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而這夜色將盡
江禧今晚喝醉了。
這是她第一次喝得?這么醉。
不過,她還有一點理智
她從來保持高度機警的戒備心,不會輕信任何人,不會輕易讓自?己在外人面前失去清醒頭?腦。所以,還抓著最后一份理智回家。
今晚,江禧的心情很復雜。
今天晚上,她收到了周錫風的玫瑰花捧;看到了她與?周錫風在每個場合、各種角度的合照頻頻霸占港城娛聞熱搜;也收到了黎宏峯打來她賬戶上的傭金尾款。這單長達半年的任務至此,得?以終結。
她很開心。是的,她當然開心。
只是,在這種開心愉悅的情緒之下,似乎總有另一種隱蔽不發的微妙情緒在破土掙扎,在萌動?出芽,在與?她愉悅的心情直面對沖。
起?初她可以完全無視這種情緒。只顧著沉浸在任務結束的開心中,喝酒跳舞,唱歌蹦迪,與?人說笑,與?周錫風偽作親密互動?。
奇怪的是,每當她需要?與?周錫風進行一些必要?的肢體?接觸時,那種微妙情緒就會鉆出來作祟。
讓她內心不受控地抵觸他的牽手,反感?他的擁抱,下意識想掙脫他的觸碰,甚至還會條件反射地拒絕周錫風的索吻。
好在,她有足夠老練的演技作為彌補。一個信手捏來的軟音撒嬌,就會讓周錫風覺得?她是在欲拒還迎,沒什?么懷疑。
然而在江禧心底,這種情緒一旦扎根就擺脫不掉了。她發現自?己做不到徹底的、純粹的開心,她喝下的每一杯酒都不是那杯酒本身該有的味道。
都是酸的。苦的。發澀的。
于是她戴了一整晚的“面具”。
這一整晚,都是假的“江禧”。
江禧有些分不清了,這一晚喝的酒到底是為了開心,還是為了強迫自?己開心。但無論如何,在這個夜晚,她面對每一個人都會保持警惕。她轉過的每一場局都保有清醒。
她知道的。她知道自?己沒有一刻是真的放松。
倘若情緒切割十分。
大概有七分開心,兩分疲憊。
剩一分,是酸澀。
當她腳步虛浮地走進客廳,仍然沒有放下心中全部戒備。酒精侵襲神經血管,讓她的大腦昏沉不堪,而她依舊在混沌思緒里緊抓著最后一根清醒意識的繩索,不能放開手,不敢掉以輕心。
直到這一瞬。
直到她在別墅里,見到周時潯。
酸澀的情感?在她心里,竟以一種極為不可自?遏地狀態,畸形開花了。上面綴滿了沉甸甸的、名為“答案”的果實。
而她將果實一腳踩住,果斷碾爛。
她將今晚這最后一絲清醒,用來無視答案。
當清醒沒有了,死死繃緊的那根神經,在聽見男人熟悉低沉的嗓音時,就會瞬息崩斷。思維松懈的這秒,女孩懷捧玫瑰花束的手漸然落下,她不曾有半秒猶豫,踉蹌著步子小跑進來,又在他面前驀然停住。
她字字清晰地,聽到他這樣稱呼自?己:“弟妹。”
嘖,弟妹啊。
江禧在心里輕笑一聲。
復古水晶吊燈晃曳下虛緲的光影,華貴璨閃。璀金的光淋落他滿身,映清他們之間那團青白?不散的煙霧,縈彌繚繞。
男人坐在沙發上,抬膝疊腿,邃美?側顏浸泡在細碎浮沉的霧影中,骨相線條硬朗,鋒利眉眼著色疏冷的傲。
他半斂著眸,一手半曲慵懶搭在靠背,整個人看上去有種危險的平靜。西裝袖口微微拉起?,露出腕骨處一根腿環邊緣的端倪。
黑色的,蕾絲的,女性腿環。
這樣的關鍵詞,反在他陰沉矜貴的姿態里,落染兩分漫不經心的欲。
江禧站在那里,凝望著他,良久,她語調輕柔地叫他的名字:“周時潯。”
“你真漂亮。”女孩沒由來地贊美?他。
周時潯懶淡掀眼,指尖微不可察地動?了下。
他放下腿,緩緩站起?身來,從那團霧里邁步朝她走近。垂低下眸子,男人深銳莫測的視線徘徊在她臉上,半秒后,稀微挪眼,冷懨瞟過女孩懷中的大捧紅玫瑰。
鮮妍,豔麗,嬌嫩欲滴。
像她的唇色一樣。
又或者?,像她一樣。
周時潯淡冷地收回目光,瞥向她,瞇了瞇眼,沒什?么情緒地開口:“你……”
后話未及說出口,他的聲音倏地一頓,轉瞬被少?女的柔軟香氣?撲了滿懷。
周時潯眉骨松動?,手臂順勢回摟住她的腰肢。身體感受到女孩盈弱無骨的體?態,同?一刻也嗅到,存在感強烈的玫瑰花香綻放鼻尖。
他皺起?眉,抬手捉住她的胳膊把人拉出懷中,口吻浸染些許嘲弄:“不舍得扔掉他送的玫瑰花,還來抱我。”
他扯唇微諷,“不覺得自己太貪心了么,小姑娘。”
江禧東倒西歪地站不穩,抱起?花捧湊到鼻前輕嗅,嘴中輕語自?喃:“畢竟,好看的花是無辜的。”
她虛瞇著眼睛,若有所思,“搶手的我也是無辜的。”
說著,她根本把持不了身體?重心,腳下趔趄著險些摔倒。眼前男人深受下意識反應的驅使,快一步出手將人摟住,勾進懷里。
江禧自?然地偎靠向他,仰起?頭?,冷涼纖指捏住周時潯的下頜,拉近他的臉,湊過去在他脖子上狠狠用力一嘬。
看到自?己在他襯衫領口留下的唇痕,她漸漸露出笑容:
“至于你,嘴上叫著‘弟妹’,你的眼神、你的手、你的心可從沒有一刻真正?把我當‘弟妹’對待。”
“想要?我,又不肯告白?。”喝醉的少?女放浪又天真,她喜歡模仿男人的刻薄口吻,直白?剖露他的心,字字珠璣,
“不覺得?自?己太卑劣了嗎,周老板。”
周時潯眼梢微彎,完全不介意女孩的冒犯,冷眸里浮淌出淡黯陰柔的笑意,卻探不到邊際,腔調散漫不驚,“我當然卑劣。”
他懶嘖,“難道你一直把我當好人看么?”
江禧在他懷里也難以站穩,腿上發軟,踉蹌著捉緊他的西裝衣料,向他索要?堅定有力的支撐,勉力搖了搖昏沉的頭?,口齒都含糊:“善妒的男人。”
但不影響繼續揭穿他,“周時潯,你吃醋了。”
“是。”他當然要?承認。
而痛快承認是為了要?她明白?,“所以,今晚無論我對你做什?么,都不算過分,對吧?”
“你想對我做……啊!”女孩沒能出口的話,以突如其來的驚呼作為替代?。
江禧猝不及防地被男人扛起?,眼前視域頃刻如萬花鏡般倒置,天旋地轉的后一秒,再回過神來,她已經被周時潯按倒在西餐長桌。
手中花捧嘭然摔落在地面花磚上。花枝脫墜出來,玫瑰蕊瓣殘破四散,瑩玉珍珠崩彈滿地脆音,汁露迸濺。
江禧仰躺在餐桌上緩神的時候,男人已經解下腕骨上的黑色腿環,單手握住她兩只手腕,扣在她頭?頂,直接用她的腿環系纏住。
江禧眨顫著長睫,微微喘氣?,酒精作用讓她的大腦運作變得?些許遲緩,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她感?受到一側膝蓋被輕輕頂開。
她今天下身穿了件葡萄紫小A裙,緊身包臀裙邊超短,單側系帶,極致勒出少?女腰臀的曲線弧度,夠性感?,夠熱辣,元氣?靚麗。
周時潯就站在她超短裙之間。
她雙手被緊緊捆縛,裙下柔軟陰影又完全袒露,細瘦膩白?的小腿搭垂在餐桌邊緣,與?周時潯的黑色西褲張弛出極端鮮明的反差。
畫面一剎發生極度強烈的張力。
江禧半躺在桌上。手上失去掙扎條件,體?位隱約缺乏安全感?,而在此之上,還有男人居高臨下的睥睨。眼神陰郁,久違的冷臉傲慢。
也許是血液中濃度過高的酒精刺激。
她不會對周時潯反感?或不適。
只是出于羞澀,江禧不自?覺試圖曲起?腿,很快又被男人狠力桎梏大腿。他手指骨節分明,手背青筋嶙峋蜿蜒。而她大腿豐膩纖美?,肉感?彈軟,薄透皮膚下能隱約看到細密微藍的血管。
他的掌力絕不溫柔,在女孩腿上按掐出凹陷發白?的指痕印跡。他的掌心赤熱無比,灼燒在她軟膩偏涼的腿內肉脂上。
緊密貼覆的肌膚溫差,會滋生難以言喻的撫慰感?,形成電流從他指下快速穿行向她的脆弱處,敏感?點像被針尖輕微刺扎。
江禧感?覺腿上一霎酸意,忍不住輕哼出聲:“周時潯…你的手好燙……”
周時潯唇角微勾,削長指尖輕繞兩圈她左腿上的裙帶,勾纏住,施力向下一拽。裙身頃刻被抽動?松散,由他落指挑開,毫不費力。
江禧底褲上的精小蝴蝶結,便被他眼神捕獵。
他淡斂著眸,眼尾敷落稀微蠱色,稍稍俯下身,將從她裙上抽下的紫紗絲帶遮上她的眼睛,打結系纏,抵在她耳際的聲線放緩低迷,問?:
“江禧,你養過狗么?”
“什?么…”視覺被遮蔽,其余感?官登時被全部緊張調動?,江禧咽了下口水,感?覺大腦混亂發沉,“……什?么狗?”
“你知道品行敗壞的鬣狗在被馴服,又被拋棄之后,”他在這里頓了下,唇瓣蹭磨著她,郁啞掛冷的嗓音從她腿上傳來,
“會怎么樣挽留它的主人么?”
腿上嫩肉被他的唇磨得?癢,又被他鼻息噴灑的熱度交濡酥麻,江禧覺得?自?己快要?消融,睫毛不停眨顫,只會聲腔軟黏地哼唧,說不出話。
周時潯并不介意,削挺鼻尖蹭挪的幅度輕微,令人無法忽視,無處可避。他虛啞著聲繼續:“畜生始終是畜生,不懂人性。”
字字絞酥她的心,“在注定被遺棄時,只會憑借畜性求憐示好,所以連刷存在的方式都是低劣,和下。賤。”
江禧被他露骨的字詞砸到心腔發顫,沒來得?及張嘴,又聽到他虛音嘶沉地說:“就像這樣。”
尾聲滴下,他略張唇,徑直咬了她一口。
“啊……”尖利的疼痛發生在最脆弱的部位。
江禧幾乎被他逼到崩潰,叫出來。
他的確是用牙咬的。但他實在太懂得?拿捏她的敏銳,咬合的力度絕不止是單純傷疼的那種痛苦,不是的。
痛感?甚至只有第一秒。
一秒之后,他會像烈犬磨牙一樣下頜骨蠕動?,齒尖刺透蕾絲,精準地扎進去,難言的酸慰感?一下子就漫出來,貫穿回流向四肢百骸。
有力如鋒芒。快意似激流。
密不可拆的快樂就像暴雨傾淋,將她澆濕打透。
江禧一瞬感?覺更醉了,渾身戰栗不休,牙齒難以自?控地在打顫,連聲音都帶了哭腔:“這樣好奇怪…快、停下……混蛋…”
周時潯漸漸松開唇,離開時,齒尖收勢的力度放輕,似觸若無地擦滑而過,反倒造成劇烈的效果。
得?到女孩雙倍罪惡的反應。
所以瞧,畜生就是這樣的。
總以為到嘴的小狐貍就算屬于自?我領域的甜美?。以為標記過就能恒久地唾手可得?。殊不知那只是狐貍天性狡猾的謊騙。
一旦手軟,就注定被暗算。
好在今晚周時潯夠狠,早有預料地做了準備,遮起?女孩那雙秀凈無害的動?人眸眼。不給她求饒的機會,不允許自?己心軟。
江禧仍然抬著腰挺臀,意識迷亂,她在剛才只覺得?過度刺激的痛苦,當他離開,她才明白?原來痛苦的另一面,是藏匿的興奮。
她變得?更難受了。簡直癢如蟻爬。
受不住他這樣怠慢的折磨,江禧擰了擰手腕,想要?取掉眼上礙事的絲帶,可是手腕被綁得?無法動?彈。
于是她忍不住小腿抽動?了下,輕蹭男人冰冷的黑色西褲,緩喘著呼吸說:“你不敢…看我的眼睛。”
她的聲音已經啞了,“遮住它,是怕自?己會——”
在她尾字落定的前一秒,“刺拉”一聲。
她身上的白?色襯衫下擺被撕裂,從腰間裙內拽扯出來,江禧不由地低聲驚呼,心尖突顫。即便視線被迷蒙遮蔽,她依然有所感?知他眼底的危險幽光,甚至可以猜到他唇角彎挑的謔諷弧度。
周時潯慢悠悠開口,替她將后話補充完整:“你覺得?,我這次還會心軟么?”
