到唇邊:“噓,殿下小聲些!殿下你……你不好這么說父皇的……”

    “……”江訣怔了怔。

    小太子妃嬌小白皙的臉龐一剎那湊到了近前,臉頰熱得泛紅,連鼻尖細膩的汗珠都看得一清二楚。

    江訣喉間滾了滾。

    程綰綰莫名。

    男人回看她,眼神直望過來,但什么話都沒說。

    程綰綰以為江訣沒明白她的意思,但她又不好重復一遍“老家伙”三個字,只好沖著男人糾結地擠眉弄眼。

    江訣回神,了悟:“老家伙?”

    程綰綰再次悚然一驚:“殿下!”

    “好,不說。”江訣莞爾,順從道。

    程綰綰暗暗瞪他一眼,又看了遍涼亭四周,確認外頭還是只有青影和晴云,這才放下心來。

    江訣把她的小動作都看在眼里,只覺得好笑,但又覺得小太子妃可愛得緊。

    江訣于大鄴,早就是實權上的帝王,何況他和皇帝父子關系親近,他當著皇帝的面也敢叫老家伙。

    皇帝從不和他計較這些,那些宮人更不敢置喙站隊,只有傻乎乎的小太子妃,還當他是一人之下的太子,生怕他行差踏錯被人抓住把柄,卻不知他早就站在大鄴權利的頂峰了。

    這種被人小心翼翼守護的滋味,還……挺特別的。

    江訣索性不解釋,甘愿扮演她以為的一人之下。

    程綰綰又道:“殿下為父皇、為百姓考慮是好事,可是為何就要說那些丹師是旁門左道、歪風邪氣呢?倒也未必吧,想必天下之大,總還是有人有真本事的。”

    江訣睇一眼看程綰綰:“你這么以為?”

    程綰綰立馬少了幾分底氣:“不、不對嗎?”

    江訣看著她,表情沒什么笑意,看起來就有些沉肅,威嚴得有些嚇人。

    程綰綰抿唇。

    江訣無意施展威壓,只是他不笑的時候,天然帶幾分帝王威嚴,難免唬人。

    見小太子妃抿唇,眼神躲閃了下,江訣著意緩了臉色,盡量柔和地看她:“也不是不對。”

    江訣心想,還是得讓小太子妃多讀些書,但這話當下說未免傷人,他便只道:“也許世上真有高人,但父皇養在長生閣那些,十之八/九都是浮名虛譽之輩。孤同父皇說了多次,他總不肯聽,孤……”

    江訣話音止住。

    這些事,是他的煩心事,沒必要叫小太子妃知道,她幫不上什么忙,平白給她添煩惱。

    “……罷了。”江訣道,“不說這些。”

    程綰綰:“……”

    “哦……”程綰綰“哦”了聲,心思一時間有些消寂。

    她其實還蠻想再問的,但是她好像不該問……她是不是僭越了……

    程綰綰再沒說話了。

    江訣坐了會兒,察覺小太子妃過于安靜,心覺哪里有些怪異,但又說不清道不明。

    也歇得差不多了,兩人離開涼亭,回曲春宮去。

    *

    第二天,江訣去上朝,程綰綰自己去了慶康宮。

    這回皇帝在,見到程綰綰很是高興。而皇帝似乎也確實不知道程綰綰和江訣昨日來過。

    程綰綰心道太子果真厲害,那些宮人都選擇幫太子瞞著皇帝。

    不過程綰綰還沒驚奇多久,就被皇帝拉著,要教她下棋。

    這茬程綰綰都快忘記了,還是當初偷偷跑去豫州之前,她給太子準備生辰禮的時候,莫名其妙答應皇帝的。

    皇帝既然開口,程綰綰又答應過,就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不過程綰綰學得很快,小一個時辰,皇帝見她學得差不多,就叫郭公公擺了棋盤,要實際操練一番。

    學是學,真下起來,和學的時候卻是完全不一樣的。

    皇帝的棋藝本就不差,程綰綰是個純的不能再純的新手學徒,完全沒有招架之力,輸得一塌糊涂。

    偏是這樣,程綰綰反倒起了斗志,原先是趕鴨子上架,這下真是認真了。

    不過再認真,她也不可能一日千里直接大勝皇帝,只能說她一直在進步、在熟練,但是,還是一局都沒贏過,而且輸得很快。

    本來這樣懸殊巨大的棋局下起來是沒什么意思的,但皇帝也不知怎么偏來了興致,陪著程綰綰一直下到午膳的時候。

    午膳程綰綰本來要回去,皇帝問她午后還想不想下棋。

    程綰綰一抿嘴,雖然沒說話,但是眼神充滿了斗志。

    皇帝哈哈大笑,讓她就留下在慶康宮用午膳。

    程綰綰本來擔心太子那邊,但皇帝都發話了,她擔心也沒用,就留下用了午膳。

    而江訣那頭朝事忙,沒回曲春宮,只派鄒吉去曲春宮說了聲,鄒吉卻是得知程綰綰來了慶康宮,回去奉德殿,就把這話帶給了江訣。

    午后,皇帝繼續教程綰綰下棋,沒下兩局,八皇子江丞來了。

    第107章 (捉蟲)

    江丞一來,程綰綰就想走。

    她一直牢記著,太子不喜歡她和八皇子走得太近。尤其現在太子又不在這里。

    江丞行完禮,笑道:“兒臣不過幾日未進宮,父皇這是已經尋到新的對手了?”

    皇帝哼哼兩聲:“和太子妃下棋,可比和你和太子下棋有趣多了。”

    程綰綰尷尬:“兒臣剛學,哪敢自稱父皇的對手。”

    江丞看她,面上帶笑,朝她行禮:“三皇嫂。”

    程綰綰只笑笑。

    她本來專心下棋,八皇子一來,她就沒心思用在下棋上了,總擔心江訣知道會不高興。

    這一局程綰綰輸得格外快,輸完她卻不像之前那般斗志昂揚,反倒松了口氣似的,立馬起身道:“既然八殿下來了,父皇,兒臣就先回曲春宮了。父皇教了兒臣半日,兒臣回去也好消化消化。”

    皇帝還未說話,江丞道:“怎的臣弟一來,三皇嫂就要走?”

    江丞笑著,卻微微嘆氣:“看來是臣弟打攪了三皇嫂下棋的興致。是臣弟今日不該來。”

    程綰綰:“……”

    分明是她避之不及,從八皇子嘴里說出來,卻好像是她不待見八皇子一般。

    程綰綰學不來八皇子這般能言會道,只一臉窘色,尷尬得說不出話來。

    “不、不,不是的……”程綰綰連擺手。

    “那三皇嫂再坐一會兒。”江丞順勢笑瞇瞇道,又轉頭對皇帝說,“不如兒臣和父皇手談一局,請三皇嫂做評判如何?”

    皇帝點頭首肯:“也可。”

    程綰綰:“……”

    就這么著,程綰綰沒走成,又待在慶康宮,看八皇子和皇帝下了一局棋。

    這第一局,八皇子贏了。

    江丞贏了,也不見驕色,只是微笑道:“父皇這局大意,讓兒臣贏了兩子。”

    程綰綰剛學,還看不太明白,但是下棋的皇帝和一旁的郭公公卻是都心知肚明。這局根本不是皇帝大意,這一局,就是江丞勝了。

    皇帝哼笑了聲,沒說話。

    看面色,也說不上來是不高興,但是明顯沒有剛才下棋的興致高了。

    程綰綰在一旁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但總知道下棋輸了也不是會讓人高興的事情。

    擔心皇帝心情不佳,程綰綰只在一旁默默不說話。

    江丞卻似乎沒有留意到皇帝的神色,又或是他們父子之間以往下棋也會如此,所以八皇子的反應再稀松平常不過。

    江丞只道:“父皇,再來一局。”

    皇帝雖然興致不高,但也沒拒絕,父子兩人又下了一局。

    這回皇帝贏了。

    江丞輸了,只笑道:“果然還是父皇棋高一籌。”

    皇帝臉上露出笑意,贏了總歸是高興,但卻反倒沒有贏了程綰綰更加高興。

    程綰綰正納悶,皇帝擺擺手,趕江丞起身:“好了好了,還是叫太子妃接著和朕下。還是和太子妃下棋最有意思。”

    皇帝說著,看程綰綰,眼神里很是慈愛,又多了點孩童似的遇到好玩趣事一般的興奮。

    程綰綰稀里糊涂,完全不明白和她下棋怎么會最有意思?又有什么意思?

    還是說皇帝就喜歡大獲全勝、碾壓對手的感覺,以至于也完全不管對手是個什么蹩腳水平。

    程綰綰只能硬著頭皮上。

    江丞則退到一旁觀棋。

    程綰綰不明白的事,江丞倒是很快就看明白了。

    皇帝棋藝不差,但也遠遠算不上頂尖,和太子下棋完全不是對手,和江丞下呢,有輸有贏,但皇帝雖然不說,其實心里卻很明白自己贏棋贏的水分很大,完全是江丞在故意討好他。

    皇帝以往都勉強受用了,但現在,冒出程綰綰來,每一局她都絞盡腦汁、竭盡全力,但還是輸得一敗涂地,而且輸得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這樣的贏,對皇帝來說才是真的贏。

    這種贏的感覺,和江丞那種讓出來的贏,后者當然完全無法與之相較了。

    江丞看得明白,就是可憐小皇嫂,才剛學棋不久,恐怕就要被皇帝給殺得灰心短氣、興盡闌珊了。

    萬幸,程綰綰一局棋還沒下完,江訣過來了。

    門口宮人稟報太子到了,話才稟完,江訣就進了門。

    程綰綰一聽見自己的大靠山來了,高興得不得了,抓著棋子顧不得落下。

    江訣一進來,她就眼巴巴地起身,高興地喊:“殿下!”

    江訣進門來,第一眼就看向了和皇帝對坐在棋盤旁、一臉愁眉苦臉的小妻子。

    宮人通傳的話音方落,小太子妃立即轉過臉來,眉眼里都是明亮的光彩,一看到他,就立馬站起來,眼睛都在放光,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大救星一般。

    江訣面無表情的臉色霎時間一松,下意識對著小妻子露出溫和哄慰的笑。

    皇帝看到兒子來,并不怎么高興,只掃了江訣一眼,立馬叩了叩棋盤提醒:“太子妃,該你下了。”

    程綰綰看到靠山來臉上露出的笑,聽到這話立馬煙消云散,一臉苦哈哈地“哦”了聲,重新落座繼續陪皇帝下棋。

    江訣神色動了動,徑直過來:“父皇。”

    江丞恭敬含笑:“太子皇兄。”

    江訣沒理會他,直接走到*小太子妃身旁:“父皇在教綰綰下棋?”

    也算教吧……

    程綰綰心道。

    雖然她略微覺得,皇帝教著教著,就只顧著拿她尋開心了,她之后完全是在自己一個人摸索……

    但程綰綰不敢實話實說。皇帝沒說話,程綰綰就小幅度地點了點頭,乖聲乖氣地“嗯”了聲。

    江訣低頭,看見小太子妃耷拉的腦袋頂。

    他哪里看不出,小太子妃學得不開心,定是老家伙只顧著自己贏得痛快,完全不管小太子妃的死活。

    江訣手指動了動,想摸摸小妻子的腦袋好生安慰安慰,但礙于場合,只得克制住。

    江訣只站得離程綰綰很近,只掃了一眼棋盤,就低聲提醒程綰綰道:“綰綰,你快輸了。”

    程綰綰扯起嘴角干巴巴笑了一下,貓兒似的聲音輕輕細細的,又很晦澀:“是啊……”

    她何嘗不知道呢,但是她實在下不過皇帝啊……

    程綰綰嗓音澀澀地應這一聲,似是委屈,江訣聽罷,心口止不住地軟。

    江訣默不作聲,又站了站,倏而在程綰綰旁側蹲下身來,高大的身量安穩地罩住她。

    “孤教你?”他溫聲道。

    程綰綰訝然轉眸,眼神逸出一絲歡喜來,但轉臉又趕緊去看皇帝。

    江訣可不管皇帝,也不等小太子妃回答,直接從她小手中接過棋子來。

    程綰綰詫異,忙轉臉看男人。

    江訣沒看她。

    江訣捻著棋子,身形罩住小太子妃,抬起眼皮看皇帝。

    他嘴角勾著,似乎是在笑,但是眼神卻半點笑意也無。

    “父皇,”江訣道,“孤陪父皇下完這棋局,如何?”

    第108章

    江訣認真計較起來,在皇帝面前就不自稱兒臣、而自稱孤了。

    皇帝很了解自己這個兒子,聽他自稱孤,就知道江訣這是認真了。

    皇帝眼里劃過一點意味不明的笑,嘴上卻是輕嗤了聲:“怎么,娶回去做太子妃還不夠,連收個徒弟也要和朕爭?你這個太子和夫君做的,是不是太霸道了。”

    皇帝暗暗有點挑撥的意思,說江訣霸占著小太子妃做正妻還不夠,連她拜個師他也要來搶一搶——江訣剛才是說了“孤教你”這樣的話。

    不過這不賴江訣霸道,實在是皇帝這個授藝師父做的太不合格。

    皇帝說完,瞟了程綰綰一眼,看她的反應。

    但無奈程綰綰對這種話里的彎彎繞繞遲鈍得很,根本沒聽出來皇帝陰陽怪氣的意思,自然也就只瞪著一雙大眼睛無所適從,茫然然什么反應都沒有了。

    江訣聽皇帝意思,也看了眼懷里的小太子妃,看她憨然的樣子,江訣忍不住勾了下嘴角,這回眼底真切地流露出了幾分笑意。

    他隨即斂了笑,繼續看皇帝,眉眼又淡下來,也不答皇帝的話,只似笑非笑、挑釁似的反問:“父皇怕輸?”

    皇帝:“……”

    快半百歲的人了,明知道是激將法,但還是忍不住上當。

    皇帝輕嗤:“老子還怕兒子不成。來!下兩局!”

    說是下兩局,這一下就下到了傍晚黃昏。江丞和程綰綰硬是跟著看棋看到了晚上。

    起初剛下的時候,兩個人都落子很快,但很快,皇帝就接連輸了兩局。

    皇帝連輸兩局,明顯不想下了,因為江訣手下沒留情,殺得又快又狠,就讓皇帝看起來輸得十分狼狽,簡直也可以和程綰綰一樣用四個字形容——一敗涂地。

    皇帝這時候才意識到,雖然以前和太子下棋,皇帝也沒贏過,但是至少輸得沒有現在這么難看。

    這說明,以前太子其實都還是留了手的。

    但今天么……

    看出來皇帝想打退堂鼓,江訣也不勸,只笑了笑,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輕描淡寫地問:“父皇,還要下嗎?”

    皇帝:“……”

    明明無甚波瀾,甚至臉上微微帶著笑意,但不知怎么皇帝聽來和剛才那句“父皇怕輸?”,簡直別無二致,這句“還要下嗎”,更像是在問——“父皇要認輸嗎?”

    更是激將了。

    皇帝忍不下,遂繼續下。

    于是,皇帝一直輸到晚上。

    起初下得快,后來下得越來越慢。皇帝如此,但江訣落子始終如一,不快不慢,徐徐圖之。

    程綰綰起先看得認真,但很快有些跟不上江訣的思路,她認真學,但學到再后面,眼睛都看疼了。

    到天擦黑,還有點犯困了。

    程綰綰已經讓出了棋桌上的位置,郭公公搬了張凳子,她挨著江訣坐著。

    程綰綰剛一打瞌睡,江訣就注意到了,雖然當下這局棋才剛開始下不久,但皇帝輸了半日了,到現在幾乎都不說話了,臉色也沉,看起來有點惱怒,還有些郁悶。

    江訣的目的也算達到了。

    這局棋就此作罷也好,他還要帶小太子妃去個地方。

    江訣將棋子放回棋笥,正要說話。

    一旁也看了半日棋的江丞突然開口道:“父皇,太子皇兄,下了這么久了,下完這局棋今日就到這里吧。臣弟瞧三皇嫂都打哈欠了,想是也累了,太子皇兄想和父皇切磋棋藝,改日也可,還是先帶三皇嫂回去歇息吧。”

    江訣:“……”

    皇帝煩得很,被人打斷棋局就更煩了,正要罵兒子,突然又反應過來江丞說了什么。

    皇帝愣了下后,神色卻是松了一點,看了江訣一眼,臉上明顯有點看好戲的表情。

    老八喜歡和太子爭寵,皇帝是知道的,誰想這個老八,在人家媳婦面前也要演一演,顯得他多體貼細心、太子多粗心大意一樣。

    再說,太子今兒下棋讓他這個老子輸這么狠,根本不是什么切磋棋藝,擺明了是在怪他這個老子欺負了他的寶貝太子妃。

    這些孩子們,真是……

    皇帝不摻合,只看戲。

    程綰綰一下子醒了神,忙說:“沒事的,我不累的!”

    江丞笑:“皇嫂這般遷就太子皇兄,皇嫂當真賢淑溫柔。”

    江訣:“……”

    程綰綰:“……”

    程綰綰莫名臉紅,這個八皇子說話,怎么怪怪的……

    程綰綰正不知道說什么好,江訣目光刮過江丞,沒和他打嘴仗,只看著程綰綰,低聲問她:“乏了?”

