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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會咬人的兔子不愛叫

    第二天江野帶著一束花去探望樂師, 順便想跟他說說這個好消息。

    但病房已經空了,江野拽住路過的傭人問了一下,才知道他的傷已經盡數痊愈。

    “你這個好得也太快了!”江野很快就在花園里找到了樂師, 他將五顏六色的漂亮花束放在一旁的玻璃圓幾上,放松地往藤椅里一坐。

    樂師回道:“我的恢復能力比一般人要強,或許這也是懷特盯上我的原因, 在他看來,我是一個弄不壞的玩具。”

    “真混蛋!不過以后你就不用再擔心被他欺負了,墨恩斯向我保證過會保護你, 要是那混蛋還敢碰你, 你就和我說, 我去跟墨恩斯告狀。”

    雖然這話說起來并不帥氣,還有一絲狗仗人勢的猥瑣感,但江野想盡可能地讓樂師安心,為此他丟點兒臉也沒什么。

    樂師沉默了一會兒,隨后江野聽見他輕柔的聲音從紗幔后響起,“謝謝你,江先生。”

    江野不甚在意地擺手:“沒事, 我們是朋友, 說什么謝。”

    “不, 我必須要感謝您。”樂師難得一次在他面前展現了強硬的態度,爾后他又像是有些羞澀似的,放低了聲音, “江先生, 您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也是第一個幫助我的人,我應該回報您。”

    “我身無一物, 只能為您寫一首曲子,希望您不要嫌棄。”

    江野坐直身子,饒有興致,“好啊,還從來沒人給我寫過曲子呢,等我死了,可以在我的葬禮上播放。”

    樂師:“……別說那么不吉利的話。”

    江野攤了攤手,“這也沒辦法吧,我只能活幾十年,對你們來說可能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樂師沉默了,他似乎因此感到了悲傷,手指下的琴音都變得緩慢起來。

    江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不合時宜的話,他想再開幾句玩笑來緩和氣氛,但就在這時,他余光瞥到走廊那邊有個熟悉的人影。

    透過鏤空設計的大理石雕花圓窗,江野看見江北從走廊里路過,行走的方向似乎是墨恩斯的書房。

    他想上去把人叫住,但不速之客卻在此時來到了花園,江野的注意力不由得轉移到了他身上。

    來人是他們倆都很不歡迎的懷特·白,江野冷漠而戒備地盯著他,“你又來干什么?”

    “別緊張。”懷特抬起手做了個安撫的手勢,“我只是單純地來聊聊天。”

    “你看看這里誰想跟你聊天?”江野很不客氣地趕人,“看著你都覺得礙眼,快滾!”

    樂師在紗幔后輕聲開口:“江先生,沒關系,讓他過來吧。”

    江野怔了一下,萬般無奈,“你性格也太軟了,他昨天都那樣打你了,你還讓他靠近?”

    樂師如此逆來順受,江野更油然而生一種強烈的責任感,他站起身,緊盯著懷特的動作,只要他敢靠近三米之內的距離,他就立刻召喚出黑弓給他來個對穿。

    “你聽見了,是他讓我過去的。”懷特輕佻地吹了聲口哨,悠然自得地向前邁了兩步。

    江野眉頭緊皺,正要說些什么,忽然身后一陣勁風襲來,緊接著紗幔被吹開一條縫,一只瘦長的手臂伸了出來,速度非常快,如同離弦的箭一般直直地捅進了懷特的胸口!

    “?!”江野呆住了,他嘴巴微張,震驚地看著這條胳膊。

    它非常長,通體灰黑色,像樹干一樣堅硬粗糙,有至少七、八個明顯的肘部關節,彎曲自如。

    手臂前端是樂師的手,而那只手正深深地插在懷特胸口里,只有非常少量的淺粉色液體從傷口與手之間的縫隙中滲出來。

    樂師轉動手腕,將那個傷口擴張為一個貫穿的圓洞,江野清晰地聽見肌肉被攪動的聲音,隨后樂師收回手,手指帶出了絲絲縷縷的白色血管,像絲帶一樣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懷特嘶的一聲吸了口冷氣,漂亮妖異的五官都有些扭曲。

    他抬手捂住胸口,稍微踉蹌了一步,忍痛笑著,“你可真狠啊,這雖然殺不了我,但疼也能疼死了。”

    樂師說話仍然不疾不徐,溫言細語,“這是回禮,既然痛苦對您來說是一件好東西,那您應該親身感受一下才對。”

    江野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樂師的表現完全超出他的認知,他一直以為對方是一只任人欺負的小白兔,沒想到小白兔居然有比老虎還鋒利的爪牙。

    而且該咬就咬,絕不猶豫和手軟。

    似乎察覺到江野在看,樂師迅速地把手藏回紗幔后,“抱歉,江先生,我可能嚇到你了。”

    “不不不!”江野連忙反駁,“我覺得你太太太酷了!這種人早就該給他點兒教訓!”

    他真覺得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心情一下子舒暢了不少。他甚至還去補刀,從花束中挑選了一支形似秋菊的淺黃色花朵,扔在懷特腳邊。

    懷特低頭看這朵小黃花,“什么意思?”

    “在我們國家,這代表一種特殊的祝福。”

    江野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著,“我們還會在國家法定節日里使用呢。”

    樂師明顯是聽懂了,在紗幔后面笑了一聲。

    懷特隱約感覺自己被罵了,現在的氣氛不太適合聊天,他也不能胸口頂著個漏風的大洞在這里站著,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江野抬起手,和樂師隔著紗幔擊掌慶賀。

    ……

    書房內,墨恩斯寫完最后一行文字,蓋上有巨樹紋案的印章,將信件交給侍奉在一旁的傭人。

    那是給黑鴉女士的回信,她上任一年后功績斐然,近些日子更是提出了幾條很有建設性的新法規,墨恩斯對其表示了肯定。

    傭人把信件折好,裝進信封中,蓋上了金色的火漆,站在窗邊喚來負責送信的郵差鳥,把信封別在它后背的羽毛上。

    墨恩斯提前結束了上午的工作,放下鋼筆,正考慮午餐之間的這點兒空閑是去看看江野,還是去畫室完成那幅油畫。

    ——他正在為江野畫像,作畫時不需要模特,因為他的樣子已經完全印在了墨恩斯的腦子里。

    江北就是在這個時候推門進來了,墨恩斯抬頭看了一眼,“真是稀客,不過江野不在這兒,他大概在花園。”

    “我是來找你的。”江北關上門,他沒有貿然靠近墨恩斯,只是背靠著房門站在那里。

    “找我?我們之間有什么可談的嗎?”

    “很多,第一件事就是我想問你,你的目的是什么?”

    墨恩斯換了個坐姿,好整以暇地望著他,“怎么問這個?”

    “你不可能無緣無故喜歡我哥,我實在是想不明白,我哥只是個普通人,他和你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相遇也純屬于偶然,你到底想從我哥身上得到什么?”

    “只有仇恨才需要追本溯源,愛是沒有理由的。”

    “沒有理由的愛才是最可怕的,哪怕是見色起意都算個理由,你連一個都沒有嗎?”

    墨恩斯仔細想了想,半真半假地道:“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和江野有穿越前世今生的緣分,這算不算理由?”

    “……”即使是熱衷于研究靈異事件的江北也覺得這個理由很扯淡。

    墨恩斯笑道:“這里可是阿爾蘭蒂斯,比密特斯伽更加自由,也更加混亂,所以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好事更多,壞事也更多。”

    江北在這里住了幾天,即使只呆在宮殿里,他也見識到了許多,尤其是花房里那棵美麗又暗藏詭異的雪白花樹。

    “這倒是。”墨恩斯忽然覺得跟江北還蠻有共同語言,他的適應性也比江野要好,自從來這兒之后,一直很安然,從來沒有要死要活地哭著要回家。

    “江野好像在找你,你確定還要呆在這里嗎?”

    墨恩斯看向房門,他的視線似乎能穿透那厚實的門板,“已經快到走廊了。”

    江北臉色微變,他加快了語速,“晚點兒能再單獨見你一次嗎,今晚九點。”

    看到墨恩斯點頭應許之后,江北便迅速地開門離開了。

    他剛走沒一分鐘,江野便找了過來,打開門,只探了一個腦袋進來,視線往里一掃,“江北不在這兒嗎?我剛才好像看見他往這邊走了。”

    “沒來過。”墨恩斯坐在椅子上,向他張開雙臂,“過來,星星,讓我抱一下。”

    江野沒動,“這是身為奴隸的義務嗎?”

    “是愛人的義務,過來吧,我有禮物送你。”

    江野慢吞吞地過去了,不過他沒有坐在墨恩斯腿上,而是坐在了辦公桌的一角,單手接過墨恩斯遞來的禮盒。

    里面是一個做工精致的男士胸針,鉑金底托上鑲嵌著一顆切割成星星形狀的琥珀色寶石。

    江野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在那一年里,墨恩斯曾送給他許多華貴的珠寶首飾,光是胸針的顏色就能湊出一道彩虹。

    他還有點兒后悔離開時沒帶幾個出來,那肯定能賣一大筆錢。

    “不喜歡嗎?”

    “沒有,挺好看的。”

    墨恩斯牽起他的手,親昵地捏著他的手指,“你今天很高興嘛,發生了什么好事嗎?”

    江野確實很高興,雖然他不知道墨恩斯是怎么看出來的,明明自己從進門之后就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樂師把姓白的混蛋狠狠揍了一頓。”江野一想到白屋吃癟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笑,“我當然很解氣。”

    “那今晚和我一起睡?”

    江野無語,“…這二者之間有什么關系嗎?”

    墨恩斯笑著親了下江野的手背,“沒有關系,但是你剛才推門進來,我就覺得你怎么這么可愛呢,于是今晚想和你在一起。”

    “…我剛才只是很正常地推開門,很正常地走進來。”

    “是啊,你只是推門進來。”

    江野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不知道墨恩斯到底在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但他還是答應今晚會去墨恩斯的房間,長時間的相處已經讓江野明白,墨恩斯哪些命令是可以違背的,哪些則不能。

    第062章 挑撥離間,但根本沒用

    不過江野沒想到墨恩斯竟然在晚上八點多就把他帶進了臥室。

    “你很著急嗎?那天不是才在書房做過?”江野不喜歡這么早就滾到床上去, 這通常意味著他要被折騰更長時間。

    墨恩斯但笑不語,他按著江野的肩膀將他推入衣帽間。

    衣帽間有五十平米,很寬敞, 但是沒開燈,只有暗淡的月光穿過窗戶,在地板上照映出一個模糊的方形光塊。

    江野迷惑不解, “你還要給我挑衣服嗎?有這必要?一會兒不還是要脫…”

    不過有些人生活確實比較講究,比如說吃零食,明明可以直接就著包裝吃, 但還是要倒出來擺個盤, 墨恩斯大概就是這種人。

    江野坐在置物架旁邊的換鞋凳上, 單手托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看著墨恩斯在衣柜里挑選。

    他從抽屜里拿出兩條領帶,向江野走去。他蹲下身,修長而有力的手指抓住江野的雙腕,拉過頭頂,用領帶綁在了結實的金屬架子上。

    另一條黑色的領帶則蒙住了江野的眼睛,多余的部分在腦后打了一個活結。

    江野一愣, 隨后不情愿地掙扎起來, “不要玩這個吧, 都說了不喜歡。”

    “好了,聽話。”墨恩斯安撫似地親了親他的臉頰,輕輕噓了一聲, “乖乖呆著, 最好別隨便出聲。”

    他站起身, 離開了衣帽間,順手關上了門。

    墨恩斯的腳步很輕, 關門的聲音也很小,江野視線被遮蔽了,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走,是不是假裝關了門,其實就站在旁邊看他。

    江野之前被關過小黑屋,不過那時候他懷揣清晰且堅定的目標,心理素質也很強大,長達幾天的狹窄與黑暗并沒有讓他患上密閉恐懼癥,但那仍然給他留下了一定的影響。

    他不喜歡黑暗,在黑暗中他會不自覺地抗爭實際上并不存在的敵人,身體會條件反射地分泌腎上腺素。

    簡單來說,他會變得緊張,而且敏感。

    江野感覺自己在被盯著,那視線仿佛有了實體一般,或輕或重地戳著他的身體。他很不自在動了動,畏懼地向后退縮,后背緊貼著冰涼的架子。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江野盡力忍耐著,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不安與恐慌也越來越強。

    江野終于忍不住了,被領帶捆著的雙手用力掙動,小聲問道:“墨恩斯,你還在嗎?”

    沒有人回答,但江野忽然聽見門開的聲音。

    不是衣帽間的門,是外面。

    墨恩斯拉開房門,把今晚真正的客人放進來,江野聽見有人說了一聲“打擾了”。

    江野陡然睜大了眼睛,那是江北的聲音,為什么他會來這里?

    江野不由得貼近了房門,這棟建筑原本使用了很隔音的材料,但他卻能清楚地聽到江北走進來的腳步聲——墨恩斯離開時特意留了一條門縫。

    “好了,現在你可以把白天沒說完的話繼續說完了。”

    墨恩斯坐在吧臺旁的黑色天鵝絨沙發上,將身旁兩個柔軟的織金抱枕放到一邊,然后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

    江野平時喜歡在這里一邊喝咖啡一邊看書,有時候還會睡午覺。那些抱枕,還有雪白的獸皮絨毯都是為此添設的,沾染了江野的氣息,于是墨恩斯使用這里的頻率也增加了。

    他沒有招呼江北坐下,只是讓他站在茶幾旁邊。

    江北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整個房間,這是他第一次踏足白月宮殿的主臥,這里的裝修風格奢華而不庸俗,每一處擺設都彰顯了主家的品味。

    房間中央有一張大床,黑金色的床幃層層疊疊地垂下來,床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羽毛枕頭,但被子卻只有一條,這樣的暗示讓江北不太愉快。

    “我哥是個好人。”江北踟躕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話,“爸媽去世的時候,他才十五歲,我十二歲。”

    “有個遠房親戚照顧了我們一陣,但哄騙著我們把老房子賣掉之后,他就拿著錢跑了,最后是我哥辛辛苦苦把我養大…”

    墨恩斯喝了口紅酒,語氣平淡,“你只是來跟我炫耀你們深厚的兄弟情嗎?”

    墨恩斯不喜歡聽這些,江野艱難而又辛苦的往事讓他很不舒服。

    再者說了,自從他們相遇之后,江野的命運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轉折,江野現在是完完全全屬于他的,沒有他參與的往事則毫無意義。

    江北卻搖頭,“不,我哥……江野對我來說,是一種負擔。”

    “……”墨恩斯沒說話,只是往衣帽間那邊瞟了一眼。

    江北沒注意到他的眼神,繼續道:“爸媽臨走前囑咐他要好好照顧弟弟,這句遺言就像魔咒一樣控制著江野,他把照顧我當作他唯一的責任。”

    “明明只比我大幾歲,卻總是自居為長輩,什么都要管,無論是學習,還是交朋友,他都要插一腳,好像我離開他立刻就會死掉一樣。”

    “你能明白嗎,這就像家里有個嘮叨又煩人的長輩,做什么都束手束腳,完全沒有自由。”

    墨恩斯放下酒杯,“你說這些話,很沒良心。”

    “我知道,但江野又不在這里,我在他面前也盡量扮演著一個合格的弟弟。”

    江北上前幾步,大膽地坐在墨恩斯身邊,不等對方皺著眉趕人,他便搶先說道:“我討厭人。”

    這個觀點倒是讓墨恩斯很感興趣,“是嗎?”

    “對,在江野面前,我是個積極向上的三好學生,但其實我早就厭倦了學校、社會,還有無休止的人際關系,幾乎每個人都是這樣的,表面笑臉相迎,實際上不知道暗藏什么禍心。”

    江北想起那個卷錢跑路的親戚,臉上露出很真切的嫌惡表情。

    “我覺得阿爾蘭蒂斯更好,更真實,怪物可能也想吃我,但至少它們不會騙我,它們沒有陰謀詭計,不會爾虞我詐,好就是好,壞就是壞,分得很清楚。”

    “嗯……”墨恩斯單手支著下巴,沉吟道,“其實它們并不單純,也會撒謊和欺騙,但總比密特斯伽的人類要好一些吧。”

    “是的是的!”江北忽然很激動地往前湊去,他上身前傾,雙手撐在沙發上,臉離墨恩斯很近。

    “我想永遠留在這里,去研究這里的氣候和生物,這里的每一樣東西都深深地吸引著我,天空中為什么有兩輪月亮,骷髏是怎么動起來的,我都想知道。”

    “但是我最感興趣的,是你。”

    墨恩斯微微挑眉,“我?”

    江北用力點頭,“沒錯,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被你吸引住了,你有人的外貌,但實際上并不是人,這一點非常非常好。”

    墨恩斯笑道:“我符合你的擇偶標準,是嗎?”

    “完美符合,白天時我問你為什么喜歡江野,你沒答上來,我就當你喜歡他的臉了。”

    江北解開自己的扣子,向下拉開,“我和他長得很像,甚至比他更好看一些,他可以,我就不行嗎?”

    “我會比他做得更好,我們之間也會有更多的話題,江野根本就不喜歡你啊,你真的愿意幾十年都抱著一個暖不熱的冰塊?”

    “……”墨恩斯嘆息一聲,站起身來,“江野的態度暫且不論,我是不會背叛這段感情的,你的招數并不管用。”

    “而且…”他停頓片刻,側頭看向衣帽間,“看來有人想和你聊聊。”

    話音剛落,衣帽間里便傳來砰的一聲,江野終于掙脫了手腕上的領帶。因為動作過大,不小心踢倒了身下的換鞋凳。

    他一把扯下蒙眼的領帶,用力扔在地上,然后推開門走了出去。

    江北看見他,臉色刷的一下白了,“哥,你,你怎么在這兒?你什么時候來的?”

    江野沒回答他,沉著臉走出去,先把擋路的墨恩斯推開,然后拽著江北的手腕往外走,“你跟我出來!”

    墨恩斯在后面落井下石,“我早就提醒過你了,星星,兄弟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關系。”

    “你閉嘴!”江野回頭瞪了他一眼。

    他現在算是明白了,這都是墨恩斯策劃好的,故意把他關在衣帽間里,讓他聽到江北的話,好挑撥二人的關系。

    “我回頭會找你算賬!”

    墨恩斯半舉起手淺淺做了個投降的手勢,“好,好,我知道了,現在就把時間留給你們兄弟倆吧。”

    江野用力拽著江北,一口氣走回了公寓房。

    他坐在鋪著手織軟墊的布藝沙發上,抱起胳膊,“江北,解釋解釋吧。”

    江北站在一旁,他臉色變了又變,欲言又止,最終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緊緊閉上了嘴,一言不發。

    江野冷笑一聲,“你不解釋,那我替你解釋。”

    “剛才胡說八道了那么一大堆,不就是想禍水東引,把墨恩斯的注意力轉移到你身上,然后我就可以脫身了?”

    “古時候有花木蘭替父從軍,新時代有你江北替哥挨草,是嗎?你哥我還沒那么沒出息,要犧牲自己的弟弟去換自由!”

    江北咬了咬下唇,矢口否認,“不,我不是為了你,我就是喜歡他,剛才說的都是真話。”

    江野斜瞥了他一眼,“你小子一撒謊就會咬嘴唇,以為我不知道?”

    “你現在覺得,反正已經被我聽到了,不如將計就計,讓我討厭你,恨你,然后你這個人質就威脅不到我了,畢竟誰會在乎一個背后捅刀子的弟弟呢。”

    “這樣一來,我就沒必要再顧忌你的性命,沒必要對墨恩斯言聽計從,同樣能過得輕松一些,是不是?”

    “你可真能耐啊,A計劃B計劃都想好了,可惜你算錯了一點。”

    江北臉色很難看,“什么?”

    “那就是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兄弟,江北,我騙不了你,你也騙不了我。”

    江北愣住了。

    是啊,當初江野剛從阿爾蘭蒂斯回來,他說自己失憶了,江北馬上就發現對方在說謊。

    第一次見墨恩斯時,江野對兩人的關系含糊其辭,江北也立刻察覺到他對墨恩斯的恐懼與排斥。

    江野都騙不了他,他又哪里來的自信,覺得自己能騙過江野。

    江野看著江北,慢慢地心就軟了,語氣也變得很柔和,“你要是真覺得我煩,就不會為了掙錢給我買生日蛋糕,在大冷天里去幫別人鏟雪,凍得滿手都是凍瘡。”

    “也不會在我發燒的時候,一整夜都守在我床邊,每隔半小時就換一次濕毛巾。”

    “感情不是嘴上說說就行的,謊言也不是。”江野忽然笑了起來,“我認識你二十二年,你認識我也是二十二年,你說說,我們還有什么是對方不知道的。”

    江北緩緩低下頭,目光閃爍,“……哥,對不起。”

    “不用道歉,我也不是因為你說的那些話而生氣,我只是不想讓你去冒險,墨恩斯這個人真的非常危險,你別想著跟他耍手段,玩不過的。”

    這次也得虧江野足夠信任,也足夠了解江北,如果是放在尋常人身上,大概就真的反目成仇了。

    江野伸手拉著江北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還有,當初爸媽走的時候,不是讓我照顧好你。”

    “他們說的是,我們兩個要互相扶持,一起長大。”

    第063章 冰塊,很愛罵人

    “互相扶持。”江北意味深長地重復了這句話, “意思就是我們誰也不能打著為對方好的旗號,偷偷犧牲自己,對吧?”

    “當然。”江野斬釘截鐵地回答, 但當他看見江北狡黠的眼神時,瞬間就明白自己中了這小子的奸計。

    江北趁熱打鐵地追問:“所以我們兩個會一起回家,不會丟下任何一個人, 是不是?”

    “……”

    這下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江野重重地往沙發里一靠,煩惱地抓著頭發, “好吧, 好吧, 我再想想辦法,一定能解決的,一定可以。”

    他忽然又站起身,“你先睡吧,我出去一趟。”

    “你還要去找墨恩斯?最好不要吧。”江北很擔心墨恩斯會對他哥不利。

    “沒事,是我要找他算賬。”

    江野推開門走了,來到主臥之后, 剛進來就聞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酒香, 墨恩斯仍然坐在吧臺旁的沙發上, 慢悠悠地喝著酒,只是玻璃柜上的酒瓶已經空了一大半。

    聽見開門聲,墨恩斯淺淺抬眼, 語調不冷不熱, “怎么, 你們兄弟兩個的知心話說完了?”

    顯然剛才他們的談話都被墨恩斯聽見了,不過江野并不覺得意外, 反而是預料之中。墨恩斯會那么大方地允許他和江北一起住在公寓房間里,很明顯里面有用來監視或竊聽的東西。

    “挑撥離間沒成功,你很失望?”江野瞥了眼玻璃柜上的空酒瓶,故意嘲諷道:“還是說,看到我們倆感情這么好,你破防了?”

    墨恩斯平時很少喝酒,咖啡也很少,因為他的身體并不需要酒精和咖啡因的刺激,大多數情況都是喝茶。

    只有偶爾在浪漫的燭光晚餐上,或者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喝一點兒酒。看現在這個情況,他的心情肯定是糟糕透頂。

    面對江野充滿惡意的挑釁,墨恩斯只是垂下眼簾,苦笑了下,“是的,我承認我嫉妒了,即使發生了這樣的事,你們仍然互相信賴,互相鼓勵。”

    “于是我就在想,當初他為什么會背叛我?我們從未陷入過無法解決的困境,也沒有劫難橫在我們面前,僅僅是為了眼前的利益,他便與我反目成仇。”

    墨恩斯隨手將酒杯放在桌上,側頭去看落地窗外的星光,銀白色的發絲散落在臉側。

    江野還是第一次看到墨恩斯這種樣子,他描述不清楚,就只是覺得有一種很真實的感覺,就是那種“啊,原來他這樣完美無缺又刀槍不入的人也會傷心,也有脆弱的一面。”

    江野甚至都有點兒愧疚了,覺得自己剛才句話太過分。但他還沒下賤到反過來跟墨恩斯說對不起,不落井下石已經算是維持住了做人的底線。

    他猶豫了幾秒,慢吞吞地挪過去,坐在了離墨恩斯最遠的沙發扶手上。

    “你也別瞎想了,等找到了他,問問不就知道了。”江野是覺得親人之間沒有解不開的矛盾,或許當初是個誤會也說不定。

    其實江野也是陷入了一個誤區,或者說是犯了和墨恩斯同樣的毛病。

    墨恩斯跟自己兄弟的關系很糟糕,就覺得全天下的兄弟感情都是虛假的,而江野明明不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么,卻覺得還有挽回的余地,歸根結底都是盲目的以己度人。

    墨恩斯笑了笑,“你說的對,現在鉆牛角尖是沒有意義的,等我找到他,讓他徹底魂飛魄散,一切煩惱都會隨之消失。”

    “……”江野覺得自己就多余過來安慰他。

    他搶過墨恩斯的酒杯,把里面剩下的小半杯酒一口氣喝了,伸出手指用力點了點墨恩斯,“總之你給我記住,江北不喜歡你,你以后少打他的主意。”

    “那當然,親愛的,畢竟我只愛你。”墨恩斯上下打量著江野,調侃道,“雖然你是一顆怎么也暖不熱的冰塊,但總能煮沸的吧。”

    江野面無表情地吐槽,“你要把我放鍋里煮了吃嗎?”