她答不出來。
因為她知道周時潯今晚表現地很瘋。
她甚至無法替自?己回答。
當下緊張的情緒里究竟恐懼更大,還是興奮更多。
潮濘氣?氛在頓滯中不斷升溫,催拉腥膻情調,走向糜亂。
忽然,江禧的手機響起?,時機巧妙。
預感?告訴她,是周錫風。
“喂,珍珍……”手機很快被接起?來,就放在她耳邊的餐桌上。電話里,周錫風的聲音透過免提傳出來,令人恍惚。
江禧無意識攥捏住指尖,眉頭?蹙起?。
她動?不了,看不到,也不能出聲。她的衣衫破碎不整,仰躺的姿勢更是讓她什?么都做不了。最重要?的,是她感?受不到周時潯的存在,這讓她開始惶惶不安。
“珍珍,今晚、今晚我真的跟你玩得?很開心……”手機那端,周錫風的聲音滿是宿醉的興奮,他聽起?來十分愉悅。
江禧近乎能幻覺般嗅到他滿身的酒氣?……
不,不對,這不是她的幻覺。
是她真的聞到了紅酒的香氣?。
旋即,她猛然感?受到生涼的液體?滴下來,落在脖頸處、鎖骨間、胸線上……酒珠濺彈下的墜力不輕不重,像雨點滴答砸落,每一滴,都精準命中她的敏感?。江禧立刻咬住下唇,鎖緊呼吸。
周錫風在向她告白?了,“珍珍,我們早點結婚吧,反正?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我們的事,沒有人還能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可江禧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身上滴落的酒珠驀然停止,空頓了幾秒。
隨后是濕冷的酒液真正?意義?地絲絲澆淋。她襯衫領口扣子崩開了幾顆,黏膩的紅酒液體?傾倒在她薄瘦的肩頭?,隨她不由自?主瑟聳肩膀的動?作,滑向鎖骨,洇濕薄透的襯衫衣料。
她像擱淺在砧板的魚。
持刀的施刑者?卻始終未聞聲色。
江禧覺得?沒有比這更被動?的事了。她強忍著酒液冷溫爬行游弋在肩頸處的顫栗,試圖從桌子上坐起?來。
但沒來得?及挪動?分毫。
周時潯順手扣住她的小腿,漸漸低彎腰身,薄唇吻落在她肆敞的鎖骨處,舌尖舔滑上去,一點點吮走她如鮮血般艷紅的液體?。
最后抵近她的另一側耳畔。
于是,一邊是周錫風在說:“就算是大哥,也只能恭喜我們。”
另一邊,周時潯撫上女孩嬌軟的腰肢,輕車熟路地繞去身后,揉按著她的腰窩,壓沉嗓音問?:“想聽我怎么恭喜,嗯?”
江禧的腰太敏感?了。
她幾乎聽到自?己血液奔涌,想瞬間吟叫出來,卻不能。
越不能叫,積壓的欲念越強烈。
“不告訴他你在我這里么?”冰冷酒液順沿女孩薄白?纖美?的頸線淌下,而男人仍舊衣冠端楚,笑意微妙。
江禧緊張到心跳錯拍,咬著唇不敢出聲。
良久,耳側送入一聲低淺的笑。周時潯抬手,抽落女孩臉上的蒙眼絲帶,捕捉她濕紅動?人的眸,興致惡劣。
她不知道電話有沒有被關掉。
她只聽到周時潯的玩味聲線:
“還是說你更享受我們現在,私密關系。”
引導、挑釁、試探、誘賭與?暗算。
眾目睽睽,秘而不宣。
江禧不知道這樣難熬的誘罰什?么時候才能結束。酒意醒了大半,唇上似乎被她自?己咬破了,她嘗到一點血的腥甜味道。
想想辦法吧,江禧告訴自?己。
否則她想她今天很難從周時潯手中安然脫逃。
而男人一眼識穿她的想法,沒有留給她神智恢復的時間,他漸漸伏低下身,提前給她一點預警:“忍好了,別叫。”
再次舐咬的位置,是她腰側不堪一擊的軟肉。
“啊……”江禧直接叫了出來。
這里還不是結束。
她在痛快的余韻里,體?會到他像事后一般的安撫,唇舌沒有離開她被咬的腰際膚肉。那里本就禁不住一點玩弄,被咬過后更加,而周時潯還是不肯放過她。還有舔磨,還有啄吮,還有吻。
原來那不是安撫。
是新一輪更難承受的痛苦,或者?歡愉。
可無論是什?么,江禧都已經不能再忍受了。
她低弱啜泣地哭出來,滲透進她身體?內的酒液變為淚水流出來,滑落柔密的發間,某種溢滿水光盈動?的濕亮,眼尾是紅的,鼻尖也是,下唇被咬出一道血痕。
整個人看起?來都是濕的,紅的,憐弱楚楚的。
周時潯知道,一旦被這雙眼睛潮漉漉地凝視,就無法再繼續了。
他哪里做不到對江禧發狠。
他做不出過分的事。
那么,一切都來不及了。
一場看似他在全程操縱掌控的博弈。而實際是,他施予下的每一道咬痕都是不安,他吻落下的每一次勾惹都是挽留,他傾倒下的每一滴酒液根本不是標記,而是對她的討憐。
還有呢。
還有綁手蒙眼,不是懲罰的手段。
而是向她祈求的花招。
事實上,周時潯是在后來才明白?,早在他先被挑起?興趣,操控無人機追隨女孩的那個晚上,事態的發展已然全盤失控。
就從那個晚上開始。
年輕漂亮的女孩穿過流光顫動?的夜霧,奔上庭院臺階,推開門,像只野蠻新生的精靈第一次闖進他的房子。
大門關闔在她身后。
她將盈盈搖曳的影子永遠留在他心上。
上下位開始偏移,發生顛倒,就從這個晚上開始。
而當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周時潯埋在江禧的頸窩,低淺嘆了聲,之后,他卸下了女孩雙手的束縛,起?身的同?時,把女孩從餐桌上抱了下來。
如他所料,江禧一下子就不哭了。
這張偽作害怕的面具,是他默許她戴起?來的。
女孩隨意抹掉眼淚,一把推開他,沒有對剛才那場不算暢快但夠刺激的高潮有任何評價,只是饜足一般懶洋洋地看著他。
周時潯掀起?眸,與?她視線交纏。
半晌,江禧輕淡地笑了聲:“聽說明晚有家宴。”
她轉身走向樓上,聲音倦困地打了個哈欠,朝他擺擺手,沒回頭?,下了逐客令:“回去吧周老板,你該去忙你的事了。”
黑色腿環在她腕間垂下,掉落在地。
仍然佇立在后的男人,半蹲下身,撿起?。
所以勝負從來分明的。
誰是刀俎,誰是魚肉。
誰是主人,誰是狗。
/
隔天晚上,【遊園】內辦起?家宴。
沒什?么特殊含義?,只是周家尋常的家宴日子。周曼玲是在上半場即將結束的事后,才姍姍來遲。
她坐在周時潯左手邊的位置,剛一走過來,屁股還沒坐下,就眼尖地發現自?己侄子脖子上的紅色唇痕,頓時來了興趣。
“喲,昨晚又玩得?挺大?”她碰碰周時潯的胳膊,打趣道。
周時潯眼也不抬,顯然懶得?理她。
反倒是桌上其余成員都聽到周曼玲的話,紛紛朝這邊望過來。連坐在首位的汪舜英都被吸引起?注意,說她:“屁股都沒坐熱,又在那里說什?么渾話?”
“嘖,老太太,這回可不是我說渾話。”周曼玲哼笑一聲,玲瓏精明的心思一轉,決定激一下她這位侄子,于是毫不遮掩地直接撩了實話出來,
“您還不知道呢吧,不光老二好事將近,您這位孫子也有喜歡的女孩了。”
周時潯從來潔身自?好,汪舜英自?然知曉。猛然聽到周曼玲這么說,倒還真讓她感?到意外,不由地轉頭?望向周時潯,問?:“是真的嗎?”
被汪舜英一問?,瞬時桌上眾人都停了下來,屏息凝神地等周時潯一個答案。周錫風在這時皺起?眉,扭頭?看向坐在他身邊的江禧,看到女孩毫無反應,正?在低頭?仔細剝著手中的荔枝。
當他眉頭?剛剛松動?的一秒。
斜對面,傳來周時潯聲平淡穩的一句回答:“是,奶奶。”
場面當即靜止了幾秒。
江禧指尖微顫,又迅速恢復正?常神色,將手中剝好的荔枝肉放進周錫風面前的果盤上,朝他揚起?一個甜笑。
大概周曼玲也沒想到,周時潯就這樣毫不遮掩地直接承認了,更加八卦心燃起?,愛吃的開胃菜都顧不上了,抓住機會刨根問?底:
“快說快說,誰家的千金?說個姓也行,沈?顧?還是溫?”
周時潯斜撇一眼對面的少?女,恰巧見到她湊近身邊的周錫風,正?以手擋唇不知道在說些什?么,言談親密。
他眸底郁色黯冷,語調不耐地反諷:“您倒是關心我的私生活。”
周曼玲并不介意他不算客氣?的口吻,畢竟到今天為止,能讓周時潯親口承認“喜歡”的女孩,她可是聞所未聞。
“少?陰陽怪氣?的。”她敲敲桌面,把話題拉回來,“我這不是怕你怠慢了人家姑娘,你先給家里透個底,讓我們做長輩的心里也有個數。”
汪舜英也點頭?,拍拍周時潯的手,忍不住慈藹問?道:“是誰家的姑娘?要?不找個合適的機會,帶回來看看?”
江禧這時候突然望過去。
直直撞進對面男人深晦無度的眸里,無聲的四目對觸,她看著周時潯緊密凝視過來的眼神,聽到他低淡地吐字,說:“不了,她不愿意。”
簡短的幾個字,卻猶如霹雷驚炸開來。
“不是,等等,她不愿意是什?么意思?”一旁的周曼玲像是對這句話難以理解,或者?說難以接受是周時潯說出的這句話,
“你的意識是,人家姑娘不愿意跟你?”