    他嗓音溫柔,下棋的時候少話,這時候開口,嗓音帶著微微的沙啞,聽來格外繾綣。

    殿外忽起一陣夜風,殿內積攢了一個白日的悶燥,一下子一洗而空,仿佛輕輕蕩蕩的,連風也溫柔。

    程綰綰怔然看著男人兩瞬,忙收回目光,她半垂下眼簾,抬手將風吹擺的發絲掖到耳后,聲音和風一樣,輕輕的:“也沒有,綰綰喜歡看殿下下棋。”

    后半句,她聲音越發輕,說完耳朵紅了,好像說的是什么羞恥至極的話,被皇帝和八皇子聽見羞臊了她。

    這副模樣,小輩們你儂我儂,皇帝見狀,思緒翻動,憶起從前,一時間惆悵感慨。江丞則把目光轉向了別處,并不盯著這副模樣的程綰綰多瞧。

    只江訣,目光深深沉沉地落在小妻子身上。

    江訣自認不喜阿諛奉承,但這一刻卻沒反應過來身為明君該有的持中持正。

    尤是此情此景,夜風一吹,似乎連人心都要跟著蕩漾,平地亦起波瀾如潮。

    江訣心潮涌動,但面上看不出。

    他定定看了面前掖弄發絲的小妻子片刻,沉啞出聲:“那也不下了。”

    他慢慢說,目光一寸一寸摩挲過形容羞赧的小妻子:“時辰已晚,孤帶你回去。”

    程綰綰慢慢抬起頭,看了男人一眼,又飛快垂下目光,乖巧點了點頭。

    “父皇若興致未盡,明日孤再來。”江訣牽過程綰綰的手,對皇帝道。

    皇帝:“……”

    皇帝哼了聲:“明日再說吧。”

    江丞道:“既然如此,父皇,那兒臣也告退了。”

    皇帝倦煩地擺擺手。

    江丞轉頭對江訣二人道:“太子皇兄,三皇嫂,臣弟出宮正好與皇兄皇嫂有一段同路,不如同行?”

    程綰綰默不作聲,連江丞的眼神也不接。

    江訣冷淡地勾了一下唇:“這就不必了。也同路不了多遠,孤正有興致,說不定還要與你皇嫂一同去賞月。八皇弟,你也早些回去,莫叫府中側妃香房空守。”

    江丞面不改色,依舊笑著,只是沒再說話。

    江訣斂了笑,微涼的眼神自江丞臉上掠過,隨即牽著程綰綰離去。

    江丞站在階上,看著二人走遠,半晌無奈搖頭笑了笑。

    第109章

    兩人離開慶康宮,走遠了程綰綰還在悄悄看男人的臉色。

    太子來的時候,她雖然在和陛下下棋,但是八皇子確實也在,太子會不會不高興?

    “瞧什么?”江訣牽著她,目不轉視,但卻清楚她在看他。

    程綰綰未料被發現,嚇了一跳,被戳破后立馬紅了臉:“沒、沒……”

    江訣沒轉頭,目光斜望過來,眼角析出一點笑意:“今日在父皇那里受委屈了?莫怕,孤來給你撐腰。”

    程綰綰不是這個意思,但聽男人這么說,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感動。

    她輕聲:“謝殿下……”

    見小太子妃目光還看他,江訣忍不住彎唇:“還瞧?”

    他是問她,但不是質問,眉眼都笑著,目光里都是柔和,仿佛還夾雜著些許歡喜。

    他是喜歡小太子妃看他的。

    程綰綰略慌亂地轉開目光,本來的擔心,這一打岔,突然沒那么強烈了。

    想來也是,太子來了之后,還幫她下棋下贏了皇帝,竟然一局都沒有讓皇帝贏過,和她午前一模一樣……

    太子明顯是在幫她出氣。既然這樣的話,又怎么會在生她的氣呢。

    程綰綰這樣想,心下就安心了。

    江訣卻是看她不說話,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小太子妃應當看得出,他剛才讓皇帝輸的那么狼狽,是在幫她撐腰吧?

    江訣方才對江丞的話不予理會,看似嗤之以鼻,但實際上,他不可能完全當做沒聽見。

    就算他能當做沒聽見,小太子妃卻是真切地都聽到了。

    江訣想了下,還是不著痕跡地說道:“孤其實沒有這么喜歡下棋……”

    程綰綰在想她的事情,聞言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心里立馬“咯噔”了一下。

    那她準備的生辰禮,豈不是準備錯了?

    她一時間不知道是不幸還是大幸,這回太子的生辰沒辦成,她的禮物也就還沒送出去。

    可是那天太子從宮里回來知道了她準備生辰禮的事情,也沒有說不喜歡下棋呀……

    還是說,太子殿下顧忌怕她窘迫,沒有明說?

    程綰綰腦子里一瞬間冒出許多個亂七八糟的念頭來,表情呆呆地看著江訣。

    江訣:“……”

    江訣心道莫非小太子妃真的沒有領會到?

    江訣虛握拳,掩唇輕咳了聲:“孤的意思是……孤不是沉迷與父皇博弈才一直下了這么久的棋……”

    程綰綰眨了眨眼,亂七八糟的思緒稍稍停下來,思考男人的話。

    江訣等了等,見小太子妃還是沒說話:“……”

    他只能繼續:“孤是……”

    “殿下,”程綰綰突然打斷他。

    江訣下意識應了聲:“嗯?”

    程綰綰眉眼一剎那彎起來,笑意從眼睛里滿溢出來:“殿下,綰綰知道的!殿下是在幫綰綰找場子!”

    江訣愣了下,要解釋的話瞬間拋卻腦后了:“什么?找場子?”

    江訣沒忍住,笑了出來:“你知道什么是找場子嗎?”

    程綰綰認真點頭:“知道呀。”

    她之前在話本子里看到過的,市井里潑皮無賴打架爭斗的時候,是有這種話的。而且往往是打輸的一方,經常在落荒而逃的時候放話說,日后要帶人回來把場子找回來。就叫找場子。

    她感覺和她今天的情況,還挺像的,她午前不就是“落荒而逃”的那一方敗將嗎?

    不過她不是日后才找場子,她是立馬就有大靠山來幫她找場子了。

    程綰綰繼續說:“今天白日午前,綰綰和父皇下棋,一局都沒贏過……父皇說教我,但只顧著贏,根本忘記教我啦……”

    程綰綰撇撇嘴,顯得有一點委屈,但當著男人的面,她不好告皇帝的狀,很快又燦爛笑起來:“不過很快殿下就來啦!殿下政務那么忙,還和父皇下了那么久的棋,還一直贏父皇,父皇一直輸,綰綰又不傻,當然知道殿下是故意的,是在幫綰綰吶!”

    江訣認真聽著,眉眼不自覺帶了笑,溫柔看著歡欣鼓舞的小妻子。

    待她說完,江訣沒忍住,終于能伸手摸摸她的頭:“綰綰在父皇那里受委屈了,父皇欺負綰綰,父皇壞,綰綰乖。”

    嫁給太子之后,男人總喜歡哄她,哄小孩子一樣。

    雖然被這樣哄小孩子似的哄過很多次了,但程綰綰還是沒有習慣,還是會臉紅。

    江訣看她臉紅,眉宇間笑意更深,繼續揉小妻子的腦袋:“沒事了,孤幫綰綰欺負回來了。”

    江訣瞇眼笑:“那綰綰的場子找回來沒有?”

    程綰綰紅著臉點頭:“找回來啦……”

    “那就好。”江訣笑,彎下腰,臉慢慢遞了過來,“那綰綰要不要感謝一下孤幫綰綰找回了場子?”

    程綰綰:“……”

    殿下怎么總是……程綰綰咬唇。

    晴云和若風就跟在后頭不遠,宮道上遠遠近近時不時還有經過的宮人。

    程綰綰剛才還感動,這下頓時羞惱。

    殿下真是……

    程綰綰紅著臉,忍不住看了江訣的臉一眼。

    男人自然俊美,但是她現在只想看看男人的臉皮有多厚,怎么總是能在這種大庭廣眾之下,要她做這樣……這樣羞臊的事情……

    若是白日,江訣確實做不出,但今晚不知道是不是夜風太過蕩漾人心,江訣突然不想端著那些儲君的威嚴和凌厲,只想和他的小妻子,如尋常夫妻一般,曖昧成雙。

    可是,不管白日還是晚上,程綰綰實在在眾人面前做不出這般輕佻的舉動。

    但她又不敢忤逆男人。

    程綰綰委屈巴巴,湊上前一點,但不是親男人,而是嚶嚶細語撒嬌:“殿下,回去再親吧?求求你啦。”

    江訣:“……”

    江訣默。

    明明沒親,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喉間一下子灼熱起來。

    半晌,江訣才直起身去,嗓音噙著一絲啞:“……也行。”

    程綰綰松了口氣。

    但她沒有注意到男人深深的眼色。

    江訣原本是想帶著小太子妃去一個地方的,但是小太子妃說要回去再親他,他突然不想今天帶她去了。

    他想早點回去。

    第110章

    江訣是這么想的,但是沒有這么做。

    他還是帶著小太子妃去了。

    程綰綰被男人牽著走了一路,才發現不是回曲春宮的路。

    “殿下,這好像不是回去的路……”程綰綰疑惑。

    “嗯。”江訣嗯了聲。

    男人沒有要告訴她去哪里的意思,程綰綰心下好奇,但沒有再問。

    反正太子是不會害她的。

    走了沒多久,路雖然繞,但不算遠,很快到了。是宮里一處很尋常的園子,甚至比別處大多的園子還要小些。

    程綰綰不解。

    男人繼續牽著她往里走,她乖乖跟著男人的步子,很快又看見前頭涼亭里,鄒公公和青影都已經等在亭中了,甚至連瑞雪也在。

    瑞雪年紀太小,程綰綰去昭仁宮和慶康宮通常都是不帶她的,怕她不懂規矩說錯了話做錯了事,在宮里她護不了她的。

    但是瑞雪現在怎么在這里?

    程綰綰心里疑惑,又看了看,見涼亭里還有一張石桌,幾只圓凳,遠遠瞧過去,桌上還擺著一些茶點。

    這一切,像是早就準備好的。

    程綰綰轉臉悄悄看了男人一眼,太子是早就打算帶她來這里嗎?

    程綰綰悄悄打量園子里。

    帶她來做什么呢?

    程綰綰沒看出什么特別,跟著男人的步子,很快進了涼亭。

    “殿下,太子妃。”鄒公公笑瞇瞇行禮。

    江訣點了下頭,程綰綰朝著鄒公公也笑了笑。

    青影只拱了拱手,就退出去了,和若風晴云守在了亭子外頭不遠處。

    涼亭里只剩下江訣和程綰綰,還有鄒公公和瑞雪。

    江訣牽程綰綰在涼亭里坐下:“白日孤忙朝事,天氣也熱,沒時間帶你在宮里好好轉一轉。”

    程綰綰認真聽著。

    晚上是涼快,但是現下帶她來園子里轉,雖然園子里點著明晃晃的宮燈,但是晚上賞園景,實在看不清什么吧?

    江訣笑了笑,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晚上賞景是不如白日,但晚上也有晚上的景——鄒吉。”

    鄒公公應聲:“是。”

    鄒公公隨即出了亭子,在外頭擊掌兩聲,程綰綰尚未反應過來,園子里四處剛才還亮著的宮燈,一下子全都熄滅了。

    只剩下涼亭里的宮燈還亮著。

    程綰綰訝然。

    她正想問,突然注意到黑乎乎的園子里,有星星落落的小光點飛了起來,在半空忽閃忽閃的,宛如一片蓬散四落的綠色星云。

    程綰綰愣了愣,驚喜道:“是螢火蟲!”

    江訣淡然笑:“嗯。可喜歡?”

    程綰綰眼巴巴盯著滿園的流螢,話都顧不上答,只用力點頭。

    江訣眸色柔和看她:“喜歡就好。”

    江訣溫聲:“站在亭中看有什么意思,出去看吧。”

    程綰綰驚喜地瞪大眼睛。

    螢火蟲她見過,但這么多像細碎的星子一樣散落在空中,她還未曾見過這么夢幻的畫面。

    程綰綰高高興興站起來,要出去,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頭看穩坐桌邊的男人。

    她沒說話,但江訣會意,笑道:“孤就不去了,綰綰自己去,帶上瑞雪陪你。”

    程綰綰點頭,乖乖“哦”了一聲。

    “瑞雪。”程綰綰叫。

    瑞雪聽話地過來,陪程綰綰一起出去。

    程綰綰乖乖地一個人出去看,只帶著瑞雪,但出涼亭的時候,卻是一步三回頭,仿佛很舍不得男人似的,又或是江訣不在她身邊,總叫她不安。

    不過她每回回頭的時候,男人都在身后看著她,目光沉定,眉眼溫和。

    她莫名一下子安心許多。

    等看著小太子妃走遠些,和小侍女一同去看流螢了,江訣目光落在小妻子身上,又溫和注視了一會兒,才收回目光。

    這時,涼亭外的青影就從亭子外進來了:“殿下。”

    江訣垂目,眼神已經冷下來:“程府有什么消息。”

    青影:“回稟殿下,程府近日大開府門,府中很是熱鬧,據傳是已經在準備府中二小姐的婚事了。”

    江訣冷冷笑了下:“順親王反應倒快。”

    “程府這兩日可有人去過東宮?”江訣又問。

    青影立馬道:“去過。程府派了下人給太子妃送請柬。不過太子妃在宮中,平公公將人打發了。”

    江訣冷嗤了聲,沒再話,青影退了出去。

    那頭,程綰綰和瑞雪起先只是在看流螢,看了會兒,也不知道瑞雪從哪里準備了團扇和一只布袋子,主仆兩個一時起了玩心,捉起了螢火蟲。

    捉了些,程綰綰就捧著布袋子回來了。

    她把捉來的螢火蟲給江訣看:“殿下,你看!”

    宮中的這處園子,是有宮人專門照看的,每年這個時節都會有許多螢火蟲。

    江訣是皇子,自然見過多回,并不稀罕。

    但他還是配合小妻子,笑著溫聲應和她:“嗯,好看得很。”

    程綰綰笑:“對呀,真好看。”

    江訣掃過一眼布袋子里的螢火蟲,目光很快落在程綰綰喜笑顏開的臉上,默不作聲靜靜看著她。

    程綰綰未覺,低頭只在看捉來的螢火蟲。

    江訣專注看著小妻子的臉,溫聲:“綰綰若喜歡,捉回去養幾日也無妨。”

    程綰綰有一瞬心動,但很快搖頭:“還是算了……”

    她抬臉,小臉上浮起幾分柔軟認真的憐憫:“我聽說每只螢火蟲都只能活幾天,很快會死掉的。我養不好的……可能讓它們死得更快……還是算了吧!”

    她略覺遺憾,但也立馬釋然,又笑起來。

    江訣不著痕跡地收斂了一點自己深深盯著小妻子的目光,淡淡應她:“也好,隨你喜歡。”

    程綰綰高高興興“嗯”了聲,將那布袋子里的螢火蟲又放出去。

    “螢火蟲飛走啦!”她又追出去,同瑞雪又去園子里玩了。

    程綰綰自小在程府拘束長大,很少有什么玩樂,今日難得,一撒歡就沒個消停。

    江訣耐著性子陪著,等天色愈黑,時辰已經快到宮禁的時辰了,江訣才看了鄒吉一眼,鄒吉立馬出去,將玩得正歡的主仆二人帶回來。

    程綰綰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貪玩得有些忘了時辰了。

    她心里暗暗地想,下回可不能這樣了。

    太子殿下對她好,是因為她乖,但若她因此恃寵生驕、得寸進尺,就會惹人厭惡了。

    程綰綰正要同江訣請罪,男人忽然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程綰綰有點懵,乖乖上前,走到男人跟前。

    江訣伸手,鄒公公立馬遞了一方帕子。

    江訣接過,伸手拉了程綰綰到面前,給她擦額上的汗。

    雖然是晚上,有風涼快許多,但到底是暑夜,動來動去還是很熱,程綰綰出了一身的汗而自己未覺。

    江訣給她擦汗,耐著性子道:“玩得歡了,出了這么多汗也不知道擦一擦,小心吹風著涼。”

    程綰綰愣了愣。

    她以為她玩得忘了時辰,多多少少要受一兩句訓誡,但男人卻一個訓誡的字都沒說,只是怕她出了汗吹風受涼。

    程綰綰心里忽然泛起一絲奇奇怪怪的感覺,說不上來,但她不抗拒。

    擦完汗,江訣道:“坐著歇會兒,一會兒回去。”

    程綰綰還沉浸那種奇怪的感覺里,愣了愣才被男人牽著坐下。

    稍歇了會兒,程綰綰突然想明白為什么瑞雪在這里了。

    太子早就準備帶她來這里看螢火蟲,但她一個人看,總歸孤單,太子是儲君,儲君要穩重的,不能陪著她,所以才把瑞雪叫來了。

    但是晴云也在,為何不讓晴云陪她呢?

    程綰綰這就想不明白了。

    她當然不知道,江訣知道小姑娘天性貪玩,小太子妃年紀這般小,在程府的日子又過得苦,恐怕即便帶她來玩,她一個人也玩不開。

    但晴云年歲長些,性情穩重,陪小太子妃玩怕是玩不起來,瑞雪年紀小,正合適做玩伴。

    江訣為小太子妃思慮周全,只希望小妻子在他身邊不用萬般小心拘謹,能安安心心便好。

    程綰綰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了,又好奇地問:“殿下為何想起帶綰綰來這里呀?”