    “未嘗不可呢。”墨恩斯靠在沙發上,單手支著下巴,借著一點兒醉意,放松地開著玩笑,“你一看就很好吃。”

    “神經。”江野懶得再跟他廢話,翻了個白眼就要走。

    墨恩斯拉住他的手,“星星,再陪我一會兒吧,時候還早呢。”

    江野的視線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感受到了一種很強烈的挽留的意味。

    墨恩斯輕聲問:“星星,我們同床共枕整整一年,你真的對我一點兒感情也沒有嗎?”

    “不,我愛你啊。”江野輕飄飄地道,他現在已經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句謊言。

    墨恩斯想聽什么,他就說什么,想讓他做什么,他就做,不再有任何反抗。這不就是他原本想要的嗎?

    “我想聽真話。”墨恩斯深沉地凝視著他的眼睛,似乎想把他看穿,看清他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江野忽然嗤笑一聲,“別鬧了,我說真話你就會生氣,就會拿江北來威脅我,我哪敢啊。”

    “而且就算我不說,你心里應該也很清楚,我們沒有正常的初遇,也沒有正常的交往,我們之間只有欺騙、壓迫和控制。”

    “好,我現在已經完全屈服了,你又想要這個聽話的寵物真心愛你,做什么白日夢呢,洗洗睡吧!”

    江野用力甩開墨恩斯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無暇顧及墨恩斯的反應,現在的江野滿腹怒火,怨氣沖天。

    他討厭墨恩斯在做了那么多壞事之后,又反過來擺出一副無辜的模樣,質問自己為什么不愛他。簡直就是神經病!變態混蛋!大傻X一個!

    再怎么說,該委屈的也是江野,還輪不到他墨恩斯。

    江野的怨怒一連維持了整整兩天,墨恩斯反常地沒去找他的麻煩,大概是能看出圍繞在他身邊的、殺人于無形的黑氣。

    直到在花園里遇到樂師之后,江野的心情才好點兒。

    這兩天樂師一直不在宮殿,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江野很高興能在紗幔后重新看到他的影子。

    他搬了個凳子坐在紗幔旁,聽他演奏豎琴和風笛。

    樂師彈了幾分鐘便停下了,他用很輕巧的聲音說道:“江先生,送給您的曲子已經譜好了,您要聽嗎?”

    江野驚訝,“這么快?”

    他對音樂沒什么研究,但總以為一首曲子怎么也得花費數月的工夫。

    “好呀,讓我聽聽吧。”江野身體微微前傾,臉上露出很感興趣的表情,“不過我是個粗人,可能不太會欣賞,也不會點評,你不要嫌棄我。”

    樂師笑笑,“不會的,但是在聽之前,我想問問您,您現在還想離開阿爾蘭蒂斯,回到屬于自己的世界里嗎?”

    江野眨了眨眼,不明白樂師為什么會忽然拋出這個與音樂完全無關的問題,他警惕起來,“你不會是替墨恩斯來試探我的吧?”

    “當然不是,但我很需要您確切的答案。”

    “……”江野認真思索了一會兒,他不覺得樂師會傷害自己,便如實回答:“想,當然想,我本來打算忍耐一段時間,先把江北送走,但墨恩斯很謹慎,這可能需要十幾年。”

    十幾年…江北現在二十二歲,那幾乎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階段了,竟然要蹉跎在這種鬼地方。這和坐牢唯一的區別就是,至少犯人的生命安全還能得到保障。

    “我明白了,那我現在就把曲子給您,這是為了回報您曾經幫助過我。”

    樂師的聲音變得很低,頻率也變得非常奇怪,江野有種莫名的感覺,就是現在只有他一個人能聽懂樂師在說什么。

    他說:“明天大人會離開白月宮殿,前往遙遠的北方城鎮,直到傍晚才會回來。”

    江野疑惑地歪了下頭,“這是什么?新曲子的歌詞嗎?”

    “您知道我在說什么,江先生。”樂師不急不緩地繼續說著,“等明天大人離開后,您從后門走,坐上馬車,西行二十公里,再穿過一道峽谷,就能看到人類的礦場。”

    “大人在那里開了一道巨大的門,方便人類運送器械和礦石,礦場工人很多,您可以找機會混進去。”

    “力量越強的生物越難通過門,所以大人他是無法越過墻壁的,您只要離開阿爾蘭蒂斯,就安全了。”

    得到了這樣重要的信息,江野并未欣喜若狂,他沉默了一會兒,“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你幫我逃跑,如果讓墨恩斯知道了,他不會放過你的。”

    “我明白,但是我仍然要這樣做,因為你是我的朋友,不久前你還幫我擺平了大麻煩。”

    江野試圖辯白:“可是,那只是舉手之勞,我并沒有付出什么代價,但你現在卻是冒著生命危險來幫我…”

    “江先生,我覺得朋友不是貿易關系,不需要講究等價交換。”樂師輕輕撫弄琴弦,彈了幾個江野熟悉的音調,“您不開心,我想幫您,就是這么簡單。”

    平時溫溫柔柔的人,現在卻那樣的堅決、果斷,江野有一瞬間為自己的猶豫感到羞恥。

    他抬起胳膊,隔著紗幔握住了樂師的手,“我知道了,謝謝你。”

    第064章 這還是國內嗎?

    江野把樂師的計劃跟江北一說, 江北也表示贊同。

    他確實對阿爾蘭蒂斯很感興趣,但也明白自己呆在這里就是生活在捉摸不定的云層之上,隨時有掉下來摔個粉身碎骨的風險。

    不管是他, 還是他哥,兩條性命都捏在墨恩斯手里,這樣活著總歸是不踏實, 還是回自己的地盤更好。

    只是如果條件允許,他想搞點兒紀念品回去,也不算白來一趟。

    江北從腳邊撈起一只毛茸茸的喀索爾食心魔, 興致勃勃地征求江野的意見, “我能帶這只小羊一起走嗎?我一直想養只與眾不同的寵物。”

    江野:“不行, 但是你可以把它烤成羊肉串,帶著路上吃。”

    “那還是算了…”江北可舍不得把這么特殊的山羊烤了吃,而且聽說它喜食人類內臟。倒不是從倫理道德上無法接受,主要問題是食肉動物的味道一般都不怎么好。

    第二天,一切正如樂師所說,墨恩斯很早就出去了。

    江野臨走前去見了樂師一面,交給了他一樣東西, 才和江北一起往后門去。

    江野順手牽羊, 偷了兩匹馬。

    雖然樂師建議他坐馬車, 舒適度和安全性都更高,但江野覺得那樣目標太大,有些招搖。

    偷來的馬也不一般, 身型高大俊美, 鬃毛雪白, 四肢修長。它們頭生長角,腳踏銀蹄, 雙眼像藍寶石一般,就像神話中的獨角獸。

    最開始它們還不愿意配合被偷,扯著脖子死犟,江野小心翼翼地抓過它們的韁繩,抬起手讓它們聞了聞自己右腕的紋身。

    寄宿在里面的黑弓原本是墨恩斯的東西,還殘留著他的氣息,獨角馬低頭嗅聞,因為這一點兒氣息而將江野認作了主人,乖乖跟在他后面,甚至還很有靈性地學著主人的樣子,把馬蹄聲放得很輕。

    幸好宮殿里的傭人們從未將他們當作囚犯,沒人監視他們的動向,兩人兩馬偷感十足地從后門溜了出去,來到靠近山巒的崎嶇小路上。

    即使是從來沒有騎過馬的人,也能很好的駕馭獨角馬,它們聰明而且溫順,會調整自己的步伐和姿態,即使騎手在馬背上睡著了,也不會掉下來,比高中宿舍的上鋪還要安全。

    獨角馬的腳程也非常快,不到中午,江野已經能看到那些聳立于樹林之上的明黃色塔吊機了。

    “江北,剩下的路我們步行過去。”江野揪著獨角馬的鬃毛,從它身上爬下來,順手拍了拍它的脖子,“好孩子,你們回去吧。”

    老馬識途,兩匹獨角馬沿著來時的路回去了,江野和江北矮下|身子,借著灌木叢的掩護,躡手躡腳地潛入了這座礦場。

    進入時江野看到了那道淺藍色的半透明結界,很大,像一個透明的碗倒扣在整座山上。

    但那只是用來提防怪物的,人類可以自由通過,江野穿過去的時候只感覺涼涼的,沒有受到任何阻力。

    規模宏大的灰礦礦場上人來人往,年輕力壯的工人們戴著探照燈頭盔,穿著熒光橙的施工馬甲,穿梭于各個礦坑中。

    頂錘式鉆探機、掘進機、鑿巖機……各種大型機器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遠處不時傳來砰砰的噪音,那是使用炸藥的爆破聲,灰塵與砂石向四處炸開。

    滿載著灰礦石的貨車有序向西邊開去,繞到了一堆金屬集裝箱后面,等這些車子再開出來的時候,后車廂已經空了。

    江北藏在樹后,低聲道:“門一定在那里。”

    “我們去搞兩件衣服穿穿。”江野的聲音并沒有刻意降低,礦場的噪音太吵了,每個人都專心著自己的工作,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

    但江野卻眼尖地注意到了有兩個落單的工人,他們剛卸完貨,正站在一輛小型貨車旁抽煙。

    江野招了招手,示意江北跟上。

    兩人默契十足地摸過去,不約而同地從地上撿了塊板磚,幾乎是同時拍暈了那倆工人。

    貨車遮住了犯罪現場,恰到好處的爆破聲也掩蓋了身體倒地的聲音,江野把他們拖進灌木叢,換上了他們的安全帽、沾滿灰塵的工裝外套,以及最顯眼的橙色施工馬甲。

    最后他們在臉上抹了幾道黑灰,猛一看就和那些工人幾乎沒有區別。

    江野拉開車門,車鑰匙還插在上面,江北坐在了副駕駛上,沒系安全帶,方便隨時逃跑。

    江野雖然有駕駛證,但是沒開過貨車,研究了一會兒才踩下油門,轉動方向盤,跟著運輸車隊往“門”那邊駛去。

    那扇門……與其說是個門,不如說是個巨大的黑色門框,造型簡陋,中間只有一片虛無的白色,看不清外面是什么情況。

    門寬大概二十米,門頂足足有十幾層樓那么高,江野認真盯著前面貨車的車尾,緩慢前行,掌心微微冒汗。

    就在這時,一輛新的貨車加入了車隊,正好插在江野前面,江野只好停下車,讓它先過去。

    那輛貨車比其它車都要大,開放式貨廂里載著的不是礦石,而是一個堅固的大鐵籠子。

    江北直起身子,“哥,你看那是什么?”

    鐵籠子里關著的好像是一堆灰色石頭,但仔細看就能從那堆石頭上分辨出頭部、軀干以及四肢。石頭人像北極熊一樣大,蜷縮在籠子角落,不斷發出凄慘的哀鳴,聽起來就像是狂風的呼嘯。

    “那是活山的幼崽,看著剛出生沒多久。”江野皺起眉,手指煩躁地敲著方向盤,“不對,墨恩斯送給W的這座活山已經死了很久了,不可能孕育后代。”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違背了與墨恩斯的約定,去了結界外面。”

    江野就知道W費了那么大工夫,不可能只拿到一座礦山就滿足了,他們一定趁著墨恩斯不注意,離開結界在更多的活山身上建立了礦場。

    因為他們有了新門,而且是一扇巨大的門,就代表他們可以運送更多武器和人員進來,或許就沒那么害怕怪物了。

    W的做派一向如此,大不了就用重武器去扛,用數不清的人命去填,總之他們不會放棄眼前這巨大的利益。

    連剛出生的“嬰兒”都不放過,同為人類,江野對此感到羞恥,但這些和他沒有關系,他現在只需要想辦法通過那扇門。他已經看到門旁有許多荷槍實彈的守衛了。

    運送活山幼崽的貨車停在門前,守衛高聲說了句什么,駕駛艙的門開了,司機下來用黑色的雨布遮住了籠子,然后才將貨車開過大門。

    下一個輪到江野,他定了定神,把車勻速開了過去。

    檢查比他想象得要更加寬松,灰礦場情況特殊,講究的是嚴進寬出,外來人員進入需要非常嚴格的盤查,而里面的人出去則不需要過多檢查,畢竟有這扇門存在,礦場內部肯定都是自己人,誰也想不到江野他們會混進來。

    守衛只是登記了車牌號,便揮手放行。

    江野松了口氣,正要向前走時,守衛看著輪胎的深度,忽然又攔住了他們。

    他高聲說了幾句話,好像是問句,但因為是英文,再加上周圍的噪音影響,江野沒聽懂他在說什么。

    江北低聲道:“哥,他問我們車廂為什么是空的。”

    車廂當然是空的,因為江野根本沒時間等著工人把剛卸完貨的車廂裝滿。他想了想,冷靜道:“江北,告訴他,車子引擎壞了,要出去修。”

    現在也只能賭一把了,但愿維修廠在外面。

    江北用英文轉述了江野的話,守衛沒有過多懷疑,擺手讓他們趕緊過去,別擋著后面的車。

    江野松了口氣,踩下油門開了過去。

    他們非常幸運,門的另一邊不是那座有電梯門的無人島,而是一片繁華的工業園區,這里的人比礦場還要多,全部都是隸屬于W的員工,各種膚色和年齡都有。

    這更加方便了江野和江北混入人群,他們在公共衛生間里換了衣服,洗干凈臉,順便偷了兩張員工證,若無其事地插卡開門,離開了這里。

    走出那座聳立著無數煙囪與高樓的工業區,來到明亮而熱鬧的大街上,江野終于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雖然其中混雜了些許汽車尾氣,讓他略有些不習慣。

    他看著摩天大樓上的英文熒幕,神情一滯,“這是給咱們干哪兒來了?這還是國內嗎?”

    “很明顯不是。”江北觀察著街道上的公交站牌與店鋪櫥窗,“這里應該是美國吧。”

    江野:“……真沒想到人生中第一次出國,是以這種方式。”

    他嘆了口氣,攤開手表示自己現在兩袖清風,“現在怎么辦,咱們怎么回去?今晚住哪兒都是問題,可能要露宿街頭了。”

    “那倒不至于。”江北淡定地從兜里掏出一個皮夾,“剛才偷員工證的時候,我順便偷了個錢包,里面有三百二十五美元,至少這幾天我們可以先找個汽車旅館住下,然后去唐人街找老鄉想想辦法,應該可以找到偷渡回國的門路。”

    “……”江野豎起大拇指,“雖然有點兒對不起那個倒霉蛋,但是,干得漂亮。”

    ……

    傍晚,墨恩斯乘坐馬車回到宮殿時,看到兩匹雪白的獨角馬在臺階旁徘徊。

    他微微皺起眉。

    這些漂亮的生靈一直都很溫順,從來不會亂跑,除非有人騎著它們出去,又放它們獨自回來。

    看到這兩匹馬時,墨恩斯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測,當他進入花園時,也沒有看到江野出來迎接自己,就知道大概發生了什么。

    樂師仍然呆在紗幔后面,他并沒有像往常那樣,用優美的演奏來迎接主人回家,只是沉默以待,于是墨恩斯便也猜到了江野是如何逃跑的。

    “是你告訴他門的位置,還有我的行程?”

    樂師沒有辯解,“是的,我幫助江先生逃走了。”

    墨恩斯盯著他看了幾秒,“樂師,還記得你是什么時候來到白月宮殿的嗎?”

    樂師低下頭,“我記得,大人,是在兩千三百年前。”

    “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嗎?”

    “我知道,我背叛了您。”

    “你也知道,我不會容忍一個叛徒。”

    墨恩斯沒有再看他,徑直穿過花園,神情冷漠,“看在江野把你當作朋友的份上,我沒有興趣再折磨你,自裁吧,給你留個全尸。”

    隨后他又叫出隱藏在影子中的黑袍骷髏,準備讓他去聯系宋云生。墨恩斯本人確實無法離開阿爾蘭蒂斯,但這不代表他在密特斯伽沒有爪牙。

    樂師卻在此時開口了,他沒有求饒,只是掀開紗幔,伸出一只手,“大人,江先生臨走前,托我把這個交給您。”

    他手里拿著的是一封信。

    第065章 入鄉隨俗

    那封信的信封純白色, 壓制了精致的鈴蘭花暗紋,一看就是偷偷從書房里拿的。不過上面既沒有火漆也沒有印章,封口還只封了一半, 另一半沒壓緊,邊角翹了起來。信封上有幾道褶皺,看得出信的主人比較粗心, 曾經隨意將它塞進衣兜。

    墨恩斯接過信封,展開信紙,一眼就認出了江野的筆跡。

    江野寫字并不是特別好看, 但一筆一畫都很清楚。

    新的內容是這樣的: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 我已經跑路了, 但是別擔心,我還會回來的。”

    “我仔細想過了,就算你不能離開阿爾蘭蒂斯,但你仍然能通過各種方式打擾我們的生活,甚至像上次那樣,直接搞綁架這種把戲。”

    “只要我在他身邊,他就永遠得不到安穩的生活, 所以我決定了, 把江北安頓好, 我就會回去。”

    “你要是還有點兒良心,就給我一周的時間,這期間別讓人來騷擾我們。”

    “還有一件事很重要!”(唯獨這句話寫得非常大, 是其它文字的好幾倍。)

    “樂師答應給我譜一首曲子, 我還沒有聽過, 希望我回來之后能聽到他親手給我彈奏,否則我會很難過的, 然后我會讓你也很難過,明白嗎?”

    墨恩斯看完這封簡短的信,臉上并沒有露出什么表情,他側頭看向樂師,“你看過這封信了嗎?”

    “沒有。”

    墨恩斯捏著信紙的一角,將整封信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似笑非笑,“他想保你一條命呢,你真是交到好朋友了。”

    樂師波瀾不驚,“江先生總是這樣善良,全心全意地為別人考慮。”

    墨恩斯不屑地冷笑一聲,但卻無法壓制住內心翻涌的陰暗情緒,他承認自己嫉妒了,而且是一種非常卑劣的嫉妒。

    他自居為江野的愛人,竟然連他的親人和友人都容不下。

    只有信紙上那句“我還會回來”,帶給了墨恩斯些許安慰。

    他緩慢踱步到紗幔旁,在藤椅上坐下,像強迫癥一樣反復將信紙疊起來,又展開,用手指撫平上面的褶皺。

    樂師還是頭一次見墨恩斯優柔寡斷的樣子,剛才召喚出來的黑袍骷髏還沒得到確切的命令,只能一動不動地站在噴泉旁,明亮的燈光讓他有些局促。

    墨恩斯沉默了一會兒,手中的信紙翻折了十幾遍,才緩慢開口:“昨天我和江野吵架了,因為我想讓他也愛我。”

    “其實我明白,這是個多么無恥的要求,一開始我沒給他正常的愛,總想著只要得到他就夠了,那時候他對我來說就像一件特殊的收藏品,我只需要保證他完好無損,而且呆在我的收藏室里。”

    “可是漸漸的,我開始渴望他也能反饋給我感情,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

    “這個卑鄙的愿望讓江野很生氣……或許更多的是委屈,雖然他一直在罵我,但我感覺他就要哭出來了。”

    墨恩斯用手指撫摸著信紙上的某一行字跡,“江野說他會在一周內回來,你相信嗎?”

    樂師老實道:“不確定。”

    “我想試著相信他一次。”墨恩斯如此說道,他看向等候在一旁的黑袍骷髏,“不用去找宋云生了,你退下吧。”

    ……

    特護病房內。

    “你感覺怎么樣,身上有什么地方疼嗎?”宋云生坐在病床邊上,手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

    半躺在病床上的是他的妻子陳亦佳,因為長年臥床,她的臉色蒼白,身體瘦弱,手臂細得幾乎沒什么肉。

    但除此之外她并沒有什么明顯的病灶,相反,她很漂亮,柔軟微卷的長發披散在肩頭,齊劉海兒,眼神很純凈。

    其實一般來說像她這樣的情況,為了方便護理,無論男女都會把頭發剪得很短,但宋云生卻不同意,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最喜歡這個發型,也曾聽她無數次嘮嘮叨叨說自己這個劉海多么襯她的臉型。

    所以兩年來宋云生不厭其煩地為她打理頭發,盡量保持與車禍前一致。于是當陳亦佳醒來時,她真的以為自己只是睡了一覺。

    “哪里也不疼,只是覺得累。”陳亦佳笑了起來,臉頰上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不過這也真挺神奇的,我昏迷了這么久,突然就醒了,坐起來的時候把查房的護士都嚇壞了,還以為我詐尸了。”

    “醫生也說不清楚原因,我們就當這是奇跡吧。”宋云生舀了一勺雞湯,吹了吹,喂到她嘴里。

    這確實是奇跡,從阿爾蘭蒂斯帶來的奇跡,在給陳亦佳喝下墨恩斯給的藥之后,她第二天就蘇醒了,除了有些虛弱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副作用。

    但宋云生仍然有些擔心,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和墨恩斯達成長期合作關系,拿到更多的藥,這樣一來萬一以后再有什么意外,他也能從容應對。

    陳亦佳咽下送進嘴里的雞湯,笑道:“真好喝,你的手藝一直這么好。”

    她盯著宋云生的臉看了好大一會兒,眼睛亮晶晶的,“好久沒見你了,讓我多看看。”

    爾后她垂下眼,拍了拍宋云生的手背,輕聲道,“老公,這兩年你辛苦了。”

    宋云生故意逗她,“完全不辛苦,這兩年我既能欣賞你的美貌,又不用聽你嘮叨,陪你逛街,好處都讓我占了,別說有多快活了。”

    “你個混小子,就知道你嘴里吐不出象牙來。”陳亦佳作勢要打他,宋云生連忙抬高了端碗的右手,騰出左手來跟她過招。

    倆人像小貓打架似的,舉著爪子你扒拉我我扒拉你,病房門就是在這時候被推開了,外面身穿黑西裝的男人撞見自己上司正打情罵俏,有些尷尬,但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報告:“宋哥,公司那邊出了點兒問題。”

    宋云生鎮定地點點頭,“知道了,我現在過去。”

    陳亦佳不安地拉住他的手,“沒事吧?”

    “沒事,估計是客戶那邊有什么新要求。”宋云生騙她說自己在一家服裝公司做銷售經理,他非常擅長偽裝,相愛多年,陳亦佳從未懷疑過。

    “你先把雞湯喝了,等會兒媽就過來了,晚上好好休息。”

    宋云生叮囑完,才穿上外套走出病房。

    門一關,他的臉色就變了,“怎么回事?”

    那下屬緊張地匯報道:“門庭那邊傳來的消息,有兩個員工的證件不見了,電腦里有他們離開工業園的打卡記錄,是在今天下午兩點左右,但那時他們正在和其他人一起工作。”

    “兩個人?”宋云生心中涌起不祥的預感,“你馬上訂機票,我現在就過去,不,來不及了,跟上面申請專機。”

    “還有,派人去江野的公寓盯著,一旦有什么動靜,立刻通知我。”

    但宋云生覺得那里應該逮不到人,門庭在美國,江野即使從阿爾蘭蒂斯逃出來,身上沒錢,也沒有護照,沒辦法短期內回國。

    也就是說,江野現在必然還躲藏在那座對他來說無比陌生的城市里。

    啪!