“嗯。”周時潯看著江禧,還是坦率。
江禧飛快地別開視線,不再看他。
這時候,她聽到手機在包包里震動?,她靠近周錫風跟他說了聲,在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在周時潯身上的時候,她默默起?身,拎包退場。
她一路跑向停車場,發動?車子,一腳油門踩下去直接飆出【遊園】大門警衛系統外。
在上山的最后一個拐角涼亭前。
于佑恩正?在那里等她。
還有,與?江禧發型同?款,衣鞋同?款,配飾同?款,包包同?款,連容貌妝容都近乎同?款的女孩。
——黎貝珍。
江禧從車上一躍而下。見到黎貝珍的那一刻,她抿緊唇,眉尖輕蹙,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什?么,又頓住,只是眼神復雜地看著她。
是黎貝珍先開口的。
她走上前,朝江禧伸出手,落落大方地說:“小江姐姐,恭喜你,任務順利完成。你可以離開了。”
江禧低眼望過去,稀微怔忪,片刻后抬手握住了她。
當黎貝珍想抽回手時,江禧沒放,反而更用力地捉住她的手掌,皺緊眉頭?,說:“真的想好了?你確定你要?這么做嗎?”
黎貝珍輕輕彎唇:“抱歉,可能你生性自?由所以你不會明白?,在我們這個階層,家族是牢籠,沒有人可以隨心所欲地踏出牢籠。”
“我們每個人,都背負著家族的使命。”
江禧不認同?,她說:“牢籠扣押的前提,是享受相應的紅利。黎貝珍,你不也是一個人長大的嗎?”
女孩眼眶微紅,點頭?說“是”。
“既然如此,那就意味著,你從未在這個家族中享受過任何一點該有的光鮮與?任何噱頭?的紅利。”江禧還是試圖點醒她,
“那么家族的使命,也沒必要?你來背負。”
她握緊女孩的手,看著她說:“所以你可以不必回去的。”
山澗流嵐搖漾吹拂,油綠滿樹。
女孩的聲音落入風里,“可我并不討厭周錫風。”
黎貝珍說。
江禧有點恨鐵不成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親的人是你!”
“我不在乎。”黎貝珍見到江禧的表情,笑了下,“別誤會姐姐,我的戀愛腦在我死過一次之后,就醒了。”
“我留下,可不是因為喜歡他。”她挑挑眉。
江禧眼睛一瞇,認真看著她好半天。過了一會兒,她似乎讀懂了黎貝珍的笑意,“你想利用他,報復周宗宇?”
“周宗宇最大的夢想就是能認祖歸宗。”黎貝珍嘴角弧度斂起?,冷笑了聲,“我要?讓他知道,只要?我在周家一天,他就一天別想認祖歸宗。”
事已至此,那就不必再勸了。
江禧點點頭?,松開她,只說祝福:“一切順利。”
風過時,撩開月上清薄云紗。萬物都在放縱,樹影舞起?一場名為永恒自?由的主題。
她們在天地奏樂的命理弦音下,
享受這場蓬勃舒展的新生,野蠻,豪情,獨享風流。
容貌相似的兩個女孩在此擦肩。
江禧望著黎貝珍朝向【遊園】走去的背影,忽然回想起?,自?己初來【遊園】那晚獨自?上山的畫面。
當時自?己的腳步,是否也與?她一般鏗鏘。
當時的自?己,是否也像她一樣,壯志躊躇。
……
黎貝珍按照江禧提前培訓的要?領,在【遊園】內尋找著家宴下半場的地點,過程倒還算順利。
在不遠處見到對面眾人的身影,她默默在心中把在場人的長相和名字身份提前對清楚后,深呼吸了下,抬步朝篝火的方向走過去。
然而當她將將走到篝火處,猝然被眼前傾投的暗影恫嚇住。她被逼停腳步,驚惶抬頭?,見到周時潯眼色駭人地睨著她,冷漠開口:
“誰允許你進來的,江禧人呢?”
他居然沒有一秒的視覺錯亂。
黎貝珍震驚地同?時,不自?覺吞咽口水。
盡管在此之前已經反復練習多次,可真正?面對周時潯壓倒性的陰厲氣?場,她還是怎么都止不住聲音里的哆嗦,唇瓣輕動?,卻無法完成一個正?常的句子。
“說話!”男人沒了耐性,聲色冷沉。
“誰、誰是江禧?”黎貝珍硬著頭?皮背出江禧交代?的臺詞。她始終牢記著江禧說過,只要?兩句話,就能反殺周時潯。
于是她頂著男人陰郁的眼神,一口氣?說出連貫的一句:
“從來只有黎貝珍,沒有江禧。”
還有第二句。
這句需要?配上動?作。
于是黎貝珍瑟顫著指尖指向對面眾人,抬高聲音,鼓起?勇氣?說:“您看,這里有誰認識江禧嗎?”
周時潯略愣一瞬。
這時候,去洗手間途徑的周曼玲聽到黎貝珍的話,隨口搭了句:“說什?么呢你倆,什?么江禧?”
沒有人認識她。
沒有人記得?她。
風的自?由在于無痕影,無蹤跡。
就像未曾吹拂過。
她也像從未到來過。
周時潯繃緊咬肌,一句話沒說,轉身就朝江禧的別墅走去。
如果不是因為沒在意她留下的那個吻痕,周曼玲不會提起?這個話題,他也不會在席間被汪舜英一直追問?。
現在想想,她那么聰明,當然是故意的了。
可她連一個道別都沒有。
不,是有的。
當他沖上別墅二樓,闖進那間曾經他們溫存過的密室里,一把扯下磁吸墻上的紅絨遮幕布。
他會看到,原本滿滿當當的一面照片墻早已被清空。
他會看到,在墻上的正?中央,釘留下唯一一張照片。
那是她第一次闖進他別墅那晚。
他們在樓梯上被偷拍下的,僅有的,一張合照。
他還會看到在合照旁,留有寥寥幾行女孩的字跡。
/
上面寫道:
種子飄零荒跡
被孤旅夜行的鷹獻給暮雨
你的船上風和日麗
此夜良月
是我怦然輕信
而,這夜色將盡。
——江禧
第52章 空心
建基港島的頂級金融資本【瑞和金實集團】。
由港城一線豪門?周氏家族集中支配控股,以遠洋運輸與船泊實業起家,在改革開放初潮創立【瑞和國際遠洋運輸集團】與【金實船泊實業跨國集團】,且如?今仍為【瑞金集團】的經?典雙桿旗艦。
港島回歸后,【瑞金】已實現多?元化行業經?營,涉獵各大高端領域,旗下分支品牌皆為金實指數成份股的上?市公司。
如?國際航空、港陸電訊、水工基建、電子科技、商業地產、酒店餐飲、珠寶奢品、演藝娛樂等。
在這座高度繁榮的金融港島,周氏家族的產業占七成。故此,以周家為首的港城第一大商會【金港商會】,近乎成為經?濟體的存在。
當下,【瑞金集團】的商業帝國藍圖,正?以颶風過境般的暴烈攻勢迅猛拓展。下一個進軍獵域板塊是?北歐。
晚間十點?零三分,瑞金總部大廈仍燈火通明。
壹號會議室內。
一眾高管在針對北歐幾個樞紐港口的價值評估、競拍碼頭的建設運營,及船泊采購與海運航線變更?的工作內容進行商榷,并做出匯報。
同時,此次會議將確立在北歐建設瑞金下屬分公司。
簡單來說,這算是?周時潯出差北歐三個月后,各方高管首次進行季度工作匯報總結大會。
所以,會議桌上?氛圍不算輕松。
其中,輪到投資部門?針對北歐的商務談判專案組匯報時,組長在發言最后遲疑了下,悄悄觀察一眼對面?主座那人的臉色,語氣里強壓著惶恐成色,稱:“本季度在談的28個合作港口項目中,僅剩西里加斯灣尚未與當地政府達成協議共識,目前我們商談專組正?全力……”
“多?久。”主座位,男人淡漠開口。
他簡短兩個字,一剎催拉出肅沉緊繃的氣氛。
周時潯坐在主位,壓低著眉,薄睫半垂半斂,浸染些微冷懨倦怠的貴氣。他瘦削長指勾著筆端敲兩下桌面?,擲地有力,眼也不抬地又問了一次:“全力是?多?久?”
眾人都知道,西里加斯灣這個港口雖不算大,但卻?是?相對重要的樞紐位置,整整一個季度,談判組都硬是?沒啃下這塊硬骨頭。
攻不下這里,周圍已經?談成的幾個港口也都廢了。
此刻,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屏息凝神,暗自偷覷那位的臉色,不由地紛紛替談判組長捏一把?汗。
誰不知道自家總裁是?什么?秉性。
冷戾孤傲,游刃財勢名利場手狠心狠。耍弄強權,上?位階層手眼通天的玩票大咖。財富數字由他操控,投行局勢被他左右。
談判組長聽到周時潯的問話,瞬間后背冷汗直冒,只能憑借超優質的專業素養強自鎮定,深呼吸后,小心回答:“會議開始前五分鐘,我們剛剛與當地政府再次約定面?談時間,會議結束后,我們全組人員會立即直飛北歐……”
“看不到答案,說明重點?歪了。”他指尖懶散勾轉筆桿,依然興致不高地淡垂眼,口吻漫不經?心,“不切換思路,找不到隱藏其中的爭議點?,就算你定居在那里天天見他們也沒用。”
當談判組長還在思考總裁話中提點?的深意,周時潯在這時掀抬眼皮,涼飄飄地瞥向他,提問:“張組長,協議審查的作用是?什么??”
張組長馬上?作答,幾乎倒背如?流的程度,“協議審查的作用體現在評估并規避合作風險,以保障合作雙方……”
“規避合作風險,而非限制合作。”周時潯截斷他的話,腔調倨傲,“過猶不及的條款就是?廢紙一張。”
“另外,時間等于金錢。”周時潯掃他一眼,鋒利視線里落有低蔑的睥睨感,字字剖露出冷漠駭人地姿態。
他說,“張組長,你可沒少浪費我的錢。”
明白人自然過一耳就懂,是?談判組將協作條款擺得太咄咄逼人了,很明顯是?一直打著瑞金的旗號和噱頭,在跟人家示威。
加上?其余且不說,談判組每個月利用北歐這個項目,向總部報銷的各種商務應酬酒局清單動輒百萬起步,周時潯那樣手眼通天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今天沒當中拆穿也算是?給老?員工留臉了。
談判組長惶恐低著頭,自然聲都不敢再吭一下。
他的直屬上?司投資部部長忙出來圓場,生怕一個不慎惹怒周時潯,“抱歉周總,會議結束我跟他們一起飛一趟過去,路上?我全程督促讓他們把?條款重新改過。”
周時潯沒搭腔,起身離席前,只扔下句:“北歐風景不錯,適合養老?,王部長也考慮考慮。”
……
周時潯從會議室出來,稀微斂眸,眼尾落有淡微疲倦的郁色。他乘坐私人電梯去往辦公室,邁步穿行在屬于他的主控場,像臺非常清楚自己主線任務并按部就班去執行的機器。
只知道必須做的事。不記得想要的事。
直到走?到辦公室,開門?,看到周曼玲正站在他的辦公桌旁,手里舉著一張照片擺臺。一張很久之前就擺在他桌上?的照片。
“有事?”周時潯走?過去,從她手中奪下照片。
周曼玲愣了愣,像有點?沒反應過來,順嘴道:“能有什么事,老?太太讓我來看看你,你這有三個月沒回家了吧?”
說著,她仔細觀量他一圈,嘖聲:“怎么?三個月不見,瘦成這樣?”
周時潯抬手將那張照片放在桌上?,重新擺回電腦旁,視線卻?沒有在照片上?多?做停留,只聲色淡冷得下逐客令:“沒事回吧。”
“我才剛來,你連杯茶都不給我這個當姑姑的……”周曼玲說著,忽然又再次瞟清他桌子上?的那張照片,這才感覺不對勁。
奇怪道,“誒珍珍那孩子的婚紗照,怎么?擺在你這里了?”