    江訣淡道:“想到了就帶你來了。流螢的時節短,這幾日正是時候。”

    這就是他為何今日想早些回去,但還是帶了小太子妃過來的原因。

    流螢壽命短,這園子里的流螢也不算多,秋暑也就約摸能持續半月的光景,到最后幾日基本就沒幾只了,也就沒什么看頭了。

    江訣不想錯過流螢最多最美的時候,想帶小太子妃來看一看。

    至于為何想到這里……

    早之前,小太子妃跟著桂嬤嬤學東宮事的時候,有回他回去,看見小太子妃搖著小扇,穿一件芙蓉色長裙,歪歪扭扭閑散坐在桌旁,認真學著桂嬤嬤的東宮冊子。

    小太子妃搖著小扇的畫面,那時就無端讓他想起一句詩來——輕羅小扇撲流螢。

    他心里早想著,等流螢時節,帶她來看了。

    不過男人這樣的心思不值當說出來的,自己知道就好,宣之于口未免兒女情長了些。

    江訣便沒說。

    等歇夠了,兩人起身回曲春宮去。

    走出涼亭的時候,江訣突然彎腰,抵靠到小妻子耳邊提醒:“綰綰莫忘了,回去還欠著孤什么。”

    程綰綰愣了下,兀地想起來。

    她差點都玩忘了。

    程綰綰唰的臉紅,小臉緊巴巴地繃著趕緊點了點頭。

    江訣勾唇,牽她往回走。

    第111章

    程綰綰是個信守承諾的姑娘,回曲春宮不用男人提醒,一進門,等沒外人在,她立馬親了江訣一口。

    動作之快,以至于江訣都沒反應過來。

    等男人回過神,小妻子踮起的腳尖已經落回去,紅臉跑開。

    江訣:“……”

    事發突然,小太子妃親得太快了,以至于他都……沒嘗到什么滋味。

    江訣只能暫且放人。

    等到兩人都沐浴完,躺到榻上準備睡覺的時候,江訣捉了人過來懷里,低頭再去親。

    這回他一點一點嘗足了滋味,才把人放開。

    黑暗里,程綰綰被親得滿臉通紅,喘氣都喘不勻了。

    等親完,她又羞又燥,想躲男人遠遠的。但男人捉著她腰握著,雖然沒剛才那么霸道了,但也容不得她掙脫。

    她只好乖乖待在男人懷里。

    索性男人沒做別的什么舉動,程綰綰沒多久就睡著了。

    江訣親完,卻是半天睡不著。

    親完小太子妃,他渾身熱了起來,尤其身/下。

    他一貫是一個克制警醒的人,但這一刻,他卻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清醒的沉淪。

    只是嘗她的唇還遠遠不夠,他的身體和欲/望都在叫囂著想要索取更多。

    江訣一時意動不可自抑,手指不由自主地緊縮,懷里的人隨之軟軟地哼了一聲,是被他握著腰的手掌捏痛了。

    江訣指背僵了僵,立馬收斂力道。

    懷里的小人兒呼吸復又勻勻淺淺,睡得安穩了。

    這一打岔,江訣終于理智重掌大權,克制住了身/下異樣的躁動。

    黑暗里他慢慢地、無聲吐了口長氣。

    總算冷靜下來。

    但是江訣很清楚,這樣的冷靜是一時的,他能克制今晚,卻不是每回都能克制住。

    和小太子妃唇齒相親的時候,他已經越來越失控了。

    *

    次日,程綰綰又去了慶康宮。

    和皇帝下了半日的棋,這回皇帝讓了她很多,也終于認真教她了。不知道是不是太子的功勞。

    程綰綰照舊在慶康宮陪著皇帝用了午膳,午后繼續學下棋,中間皇后來了一趟,皇帝邀皇后對弈,皇后笑著婉拒了皇帝,只坐了會兒,看程綰綰下了一局棋,就回昭仁宮了。

    午后下了快一個時辰的棋之后,程綰綰有些累了。

    皇帝年紀也大了,昨日是在興頭上,今日也覺得有些勞神,又看出小太子妃累了,就命郭公公收了棋盤,結束了棋局。

    程綰綰沒急著回去,趁著皇帝今日心情不錯,小心翼翼地問起:“父皇,您前幾日去長生閣了嗎?”

    皇帝神色動了動,看程綰綰。

    皇帝點了點頭:“朕是去了,太子妃如何得知。”

    程綰綰看著皇帝道:“兒臣進宮的第二日,殿下帶著兒臣來慶康宮給父皇請安了。”

    皇帝明顯有些驚訝,顯然完全不知道此事。

    不過皇帝去長生閣是家常便飯,也很少叫人瞞著江訣,宮人說了便說了。

    不過慶康宮的宮人卻是沒說,太子和太子妃來過的事情。

    皇帝哼了聲:“這些宮人,當真是分得清誰是他們將來的主子。”

    江訣現在就是掌權太子,皇帝年紀大了,更別說以后了。宮人們更忌憚江訣些,也是無可厚非。

    皇帝雖然心里有點不痛快,但也并不生氣。

    程綰綰才反應過來,自己這般說,無形中出賣了那些宮人,頓時心中愧疚,也十分焦急。

    皇帝話音落,她趕緊道:“父皇,都是兒臣胡說八道,那天……那天兒臣和太子只在宮門口站了站,沒進來的,宮人們都不知道的!”

    皇帝看她:“沒進來?那你們如何得知朕去了長生閣。”

    程綰綰:“……”

    郭公公看了皇帝一眼,又看了程綰綰一眼,表情淡定,垂下眼不作聲。

    程綰綰:“兒臣、兒臣……”

    皇帝哼笑一聲:“太子妃這般說,可是欺君之罪。太子妃可要改口?”

    程綰綰一時僵住。

    欺君之罪……這可是大罪!就算是太子也保不住她吧?

    “兒臣……兒臣……”

    程綰綰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不想死,但是她也不想害了那些無辜的宮人。

    眼看程綰綰六神無主,整個人都快要發起抖來,皇帝板著的嚴肅面孔忽地一變,又帶上了剛才下棋時候的幾分悠閑清散。

    “罷了罷了!”皇帝擺手,“恕你無罪。”

    程綰綰呆著,沒反應過來。

    皇帝道:“宮人的事,朕不會追究。太子妃不必擔心。至于你這欺君之罪,朕嚇唬你的。哼!誰叫那混賬小子昨日對朕那般趕盡殺絕,半點朕的臉面也不顧!”

    程綰綰反應了半天“那混賬小子”是誰,才反應過來皇帝說的是太子。

    原來是皇帝還在計較昨日下棋被太子殺得太慘的事。

    程綰綰:“……”

    陛下還真是喜歡嚇唬人啊……之前摔花的事也是……

    而且這父子二人,一個叫對方“老家伙”,一個叫對方“混賬小子”,還真是一對父子啊……

    程綰綰默默地想。

    皇帝說不計較,就是真不計較,又問道:“太子妃好端端的,問起朕去長生閣的*事情作甚。”

    程綰綰一抿唇。

    她原本是想告訴皇帝,太子很擔心他總吃長生閣的丹藥的事。

    但是經過剛才,程綰綰覺得自己不應該再“出賣”太子,所以她想了想,說道:“唔……是兒臣……兒臣覺得,長生閣的那些丹藥,父皇還是少吃一些更好……”

    郭公公又看了程綰綰一眼,又去看皇帝,見皇帝表情頓了頓。

    郭公公略微屏息。

    又見皇帝面色松了,郭公公也跟著松了口氣,又低下頭去。

    皇帝:“哦?太子妃說說,那些丹藥有什么不好?”

    程綰綰:“……”

    她怎么知道有什么不好……

    只不過是太子為這件事苦惱,而太子掌國之大權,權柄無雙,能讓他苦惱的事情并不多。

    朝堂上的那些事,程綰綰都幫不上忙,只有這件事,程綰綰覺得自己還能出一點力。

    程綰綰結結巴巴找說辭:“唔……之前……之前兒臣吃了丹藥,都中毒了呢……”

    皇帝:“那是你吃錯藥了。”

    程綰綰:“……”

    現在輪到程綰綰苦惱了,她是真不會勸人。

    皇帝卻也不惱不催,等著她找理由。

    半晌,程綰綰才又開口:“兒臣……兒臣以為,世上之大,定有奇人,但是奇人總是少有少見,父皇的長生閣里那么多的丹師,總不會個個都是奇人,未免……未免總有幾個故弄玄虛的……兒臣覺得,既是故弄玄虛,父皇還是不要太相信他們的好,那些煉出來的丹藥,也還是……”

    程綰綰心里真是這么想的,可無奈被皇帝看著,帝王威嚴,就算不刻意威壓,也總是壓人。

    程綰綰說著說著,就覺得自己這樣勸說皇帝,是不是十分僭越,定是要惹惱皇帝的……

    程綰綰說著說著,就沒聲兒了。

    皇帝:“怎么不接著說了?”

    程綰綰抿唇:“兒臣……”

    皇帝看她臉色都微微發白了,心中有些不忍,嘆了口氣:“朕不是說過了么,恕你無罪。你只管說就是。再說,太子妃有太子牽腸掛肚地護著,朕還能把你怎么樣不成?那朕和太子這個父子,還要不要做了?”

    程綰綰剛才臉發白,現在臉又紅了,總覺得皇帝在促狹她。

    程綰綰不好意思作聲了,只聲如蚊蠅地說:“父皇莫要打趣兒臣了……”

    “哼,朕哪里是打趣,昨日太子同朕下棋半點不留手,不就是在給你報仇么。”

    程綰綰尷尬得說不出話來了。

    皇帝醉心尋丹問藥,修仙問道,不愿意與人多談論長生閣的事,更是不愿意別人說他的不是。

    換了旁人,皇帝早也發怒了,但是這個兒媳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皇帝也就不說什么了。

    只就此揭過話題,說別的去了。

    旁的,皇帝與程綰綰也無甚好說,就隨便問了些她在程府的事。

    本是隨便問的,皇帝幾番回答聽下來,卻是聽出了些凄慘悲苦的意思。

    這兒媳藏著掖著,不愿意自說自苦,說到難過的地方,總是糊弄過去。

    但皇帝久見人心,又如何看不出,心中一時未免生出許多憐憫慈愛來。

    于是,賞賜了程綰綰好些東西,又叫程綰綰留下用晚膳。

    眾所周知,皇帝一心只在求仙問道,皇子公主們一個個也都大了,除了最小的十皇子,皇帝偶爾去鸝妃宮里與他們母子二人一道用膳之外,也就只有二皇子江昊的大女兒江玥,偶爾會被皇帝召進宮來,陪同皇帝用膳。

    所以,能陪皇帝用膳,是莫大的恩寵和榮幸。

    程綰綰已經連著兩日在慶康宮陪著皇帝用午膳了,若是今日又陪著用晚膳,傳出去,定是要叫人艷羨和忌憚的。

    這也沒什么不好。

    程綰綰出身不好,嫁給江訣做太子妃,本就惹了許多議論。皇帝起初也看不上她,如今皇帝這么做,也是做給眾人看,讓那些人都知道,皇帝已經轉了心思,如今很是滿意這個兒媳了。

    不過,皇帝這番好意沒能達成。

    晚膳前,江訣就來了,又來和皇帝搶人了。

    第112章

    午后一場急雨澆散了秋暑的悶熱,江訣來時,雨已經停了,天氣卻是涼快了許多。

    進殿來,皇帝也不知道又在同小太子妃說些什么,說的人垂著腦袋,頭也不抬。

    江訣徑直過去:“父皇。”

    皇帝止了話,轉頭,看見又是太子,表情有點酸:“太子近日來朕這里,倒是來得很勤啊。”

    皇帝話里有話。

    江訣聽出來也只當聽不出,坦然應道:“嗯,兒臣牽掛父皇,常來看望實乃理所應當。”

    皇帝:“……”

    說瞎話不打草稿,臭小子不要臉!

    江訣徑直走到程綰綰旁邊,小太子妃這才抬起小腦袋來乖聲乖氣喚了聲“殿下。”

    也不知怎么,江訣總覺得小太子妃看他的眼神有點躲閃。

    江訣莫名。

    江訣在她身旁坐下,不自覺擋住人,隱隱往身后護著,又擺出一副昨日一般護犢子的架勢來。

    皇帝看得只想翻白眼。

    江訣問程綰綰道:“今日父皇又教綰綰下棋了?”

    程綰綰點頭:“嗯……”

    目光果真有些躲閃。

    江訣眼睛瞇了瞇。

    莫不是老家伙嚇唬了小姑娘,小姑娘又被欺負了一天但不敢告訴他吧?

    江訣眼睛一瞇,皇帝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皇帝立馬道:“誒!朕今日可是真心實意教徒弟的,你可莫要無端揣測冤枉了朕。”

    江訣看皇帝一眼,不接話,只看小太子妃:“綰綰今日學棋累不累?”

    程綰綰還沉浸在剛才皇帝和她說的話里,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太子好像誤會了她剛才的意思,以為是皇帝又拿她過棋癮了。

    程綰綰還沒來得及解釋,皇帝氣得又道:“朕還敢做不敢當不成,你不信問郭為!”

    郭公公忙道:“太子殿下!陛下今兒真是在好好教太子妃下棋呢。”

    程綰綰生怕男人真的誤會,尋得機會也趕緊插話解釋:“殿下!父皇今日真的在教綰綰下棋的!”

    殿內三人爭前恐后,異口同聲的,倒襯得江訣好似被孤立了一般,反倒他像成了那個惡人了。

    江訣想維護小妻子,這下反倒不成失了滋味,心里一時不上不下的,不怎么痛快。

    半晌,江訣才悶聲出聲:“成。”

    他起身,朝小太子妃伸手:“那走吧,該回了。”

    程綰綰看男人面色悶悶,連忙乖乖要起身。

    皇帝這時道:“不是說好太子妃留在慶康宮陪朕用晚膳的么。”

    程綰綰:“……”

    江訣轉頭看她。

    程綰綰:“……”

    兩雙眼睛齊盯著她,程綰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父皇、殿下,綰綰……綰綰……”

    皇帝催問:“太子妃不肯陪朕用晚膳?”

    “不是的!”程綰綰道。

    立馬被身側高大的男人睨了一眼,程綰綰乖覺,總算先把手遞了過去,放進男人掌心。

    江訣凝睇的目光這才略收了幾分。

    程綰綰起身,忙小聲對皇帝道:“陛下,妻從夫綱,綰綰聽殿下的……”

    皇帝:“……”

    皇帝嗤笑一聲:“沒出息!”

    江訣看了皇帝一眼,垂目看小妻子,眼角帶上了三分笑意,卻顯然極是滿意。

    皇帝不甘心,不肯罷休:“那太子妃可有聽過父為子綱?就是說太子也得聽朕的。太子妃既然聽太子的,那是不是也就是要聽朕的。”

    程綰綰看皇帝,轉頭又看看江訣,又轉頭看皇帝。

    她現在只想哭。

    嗚嗚,皇帝和太子,她誰也得罪不起嘛!怎么都來問她……

    江訣垂著眼,笑了笑,小太子妃為難的樣子,真是可憐又可愛。

    他不叫她為難:“父皇,綰綰到底是孤的媳婦,還是父皇你的?”

    皇帝一愣,頓時氣得跌腳:“你小子!混賬!說的什么混賬話!”

    江訣就是故意氣他,讓皇帝亂了陣腳,也省得總纏著他的小太子妃問這問那。

    江訣不再理會皇帝,牽著小妻子的手溫聲:“走吧。”

    程綰綰乖乖點頭。

    正要走,皇帝突然又呵一聲:“太子妃!坐下!”

    這一聲驟然的呵止,拿出了十成十的帝王架勢。程綰綰本就膽子小,這下嚇得一屁股跌坐回了凳子上了,反應過來也再不敢站起來。

    江訣知道皇帝是嚇唬人的,不是真動怒,但還是嚇到了小太子妃。

    江訣面色不大好:“綰綰。”

    示意程綰綰站起來。

    程綰綰不敢。

    江訣:“程綰綰。”

    他并非厲聲,只是一字一句,突然叫了程綰綰的全名,話里臉上又不帶笑。

    竟比皇帝還唬人些。

    程綰綰顧不得皇帝了,趕緊站起來。

    江訣轉身就走,程綰綰忙屁顛屁顛跟上。

    任是皇帝在后面說什么,程綰綰都再不理會了。

    留下殿里皇帝都氣笑了:“這個太子,幾時學會護食了!朕明日定留下那小太子妃在慶康宮用晚膳!”

    皇帝信誓旦旦。

    一旁的郭公公:“……”

    郭公公:“陛下,洗洗睡吧。”

    皇帝:“……”

    *

    午后一場急雨,雖然下不多時,但程綰綰回去路上,地還是濕的。

    江訣恐小太子妃沾濕裙擺,將人一路抱了回去。

    路上,江訣似隨口問道:“適才在慶康宮,綰綰在同父皇說什么,是聊到孤了么?”

    他還在意他剛才去接她時,小太子妃一看見他眼神的躲閃。

    江訣直覺不是自己的錯覺。

    果然這么一問,懷里的人身子微微一僵,似是正被戳中了心事。

    江訣垂目,仔細看著懷中小妻子的表情。

    程綰綰支吾:“唔……就是父皇同我閑說了幾句……也沒什么的……”

    江訣耐心:“那說了什么?”