    江野用力拍了一下柜臺,雙手撐在臺面上,上身前傾,用他那不太熟練的英文艱難地說道:“我已經說了三遍了,我成年了,成年了,二十五歲!為什么不給我辦入住?”

    坐在柜臺里面的胖大叔語速很快的說了一大堆,江野一句都沒聽懂。他扭頭問江北,“他嘰哩吱哇地說什么呢?”

    江北無奈地翻譯,“他懷疑我們是離家出走的叛逆高中生,而且不滿十八歲,不愿意給我們辦入住。”

    江野無語極了,他抬頭看了看室內老舊的裝修,生銹的招牌,漆黑的走廊,還有坐在沙發上東倒西歪的醉漢,“你不是說像這種旅館,連罪犯都愿意招待嗎?”

    這家旅館開在最混亂的紅燈區,他們光是平安走進大門都花費了不少工夫。

    “可能在這邊,招待未成年人比招待罪犯罰得更嚴重?這也沒辦法,在西方人眼里,東方人長得是比較年輕。”

    江北拍拍江野的肩膀,讓他后退,“我來試試吧。”

    他過去跟胖大叔說了幾句話,胖大叔便收下他遞來的鈔票,拿出了房間鑰匙。

    “搞定了。”江北用食指勾起鑰匙環,轉了兩圈。

    江野好奇地跟著他往樓上走,“你跟他說了什么啊,他怎么忽然又同意了?”

    “就實話實說唄,我說我們是外國人,只是看起來年輕,其實已經二十多歲了。”江北摸了摸下巴,“哦,還有,我們剛搶劫了一家便利店,被警察通緝了,急需一個落腳的地方。”

    江野:“???都這樣了,他還讓我們住?”

    “入鄉隨俗嘛,這樣反而有親和感,你信不信,像這種黑旅館,一塊招牌掉下來,能砸死三個搶劫犯。”

    江北打開門,狹窄的房間一覽無余,除了一張木板床和一套桌椅之外,就沒有其它家具了。房間沒有窗戶,燈只有一個,連衛生間都沒有,想解決生理問題還要去外面的公共廁所。

    但這完全對得起它的價格——十五美元一晚。

    而且外面人員混雜,正好可以掩人耳目。

    江野放松地躺在床上,拍拍身邊的空位,“來吧,咱倆擠擠。”

    江北只是坐在了椅子上,他不像他哥那樣沒心沒肺,憂心忡忡道:“現在墨恩斯一定已經發現我們不見了,他和W是交易關系,那邊為了保住礦場,一定會派人來搜查。”

    江野看著低矮的天花板,沒由來地說了一句,“不一定。”

    “嗯?”

    “我覺得不一定會有追兵。”江野坐起身,盤腿坐在床上,認真地道,“墨恩斯其實沒那么…”

    他說到這里又停住了,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墨恩斯這個人,他只是隱隱有種感覺,自己那封信一定能起作用,墨恩斯也會因此發生一些好方向的改變。

    但這些話他不能跟江北說,他不會同意自己一個人回去的,但如果江野不守信,這次逃亡便沒有任何意義,終歸只是白費勁。

    所以江野閉上了嘴,雖然他們兩個誰也騙不了誰,但只要謊言不說出口,就沒辦法拆穿。

    第066章 收工嘍,吃飯去

    早上七點, 江野坐在臨街的快餐店里吃早餐:一個煎蛋三明治和一份炸得焦焦脆脆的薯條,根據他的口味,蘸芥末醬和蛋黃醬。

    江北坐在他對面, 埋頭看著本市的地圖。

    剛才他們假裝游客去報刊亭問路,那老板熱情地送了他們一份地圖,上面細致的標注了各個區域的建筑、道路和地鐵站。

    看地圖的任務交給了江北, 江野叼著薯條,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街道上的行人。

    他們昨天度過了一個相對安穩的夜晚,除了窗外時不時有打架罵街的聲音, 以及后半夜遙遠的地方傳來奇怪的鞭炮聲之外, 他們并沒有受到什么打擾。

    江野覺得是他那封信起作用了, 正如他所想的那樣,墨恩斯還是有點兒微不足道的良心在的。

    早餐之后他們回到那家隱藏在巷子深處的小旅館,一進門,江野就覺得不太對勁兒。

    原本癱倒在沙發上的醉漢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個戴帽子的男人,一個膝蓋上放著筆記本電腦,手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另一個在看報紙, 報紙遮住了他的臉, 只露出一雙深邃的淺褐色眼睛。

    江野記得出門時,胖老板正坐在柜臺里一邊吃漢堡,一邊斜靠在沙發椅里打游戲。現在他仍然在打, 只是坐直了身體, 而且看起來有些緊張, 眼神總是往四周亂瞟。

    走廊里非常安靜,仿佛那些吵鬧的客人突然全部退房了。

    江野站住腳步, 神色自若地捂住肚子,“江北,我好像沒吃飽,要不要再出去喝杯咖啡?”

    江北立刻明白了他的暗示,也發現了周遭劍拔弩張的氣氛,他點了點頭,便打算和江野一起轉身出門。

    與小旅館只有一墻之隔的另一條街道深處,一輛黑色的商務車靜靜停在長滿爬山虎的墻壁旁,宋云生坐在寬敞的后座,支起的金屬桌上擺著兩臺電腦,屏幕被近二十個監控畫面分成了有序的小方塊。

    埋伏在旅館內外的一共十七個人,每個人身上都帶著無線耳麥和微型攝像頭,所以宋云生可以坐在車里,遠程操控這場追捕。

    “江野察覺到了,不能讓他們離開。”宋云生按住對講機,果斷地下達命令,“一號,你去守住大門,把門關上,二號靠近他們,但不要動手,逼迫他們往樓上走。”

    旅館內,江野和江北剛往門口走了兩步,那個敲打鍵盤的男人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到門前,用力摔上了門。

    “吵死了!給我安靜點兒!”他火冒三丈地說著,似乎遠處街道上汽車的喇叭聲打擾了他的工作。

    他關上門之后,就背靠著門框開始打電話,并且神經質地罵罵咧咧,手舞足蹈,嘴里不時冒出一些難懂的英文俚語。

    江野猶豫地停下腳步,他不清楚這人是不是真的被上班逼急了,畢竟那個精神狀態還挺真實的,江野剛開始參加工作時,也是這個隨時會爆炸的樣子。

    看報紙的男人也站了起來,向江野靠近,但最終他只是繞過江野,到柜臺旁的自動售賣機里買了包煙。

    江野感覺在這里不太安全,他低聲道:“我們先回房間吧。”

    江北點頭,兩人一同往樓上走。

    宋云生:“很好,等他們進入走廊,就開始行動,六號、七號把麻醉劑準備好,其他人守住所有出入口。”

    “還有,盡量避免使用暴力,兩個都要抓活的。”

    這間旅館沒有電梯,從前廳到二樓必須經過一道長而狹窄的樓梯,樓梯上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所以宋云生的手下都蹲守在一樓和三樓,只要江野回到房間,他們就會上下包夾,來個甕中捉鱉。

    江野走在踩起來會咯吱作響的木質樓梯上,臉色沉郁,江北掃視著周圍的情況,“哥,剛才那個肯定是追兵,像那種衣著考究的人不會住這種旅館的。”

    江野沒說話,他有些走神了。那些人毫無疑問就是沖著他們來的,也就是說他留給墨恩斯的信沒有起作用。

    是他太天真了,居然奢望自己的承諾能夠換來江北的安全和自由,墨恩斯是不會相信他的,甚至根本不會在乎。就算他發誓一周內會主動回去又如何,墨恩斯有足夠的手段更快地把他抓回去,這才符合他的一貫作風:完全的掌控,徹底的壓迫。

    更讓江野難過的是樂師,他如今的處境一定很艱難,甚至生命都難以保障。

    一想到這里,江野的心情愈發沉重起來。

    “哥?哥!”江北加重語氣叫他,這才把江野從沉思中喚醒。

    “情況我大概明白了。”江野很快便冷靜下來,“你跟我來。”

    他們來到二樓,江野徑直往前走,路過203的時候,他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表情自然得就好像那不是他們昨晚入住的房間。

    江北默不作聲地跟在后面,江野來到走廊盡頭的208房間,掏出鑰匙,把掛在上面的小金屬圓環拆下來,擰成一根鐵絲的形狀,捅進了門鎖里。

    這里用的都是老式門鎖,很容易就撬開了,江野二人迅速進入房間,反鎖上房門。

    208房間與203沒什么區別,都是簡單的一床一桌,唯一不同的是,因為這間房在走廊盡頭,靠著外墻,所以有一扇外窗。

    窗戶不大,但足夠一個成年人通過,上面釘著一層銹跡斑斑的鐵絲網,年久失修,有些地方已經風化了。

    江野趴在門上,聽著走廊里的動靜。

    沒一會兒,外面便傳來紛亂的腳步聲,來人分成兩撥,一波守在樓梯口,另一波則包圍了203號房。

    江野知道他們很快就會闖入房間,然后發現自己不在那里,接著他們會一間一間地搜尋,找到208只是時間問題。

    時間緊迫,江野不敢再耽誤,當機立斷扯過一旁的床單,裹在右手上,在鐵絲網邊角處用力砸了幾下。

    哐!哐!

    非常巧,江野砸窗戶的聲音和外面砸門的聲音重合了,很快鐵絲網右上角的螺絲被砸得松脫開來,他抓住鐵絲網,用力拽了下來,然后打開窗戶,招呼江北,“快走。”

    兩人一前一后順著墻邊的下水管道滑了下去,迅速跑進旅館后面的巷子里。

    宋云生的車就停在那里。

    他眼睜睜地看著江野和江北從旁邊經過,幸虧后車窗是單面玻璃,他們沒看到是誰坐在里面。

    宋云生抓起對講機,怒氣沖沖地罵人:“你們都是一群吃干飯的嗎?人跑了都不知道!”

    旅館里的人都是從雷因那邊借來的,中文一般,只能聽懂普通的指令,所以完全搞不懂宋云生在罵什么。

    領頭的那個小隊長不確定地問:“宋先生,什么意思?是要收工吃飯嗎?”

    “……”

    宋云生氣得頭暈,血壓飆升,他深呼吸了幾次,拿起了另一個對講機。

    還好他提前有所準備,額外從W組織叫過來一個狙擊手幫忙。

    那人正在不遠處某座大樓的天臺上待命,從他的高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旅館周圍的情況,江野和江北完全暴露在他的瞄準鏡里。

    但宋云生不可能讓人在這場追捕中使用實彈,狙擊手用的是一把遠程麻醉槍,雖然射程和精準度遠不如真槍,但今天沒有風,光線也很好,這個距離足夠了。

    “不能讓他們離開,你可以動手了。”宋云生命令道。

    江野走在巷子里,頻頻回頭,他輕輕搓著手臂,不安道:“甩開他們了嗎?我總覺得不太安全。”

    “應該吧,沒人追上來。”江北也不太確定。

    不管怎樣,他們跑得太輕松了,完全避開了正面沖突,這讓他不得不懷疑還有其它陷阱,因此他一直向四周張望,不放過周圍的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他就是在這時發現了對面天臺上瞄準鏡的反光。

    今天的天氣太好了,陽光如此明朗,于是那一點反光也格外刺眼,江北是生活在和平社會里的普通人,所以他沒有第一時間辨認出那是什么東西。

    他迷惑地盯著那反光看了幾秒,才猛然意識到那是什么。

    與此同時,他聽到了非常清晰的槍聲。

    “哥,躲開!”江北失聲喊了出來,他用力推開江野,一顆子彈從他后背穿過,從左前胸射出,帶著一道淋漓的鮮血。

    有幾滴溫熱的血濺在了江野臉上,他睜大眼睛,看著江北軟綿綿地倒在地上,整個人都僵住了。

    商務車內,宋云生握著對講機,也愣住了。

    剛才那個聲音,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不像是麻醉槍。即使對方裝了消音器,可火藥在彈膛里爆炸的聲音是無法完全掩蓋的,更何況狙擊手的位置離他并不算太遠。

    宋云生猛地推開車門,從車里下來,他看到江北倒在地上,鮮血已經在他身下形成了一片血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宋云生抓著對講機,厲聲質問,“誰讓你用實彈的!我不是說過要用麻醉槍嗎!”

    狙擊手冷漠回答:“這是上面的命令,他們說只要江北死了,江野就不會再對這邊的世界有牽掛了,他會乖乖留在阿爾蘭蒂斯,能給我們減少很多麻煩。”

    “牽掛……”宋云生喃喃自語,他恍惚地看向巷子里的兄弟倆,忽然想起了新婚妻子倒在馬路上的那一天,那種幾乎絕望的感覺。

    第067章 虛假的遺言

    江北!江北!

    江野渾身顫抖地跪在地上, 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喊著江北的名字,但人悲傷驚懼到極度時, 是根本發不出聲音的。他的脖子就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掐緊,只能發出模糊的氣音。

    江野雙手徒勞地按著江北胸前的血洞,試圖止住那噴涌而出的鮮血, 但血仍然止不住地從手指間的縫隙中涌出來。

    “不,不……”江野腦子亂成一團,那些曾經在培訓課上教過的急救方法一個接一個閃過腦海, 卻全都抓不到要領。

    到底要什么樣的急救, 才能挽救一個胸口中彈的人的性命。

    他只能盡力捂住江北的傷口, 慌張地抬起頭,看到宋云生之后便焦急地向他求助,“快!快叫救護車!求你了,救救他!”

    宋云生呆站在原地,臉上那種圓滑世故已經完全消失殆盡。

    有人從身后接近了江野,而后者毫無察覺。

    江北躺在地上,視線已經模糊了, 除了寒冷之外, 他幾乎感覺不到疼痛。他仿佛沉在冰冷的海底, 江野的聲音聽起來那么遙遠,海面上的光線也漸漸消弭。

    但他仍然看見了那個不懷好意從背后接近江野的男人,他拼盡全身力氣, 手指艱難地抓住江野的衣袖, 在他衣服上留下一道血痕。

    “快…快走, 快走……”

    他的聲音非常微弱,聲若游絲, 江野根本聽不清楚,他握住江北的手,幾乎哭了出來,“你別動,你別亂動了,救護車很快就會來的…”

    快走…

    這是江北陷入黑暗中的最后一個念頭,他最終沒能如愿,來人從背后勒住江野的脖子,一塊浸透麻醉劑的白布捂住了他的口鼻,江野甚至沒有掙扎,就昏了過去。

    之后便是噩夢,數不清的噩夢,江野已經不太記得夢里都有些什么,他只隱隱記得那些感覺:恐慌,驚懼,悲痛欲絕,那種胸口仿佛被巨石壓迫的窒息感如影隨形,他知道自己好像永遠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等他驚喘著從噩夢中驚醒時,宋云生正好推開門走進來。

    “準備出發了。”他說。

    江野僵硬地扭頭看他,他忽然跳下床,激動地抓住宋云生的手臂,“江北呢?!他怎么樣了?!你們一定把他送去醫院了,是不是?!是不是?!”

    宋云生愧然低下頭,此時他那些狡猾的招數全然不管用了,他只能用很輕的聲音說道:“對不起,江野…他死了。”

    江野瞬間呆滯在原地,兩行眼淚就那樣毫無征兆地從睜大的眼睛中掉落。

    “不可能,你在騙我,你讓我見見他,求你了,讓我看一眼…”

    “江野。”宋云生按住他的手,盡量保持著冷靜,“你已經親眼看過了,那顆子彈打穿了他的心臟,沒有哪個醫生能治療這樣的傷勢。”

    “我很抱歉,這是個意外,我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江野站在那里,兩眼無神,好像根本聽不到宋云生的話。他就像是一尊抽空靈魂的雕像,只是徒有一個活人的外表,其實整個人已經從內部開始崩潰了。

    “不,不是這樣的……”江野喃喃著,踉蹌著后退了幾步。

    隨后他忽然蹲下身,背靠著床鋪,盡可能地把自己蜷縮起來。

    他用力抱著頭,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崩潰地大哭起來,“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太愚蠢,太傻,如果當初沒有逃跑就好了,如果當初我們根本沒有進山洞…他就不會死,都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

    他簡直就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瘋狂地責怪自己,將一切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

    最后他哭得喘不過氣來,也無法再說話。空氣進入了氣管,嗆得他趴在地上劇烈地咳嗽,后背弓起,全身都在顫抖。

    他的手指死死扣著木地板,指甲縫隙中滲出鮮血,仿佛這種鉆心的疼痛能讓他好受一些。

    自責、后悔、悲傷,一切的一切輕而易舉地壓垮了他,江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的厭惡自己還活在這人世間。

    他忽然爬起來,將床頭柜上的玻璃杯用力地摔在地上,然后他撿起最大的那塊碎片,沒有任何猶豫地,狠狠地劃破了自己的手腕。

    皮開肉綻,鮮血橫流,但江野仿佛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他一下接一下地劃著,將玻璃碎片切入自己的血管,仿佛這樣可以懲罰自己,贖回那些深重的罪孽。

    宋云生見勢不妙,連忙沖上去抱住他,拼命搶奪他手里的碎片。

    掙扎之際他的手也被劃破了,兩人的血一起滴在木地板上,被他們踩得一團糟亂。

    最后宋云生氣喘吁吁地將江野壓在床上,雙手死死按住他的手腕,他狼狽不堪,大口喘著氣,“…遺言,你連你弟弟的遺言都不聽,就要去死嗎?!”

    江野的掙扎驀然停住了,他好像突然恢復了理智,那雙眼睛尖銳得嚇人,“什么遺言?江北說了什么?”

    “他說……”宋云生遲疑了一下。

    其實根本沒有遺言,江北沒能撐到那個時候,但此時宋云生必須穩住他。

    他深吸了一口氣,“你弟弟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活得安穩。”

    “……”

    江野再次哭了起來,用沾滿鮮血的手捂住臉,無聲地、壓抑地,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淚都在這一天流完。

    宋云生知道他不會再去尋死了,小心翼翼地放開了他。

    之后的事情江野幾乎沒有記憶,他徹底地深陷在悲傷中,仿佛時間都停止了,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他不知道醫生是什么時候進來給他包扎傷口的,也不知道是怎樣恍恍惚惚地坐上車,進入了阿爾蘭蒂斯,來到白月宮殿前的空地上。

    宋云生他們很快就離開了,江野獨自一人踏上長而潔白的臺階,月光初上,謙卑的天使雕像的影子輕輕落在江野的腳下。

    他像行尸走肉一般走進了華麗高挑的拱形大門,墨恩斯正在花園里修剪植物,一朵枯萎的玫瑰從剪刀之間掉了下來。

    墨恩斯側頭看見江野,微微有些意外,“你回來的比約定的時間早很多,發生什么事了?”

    ——為了表示自己充分地信任江野,他甚至沒有使用自己遍布密特斯伽的眼線。

    所以他完全不清楚那邊發生了什么事情。

    江野對他的話置若罔聞,樂師的問好聲也被他完全忽略了,他只是覺得很困,很累,內心麻木不仁,只想快點兒找一個黑暗柔軟的地方睡覺。

    他相信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噩夢,只要去睡覺,再醒來,第二天太陽仍然會升起,身邊的人也都還在。他如此堅信著自己的臆想,就好像抓住了一點不切實際的希望。

    墨恩斯看著江野像個沒有重量的鬼魂一般從身邊走過,腳步聲拖得很長,他似乎連抬腳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哭過嗎?離開江北對你來說那么難受?”墨恩斯看著他背影,問道。

    江野沒有回答,事實上他幾乎屏蔽了周圍的所有聲音,他把自己和世界隔離了,孤獨地生活在一個看不見的玻璃罩子里。

    他最終在臥室里找到了床,沒有脫衣服便躺了上去,把自己縮成一團,紅著眼睛,沉沉地睡了過去。

    墨恩斯想追上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但黑袍骷髏卻在此時從石柱的影子里浮現出來。

    他單膝跪在墨恩斯腳邊,用自己更擅長的本族語言說道:“大人,有兩件要緊的事情。”

    墨恩斯猶豫地看了一眼江野離開的方向,最終還是坐回藤椅上,“說吧。”

    “從密特斯伽來的那群人類,他們的礦場已經開到了別的山上,現在規模已經比最初約定的要大上十六倍,成噸的骨骼被運送過‘門’,他們甚至還捕捉了活山的幼崽。”

    很顯然他們被人類占了便宜,但墨恩斯卻冰冷而滿懷惡意地笑起來,“不必理會,這不過是在自取滅亡,他們終歸會給自己的世界招去災禍。”

    黑袍骷髏對此感到贊同,他那顆森白的骷髏頭上下動了動,“還有另一件事,我在來時遇到了另一波人類,他們人數很少,是送江先生回來的。”

    黑袍骷髏停頓了一下,“我聽到他們說,江北死了。”

    墨恩斯臉上的笑意瞬間消退了。

    藏青色紗幔后,樂師的演奏也停了,七弦古琴沉重地砸在地上,發出一聲仿佛長嘆般的嗡鳴。

    第068章 像詛咒一樣

    江北死了。

    這短短四個字不但對江野來說是個噩耗, 對墨恩斯來說也是個壞消息。

    雖然他經常用江北去威脅江野,甚至還嚇唬他說會把江北一點一點的切碎,但他本人是絕對不會傷害寶貴的人質的。

    這倒不是說他有多么的心善, 墨恩斯有自己的考量。

    用某種不近人情的方式來說,活著的江北比一具尸體的價值更大。江北活著,江野就會乖乖聽話, 但江北若是真死了,那他跟江野的感情就徹底完蛋了。

    墨恩斯本以為這是個人人都明白的常識,所以他完全沒想到那些人居然會蠢到這個地步, 竟然會對江北下手。

    更麻煩的是, 居然死在了密特斯伽。

    樂師的聲音從紗幔后傳來, 充滿了擔憂與憐惜,“江先生現在一定很難過。”

    墨恩斯怔了一下,他在這個時候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惡劣的本質。對江北死去的這個消息,樂師的第一反應是同情,而他的反應居然是:麻煩。

    他似乎很難共情到其他人的痛苦,總是第一時間思考與自己的利害關系并尋找對策。如果是別人,墨恩斯便不在乎這些無關緊要的情緒, 可那是江野, 他下定決心要相愛一生的人, 所以他難得地感到了愧疚。

    “我去看看他。”墨恩斯說道。

    他離開了花園,來到臥室。

    里面沒有開燈,窗簾也拉得很緊, 房間陷入在一片濕潤的黑暗中。

    墨恩斯在這黑暗中仍然能清晰地視物, 他看到江野和衣而睡, 蜷縮著躺在床角,這讓那張床顯得很大很空, 而他變得很小,也很脆弱。

    墨恩斯繞到大床另一邊坐下,看到江野緊緊抱著一個蓬松的枕頭,小半張臉都埋在里面。

    他的眼皮微微發腫,眼角更是紅得厲害,臉上的淚痕都沒有完全擦干凈,他一定是哭了很久。

    墨恩斯去吧臺那邊拿了毛巾,浸上溫熱的水,輕輕擦拭他的臉頰和眼睛。

    江野睡得很沉,而且似乎做了什么美好的夢,遇到了想要見到的人,并且把那當成了現實。所以即使感覺被打擾,他也不愿意從夢里醒來。

    墨恩斯小心攤開他的身體,讓他平躺在床上,伸手解開他的扣子,脫去皺巴巴的上衣,準備給他換一身睡衣。

    他這時才發現江野手臂上染血的紗布,微微頓了一下。隨后他一圈一圈地揭開紗布,露出下面血淋淋的傷口。

    手臂上的割傷雜亂無章,從手腕一直散布到手肘,江野動手時一定處于一個非常瘋狂且混亂的狀態中,他割得很深,有的地方甚至皮肉翻開,露出了下面的肌肉組織。

    墨恩斯沉默地看著,他在江野身上品嘗到了那種名為共情的情感,就是這傷口雖然在江野身上,可是他也非常真切地感覺到了痛楚。

    共情,這簡直就是一種殘酷的懲罰,不管再強大的結界,再高的城墻,也無法抵御它帶來的傷害。

    其實這種傷害墨恩斯很早以前就體會到了,例如江野痛苦的時候,他躲在衛生間里劃傷自己臉的時候,還有他哭的時候。

    只是墨恩斯將這種外來的傷害視為攻擊,本能地用惡意去還擊。

    他說自己愛著江野,實際上也確實如此,但因為第一次接觸到愛這種美好的感情,墨恩斯不知該如何應對,他的潛意識將江野視為一個不可控的危險體,總想著去控制他,把他掌控在自己手里。