她當然一眼認得出。畢竟當初那個姑娘試婚紗的時候,她跟汪舜英都在現場,現在想想,好像也就是?三個月前的事吧。
“珍珍。”不料,旁側坐著的男人倏爾低淡呵笑一聲,譏諷的口吻充斥陰郁,“又是?珍珍。”
周曼玲口中是?“珍珍”;
汪舜英口中是?“珍珍”;
周錫風口中是?“珍珍”;
連家中仆人嘴里都是?“珍珍小姐”。
只要他回到【遊園】,“珍珍”這個名字就在他耳邊無時無刻地被反復提及,反復叫出。
所有人都只知道“珍珍”。
沒有人記得他的女孩。
這讓周時潯厭惡透了。
他厭惡每一個見過江禧卻?不記得、分辨不出、甚至不知道她存在的人。明明黎貝珍從頭到腳沒有任何一處與她相像的地方。
在他看來,這些人根本就是?眼盲心瞎。
所以他不回家。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
就算周時潯為人高傲孤僻,但在家里,面?對長輩,他從來保持姿態謙卑的紳士品格。可在江禧離開的那一晚,他發過一次瘋。
那是?在祖父走?后,他第一次以周家家主的身份,命令整個【遊園】從上?到下所有人,任何人都不準踏足江禧住過的別墅半步。
周時潯那樣了解江禧,當他聽到黎貝珍說出那兩句臺詞的時候,他就知道,她在告誡自己,不要為難黎貝珍。
他也沒想為難。雖然無感但他也清楚黎貝珍是?無辜的。那晚他瘋了一樣守護江禧住過的地方,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只會覺得二?少爺的未婚妻被周時潯厭惡,好端端從住的地方被趕出來,那的確是?會讓黎貝珍有些難堪。
可周時潯顧不上?了。
他什么?都顧不上?了。
他太痛苦了。
每一聲,那個晚上?每個人口中的每一句“珍珍”,都像一把?鐵鉤死死倒鉤住他的心,都能讓他親耳聽到來自靈魂碎骨的聲音。
所以第二?天之后,他只是?命人把?江禧的別墅封了。
然后就再也沒有回去過【遊園】。
這段時間,他在嘗試把?自己重塑。
重塑的意義在于,可以繼續維持白天在主控場的正?確運轉。
重塑的代價在于,他必須無條件把?夜晚的時間都用來懺悔。
他必須深深懺悔每一個,他在白天假裝不記得江禧的時刻。
到了今天,他重塑的偽裝再次被周曼玲口中的“珍珍”打碎了。
見周時潯忽然好一會兒沒說話,周曼玲出于女人的第六感,覺得有些不太對勁,“阿潯,我問你話呢,你拿珍珍的照片做什么??”
說著,她想動手再次去碰那張照片。
這次,被周時潯先一步拿開。
他后倚靠背,轉過身,拎起那張照片,指上?上?面?身披婚紗笑容美妙的女孩。以一種破罐子破摔地語氣告訴周曼玲。
他說:“您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喜歡的女孩是?誰么??”
是?的,他不想裝了。
江禧不在,他就懶得再多?裝一秒。
周曼玲整個人像被直接釘在原地,大腦有些宕機,看了一眼照片,又看了一眼他,她一而再地確認想看看自己侄子是?不是?在說渾話。
女人的敏感直覺告訴她,結果是?沒有。
周時潯是?認真的。
“阿潯,你說什么??”周曼玲微微沉聲。
“我說什么?您聽得很清楚。”周時潯冷淡扯唇,“現在,您可以回去跟奶奶交差了。”
“您就告訴她,人我要定了。”
“黎貝珍可是?你弟妹,你不顧名聲難道也不顧【瑞金】嗎?”周曼玲瞬間正?色起來,試圖警醒他,“這種事一旦傳出去,不用一晚【瑞金】的股價會跌倒什么?程度,你比誰都清楚。”
周曼玲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你應該知道,有多?少人在背靠【瑞金】養家糊口。你更?應該明白,【瑞金】一旦動蕩,會牽連多?少無辜的港城人,到時候,每個失業的人都會算到你周時潯頭上?。”
他清楚。正?是?因?為清楚,才重塑。
至少白天要做個正?常人吧。
“你不是?周錫風,無論他再怎么?渾再怎么?鬧,最后都有周家給他兜底。”見周時潯不說話,周曼玲眉尖皺得更?緊,語氣倒放緩了些,
“而你坐在這個位置,就意味著你必須為我們的家族犧牲。”
周時潯唇角彎起譏誚笑意,他沒有在意周曼玲的苛刻話語,反正?從小聽到大的訓誡。比起這些,他將照片擺在桌上?,朝她推近一點?,說:“您跟她接觸過那么?多?次,奶奶又那么?喜歡她。”
此刻,他更?在意的是?:“你們真的覺得,黎貝珍跟她像么??”
周曼玲順勢低眼再次看向那張照片,“什么?意思?”
算了,太沒意思了。
周時潯收回照片,擺了擺手,低頭落目在眼前的文件上?,開口攆人:“回吧,姑姑。我該為我們的家族繼續犧牲了。”
周曼玲臉色也不太好,沒多?說什么?,轉身走?了。
在她離開后,仲一走?進來向他匯報工作。當他工作匯報結束后,正?欲離開時,驀然被身后的周時潯開口叫住:“仲一”
“是?,老?板。”
仲一沒有回頭,因?為他聽到周時潯喑啞黯沉的嗓音里,落染隱微的哽意。
他聽到周時潯問:
“告訴我,你記得江禧么??”
第53章 兄妹局
三個月前,江禧從周家?離開。
她只休息了一天。在休息的這一天里,她把黎宏峯打來的錢跟于佑恩均攤掉,然后,她為自己今后十年的人生做出了規劃。
首先最重要的,當?然是回去完成大學?四年的學?業。
江禧智力超群,自幼學?習上就?是年級里的尖子生。如果當?初不是因為梅秀宜的阻止,大概她可以在高?二那年參加數學?奧林匹克競賽,考入國家?集訓隊,從而得到幾所重本大學?提前保送的錄取資格。
錯失掉這個機會,江禧也?沒有多沮喪,只是讓她更加清楚地知道,以后想要自己做主人生,就?必須盡快擺脫梅秀宜。
她必須要做自己最擅長的事情?。
她最擅長演戲。
因為她從小就?在裝,在演。
她天生是表演系人格。
所以后來她考上了港城演藝學?院,就?讀表演系專業。
當?初接下?黎宏峯的“替身任務”,她剛剛大一開學?,是黎宏峯幫她辦了半年臨時休學?。現在距離休學?結束還剩不到半個月,她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從周家?離開的前一晚,周曼玲在各個酒宴上為她介紹不少?人脈資源,很多大咖大佬看周曼玲的面子,跟她加了聯系方式。
她計劃辦好開學?的事以后,利用課余空隙時間,用自己的方式慢慢在這些人面前刷刷存在,為畢業以后在這個圈里長久發展鋪一鋪路。
另外,她還需要“解決”梅秀宜。
第二天,江禧把東西搬去學?校宿舍時,忽然接到一通陌生電話。電話接起來是溫柔有禮的女聲:“您好,請問是江禧女士嗎?”
“是,請問您是?”
聽到那端的女生說:“這里是倫安市第一人民醫院,您的母親梅秀宜因在家?中割腕意圖自殺……”
……
當?年家?里老房子被?拆遷后,梅秀宜拿著那筆賠償金肆意揮霍,很快就?全敗光了。孟嘉基常年不見人影,只有江禧跟著梅秀宜在各種?破舊出租房里顛沛流離。
江禧趕過去的時候,梅秀宜剛被?注射過鎮定劑睡著了。聽說是她幾個月沒交房租了,房東帶人闖進?去攆人,結果撞上梅秀宜割腕有一會兒了,整個人暈倒在臥室血泊里,老太太嚇得差點兩眼一翻厥過去。
把人送到醫院,房東簡直越想越氣。正一肚子窩火沒地方撒氣,這回見到江禧來了,也?不管丟不丟人,站在病房走?廊指著她,中氣十足地破口大罵:“這是人干的事嗎!啊?”
“不交房租賴著不走?,也?不讓我進?去帶人看房!”
“賤女人現在還敢在我的房子里自殺!”
“她要是今天死在我家?里,我那房子還要不要了!?”
這時候,江峭辦完事從院長辦公室出來,正巧路過這邊,身邊還跟著助理和院長等醫院里的一干人馬。
其中院長始終擺低姿態跟隨著他說:“抱歉江總,這次我們醫院的血庫采樣比對?依然沒有您妹妹的DNA樣本出現。”
江峭一手抄著兜,懶漫不經道:“不光您這兒沒有,這個月其他城市的各大醫院也?沒有,挺好,這證明至少?她沒做過手術,沒生什么大病。”
院長遲疑問道:“那警方那邊也?還是……”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江峭瞇起眼尾,抬眸望了眼外面天色,口吻不容置喙,“只要人還活著,我就?一定能帶她回家?。”
他淡斂回視線,抬手拍在院長肩頭,一歪頭,朝他扯唇:“劉院長,這么多年月月都來麻煩您,也?難為您費心了。”
“江總您這是說哪里的話,您這些年為我們醫院投資先進?器械設備,捐款捐樓已經讓我感激不盡了。”院長擺擺手,感嘆了句,
“我知道,是因為當?年令妹最后的消息出現在倫安,不然您也?不必每個月都親自來一趟。說到底,是我們沾了您妹妹的光。”
江峭眉梢微揚,拍拍他。忽然聽到不遠處喧嚷謾罵的動靜,他懶洋洋瞥過去一眼,瞧見那邊有人撒潑,幾個護士圍著勸不動。
可夠熱鬧的。
這時助理接完電話回來向他匯報:
“江總,大小姐的資料已經給【瑞金】的周老板發過去了,他答應會動用人脈,替我們在港城范圍內嘗試尋找。”
院長在一旁聽到,順嘴問:“江總這是在港城那邊有妹妹的消息了嗎?”
“國內找了這么久,換條路試試。”他這時回頭掠一眼助理,“還有話說?”
助理趕忙道:“周老板說,他也需要請您幫忙在倫安找一個人。”
“那個籠子里的可憐小鬼?”江峭謔笑?。
“是的,周老板說如果十二點前港城內找不到人,他會連夜趕來倫安。”
江峭瞇眼望著那邊的女孩看了半天,倏爾勾彎嘴角,邁步走?過去的同時,抬手指了指助理:“告訴周時潯,人幫他找到了。”
那邊,房東越罵越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媽是干什么的,一天到晚帶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回來,鄰里街坊都傳開了!”
“說白了,就?是個破鞋!騷貨!臭婊。子!”
“喂,阿姨。”江峭邁著散漫步調,走?過來,徑直站入兩人之間,堅毅修挺的身軀強勢擋在女孩面前,腔調邪痞又囂張,
“中午吃什么了,嘴里這么臟?”
他低眸掃一圈周圍,又斜撇了眼身后的女孩,回頭跟房東說:“您看看,吵著病人,還嚇著孩子,一大把年紀了有點素質沒啊?”
“你又是誰!”房東被?他氣場唬到,又不甘心就?這么算了,于是伸手想去拽他身后的江禧,“我跟你說不著,讓開,讓她跟我——啊!”
江峭斜低眼風,一手緊勒住房東小臂,掌力狠實一收,登時疼得房東齜牙咧嘴。
反觀男人倒表情?一派松散,沒放手,話里笑?意含藏著危險:“提醒一下?,您要動手,這性質可就?不一樣了啊。”
音落,他嫌惡地扔開她的手,撣平肩頭并不存在的褶皺,也?懶得再?跟房東費口舌,朝自己助理微揚下?頜說:“問問阿姨,是不是要錢。”
一聽到錢,房東頓時老實了,不喊也?不罵了,乖乖跟著助理離開。
江峭這時候回過身,瞟過女孩一眼,見她眼神有點放空,神情?也?微微呆滯,跟上次見到的狀態完全不一樣。
上次見她是在籠子里。
很慘,很可憐,但?夠張揚,夠靈動。
他抬手在她眼前打個響指,輕嘖了聲:“小鬼,嚇傻了?”