    程綰綰:“……”

    這她怎么好意思說出來呢……

    半晌,程綰綰含含糊糊道:“就是……唔……父皇囑咐我,叫我好生……好生照顧殿下……唔,就是說這些。”

    江訣:“……”

    說這些?那她有什么好眼神躲閃的?

    江訣總覺得小太子妃沒說實話。

    程綰綰何嘗不知自己的反應漏洞百出,連忙在男人懷里微微掙扎起來,鬧著要下去自己走。

    江訣這才暫且放下此事,將人腰身箍緊,往懷里扣穩:“別亂動。地上濕,別沾濕了你的鞋襪。”

    程綰綰掙扎未果,這才乖乖被男人抱回了曲春宮。

    好在這一打岔,男人沒再追問剛才的話。

    其實……陛下同她說的話,也不是什么機密要事,不過是……

    不過是陛下囑咐她,要她早些給太子綿延子嗣,只有這樣,她太子妃的位置方能坐得更穩,若能誕下男嗣,便就更無人再敢非議她。

    道理程綰綰都懂,但是她和太子都還沒有圓房,從何努力去綿延出一兒半女來。

    簡直太為難人了。

    她不好叫皇帝知道她還沒有和太子圓房,所以皇帝囑咐那些話,她只能一邊聽一邊埋著腦袋點頭。

    這頭呢,男人問,她也不好意思說……

    *

    兩人回曲春宮,差不多也就到了用晚膳的時辰。

    兩人一道用膳,程綰綰肚子有些餓,見了佳肴把剛才路上的事情忘記干凈了,一心一意吃飯,吃得都撐了。

    吃得差不多的時候,男人忽然道:“明日就不用再去慶康宮了。也不用日日都去。”

    飽餐一頓,程綰綰有點倦,反應也有點慢。

    她不太明白:“為何呢?”

    江訣略微頓了頓,眸色柔和看著她:“你若想去,也可以去。但是午膳回曲春宮來用,不用在慶康宮陪父皇一起吃。”

    程綰綰認真聽,一邊想,聽完心里倒是有點小小的慶幸。

    有了太子發話,她明日就算去,也總算不用留在慶康宮用膳了。

    雖然程綰綰知道,這是恩寵,但是和皇帝一起吃飯,壓力實在是很大。

    今日午膳的時候,她就吃得不自在。皇帝不夾菜,她就不敢夾菜,皇帝夾哪道菜,她才敢夾哪道。

    一直都小心翼翼的,結果根本沒吃飽,所以回來晚膳才吃了這么多……

    程綰綰想到這里,忽然反應過來什么,瞠大了眼睛悄悄看男人。

    江訣捕捉到小妻子探詢的眼神,微微笑了笑:“午膳沒吃飽,是不是?”

    程綰綰眼睛瞪得更大:“殿下怎么知道?”

    她又反應過來,晚膳她吃得實在很多,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殿下,我剛才吃得好多,實在有失禮儀……”

    江訣被她窘迫的樣子逗笑,十分縱容道:“綰綰私下同孤在一起,不必講究什么禮儀。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大鄴不算殷富滿堂,但讓孤的太子妃餓肚子,還遠遠不至于。”

    程綰綰臉紅,嘴角卻翹起來一點,很乖地笑:“謝殿下……”

    “這有什么值得謝的。”江訣無奈,又道,“孤知道,今日你在慶康宮同父皇用膳,吃得很不自在,都沒怎么吃。”

    程綰綰訝然,太子怎么知道的?!

    但她轉念一想,太子主掌國政,宮里宮外的事,就沒有太子不知道的。太子知道今天她在慶康宮所有的事,也并不奇怪。

    不過……這點小事,太子竟也掛記著……

    是怕她下棋再被皇帝欺負嗎?

    不管是因為什么,程綰綰心里都涌起了一點暖融融的感覺。

    不過程綰綰嘴上還是替皇帝“開脫”道:“也沒有不自在的……只是天氣太熱,胃口不好而已……”

    江訣看著她。

    看了兩瞬,江訣唇角慢悠悠勾起來:“天氣太熱的緣故么……那剛才綰綰怎么吃了那么多?”

    程綰綰:“……”

    程綰綰大窘:“那、那是晚上涼快了的緣故!”

    “好好好,”江訣忍不住笑,“綰綰說是就是吧。”

    *

    程綰綰被江訣逗得窘,用完膳躲著江訣半天都沒和他說話。

    等到晚間要睡下的時候,卻是有宮外的帖子遞到了曲春宮來。

    帖子是遞給程綰綰的。

    正是程府與順親王府結親、邀程綰綰大婚之日駕臨程府的請帖。

    而關于程府這樁婚事,程綰綰從頭到尾一直都不知情。

    她在程府原本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庶女,程府嫡女出嫁,程府沒人想到要和她說一聲。

    所以程綰綰看到請帖,才知道了這樁大事。

    程綰綰捧著那請帖看了好幾遍,垂著腦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都沒說話。

    帖子是給程綰綰的,江訣沒打攪她看,在一旁隨手拿了本書看。

    書翻了好幾頁,看完帖子的小太子妃都沒動靜。

    江訣余光看她。

    又等了等,見她似是在發呆,江訣才出聲:“怎么了?”

    程綰綰回神,把請帖的事說給江訣聽了。

    這樁婚事,有江訣暗中推波助瀾,但他也只作剛剛得知的樣子。

    江訣:“這是好事,綰綰認為有何不妥么?”

    程綰綰忙搖頭:“不是的。”

    順親王府她不了解,但是人家是親王,輪得到她說不妥嗎,她自然什么話都不會說。

    程綰綰也不是擔心這樁婚事怎么樣,她只是糾結這請帖。

    江訣見狀,猜出她的心思。

    江訣道:“你若不想去,回絕了便是。此事無礙。”

    程府對程綰綰來說,并沒有太多好的回憶,尤其來了東宮之后,她才更發覺以前在程府的日子多么糟糕。

    至于程府的人,她也沒有什么留戀……

    所以,她確實是不太想去。

    不過程綰綰想了許久,還是道:“我還是去吧。以前大兄長對我很好的,就當是為了大兄長,程府大喜,我也應當回去一趟。”

    江訣沒應聲。

    大兄長……

    程府長子?

    這人該是沒入仕,江訣沒什么印象,不過……之前小太子妃回門,程家似正是因為那個所謂的大兄長叫小太子妃為難。

    可是小太子妃似乎很在意這人……

    江訣捻了捻手指,沒作聲。

    第113章

    八月上旬正是大鄴最熱的時節,程湘湘就選在上旬的一個吉日出嫁。

    大喜這日,程綰綰以太子妃的身份回到程家,要與嫡母趙夫人一同送程湘湘出嫁。

    “臣婦見過太子妃。”

    “臣婦見過太子妃。”

    “小女見過太子妃。”

    程綰綰一到,堂廳里眾夫人小姐烏泱泱起身行禮。

    待行完禮,趙夫人就滿面堆笑地迎了上前,親熱地挽過程綰綰的手臂。

    自從上回程綰綰回門,江訣因為程湘湘出言不遜訓誡了程秉融之后,程家如今對程綰綰的君臣之禮,已經很是規矩。

    不過趙夫人作為程綰綰的嫡母,該做的規矩做了,今日又是大喜的日子,趙夫人上前挽住她,也不算太過逾矩。

    大鄴女子出嫁大多都在黃昏,程綰綰如今身份尊貴,不用早早趕來,等她到程府的時候,程府已經是高朋滿座。

    來參加喜宴的人很多,這些人里,其中一些人是和程家本來就有交情的,還有一大半,是沖著東宮和順親王府的面子來的。

    程綰綰心里知道,趙夫人這番親熱的舉動,都是做給外人看的。程綰綰也很不習慣。

    但是當著這么多客人的面,程綰綰還是盡力配合。

    “母親。”程綰綰露出微笑,回應趙夫人。

    趙夫人滿臉笑容不變,親熱地挽著程綰綰繼續往里走:“今日來的怎么這樣遲,可是夜里侍奉太子殿下太過辛苦了?”

    程綰綰是嫁了人又看過小冊子的人,一下子就聽明白了趙夫人話里的意思。

    這話實在羞人,但不是故意打趣她,而是說旁人聽的,好顯得程家的女兒很得太子的寵愛,好讓整個程家都跟著臉上有光。

    可就是因為是說給旁人聽的,程綰綰很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接話好。

    好在趙夫人只顧著自己狐假虎威,根本不在乎程綰綰說什么,又挽著她,特地和幾位高門夫人交談了幾句。

    那些高門夫人都想和程綰綰攀談,但程綰綰怕說錯什么話丟了江訣的臉面,大部分時候就只面帶微笑地看著她們,聽她們說話,很少回答。

    而趙夫人也不給她機會多說,她忙著趁這個機會和這些高門夫人結交,一直刻意和她們搭話,喋喋不休。

    盡管這樣有點討嫌,但趙夫人帶著程綰綰這尊護身佛,沒人敢當著太子妃的面拂程家人的面子。

    這就是帝都。

    這里世家貴族的勢力盤根錯節,就算家族內彼此有什么齟齬,在外頭也都要裝作相親相愛的一家人,一致對外。

    程綰綰其實不太懂這些家族榮辱,因為她從小一直是被孤立在程家這個大家族之外的。但趙夫人懂,更懂得利用這一點擠進高門的圈子。

    程綰綰跟著趙夫人在人前露了一通臉,之后才被趙夫人帶著去后院。

    去后院的路上,又遇到程秉融。

    程秉融一看見她,臉上也立馬帶上了笑容,差點脫口而出程綰綰的名字,但立馬又斂了口型,改行禮道:“臣見過太子妃。”

    “父親。”程綰綰喊了聲,臉上的微笑已經掛得有些僵了。

    程秉融樂呵呵地點頭,看得出來是真的很高興的樣子:“太子殿下來了嗎?”

    程綰綰搖頭:“殿下政務繁忙,今日不得空。”

    程秉融略微有點遺憾,他還想著官復原職的事,但到底今日也是個大喜的日子,他很快不在意此事,又笑著道:“哦這樣,無妨,殿下政務要緊。太子妃能來,也是給我們程家長臉了!”

    程綰綰沒來得及說話,程秉融要去前廳待客,腳步生風轉頭就走了。

    這處沒人,趙夫人也放開了程綰綰的手臂,只帶著她繼續往里走。

    一直到了凝香閣,趙夫人笑著道:“湘湘就在里面,太子妃熟悉府中,請便就是。”

    程綰綰點點頭:“好,母親去忙吧。”

    趙夫人笑著:“好,那太子妃,臣婦便告退了。”

    等趙夫人一走,程綰綰大大地松了口氣。

    程綰綰沒往前走,去程湘湘的屋里,就在廊下站了會兒。

    天氣熱,晴云忙上前,給她扇扇子。

    程綰綰緩了緩,轉頭對晴云輕聲道:“晴云,今日多謝你了。辛苦你陪我回來一趟。”

    晴云搖著扇子:“太子妃說的哪里話,奴婢是太子妃的侍女,自然要侍奉在太子妃身側,拿了月例銀子辦差,哪里來的辛苦。”

    程綰綰笑了笑,又認真道:“我知道的,晴云。本來我是想帶著瑞雪來,但是你自請說要陪我,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

    晴云面色紅了紅,有些不好意思,便沒說話。

    程綰綰自又說道:“上回回門,父親和程湘湘……”

    程綰綰頓了頓,又不想回想上回,就直接接了下文:“上回是你同殿下說了,殿下才維護于我。這回你來,程家看到有你在,他們都不敢再像上回一樣了。”

    晴云低聲:“奴婢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是太子妃身份尊貴,誰人都不敢怠慢的。”

    這也是一部分原因,今天程家要借程綰綰太子妃的身份做臉面,自然在人前要對程綰綰恭敬親熱。

    但另一方面,在人后趙夫人還能對她那般恭敬,則是因為晴云在的緣故。

    晴云是東宮的人,也就是太子的眼睛。

    上回程家已經吃過教訓了,這回有晴云在,他們不敢對程綰綰不恭敬。

    程綰綰笑了笑,不多爭辯:“總之多謝你,晴云。”

    晴云也笑笑:“那太子妃,現在可要進屋,外頭日頭烈,熱得很呢。”

    程綰綰不太想進去,但總是要進去的。外頭也確實是很熱。

    程綰綰點點頭,帶著晴云進去了。

    *

    程湘湘今日出嫁,打扮得甚是嬌麗。

    程綰綰進來的時候,正聽見程珉夸她:“二妹今日很美,若你性子也能這般嬌柔些,應當更能討得袁世子喜歡。”

    “哼,大哥這是什么意思!大哥你就恨不得程綰綰那個小賤人是你親妹妹是不是!就算我性子驕縱又怎么了,袁哥哥偏就喜歡我這樣的——嘶!你當心些!你扯到我頭發了!”

    程湘湘和程珉斗起嘴來,頭也跟著氣得直擺,丫鬟一個不注意,就扯到了她的頭發,換來訓斥。

    “好了,今日大喜,你收斂些!”程珉皺眉不悅。

    程綰綰在門口聽見里頭的話,正猶豫要不要進去,外間有丫鬟進來,看見她,慌忙行禮:“太子妃!奴、奴婢見過太子妃!”

    這下里頭二人就都聽見了,齊齊看過來。

    程綰綰只得進門:“大兄長,二姐姐。”

    程珉看見她,驚訝了一瞬,連忙行禮:“見過太子妃。”

    程湘湘坐著沒動,不情愿行禮,被程珉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也沒有起身,嘴上勉強說了句“見過太子妃”。

    今日是她出嫁,程綰綰不愿和她計較,就沒說什么。

    怕兩個人同處一屋一會兒又要鬧起來,程珉同程綰綰說了幾句話后,就領著人出了喜屋,到外頭陪她閑坐。

    “方才湘湘實在無禮,我在這里替她再向太子妃道歉。”程珉道。

    程綰綰連忙擺手:“大兄長不必如此!沒事的!我不在意的!”

    程珉笑了笑。

    眼前的姑娘變了許多,嫁入東宮之后,似乎是終于長了一些肉,不再顯得那般過于單薄瘦削,看起來就可憐。

    如今豐盈了些,更顯可愛,隨著年歲到了,五官也日漸張開,頰邊褪去圓潤,顯出姣美的線條,身姿也出落得娉婷婀娜。

    一晃眼,是個大姑娘了。

    不止是容貌身姿,眉眼間的神態也變化了許多。

    以前看著總是怯生生的,如今添了許多明媚,一顰一笑間,霞明玉映,燦然如輝。

    程珉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緩了緩,他才笑著繼續道:“總歸是二妹不對。本是承太子妃的恩情,她這樁婚事才保住的。她卻不知感恩,仍是這般任性妄為。”

    在整個程家,程珉是唯一對程綰綰不一樣的人。

    程綰綰心懷感恩,總覺得大兄長一口一個太子妃叫她,讓她好生羞愧。她不愿意因為自己嫁進了東宮,就反過來把大兄長壓一頭。

    對程秉融和趙夫人她都沒有這種感覺,但是大兄長是不一樣的。

    程綰綰忙道:“大兄長不必這般稱呼我,以前若不是大兄長照顧,我……”

    程綰綰話音一頓,突然意識到程珉說了什么。

    程綰綰皺眉:“大兄長方才說什么?什么承我的恩情?什么恩情?”

    程珉驚訝:“太……三妹不知道嗎?原本二妹和順親王府這樁婚事,已經被順親王府給退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順親王府又反悔了,說愿意娶二妹進門。”

    程綰綰愣住。

    她完全不知道這中間還有這些轉折。

    “三妹是真的不知道?”程珉看她的反應是真的完全不知,又不由猜測道,“那……莫不是太子殿下在這中間,幫了程家的忙?”