    他根本不明白這會帶來什么,會傾覆什么。

    墨恩斯拉住江野的手,深深地彎下腰,額頭抵在他的手背上。

    他低聲道:“對不起,星星,對不起。”

    他說得那樣虔誠,就像是在對自己的神明懺悔。

    ……

    第二天江野在墨恩斯的懷抱中醒來,他枕著對方的手臂,一扭頭就能蹭到對方的頭發,甚至能感受到對方溫熱的呼吸、輕輕起伏的胸膛。

    然而江野毫不在乎,他茫然地看向不遠處的窗簾,清晨的光線微微透入,形成朦朧的光暈。

    天亮了,他的夢也醒了。

    江野忽然坐起來,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

    紗布已經換了新的,藥也重新涂過了,江野幾乎感覺不到疼痛。

    他像發了瘋似的用力撕扯紗布,將它們全部扯開,當他看到手臂上那些慘烈的傷痕時,眼中逐漸浮現出令人心碎的絕望。

    傷口還在,那就說明那噩夢才是現實,江北已經不在了,他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面前,再也不會穿著那條舊圍裙推開臥室的門,問他早上要吃什么,再也不會跟他吵,跟他鬧,或者一臉神神在在地和他講那些在網上聽來的詭異故事。

    江北死了,他真的離開了。

    江野用雙手捂住臉,難以自抑地哭了起來,那簡直就像是野獸瀕死的嗚咽。聲音很小,很微弱,但卻非常痛苦。

    墨恩斯把他摟進懷里,他也沒有任何的掙扎,簡直就是一具抽空靈魂的木偶。

    “我很抱歉,星星。”墨恩斯撫摸著他的后背,不斷親吻他的頭發,“你留給我的信,我看到了,我想我可以為此做出改變,所以我選擇等你回來。”

    “我沒派人去追你們,是那些人類擅作主張。”墨恩斯更緊地抱著他,感受著他的體溫,“我說這些不是想澄清什么,也不是推卸責任,我只是想讓你知道…”

    他頓住了,遲疑了很久,似乎是明白自己根本沒有資格說這句話,但他還是說了,“…我愛你。”

    墨恩斯憐惜地整理江野的頭發,“你知道嗎,我聽說被愛著能讓人快樂,也能緩解悲傷,我會永遠愛你,永遠陪在你身邊。”

    江野沒有回應,他只是在哭,但顫抖的身體漸漸安靜下來,他似乎是累了。

    墨恩斯親了親他的耳朵,把他放回床上,蓋好被子。

    “你再睡會兒吧,等下傭人會來送早餐。”

    快到中午時,樂師聽見江野的腳步聲出現在花園里。

    現在江野的腳步聲很好辨認,很沉重,而且慢,幾乎都能想象到江野那個失魂落魄的樣子。

    江野現在確實如此,除了失魂落魄,還不修邊幅,他出現在花園的側門,身上還是昨晚那件墨恩斯給他換上的睡衣,已經被他蹭得起皺,睡褲有一條褲腿被蹭到了小腿處,腳上踩著拖鞋。

    他那頭黑色短發也一團糟,起來之后都沒有梳理,臉上還帶著枕頭壓出來的印子。

    江野慢吞吞地挪到紗幔旁,在藤椅上坐下。

    樂師停止了演奏,他很踟躇地撫摸著琴弦,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最后他只能笨嘴拙舌地問一句,“您吃過早餐了嗎?”

    江野搖頭,也忘記了樂師其實看不見。

    樂師拼命地在心中打著腹稿,然而說出來的話也不盡人意,“大人他其實并沒有和宋云生聯系,他本來是想……”

    “我知道。”在看到樂師還活著的時候,江野就明白那封信還是起作用了。可那又如何呢,江北仍然死了。

    悲傷過重的時候,人會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江野現在憎恨自己,厭惡自己,他篤定是自己害死了江北,一切的責任都該歸咎于他。

    他視線慢慢失焦,紗幔上的金色花紋變得很模糊,也很遙遠,他低聲問:“江北的靈魂有可能保留下來嗎?就像趙隊和大林那樣。”

    樂師沉默了,隨后他艱難地打碎了這一點希望,“我不想騙您,江先生,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有奇跡發生。”

    “密特斯伽與阿爾蘭蒂斯的環境完全不同,空間粘性不一樣,或者說靈魂在空間里的溶解度不同。”

    “在密特斯伽,生物一旦死了,靈魂馬上就會消失,即使在阿爾蘭蒂斯,失去原體的靈魂也不能永存,就算附在人偶身上,最多也只能維持幾年的時間。”

    樂師對此有很深的了解,他曾經有一只心愛的鳴鳥,那只鳥能歌善鳴,但壽命卻很短。

    樂師也曾用這種附魂的方式讓它復活,但這就像是把食物放進冰箱里,只能延緩它的腐爛,無法永久保存。最終過了大概三年,他還是徹底失去了那只鳴鳥。

    在阿爾蘭蒂斯尚且如此,更別提江北是死在了密特斯伽。

    “我知道了。”江野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樂師心中也為此充滿憂慮,“您別太傷心了,身體要緊。”

    江野沒有再說話,他其實早就明白江北的靈魂不會存留,很久之前墨恩斯就跟他講過了這兩個世界的差異性。

    可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奇跡真的存在,如果江北的靈魂仍然還留在死亡的地方,只是因為太過虛弱無法穿過阿爾蘭蒂斯的“墻壁”。他一個人在那里,一定非常孤單又害怕,可能整夜都在哭泣。

    江野相信著,他和江北是血濃于水的親兄弟,他們之間有著玄妙而特殊的聯系。

    如果自己也變成靈魂的狀態,他是不是就能接收到來自江北的感應,就能把他挽救回來?

    這個荒誕的念頭一旦出現,簡直就像是著了魔一樣,完全控制住了江野的大腦。

    此時這虛無縹緲的希望,對他來說簡直就像是詛咒一樣。

    第069章 江野的靈魂

    江野開始策劃自己的死亡。

    他要變成一只亡靈, 穿過“門”,去密特斯伽尋找江北的蹤跡。

    其實這時候只要他還有一點兒理智在,就會明白自己在做一件多么危險又荒唐的蠢事, 可是他已經沒有理智了,江北的死給了他一個太過沉重的打擊,讓他變成了一個麻木的瘋子。

    他已經不正常了。

    但是比失去理智更可怕的是, 江野還保有邏輯。

    他知道墨恩斯會無時無刻地盯著他,照顧他,防止他想不開尋短見, 他也知道自己的計劃無法得到任何人的支持, 所以他要守住秘密, 一個人去完成這件事情。

    首先江野要讓周圍的人放松警惕,他得一點一點地從江北死去的悲傷陰影中走出來,變回原來那個陽光快樂的樣子。

    但這個過程也不能太長,江野害怕江北的靈魂會消散,所以他馬上辭別樂師,回到臥室換了一件衣服,洗了洗臉, 主動去餐廳吃午餐。

    墨恩斯先去臥室找了他, 發現不在之后有傭人告訴他江野已經去了餐廳。他陽光明媚的餐廳見到江野時, 感到非常的意外。

    江野看起來比早上好多了,那時候他頹廢得像個露宿街頭三天的流浪漢,而現在他把自己打理得很好, 臉洗干凈了, 衣服的扣子從上到下沒有一個系錯的。

    旁邊站著兩個傭人, 正在用餐刀把肉排切成小塊。因為墨恩斯提前叮囑過了,別讓江野碰到任何尖銳的東西, 哪怕只是一炳餐刀。

    江野則拿著一把調羹,在湯里撈自己愛吃的蘑菇。

    墨恩斯的驚訝程度不亞于看到一個十級傷殘病人突然站起來做了一百個俯臥撐。

    不過食欲的恢復到底是好事,很多時候這都是走出抑郁的第一步,江野一旦開始渴求好吃的食物,很快也會對其它東西產生欲望,漸漸的他就會擺脫麻木悲傷的狀態。

    墨恩斯走過去,傭人恭敬地為他拉開椅子,他坐在了江野對面。

    江野抬頭看了他一眼,他很努力地表現出自己的平靜,雖然那雙黑沉如潭水的眼睛里隱藏著幾乎快要崩壞的情緒。

    ——其實他現在非常想像一只得了狂犬病的猴子似的跳起來,抓起桌上的餐叉通進自己的喉嚨里,把氣管和食道攪成一團亂肉。

    但最終他只是低下頭,自顧自地吃著自己的東西。

    墨恩斯單手支著下巴,專注地望著他,他沒有說起江北,那只會刺激到江野,也沒有說一些漫無邊際的話去安慰他,那沒用。

    他只是像平常一樣,聊著閑話,“今天太陽很好,下午出去散散步?”

    江野嘴里塞滿了東西,他發出模糊的唔唔聲,聽起來像是不愿意。

    “不想去嗎?那我陪你在房間里看個電影,那里不是還有很多碟片你沒看過嗎?”

    江野還是不理會,墨恩斯并不感到挫敗,仍然很有耐心地和他說話,用溫柔的語氣提出一些簡單又易于接受的邀約。

    最后江野咽下嘴里的東西,直直地盯著墨恩斯,冷不丁地開口:“宋云生說,江北最后留給我的遺言是叫我活下去,活得安穩。”

    墨恩斯笑了下,“這不是很好嗎,他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江野搖頭,“不對,這不是江北的話,如果他真還有力氣留下遺言,也不會說讓我活得安穩,而是會說讓我活得自由,這才是他。”

    墨恩斯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江野放下調羹站了起來,眼中帶著厭煩,“所以給我一點自由吧,墨恩斯,別讓他們總是盯著我,很煩。”

    他看著周圍那些或遠或近的傭人,不論是誰,都將目光聚焦在江野身上,像是一部部精準又冰冷的機器,事實也確實如此。

    江野轉身走了,墨恩斯只是猶豫了片刻,傭人們便留在了餐廳,沒有跟上去。

    墨恩斯其實并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相反,他總能在短時間內果斷地做出最正確的決定,可是面對江野他總是瞻前顧后,猶豫不決。他就像是捧著一個易碎的珍貴瓷器,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他。

    比起仇恨和殺戮,妥善的愛與照顧要更加困難,墨恩斯再次深刻認識到了這個真理。

    江野的抱怨起了作用,圍繞在身邊的傭人少了很多,所以他第二天就拿到了武器,一把從后廚偷來的餐刀。

    他把大理石窗臺當作磨刀石,將那把餐刀磨得更加鋒利,刀刃像紙一樣薄,然后把它藏在了浴室的水池下面。

    夜里,江野回到臥室,墨恩斯已經在那里等他了。

    這兩天他總是在白天就處理完公事,天一黑就跟在江野身邊,或者在臥室里等他回來。

    江野瞥了他一眼,“你洗過澡了嗎?”

    “洗過了。”墨恩斯張開手,展示自己剛換上的白絲綢睡衣,以及散落在肩膀上微濕的長發,還帶著一點兒淡淡的薄荷香。

    “不過如果你想我陪你洗,我可以再洗一次。”

    “……不要。”江野脫掉外套往浴室走,“我要一個人洗,你別隨便進來。”

    墨恩斯望著他的背影,輕聲道:“我會在外面等你。”

    江野進入浴室,反鎖上房門,從水池下面摸出提前藏好的餐刀。

    隨后他在寬敞的圓型浴池里放滿了熱水,衣服都不脫,便躺了進去。

    浸泡在熱水里很舒服,特別的安寧,讓江野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時候。醞釀而上的熱氣蒸騰著他的大腦,模糊著他的視線,江野開始愈發覺得自己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這真是個兩全其美的主意,如果自己能找到江北的殘魂,那么便是皆大歡喜的合家歡大團圓,如果不能,至少他不會再感覺到痛苦了。

    所以既然有了這么完美的一個好主意,為什么不快點兒實行呢?

    江野拿起餐刀,割開了自己手腕內側的血管,鮮血匯入熱水中,將整池的水都染成了血紅。

    江野慢慢地開始感覺不到疼痛,一股冷意席卷全身。

    他懷疑是浴池里的水涼了,這可不行,傷口很快會凝固的。他站起身,想要把水龍頭打開,換一些新的熱水進來。

    然而他一站起來,就感覺自己的身體非常輕,一下子就飄到了空中。可是他明明又看到“自己”躺在浴池里,雙眼緊閉,面色蒼白。

    江野一愣,他看向對面的鏡子,光滑的鏡面被水霧覆蓋著,只能看清一個模糊的輪廓。

    江野驚奇地發現自己的靈魂并不像大林他們那樣,還維持著一個人形。他變得非常小,只有啤酒瓶蓋那么大,是球形的,而且還在發光,就像那些小精靈一樣的星塵。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湊近了想要看看,門就是在這時候被打開了,墨恩斯出現在門外。

    江野從來沒有在他眼中看到過這樣極致的感情,是全然的悲慟與痛苦。

    他走進浴池,跪在那里,完全不顧骯臟的血水已經浸透了他的衣服,只是緊緊抱住江野已經失去溫度的身體,仿佛要將他勒進自己的骨頭里,徹底地融為一體。

    可是他的眼睛,卻死死盯著江野靈魂的方向。

    “你不能離開我。”墨恩斯一字一句,幾乎咬牙切齒地說著,“沒人能把我們分開,即使是死亡也不行!”

    墨恩斯偏執的眼神讓江野感到恐懼,那種耀眼的金色幾乎將他灼傷。江野嚇壞了,轉身就想逃跑。

    可墨恩斯伸出手,輕而易舉地抓住了他,將他牢牢握在手心里。

    靈魂明明可以穿透任何東西,可任憑江野怎樣橫沖直撞,都逃不出去。

    隨著墨恩斯握緊手指,江野感覺自己的世界一下子陷入了沒有邊界的黑暗……

    第070章 江野的腎子

    上午九點鐘, 市中心公立醫院接收了一名車禍受傷的病人,身份證上的姓名是江野,男性, 年紀在二十五歲左右,O型血。

    他傷得很慘,或者說很倒霉。在斑馬線上被一輛小貨車撞飛出去之后, 腦袋撞在了電線桿上,造成了嚴重的顱內損傷。

    掉下來的時候小腿砸在了路邊的金屬垃圾箱上,脛骨骨折。

    垃圾箱旁邊有一條正在覓食的野狗, 被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 一時應激, 跳起來在江野手臂上咬了一口。

    同時遭受撞傷、摔傷和咬傷的江野被緊急送上救護車,推進手術室的時候就已經昏迷了,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的是他的未婚夫,一個長相非常漂亮的外國男人。

    所幸手術非常成功,經過長達三個小時的搶救,江野脫離了生命危險,被轉移到了普通病房。

    墨恩斯進去看他的時候, 他已經醒了, 正平躺在床上, 茫然地睜著眼睛望著雪白的天花板。旁邊放著他的心跳監護儀,雜亂的電線連接著他胸口的電極貼片,在那塊小屏幕上, 他的心電圖平穩均勻地變化著。

    江野很迷茫, 真的很迷茫, 比午休睡了四個小時醒來后卻發現自己在數學課上還要迷茫。

    他什么也記不起來,腦海里就像是落了一場白茫茫的大雪, 將所有東西都掩蓋得一干二凈。他想不起自己為什么在這里,也想不起自己原本在做什么,他甚至連自己是誰、叫什么名字都忘了。

    他嘗試著坐起來,很快就發現自己右腿上打著石膏,腦袋上纏著紗布,胳膊上還有一個深深的牙印,不像是人咬的。

    “別亂動。”墨恩斯迅速制止了他,他親切地扶住江野,讓他躺回床上,“醫生說麻醉的效果還沒完全過去,你需要靜養休息。”

    江野扭頭看他,微微一愣。

    這人相貌俊美,金色的眼睛格外有吸引力,他甚至還有像月光一樣美麗的銀白色長發,簡單地束在腦后,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染的。

    江野開始感覺到頭痛了,他下意識扶住額頭,指尖碰到了粗糙的繃帶。

    “呃…抱歉,你是…你是誰?你認識我嗎?”

    墨恩斯驚訝,“你不記得我?”

    “…對不起,我什么也想不起來了。”江野捂住腦袋,嘶得抽了口冷氣,“頭好痛,感覺要裂開了…”

    墨恩斯趕忙抱住他,輕輕撫摸他的后背。奇怪的是,江野靠在他懷里,接受著他的安撫,疼痛竟然真的開始減輕了。

    “你遭遇了一場嚴重車禍,還好我及時把你送進了醫院,醫生說你已經脫離了危險,可你為什么不記得我。”

    墨恩斯握住江野的手,給他看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他傷心地低下頭,眼簾低垂,“星星,我是你的未婚夫。”

    “……”江野不知道自己該露出什么表情,比起自己是個男人卻有個未婚夫這件事,他更在意那個名字,他為什么會叫一個這么奇怪的名字。

    “這只是我對你的愛稱,我們都很喜歡的。”墨恩斯從錢包里拿出江野的身份證,“你看,這才是你的名字。”

    江野擺弄著那張小小的身份證,低頭不語。

    他糾結地咬著嘴唇,“我是Gay嗎?”

    “是的。”

    “你也是?”

    “…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

    “我們已經訂婚了?”

    “沒錯,就在上個月,我們在浪漫的金海沙灘上舉行了訂婚典禮,邀請了很多朋友。”

    對于墨恩斯說的這些,江野完全沒有印象,他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家人。

    “只有朋友參加嗎?我爸媽呢?”

    墨恩斯露出遺憾的神色,“我很抱歉,星星,你是個孤兒。”

    “哦,好吧…”江野遲鈍地說著,他仍然緊緊捏著自己的身份證,他真的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這一定是失憶癥,因為他撞傷了腦袋,現在還隱隱作痛呢。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雖然失憶,但江野仍然很現實。

    他開始考慮自己的經濟問題,還有未知的醫藥費,“模特嗎?收入很好吧?”

    墨恩斯笑了笑,“我是藝術家。”

    “……”聽起來窮窮的,江野已經腦補到兩人食不果腹、窮困潦倒的生活了。

    “那我呢?我應該有份正經工作吧?”

    墨恩斯搖搖頭,“不好意思,親愛的,你沒有工作,一直是我在養你。”

    “?!”比起失憶,這件事讓江野更不能接受,“我是個吃軟飯的?!”

    “別說的那么難聽,我愛你,所以愿意為你提供一切支持,不管是感情還是物質。”

    墨恩斯十分珍惜地抱著江野,空氣中仿佛冒起了粉紅色的心形泡泡,“因為我們就是這樣的,比任何人都要恩愛的情侶。”

    然后他又很難過,“但你把我忘了,也忘記了我們相愛的一切。”

    江野沒由來地感到愧疚,心臟刺刺的,他抬起手回抱住墨恩斯的肩膀,“對不起哦,我盡量想起來。”

    “想不起來也沒關系,我們還很年輕,可以創造更多美好的回憶。”

    墨恩斯如此溫柔地說著,然后兩個人又幸福地抱在一起,晃來晃去,膩歪了一會兒。

    然后墨恩斯才說要去找醫生,讓他們來檢查一下江野的腦袋,看看為什么會患上失憶癥。

    這病房是單人的,他離開之后,屋里就只剩下江野一個人。

    然后他就開始瘋狂地按床頭柜上的呼叫鈴。

    叮鈴鈴鈴——

    一名穿著藍白色護士服的年輕護士急急忙忙推開門走了進來,“怎么了,怎么了?”

    江野一把抓住她的手,“快!幫我報警!”

    護士:“?”

    “剛才那男的絕對不是我未婚夫,他在騙我!”

    護士不解,“你為什么會這樣想?你不是失憶了嗎?”

    “你怎么知道我失憶了?算了,這個不重要,這是一種感覺你懂嗎,我看到他第一眼,就覺得很害怕,他肯定是個壞批,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就對了。”

    江野非常篤定,“我覺得他可能是拐賣人口的,專門盯上我這種身體健全但腦子不好的年輕人,拐走之后就把我的心肝脾肺腎全都割出來賣掉。”

    護士:“……”

    “總之你先幫我報警,讓警察過來,要不然我很沒安全感。”

    江野一邊說著,一邊翻找自己的手機,他很快就在床頭抽屜里找到了,但好像已經摔壞了,開不了機,屏幕上有一道蜘蛛網似的裂紋。

    護士無奈地安撫他,“你只是剛從麻醉中醒過來,有些混亂,強烈的外界創傷也可能讓你患上輕微的被迫害妄想癥,你現在只需要安靜下來,別胡思亂想。”

    “而且你們確實是情侶,那位先生給你簽字的時候,給醫生看了你們訂婚的照片,我還有備份呢。”

    護士掏出自己的手機,展示給江野看。

    屏幕里是翻拍的其他手機的照片:他和剛才那名叫做墨恩斯外國男人親密地站在一起,墨恩斯低頭親吻他的臉頰,在他們身后,是盛放的紅玫瑰花墻與紛紛飄落的亮片。

    江野大驚失色,“他居然還P了圖!”

    現在江野徹底明白了,他這是早就被盯上了。

    或許是因為自己一個人生活,在這座城市里無親無故,看著很好欺負,所以墨恩斯(以及其背后同伙)就盯上了他,蓄意制造了這起車禍,說不定開車撞他的那孫子就是墨恩斯!

    鑒于他特殊的外貌,這應該還是一群跨國不法分子。

    江野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憐,慘得要死。

    他現在失憶了,什么也不記得,房子、車子、票子,毛也沒有,像街上流浪的狗子一樣孤零零的,還被一群賣器官的盯上了,很快他的心子、肺子、肝子、腎子也會一個個離他而去。

    他甚至都沒有辦法逃跑,因為他的腿子打著石膏板。

    “你一定要幫我報警,我只能指望你了!”江野懇切地望著護士小姐,后者猶豫不決,“可是……”

    就在這時,墨恩斯帶著醫生回來了,他好像聽見了江野的話,面露疑惑,“星星,什么報警?”

    江野身體一僵,連忙擠出笑容,“沒有,你聽錯了,我說的是報…保健,對,保健,護士小姐在跟我講術后保健呢。”

    “這樣啊,你放心,我會給你請幾個護理師,照顧你的起居。”

    “好哦,你真貼心…”江野臉上掛著笑,心里卻在驚悚地吶喊:完啦!他要找幾個黑醫生把我開膛破肚,然后摘走我的心子、肝子、肺子……

    接著他拼命地給護士使眼色,希望她能跟自己心有靈犀一點通,偷偷報警來解救他。

    墨恩斯看著他擠眉弄眼的樣子,“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他俯下身,仔細觀察江野的眼睛,江野很不自在地往后躲。

    墨恩斯這人長得是很好看,優雅又溫柔,可他自上而下靠近的時候,還蠻有壓迫感的,江野心里慌慌的。

    “眼里進沙子了嗎?我幫你吹吹?”

    江野趕忙擺手,“沒有沒有,我只是忽然看自己的眼珠子有點兒不順眼。”

    “……”墨恩斯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冷靜地站起身走到醫生旁,壓低了聲音,“重點檢查一下腦子。”

    醫生比劃了一個OK,表示明白。

    然后江野就被推進了檢查室,做了核磁共振,最后檢查出來沒什么問題,失憶癥的原因也被歸為顱腦損傷,暫時似乎并沒有什么有效的解決辦法。

    江野在醫院住了幾天,這期間他想了無數辦法自救,比如說偷偷寫求救小紙條貼在醫生背后,把碗里的面條擺成SOS的形狀,向路過門外的病人借手機,但收效甚微,卵用沒有。

    一周后,盡管江野百般不愿意,墨恩斯還是給他辦理了出院手續,開車帶他回家。

    江野坐在后座,看著窗外越來越荒涼的風景,心也越來越涼,這明顯是要拉到郊外殺人埋尸的節奏。

    但是又過了二十分鐘,景色忽然變得秀麗宜人,像是進入了人工開發的景區,路邊開始出現一棟一棟的聯排別墅。

    最后汽車在一棟黑白現代風格的三層別墅前停下了,那別墅還帶著一個大院子,院里有泳池和花園。

    墨恩斯打開后備箱,把輪椅拿出來,推著江野進去,“我們就住在這里,有印象嗎?”