不,當?然不是。只是江禧在思考,她覺得自己好像成功找到了可以“解決”梅秀宜的辦法,她思考得太認真,以至于壓根沒聽到房東在罵什么。
“我認識你。”江禧緩過神來,看向眼前氣質痞貴的男人,眉毛一挑,說,“【中峯典康】是你的?”
“喲,知道得不少?。”江峭笑?了聲,“怎么著,周時潯還特意給你介紹了一下?我?”
周時潯。
江禧驟然心尖一澀。
她抿起唇,很快掩下?異樣神色,卻聽到自己再?開口的聲音,帶了點輕啞:“我在黎貝珍的病房看到的。”
黎宏峯為了早日讓黎貝珍“恢復作用”,在治療她這方面是肯下?血本的,不光花天價搶到江峭所研制的特效藥使用名額,還特意從北灣請了一支【中峯典康】的醫療隊伍過來,專門為黎貝珍診治。
所以在黎貝珍的病房,各個器械上都有【中峯典康】的標志。
江禧留心觀察過,也?上網簡單查了下?。
“要不是你治好了黎貝珍,我還以為你就?是個賣假藥的。”江禧忽然輕嗤地戲笑?他一聲。
這回輪到江峭有點愣,“什么假藥?”
江禧懶淡瞥他一眼,直白揭露:“上次我從黎宏峯那里拿的‘催。情?。藥’,是周時潯讓你給的吧?”
江峭:“……”
“還有上上次,周時潯騙我那個什么吐真劑,又是藥粒又是針管的,也?是你給的吧?”
江峭:“……”
小丫頭片子,腦子還挺靈光。
江禧想到自己被?耍的那兩次,都有眼前男人一半功勞,忍不住狠狠白他一眼,沒好氣地嘲弄他一句:“江總真是愛湊熱鬧。”
她看向外面從助理手中拿到錢的房東,哼了聲:“這次也?不例外。”
江峭倒也?不在意被?小姑娘話里話外的諷嘲,大言不慚道:“不好意思,熱心腸是我這個人的優秀品質之一。”
江禧:“……”
這人什么毛病。
“話說回來,小鬼。”他想起來正事,問道,“周時潯這次又怎么把你惹惱了?”
江禧一秒警惕起來:“你問這個干嘛?”
“好奇咯。”他低笑?一聲。
“八卦也?是您的‘優秀’品質之一嗎?”江禧嗆他一句。
“那倒不是。”不料江峭反而正經了下?,像是發自內心的不解,“只是好奇,為什么你們女孩子都這么喜歡離家?出走?。”
“我們?都?”江禧眼一瞇,視線掃過他無名指的婚戒,懂了,“看來江夫人并沒有被?您的眾多‘優秀品質’吸引呢。”
江峭微怔一瞬,良久,笑?了出來。
這小鬼有點意思。眼尖,嘴毒,腦子不笨。
江峭竟然覺得跟他有點像。
“走?吧,小鬼。”江峭沒再?跟她斗嘴,率先轉身,說:“送你回家?。”
“什么小鬼。”江禧不滿意這個稱呼,皺眉道,“我有名字好嗎!”
江峭權當?哄妹妹,耐著性子問:“行,你說說,你叫什么?”
“江禧。”她回答。
江峭瞬間僵在原地,嘴角笑?意一霎斂起。
過了好半天,他動作略微遲緩地轉過身,走?回她面前,強壓著翻騰的情?緒,沉下?聲,又問了一次:“你說,你叫什么?”
江禧覺得他莫名其妙,不耐道:“江禧。”
“哪個江,哪個禧?”他追問。
“?”江禧奇怪地看他一眼,“江河湖海的江,福祿壽禧的禧。”
這人,怎么耳朵還不使呢。
江峭站在那里很久沒有出聲。沉默的時間里,他想了無數種?可能性,可能是重名,這些年遇到重名的情?況也?沒少?有過。
每回都是巨大的欣喜后,迎來莫大的失落。
但?無論怎樣,任何一點可能江峭都不會放過。
他看著眼前的女孩,獨自強壓下?內心來自親情?血脈過度激涌的叫囂,等他冷靜下?來的一秒,他決定先把人扣下?再?說。
“我聽說,黎宏峯對?你評價很滿意。”江峭清了清嗓,掩下?嗓線微微浮動的顫意,狀似輕描淡寫道,“我這里也?有個活兒,你接不接?”
“不接。”江禧想都不沒想,拒絕道,“我收手不干了。”
“任務酬金,我出四倍。”
“不是錢的問題。”
“先打款,后干活。”
“抱歉,不缺錢。”
“事成之后,再?加四倍。”
“……”
江禧覺得這人瘋了。坦白說,的確是相?當?誘惑的報酬,但?她已經把自己的計劃都定好了,不到迫不得已,沒必要打亂。
“那也?不干。”她還是拒絕。
說完,女孩轉身就?要走?。
這時,她驀然聽到身后男人說了三個字,“周時潯。”
江禧立即停下?腳步。
她被?這該死的三個字,成功挽留在原地。
江峭眼尾輕挑,漸漸彎起唇角,在最后進?行一次終極加碼:“你不想回到他身邊,對?么?”
江禧慢吞吞轉過身,回望著他,沒出聲。
“但?據我所知,你還在港城上大學?。”男人在這場談判中逐漸找回主場,口吻循循善誘,“只要你在港城多呆一天,你就?逃不開他。”
江禧有些不服,“您沒聽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對?周時潯來說,整個港城都是他的地方,所以哪里都是危險。”江峭邁步走?近,斂眸睨著她說,“你不是對?周家?的勢力了如指掌么?”
江禧思考了兩分鐘,再?開口時,明顯語氣放緩了些:“如果我為你做事,你會幫我?”
“自然,利益共同體?,我沒理由不幫你。”
“酬金你剛說的,一分不能少?。”
“沒問題。”
“我還有一個條件。”江禧說。
“說。”
江禧走?向旁邊病房,指著墻上的病人資料卡,敲了敲上面“梅秀宜”的名字,說:“剛剛醫生過來說,她精神狀態不太好。”
“放心,我的本行。”江峭朝對?面助理打了個手勢,吩咐道,“立刻把人轉去北灣。”
“不。”江禧阻止道,“我的意思是,你找精神科的醫生給她鑒定,看她是不是真的精神有問題。”
江峭輕輕挑眉,“有問題的話?”
“有問題的話,黎貝珍住的那間精神病,正合適她養老。”江禧視線緊密地注視著他,字詞干脆利落,
“我是她唯一的家?屬。”
她說:“到時候,你鑒定,我簽字。”
江峭在半秒稍愣后,笑?得痞氣:“成交。”
“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他忽然開口。
江禧揚了揚下?顎,“你說。”
“不是什么大事,單純出于你要做的工作考慮,需要你現在就?去做一次全面的身體?檢查。”江峭看著她說。
江禧覺得有點奇怪,“什么任務還要體?檢?”
卻聽到男人賣了個關子:“不違法不犯法,不侵害你個人權益,不危及你人身安全,不限制你自由,不影響你上學?和日常生活。”
“其他的,來了你就?知道了。”
“……”
有錢人都挺神叨的。
江禧問:“什么時候開始?”
“今晚。”
/
江峭一刻都等不了,安排院長當?場就?給江禧做了DNA匹對?。
又多抽了幾管血,送去私人機構跟自己做了親子鑒定。
當?晚結果出來,是她。
反而是這個時候,他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他安排助理去跟著江禧回港城收東西,全程護送江禧回北灣。
而他把鑒定結果發給那個男人。
周時潯。
他想,想要最快速最直接地了解妹妹這些年都經歷了什么,在哪里生活,跟什么人一起生活,不必走?彎路一點點費時間再?做背調。
周時潯會告訴他一切。
果不其然,三秒后,周時潯給他發來一個位置。
江峭開車飚速殺過去,到了以后發現,他來過這個地方。就?是上次,把江禧關在籠子里的那間廢棄工廠。
同時,打江禧的那個牲口也?在。
孟嘉基。
江禧離開后,在尋找她這兩天一夜里,周時潯急需一個能跟他共同回憶江禧的人,以此來紓解他痛苦到無以復加的情?緒。
于是,他讓人把孟嘉基從看守所保釋出來。
周時潯把他拴在樹旁,讓他一句一句、一字一字地開始講,從江禧被?撿回去出現在那個家?里開始講,從江禧至暗的童年開始講起。
正巧這時候,江峭趕到。
他從走?過來的時候隨手從地上抄起一根木棍,沖過來,二話不說開始拎棍狂揍孟嘉基。棍子都打斷了,他直接揮拳上手,拳拳到肉,打到孟嘉基哀嚎著到處爬,又因為被?狗鏈拴著而爬不遠。
最后,周時潯靠在車前抽煙,說:“別把人打死了。”
還有一句:“打死就?沒得玩了。留著,什么時候治好,什么時候繼續打。”
江峭這才粗喘著氣停下?來。
他深沉了一口氣,站起身,轉過來走?向周時潯。
他走?到周時潯面前,陰沉著臉色,也?一個字沒說,下?一刻直接照著他的臉上去就?是狠戾一拳揍過去。
罵了句:“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仲一立刻要沖上來,被?周時潯手勢攔下?。
周時潯偏過臉,低下?睫,手背隨意擦了下?嘴角血跡。他虛瞇起眼睛凝著江峭,慢條斯理地吸燃一口氣。
緩緩吐出白霧煙圈,他淡淡戲謔地吐字,說:“解氣了么,大舅哥。”
第54章 公主的影像帶
周時潯輕飄飄一句“大舅哥”,簡直讓江峭想?殺人的心都有了?,忍不?住惡狠罵他一句:“周時潯,你?能要點臉么?”
男人眼梢微動?了?下,渾不?在意。
其實發泄完,這時候江峭已經沉下來了?。時至今天他能坐在集團首席位,一手執掌江家蒸蒸日上,靠的當然不?是隨意就被?激怒的毛頭小子心態。所以他在轉眼的功夫已經恢復了?冷靜。
對干周時潯,以后有的是機會。
現?在對他來說最要緊的事,是要知道江禧這十八年是怎么過來的。剛剛的一頓暴力輸出,只是單純針對上次他在這里看到的江禧被?孟嘉基打傷并關在籠子里的仇。而事實上他對女孩的過往還?一無所知。
“皮肉的傷她不?在乎,是因為心里藏有更透骨的痛。”周時潯拿出煙盒遞給他,食指挑開盒蓋,聲色淡冷,
“找到真正的創痛點之前,別妄動?。”
他在提醒江峭。也在警醒自己。
江峭斜眸撇他一眼,目光拉低,落在他指間的煙盒上。略頓,他探指過去夾出一根煙,叼在唇間,周時潯長指利落勾動?火機,翻蓋打火,順勢替他點上。男人間的和平,一根煙就可?以。
但很可?惜,一根煙能維持的和平時間實在短暫。江峭咬著煙剛抽了?沒兩口,陡然聽到身旁的周時潯說:“我在她的雙腿膝蓋上,看到過很嚴重的淤傷。”
“等會兒。”江峭夾下煙,轉頭看他,“你?是怎么看到人家女孩子膝蓋的?”
很顯然,江禧不?是那種膝蓋有傷,會故意露出來給人看的姑娘。這種情況下,還?能被?他看到雙膝這種微妙的部位。
對于同樣有老婆的男人來說,這個答案并不?難猜。
將剩余半截煙直接扔地上,碾了?一腳,江峭瞇起?眼盯他,狠厲微笑:“別說了?,打一架吧。”
周時潯還?沒出聲,到時被?拴在樹旁的孟嘉基聽到兩人對話,吐了?口嘴里淤血,靠著樹干咧嘴笑起?來,諷嘲道:
“你?們以為打我幾?頓就能替她報仇了??我不?過是打她兩下,要不?是從小到大我跟她斗,讓她還?有點寄托,她早就受那個癲女人精神控制,不?被?折磨死也會被?搞瘋。”
江峭擰緊眉:“癲女人?誰?”