    婚事是大事,順親王府不會隨便退婚又反悔,而婚事又是和程家有關……

    程綰綰細一想,還真的有可能是太子在這中間幫了什么忙。

    不過程綰綰是真的完全不知道。

    程珉仔細看著程綰綰的表情,看起來,她是果真完全不知內情。

    良久,程綰綰才道:“我不知……這件事,我確實一直是不知道的,至于殿下知不知道,我也不清楚……”

    程珉點點頭,想了想,又笑了:“不過這件事除了太子殿下,我也實在想不出還有別人會幫程家了。三妹,太子殿下這般做,都是為了你,是看在你的份上。由此可見太子殿下對你的恩寵,三妹可要好好回報太子殿下才好啊。”

    程綰綰微微臉紅,沒有接這話。

    程珉默默看她一眼。

    程珉又起身,低聲命人出去,去拿什么東西過來。

    沒多時,人就回來了,捧著一個小匣子。

    程珉將小匣子交給程綰綰:“三妹,這是給你的。”

    程綰綰沒敢接,只詫異探詢地看著他。

    程珉笑道:“三妹切莫多心。這里頭只是兩根人參和一些花露茶罷了。都是補身子用的。前些時日,聽說三妹在五公主府被蛇給咬了。以我的身份,去東宮看望三妹實在多有不便,所以只準備了這些補品,想尋機會送給三妹。但后來聽說三妹又進宮了,便一直不得時機……今日正合適,三妹可切莫推辭。”

    程綰綰沒想到,程珉知道她被蛇咬的事,還一直記掛著此事。

    大兄長一向對她很好的……

    程綰綰心中有些感動,這才把東西接了:“多謝大兄長……”

    程珉笑了笑:“都是一家人,說什么謝不謝。”

    *

    晚上,江訣從三松堂回西宮。

    在殿門口,正看見小太子妃坐在桌邊,捧著一杯什么東西在聞,臉上的表情很是歡喜。

    江訣疑惑,看了眼門口的晴云。

    晴云低聲道:“太子妃正在嘗程家大公子所贈的花露茶。”

    江訣:“……”

    又是程家長子。

    第114章

    江訣沒立馬進去,在門口默不作聲地站了會兒。

    程家長子是小太子妃的長兄,同父異母的大哥,這缸子醋實在沒有吃的必要。

    再說,從前小太子妃在程府日子過得那么苦,至少這個所謂的大哥曾經對小太子妃有過維護和憐憫,也算是對小太子妃有恩。

    理智告訴江訣,他應當和小太子妃站在同一戰線,對這個大舅哥應當心存感激。而非一聽到這人,就打從心底里覺得不舒服,如同他是在枕戈待旦地提防和暗戳戳的嫉妒。

    可是理智歸理智,江訣從來冷靜自持,偏偏在小太子妃的事情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控。

    就像現在,他試圖說服自己克制,但看著屋里的人捧著花露茶,嘴角淺淺抿著笑,一臉歡欣的模樣,甚至他在門口站了這么久了,她都沒有發覺。

    江訣簡直要瘋。

    “咳!”江訣忍不住進門。

    他故意大聲咳嗽一聲,提醒小太子妃他來了。

    程綰綰聽見聲音,這才發覺男人的到來。

    她卻沒起身,繼續在桌邊坐著,只轉過頭看見男人,眉眼亮起來,嘴角翹得彎彎的,清脆出聲:“殿下來啦!”

    江訣縱著她,對她嬌慣得很,他一向是有意想讓小太子妃學會并習慣在他面前自在驕縱些的,所以以往這種時候,他也不需要她起身迎他。

    但是今天,江訣就是想要小太子妃過來迎接他。

    江訣走了幾步就停下了,語氣極淡地“嗯”了聲。

    程綰綰怔了怔,莫名覺得*有哪里不對。

    江訣沒等小妻子細想,站在門口,隔著三五步遠,朝小太子妃展開了手臂。

    程綰綰一時沒反應過來。

    江訣默了默,淡淡:“過來,給孤寬衣。”

    程綰綰:“……”

    程綰綰沒作聲,也沒動,呆了片刻。

    最開始來東宮的時候,她跟著桂嬤嬤學過這些規矩,都記得牢牢的,一開始也確實是這么做的,比如殿下一回來她應該過去給殿下寬去外衣。

    但是后來太子總不要她做這些,早起上朝不要她侍奉穿衣,晚上歇息也不要她伺候寬衣。

    漸漸的,程綰綰自己也都習慣了不去做這些了。

    男人一開口,程綰綰愣住了,但很快她反應過來,心跳瞬間加快,緊張又不安,趕緊起身過去給男人寬衣。

    是她如今太疏忽放肆了,明明一直在心里暗暗提醒告誡自己,不可以恃寵而驕的,可是太子寬容,對她太好了,日復一日,她就像被煮在溫水里的青蛙,慢慢地就失去了一開始的警醒和自覺。

    程綰綰幾乎是一個激靈,像是從一場沉溺的美夢里陡然驚醒過來。

    “殿下恕罪!”程綰綰給男人寬衣,小手微微發抖。

    江訣看在眼里:“……”

    他又沒兇她,只是叫她過來幫他寬衣,連句重話都沒說,連眼神都未曾對她嚴厲一點。

    怎么就嚇著了呢?

    江訣剛才悶悶生氣,氣得要發瘋,現在宛如兜頭澆了一捧冷水,一下子冷靜了許多。

    他嚇到小太子妃了啊……

    江訣心里隱隱后悔。

    他張了張嘴,聲音帶上一點情緒,故作無奈:“……天氣實在太熱了。”

    程綰綰戰戰兢兢給男人寬衣,全神貫注小心翼翼,以至于差點沒聽見男人說話。

    反應過來,她忙將男人寬下來的外袍抱在臂彎,拿去掛到一旁,嘴上邊道:“殿下稍等,綰綰這就去給殿下拿扇子過來扇涼!”

    江訣:“……”

    江訣一把抓住人的手腕。

    程綰綰著急,腳下是用跑的,男人一拉,本來沒用力,她卻被自己跑開的力道給彈了回來,徑直撞回了男人懷里。

    這種時候,程綰綰顧不上害羞,只怕惹得男人更不高興,一時間連呼吸都屏住了,連忙看男人的臉色。

    江訣感覺到懷里的身子僵硬,不似往常柔軟。

    他捉著人手腕的手松開一點,改作輕輕地牽著她。

    江訣低聲,話音安撫:“跑這么快做什么,差點摔著。”

    程綰綰仰頭看著男人,沒說話。

    江訣自然而然地從小太子妃懷里接了自己的外袍過來,又牽著她,去一旁把外袍掛好,再牽著小太子妃重新回去桌邊,牽她一起坐下。

    程綰綰的心跳慢慢平復了許多,感覺男人好像也沒生氣。

    但明明剛才好像是有一點生氣的……

    程綰綰弄不明白,也不敢放松警惕。

    “綰綰去拿扇子。”她還是堅持說。

    江訣牽著人沒松,緩聲:“不用。孤坐一坐就好。是走回來走得熱了。”

    被男人牽著一直不松,程綰綰沒法行動,心理掙扎了一下,也只好作罷。

    她乖乖坐著,看男人。

    江訣頓時心軟,下一刻,余光卻偏又掃到桌上的花露茶。

    江訣:“……”

    這勁兒瞬間又上來了……

    江訣克制。

    程綰綰絲毫不覺,但察覺男人的目光盯著桌上的花露茶。

    程綰綰忙道:“殿下要喝茶嗎?今日綰綰去程府婚宴,見到了大兄長,大兄長知道綰綰被蛇咬的事,特意給綰綰準備了一些補品,還有些花露茶。”

    程綰綰把自己剛才泡的花露茶推給男人,淺淺笑道:“殿下聞聞,可香了呢!殿下要不要嘗一嘗?綰綰去給殿下沏一杯?”

    程綰綰試探著從男人掌心掙開手。

    江訣盯著面前的花露茶,默了默,松開了手掌。

    程綰綰微微松了口氣。

    她呼吸變化很輕,江訣卻覺察到了,心中原是氣,頓時又不知為何,微微有些發酸。

    難道他還真的要和小太子妃的哥哥吃醋不成?

    江訣忍下胸口那股微微的酸澀。

    但面色到底忍不住淡了一點,連擠出的話音也溫和得有些勉強:“既然綰綰說好,那孤也嘗嘗看。”

    程綰綰心口又松了松,朝男人笑了笑:“那殿下稍等。”

    “嗯。”江訣應聲,半垂的眼皮后眸色微冷。

    程綰綰沒片刻沏了一杯新的花露茶來,遞給男人品嘗。

    江訣接過花露茶,修長手指捻著茶杯,在手掌間把弄了好半刻。

    既不嘗,也不聞。

    怪怪的。

    程綰綰莫名覺得,男人看著手里的花露茶,像是在想什么,而且絕對不是什么愉快的想法。

    程綰綰默不作聲。

    過了會兒,江訣才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抿茶的時候,男人面色很淡,側臉看過去幾乎顯得有些冷戾,但等拿開茶杯,又看不出了,仿佛剛才只是錯覺。

    程綰綰小心翼翼地問:“殿下覺得如何?”

    江訣垂著眼皮,看不見神色,默了半刻,薄唇一字一句吐出兩個字:“甚好。”

    程綰綰松了口氣。

    這一口氣剛松,男人眼皮抬起來突然看她,男人嘴角勾起來笑著,但眼神很深很深,笑意有些幽邃。

    若是乍看去,這笑容會看得人脊背下意識發涼。

    程綰綰也是打了個激靈。

    男人跟著卻道:“這花露茶甚好,不知綰綰可否愿意割愛。”

    程綰綰愣了愣。

    江訣又垂下眼皮,語氣很溫和,但聲線有些清冷,他慢慢說道:“孤政務繁忙,看折子時常有困倦,這花露茶可幫孤提神。”

    “不過……”江訣幽幽一嘆,“這是綰綰家中兄長所贈,孤一個外人,這般討要,確實不妥。”

    程綰綰:“……”

    程綰綰說不上來,男人好像是在生氣,但又好像不是,反正就是怪怪的……

    程綰綰立馬挪動凳子湊近男人一點,她伸手,怯怯地去抱男人的胳膊:“殿下怎么是外人呢?”

    她細聲細語的,聲音湊在近旁聽起來嬌滴滴的:“殿下是綰綰的夫君,殿下說過的,夫妻一體,綰綰的就是殿下的。殿下喜歡這花露茶,綰綰再高興不過,明日綰綰就叫晴云把剩下的花露茶全都送去殿下書房,好不好?”

    江訣側目,睨視小太子妃:“別等明日了,今晚就送過去。”

    程綰綰:“……”

    江訣幽幽道:“若是綰綰為難的話……”

    程綰綰:“……”

    程綰綰忙道:“不為難!今晚就送!”

    江訣緊繃著臉色這才松了一點,不細瞧卻是看不出。

    他甚至不等程綰綰吩咐晴云,直接起身,去方才程綰綰拿花露茶的地方,直接將整個匣子拿走。

    程綰綰忍不住出聲:“殿下,那匣子里頭……”

    里頭還有大兄長送給她的人參呢……

    但程綰綰沒說完,因為男人回頭看了過來,眼神徹亮而漆深,靜靜地看著她:“里頭怎么?”

    程綰綰:“……”

    程綰綰搖頭,不知怎么,不敢開口了:“沒……沒怎么……”

    江訣收回目光,拿了整個匣子出去。

    出了門,青影就在外頭,江訣吩咐道:“把這一匣子花露茶送去孤的書房。”

    青影愣了愣,不懂這么晚殿下怎么突然想起送什么花露茶來。

    但青影立即聽命應聲:“是!”

    青影接過匣子。

    收手的瞬間,卻是聽見男人突然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低低地又說了一句——

    “連匣子一起,都給孤燒了。”

    話音還壓著隱隱的怒意。

    青影:“……”

    青影點頭退下。

    走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男人負手正進屋里去,而男人背在身后的手緊握著,手背上依稀看得清有青筋凸起。

    這是真壓著怒氣啊。

    青影打了個寒顫。

    要不順親王府的事,今晚還是先別回稟了,明日再說。

    第115章 (捉蟲)

    順親王府。入夜。

    程湘湘累了一整日,傍晚隨接親隊伍到了順親王府,進了喜房,又有一幫婆子丫鬟圍著,不得松快。

    好容易等人都出去了,只剩下她陪嫁過來的丫鬟秋菊還在。

    程湘湘煩躁地掀開了一點蓋了一整日的紅蓋頭,眼睛掃了一圈:“這屋里怎么一點吃的都沒有!就這些果子?”

    秋菊嚇了一跳,連忙回頭仔細聽外頭有沒有人,又轉頭回來壓聲道:“小姐千萬低聲些!莫叫人聽見了!”

    秋菊又上前,看桌上果真只有幾碟鮮果和干果。

    秋菊忙解釋道:“小姐,今日是大婚的喜日,是要緊日子,吃糕點容易花了口脂,所以才只有這些果子。小姐若餓的話,將就吃些墊一墊肚子吧,今晚還長呢。”

    程湘湘沒領會到秋菊話里的意思,她在程府從小是被趙夫人嬌慣著長大的,什么事情都順心隨意慣了,眼下餓著肚子,勉強吃這些果子,她才不肯。

    程湘湘徹底掀開蓋頭來起身:“不行,叫廚房給我做些吃的來,這些我不吃!”

    秋菊也是一直伺候程湘湘的,但是并不是最近身的丫鬟,但因為秋菊更穩重,夫人才選了她做陪嫁跟著二小姐來順親王府。

    夫人選她,就是為了讓她在順親王府多提點些二小姐,免得二小姐太過由著性子行差踏錯。

    大婚是重要場合,秋菊也緊張,主子犯錯,她們這些做奴婢的,就要跟著受罰。

    秋菊生怕程湘湘自己掀了蓋頭又這般大聲抱怨,引了人來看見失了禮數,連忙上前先把人安撫下來。

    秋菊趕緊道:“小姐莫急,奴婢這就去廚房找找,給小姐弄些吃的來。小姐,還是先把蓋頭蓋上吧,若是世子回來瞧見,怕是不悅。”

    秋菊連勸帶哄,才算把人安撫下來,讓程湘湘重新蓋好了蓋頭。

    秋菊讓程湘湘等著,自己離開喜房,去廚房弄吃的。

    程湘湘耐著性子等了會兒,她忍著沒再掀開蓋頭,不知道等了多久,總算聽見動靜了。

    喜房里只有她一個人,順親王府里大婚的熱鬧都在前院,離得遠,吵不到這里,所以喜房里外有什么動靜,倒也聽得清楚。

    程湘湘聽見屋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但分明又沒聽見開門的動靜。

    程湘湘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覺得奇怪,下意識沒掀開蓋頭,等了等,怕是和秋菊說的一樣,是袁浩來了。

    程湘湘這才想到今晚是她的大婚之日,想到洞房花燭,忍不住微微臉紅。

    窸窸窣窣的動靜仍在繼續,但是卻沒有人說話。

    程湘湘紅著臉,忍不住問道:“袁哥哥,是你嗎?”

    一片安靜。

    沒有回答。

    窸窸窣窣的動靜仍在繼續。

    程湘湘這才覺得不對,又有些惱地問:“是你嗎秋菊?!”

    還是沒有回答。

    程湘湘一下子緊張起來,她確定屋里有動靜。她再忍不住,一把掀開了蓋頭來——

    “啊——!!”

    *

    袁浩在前院敬酒喝酒,酒過三巡,人略有些醉了。

    突然有侍從過來,附耳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甚至等不得旁人敬完酒。

    袁浩本來有些不快,等聽見侍從說的話,臉色卻是大變,瞬間醒了酒。

    隨即尋了個由頭,急匆匆往親王府后院去了。

    宴上眾人都莫名,但想著大婚,親王府必定處處準備周全,想來也不會是什么大事。

    那頭袁浩到了后院,直奔喜房而去,等到了喜房,本該等著他應付完酒宴回來洞房花燭的屋子,已經是烏泱泱填滿了人。

    而屋里甚至不是婆子丫鬟,而是一屋子護衛。

    好在他的新婦不在這里,沒壞了規矩。

    袁浩問了程湘湘在哪里,丫鬟上前引了他去喜房旁邊的側屋。

    袁浩走到側屋門口,因著喜房里護衛搜尋的動靜大,到了門口他才聽見里頭的哭聲。

    袁浩一向憐香惜玉,但這會兒卻是沒有任何關心妻子的心情,只覺得大婚之日碰上這樣的事情很是煩躁。

    袁浩在門口稍微平復了一會兒才進去,進去的時候,程湘湘還抓著秋菊的手在哭。

    旁邊婆子丫鬟圍了一圈,袁浩的母親,順親王妃也在,正在安慰新進門的兒媳。

    看見袁浩進來,順親王妃起身:“浩兒,你來了。來,快過來,新媳嚇壞了,暈了半天才醒過來,你快好生安撫安撫。”

    程湘湘一直哭個不停,大概也哭得順親王妃沒辦法,只能起身退位讓賢。

    袁浩過去,秋菊退開,袁浩接過秋菊給程湘湘擦眼淚的帕子,遞給程湘湘,耐著性子道:“好了,現下沒事了,別再哭了。”

    程湘湘哪里聽得進去,她這輩子都沒見過方才那么駭人的場景。

    程湘湘不管不顧地撲進男人懷里:“袁哥哥!我好怕!我好怕!”

    袁浩愣了愣。

    一屋子的人看著他們,袁浩蹙了蹙眉,環手抱著人拍了拍:“好了,不是沒事了嗎?可看清了蛇是從哪里來的?”

    適才在喜房,程湘湘聽見的那窸窸窣窣的動靜,并不是人,而是蛇。

    而且,不止一條蛇。

    程湘湘剛才一掀開蓋頭,一眼就看見從門邊、從窗子,甚至從床底下,到處都有蛇爬了出來。

    那簡直有幾十條甚至幾百條蛇!不一會兒就爬滿了半個屋子!

    程湘湘嚇得尖叫,想跑門口又被蛇群堵住了路,就在這時從床帳頂上竟有蛇“啪”地一下掉下來,就掉在她腳邊!