    江野震驚地看著綠意盎然的庭院,那些灌木球還剪成了綿羊的形狀,說明有專門的園藝師來打理。

    他張了張嘴,“現在藝術家都這么賺錢了嗎?”

    該不會是買賣器官賺來的黑心錢吧?

    墨恩斯笑了笑,“走,我帶你進去看看。”

    他推著輪椅來到客廳,坐上電梯(房子里居然有電梯,江野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上了二樓。

    “這是我們的臥室,你膽子小,怕黑也怕鬼,從來不敢一個人睡。”

    江野看看里面的大床,很懷疑墨恩斯的話,“真的假的?我是個廢物嗎?”

    “不,你很可愛。”墨恩斯拿起矮柜上的相框,“你看,這是我們在去年冬天拍的,你在堆雪人。”

    江野湊過來看了一眼,照片里他穿著姜黃色的羽絨服,蹲在雪地里,旁邊有一個很丑的雪人,臉上插著一根胡蘿卜。

    照片的背景就是這棟別墅的庭院。

    “我們在一起多久了?”江野才不信這些P出來的照片,他試圖從墨恩斯的話語中找出一些破綻。

    墨恩斯回憶著,“有三年了吧,我們在一場油畫展上相遇,彼此一見鐘情,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不對,我好像對油畫完全不感興趣,怎么可能掏錢去畫展?”

    記憶會喪失,但性格是不會變的,江野不覺得自己是那種熱衷于風花雪月的人。

    墨恩斯從容不迫地推著江野往外走,“是的,你當時只是在那里做保安。”

    江野:“……”

    “我好像混得很慘,我不會一點兒存款都沒有吧?”

    “你當然有了,屬于你自己的小金庫,你一直很寶貝著。”墨恩斯帶他來到書房,打開保險箱,從里面拿出一張銀行卡,“密碼是210326,我們初遇的日子。”

    江野接過卡,打開電腦檢查了自己的網銀賬戶。

    戶主確實是他,而且里面居然有三百多萬,江野點開收支記錄,發現近幾年一直有提現和存入,最近的一筆是上個月中旬,他花了六萬五千元。

    “你買了一輛山地自行車,現在還放在車庫里呢。”墨恩斯說。

    江野眉頭緊皺,屏幕里所展現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一群器官販子還沒那個能力在政府的網站上做手腳,那么墨恩斯沒有騙他?他真的是自己的未婚夫?

    可是他真的很難從墨恩斯身上喚起愛意,更多的還是毫無理由的警惕和畏懼。

    江野咬了會兒指甲,才糾結地抬起頭,“你…你不會是個渣男,以前渣過我吧?”

    墨恩斯笑容一滯,“怎么這樣問?”

    “說不清楚,這只是一種感覺。”江野煩惱地按了按額頭,“抱歉,我不是想懷疑你,我失憶了,你應該是最傷心的,但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

    墨恩斯重新恢復了那種溫柔的笑,他蹲下身,與江野視線齊平,輕聲哄著,“你只是太累了,也可能是突然失憶,讓你很害怕。”

    “這樣好了,明天我請我們的朋友來聚一聚,你看到他們說不定能想到些什么。”

    江野茫然地眨眨眼,“朋友?”

    “是的。”墨恩斯用手指整理著江野額前的碎發,“一位是音樂家,另一位是建筑師。”

    江野更懷疑了,“你確定這種高大上的職業是我的朋友?”

    “當然,他們都是不錯的人,而且也很喜歡你,你見到他們就明白了。”

    第071章 江野的世界

    第二天朋友們來拜訪的時候, 江野正在書房檢查自己的電腦。

    里面的一切,例如不同季節的照片、網購平臺的消費記錄、訂婚典禮的請柬模板,甚至他打到一半還沒通關的游戲, 都證明他曾經確實是住在這里,而且住了很長一段時間。

    不僅如此,臥室衣帽間里也全是尺碼合適的衣服, 生活用品都是雙份,如果墨恩斯真的是個器官販子,那他也是個城府深重的器官販子, 江野很懷疑自己這全身上下拆得零零散散之后, 賣了能不能回本。

    “星星, 你朋友來了。”墨恩斯推開門,笑意溫柔地告知他。

    江野坐著輪椅來到客廳,看到有兩個年輕男人在沙發附近,一個坐著,另一個站在他旁邊。

    坐著的那位穿著干凈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褲,手臂束著深棕色皮質防滑袖箍,坐姿恭謹, 雙手搭在膝蓋上。雖然他相貌平淡, 沒有什么特別出彩的地方, 但看著讓人感覺很舒服,也很親切。

    只是他似乎是個盲人,眼睛上蒙著白布, 折疊盲杖擱在茶幾上。

    站著的那個與其完全相反, 容貌妖冶, 狹長的桃花眼夾著淺粉色的眼珠,眼角還畫著張揚的紅妝, 反襯得皮膚愈發蒼白,右耳戴著一顆紅寶石耳釘。

    他穿著不太正經的熱帶風情襯衫,領口開得很大,下擺在腰間打了個結,腳上還踩著人字拖,好像剛結束一場沙灘派對似的。

    江野心說不愧是搞藝術的,平時都這么奔放嗎?看看那位建筑師,就沉穩多了。

    但他們一開口自我介紹,江野才知道自己把他們的職業搞反了。

    坐在沙發上的盲人青年是本地有名的鋼琴家,而那個看著會夜夜笙歌把自己玩到猝死的,居然是建筑師。

    “你可能不記得了,我的名字是陳樂。”樂師開口說道,他的嗓音很有親和力,“這是白五,我們都是你認識很多年的朋友。”

    “認識很多年?”江野疑惑地眨眨眼,半真半假地說笑,“難道我也在你的音樂會上當過保安?”

    要不然他怎么會結識一位年輕有為的鋼琴家呢?

    樂師沒說話,他抿住嘴唇,修長的手指捏在了一起。

    雖然看不到眼睛,但江野感覺他好像生氣了,氣氛冷冷的。

    ——他居然會對我生氣?江野心中莫名浮現起這個念頭,就好像陳樂對他發火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我只是開個玩笑,你別生氣。”江野趕忙道歉。

    “親愛的,他生氣不是因為你的玩笑,而是因為你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墨恩斯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他剛剛去泡茶了。

    江野茫然,“我?我不愛惜自己的生命?”

    “對呀,過馬路不看紅綠燈,不就是不愛惜生命嗎?”

    江野沒話說了。

    車禍之前的事情他完全沒印象,但據監控錄像顯示,他雖然走了斑馬線,但闖了紅燈,對面小貨車剎車失靈,才造成了慘劇。

    “下次不許這樣了,我們都很擔心你。”墨恩斯把茶杯放在江野面前。這是用花茶和果干泡的,符合江野的口味,溫度晾到剛好可以入口。

    江野端起來喝了一口,芬芳甜蜜的味道在口腔里彌漫開來。看到空空如也的茶幾,他才后知后覺地問:“怎么只給我泡茶,客人呢?”

    墨恩斯不冷不熱道:“他們不需要。”

    白屋和樂師紛紛應和,表示自己不愛喝茶,甚至都不太需要水分。

    “那太沒禮貌了。”江野想去給他們倒水,但他連飲水機在哪兒都不知道。

    墨恩斯按住他的手,安撫道:“沒事的,朋友之間不拘小節,你不用招待他們,更不用對他們太客氣,把他們當成狗一樣就行了。”

    江野:“???”

    墨恩斯笑道:“不是有句話叫,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嗎?”

    “……”江野無語凝噎,“我剛被狗咬過,還有,你以前都是這樣說話嗎?沒被人打過嗎?”

    白屋笑瞇瞇地接話,“話糙理不糙,墨恩斯說得很有道理啊。”

    他一邊說著,一邊順勢在沙發上坐下,往樂師那邊擠了擠,意有所指地壞笑,“我就很喜歡狗,他們溫順地趴在你腳邊,為了一點兒獎勵而撅起屁股搖尾巴,用舌頭舔你掌心的時候,真的非常可愛。”

    “又或者是做錯了事情,因為畏懼懲罰而哭泣求饒,拼命地取悅你的時候,也十分討人喜歡。”

    江野:“……”

    他總覺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說不上來。狗應該不會流眼淚,除非吃咸了或者生病了。

    白屋側頭聞了聞樂師的頭發,“你用的什么洗發水,味道不錯,推薦一下?”

    他靠得太近了,幾乎親上樂師的耳朵。

    江野看著這詭異的一幕,往后縮了縮,低聲問墨恩斯,“他倆是一對嗎?”

    還沒得到回答,江野就看見樂師抬起手,干凈利落地給了白屋一耳光。

    那真是非常結實的一巴掌,啪的一聲清脆響亮,把白屋的臉都打歪過去。江野也嚇了一跳,手一抖,杯中的茶水都灑在了褲子上,燙得他一激靈。

    “離我遠點兒。”樂師語氣中有壓不住的厭惡,他拿著盲杖站起來,坐到了旁邊的單人沙發上。

    白屋揉了揉紅腫的臉,不知悔改,變態程度甚至變本加厲,成指數性增長,“說實話,打得我有點兒爽了,這個還挺上癮。”

    江野:“……”

    他今天沉默的次數太多了,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不管怎么樣,他朋友中的變態,有點兒太多了吧?

    送走這兩位朋友之后,墨恩斯把江野抱起來,把他被茶水打濕的褲子脫下來,換了條新的。

    他蹲下身,耐心地為江野系鞋帶,“現在你還懷疑我嗎?”

    “什么?”

    墨恩斯笑笑,他站起身,雙手撐在輪椅扶手上,俯視著江野,“我知道你一直懷疑我是個騙子,這很正常。”

    “你失去了全部的記憶,這時候突然有一個對你來說很有威脅的男人出現,說是你的未婚夫,你感到不安全,這都是合理的,不過我會向你證明我的真心。”

    “……”江野坐在輪椅上,整個人完全被籠罩在墨恩斯的陰影之下,或許是角度問題,江野覺得對方愈發高大、強壯,正如他所說的,極具威脅性。

    江野心臟砰砰直跳,但他很清楚這不是心動,這是很明顯的恐懼,他開始后悔把陳樂他們送走了,那兩位朋友留在這里,總比他和墨恩斯獨處要好得多。

    爾后墨恩斯突然低下頭,親了親江野的唇角,“別害怕,明天警察會來找你錄口供,處理車禍的事情,你可以跟他們講你的顧慮。”

    警察?江野有些意外,墨恩斯如此坦然,好像真不是壞人。

    但保險起見,第二天見到可親可敬的警察叔叔之后,江野還是第一時間跟他們說了自己的懷疑,然后警察就對墨恩斯做了一個全面的檢查。

    最后結果是,一切正常。

    他是法國人,二十七歲,五年前來到環夢市,定居于此。

    他的身份證明、護照、駕駛證等等證件全都沒問題。他不是什么器官販子,也不是人口販子,總之不販賣任何違法物品,就是清清白白但很有錢的藝術家。

    “別瞎想了,有個這么在乎你的男朋友不容易,好好珍惜吧。”警察叔叔拍拍江野的肩膀,收隊離開了。

    江野只得留在這里養傷。

    他的未婚夫確實很有錢,不止現在住的這棟別墅,隔壁別墅,還有隔壁的隔壁,都在他的名下,現在由管家和傭人打理。

    墨恩斯讓那兩位護理師暫住在隔壁,方便每天過來給江野檢查身體。

    附近的鄰居也特別友善,每次江野坐著輪椅出門散心,對面總有個正在修建草坪的老奶奶慈眉善目地向他問好,她會說:“小伙子,早上好。”

    江野散完心回家的時候,她仍然在那里,手扶著割草機,笑著說:“小伙子,晚上好。”

    江野特意觀察了一段時間,發現老奶奶總是在剪草坪。她家草坪的生長速度堪比韭菜,一茬接一茬,永遠都割不完。

    他無意間跟墨恩斯聊起了這件事,第二天江野發現老奶奶不剪草了,改種花了。

    大概兩個月后,江野打完了最后一針狂犬疫苗,腿上的石膏板也拆掉了。

    現在他終于有了一些底氣,因為他能跑能跳,就算墨恩斯真是壞人,他也完全不怕了。大不了撒腿就跑,全國各地到處躲,江野就不信墨恩斯還能找到他。

    在這里住了兩個月,江野已經熟悉了別墅的構造,只有一個房間他沒去過。

    三樓右手邊走廊盡頭的那個房間,墨恩斯從來不允許他進入。他說那里是他的工作室,也就是搞藝術的地方,外人進去了會破壞他的靈感。

    江野就覺得很沒譜,別人身上是有細菌還是有啥,還能破壞靈感?靈感是紙糊的嗎這么脆弱?

    但是轉念一想,一個能住得起大別墅的藝術家,他的靈感可能真的很脆弱吧。

    墨恩斯平時總呆在工作室里,除了吃飯睡覺陪江野玩之外,大部分時間都在里面工作。

    有次江野趴在門上偷聽,里面傳來砰砰的聲音,像是在用錘子砸某種硬物。

    江野心里有些發怵,但愿他砸的是石頭木頭,而不是某個倒霉蛋的頭蓋骨。

    第072章 只要里面沒有人民,一切好說

    江野最終還是決定趁墨恩斯不在, 偷偷去他的工作室看看。

    這個念頭并不是沒由來的,江野也不是沖動無腦的莽夫,他只是最近無聊看書時, 無意間看到了一篇□□。

    童話名叫《藍胡子》,故事大意就是有個女孩子嫁給了一位長著藍胡子的貴族,貴族告訴她家里所有的房間都可以去, 除了地下室。

    但某天女孩趁貴族外出時偷偷打開房間,發現里面吊著許多具尸體,全是被藍胡子殺死的前妻。

    江野難免將這個故事聯系到了自己身上, 神秘而富有的未婚夫, 寬敞的房子以及一個不被允許進入的房間, 這一切都太像了。

    所以這個周末晚上,趁著墨恩斯不在家,江野獨自來到三樓走廊盡頭的房間,他往后看了看,確定身后沒有人,天花板上也沒有監控。

    摸了摸自己,身上也沒有容易掉落的東西, 不會造成類似鑰匙沾到血洗不掉的意外。

    江野嘗試擰動門把手, 發現門竟然沒鎖, 他很輕易地的打開了門,走了進去。

    屋里靜悄悄的,沒開燈, 窗簾也拉得很緊, 空氣里有股淡淡的清香, 有點兒像是剛砍下來的木頭。

    借著走廊里的燈光,江野看到房間中央竟然站著一個人。

    他被這人嚇了一跳, 本能向后退了兩步,拎起邊桌上的裝飾花瓶,手握住花瓶的長柄,警惕地質問:“你是誰?小偷?”

    對方并不答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光線太暗了,江野看不清對方的臉,只能看到他的身體輪廓。

    那肯定不是墨恩斯,比他矮一些,看體型應該是個男人。他一動不動,像個鬼影似的,好像連呼吸都沒有。

    江野心里發怵,但又不愿意在陌生的闖入者面前落了下風,干脆把心一橫,氣勢洶洶地走進去,伸手去抓對方的手臂。

    這一抓,感覺硬硬的,然后江野才知道自己剛才做了多么搞笑的蠢事。這不是個活人,就是一個等人高的雕像。

    他摸索著打開燈,看見房間中央的是一個米白色的木雕,和自己差不多高。

    木雕旁的工作臺上擺著許多雕刻工具,錘子、刻刀、鑿子之類的,上面還帶著木屑。

    這應該是墨恩斯最近的作品,可能剛開始雕刻沒兩天,因為這個木雕還非常粗糙,只有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頭發、五官、手指這些細節全都沒有。

    雖然雕像并不細致,但江野卻莫名可以從它身上感受到一種美感。好的藝術品是能讓觀賞者自動補全的,江野一點兒藝術細胞都沒有,卻能想象出當它成型時那勻稱的骨肉與英俊的五官。

    這肯定能賣老多錢了,江野如此想到。

    他繞著雕像走了幾圈,上下打量著它,又曲起手指敲了敲。沉悶的聲音告訴江野,這是實木,但具體是什么木料,他看不出來。

    不過江野已經放心了,實木雕像比蠟像要好得多,這并不是說在藝術方面分了高低上下,而是木雕不會像蠟像那樣,從外面看是逼真的人像,剖開看是逼真的人民……或者人民碎片。

    恐怖片里經常出現這樣的橋段。

    江野拍了拍雕像的屁股,夸贊道:“哥們,屁股挺翹。”

    墨恩斯走到工作室門口的時候,就看到江野正在調戲雕像,他靠在門框上看了一會兒,直到江野已經開始跟雕像比劃身高了,他才抬手敲了敲門,“不好意思,我打擾你了?”

    “?!”江野差點兒把魂嚇飛了,墨恩斯走路完全沒聲音的。

    江野心有余悸地拍著胸口,“你嚇死我了。”

    爾后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該在這里,于是趕緊找借口,“抱歉,我不是故意進來的,我…我好像聽見里面有腳步聲。”

    剛說完謊江野就有些后悔,他不該撒謊的,這又不是什么嚴重的錯誤。他進來之后什么都沒碰,什么也沒有弄壞,除了剛才手欠拍了雕像的屁股,但它應該不會在意。

    “有腳步聲?”墨恩斯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盯著江野,“你是說我的雕像活了過來,在房間里走路?”

    “那不可能。”江野一口否認,“你應該相信科學,雕像怎么可能活過來,而且,它連腿都沒有。”

    江野指著雕像的下半身,那兩條腿之間的木料還沒有去掉,雙腿還是粘連在一起的。

    “我覺得可能是有貓跑上來了吧。”江野含糊其辭,“也可能是風聲,我聽錯了。”

    他往門口走去,眼睛盯著的鞋尖,很倉促地逃離現場,“你是不是要開始工作了,那我就不打擾了,我身上都是藝術細菌,可能會破壞你的靈感。”

    墨恩斯看著他一步一步走過來,經過自己身邊時,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他低頭親親江野的臉頰,溫柔道:“沒關系,這個木雕本來就是打算送給你的,只是還沒做好,不想讓你提前看到罷了。”

    “送給我的?”江野回頭看看那一人高的雕像,實在是不明白自己要一個雕像做什么。擺在家里怪瘆人的,而且也太大了,很占地方。擺在花園里,一下雨還會長蘑菇。

    “好吧,謝謝你。”雖然這并不是一件稱心如意的禮物,但江野還是很禮貌地道謝了,“我現在可以走了嗎,我好困,想睡覺。”

    墨恩斯向旁邊讓了一步,紳士地伸出手,“請便。”

    江野馬上頭也不回地走了,墨恩斯靠在門邊聽著走廊里的腳步聲,最開始還是普通的走路聲,沒一會兒就跑了起來,逃命似的,嗒嗒嗒地順著樓梯下去,不見了蹤跡。

    墨恩斯無奈地搖頭苦笑,他望向不遠處的雕像,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眼中流露出痛苦而內疚的神色。

    他拉過一張折疊椅,坐在雕像旁靜靜地看著它,一整晚都沒有離開工作室。

    江野自從出院以后就睡在客房里,他不愿意和墨恩斯一起在主臥睡覺,墨恩斯也沒有強求,所以江野完全不知道墨恩斯昨晚在做什么,第二天吃過早餐之后,便打電話約陳樂出來,在市中心的咖啡廳碰面。

    “我想找個工作,然后在外面租個房子。”江野坐在桌邊,往自己的杯子里加了兩顆方糖,“你有什么好建議嗎?你開音樂會還缺不缺保安?”

    餐桌對面坐著樂師,還有死乞白賴非要跟來的白屋,他正在把玩樂師的盲杖,把它折疊起來又甩開。

    他的位置靠近過道,甩開盲杖時很阻礙交通,而且還把一條腿伸到了外面,好像桌子底下容不下他的大長腿。

    但店里沒人說他,店員端著咖啡和點心來來去去,對他的不道德行為視而不見。

    樂師不解道:“為什么,你不是和墨恩斯住在一起嗎?”

    “我不想一直住在他那里。”江野踟躇地捏著手指,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在外人看來,墨恩斯無疑是個完美情人,他英俊、富有,而且很溫柔,又有耐心,情緒非常穩定,從來不會對他生氣,但江野卻總是對他有種莫名其妙的畏懼感,這種感覺就像老鼠看見貓,貓看見黃瓜,黃瓜看見擦絲器一樣,是刻在骨子里沒有理由的。

    “你最好還是認真考慮一下這件事,你們都已經訂婚了。”樂師輕聲勸說著,“他可能也不愿意讓你搬出去。”

    正說著,店員端來了一杯抹茶拿鐵,放在桌上。這是樂師的點單。

    白屋順手把杯子推到樂師面前,又抽了根吸管,卻不急著遞給他,而是用牙齒輕咬了一下吸管前端,才放進他的杯子里。

    目睹一切的江野發出嫌棄的聲音:“噫……”

    樂師雖然看不見,卻精準地從杯中拿出吸管,利落地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他從懷中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平靜道:“白先生,大庭廣眾之下我不想扇你,請你要點兒臉好嗎。”

    白屋單手托著下巴,側坐著,嗤笑起來,“怎么了,搞一點兒小情|趣都不可以嗎?你不懂什么是間接接吻?”

    “我和你連朋友都算不上,你只是在性騷擾。”樂師神情愈發冷漠。

    “……”白屋突然坐直身體,爾后上身前傾,單手撐在座椅上,臉幾乎貼近了樂師的耳朵。

    他臉上仍然掛著笑,但眼神卻變得很陰森,用很低的聲音說道:“小怪物,江野已經失憶了,那你說當初大人許下的承諾還算不算數呢?”

    樂師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他知道白屋在說什么,曾經江野想方設法為自己求來了墨恩斯的庇護,但現在他已經不記得了,所以他們都不知道墨恩斯還會不會履行當初的約定。

    江野感覺氣氛變得很怪,這個花花公子白五身上有一股危險的氣息,和他曾經在墨恩斯身上感受到的很像。

    他不安地往前湊了湊,“怎么了?你們在說什么,我沒聽清?”

    “沒什么。”樂師厭煩地推開白屋,淡淡地喝了口咖啡,“他只是在騷擾我。”

    “哦。”江野的手伸到了桌子下面,開始擺弄自己的手機,白屋則繼續肆無忌憚地對樂師進行調戲。

    過了十分鐘,咖啡店外面傳來了警笛聲。

    白屋:“……”

    他感到非常的操蛋,“江野,你報警了??”

    江野抱著胳膊,仰起下巴挑釁地看著他,“有什么問題嗎?你個死變態!”