周時潯眼色晦黯,猜道:“她的養母。”
江峭也在同一刻回想?起?白天在醫院的事。他記起?當時江禧提條件時,指著墻上的病患資料卡,上面顯示的名?字是:
“梅秀宜。”兩個人同時說道。
這時候,江峭的助理掛掉電話,走過來低聲匯報:“江總,人醫的劉院長來電話,他們的人沒看住,梅秀宜私自從醫院里跑了?。”
江峭側眸與旁邊人對視一眼,而后踢了?腳孟嘉基,咬緊牙吩咐助理:“送他去醫院,好、好、治。”
周時潯也掐了?煙,從仲一手里接過車鑰匙,招呼江峭:“上車。”
……
一個小時后,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出現?在城中?村。周五晚上,沿街房攤鋪擺出凳椅準備營業,小販叫賣,市井喧鬧,人影接踵。
人與人之間,擠到沒有可?以保持自我空間的余地。
再天價豪貴的車都開不?進這條窄路。
江峭和周時潯必須步行進來。他們,與煙火塵囂的周遭環境格格不?入。他們,與匆匆擦肩的路人階級差層懸殊。
每一個經過他們身邊的女孩都不?像江禧。
每一個生活在這里的女孩,都是江禧。
這是他們與妹妹、與愛人距離最近的一次。
按照地址,最后他們停步在一棟老破小的單體步梯樓前。還?沒上去,江峭已經感知到自己血液流速異常激涌,心率泵搏極快,后腦一剎穿行過針扎般刺痛,連帶扯拉出尖利澀銳的耳鳴聲。
走進樓道時,視域猝然閃出致盲白光,江峭腳下一個不?穩,迅速出手撐住墻,低垂著頭盡力調整燥灼的呼吸。
周時潯步伐稍頓,偏頭沉默掠他一眼,“怎么?”
江峭扯起?唇,自嘲地語氣里充斥痛苦與壓抑:“瞧瞧,這種時候,他居然也想?出來親眼看看江禧的過往么。”
盡管來的路上,他在極力克制著情緒保持鎮定。但當江峭突然提及“江禧”的名?字,想?到樓上他們全?然不?曾參與的、她暗無光日的、獨自煎熬的那段殘酷命運,他不?自覺繃緊咬肌,還?是根本難以遏制心臟一瞬撕裂感的抽痛。
兩個男人靜立在樓道內,良久后,周時潯緩了?緩,猜測江峭口中?的“他”,大概指的是住在他身體里的另一個人格。
換句話說,這在正常人眼中意味著他犯病了?。
“帶藥了么?”他問。
腦仁崩彈的燥灼感漸漸平息,江峭深吸一口氣,緩慢直起?身先朝前邁上臺階,扔了?句:“用不?著,我老婆不?回來,他出不?來。”
上到三樓,找到梅秀宜家,江峭沒耐性?,毫不?客氣地哐哐砸門。過了十分鐘,江峭已經多一秒都等不?了?,幾?乎是已經想?踹門的程度,這時候,銹跡鐵門被人從里面慢悠悠推開。
梅秀宜蒼白著一張臉,靠站在門框上。
女人雙手環胸,鶻伶伶的目光在品相絕靚的兩個男人身上掃量一眼,別了?下臉側頭發,銀質唇釘發出響動?:“找誰?”
“江禧,認識么?”周時潯開門見山。
女人臉上驀地僵了?下,沒讓進,也沒攆人,只是漠然瞟過他們一眼,腰肢輕扭著轉身走回了?屋內。
周時潯先抬步走進去,撩眸,四下逡巡一眼。
破舊殘敗的出租屋內,一片狼藉。滿地生活垃圾,酒瓶橫七豎八,墻體龜裂,邊角斑跡黃得發黑。整間房內透著一股潮濕腥霉的腐味。
近乎是沒地下腳的臟亂差。
可?衣冠端楚的兩個男人,卻沒心思嫌惡,甚至連自身潔癖都顧不?得了?。他們只能想?到,江禧就是在這樣的環境里,跟著這樣的母親過活了?十八年。
梅秀宜也不?管他倆,顧自歪在單人沙發上,甚至非常不?見外地伸手笑問道:“有煙嗎?”
江峭冷漠嗤了?聲,從兜內掏出煙直接整包丟給她。他還?未及出聲說什么,只見對面梅秀宜顧自抽出一根煙,先開口道:“所以,我女兒這么有本事,一次性?在外面勾了?你?們兩個,讓你?們過來找我報仇?”
她點燃香煙,深吸一口,眼神迷離著吐出白霧,諷笑:“她怎么說,跟你?們告狀說我從小虐待她?”
“你?沒有么?”江峭口吻譏冷。
“我當然沒有。我怎么虐待她了??她從小到大吃我的,喝我的,她從里到外哪一樣不?是花我的錢?”梅秀宜滿不?在乎翹起?二郎腿,
“她親媽都不?要她,我這個后媽還?要供她上學,我都沒逼著她跟我一起?去賣。你?倆倒是說說,我這怎么算虐待了??”
江峭被?她直白露骨的話語激到,旋即捏攥起?拳,強壓著心頭暴烈的怒火,字字咬緊牙關道:“你?如?果不?愛她,為什么收養她?既然收養了?為什么不?好好盡到做母親的責任?!”
“你?是誰?”梅秀宜輕蔑瞥他一眼,著重強調,“她是我的女兒,是我一手養大的,我想?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她把話說到這里,就已經足夠了?。
足夠令兩個常年混跡詭詐叵測圈層的男人,一眼洞穿她泄露的弱點,精準捕捉到她高攻低防的軟肋,她的拙劣言辭已然袒露了?一切。
于是,他們不?必對視就能彼此會意。
江峭說:“她不?是你?的附屬品。”
周時潯說:“她不?屬于任何人。”
言簡意賅的短短兩句話,一針見血,成?功將女人刺激到。她頓時臉色突變,猛然掐了?煙,滿臉警惕地大叫:“誰說的?誰說她不?屬于我?!江禧,我的女兒她必須是我的!她只能屬于我!!”
過了?兩秒,她又像忽然找回理智一般,變回了?正常狀態,彎起?唇娓娓道來:“你?們知道嗎?其實禧寶她很乖的,她明白做什么事我會開心,所以她從小就會討好我,她真的非常愛我。”
“家里沒錢,她怕我不?要連飯都不?敢多吃。”
“別人罵我,她會去變著法地幫我討要公道,你?們都知道她很聰明的,鬼點子也多,她說過可?以為我付出一切。”
“冬天我在家接客,她知道我看見她會不?高興所以就一整晚蹲在樓下,哪怕第二天早上已經凍暈了?,她也不?敢提前回家。”
“每次見我生氣,就會主動?用狗鏈子把自己拴住,然后脫光了?跪在我面前,一跪就是一晚。”
她說到這里,竟然笑了?出來:“誒你?們不?知道吧,那根狗鏈子還?是她五歲那年啊,我給了?她五塊錢讓她去街上買的呢。”
“從小我就教?育她,一定要聽媽媽的話哦,否則她像狗一樣的破爛人生就只值五塊錢。”女人越笑越癲狂,“除了?媽媽我啊,哪里還?會有人要她哈哈哈哈……”
周時潯和江峭就站在那里,聽她說,聽她訴說江禧遭受的痛苦,經歷的泥沼。這種藏在精神控制表皮下的惡劣虐待,他們必須強迫自己聽下去。聽清楚。然后深刻印烙在腦子里。
任她輕浮扭曲的每一個字,都像冰霜般鋒利薄透的尖刃,癲狂暴戾地刀刀刺割劃爛兩個人的心,字字見血,輕柔又致命。
血液滴穿心臟倒涌回去的軌跡,流露在他們血紅的眼底。
但他們沒想?到,這之后,是更加殘暴的一擊。
“對了?,你?們知道禧寶,我的好女兒,她愛我這個媽媽愛到什么程度嗎?”說著她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去房間里,很快拎出一臺老式錄音機,直接席地而坐,以一種病態炫耀的語氣跟他們說,
“其實我一早就想?死了?。但我怎么能一個人死呢,我還?有一個好女兒,我當然要帶著她一起?。”
“所以,她8歲那年,有一天晚上,我打開了?家里的煤氣。”
“噓……你?們聽…”
錄音機內磁帶轉動?,幾?秒的窸窣聲后,里面傳來小女孩虛弱哀求的聲音。
只有三句話。
“媽媽,我不?想?跪了?。”
“媽媽,你?讓我活著吧。”
“媽媽,你?為什么……不?愛我。”
……
車內,從梅秀宜家出來的兩個男人,沉默地坐了?半個小時。最終是江峭先開口,他感覺到喉嚨刺痛,浸透哽意的嗓音啞得不?成?樣子。
他說:“我會帶她回家。”
“你?應該清楚她現?在最需要的不?是愛情。”沉寂壓抑的氣氛里,潮涌著他們無法釋放的隱忍情緒,江峭眉峰冷厲,告訴他,
“解鈴還?須系鈴人,親情的傷只能親人醫。”
周時潯坐在駕駛位,沒應聲。他近乎覺得身體機能每一處都在叫囂痛意,那種滾燙的痛感會灼傷他的骨頭,炙烤成?碎爛的灰燼。
江峭在這時拉開車門,頓了?下,冷聲叮囑:“別再來找她,走了?。”
/
那晚江峭連夜從倫安趕回北灣。
他很清楚,他跟母親與江禧之間的認親絕不?是簡單一張親子鑒定,就能讓女孩接受的。那樣只會令她厭惡,只會嚇跑她。
所以江峭采取迂回手段,他沒有告訴江禧任何關于她真實身世的事情,只是給她安排了?一個假任務,讓她扮演自己失散多年被?找回的妹妹,以此慰藉因失去女兒而一直精神狀態不?好的母親。
這個時候,江禧已經被?安排住進他們曾經一家四口的別墅里。
當他凌晨回到家中?,母親別尹正坐在沙發上等他。見到他回來,別尹腳步紊亂地緊忙沖過來,拉住他,指了?指二樓江禧的房間,小聲道:“吃飯時候還?好好的,到了?晚上我守在她房門口,隱約聽到那孩子好像在里面哭,你?快去看看。”
“你?沒跟她多說什么吧?”他問。
別尹立刻搖頭,“沒有,我沒亂說話,她小時候的事兒我也沒敢說,就是她來了?以后我怕她不?自在,吃完飯我就讓她早回房間休息。”
安排給江禧的房間,還?是她小時候的房間。那間房別尹堅持這么多年每天由自己親自打掃,不?給傭人碰一下,連江峭與父親也不?能亂進。
江峭安撫地拍拍母親肩膀,讓她先去休息。自己轉身走上樓,來到江禧的房門口,猶豫再三,卻怎么樣也伸不?出手去敲門。
這時候,他隱約聽到里面似乎有錄像帶的聲音傳出。
“女兒,媽媽希望你?快樂。”
“女兒,媽媽祈求你?平安。”
“女兒,媽媽會永遠愛你?。”
江峭只聽一遍就知道,這是,江禧被?仇家綁走的前一年,她的周歲宴的時候別尹特意錄給女兒的祝福。
找不?到江禧的這些年,別尹每天都在她的房間聽。
忽然間,房門被?人里面拉開,江禧紅著一雙眼走出來,正正撞見站在她房間門口的江峭。
第55章 一千零一夜春露
樓梯上,燈色昏稠濃黃,溫度適宜。
黑色針織長裙穿在女?孩身上,更顯得她細骨瘦肩,身量盈盈纖窈,體態單薄。領口與?袖邊刺繡白蕾絲花邊,搭配瑩潤玉白的珍珠項鏈。
她額前劉海有些長了,索性一同梳起來,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柔順繁茂的黑發頭?頂戴了根珍珠絲絨發箍,發梢如浪垂及腰下。
看上去,很像眾星捧月的千金明珠。
本該被家人捧在手心百般呵護的金貴公主。
本就該受盡萬千寵愛的。
——可是公主。
女?孩肌膚凝白,鵝蛋臉,五官秀致精巧。
她的嘴唇豔紅,鼻尖也是紅的,一雙狹長勾翹的單眼?皮藏在無框眼?鏡下,淡垂著。玻璃鏡片折投光影,仍掩不住眼?尾水潤如濕霧的紅。
——可是,公主怎么會哭呢。
坦白說,當下眼?前這?一刻的畫面帶給江峭的沖擊,完全不亞于今晚在梅秀宜那個瘋女?人那里的所?見所?聞。
他?看見的,是如此明媚生機的女?孩。
可他?腦子里自動浮現的場景,卻是被繼兄暴力虐打的妹妹;被養母精神磋磨的妹妹。是再餓也不敢多吃一口飯的她,是寒冬被凍暈在外面也不敢回家的她,是脫光了被狗鏈拴跪的她。
是苦苦哀求母親只為了活下來的她。
那樣至殘至暴至暗的成長環境,那樣沒?有留戀無人在意的童年,那樣身體與?心理雙重折磨的虐待,那樣日復一日不見盡頭?的摧壓。
女?孩卻從未想過自我?放棄。
她還是拼了命地想要活。
“這?里是北灣,不是南方。”江峭微微走前兩步,但怕她不適,沒?有靠得很近,保持在非常適當的社交距離。
他?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替她披在身上,還不忘拉住兩側裹住女?孩,叮囑道:“晚上涼,出來要多穿衣服。”
江禧慢慢抬起臉,不動聲色地凝向他?。可江峭滿腦子里都充斥著她向梅秀宜求饒,求她讓自己活著,問她為什么不愛自己的凄楚聲音。
他?稀微錯開視線,他?無法直視她的眼?睛。
他?不敢想那個時候,那個八歲的小女?孩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在向母親求助。以及后來那些年,每當這?個女?孩在路上遇到?自己的同齡人,看著別人家溫柔的母親,健康和諧的家庭關系,她又會想到?什么。
她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令人疼惜。
江峭甚至做不到?再多看她一眼?。他?很快收回手,轉身雙手撐住樓梯欄桿,死死地大力攥緊木質扶手,頭?低下去深深緩喘了下。
半晌,耳邊忽然淺淺弱弱地響起一聲:“哥?”