    就這一下子,程湘湘受不住,給嚇暈了過去。

    好在喜房不是什么偏僻所在,外頭也有丫鬟婆子來來往往,加上程湘湘起初大叫了一聲,很快喜房里的情況就被親王府里的人發現了。

    婆子丫鬟們卻也奈何不得這么多蛇,只能心驚膽戰地進去先把暈過去的新夫人弄了出來,弄去了側屋,而后緊閉喜房的門,以防蛇跑出來,再立馬通知了王府護衛,趕來捉蛇。

    所以喜房里現在正擠滿了捉蛇的護衛。

    想起那可怖的場景,程湘湘不由有些委屈,撲在男人懷里哭著說道:“我哪里知道它們從哪里冒出來的,嗚嗚……袁哥哥,嚇死我了,我真的好怕……嗚嗚……”

    程湘湘哭個不停,袁浩有些煩躁,但今晚已經夠亂了,他只得強壓著。

    喜房里,護衛仔仔細細、角角落落地全搜了一遍,把蛇全都捉了,半個時辰后才從喜房里撤出來。

    袁浩不能久不出現在宴席上,又回去宴上陪賓客喝了許多酒,最后終于到了洞房的吉時,這才順理成章地再回來。

    袁浩看見護衛捉到的蛇,也被蛇的數量驚呆了。

    這么多的蛇,不可能是偶然跑進屋里來的,定是有人故意為之。

    但袁浩實在想不出來誰會這么做,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人什么目的,袁浩今晚沒辦法和新妻子洞房了。

    一來程湘湘被嚇壞了,一直哭說害怕,二來袁浩也擔心府中還有其它地方有蛇。

    等賓客散盡后,命護衛把整個順親王府都檢查了一遍。

    這一番動靜里外鬧下來,一眨眼就到了天亮時分。

    程湘湘傻眼了。

    她這才想起來,昨晚是她的大婚夜,竟是被蛇全給毀了!

    程湘湘不像袁浩那樣毫無頭緒,她可記得自己什么時候和蛇扯上過關系。

    不就是她叫人放過毒蛇去咬程綰綰那個小賤人嗎……

    難道是那小賤人報復她?

    不可能。

    程湘湘不相信程綰綰有這么大的膽子,更不相信她有這么大的本事。

    至于太子,程湘湘根本不覺得自己會被發現。她不覺得太子會為了一個小庶女去大費周章地徹查一條毒蛇的來歷。

    但程湘湘忘了,她口中的小庶女,如今早已經是正正經經的大鄴太子妃。

    *

    去早朝的路上,江訣闔目假寐。

    青影昨日看男人心情不佳,便沒回稟順親王府的差事,等到了這時候才預備說。

    青影還沒說,江訣沒睜眼,卻似是察覺到他進來,閉著眼睛問:“事情辦得如何?”

    青影忙道:“俱已辦妥。屬下已經清理干凈痕跡,任順親王府怎么查都查不到殿下頭上來。”

    江訣睜開眼來,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青影愣了愣,忙又補充道:“昨日新世子夫人見了那些蛇,當場就嚇暈了過去,夜里更是哭了半夜,處處杯弓蛇影。太子妃的仇,殿下總算替太子妃報了。”

    江訣:“……”

    順親王府的事,江訣心中有數,知道青影必定辦妥。至于那個程家嫡女會嚇成什么樣子,江訣不用猜也知道。

    顧及傷及無辜,他才沒叫人放毒蛇,不然,昨晚順親王府的場面,必定更加熱鬧。

    不過這些都不要緊,好戲還在后頭。

    再者,江訣想問的其實不是這個。

    “……”江訣默了默,“……孤是想問你,那個匣子,你燒了沒。”

    青影:“……”

    青影嘴角抽了抽。

    這氣莫不是還沒消?

    青影忙道:“回稟殿下,已經按照殿下的吩咐,全都燒了。”

    江訣沉吟片刻:“……嗯。”

    青影:“……”

    他悄悄瞟了一眼,主子這是什么意思?“嗯”是什么意思?好像不太滿意?

    青影仔細想了一遍,他應當沒理解錯殿下的意思吧。

    江訣揮了揮手:“罷了,退下吧。”

    口氣里像是有什么遺憾似的。

    總之沒受罰就好,青影松了口氣,退了下去。

    馬車里,江訣微微懊惱。

    昨日那匣子,他應該打開看一眼再燒的。

    小太子妃說只送了補品和花露茶,可是萬一還夾帶了別的什么,也未可知啊。

    江訣幽幽嘆氣。

    第116章

    七皇子江煜,在豫州被亂軍重傷之后隨江訣一同回來,一轉眼在宮中已經休養了月余。

    近來他傷勢好轉,江訣下朝后,和皇帝一同去蕭音閣探望。

    皇帝和江訣一同到的時候,江煜坐在輪椅上相迎。他之前在豫州腿上也受了傷,傷還沒有好全,最好是在輪椅上慢慢休養。

    兩人到的時候,江煜要起身,示意宮人扶他。

    皇帝擺擺手:“講這些虛禮做什么,你傷著,坐著別亂動。”

    江煜一笑,就又坦然坐下了:“三皇兄是不是也要免我的禮?”

    江訣嘴角略微勾了一下,淡道:“坐著吧。”

    江煜果然就沒有半點起身行禮的意思了,宮人推著他,江煜請了二人進門。

    宮人上了茶退下,皇帝已經問過江煜的傷勢。

    江煜說好多了。

    江訣沒怎么說話,皇帝喝茶的工夫,江煜問:“三皇兄,豫州的事查得如何了,賑災的銀子找回來了嗎?”

    江訣端坐著,高大的身形直挺端直,但神色卻是懶散的,目光斜落在一旁矮幾的茶盞上。

    他淡淡道:“找到了半數。”

    江煜惱火:“這些蠹蟲!”

    豫州的事秦昭辦得很漂亮,進展也很快,月前來信給江訣之后,很快又上了一道折子來京,稟報了豫州之事的進展。

    丟失的賑災銀兩查出了始末,但銀兩只找回了半數,剩下一半,只查出已經被中飽私囊的豫州官員瓜分揮霍了。

    江煜這回南下督行賑災,不僅賑災銀丟了,出了這么大的紕漏,自己還被豫州暗藏的亂軍重傷。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要不是他重傷,他實在不想回京,非要親自報仇不可。

    江煜憤憤:“這些人真是好大的膽子,這么快就忘了三皇兄登州的教訓!”

    江訣卻并不意外:“人心不足蛇吞象。以殺止貪,終究只能震懾一時罷了。”

    皇帝不關心政事,但聽到這話也點點頭,表示贊許。

    人人都道太子暴戾,代掌國政以來,手上已經不知殺出了多少血流成河。

    但誰叫十幾年前留給江訣的就是一個爛攤子,他那時又年輕,也只有用雷霆手段,才能震懾朝野。

    至于名聲,百年過后,自有評說。反正他那時候都死了,也聽不到了。

    江煜又問:“對了,那些傷我的亂軍,可找到他們的蹤跡了?”

    江訣慢慢搖了搖頭:“暫時沒有。”

    豫州官員眼下都要經過審查,秦昭在豫州行事連個幫手都沒有,賑災銀失蹤案還沒查完,亂軍那頭要緊,雖然也在查,但到底人力和時間都有限,暫且沒查出什么重要的線索。

    江煜有些悶悶。

    皇帝道:“好了,你是養病,不要思慮太多,豫州的事自有太子安排。”

    江煜愣了愣,有些慚愧,對江訣道:“三皇兄,我這回南下還立了軍令狀,信誓旦旦說能把事情辦好,結果連自己都差點交代在豫州了……三皇兄,臣弟甘愿受罰。”

    江訣“嗯”了聲:“是該受罰。”

    江煜更沮喪。

    江訣:“不過此事錯不全在你。你雖有疏忽之責,但若非亂軍之禍,你不會受重傷昏迷,也未必就不能再找回賑災銀。所以,不必過于自責。”

    皇室之中,沒有多少溫情。誰也不知道兄友弟恭的表象下,藏著的是什么真面孔。

    所以江訣身為太子、帝位的繼承者,與其余皇子都并不親近。

    他一貫冷酷,難得說出這樣的寬慰之語。

    連江煜一向和皇兄皇弟們嬉鬧慣了,一時間都有些愣住。

    皇帝想起什么,轉了話頭:“你這腿傷,很嚴重么?如今能正常走路了嗎?”

    江訣道:“太醫看過,并無大礙,但叫他修養著。”

    江煜看了江訣一眼,對皇帝點頭:“父皇寬心,兒臣已經好多了,也能站起來,只是可能傷的太重,走路還是會疼,太醫就讓兒臣多坐少動,等走路不疼的時候才能恢復正常的行動。”

    皇帝皺著眉,緩慢點了點頭,話里夾雜著微微的嘆氣:“好孩子,這回你受苦了。”

    江煜面色動了動,孩童般低頭,笑得欣喜:“兒臣這點傷不算什么。”

    皇帝又嘆了口氣,跟著起身:“好了,你好生修養著,朕回去叫人弄些固本培元的丹藥給你送來。”

    江煜:“……”

    江訣:“……”

    江訣略微煩躁:“父皇您自己吃就算了,別到處當賞賜送人。”

    自家兒子就算了,要是一時興起賞給哪個大臣,再給人吃死了,那江訣真是要瘋。

    皇帝:“……”

    江煜忙圓場:“沒事沒事,兒臣身體好,兒臣能吃!”

    皇帝:“……”

    皇帝走的時候心情不美麗。

    江訣可不管他心情如何,借此事勸說皇帝少信那些丹師煉出來的丹藥。

    皇帝被訓誡了一通,回去后,沒回慶康宮,直接又去長生閣了。

    有點和江訣故意作對的意思。

    而蕭音閣里,江訣留下又細問了江煜一些豫州出事前后的細節。

    江煜把能想起來的都說了。

    江訣要走的時候,江煜送他出門。

    這個時候,江煜就沒坐著輪椅了,而是站起來送江訣。

    江訣看他。

    江煜嘿嘿一笑:“多謝三皇兄方才沒拆穿我。”

    其實太醫看過,江煜的傷雖然還未完全痊愈,但正常行動是絕對沒問題了。

    這一點江訣也知道。

    剛才江煜在皇帝面前明顯就是撒謊了。他的腿應該已經不會疼了。

    江煜道:“這不是病著,難得能住宮里,臣弟就想讓父皇多關心關心我嘛。”

    江訣無聲地看了他一眼,沒作聲。

    江煜和他一樣,生母生下他就死了,也是沒有母親護佑長大的孩子。

    江煜從小就很黏皇帝,但皇帝還不是皇帝的時候,江煜出生后那兩年,正是大鄴皇權更迭殺機四伏的時候,那時候還是王爺的皇帝沒有爭的心思,但也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

    再者皇帝那時候的兒子女兒也不少,除卻帝位更迭和分給其他兒女的關心之外,能留給江煜的就不多了。

    江訣沒計較他欺君。

    江煜嘆氣道:“可惜即便裝病,父皇也沒坐多久就走了……”

    他臉上失落。

    江訣也沒安慰他。

    江煜很快又笑起來,打量江訣眼神古怪:“哎,看來還是和三皇兄一樣,早點娶妻的好,這樣身邊才無時無刻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吶!”

    江訣:“……”

    江訣勾唇:“你知道就好。”

    江煜:“……”

    *

    江訣回東宮處置完政事,直接傳了于彬到西宮。

    程綰綰看見于彬跟著江訣一起過來的時候,都有些懵了。

    反應過來,程綰綰連忙小跑過去迎:“殿下!你受傷啦?!”

    程綰綰不敢對男人動手動腳檢查,急急在男人跟前停了步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雙圓眼睛轉得飛快。

    江訣看著小妻子,眸色止不住柔和。看她這副樣子,莫名就想起江煜說的話來——娶了妻,身邊才有個無時無刻知冷知熱的人。

    不過小太子妃離知冷知熱還有些距離。她笨笨的。

    但她看見于彬會立馬關心他有沒有受傷,他已經很知足。

    江訣牽她,溫聲:“孤沒有受傷。只是帶于彬過來,給你瞧一瞧。”

    程綰綰松了口氣,兩彎眉跟著困惑地皺起來:“瞧我?可我……沒有不舒服啊。”

    江訣摸摸她腦袋笑了笑:“孤知道。是之前你被蛇咬的事,孤叫他來看看你體內還有沒有余毒。再說,綰綰不是說天氣太熱,食欲不佳么,一并叫他開個食補的方子。”

    程綰綰訝然,前者她理解,后者她卻是沒想到。心里忍不住覺得男人好生仔細。

    她抿抿唇笑:“謝殿下。”

    江訣牽她過去,于彬問了診。

    問診完,于彬先開了食補的方子,而后又道:“太子妃體內的余毒已經完全清除了,已然再無礙。”

    程綰綰大松了口氣。

    “不過……”于彬又道。

    程綰綰一口氣又提起來。

    于彬隱晦地看了江訣一眼,說道:“太子妃之前被蛇毒傷了身子,近來飲食上要注意些,才好恢復元氣。微臣已經為太子妃配好了方子,稍后微臣再去交代廚娘幾句,之后廚娘自會安排妥當太子妃的飲食。除此之外,太子妃就不可再隨便進食格外的補品了。”

    程綰綰一邊聽,一邊懵懵懂懂地點頭。

    聽到最后,程綰綰蹙了下眉,莫名覺得哪里怪怪的。

    程綰綰雖然吃喝認真,但并不是個貪嘴的人,這是自小在程府被迫養成的習慣。

    所以什么自己進食額外的補品,根本無需擔心這一點。

    程綰綰是不會自己尋什么補品來補的,除了前兩日,大兄長送她的……

    不過于太醫肯定不會知道這事的。

    所以程綰綰覺得奇怪,好端端的,于太醫刻意提這么一句做什么?

    程綰綰想不通,也就不想了,先乖乖答應:“好,我都記住了。”

    于彬頷首,又交代了兩句無關緊要的話,就告退出去了。

    程綰綰看著于彬出去,還是覺得奇怪。

    她又想起來,太子把大兄長送她的匣子拿走了兩日了,應當是喝過里面的花露茶了吧,那難道太子就沒發現匣子里除了花露茶,還有別的東西嗎?

    補品她是吃不成了,她很聽太醫話的,但是就這么沒下文了,她心里總覺得對不住大兄長。

    好像她很不珍重他的一番心意似的……

    程綰綰張嘴,忍不住要問:“殿下……”

    “嗯?”江訣應她。

    莫名的,男人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著,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

    程綰綰莫名。

    “怎么了?”江訣問。

    程綰綰回神,原本要問匣子的話,不知為什么出口突然就改了:“殿下……唔,過幾日,我能回程府一趟嗎?”

    江訣面色一頓。

    小太子妃和程家并沒有什么太深的羈絆,這一點江訣清楚。

    江訣十分敏銳,直覺小太子妃主動要回程家這件事不簡單。

    江訣道:“可。不過,綰綰回去做什么?”

    程綰綰剛松了口氣,男人問她,她聲音莫名小了一點:“唔……過幾日二姐姐不是回門嗎……我答應了大兄長,要回府去的。”

    江訣:“……”

    答應早了……

    怎么又是程家長子,陰魂不散是不是?

    第117章

    江訣既然答應了,就斷沒有再反悔的余地。

    可是他又實在不情愿。

    思來想去,只能加了一個附加條件勉強補救:“那到時候……孤下朝回來順道去接你。”

    程綰綰想了下,其實還不知道去程府會待多久。

    本來她答應大兄長,就是因為收了大兄長的匣子,大兄長便說,等程湘湘回門的時候她也回去,終歸是一家人,好好坐在一起把話都說開了,不要心里有疙瘩。

    其實要說疙瘩,也只有程綰綰心里有疙瘩。程湘湘心里能有什么疙瘩?

    話說開,也不過是程湘湘從小到大欺負她的事,與其說是大家把話說開,不如說就是讓她坐下答應不要計較以前的事。

    程綰綰并沒有不肯原諒他們,她其實離開程家了,就不怎么在乎程家的事情了。

    既不想報復什么,也沒什么值得計較和非要耿耿于懷的。

    程綰綰并不是一個喜歡沉湎在過去的痛苦里的人。

    程綰綰自己其實不是很想回去和程家人“和好”,做面子上的工夫。但是她才收了大兄長的補品和花露茶,大兄長開口請她回去,她實在不好意思拒絕。

    就這么著答應了。

    結果補品沒吃著,花露茶就喝了兩口,就連匣子一起全被太子打包拿走了。

    真是好虧。

    程綰綰也不知道,這回去程家,程湘湘會不會給她好臉色。她能在程府里待多久也說不準。

    程綰綰想的是,如果太子下朝早的話,興許她能早點離開程府。

    這樣也好。

    程綰綰就答應了:“好。”

    江訣心里稍微好受了一點。*

    他雖然是不痛快,但還是不忘囑咐小妻子:“到時帶著晴云和若風一起去。”

    程綰綰也想要帶著晴云:“好,綰綰知道了。”

    “嗯。”江訣心不在焉應,暗暗思忖當日早些下朝才好。

    *

    時間一晃就到了程湘湘回門這天。

    程綰綰沒有一早就去程府。

    她慢吞吞梳洗打扮,踩著不早不晚的時辰出發。

    和她的消閑比起來,江訣這日連進宮的馬車都趕得快了一倍。

    車夫還道是有什么急事,不敢耽誤半點。

    但百官上朝的時辰是定的,江訣到得早了,等了一刻多鐘朝臣才陸陸續續來了。

    百官來之前,江訣只能干等,便忍不住想小太子妃是不是已經起身了,是不是早早地往程府去了。

    本來以為程家對小太子妃來說只是逃之不及的虎狼窩,誰想這窩里頭還有一匹披著羊皮會唬人的狼。

    江訣早朝頭一回上得走神。

    不過他掌政多年,許多事情早已經駕輕就熟,略聽一聽,早朝諸事也都處置得有條不紊。

    等到早朝一散,江訣立馬出宮往程府去。

    不過,江訣還沒出宮,半道上就碰到了二皇子江昊。

    不止江昊,還有蜀王妃和小王女。

    迎面相逢,江訣不想耽擱,但避無可避,江昊徑直到他跟前:“真是巧,三皇弟聽完早朝了?”