    “……”

    白屋現在的狀態就是很無語,他是偉大的、無所不能的“建筑師”,但在江野面前,他必須遵守這個城市的規則,就像演員要遵守劇本的設定。

    于是光天化日耍流氓的白五,就這樣被正義的警察叔叔帶上警車,喜提十五天拘留。

    第073章 你這游戲有bug啊

    局子使人委靡不振, 所以我們要遵紀守法,珍愛生命,遠離局子, 更重要的是,別做變態。

    白屋進局子的第一天,還完全不當回事兒, 他迷之自信地等著有人來保釋他出去,但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沒有一個人來撈他, 連墨恩斯都懶得搭理他。

    第七天的時候, 江野來了, 不過他并不是來撈人的,而是來看白屋有沒有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他踏入派出所大門時,白屋正翹著二郎腿坐在窗臺上喝酒。

    從監控里看見江野進來,他趕緊扔掉茶杯,鉆進一旁的拘留室,從里面鎖上了金屬柵欄門, 像一條聽見主人鑰匙聲就主動回籠的狗, 有著很強的自我管理意識。

    江野進來看了一圈, 看見白屋老實地呆在局子里,感到很滿意。

    警察叔叔熱情招待了他,還頒發給他一張獎狀, 夸他見義勇為, 面對騷擾行為及時舉報, 是熱愛社會的好青年,甚至給了兩百塊錢獎金。

    江野臨走時, 酷酷地看了白屋一眼,像個經驗豐富的老大哥似的教誨道:“等你出來了,要改過自新,好好做人,不許再騷擾陳樂。”

    白屋:“……”

    江野酷酷地來,酷酷地走了,白屋在局子里坐滿十五天,才刑滿釋放,離開的時候甚至沒人來接他,他只能自己打個車回家。

    當時天已經黑了,環夢市華燈初上,霓虹閃爍,大街上人來人往,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白屋坐在計程車里,無聊地看著車窗的風景,然后他忽然看到樂師和江野站在路邊,手里拿著章魚丸子和烤腸,正在聊天。

    他立刻叫司機停下,打開車門向他們走了過去。

    江野嘴里嚼著章魚丸子,腮幫子一鼓一鼓的,表情很不開心。

    樂師安慰道:“沒事,一次的失敗不代表什么,明天還有新的面試。”

    江野咽下嘴里的東西,郁悶極了,“我就是想不通啊,他拒絕我的理由,怎么能是……我進門時先邁左腳呢?!”

    之前他說要找份工作搬出來住,雖然樂師勸過他,但他堅持自己的想法,瞞著墨恩斯開始找新工作。

    今天下午他去一家餐廳面試收銀員,年齡、樣貌、能力都符合,但最后餐廳老板仍然拒絕了他,他說江野進門時先邁了左腳,很不吉利。

    然后他錄用了另一名應聘者,那家伙沒江野高,沒江野帥,也沒江野會使電腦,他甚至腿上還打著石膏,是拄著拐蹦進來的。難道這就很吉利嗎??

    “不就是找工作嗎,我來幫你。”白屋拿著罐啤酒靠近了他們,笑嘻嘻地插嘴。

    “你?”江野很懷疑他是不是別有用心。

    白屋確實不懷好意,他“辛辛苦苦”蹲了十五天的局子,在這期間墨恩斯甚至都不來慰問一下,幾乎全部時間都在雕刻那件木雕。

    白屋脆弱的小心靈受到了嚴重創傷,就算只是三分之一的朋友,也該讓他感受到一點兒友情的溫暖吧。

    他心里不爽,于是也要給墨恩斯找點兒不痛快,順便給自己找點兒樂子。

    “我可是環夢市大名鼎鼎的建筑師,給你找個月入十萬的小工作,輕輕松松。”

    白屋一口氣喝完啤酒,把易拉罐捏扁,隨手往后一扔,不偏不倚正中垃圾桶。

    江野跟上他的腳步,三人一同走在熱鬧的大街上。

    “真的假的,你這么厲害嗎?”

    白屋哼笑一聲,抬起手指著遠處那棟燈火通明的寫字樓,“看到那棟樓了嗎?我建的。”

    然后他又指著另一邊的居民樓,“那邊的小區,也是我建的,還有這大街,那商廈……”

    “……”江野言簡意賅,直抒胸臆,“吹什么牛逼呢。”

    別的先不提,就說那棟居民樓,看著至少有三十多年了,白屋這人有三十歲嗎?還是說他打娘胎里出來,手里就攥著鼠標和CAD,眼一睜就會畫建筑設計圖?

    “他喝醉了,別聽他胡說八道。”樂師急忙打圓場,試圖為白屋的話尋一個合適的理由。

    江野鄙視地看了白屋一眼,“一罐啤酒就能喝醉,你個人機。”

    “他酒量確實很差。”樂師把手里的烤腸遞給江野,“可以幫我拿一下嗎,我有事想跟白五單獨聊聊。”

    然后他便拽著白屋往無人的窄巷里去,白屋單手插兜,懶懶散散,腳步拖沓,“怎么啦,怎么啦?”

    他打量了一下巷子幽暗的環境,不懷好意地笑著,“你終于想通了,打算跟我玩個戶外Play?”

    樂師完全無視他的調戲,壓低聲音質問:“你到底想做什么,你難道不明白你剛才說的話有多么不合理嗎?如果引起江先生的懷疑該怎么辦?”

    白屋往巷子外瞟了一眼,江野正站在馬路邊的路燈下,身上穿著運動外套。稍微有些昏暗的燈光照耀著他,頭頂浮著一些發亮的發絲。

    “不會的。”白屋背靠著潮濕的墻壁,攤開手,“江野失去了全部的記憶,現在是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他所有的疑慮都建立在現實的基礎上,依靠著自己的常識與普遍認知。”

    “簡單來說,他會懷疑我們撒謊,會懷疑我們是壞人,但絕對不會懷疑我們不是人,更不會對這個世界的真實性產生任何質疑。”

    “因為環夢市就是這么真實的一個世界,他能觸碰到每一件東西,能嘗到食物的味道,會疼,會冷,他的所有感官都能得到反饋,完美無缺的反饋。”

    白屋笑了起來,骨節分明的手按在胸前,粉紅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發亮,“在這方面,我可是專家。”

    樂師不是質疑白屋的能力,而是質疑他的人品,他憂慮道:“謹言慎行,總是沒錯的。”

    巷子外,江野在狹窄的馬路牙子上來回踱步,正在糾結要不要吃掉樂師的烤腸,他是真餓了。

    正想著,他忽然看見馬路中央有只黑貓,小小一只蹲在那里,頭頂和背后的茸毛像蒲公英一樣豎起來,猛一看像一只黑色塑料袋。

    江野覺得自己以前一定養過貓,看見小動物就覺得親切。

    他拿著烤腸走了過去,單手把貓抱起來,夾起嗓子,“你是誰家的小貓呀?這么晚了在外面干什么?”

    一邊說著,一邊試圖用樂師的烤腸喂貓。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黑貓身上,所以忽略了自己站在危險的大馬路上,當身后傳來汽車的鳴笛聲時,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江野下意識轉過身,眼睛被強烈的大燈白光刺得瞇了起來,他看到一輛越野車向他飛速駛來,耳邊響起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江野大腦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就看著那輛車向自己撞了過來,然后……什么也沒有發生。

    越野車視若無物、速度不減地開了過去,江野仍然抱著貓站在馬路中央,兩道明顯的車轍印從他左右兩邊經過,而他毫發無損。

    直到耳邊傳來樂師擔憂的聲音,江野才勉強回過神來。

    樂師握著他的手,輕聲呼喚他的名字,“江野,江野,你怎么了?”

    江野遲鈍地扭過頭,表情恍惚,仿佛剛從夢里醒來,“…剛才,那輛車穿過去了。”

    樂師:“什么?”

    “那輛車,一輛綠色的越野車。”江野張開手臂,比劃著剛才所發生的事情。

    黑貓從他懷抱中跳出來,喵喵叫著跑走了。

    江野情緒激動,“你絕對不敢相信,我就站在這兒,然后那車向我撞過來,但我沒事兒,我直接穿過去了你懂嗎!穿過去了!”

    “……”樂師用手背貼住江野的額頭,“你是不是生病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沒病,你們得信我啊,我真的看到了。”江野指著馬路上的車輪印子,“白五你看,還有痕跡呢。”

    樂師:“這里燈光很暗,會不會是看錯了?”

    “不可能。”江野一口否認,“就算看錯車型,車燈總不能看錯吧,那就是兩盞車大燈,特別刺眼。”

    他一抬頭,看見不遠處的燒烤店門口有監控攝像頭,“你們要是不信,就跟我去看看監控。”

    白屋拍拍他的肩膀,“好吧,你去問問老板能不能調監控出來,我們在這兒等你。”

    江野沒多想,急急忙忙過去了,樂師和白屋站在原地。

    樂師冷聲指責,“白先生,這就是你的專業素養?”

    白屋無奈地聳了聳肩,“沒辦法,當初時間緊任務重,一夜之間造出個城市來已經很不容易了,偶爾有個穿模bug很正常吧。”

    “這是你的疏漏,你得想辦法補救。”樂師已經聽見江野在跟店老板借錄像了。

    “好吧,好吧,交給我。”白屋雙手插兜,悠哉悠哉地走了過去。

    江野正在看錄像,他雙眼緊盯著屏幕,手握著鼠標滑動進度條。

    很快屏幕上就出現了他的身影,他走到馬路中央,抱起黑貓,然后江野竟然看見兩輛綠色的摩托車并排行駛過來,一左一右從他身邊飛速掠過。

    白屋站在他身后,“這明明是兩輛摩托嘛,你怎么會看成汽車呢?”

    江野茫然地睜大眼睛,不斷回放著這段錄像。

    真的是他看錯了嗎?確實當時光線不好,所有的一切幾乎就發生在一瞬間,當江野轉身的時候又被車燈刺到了眼睛,所以他把兩輛并排行駛的摩托當成了一整輛越野車?

    這確實可以解釋為什么兩道車轍印從江野兩邊經過,而他站在中間卻沒被撞到。

    “還有什么疑慮嗎?”白屋看見江野已經把這十幾秒的錄像翻來覆去看了幾十遍了,就像一個生活在高壓狀態下神經兮兮的警探,不愿意放過任何一個疑點。

    但最后江野只是按了按發澀的眼睛,嘆了口氣,“沒有,大概真是我看錯了。”

    第074章 煙花真好看,所以我們分手吧

    一周后, 江野找到了新工作。

    他沒讓白屋幫忙,倒不是因為不好意思。當初白屋說可以給他找月薪十萬還輕輕松松的工作,江野還挺心動的, 傻X似的屁顛屁顛跟著去了。

    然后白屋就領他去了本市最豪華的夜/總會。

    “你以為呢?”白屋還很義正嚴辭,給江野好一頓數落,“你一沒學歷二沒能力, 連應屆生都不是,就臉長得還不錯,不做鴨做什么?”

    “……”

    江野沉默著把白屋按在地上打了一頓, 轉身走了。

    最后他在圖書館找了個活兒干, 工作不忙, 每天就是坐在電腦后面給借書還書的人登記信息,偶爾去整理一下書架,幫倉庫搬新書。

    工資不算特別高,幾千塊錢,但江野這人知足,更何況他又沒拖家帶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但他一直沒找到機會從墨恩斯家里搬出來, 他不知道該怎么說, 也實在是有點兒怕。

    他找到工作的事情墨恩斯已經知道了, 沒做什么表示,只是叮囑他別太累,然后就開始每天接送他上下班。

    他那輛豪華超跑, 估計每天的油錢都頂得上江野一天的工資了, 就這樣墨恩斯還毫無怨言, 江野就更難以開口。

    就這樣一直磨蹭著,磨過了秋天, 蹭到了冬天。

    環夢市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正好是圣誕節,江野搓著手心從圖書館里出來,一眼就看到墨恩斯的車停在路邊的燈牌下面。

    墨恩斯站在車邊,穿著件英倫風格的駝色長大衣,圍著卡其色格子羊絨圍巾,手里還拿著一束包裝好的紅玫瑰花。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讓人聯想起經典浪漫電影里的美麗畫面,那賞心悅目的景色引得路人頻頻回頭。

    纖薄的雪花落在他的發間與肩膀上,很快就融化了。江野快步走過去,“你怎么不在車上等,外面這么冷。”

    墨恩斯把花遞給他,低頭親了下他的嘴唇,笑道:“我只是想早一些看見你。”

    江野不知道該說什么,他確實沒辦法像墨恩斯那樣把情話掛在嘴邊,只能含糊地應付幾句,低頭鉆進了車里。

    他坐在副駕駛,無聊地數著玫瑰花的數量,過了幾分鐘才發現車子拐到了另一條路上。

    他奇怪地問:“不回家嗎?”

    “今天是圣誕節,我在湖畔餐廳訂了位子。”墨恩斯柔聲說著,“電影票我也買好了,吃完晚餐時間正好,聽說子夜時中心廣場會放煙火,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去看。”

    他有條不紊地講述著今天的約會計劃,江野幾乎能感受到洋溢在他話語中的幸福與滿足。

    江野偷偷的扭頭看他,對方眼神溫柔,放松地開著車,握著方向盤的手修長而白皙。

    鬼使神差地,江野開口問道:“你為什么喜歡我?”

    這個問題其實已經困擾了江野好幾個月,他實在是想不通,墨恩斯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身份地位完全不對等,甚至還是同性,墨恩斯是聲名顯赫的藝術家,而江野對藝術一竅不通,他們根本沒有共同話題。

    墨恩斯曲起手指,輕輕敲著方向盤,這說明他正在沉思。

    過了一會兒,他給出了一個很詩意的答案,“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覺得你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樣。”

    “星星?”江野不太理解,他掏出手機,用前置攝像頭觀察自己的眼睛,怎么看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墨恩斯繼續說道:“最開始只是懷疑,后來發生了一些事情,我才確認你就是我尋找了很久的星星。”

    他面露微笑,“所以與其說是一見鐘情,不如說是久別重逢呢。”

    “……”江野還是聽得一頭霧水,不過很快他就明白過來,這個“星星”,大概是指可以帶給藝術家靈感的繆斯吧。

    繆斯這個詞還是江野從墨恩斯的藏書里看來的,能為藝術家帶來靈感的繆斯可以是一樣物品,也可以是一個具體的人,藝術家通常愿意與自己的繆斯達成穩定的關系,以此來獲得源源不斷的靈感。

    別墅工作室里的那件木雕已經有了比較清晰的面部輪廓,江野發現它長得和自己很像。

    “好吧。”江野勉強接受了墨恩斯的說辭,“那我是怎么喜歡上你的呢?”

    雖然失憶了,但江野本能感覺自己不是天生的Gay,八成是被墨恩斯給掰彎的。

    “很簡單。”墨恩斯面不改色地說道,“我往你卡里打了三百萬。”

    “???”

    江野感到非常的不可置信,“我以前就是個見錢眼開的玩意兒嗎?”

    墨恩斯忍俊不禁,“開玩笑的,一開始你不喜歡我,我追求了你一段時間,后來才在一起了。”

    他的視線變得很柔軟,似乎望到了很遙遠的地方,“發生了很多事情,你不記得了。”

    車停在湖畔餐廳門前,墨恩斯和江野在三樓的包廂里吃了晚餐,那里可以看到很漂亮的江景。

    之后他們去看了電影,一部剛上映的喜劇片,江野看得入迷,笑的時候不小心把爆米花撒在了前排大哥的光頭上。

    電影放完后可以憑票根抽獎,江野還抽中了一個挺大的玩具熊。

    總之圣誕節約會很開心,一切都很順利,最后墨恩斯把車停在了江邊的大橋上,從那里正好可以看到廣場的煙花。

    江野趴在欄桿上,望著夜幕中不斷升起又炸開的絢爛花火,那些美妙的煙花讓江面浮現出粼粼的波光。

    江野目不轉睛地看著,漆黑的眼珠里也映出煙花的顏色,夜風吹起他的頭發和衣擺。

    然后,完全就是沒有征兆的,江野開口道:“墨恩斯。”

    墨恩斯伸手摟住他的肩膀,柔聲詢問:“怎么了?”

    “我們分手吧。”江野說。

    兩人之間瞬間變得非常安靜,那些煙花炸開的聲音也突然變得很遠,周圍的一切都沒入黑暗,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還在呼吸。

    過了很久,墨恩斯眼中出現了一些無措,“我惹你生氣了嗎?今天的約會有哪里不好?”

    “沒有,一切都很好,我只是…”江野不再看煙花,他低頭看著橋下漆黑的河水,“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沒辦法愛你。”

    “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公平,可我真的很難對你產生感情,出院這么久了,我卻完全想不起從前的事情,甚至每次你靠近的時候,我的心會跳得很快。”

    “那不是心動,那是一種,嗯,像是害怕,驚慌,這類的情緒。”

    即使在坦白這些的時候,江野仍然在用余光觀察著周圍。

    當有路人經過這里時,他會稍微放松一些,當路人離開,只剩下他和墨恩斯獨處時,他的身體又變得緊繃起來,就好像陪在身邊的不是他的愛人,而是一個非常可怕的魔鬼。

    “我想象不到這輩子該怎么跟你相處下去,所以,對不起,我們還是到此為止吧。”

    “星星…”墨恩斯靠過來,悄悄去牽他的手,他的聲音很低,“沒有挽回的余地嗎?以后我會加倍對你好,如果你不愿意看見我,我們也可以暫時分居,我在市中心給你買套房子好不好?你喜歡什么樣的?”

    “不是這個問題。”江野躲開了他的觸碰,不過墨恩斯的話確實提醒他了,他們之間還有一些需要解決的經濟牽扯。

    “我卡里那些錢,不出意外都是你給我的,密碼你知道,你自己取出來吧。”

    “還有我之前車禍住院的醫療費都是你付的,我會慢慢還給你,嗯,今晚我就不回去了,我去陳樂那邊借住幾天,然后去租房子。”

    江野說這些的時候,都不敢看墨恩斯的表情,他知道對方一定很難過,可是他也沒辦法。

    一輩子也就這么幾十年,他不愿意委屈自己,和一個不愛甚至本能畏懼的人共度一生,那比孤獨終老還要可怕。

    他扭過頭,準備去打輛計程車離開這里。

    墨恩斯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拽了回來。他緊緊擁抱著江野,俯下身,把臉埋在對方溫暖的頸窩處。

    “對不起,星星,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他的聲音充斥著痛苦與自責,“我不奢求你能原諒我,但你能不能留在我身邊,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江野手足無措地被他抱著,墨恩斯比他高一些,這個擁抱就顯得很有安全感,也很有侵略性。

    墨恩斯那番懇切的話并沒有在江野心中激起什么風浪,正相反,他臉上露出很茫然的表情,甚至覺得墨恩斯莫名其妙。

    “你在說什么?你沒做錯什么吧,只是我們兩個不合適。”

    江野認真想了想,又改口道:“可能你以前做過不好的事,但我也不記得了,就讓它過去好了,我們好聚好散。”

    他拍了拍墨恩斯的后背,故作成熟,“行了,不就是分個手嗎,都成年人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這么好的條件,還怕找不到對象?”

    墨恩斯一句話不說,只是死死抱著他。

    如果此時江野能看到對方的眼睛,一定會被里面的偏執與瘋狂嚇到心臟驟停,但江野沒看見,所以他只是有些不耐煩,而且墨恩斯力度很大,勒他很疼。

    江野用力掙脫墨恩斯的擁抱,“我要走了,明天還要上班。”

    他招了招手,攔下一輛計程車,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計程車起步之后,江野回頭看了一眼,墨恩斯仍然站在原地,人影已經變得很模糊。

    環夢市的雪忽然就下大了。

    第075章 人造情敵

    樂師家在市中心的濱水小區, 江野以前去過他家幾次,也曾過夜,這里還留著他的睡衣與生活用品。

    他站在盥洗臺前, 一邊刷牙,一邊聽樂師在身后用非常不可置信的語氣問:“你真的跟墨恩斯分手了?”

    江野吐出口中的牙膏沫,無奈道:“你已經問了三遍了, 我只是跟他分手了,又不是把他分尸了,用得著這么驚訝嗎?”

    “不, 我是說…”樂師看起來很慌亂, “你坐車回來的時候沒遇到地震、洪水、暴風雪, 或者泥石流什么的嗎?”

    “?”

    “也沒遇到車禍、綁架,或者非法囚禁?”

    “……”江野啞然失笑,“不是,你今天怎么了?到底在說什么啊?”

    樂師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他跟以前不一樣了。”

    “誰?墨恩斯嗎?他以前是什么樣的?”

    樂師猶豫著,“很難說清楚,但如果是以前, 你跟他提了分手, 他絕對不會讓你安然無恙地離開。”

    江野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他似乎明白為什么墨恩斯身上總有種令人生畏的危險氣息,“他以前是□□?”

    “比□□還可怕。”樂師意味深長地說著,爾后他又有些嘆息, “但他可能也在試著改變自己。”

    江野沒太聽懂, 不過他也沒太在意, 反正都分手了,他想改就改吧, 留給下一個人好了。

    第二天江野照常上班,昨夜的大雪足足下了一整夜,路面上積了一層厚而蓬松的白雪,踩上去會咯吱作響。

    路面擁堵,公交車也開得很慢,江野不可避免地遲到了,好在今天圖書館也沒什么人。

    他脫掉厚外套,搭在椅背上,便坐在電腦前開始錄入新書信息。

    他工作時很認真,完全沒注意到有兩個人正倚在二樓的欄桿上偷窺他。

    白屋趴在欄桿上,右手支著下巴,饒有興致地八卦著,“真的假的?他昨天剛和墨恩斯提了分手,今天就沒事人似的來上班了?”

    樂師冷淡道:“不然呢?要他躲在家里哭上三天三夜?”

    白屋一本正經地搖頭,“不,看現在這個情況,我們敬愛的領主大人在家里哭三天三夜的可能性更大。”

    樂師不由得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面,感到十分驚悚。

    白屋粉紅色的眼珠微微一轉,馬上就想到了好主意,他抬起手勾了勾手指,對不遠處的一個路人說道:“來,就是你,過來。”

    那路人三十歲左右,國字臉,看著敦厚老實,白屋摸了摸嘴唇,嘖了兩聲,對這人的外貌不太滿意。

    他伸出手,像揉橡皮泥一樣捏著男人的臉,把下顎收窄,鼻梁捏高,眼睛放大,還給加了個雙眼皮。

    不過幾秒工夫,平平無奇的路人便搖身一變,成了個溫文爾雅的大帥哥。

    “看見一樓那個收銀員了嗎?”

    白屋勾著路人的脖子,骨節分明的手指指向江野,“那小帥哥叫江野,剛剛恢復單身,以后他就是你的人生摯愛,現在你過去追求他,請他吃飯,帶他回家,跟他滾/床單,明白嗎?”

    路人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好的。”

    樂師攔了一下,沒攔住,他只好轉而質問白屋:“你到底想干什么?”

    “閑著也是閑著,找點兒樂子嘛。”

    白屋轉過身來,慵懶地背靠著圍欄,手肘搭在欄桿上,向后仰起頭,露出輪廓優美的下顎與脖頸。

    他笑道:“難道你不覺得這很好玩嗎?”

    很顯然他正在享受這種攪渾水的行為,他確實是這樣的人,不但熱衷于折磨獵物的軀體,聆聽他們痛苦的慘叫,還喜歡沒事找事,惹事生非,以此來獲得樂趣。

    簡單來說,就是純粹的樂子人。

    “……”樂師逐漸開始覺得與白屋對話,不只是對時間的浪費,更是一種對生命的褻瀆。

    所以他沒說話,直接抬手把白屋從二樓推了下去。

    只聽砰地一聲,白屋重重地砸在一樓的瓷磚地板上。

    比起人體,那感覺更像是一個裝滿血肉的人皮袋子,因此雖然只是二樓,也摔得四肢扭曲,鮮血四濺,像一盆熱氣騰騰的毛血旺。

    那巨大的動靜把正在敲鍵盤的江野嚇了一跳,他立刻站起身,往聲音來源看去,卻只看到一個金屬垃圾桶倒在地上。清潔工胳膊底下夾著掃把,把垃圾桶扶了起來。

    大概是有人不小心撞翻了垃圾桶,江野沒怎么在意,坐下來繼續敲鍵盤。

    一個穿著深藍色羽絨服的男人走過來,遞過來幾本書,以及他的借記卡。

    “麻煩了,借書。”

    江野接過書,掃了一眼書名,都是些考公資料。

    江野對公職人員一向很有好感,更何況這人長得濃眉大眼,一身正氣。

    他錄入信息的時候,那男人忽然接了個電話,江野正想提醒他別在圖書館大聲說話,卻又聽見對方說:“怎么這么突然,你退租至少提前一周告訴我,現在我去哪里找新室友?”

    江野眨了眨眼,有些唐突地插嘴,“你在找人合租嗎?”

    “是啊,原本跟我合租的人突然要走。”男人放下手機,十分苦惱按著額頭,“我要怎么才能在短時間內,找到一個男性、二十到三十歲、身體健康無不良嗜好、而且還在附近工作的人來跟我分擔房租呢。”

    江野心說這不就是他的自我介紹嗎,連忙道:“我正好在找房子,你看我怎么樣?”