江峭耳骨略動,倏爾撩起眼?睫,迅速直起身回頭?應她:“我?在。”
在他?斟酌措詞之前,血濃于水的親情感應先一步替他?回答了江禧,“怎么了?想要什么?缺錢?失眠?餓了?還是……”
袖間?傳來隱微扯力,江峭順勢落眸,瞥見女?孩伸手拽了拽他?的襯衣袖子。江峭掀起目光看向她,又順著她的視線偏頭?朝望下去,見到?樓下,母親別尹還一臉擔憂地站在那里,似乎不肯錯失女?孩一眼?。
自江禧被綁走后,在江峭的記憶里母親精神就始終不算好,情緒很不穩定,時而正常,時而恍惚。正常的時候她與?常人無異,可以完全維持日常生活,也能夠工作。
但一年到?頭?下來,總有那么幾個特定日子,別尹的狀態很不好。逢年過節,江禧生日,還有江禧被綁走消失的那個日子。
每到?那幾天,別尹就在江禧房間?里整晚不出來。
他?其實?還沒?有來得及把親子鑒定結果告訴別尹。但現在看來,也似乎沒?必要了。或許是母女?連心吧,聽助理說從江禧回家以后,別尹整個人精神面貌非常好,剛才與?她交流也能看出的確是這?樣。
可能在她心里,她的寶貴女?兒已?經回家了。
“媽,我?會照顧好妹妹。”從來桀驁輕狂的人格,在面對家人時也會有所?收斂的溫情,他?開口勸道,“您先回房休息吧。”
大概別尹也能猜到?江峭的意思,忙歉意一笑,趕緊應道:“誒好、好好好,那你們兄妹先聊。也別太晚,影響妹妹休息。”
探出腦袋,觀察者別尹從樓下離開,江禧才抬手將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來,立馬還給對面的男人,邊嘴里不滿地小聲道:“演也演得合理一點啊你,家里有暖氣還給我?披衣服,熱死了。”
江峭下意識接過衣服,一愣,頓時有點被她說樂。
可他?覺得嘴角太沉重,怎么都彎不起來,又不想被聰明的女?孩覺察異樣,只能裝作沒?事兒人,懶著調子逗她:
“是沒?你專業,剛才那聲‘哥’喊得挺真。”
確實很真。真到他也有一剎恍惚,以為她知道了真相。
“開玩笑,我?可是專業第?一考上我們學校表演系的,絕對不讓你白花錢好吧。”江禧雙手抱臂,語調里帶點小驕傲地聳聳肩。
音落下,她無意識輕垂眸,沒?由?來地問道:“你這?是跟誰打架了?”
江峭稍怔一瞬,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嗯?”
江禧朝他?手上輕揚下顎,視線觸及到?男人手背指骨上的傷。看上去好像有些嚴重,沒?結痂,反而還在流血,邊緣略微泛起淤紅。
白天見他?的時候還好好,顯然是今晚的新傷。
江峭這?才回過神,隨便掃了眼?手上的傷,想到?是今晚揍孟嘉基的時候傷到?的,沒?什么在意地扯了句慌說:“晚上打拳沒?戴手套。”
江禧表情奇怪地看他?一眼?,也不再多說什么,只是去旁邊小吧臺倒了杯水,回來經過他?身邊時,困懨懨地打了聲招呼:“沒?事我?先睡了。”
“江禧。”身后,男人倏然叫聲叫住她。
江禧轉過身,抬眼?回望著他?。
江峭站在原地,注視了她好半天,良久,他?微低頭?摸了下后脖子,像是在思考說詞,又過去兩秒,他?終于開口問道:“會喝酒么?”
……
江家的別墅建在海邊。冷冬下,夜海仍舊浪潮激涌,似一汪永生不滅的春光,奮勇高漲地抵抗這?悲憫凍徹的季節。
外面天寒地凍,花房內壁爐生溫,熏淌出暖意融融的溫度。火點噼啪的白噪音里,敷彌漫散著絲絲縷縷的香氣。
江峭親自下廚做了一點宵夜,順便開了瓶紅酒。
他?轉動腕骨輕晃醒酒器,紅酒辛燥的香溢出來,江禧不由?被他?花哨嫻熟的手部動作吸引目光,望過去,見到?秾艷殷紅的酒液。
她不自覺想到?了那個男人。
也想到?他?們分別前,那個靡情黏稠的夜晚。
這?時候,旁邊傳來玻璃杯碰壁的清脆響音。她扭頭?看過去,望見江峭正勾動高腳杯散漫悠晃,目光灼亮地緊密盯著她看,“想什么呢?”
江禧立刻收起眼?底一閃即逝的落寞,拎起杯腳,看了眼?杯中的酒,又歪頭?看了一眼?對面的男人。
她慢慢瞇起眼?睛,表情莫測不語地凝視著他?,半晌后,女?孩陡然沒?征兆地冒出來一句:“你今晚不太對勁,江峭。”
江峭心中一緊,反問:“哪不對勁?”
“整個人看起來好像很消沉。”江禧的眼?神徘徊在他?臉上,用她絕對敏銳的觀察力分析他?,猜測道:“你是不是想老婆了?”
說完這?句,又繼續腦補:“今晚是跟情敵打架的?”
江峭被她說得些許怔忡,半天后,才聽他?低頭?沉懶地笑了聲。他?輕抿一口酒,指尖緩慢微轉無名?指上的婚戒,點頭?承認:
“的確,我?無時無刻不想她。”
他?這?個妹妹,是懂得哪兒疼往哪兒扎刀子的。
“……”江禧聽到?后,剛剛夾起一片三文魚的手一抖,還沒?往嘴里送,被他?突然一句肉麻話差點直接懟飽了。
然而她這?片三文魚還是沒?能成功咬下,因為下一秒,她聽到?對面的男人也回敬了她一句:“所?以,你剛才看到?紅酒的時候想到?了什么?”
他?一語中的:“看你的表情,在想周時潯?”
行,互揭傷疤看誰更怕。
江禧恨恨地一口咬下魚肉片,懶得理他?,又伸筷夾回一只橄欖口蘑,先喝掉上面的湯汁,鮮甜口感頓時滿溢在口腔中。
江禧不由?地朝他?豎個拇指。江峭揚揚眉,拿過料瓶替她擰了些胡椒粉在上面,江禧毫不客氣地趕緊咬了口,有點燙。
江峭見到?女?孩被燙得嘶嘶吸氣,也沒?舍得停下認真用力地咀嚼,才算今晚發自真心地撩唇笑了,“心急什么,都是你的。”
說著,他?拎過旁邊巴掌大的小風扇,替她將剩下的吹涼些。
“你說你老婆離家出走。”她邊嚼邊八卦問道,“走去哪了?”
江峭動作一頓,強自斂下心底那些沉重,懶懨懨地勾起唇,陪著她說笑:“想知道啊?再叫聲‘哥’聽聽。”
江禧白他?一眼?,壓不住心里好奇,改口道:“哥,嫂子去哪了?”
江峭瞧她這?么上道,不禁低笑,用沒?動過的筷子又給她加了一個口蘑,回答說:“北歐,挪威。”
“北歐嘛,又不是北極。想她就去找她啊。”江禧嘖了聲,試探著咬下一口,這?回溫度正好。她心滿意足地嚼著,順便掰起指頭?數,
“像你們這?種年輕,有錢,還有點小帥的男人,不都很擅長花式追妻嗎?像小說里寫的那種,什么久別重逢,然后破鏡重圓,要不行再來個強取豪奪!”
江峭:“……”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等會兒,什么叫有點小帥?”江峭屈指敲敲桌板,腔調戲謔,“看著我?,這?個世界上,難道還有比我?更帥的男人么?”
江禧撇撇唇,沒?半點感情地敷衍干笑一聲:“哈哈。”
江峭眼?一瞇,“……行。”
過了半秒,他?又驀地挑起唇角,陰陽怪氣來了句,“那要是周時潯想你,也跑過來跟你久別重逢,對你強取豪奪,你怎么辦?”
很好,新一輪互揭老底又開始了。
江禧沒?接著回答,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筷子一放,抽出紙巾優雅地擦拭嘴角。然后,擼起袖子說:“來吧,今晚不干一架不行。”
江峭混不吝地笑起來,立刻舉手投降:“我?輸,來,敬你一杯。”
他?暗中無聲觀察著女?孩的臉色,雖然她嘴上叫囂得厲害,但看到?她眼?角眉梢浸染著隱微的興奮,江峭嘖了聲,沒?往深里拆穿。
酒過三巡,月入夜半。
吃飽喝足的江禧癱在搖椅上,出神地凝望著窗外潮水涌流,海浪翻騰。她頹懨懨地半垂著眼?,來回緩慢地晃動搖椅,看上去昏昏欲睡的樣子。
江峭品著酒,略沉思著該如何跟她開口,誰知一旁的女?孩舉著酒杯突然伸過來,碰了一下他?的,歪頭?對上他?的雙眸,說:
“你今晚找我?什么事?再不說,我?就真的回去睡了。”
還是被她看出來了。
“回來的時候,聽說你今晚哭了。”話已?至此,江峭也不想再逃避什么,側眸看著她那雙漂亮眼?睛,血絲通紅。
他?頓了下,問:“發生了什么事么?”