    江訣:“……”

    小太子妃也不知用過早膳了沒有?還是去程府和她那大兄長一起用早膳……

    江訣心不在焉,不咸不淡地“嗯”了聲。

    江昊今日心情很不錯,就不計較江訣可有可無的態度。

    他招一招手,四歲的小王女連忙過來。

    “玥玥,還不見過三皇叔。”江昊道。

    小王女忙行禮,雖然年紀小,行禮卻是一板一眼很是規矩。

    小王女稚聲稚氣叫道:“玥玥見過三皇叔。”

    江訣一向嫌棄小孩子麻煩,對這些小不點沒什么耐性,仍舊只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

    他不放心小太子妃那頭,提步就要走。

    江昊這下不滿了,他嫡出的雖然只有一個女兒,但他的女兒乖得很,人見人愛,憑什么江訣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

    江訣要走,江昊又攔到他跟前:“你著急走什么,正好玥玥進宮來陪父皇用膳,不如一起?”

    江訣:“……”

    江訣有些煩躁:“孤還有事。”

    江昊:“有什么事比陪父皇還要緊?江訣,不是我說你,你現在還只是一個代掌政的太子,還沒繼位呢,別整天真拿自己當皇帝似的。父皇還沒退位呢!”

    雖然在大鄴,江訣握著最大的實權是毋庸置疑,但江昊這些話說出來就委實不妥了。

    江訣一個眼神看過去,話聲中含了警告:“二皇兄,慎言。”

    江昊口氣一結。

    頓時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但江昊是不會在江訣面前認錯的,只梗著脖子沒說話了。

    蜀王妃這才插進話,同江訣行了禮后,又代江昊解釋了兩句,算把話圓了回來。

    江訣這才脫身。

    江昊只能看著人走遠,懊惱剛才一時著急說話沒過腦子,竟連“父皇退位”這樣的大逆之言都說出來了。

    搞得他本來要炫耀的,反倒被江訣揪住了一個把柄。

    至于炫耀什么,其實他剛才也算炫耀過了。

    就是小王女進宮陪皇帝用膳的事。

    能陪皇帝用膳是莫大的恩寵,但是以前這個恩寵,是只屬于蜀王府的——至于老十江澈,年紀太小,江昊不和他計較。

    反正以前陪皇帝用膳的,多是江玥和老十,還都是孩子,但是前一段時間,江昊聽說江訣的太子妃進宮小住了幾天,每日都去慶康宮,還一待就是一整日。

    陪皇帝用膳也用了,好幾天都在慶康宮用膳,據說有一天還午膳用完了用晚膳,皇帝都不放人,還是江訣過去把人搶走的。

    這江昊怎么能忍!

    兒女輩里面最受寵的就是江訣,蜀王府好不容易爭了個孫子輩里頭最受寵的地位,難道還能被太子家里的那個小太子妃把恩寵給搶去了嗎?

    所以江昊急吼吼地帶著蜀王妃和小王女進宮來,來和皇帝維系感情了。

    江昊剛才就是想炫耀,不止是你江訣的太子妃得父皇看重,能和父皇一起用膳。我江昊的王妃也可以,我女兒更是可以!

    不過很顯然,江昊故意湊到江訣跟前炫耀的意思,江訣是半點沒看出來。

    只覺得他莫名其妙。

    *

    程府。

    程綰綰和程家人用過午膳,程湘湘和袁浩就要回順親王府了。

    說是言和,程綰綰都不打算計較了,但是剛才在程府,不管大兄長怎么圓場,程湘湘都沒有和她握手言和的意思。

    這樣程綰綰也沒辦法。

    程湘湘一走,程綰綰也就不多待了,也準備回東宮。

    不過,都用過午膳了,時辰也不早了,太子殿下說好來接她的,怎么還沒來呢?

    程綰綰不知道該不該走。

    太子說好接她的,程綰綰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先走不太好,決定再等一等。

    有晴云在,趙夫人一直都賠著好臉色,程綰綰又坐了半個時辰,江訣還是沒來。

    程綰綰覺得再等一等。

    又等了一個時辰,江訣還是沒來。

    趙夫人是陪不住她了,主要是臉上賠笑,臉都快笑僵了。

    所以趙夫人就尋了個借口避開,只留下程珉陪著程綰綰坐著閑話。

    程珉對這個乖順的妹妹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她一向性子膽小,也不喜歡熱鬧,家里像這種場合,她總是默默的,并不喜歡出風頭。

    所以按理說,程湘湘一走,只剩下她一個人,她應當也會著急走才對,不會這樣一直待著不走。

    莫非是……

    程珉有些擔心:“三妹在東宮一切可還習慣?”

    他問起,目光凝著程綰綰,有些探詢的意思。

    程綰綰愣了愣,她都嫁進東宮好久了,再不習慣也習慣了。

    程綰綰懵懵地點頭:“習慣的……大兄長緣何忽然這樣問?”

    程珉愣了下,笑了笑:“瞧你一直坐著不走,又不像是舍不得程家,我怕是三妹在東宮有什么不習慣的,不想回去。”

    程綰綰沒想到會生出這樣的誤會來。

    她在東宮很好,只是今日太子明明說過來接她的……

    程綰綰不知如何解釋,也只能紅著臉尷尬地說道:“多謝大兄長關心,綰綰在東宮一切都好的……唔,綰綰是舍不得大兄長。”

    “是嗎?”程珉笑笑。

    小姑娘的謊言,總是很容易看穿。

    程綰綰繼續尷尬地笑:“唔,是的呀。不過時辰也不早了,綰綰得回去了。”

    她不能再等了。

    程珉也不留她,只送她出去。

    程綰綰上了馬車,才松了口氣。

    大兄長問她是不是在東宮不習慣,大約已經是很委婉的問法了。大兄長估計是想問,太子是不是對她不好。

    白白又牽累太子殿下的名聲了……

    程綰綰嘆氣,有些怏怏。

    晴云看她嘆氣,安慰道:“太子妃莫多想,殿下許是有什么要緊事耽擱了。”

    程綰綰怔了下。

    耽擱了嗎?有什么事情能耽擱這么久?

    也可能是忘記了吧,不然派個人來通知她一聲總可以吧。

    程綰綰怏怏不樂,一面是擔心大兄長誤會太子,一面又不知怎么,膽大如斗地生出了些許失落埋怨來。

    她原是沒抱什么指望的,可是他答應了她,卻又失約。

    程綰綰不喜歡被失約。

    誰也不喜歡。

    她有點不高興。

    頭回這樣。明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還是控制不住,心里隱隱的不開心。

    而另一頭,江訣擺脫江昊之后,確實又被旁的事絆住了。

    是件大事。

    瓦剌遣派使者來大鄴,要與大鄴聯姻。

    第118章 (捉蟲)

    江訣從江昊處脫身后,匆匆出宮的路上,遇上鴻臚寺卿和禮部尚書、禮部左侍郎進宮見他。

    江訣一見幾人,心里掛念著小太子妃,本來準備直接叫人去東宮等著,有什么事稍后再議。

    但禮部尚書行完禮不等江訣開口,就著急說道:“殿下!臣等剛剛接到瓦剌的國書,瓦剌使團已經在來壽陽的路上了!”

    江訣一頓。

    兩國邦交,這是大事。

    旁的事只能置于一旁,江訣立時面色肅然:“細說。”

    鴻臚寺卿又忙道:“這回瓦剌的十七王子也在使團之列,瓦剌王的意思,恐怕是等使團到了壽陽,這回就要把聯姻的事情定下來!但還不知道瓦剌王是打算把那十七王子從此留在大鄴,還是想娶一個大鄴公主回瓦剌……”

    “現在說這個干什么!”禮部尚書壓聲作惱,“誰就答應和他們聯姻了!殿下還沒發話呢!”

    顯然禮部尚書是不贊成聯姻之事的。

    鴻臚寺卿官位比禮部尚書低得多,頓時歇了話茬,不敢再作平白的憂慮。

    江訣也未料到,瓦剌突然來了這么一出。

    此事要緊,不好耽擱,江訣立馬帶著幾人折返,直接往宮中奉德殿去,商議此事。

    這個時候,程綰綰正等在程府,等著江訣去接她。

    奉德殿里,江訣和幾個大臣商議瓦剌之事。

    瓦剌雖然國力不敵大鄴,但外交無小事,瓦剌在大鄴西邊,南邊的巴潏是小國即便不計,東南沿海卻還有倭寇虎視眈眈。

    雖然大鄴如今強盛,但是那些倭寇一向是畏威而不懷德,強必盜寇,弱必卑伏。

    此等小人,不可不防。

    鴻臚寺卿也正是因此才擔心和瓦剌的聯姻之事,一旦處置不好,若是和瓦剌再起戰事,難保東南邊也跟著渾水摸魚。

    而禮部尚書則是不忿:“前不久瓦剌才在我大鄴西境頻頻挑釁騷擾,若非殿下派人前去威懾,他們豈會安分!這事才過去多久,瓦剌王怎么有臉修國書給我大鄴,轉眼就要求聯姻!真是好不要臉!”

    禮部尚書陳大人,最通曉文教禮儀,卻是個十足的性情中人,往往脾氣上來,就把什么禮數度量給忘了。

    江訣已經習慣,也不計較他這樣大喇喇地罵人家瓦剌王。

    再者陳大人說的確實有道理。瓦剌此舉,前據而后恭,他們自己難道不覺得這個時機提出聯姻很不妥當么?

    禮部左侍郎跟著說道:“尚書大人說的正是。若非蠻夷之邦不知禮數,那臣以為,瓦剌此舉便十分可疑。”

    江訣看他。

    左侍郎忙道:“殿下三年前掛帥親征瓦剌,大勝而歸,瓦剌自愿與大鄴締結十年和平盟約。既有盟約在前,瓦剌如今又何必再提什么聯姻?難道還怕我大鄴棄毀盟約不成。”

    鴻臚寺卿小聲插話道:“瓦剌人教化粗淺,如尚書大人所說,此前他們在西境屢次騷擾大鄴邊境,此等行徑,已經是違背了兩國的和平盟約。也許是因為這個,他們擔心大鄴因此撕毀盟約,直接對他們開戰吧。”

    這么說也有道理。

    禮部尚書陳大人嗤笑:“哼,蠻夷之邦,明明是他們先違背盟約動手試探,殿下一番震懾,他們發覺打不過,又立馬送來一個兒子聯姻。真是跪得快!”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江訣沒開口,只聽著。

    顯然禮部尚書對瓦剌這回來使意見很大,鴻臚寺卿則態度甚是鄭重。

    而禮部左侍郎……

    江訣看他一眼。

    江訣一樣覺得瓦剌這回來使十分可疑。

    江訣心下往前算了算,瓦剌王寫這封國書的時間,大概差不多就是豫州之事事發之后。

    豫州之事……

    賑災銀……

    亂軍……

    這會是巧合嗎?

    *

    江訣擬定了瓦剌使團的接待事宜之后,才想起來要去接小太子妃的事。

    他竟忙忘了。

    江訣暗惱,不管怎么說,他去不成,也該叫鄒吉跑一趟。

    后續事情江訣擺擺手讓他們自己商議,自己急匆匆出宮去。

    晚了小兩個時辰,江訣也不確定小太子妃是不是還在等他。他沒直接去,叫青影暗暗去程府外打探了一番。

    青影回來告知,程府門外已經不見東宮的馬車了。

    江訣松了口氣。

    還好她沒傻乎乎地一直等著他。

    但江訣一口氣沒松完,心下又覺得不是滋味。

    他分明是自己失約,偏沒見小太子妃等他,他心里又有些失落。

    同時,他又覺得幾乎能想見小太子妃等他的樣子,等不到他,她定是也有些失望的。

    明明失望,恐怕還要在程家人面前、在侍女面前,強顏歡笑。

    瓦剌來使讓江訣心沉了些,失約之事,更是讓他的心沉到了底。

    江訣回東宮,罕見地沒有去三松堂,直接回了西宮。

    鄒吉和青影本來跟著,到了西宮大門外,江訣揮揮手讓他們退下,自己一個人進去了。

    江訣心里沉,腳步卻很輕,越走近殿門,越仿佛有些小心翼翼。

    江訣輕步一直走到了殿門口。

    進了殿,轉過屏風才是內殿。江訣卻在外殿聽見了內殿里傳出來的聲音。

    是小太子妃在和侍女說話。

    “太子妃莫要不高興了,太子殿下一定是有大事,才沒來接太子妃的。”瑞雪道。

    天色已黯,程綰綰回來提不起什么精神,什么事情也不想做,索性早早沐浴去。

    瑞雪正在給她拆發髻,程綰綰低聲:“我哪里不高興了,你莫要胡說,更別在太子殿下跟前說。”

    瑞雪點頭:“奴婢知道的。奴婢在太子殿下跟前都不敢說話的……”

    程綰綰:“……”

    瑞雪:“可是太子妃晚飯明明吃的很少,才吃了幾口,難道不是不高興嗎?”

    程綰綰:“……”

    確實也有這個原因的。

    主要是男人失約也就算了,竟連派個人通知她一聲不來接她了都沒有,分明是完全把她給忘記掉了。

    她白等那么久,到最后也沒等到誰來告知她一句,她心里怎么能舒服。

    但是程綰綰從程府回來,從上馬車開始,一整個下午都在克制調整自己這種不舒服的感覺。

    她是太子妃不假,但是她算什么太子妃呀,不過是個來填位置的,太子說的再好聽,還不是把她給忘記掉了。

    所以男人的話是不可信的,她更沒有資格去計較什么,她需得牢記自己的位置——在這個東宮,甚至在整個大鄴,都是太子說了算,她不能和男人置氣,要學著討好他。

    她是沒有資格置氣,沒有資格任性的……

    程綰綰在心里一遍遍告誡自己,但是話雖然這么說,想要做到卻很不容易。

    不知道為什么,程綰綰莫名地很想讓男人知道她不開心,她想表現出來讓他知道,但是因為各種原因,是不敢,也是別扭,她又不想讓男人知道。

    程綰綰都覺得自己別扭極了。

    程綰綰道,不知道是在說服瑞雪還是在說服自己:“我晚上吃得少,只是因為晚上太悶了,沒胃口。”

    瑞雪從不懷疑程綰綰的話:“哦……”

    程綰綰:“……”

    程綰綰繼續說服不知道瑞雪還是自己:“咱們是過苦日子來的,咱們要牢牢記住苦的感覺。太子殿下沒來接我算什么事呀,我一點都不在乎,以前在程府吃都吃不飽,那才叫苦呢。”

    瑞雪點頭,覺得程綰綰說的很對:“嗯!太子妃說得對!”

    程綰綰:“……”

    程綰綰這么說,可是心里卻感覺到,男人失約,就像在程府被欺負一樣,也讓她覺得苦苦的……

    也許她真的該好好記起在程府過的是什么日子了。

    以前在程府的苦,她都能默默咽下,從不覺得這么不是滋味,現在這是怎么了?

    難道一個人在美好的環境里待得久了,對委屈和苦楚的忍耐力都會變差嗎……

    如果她任性置氣,男人遲早有一天會發現她不是他想的那么乖巧那么聽話,到時候他就不會再喜歡她了,也就不會再對她好。

    她到時候會要過像在程府一樣的日子嗎?

    所以她不能那樣的。

    不能置氣,不能任性。

    ……

    外殿,江訣的思緒還停留在聽見小太子妃的那句“我一點都不在乎”。

    她總是很乖的。

    這……算是乖嗎?

    江訣胸口莫名升起一股說不清的異樣感覺來,隱隱像是失落,又像是悶惱。

    江訣在門口站了站,里頭的人嫌這話題煩,催著侍女轉了話題,聽聲音,去盥室了。

    大約是沐浴去了。

    江訣繼續站著,沒再進去。

    他站了一會兒,胸口那種異樣的感覺非但沒消失,反而越發明顯,尤其聽見盥室里隱隱約約傳出來的說話聲。

    江訣習武,耳力優于常人,隱約聽見主仆二人在說明天有什么想吃的。

    果真是轉了話題了。

    江訣胸口更悶了,像是有股氣在翻涌,想發作但又決計發作不出來,就這么梗著他。

    她這么快就去想明日吃什么了,是真的不在乎他沒去接她……

    江訣說不出的難受。

    他到底沒進去,轉頭徑自離去。

    第119章

    江訣轉頭離開,但沒等出西宮的大門,就遇上晴云從廊上過來。

    “太子殿下?!”

    晴云沒聽見通傳的聲音,乍然看見人,院子里又暗,嚇了一跳,連忙行禮。

    江訣:“……”

    江訣本來想悄無聲息地走,沒想被發現了。

    他只得擺擺手:“起來吧。”

    他又朝殿中看了一眼,眼神在夜色里顯得晦暗,他低聲,嗓音有些喑啞:“……好生伺候太子妃。”

    說罷又要走。

    晴云是東宮的人,江訣才是她的第一主子,但是當下也不知道怎么,晴云不知哪里來的膽子,突然開口阻止了男人的步子。

    “殿下!”