    男人看了看他,很客氣地答應了,“好啊,小野,你什么時候下班,我帶你去看看房子。”

    江野一怔,“你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指指他的胸口,“你的工牌上寫了。”

    “哦,這樣。”江野低頭看了看男人的借記卡,那上面也寫了他的名字,他叫……路仁嘉。

    “你這個名字…你以前當過群演吧?”

    路仁嘉笑了起來,“小野,你真幽默。”

    他看了看鐘表,“我不打擾你上班了,下午六點我來接你。”

    離開之前,他和江野交換了聯系方式。

    江野解決了租房的問題,一整天都很高興,臨近下班時路仁嘉按時來赴約。

    江野收拾好東西跟他走了,順便詢問了關于房租和地址的問題。答案出乎意料的好,那房子不但離圖書館很近,性價比也非常高。

    江野心情愈發愉快,與路仁嘉有說有笑地走出圖書館。

    今天正是化雪的時候,氣溫比昨天還低,一出門冷空氣就撲面而來。江野搓了搓胳膊,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路仁嘉立刻摘下自己的圍巾,體貼地披在江野肩膀上。

    江野咳嗽了兩聲,裹緊了圍巾,“謝謝,我可能有點兒感冒…”

    話音未落,他忽然停住了腳步,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臺階下面。

    墨恩斯就站在那里,冷冷地看著他,手里仍然拿著一束花,是精心挑選的白玫瑰與郁金香。

    在落滿冰雪的世界里,那雙暗金色的眼睛里仿佛燃燒著可以摧毀一切的妒火。

    第076章 英雄救美

    江野隱隱感覺自己陷入了某個叫做修羅場的境地中, 但他也不太確定,一來沒有經驗,二來路仁嘉只是他今天剛認識的朋友, 而墨恩斯,他們也已經分手了,從此之后再無瓜葛。

    ——除了江野單方面在乎的債務關系。

    但他還是往旁邊站了一步, 稍微離路仁嘉遠一些。

    江野鎮定地看向臺階下的墨恩斯,這臺階有一米多高,居高臨下的優勢讓他多了幾分安全感, “這么巧, 在這兒遇見, 你是來看書的?”

    墨恩斯目光溫柔,“你有幾件行李落在我那里了,我接你過去拿。”

    江野:“你順便給我帶過來不就行了嗎?”

    “東西太雜,可能需要你親自收拾一下。”墨恩斯紳士地為他拉開后座車門,哄小孩似的,“星星,過來吧。”

    “……”江野不是很想跟他走, 一時卻又想不出什么有用的借口, 路仁嘉便一把摟過江野的肩膀, “時間不早了,還是先跟我去看房吧,行李什么時候拿都行, 或者可以叫個同城快運。”

    江野沒覺得路仁嘉的舉動過分親密了, 在他的認知里, 兩個男人勾肩搭背很正常。

    而墨恩斯的眼神,簡直已經變成了可以殺人的刀, 再稍微受點兒刺激,圖書館就會變成血腥的屠宰場。

    可墨恩斯知道自己不能動這個路人甲,他已經參與進了江野的生活,與他建立起了聯系,不是一個可以隨意修改或抹除的“路人”了。

    而且比起路仁嘉,墨恩斯覺得該死的另有其人。

    江野和路仁嘉一起走下臺階,繞過墨恩斯打算去開車。

    擦肩而過時,墨恩斯忽然抓住江野的手臂,他態度放得很低,語氣稱得上是懇切,“星星,我們聊一聊好嗎?我們在一起很久了,不該這樣草草結束。”

    江野猶豫了一下,大概是有些心軟。

    從他的角度來看,墨恩斯確實很慘:已經訂婚的愛人突遭橫禍,忘記了一切,從前所有美好的記憶都煙消云散,只有他自己還痛苦地陷在過去無法自拔,而現在,江野還因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理由,要和他分手。

    江野一猶豫,路仁嘉就開始發力,他推了推江野,催促道:“走吧,我的車停在路邊,不能停太久。”

    江野只好對墨恩斯道:“抱歉,行李我過幾天再去拿吧,我得先去看看房子。”

    他不敢再多說,掙開墨恩斯的手,鉆進了路仁嘉的車里。

    坐上副駕駛后江野透過后視鏡,看到墨恩斯還孤獨地站在那里,他心里總有種奇怪的感覺,不是愧疚,而是違和。

    在他模糊的印象里,墨恩斯本不該是這樣的弱勢的角色,相反,他應該很強勢才對。

    來到路仁嘉的公寓已經是傍晚,江野對這房子非常滿意。

    這是間帶樓梯的復式公寓,樓上樓下都有臥室和衛生間,地方干凈又寬敞,更重要的是,房租出奇的便宜,江野每月只需要付一千塊錢,路仁嘉甚至包攬了水電費,他說自己居家辦公,使用電器的次數更多,理應多掏一些。

    江野當即便簽了租房合同,付了三個月房租。

    路仁嘉笑著摸了摸江野的頭發,“你先去洗澡吧,我正好要做晚餐,到時候一起吃。”

    那溫熱厚實的手掌落到自己頭上,江野才察覺到不對勁兒,他們今天才認識,而且只是合租室友,這似乎有些太曖昧了。

    可是抬頭看見對方那張端正親切的臉,江野又打消了疑慮,或許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拿著從樓下超市買的洗發水與毛巾走進衛生間,關上門,脫掉衣服掛在門口的掛鉤上,打開淋浴頭,熱水噴三而出,水霧很快便彌漫在狹小的淋浴間中。

    江野洗澡很快,十分鐘差不多完事兒,正站在鏡子前擦頭發時,磨砂玻璃門映出一個人影,路仁嘉敲了敲門,“小野,你洗完了嗎?我有東西落在里面。”

    “洗完了,你進來吧。”江野順手把浴巾圍在腰間,繼續擦頭發。

    路仁嘉背靠著玻璃門,一言不發地打量著江野赤|裸的上身。

    他肩背挺拔,骨肉勻稱,薄而漂亮的肌肉線條在腰間收窄。

    衛生間燈光很暗,而且是暖黃色的,這讓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蜜糖般的質感,一滴沒擦干的水珠順著脊背滑下,落在右邊的腰窩里。

    路仁嘉無聲無息地走過去,摸上他的后頸,“小野,剛才遇到的人是你男朋友嗎,你們分手了?”

    這時候江野就已經不太高興了,他確實在感情方面比較遲鈍,但也不是個傻子。路仁嘉都明晃晃地調戲到他頭上來了。

    江野揮開他的手,冷漠道:“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說,你能先出去嗎,我要換衣服了。”

    路仁嘉非但沒走,反而變本加厲地從背后抱住了他,伸手去摸他的胸口。

    他呼吸的熱氣幾乎噴灑在江野耳邊,“小野,你都乖乖跟我回家了,肯定對我也有意思,別裝矜持了,我也喜歡你,咱倆去臥室吧。”

    “?”江野徹底惱了,他手肘用力頂向對方的肋骨,一把推開他,怒氣沖沖地爆了粗口,“有病吧,老子跟你回來是為了租房子,不是跟你滾床單的!”

    路仁嘉被他推開后,竟然還敢往上撲,就像街邊一只餓了三天的野狗,終于見到了肉骨頭,非要啃到嘴里才罷休。

    江野真急了,一方面他很煩被各種男人惦記著屁股,畢竟才剛分手,另一方面,路仁嘉毫無征兆爆發的獸性讓他有些發怵,這人就跟突然犯病了一樣,跟白天時判若兩人。

    江野也顧不上這是自己的二房東,一腳踹在他肚子上,直接把人踢飛出去。

    這一腳使了十足的力氣,路仁嘉砰地一聲撞開玻璃門,摔到了外面。江野不再理會他,撿起掉在地上的襯衫往自己身上套。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聲短促的喊叫,緊接著就是什么重物滾落在地的聲音,很沉悶,爾后就全無動靜,一片死寂。

    江野臉色一變,心里咯噔一下,他來不及系扣子,連忙沖出衛生間。

    衛生間的門正對著樓梯,而路仁嘉就是從這里失足摔了下去,后腦勺重重地撞在了臺階邊緣上。

    他躺在樓梯下面,雙目緊閉,鮮血慢慢從他腦后流了出來,在身上形成一片鮮紅的血泊。

    江野的腦子嗡一聲,變得一片空白。

    過了好幾秒鐘,他才勉強反應過來,急忙跑下去查看路仁嘉的情況。

    江野跪在一邊,顫抖著用手指按住對方的脖頸,然后忽然睜大眼睛,像觸電了一樣猛地縮回來。他的臉色愈發難看,呼吸都變得急促,胸口劇烈地起伏,而路仁嘉的胸膛則一點兒伏動都沒有。

    沒有脈搏,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這個人就這么死了。

    江野知道自己完了。

    他茫然地看向周圍,看著這個陌生的客廳。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這算什么,正當防衛?還是失手錯殺?他現在是不是應該報警,或者叫救護車來……可是路仁嘉已經死了,江野很確定這一點。

    江野踉蹌著站起來,后退了幾步,腳被凸起的地毯絆了一下,跌坐在沙發上。

    他呆呆地望著前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才哆嗦著拿出手機,按下了110。

    他要報警自首,他實在是頂不住這個殺人的壓力,良心更不允許他畏罪潛逃。

    可不知道為什么,報警電話竟然打不通,聽著對面回傳來的刺耳忙音,江野好不容易積攢的勇氣蕩然無存。

    他深深地埋著頭,機械地翻著自己的通訊錄,里面的號碼很少,一只手就數得過來。江野這時才發現,自己在失去記憶之后,與這個世界的聯系幾乎為零。

    那具尸體仍然躺在樓梯下,鮮血已經漫到了地毯上,江野下意識收攏雙腿,腳藏在沙發下面。

    那鮮血仿佛要繼續漫上來,淹沒他,讓他窒息而亡。

    江野就這么恍恍惚惚地按下了墨恩斯的號碼,他好像本能覺得自己在絕境中,應當向他求助,也只有他才能拯救自己。

    ……

    墨恩斯接到江野電話時,正打算把白屋燒成灰,然后再把骨灰混到水泥里面,拿去糊墻。

    他都燒到一半了,白屋已經變成了一副漆黑的骨頭架子,外面只裹著一層亂糟糟的血肉,正在房間角落里陰暗爬行,而且身上帶著一股濃濃的焦香。

    墨恩斯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立刻停止了自己的暴行,走到一邊去接電話。

    電話一接通,墨恩斯就聽到江野顫抖著聲音喊他的名字,一連喊了好幾遍,卻也說不清發生了什么事情。

    墨恩斯耐心道:“星星,你冷靜下來,怎么了?”

    江野的嗓音聽起來很啞,墨恩斯幾乎能想象到那個驚慌失措的樣子,“我…我不是故意的,他突然撲過來,我只是推了他一把…然后他就,他就……”

    “墨恩斯,我該怎么辦…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說到最后,他幾乎要哭出來。

    失去記憶的江野同時也失去了過往經歷所積累出來的意志與經驗,他的心態變得很年輕,或者說更加幼小,所以一遇到事情就會慌張、脆弱,連話都說得語無倫次。

    白屋在角落里爬行了一會兒,身上便重構出血肉與皮膚,最后頭發和指甲都長了出來,連衣服都復原了。

    他拍拍身上的灰塵,站起身,笑嘻嘻地道:“所以說嘛,大人,我可是純純的助攻。”

    “不過計劃確實有點兒偏差,本來打算讓您英雄救美的,沒想到江野這么猛,反殺了。”

    “……”墨恩斯冷盯了他一眼,轉身向外走去。

    第077章 死了,但只死了一點點

    墨恩斯來到路仁嘉的公寓時, 江野正蜷縮在沙發上,身上只穿著一件皺巴巴的米白色襯衫,頭發還微濕著, 發絲黏在臉側。

    他一動不動,呆呆的,直到聽見開門的聲音, 他才像受驚的小動物一般,驚慌地扭頭看向門口。

    那眼神讓墨恩斯回想起了剛遇見他的時候,那時候他還很稚嫩, 沖動, 而且容易慌亂, 完全不會隱藏自己的恐懼,所有情緒都寫在眼睛里。

    墨恩斯余光瞥見躺在樓梯旁邊的尸體,隨后面不改色地收回視線,走進去,把門關上。

    他坐在沙發上,把江野摟進懷里,親了親他的頭發, 用低而輕柔的聲音哄慰著:“沒事, 沒事, 別害怕,這沒什么大不了的,放輕松。”

    江野緊緊抓著他的衣服, 把頭埋在對方胸前, 身體僵硬得像石頭一樣, 手腳冰冷,渾身都在發抖。

    墨恩斯只好不斷地撫摸他, 像給應激的小貓順毛一樣,順著脊背慢慢往下摸,同時還輕聲安慰著。

    過了大概十分鐘,江野才勉強冷靜下來,他仰起頭,嗓音沙啞,“墨恩斯,我該怎么辦?我本來想報警,可是電話打不通…對不起,我不該把你牽扯進來,可是,可是我當時真的太害怕了,一心慌就……”

    墨恩斯溫柔地看著他。

    他當然會害怕,對于現在的江野來說,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尸體,甚至可以說是第一次見到受傷流血。更何況這人還是間接死于他的手中,他在慌亂中還記得打電話求助,就已經很不錯了。

    “沒事的,我很高興你在遇到困難時能想起我。”墨恩斯撥開江野臉側的碎發,拇指擦去他眼角的濕意。

    他低頭珍重地親吻江野的額頭,見他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便去臥室拿了條毯子,嚴嚴實實地裹在他身上,又為他倒了杯熱水。

    江野捧著暖和的陶瓷杯,低著頭,眼睛隱藏在劉海兒的陰影中。

    他眼神躲閃,不敢看墨恩斯,也不敢去看血泊中的尸體。

    墨恩斯單膝跪在沙發前,扳起江野的臉,讓他直視自己的眼睛,“星星,好孩子,你聽我說,你不需要害怕,有我在,我會幫你擺平這件事,好嗎?”

    江野怔怔地望著他,或許是因為屋內有一具可怕的尸體,江野對墨恩斯的排斥感和恐懼感幾乎消失不見了,沒有人能拒絕一個永遠站在身后為他做靠山、替他收拾殘局的男人。

    可江野為自己的感情變化而羞愧,他明明昨天才毫不留情地說了分手,今天遇到事情就找墨恩斯幫忙,還讓他承擔了這么大的風險。

    江野覺得自己很無恥,很不要臉。

    墨恩斯將尸體拖進了衛生間,又用濕毛巾擦干凈地板上的血。

    他一邊用紙巾擦著手指上的血跡,一邊從衛生間走出來,一抬頭就看見江野又拿起了手機。

    “不行…墨恩斯,這樣不行……”江野的聲音仍然在抖,牙齒微微打戰,可眼神已經變得很堅定,“我必須得去自首,你快走吧,我不會跟警察說你來過這里。”

    “……”墨恩斯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差點兒忘了,江野可是個遵紀守法的好青年,骨子里是正直善良的。

    眼見著江野鼓足勇氣要打報警電話,墨恩斯只好回頭看了一眼衛生間,無聲無息地修復了路仁嘉的身體,讓他“活”了過來。

    就在江野馬上要按下撥號鍵時,衛生間的門被推開了,路仁嘉捂著腦袋,搖搖晃晃地走出來。

    江野:“?!”

    他目瞪口呆,手機從掌心中滑落,啪嗒一聲掉在地板上。

    “你,你,你沒死?!”

    “什么?”路仁嘉昏沉地看了看他,隨后又疼得吸了口冷氣,“我腦袋怎么了,疼死了…”

    江野完全呆住了,這怎么可能!流了那么多血,心跳脈搏全沒了,怎么可能還活著?!

    可是路仁嘉就這樣活生生地站在那里,還在說話,除非那是江野恐慌之際產生的幻覺,否則他確實沒有死。

    路仁嘉找了塊毛巾捂住傷口,這會兒他又像個謙謙君子了,內疚地跟江野道歉,“真對不起,我剛才色迷心竅,冒犯了你,你打我也是應該的,我自己去醫院,你不用管我。”

    他說完就往門外走,江野膽戰心驚地盯著對方的后腦勺,血仍然在流,已經染透了白毛巾。拿開毛巾的時候,能看到那里有個很深的血窟窿,幾乎能看到白森森的骨頭。

    江野猛地站起來,“等一下,你還是叫救護車吧,這個看著很嚴重啊。”

    路仁嘉寬厚地笑了笑,“不用,小傷而已,我去樓下診所縫兩針就行。”

    他說完就走了,留下江野呆站在原地。如果不是空氣中還彌漫著明顯的血腥味,江野幾乎以為自己剛才只是做了個噩夢。

    他僵硬地轉向墨恩斯,手指著房門,舌頭仿佛打了結,“他,他,我…”

    墨恩斯笑著把他抱進懷里,“好了,他不是沒事嗎,你也不用自首了。”

    “可是,他剛才明明都沒有呼吸了,還流了很多血,怎么忽然又醒過來了?”

    江野被墨恩斯控制在懷里,卻仍然固執地扭頭去看腳下,雪白的羊絨地毯上還染著尚未清理干凈的血跡。

    這真的很不合理,就算是江野也無法忽視其中的怪異,他甚至開始懷疑路仁嘉到底是不是人類了,只有怪物才能在腦袋破個大洞的情況下,還能站起來走路吧。

    墨恩斯想了想,“或許剛才只是暫時性的休克?你又不是專業的醫生,怎么能確定他已經死亡呢?”

    “但是……”江野皺起了眉頭,他現在也想不清楚了,腦子一團亂,怎么也捋不清思緒。

    他又給路仁嘉打電話,確認對方已經坐上了去醫院的計程車,并且傷情沒有加重之后,才稍微放下心來。

    直到現在,江野才察覺到氣氛有些尷尬。

    他正和自己的前男友孤男寡男地共處一室,而且還是在別人家的房子里。

    “我…”江野遲疑地開口,“對不起,我不該打電話叫你來的,幸虧路仁嘉沒事,要不然就把你連累了。”

    墨恩斯笑了笑,他輕輕牽起江野的手,拉著他坐在沙發上,“星星,你還不明白嗎?我愛你,所以就算成為你的共犯,我也會非常的幸福。”

    江野感到手足無措,“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像你愛我一樣去愛你,我失憶了,什么都不記得,你不會覺得不公平嗎?”

    “當然不會,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很開心了。”

    墨恩斯認真地注視著他,真摯的視線像一條無形的紐帶,把二人連接了起來。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我們都還擁有很長的時間,即使到最后你也不愛我,或者愛我不多,我也不會有任何的怨言。”

    江野徹底屈服了,不管誰聽到這樣的情話,估計都會被迷得神魂顛倒,更何況直覺告訴他,墨恩斯沒有在說謊,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

    他從醫院醒來后,就總是對墨恩斯有著隱隱的排斥感,可是比起莫須有的感覺,墨恩斯的話、他的眼神以及他的行為,似乎更有說服力。

    這個男人會在他身陷囹圄之際毫不猶豫地出手相助,甚至不惜給自己惹上大麻煩,除了真心實意的愛之外,江野想不出其它理由。

    墨恩斯甚至沒有挾恩圖報,“這房間暫時不能住了,我送你去酒店,或者去你朋友那邊?”

    “嗯……”江野糾結了一會兒,他裹緊身上的毯子,低聲道,“還是回你那邊吧,你不是說我有行李落在你家嗎?”

    墨恩斯沉默了,江野奇怪地看著他,“怎么了?”

    “我不想騙你,星星,你沒有落下行李,那是我找的借口,只是為了多看你幾眼,和你說說話。”

    江野心里酸酸的,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過了半晌,他支支吾吾道:“但我沒地方住,總不能再去打擾陳樂,而且我也不想住酒店。”

    這就是明晃晃的暗示了,墨恩斯欣喜若狂,卻還要壓制內心的喜悅,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先住在我那里?”

    江野點頭,“只能這樣了。”

    他坐上墨恩斯的車,撐著下巴盯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墨恩斯一邊開車,一邊還要分神偷看江野,怕他突然改變主意,又不愿意去了。

    車開到半路,江野冷不丁地開口:“墨恩斯?”

    毫不夸張地說,墨恩斯當時心臟幾乎停跳了一拍,他的聲音中透露著強行壓抑地緊張,“怎么了?”

    江野沒注意到對方的異常,只是盯著自己的手看,“我們的訂婚戒指,我丟在書房的抽屜里了,你見過嗎?”

    江野記得那枚戒指很漂亮,像一只展翅翱翔的飛鳥,點綴其中的鉆石如同星辰一般璀璨,那肯定很貴。

    “…沒有,怎么忽然問起這個?”

    江野嘆氣道:“那個戒指很好看,我們訂婚的時候也一定很浪漫吧,可惜我全都不記得了。”

    “……”墨恩斯十分心虛地握著方向盤,車輛轉過一個拐彎,向城郊駛去。

    墨恩斯對求婚那天印象深刻,也確實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江野在那一天向他低頭求饒,流了很多眼淚。

    這對江野來說絕對是個糟糕的回憶,保險起見,最好還是別再談論這個敏感的話題。

    第078章 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所以你們就這樣復合了?”

    樂師問出這個問題時, 距離路仁嘉事件已經過去了足足三個月,寒冬已然消逝,淺春的腳步踏上環夢市, 氣溫回升,路邊的柳樹長出了嫩綠的新芽。

    江野穿著淺灰色的家居服走過來,將茶杯放在玻璃茶幾上, 然后他把自己摔進舒適的真皮沙發里,瞇起眼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算是吧,不過其實我們倆本來也沒有徹底分手。”江野拿了個抱枕, 墊在身后, “可能是我當時太沖動, 也太年輕了。”

    他拿起茶杯來慢慢喝著,眼神滄桑而穩重,像一個退休八年、看破紅塵的老大爺。

    然后他嘖了一聲,舉高杯子看了看,“什么破茶,這么苦?”

    墨恩斯笑著拿走他的茶杯,“這不是你的口味。”

    然后給他換了一杯加了牛奶與方糖的咖啡, 順便低下頭與他交換了一個帶著茶香味道的吻。

    江野仰起頭, 溫順地接受他的親吻。

    三個月了, 他已經習慣了墨恩斯所有的親密舉動,無論是說話時突然親一下臉頰,還是走路時牽手, 摸頭, 這些頻繁的身體接觸已經不會再引起江野的反感。

    歸其原因, 還是這段時間里墨恩斯對他太好了,就算江野意志再堅強, 也無法避免地淪陷在墨恩斯無微不至的照料與關懷中。

    他前不久辭了圖書館的工作,倒不是因為有人養著就懶得工作,江野是被自己與墨恩斯之間懸殊的收入差距激起了好勝心。

    他本質上還是要強的,覺得自己年紀輕輕,不能一直呆在那種安逸無聊的崗位上,于是便辭掉工作,開始在家看書提升自己。他打算等天氣徹底暖和了,就去房地產公司應聘銷售顧問,聽說那個干好了還是蠻掙錢的。

    “那你們什么時候結婚呢?”樂師突然問道。

    “咳咳…”江野被咖啡嗆了一下,慌張道:“怎么突然問這個?”

    “你們半年前就訂婚了,現在也差不多該結婚了。”

    “但是,這個,最近還是有點兒忙。”江野顧左右而言他,“你看,我正好要找工作嘛,等找到工作還有試用期,那時候肯定不能請假去結婚。”

    支支吾吾說了一大堆,其實就是不想結,墨恩斯攬住他的肩膀,輕聲道:“星星,我知道你還沒有做好準備,結婚這件事不必強求,我也不想讓你受委屈。”

    “或許等再過幾年,你會更信任我,也會有一點兒愛我,到時候再結婚也不遲。”

    江野聽著他的話,一種濃濃的歉疚從心底冒了出來。

    在和墨恩斯共同生活的這段時間里,江野常常感到虧欠了對方,墨恩斯真的已經做得很好了,無論是物質還是感情,他都愿意無條件的付出,而江野卻沒什么可以回饋給他的,難道現在連一個婚禮都要推脫嗎?