    江訣身形滯了滯,慢慢止了步子,回過頭來,眼神噙著一絲冷凝:“何事。”

    晴云背后頓時起了一層冷意,但話已經出口,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太子妃今日去程府,回來時……似乎不太高興。”

    江訣默聲,沒說話。

    晴云悄悄看男人的臉色,竟罕見地在男人臉上看見了一絲落寞的神色。

    但轉瞬又隱匿無蹤了。

    大鄴太子強悍凌厲,人人皆知,她們這些東宮的人,更清楚這一點。

    剛才那一絲落寞,仿佛只是錯覺。

    江訣沉默許久,眉眼微涼,低聲問了句:“是程府的人又作死了么。”

    晴云愣了愣,太子怎會想到這上頭……

    她自認已經暗示得夠明顯了,若是程家人做了什么,她早早就尋去稟報了,怎會不敢開口。

    難道太子殿下真的把答應要接太子妃的事情給完全忘記了?

    晴云不敢指責,先慌忙搖頭:“不是!程家人今日很規矩,只是……只是回門的世子夫人對太子妃不甚恭敬……”

    那位順親王府的新世子夫人,見了太子妃,行禮很不情愿,還是程家大公子和順親王世子催促,才草草行了個禮。

    之后和太子妃說話,也時不時夾槍帶棒。

    不過有程家大公子在旁,場面得過且過罷了。

    而那位順親王世子,則對太子妃……

    晴云不敢說,她只是覺得順親王世子看太子妃的眼神讓人不適,但這又不算什么證據,再者那位世子爺也沒有做出任何不妥的舉動或者說出任何不妥的話來。

    晴云不好向江訣回稟自己的臆測。

    江訣面色如剛才一般沉冷,只嘴角譏誚地勾了下,漆黑的眸底有一閃而過的寒意。

    “世子夫人……呵。”江訣冷笑了聲。

    “她自找的。”男人不知從何說起道,“她的好日子還在后頭。”

    江訣說著,唇角又冷冷地勾了一下。

    晴云被那堪稱陰沉的笑嚇得打了個寒顫,才想起來自己原本的目的。

    她戰戰兢兢又說道:“不過太子妃并非是因為世子夫人的不尊敬不高興,而是……”

    晴云不敢說,壯著膽子,也只敢隱晦至極地看了男人一眼,作為暗示。

    江訣卻沒領會到,或者說留意到了,但完全沒有朝晴云暗示的方向想——因為他才親耳聽見小太子妃說她不在乎。

    “而是什么?”江訣沒多少耐性,蹙眉催問。

    晴云:“……”

    晴云只得道:“太子妃今日在程府等了許久……”

    她只能說這么多了。

    “……”江訣沉默,沒作聲。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過了半刻,男人垂著眼皮,命道:“你退下吧。”

    “是。”晴云忙告退。

    她本是要進殿去伺候程綰綰的,但想了想,最后沒進去,又從長廊上告退了。

    江訣獨自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

    其實到八月中旬,晚上已經沒那么熱了,甚至時不時有些涼意。

    小太子妃卻說天氣太悶,吃不下東西。

    江訣剛才一聽到小妻子說不在乎,一瞬間胸口就堵得厲害,情緒不可控制的墜落,幾乎是有種沮喪。

    以至于他剛才都沒有細想,小太子妃說的那些話,到底幾分真幾分假。

    現下倒是略微冷靜下來了。

    雖然胸口那種微微的堵塞還在,但是他至少沒有扭頭想走的沖動了。

    江訣又站了站,到底又轉身回去殿中。

    *

    江訣進了內殿,主仆二人還在盥室沒出來。

    江訣環視一圈屋內,腳步放輕,走到桌邊坐下等著。

    殿內很安靜,江訣不必刻意,就能聽見盥室水聲里隱隱約約傳出的主仆二人說話的聲音。

    都是些瑣事閑話,程府的午膳沒吃飽、五寶鮮蔬沒有東宮做的好吃、程湘湘回來坐的馬車好大、昨日看的書還剩三四頁沒看完……

    江訣可有可無地聽,聽著聽著,清冷如霜的面色慢慢消霽了。

    胸口那種悶堵的細微感覺,也不那么明顯了。

    他聽小太子妃說程湘湘的馬車太大,回去的時候差點沒爬上去的時候,小妻子語調歡欣,帶著難得的狡黠。

    他也忍不住跟著彎了彎唇。

    不一會兒,水聲大了些,隨后安靜下來。是小太子妃快出來了。

    江訣斂了笑,心口又無端緊促起來。

    程綰綰從盥室里一出來,就看見男人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已經坐在了外頭。

    雖然天色已暗,但是時辰還不是很晚。

    他今日不是有要事很忙,忙到都把她完全忘記掉了嗎,怎么又回來這么早呢?

    程綰綰適才和瑞雪東扯西拉說閑話,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注意力給轉移了,結果一看到男人,那種不舒服、委屈又生氣的感覺,又一下子冒了出來。

    程綰綰在心里告誡自己不可以這樣,但是看見男人的時候,明明剛剛還笑著,還是情不自禁地立馬臉色就耷拉下來了。

    江訣心里有愧,剛才在門外聽見小太子妃說不在乎,他又有些氣。

    也不知道是氣她不在乎他,還是氣自己。

    但終歸是落寞更多些。

    而那點微末的氣惱,這時候看見小太子妃耷拉的小表情,頓時消匿無蹤了。

    只剩下愧疚和疼惜。

    江訣起身,從床榻邊拿了小太子妃的外裳過去:“穿這么單薄,如今夜里風涼,小心著涼。”

    江訣把外裳給小太子妃披上。

    程綰綰忍著,沒躲開。

    但是以往男人這樣關心她,她都是歡喜的,但是今天她不覺得歡喜,反而衣裳披在肩上,她怎么都覺得不舒服,想把男人披的衣裳甩掉。

    江訣給小太子妃把外裳披好,伸手牽她回來坐下。

    程綰綰倒也沒躲,只小手被男人攥在掌心的時候,莫名僵硬著。

    江訣似有覺察,余光往掌心落了一眼。

    把小妻子的手握得更緊了。

    程綰綰:“……”

    程綰綰由著男人牽她,也跟著男人在桌邊乖乖坐下。

    但以往小太子妃都雙眼亮晶晶地看他,今日江訣卻發覺,小太子妃一直垂著頭,眉眼也垂著,像是故意不和他對視一樣。

    江訣說不上來是該高興欣慰還是該心疼。

    大概兩者都有。

    江訣牽著小妻子的手輕晃了晃,溫聲細語地問:“綰綰生孤的氣了?”

    程綰綰略略一驚。

    她竟表現得這般明顯嗎?!

    程綰綰默默不語,貝齒把唇瓣咬了咬,咬出一彎月牙來,卻是透著倔強,不肯答話。

    前一刻,她還在告誡自己不可以和太子置氣,但下一刻,男人溫聲細語來問她,問她是不是生氣,她不敢說生氣,但卻也不想否認。

    算是一種默認吧。

    小太子妃隱隱地在試探,試探男人知道她這樣置氣會是什么反應。

    還會這樣和她溫聲細語的說話嗎?

    還是會像父親和嫡母一樣,將她丟在某個院子,從此對她不聞不問……

    江訣:“……”

    江訣繼續溫聲,話音無可奈何,催出一點強勢來:“說話。”

    程綰綰:“……”

    她就不說。

    雖然是拒不答話,但是程綰綰的眼睛卻在悄悄地瞟男人,看男人的反應。

    江訣察覺到了。

    他不大會哄人,連小孩子都沒哄過,她不說話,他都不知道從何哄起。

    江訣索性去捏小妻子的下巴,輕輕捏著她的下巴勾起來,迫使她抬起頭看著他。

    程綰綰訝然瞪大眼睛。

    江訣捏著小妻子下巴的力道很輕,等她肯看他一眼,他手指就勢換了動作,拇指慢慢摩挲小妻子白皙嬌嫩的下巴。

    話音三分認真,七分縱溺:“孤是綰綰夫君,想看便看,光明正大地看,何故偷偷看孤,為夫還不許你看么?”

    男人是太子,一貫自稱“孤”,還是頭一回自稱“為夫”……

    程綰綰愣了愣,跟著莫名就臉紅了。

    她想別過臉,心里微微還有委屈和生氣,但男人大掌禁錮,捏著她的下巴不松,叫她半點動彈不得。

    程綰綰越發委屈氣惱,使勁掙動。

    小姑娘肌膚嬌嫩,一不留神就在他指腹下添了一抹紅,瓷白的小臉蹭了胭脂似的,越發妖艷欲滴。

    這抹嬌紅極是誘人,但江訣更怕弄疼她,才松了手,由小妻子別過臉去,頑固地不看他。

    江訣眼下無論如何也確定了,她是真的在生他的氣。

    江訣心里高興得很,但這當口卻是決計不敢笑的。

    江訣動作小心地去牽小妻子的手,震懾朝野的堂堂太子,這時候格外小心翼翼,幾乎帶著討好。

    他柔聲:“孤錯了。孤今日失約,沒去接綰綰回家。孤知錯了。”

    程綰綰別著臉,自己這般明顯的置氣,叫她從方才開始心里一直忐忑。

    她其實很怕男人發怒,責罵她驕縱僭越。

    但是沒有。

    程綰綰更加沒有想到,男人會向她認錯。哪怕她還沒有說一個字,只是以不作聲和他僵持。

    程綰綰像個賭了一輩子終于贏了一回的賭徒,一剎那心間都在顫動,是松了口氣,也是喜極。

    但是緊跟著,男人溫聲細語的認錯就叫她壓抑了半天的委屈再克制不出。

    程綰綰別著臉,一個沒忍住,眼淚唰地就掉了下來。

    她一邊忍不住哭,一邊嗚嗚咽咽的控訴,聲音夾著哭音,嬌嬌怯怯又委委屈屈。

    “殿下明明答應綰綰的,明明答應的……嗚嗚嗚……”

    “……”

    江訣一瞬間心都化了。

    第120章

    人受委屈的時候,一個人往往能夠忍耐,但若是旁人一安慰,反倒忍不住。

    程綰綰也沒想到自己怎么就哭了出來,她只是心里覺得委屈,別著臉聽見男人好聲好氣地認錯,她非但沒有那么高興,卻是委屈得更厲害了。

    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她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瑞雪剛才已經老實退了出去,殿內現下就江訣和程綰綰兩個人。

    程綰綰一哭,眼淚嗒吧嗒吧地掉,砸在地上,瞬間如同一顆一顆斷了線的珍珠,清脆作響。

    江訣念話本子專門把人哄哭過,還是頭一回叫小太子妃委屈哭了。

    程綰綰眼淚一掉,江訣心都化了,一顆一顆瀛珠砸在地上,像是砸在他的心上一樣。

    “乖、乖,綰綰不哭,生孤的氣就朝孤撒氣,別哭好不好?”江訣伸手把人勾到懷前,給小太子妃擦眼淚。

    他迅速又小心翼翼的動作里透出一絲手足無措的慌亂。

    程綰綰也不想哭,可是她忍不住。她努力咬著小嘴,肩膀卻抽抽搭搭抖個不停。

    “不哭不哭。”江訣一遍遍哄。

    委屈好像盡數變成了眼淚,哭了會兒,把委屈全哭了出來,程綰綰才好些了,但還是抽抽噎噎的。

    眼淚也還是往下掉。

    江訣哄得沒了法子,勾著懷里人的小細腰,索性往懷里按,然后低頭,用嘴去接她的眼淚。

    江訣薄唇覆上去,在小妻子眼淚掉下去之前,在她下巴上,將那微微酸澀的眼淚全舔進口中。

    這樣還不夠,江訣把人勾到懷里,攬臂一抱,直接將人抱了起來。

    然后一邊舔吻著小妻子的眼淚,一邊抱著人,抱去了床榻上。

    程綰綰這下不哭了,她呆呆的,紅通通的眼眶里,看見的全是男人近在眼前的英挺眉眼。

    下巴上溫熱的觸覺,一遍遍輕柔砥過。

    起初是安慰的,但慢慢不知怎的,好像變了味道。

    程綰綰睫羽輕顫,忘了哭了。

    江訣把人抱到榻上,慢慢吻著她的下巴,直至再沒有眼*淚滑落下來,他卻依舊沒有停,輕輕淺淺地繼續吻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訣終于停了下來,夾雜著微微的喘息。

    程綰綰臉上已經只剩下淚痕,呆呆地看著他。

    江訣只手撐在榻上,把程綰綰圈在臂彎間,另只手托著她的腰。

    江訣喘息了兩息,平復下來,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孤錯了。”

    明明是他認錯,男人低低的話音卻好像透著幾分委屈。

    “綰綰不生孤的氣了,好不好?”江訣低聲低氣道。

    程綰綰原本是委屈生氣的,但是男人這一出讓她實在全無預料,她一時間連生氣的感覺都忘了。

    再說,剛才男人對她那樣,她都沒有拒絕……現在再繼續生氣,好像也沒有必要了……

    倒是顯得矯情虛假。

    程綰綰這么想,眉眼微微垂了垂,不看男人直勾勾盯著她的眼神。

    她心里到底還是有點不舒服的。

    程綰綰低著頭,好一會兒,才低聲地開口:“那殿下今日為何失約……”

    她實在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要緊事絆住了男人。好像這樣,能計算出她自己在男人心中的分量。

    小太子妃終于肯說話,江訣著實松了口氣。同時也知道了,她到底還是在乎的,不然也不會問他。

    他忙解釋:“是瓦剌的事。瓦剌汗王修來國書,瓦剌已經派出使團來大鄴了。路上不耽擱的話,下月底就能到了。”

    程綰綰不太懂國家大事,但是也知道他國來使是十分重要的國事。

    程綰綰微微訝然,心里那團氣又消去了大半。

    畢竟這確實是件要緊事。

    她是個講道理的姑娘,不會無理取鬧的。

    不過,她還是有一點點在意:“那……那殿下為何不派人同綰綰說一聲……綰綰等了殿下好久……”

    說到等男人許久,程綰綰小嘴一撇,又想哭了。

    江訣怕了,忙抱了人拍著背哄:“不哭不哭,孤錯了,綰綰不哭了。瞧瞧地上,全是綰綰哭的淚珠子,都哭了那么多了,再哭眼睛明日要腫了。莫哭了好不好?”

    程綰綰忍了忍,把眼淚忍住了。

    江訣抱著人解釋:“沒派人告知綰綰一聲,確實是孤忘了……”

    程綰綰:“……”

    才消了大半的氣,頓時又有復燃之態。

    江訣抱著人,高出懷里人一截,未察覺懷里小妻子的嘴巴又撇起來了。

    但他還是馬上誠懇的解釋:“抱歉,這件事確實是孤做的不好。但是綰綰生完氣,能不能再給孤一次機會,孤以前沒同旁人做過這樣的約定,未曾說要接過誰,這是

    第1回 。孤做的不好,但綰綰看在孤是第一回的份上,能不能再給孤一次機會,好不好?”

    程綰綰默不作聲,但心里舒服多了。

    她自己半日都沒能調整過來的心緒,被男人三言兩語就哄好了。

    她好不爭氣……

    可是沒辦法,生氣的時候忍不住要氣,不生氣了也憋不出氣來。

    小太子妃沒說話,江訣好聲好氣地繼續:“孤真的知錯了,綰綰就再給孤一次機會,嗯?以后不管綰綰去哪里,只要孤能去,孤都去接你,若不能,也叫鄒吉同你說一聲,孤讓鄒吉和平子去接你。”

    程綰綰還是沒作聲,但是過了片刻,腦袋埋在男人胸口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

    江訣低頭。

    那毛茸茸的小腦袋埋在他懷里,到底是不肯說話,透著幾分莫名的倔強。

    莫名可愛。

    江訣忍不住笑了。

    這時候懷里的小腦袋乍然抬了起來,小太子妃忽地瞪大了眼睛看他。

    江訣驚訝:“怎么?”

    程綰綰仰著臉,目光從男人眼睛下落到嘴唇。

    她想起剛才男人的舉動,忽然有些不安:“方才……殿下都吃下去了,會不會有什么問題……”

    她說起剛才的事很不好意思,但是她有些擔心,不得不說。

    江訣愣了愣。

    他倒是沒想這么多。

    江訣無奈:“這……孤也不知。綰綰應當比孤更清楚才是。”

    畢竟是她的眼淚會變成珠子。

    程綰綰都已經在幻想男人現在肚子里會不會有一肚子珍珠……

    聽男人這么一說,她卻是羞極:“我、我怎么清楚……以前又沒有別人吃過……”

    一面說,腦海里又浮現剛才男人舔吻她眼淚的畫面。

    程綰綰趕緊埋下頭。

    江訣:“……”

    江訣勾唇,捏懷里人的下巴:“這么說,孤是第一個。”

    這問題堪稱廢話,程綰綰才及笄,年紀小,身份又是太子正妻,自然一切清白。

    程綰綰煩惱,捉男人的手要撇開。

    她那點力氣哪夠男人看,江訣巍然不動,繼續摩挲她的下巴。

    程綰綰:“……”

    她又要生氣了!

    未及小太子妃發作,江訣挑了小妻子的下巴抬起來,低頭,再一回吻下去。

    不過這一回,不是吻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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