    江野踟躇地捏著抱枕,過了很久,才低聲道:“等暖和一點兒…”

    墨恩斯沒聽清他的話,貼近了,“星星,你說什么?”

    “等天氣再暖和點兒,我們就結婚吧。”

    房間一靜,墨恩斯很難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驚訝、喜悅、激動揉在一起,變成了一種無法描述的、仿佛劫后余生一般的感動。

    他恨不得現在就改變環夢市的天氣,一下子從初春跳躍到盛夏。

    “那我現在就該開始做婚禮的準備了。”墨恩斯強行壓制住內心翻騰的情緒,盡量保持冷靜,微笑著,“有很多東西都要提前預約呢。”

    “我對這些不太了解,都交給你行嗎?”江野按著額頭,他還是很困,昨天看書看得太晚了。

    墨恩斯笑著親了他一口,“當然。”

    當天晚上九點左右,江野一個人呆在書房里看書,那是他從圖書館借的,《房產經紀:金牌銷售是怎樣煉成的》。

    江野越看,越覺得這書好像在忽悠人。

    他揉了揉眼睛,困乏地打了個哈欠,拿起杯子才發現里面只剩下個底兒,便站起身準備去餐廳倒杯咖啡。

    路過三樓的走廊時,江野聽見里面傳來咔咔的聲音,推開門一看,果然是墨恩斯在雕刻那件人形木雕。

    江野走近了,上下打量了一番。木雕的臉部變得清晰了許多,鼻子、嘴唇都已經雕刻得很細致,連唇瓣的紋路都刻了出來,唯獨眼睛的部位還非常模糊,只有一個淺淺的眼窩輪廓。

    江野現在已經可以確認,這木雕就是按照他的樣子去做的,只是他有些疑惑,“做木雕這么慢嗎?你至少弄了有大半年了吧?”

    按照那嘴唇的細致程度,木雕的完成度似乎連十分之一都不到。

    墨恩斯笑笑,“我想盡可能地做得漂亮一些,而且也不是一直在雕刻他。”

    工作室的置物架上多了許多東西,如同煙染的青灰色瓷瓶、濃墨重彩的古典油畫以及惟妙惟肖的石像。藝術家是個籠統的概念,墨恩斯似乎同時涉獵了多個領域。

    “真厲害。”江野拍拍木雕的腹部,“這是我吧?你雕刻的時候能不能給我弄上八塊腹肌?”

    墨恩斯忍俊不禁,故意逗他,“你有嗎?”

    “有吧…”江野一手端著杯子,另一手掀起自己的上衣,露出平坦的小腹,“已經初見雛形了好吧,再去健身房鍛煉倆月,保準能在婚禮前練出八塊腹肌。”

    墨恩斯視線落在對方的小腹,呼吸一滯,隨后無言地捂住臉,“星星,你就別再勾引我了。”

    江野:“?”

    他一頭霧水,“我?勾引你?”

    “是啊,我感覺你無時無刻不在引誘我。”墨恩斯放下刻刀,坐在了靠窗的沙發上,他拍了拍自己的腿,“來,陪我休息一會兒。”

    江野確實想歇會兒,剛才看書已經看得頭昏腦脹,他乖乖走過去,還不忘反駁:“要說勾引,那還得是你,咱倆逛街的時候,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回頭看你,還有人偷拍。”

    他在墨恩斯旁邊坐下,墨恩斯卻伸手把他抱在了自己腿上,手臂環住他的后腰。

    墨恩斯很享受這樣和平而又帶著一點兒曖昧的對話,他低低地笑了起來,“你吃醋了嗎?”

    “……沒有,你長這么好看,我是路人我也得多看幾眼。”江野頓了下,“只是,你不會覺得我配不上你嗎?”

    他有時候會有這樣的顧慮:墨恩斯會不會只是沒見過更好的人,才會喜歡他這樣平平無奇的普通人。

    墨恩斯沒說話,他用身體行動來回答了江野的問題,即直接將他壓在沙發上,俯身吻住了他。

    溫熱而柔軟的嘴唇交迭在一起,墨恩斯熱情地親吻著他,幾乎連呼吸都要掠奪而去。

    江野本能地掙扎了幾下,當他意識到這不是像平常那樣蜻蜓點水般的輕吻時,體溫瞬間攀升上去,從臉頰到耳根都漲紅了。

    墨恩斯又親了下他的耳朵,溫柔地看著他,“可以嗎?”

    “……”江野緊張地咽了下口水。

    看這個架勢,算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墨恩斯雖然漂亮又紳士,但江野知道他絕對不是善茬。

    江野遲疑片刻,“不會很疼吧?”

    墨恩斯的笑容如同春風拂面,話語像糖霜一般甜蜜誘人,他摸著江野的臉,拇指壓住他的下唇,“當然不會,我會很小心的。”

    于是江野就這么落入了他擺滿糖衣炮彈的陷阱,直到第二天中午,窗外小鳥在枝頭鳴叫吵鬧的時候,他才昏昏沉沉地醒過來。

    他懵然地躺在床上,全身上下哪兒哪兒都疼。在記憶回籠之前,江野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扔在馬路上,讓大卡車來回碾了三遍。

    總之昨晚對江野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可怕的災難,一開始是工作間的沙發,然后是辦公桌,再然后是臥室的大床,最后是在衛生間的浴缸里。

    簡直就像在打游擊戰,而江野是單方面挨打的那個,被打得潰不成軍,七零八落,毫無還手之力。

    當身體浸泡在滿滿的熱水中時,江野就徹底沒意識了。經此慘烈一役,他算是明白了,墨恩斯不僅不是善茬,他還是個禽獸!

    墨恩斯今天卻很愉快,他神采奕奕地推開門,端著豐盛的午餐走進來。

    他坐在床邊,支起一張小桌子,把餐盤都擺在上面,然后順手把鬢邊的長發捋到耳后。

    “你想先吃什么?”墨恩斯體貼地拿起勺子,“要不要喝湯,從早上就開始燉了,很好喝哦。”

    江野躺在床上,虛弱地看著他,“我想先打你一頓。”

    “吃完午餐再打吧,否則你都沒有力氣。”墨恩斯舀了一勺魚湯,塞進江野嘴里。

    他心疼地望著江野紅腫的眼角,“眼睛痛不痛?你昨晚哭得太慘了。”

    “閉嘴,別提,要不然我真揍你!”江野從他手里奪過勺子,“我自己吃!”

    墨恩斯沉默了幾秒,擺出一副內疚的姿態,“對不起,星星,我太想你了,所以一時控制不住自己。”

    “我也沒想到你的身體這么脆弱,怪我,應該再節制一些的。”

    江野:“?!”

    這個時間點,這個語氣,說他脆弱?那不就是在暗戳戳地說他腎虛嗎?

    身為男人,江野可忍不了這個,當即便坐直身體,嘴硬逞強:“你想多了,我覺得昨天還行吧,也沒有特別激烈,我完全受得了啊。”

    “真的?”

    “保真!”

    墨恩斯笑道:“那以后也按這個強度,可以吧?”

    江野:“……”

    感覺腳好痛,似乎有塊石頭自作自受地砸了上去。

    第079章 芝士就是力量!

    四月初, 江野開始給環夢市的各個房地產公司投遞簡歷,然后便是早出晚歸的面試生活。

    有時候結束得早,墨恩斯會開車來接他, 有時候天都黑了,江野就不讓他來接,怕天黑開車不安全。江野是遭遇過車禍的, 雖然沒印象了,但多少有些心理陰影,一般這時候他就自己坐地鐵回家。

    今天的面試很順利, 不出意外的話是穩了, 江野心里高興, 和一起應聘的未來同事在餐廳吃了個飯,飯后天都黑透了,城市華燈初上,霓虹閃爍,江野獨自往最近的地鐵站走去。

    環夢市有條地鐵線是從市中心直達城郊別墅區的,路上基本沒有換乘。因為途徑的站點少,所以乘客也不多, 一個車廂里就零零散散七、八個人, 或站或坐著。

    江野抱著裝有面試資料的背包, 在地鐵上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頭靠著扶手桿,困乏地閉上了眼睛。

    從這里到城郊別墅區大概要一個小時, 江野準備小憩一會兒, 然后他今天實在是有些累了, 幾乎是一閉上眼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江野枕著扶手桿的腦袋慢慢向前滑, 身體也越來越歪,然后突然往前倒了一下,強烈的失重感讓他一個激靈陡然驚醒,背包撲通一聲掉在地上。

    他睜開眼,發現地鐵已經停了,車廂內空無一人,車門敞開著。

    江野打了個哈欠,沒怎么在意,他懶洋洋地撇了眼上方的指示燈,小紅燈顯示地鐵到了路橋站,離城郊別墅區還有兩個站。

    江野調整了一下坐姿,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又閉上了眼睛。

    可是等了很久,外面也沒人上車,車廂更是一動不動,江野才開始覺得奇怪。

    他站起來往左右兩邊的車廂掃了一眼,發現其他車廂也沒人。

    車廂外,偌大的地鐵站燈火通明,燈光甚至亮得刺眼,光滑的瓷磚地板上映出一個又一個的光暈。但大廳里卻一個人都沒有,安靜得可怕,只有電流的嘶嘶聲,像噪音一樣圍繞在耳邊。

    江野以為地鐵停運了,可是拿出手機一看,才晚上九點鐘,地鐵應該是在十一點半才停運。

    那么是臨時故障?可是也不見有人來維修,更何況其他人都下車了,沒道理留他一個人在車上。就算乘客素不相識不想管他,地鐵站的工作人員總得來提醒他。

    不知何處而來的夜風從江野身邊穿過,很緩,而且帶著一股陰森的涼意,江野不自覺裹緊了外套。

    他感覺那股風中有奇怪的味道,說不清楚具體是什么,有點兒咸腥,好像是從海里吹上來的。

    江野往咨詢臺走去,看到那里也沒有人,桌子收拾得非常干凈,連一張時刻表都沒有。

    他又敲了敲旁邊保安值班室的門,抬高了聲音,“有人嗎?”

    沒人說話,回答他的只有不斷掠過地鐵站的風。

    江野用力推開門,值班室是空的,不但沒人,連張床和桌子都沒有。

    江野心里直犯嘀咕,這實在是太詭異了,晚上九點的地鐵站,本應該是人群聚集的地方,怎么可能一個人都沒有。

    他獨自呆在這種空曠的地方,真有點兒害怕了,連忙加快腳步走出檢票口,坐著自動扶梯往出口走去。

    然后他就發現,這座地鐵站連出口都沒有。

    自動扶梯的盡頭,本該是安全出口的地方,卻是一堵厚實堅硬的水泥墻。

    這里不像大廳那樣明亮,江野用手機照著光,仔細檢查了一遍,確定卻是封死的,連一扇透氣的窗戶都沒有。

    可江野仍然能感受到那股咸腥的涼風,仿佛野獸的呼吸一般纏繞著他。

    這讓他感到很不安,只好先回到大廳,掏出手機給地鐵求助熱線打電話。

    他把手機貼在耳邊,抬起頭去看軌道上方的站牌,想確認一下自己的位置。

    這時候他才發現站牌居然是空白的。

    也不算完全空白,那站牌只在最后寫著一個“站”字,前面是空的,就好像地鐵站有個蹩腳的實習生,還沒把圖做完,就倉促打印了出來,造成了這種讓乘客做填空題的笑話。

    但江野完全笑不出來,電話里傳來一個機械的女聲:“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后再撥。”

    電話打不出去,江野皺了皺眉,他看到屏幕右上角的信號是滿格的。

    江野又給墨恩斯打電話,給陳樂打,也全部沒有回音。

    他一邊打電話,一邊在大廳里到處走,這里廣告牌也是空白的,便利店里只有空蕩蕩的貨架,甚至連垃圾桶都干凈得像新買的一樣。

    江野隱約明白了,這大概是一個剛建好的地鐵站,還沒有開通路線,投入使用,而他所乘坐的地鐵不知為何駛到了這里。

    但江野不知道其他乘客去哪兒了,還有司機,地鐵上不應該有駕駛員嗎?難道他們不知道車上還有人,發現開錯地方之后就自己走了?

    江野四處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出口。

    他站在車廂旁邊,看著前方幽深的隧道。如果地鐵站沒有門的話,唯一的出口就是列車駛來的隧道,沿著那條隧道應該可以走出去。

    但江野不打算冒這個風險,那可是隧道,萬一前面來輛車,他會被撞成一團碎末糊在鐵路上。

    反正列車還在這里,地鐵站的人肯定會派駕駛員來把車開回正確的路線上,不過可能要等到明天早上。

    江野想到這里,便回到了車廂,這種半封閉式的地方讓他稍微有了些安全感。他坐在角落,從包里掏出小面包來慢慢吃著。

    吃著吃著,江野聽見隔壁車廂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其實也不算是叫他的名字,江野隱約聽到對方的聲音有一個“江”的發音,現在地鐵站上姓江的活人應該只有他一個。

    江野停止咀嚼,豎起耳朵聽著,沒敢貿然回應。

    因為那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很低,很輕,很慢,而且非常模糊,有些虛無飄渺的感覺,像從地下室深處傳來的呼吸聲。

    過了一會兒,那聲音已經模糊到無法辨別出任何一個字,完全就是無意義的囈語。

    然后咔嚓一聲,頭頂的燈滅了,緊接著就是從遠及近的砰砰聲,大廳上方的大燈按照順序一個接一個的炸滅,不過幾秒鐘,地鐵站便陷入了一片恐怖的黑暗。

    “!!!”

    江野簡直是毛骨悚然,猛地站起來,后背緊緊貼著車窗。

    他真害怕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要是地鐵上闖進來一個劫匪,他是絕對不虛的,抄起家伙就是干,但如果闖進來的是只怨鬼,江野真會被嚇得當場靈魂出竅。

    他手哆嗦著拉開背包拉鏈,想找件趁手的東西做武器。

    但包里只有他的簡歷、面試公司發的資料,以及那本《金牌銷售是怎樣煉成的》。

    好吧,知識就是力量,再怎么說也聊勝于無,江野把書卷起來,當成短棍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拿著手機,謹慎地靠近隔壁車廂。

    越近,那聲音就越清晰,江野聽清楚了,那人…或者其它什么東西,是在哭。

    借著手機的光,江野看見有個人蜷縮在最里面的座位旁邊,看身型應該是個成年男人。

    他坐在地上,彎著腰,雙腿收攏,整個人可憐兮兮地縮成一團,雙手捂著臉,痛苦地哭著。

    那哭聲慘慘的,好像遭遇了非常傷心的事情,又或者是極度的恐懼。

    江野松了口氣,把書展平放回背包里。

    他認為那是個乘客,和他一樣被困在了這里。

    “行了,別哭哭啼啼的了,這車應該是走錯路了,碰巧停在還沒開通的地鐵站里,等會兒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江野舉著手機往前走了幾步,然后忽然又頓住了。

    剛進來時車廂內光線昏暗,那人也縮在椅子后面,只能隱隱看清一個黑色的輪廓,可是他現在走近了,離那人不過兩米遠,他怎么還是一個……黑色的輪廓?

    江野身體僵住了,冷汗刷得一下浸透了外套里面的襯衣,頭皮發麻,寒毛倒豎。

    那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個如墨水般漆黑的影子,皮膚表面覆著一層繚繞的黑霧。

    它察覺到江野的接近,哭聲戛然而止,隨后它身體前傾,像野獸一般趴在地上,目標明確地向江野爬了過去。

    它爬動的速度很慢,很拖沓。它好像不是固體,身體會隨著爬動而發生一定程度的形變,而且有粘性,身后拖出一道長長的、粘稠的黑色水跡。

    江野想跑,可雙腳仿佛被釘在了原地,黑影抓住他的腳腕,像史萊姆一樣順著他的腿爬上去。

    在這個過程中,它似乎逐漸長出了骨骼,身體的形狀變得穩定,最后它直立著站在江野面前,雙手抓著他的肩膀。

    現在它有了一個很清晰的人形輪廓,但仍然只是一個看不清五官的黑色影子。

    它張開嘴,喉嚨中發出沙啞模糊的聲音,“江…江……”

    江野終于在強烈的恐懼中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他用力推開黑影,轉身往車廂外跑。

    黑影如同猛獸一般如影隨形,江野才跑到咨詢臺那邊就被撲倒了。黑影死死按住他的手臂,壓在他上方,江野感受到了一種非常沉重的重量。

    江野嚇壞了,他拼命地掙扎,用小腿去踹它,卻無濟于事。

    他眼睜睜地看著黑影越來越近,最后他們徹底貼在了一起,然后黑影做了一個江野完全沒想到的舉動。

    黑影低下頭,吻住了江野的嘴唇。

    是舌吻。

    江野震驚地睜大眼睛,漆黑的瞳孔驟然縮緊,他感覺嘴里多了什么東西,好像是黑影故意渡過來的,一下子就順著喉嚨滑進了食道,江野只感受到了轉瞬即逝的苦意。

    緊接著,一個陌生的名字浮現在江野腦海中,并且揮之不去。

    江北。

    第080章 金牌銷售立大功!

    江野也不知道自己腦子里為什么會忽然冒出這兩個字, 江北,念起來是一個很順口,也很令人懷念的名字, 而且還和他同姓。

    可除此之外,江野對江北一無所知。

    黑影壓在他身上,還想繼續親他, 但就在這時,天花板燈光大亮,甚至比之前還要刺眼, 如同鋒利的刀劍一般劈開了濃重的黑暗。

    江野下意識扭開頭, 避開那過分耀眼的光線。

    而黑影也像受到驚嚇似的, 猝然起身逃走了。

    它逃走時的樣子很怪,仿佛忽然沒有了實體,變成了一道平面的影子,貼在地板上迅速滑開,而且體型越來越小,顏色越來越淡。

    等江野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它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

    江野微微喘著氣, 驚疑不定地望著周圍, 還沒有反應過來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

    隨后他就感覺到一股眩暈, 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江野再次醒來時仍然在地鐵站里,不過他躺在地鐵的座椅上, 身邊有很多人在說話, 自己身上還蓋著一件暖和的大衣, 背包當作枕頭墊在腦后。

    江野費力地抬起頭,看向周圍。

    墨恩斯、陳樂、白五, 他們都在,旁邊還圍著一群陌生人,看那制服應該是地鐵站的工作人員,領頭的那個正在不斷地鞠躬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這是我們工作上的重大失誤,我們一定會負起責任,您放心,我會盡快向上面申請給江先生的精神損失費。”

    江野遲鈍地坐了起來,墨恩斯立刻摟住他,“星星,你終于醒了,身體怎么樣?”

    “…沒事。”江野還有些茫然。

    白屋抱著胳膊靠在車門旁,“你一直不回家,電話也打不通,我們找你都快找瘋了。”

    樂師輕聲道:“還好最后找到你了。”

    一切正如江野猜測的那樣,地鐵誤入了尚未投入使用的隧道,停在了這座剛建好的地鐵站里,駕駛員有點兒粗心,以為車上沒人就走了,打算明天早上再來把列車開回去。

    江野揉了揉發暈的腦袋,打了個噴嚏。這里又陰又冷,還總有風吹來,他好像感冒了。

    “不對!”江野猛然想起來,緊緊抓住墨恩斯的衣服,驚叫道:“我剛才好像遇到鬼了!真的!”

    “那鬼就是個黑影,一會兒很輕,一會兒又很重,它還把我非禮了!”

    “……”墨恩斯俯下身,與江野額頭相貼,“是做噩夢了吧,你身上很燙,好像發燒了。”

    墨恩斯這樣一說,江野又迷惑起來,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只是做了個夢。雖然那夢很真實,但是,世界上怎么可能會有鬼呢,這太荒唐了。

    他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在隔壁車廂上,那地板干干凈凈的,并沒有黑影爬動時留下的黑色水跡。

    地鐵平穩地運轉起來,駛入幽深的隧道,回歸正確的線路。

    墨恩斯坐到位子上,讓江野枕著自己的大腿。

    他用右手遮住江野的眼睛,左手輕輕拍著他的后背,溫柔哄著,“好了,你再睡一會兒,很快我們就到家了。”

    車廂里刺眼的燈光被擋去了大半,江野緊緊挨著墨恩斯,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像躺在被陽光與春風包圍的青草地上。

    他慢慢眨了眨眼,睫毛像小刷子一樣輕掃著墨恩斯溫暖的掌心。

    工作人員陸陸續續地散了,樂師和白屋也去了其它車廂,把空間留給墨恩斯和江野兩人。

    樂師手持折疊盲杖,慢慢穿梭過一個接一個的車廂,離江野那邊足夠遠之后,他才冷淡地質問白屋,“這次又是什么Bug,大建筑師?”

    白屋雙手插兜,走路姿勢拽得二五八萬的,他不甚在意地聳聳肩:“環夢市有四十六個地鐵站,一個一個地建造太麻煩了,所以我做了一個空白的地鐵站模版,就是剛才那個。”

    “本來想著以后還有用,我就沒刪掉,把它隱藏在海底了,誰知道地鐵線出了差錯,會開到這里來。”

    樂師皺眉,“你的城市漏洞太多了,都已經半年了,還沒有完善嗎?”

    “環夢市過去半年,‘外面’才多久?我改造城市只能在‘外面’,沒那么多時間啊。”

    白屋說著說著,忽然停住腳步,側身擋在樂師身前,強硬地將他擠在座位與墻壁的角落里。

    他的右手從兜里抽出來,一把抓住了樂師后腦的頭發,用力向后一拽,強迫他仰起頭,露出脆弱的喉嚨。

    “還有,你在用什么語氣跟我說話呢,夜鶯?”

    白屋那張妖媚的臉上帶著幾分陰森與兇狠,粉紅色的眼珠仿佛沁了蛇毒,“你是什么級別,我是什么級別,誰準你質問我了?按照規矩,你得跪著跟我說話。”

    他力氣很大,而且毫不留情,大手拽得樂師頭皮生痛,但樂師從來不會屈服暴力,反而會立即反擊。

    他抓起盲杖,狠狠地向下一插,噗嗤一聲,盲杖前端精準地捅穿了白屋的腳。

    “嘶——”白屋抽了口冷氣,松開了樂師,向后退了一步。

    樂師利落地轉身就走。

    白屋把盲杖抽出來,甩了甩上面的血,“哎,這個你不要了?”

    “惡心。”樂師頭也不回地丟下兩個字,但是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住了。

    白屋壞笑著張開手臂,“回心轉意了?如果你現在趴在我面前搖搖尾巴,我也不介意原諒你一次。”

    “……”樂師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不,我只是想問你,江先生說的黑影是什么,也是Bug嗎?”

    “這個嘛,不太可能。”白屋摸了摸下巴,思索著,“我沒有在環夢市創造不符合人類常識的東西,漏洞不會無中生有,那應該只是江野的噩夢吧。”

    ……

    江野躺在墨恩斯腿上,聽著地鐵高速行駛發出的轟隆聲,昏昏欲睡,但他并沒有睡,怕再陷入那樣的噩夢。

    他轉了轉頭,掙脫墨恩斯的手,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去看他。

    墨恩斯笑道:“怎么了,不睡嗎?”

    江野搖頭,他冷不丁地問:“你知道江北是誰嗎?我剛才夢到的。”

    “江北?”墨恩斯仔細思索片刻,“是地名嗎?”

    “嗯……確實有點兒像,不過我感覺更像是人名。”江野苦惱地皺起眉,“但我完全想不起來了。”

    墨恩斯俯下身親了親他的臉頰,安慰道:“那就別想了,只是個夢而已。”

    江野還是有些在意,他坐起身,拉開背包拉鏈,看見里面有塊吃剩一半的面包。

    所以他應該是坐在地鐵上吃面包的時候,吃著吃著睡著了,后面發生的一切都是做夢。

    江野把面包撥到一邊,又拿出了那本《金牌銷售是怎樣煉成的》。

    當這本書暴露在明亮的燈光下時,江野微微睜大眼睛,呼吸幾乎停滯了一瞬。

    這本書有著很明顯的彎折痕跡,在江野的印象里,自從買到這本書之后,唯一一次把它彎折起來,就是幾個小時后前他聽到隔壁車廂有奇怪的聲音,于是把書卷起來,當作武器拿在手里。

    那根本不是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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