關于她身世的事,江峭暫時不打算說出來。因為那沒?有意義。傷痛已?然透徹她的心骨里,現在告訴她要認親只會顯得更卑鄙。
先從日常點滴的照顧開始吧。他?想。
其余的順其自然。
“對不起。”女?孩忽然低下長睫,向她道歉。
她還沒?有說是什么事,江峭已?經感覺到?心臟被絞爛的尖銳悶痛。他?皺起眉,緊緊咬了下牙關,半晌后開口:“你沒?有做錯事情,為什么道歉。”
“我?今晚…在你妹妹的房間?里,看到?一盤錄像帶。”她從江峭臉上慢慢收回目光,稍稍低下頭?,沒?有再看他?,只是語氣淡淡地陳述,
“上面寫有你母親的字跡,《給我?永遠珍視的女?兒》。”
她輕淺地嘆了聲,主動承認錯誤:“很抱歉,我?沒?有經過你們允許,擅自拿來聽了。”
江峭搖搖頭?:“現在在這?個家中,你本來就是她的女?兒,何況母親因為你的出現精神狀態變得穩定,是我?們該感謝你。”
江禧看著不得平息的夜海,陷入沉默。
就在江峭以為她不會在繼續這?個話題的時候,女?孩深呼吸了下,聲音里帶著點澀啞,回答了他?最初的那個問題。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哭。”她停頓在這?里,眼?角微垂,拿著酒杯的指尖輕輕顫抖,在她情緒平靜的偽飾下有一團莫大的哀寂。
“可能是震驚吧。”她說,“我?以為世事皆非我?有,愛情也好,親情也好,除了錢和自由?,哪有什么是可以永恒存在的。”
她說到?這?里,微微自嘲地笑了:“但今晚聽完錄音,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真的有愿意恒久付出母愛的媽媽。”
而她在媽媽手里,只是活著就已?經很難了。
這?算什么。
那她到?底算什么。
江峭漸然攥緊手掌,視域里光線渙散,牽拉起潮潤迷蒙的薄霧。腦穴重擊泵搏的痛感又在作祟,他?知道,體內的兩個自己都在痛苦。
可既然話說到?這?里,他?還是想問問江禧的意見。有關她的身世,他?想自己無法武斷地直接替她做出決定,最終還是要她自己面對。
于是他?嘴唇微動,嗓音嘶啞艱澀地開口,問她:“如果,有一天母親發現真的找到?離家多年的親生女?兒。”
“換作是你,你會希望我?出現告訴你身世的真相,然后帶你回家么?”男人眼?底流動一抹深紅,聲線啞得不像話。
江禧這?時抬起頭?,看向他?。兄妹之間?第?一次彼此正視,在這?闃寂下,在這?潦倒深沉的氣氛中完成。
下一次海水漲潮時,江峭聽到?她說:
“我?想,她不會愿意接受。”
她沒?有將江峭的假設身份代入自我?,她依然選用旁觀角度的第?三人稱,她是微歪著頭?與?江峭對視,于是晶瑩滾燙的淚跡在她眼?角淌下,濕滑過她發紅的鼻尖,滴落在她唇上。
江禧說:“長大了,就不需要這?些了。”
/
之后,他?們沒?有再提起那晚談話的內容。
不過江禧沒?有馬上離開,她還是選擇把“扮演女?兒”當做一單任務來完成。或許是因為江峭是位品德高尚的雇主,高額報酬一次給齊,三天之內幫她辦好了從港城演藝學院到?北灣電影學院的交流生手續,
以及開學前一天,她收到?了梅秀宜的精神診斷書,和精神病院的入院家屬通知書。江禧簽了字,其余的都交給江峭處理。
另外江峭答應她,平日與?別尹相處不必稱呼“媽媽”,叫“阿姨”就行。這?點倒讓她一定程度上減輕了心理負擔。
而對于這?個稱呼,別尹似乎也沒?有表現得很在意。比起這?些,她更在意的是江禧今天幾點下課,會不會回家住,明天想吃什么。
自從江禧在這?個家里出現以后,別尹就像不治自愈般完全恢復了正常人的精神狀態,思維恍惚的時候已?經沒?再出現過。
偶爾她與?同學朋友喝酒聚會,晚歸的時候,一定會看到?別尹披著不同顏色和款式的披巾,在海邊邊走邊等她回家。
“以后我?晚回來的話,您就不要在外面吹海風等我?了。”江禧總是這?樣勸她說,“有哥哥派人派車接送我?,不會有事的。”
“人上了年紀睡不著,出來透透氣。”別尹也總是會小心翼翼地摸著她的手,輕拍她的手背,這?樣溫柔地告訴她,
“不要有什么負擔,江禧,去好好享受你的人生吧。”
……
轉眼?,三個月過去。
北灣電影學院迎來年底元旦晚會匯報演出。今年元旦晚會正好與?學校周年慶典撞上,因此尤為聲勢浩大得隆重。
作為學生會大一新生代表,江禧成功被票選為話劇社副社長,將帶領話劇社全員參演一場由?她全程親力編導的舞臺劇。
舞臺劇名?:《一千零一夜春露》
臺上,江禧完美飾演在兄弟二?人間?穿梭戲耍的妖精少女?。
一面騙弟弟,一面哄哥哥。
演出很成功,全場掌聲雷動。
可是,當紅色帷幕緩慢向上拉開,觀眾席視野愈漸呈現那刻,江禧嘴角笑意驟然僵滯,她驚駭又惶惑地看到?——
臺下,周時潯正倚坐在貴賓席。
男人懶淡凝住她,長腿交疊,姿態優雅地為她鼓掌,笑得人心涼。
震詫的情緒令她無法產生自主意識,短暫五秒鐘的謝幕。之后,她近乎是被周圍社員簇擁著走下臺,腳步虛浮,心尖狂跳。
走下臺后,她依然處在過度慌亂里,甚至懷疑剛才是自己稍縱即逝的幻覺。但無論?如何,她想,如周時潯那樣身份金貴的人,一定是出入都是前呼后擁,說不準會與?江峭和校領導們一同從禮堂正門出來。
心里是這?樣想的。行為上已?然不受控制,她幾乎在完全本能的驅使下迅速收拾東西,連身邊有男生叫她都沒?聽到?,胡亂地抓起衣服和背包拔腿就往禮堂正門瘋狂奔跑而去。
她聽得到?,自己腳下奔跑的每一步,都有一盞細細泠泠的金鈴在搖顫。
她聽得到?,每一道叮鐺聲都顫在她心上。
輕靈響動。令人振奮雀躍。
她邊跑邊打電話給江峭,想問問他?離開了沒?有,如果他?還沒?走,說不定意味著周時潯也還沒?離開。
手中電話被秒接,那端傳來江峭懶洋洋的聲音,問她:“怎么了我?的大小姐,你今晚不是說有社團慶功宴,不要我?管么?”
大概是聽到?她在這?邊跑得氣喘吁吁,江峭瞬間?覺察到?不對,立馬問她:“出什么事了?你在哪,慢慢說,我?現在過來找你。”
江禧還沒?來得及回答江峭,這?時,身后驀然一道男聲叫住她:“江禧。”
江禧當即頓住腳步,腿上灌了鉛似的無法動彈,她像被釘在原地,長睫不停眨顫,鼻唇間?瀉出的呼吸,在寒冷天地間?幻化為凌亂冰封的白霧,那是她劇烈心悸的最好佐證。
她在平穩的兩個呼吸后,轉身,然而身體回轉的一剎,女?孩眼?中水滟濕亮的流光頃刻熄滅,驚異的表情下是根本掩不住的悵然落寂。
不是他?。她在心里想。
誰?她又在心里問。
她這?樣冒失莽撞地,這?是在期待著誰。
眼?前的男生是與?她同個話劇社的社員,也是今晚在《一千零一夜春露》這?場舞臺劇中,兄弟角色里面飾演“弟弟”的那位。
他?懷抱著大捧紅色薔薇,站在江禧面前,一身陽光帥氣的奶狗氣質,乖順,年輕,單純,只是與?江禧對視一眼?就能耳根飛紅。
他?不敢靠得太近,站在合時宜的距離將手中的薔薇花送給她,強壓著心底的緊張情緒,說:“社長,恭喜你演出成功。”
江禧低頭?看了眼?懷中的花,眉毛一挑,嘴角淡彎了下說:“謝謝。”
說著,她從懷中的大捧薔薇花中,伸手從中抽出一株,大方地送還給他?說:“借花獻佛,同喜。”
男生旋即驚了下,連忙受寵若驚一般雙手接過來。然后又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紅著耳朵憋出來一句:
“社長,明、明天開始,我?…我?可以喜歡你嗎?”
送花是告白的儀式。
喜歡也要在儀式之后開始。
他?說完,似乎是不敢面對江禧的回答,又或者是過早被拒絕而失去機會,男生忙擺了擺手說:“那個,你、你先別急著拒絕我?社長,我?一定好好藏住自己的喜歡。在你應允之前,我?不會讓其他?人發現,絕對不給你造成任何負擔。”
他?要打算逃跑了。
逃跑之前,又說:“但是,請原諒我?在你面前,藏不住喜歡。”
男生就這?樣跑走了。
留江禧抱著花愣愣地站在原地。
哦對,還有全程聽完這?場告白的江峭,在電話里罵:“誰?這?誰!小屁孩不好好學習專門出來撩女?孩,你站著別動,我?馬上到?了。”
江禧沒?動。
她就站在那里。
一動不動地堂皇看著莫名?出現在眼?前的男人。
北灣迎來今年的第?一場雪。
周時潯懶散后靠在車前,衣冠端楚,容貌冷感瑰麗。冰雪垂吻男人落拓瀟灑的黑色大衣上,他?眉骨稍挑,勾唇,說:“看來,我?的公主打算交男朋友了。”
第56章 Don‘t stop
日落之后,夜色之前?。
屬于晚暮前?戲的藍調時?刻被冰封沉默。
天穹尚未酣眠,冷月潛藏絨絨濕云后低泣,遺落的淚是雪珠,躍舞,剔閃,冰涼如流星。雪花被風推搡著紛飛,粉飾枝椏,落地消融。暖黃燈下碎雪泱泱浮漾,迎光飄散晶亮,明明幽幽地顛倒華美。
江禧瞇起?眼睛,視域中緩緩嵌落一道?孤冷的影。天地迷蒙落白,燈色晃起?朦朧,像潑淌下的一汪璀璨金燦的水暈。
男人就浴在?那方金光下。
一身黑色西裝,外面罩了件垂及小腿的大衣。側背頭?濕感精致,發澤濃茂優越,他慢慢站直身子,姿態修拔不拘,肩脊周挺,如造物主繪作時?鐘情偏愛的墨筆,似風光金影下,猝然橫亙直落的黑刀。
身后喧嚷搖撼,青春元氣的年輕學生們自禮堂涌散出來,掀騰起?假期將至的哄鬧喜色。而他們之間,靜寂在?流瀉。風雪滲入彼此?間的距離捎走嘈雜背景音,帶來久別重逢的陌生與往昔親密悱惻的熟悉。
任周遭嘩然歡笑,與他無關?。與他們無關?。
他披風朔雪,仍是勾人眼的靡麗。
東方紳士孤高清傲的品格,他一切具備。
所?以他總是這樣,矜貴疏離,優雅自持。而她也總是對?這樣的他充滿破壞欲。想毀壞他的冷感,想摧垮他的理?性,想要粉碎他的傲慢。
撕破他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做派,令她實在?興奮。
是在?重逢再遇的當下這個夜晚,江禧才?明白,原來無論過去三個月,三年,三十年,她驚覺自己竟然永遠對?這個男人飽含情。欲。
就像雪夜以不可?抵擋之勢降下寒溫。
可?她體內熾燙,水汽蒸騰。
那么花蕾潮濘透濕。
那么心也應如是。
想跟他玩。成為江禧此?刻唯有的念頭?。
手機里,江峭打來地電話還未掛斷。女孩漸漸上彎嘴角,拿起?手機,假意在?上面輸入撥號,之后將手機貼在?耳邊,對?著那邊正在?趕過來的江峭突然喊了句:“寶貝~”
她有意夾起?嗓子,語氣又軟又嬌,聲音不大不小,正正好是可?以被不遠處的周時?潯清晰聽到的音量。
聽得江峭在?電話里想揍人,罵她:“你什么鬼動?靜?”
江禧硬著頭?皮選擇無視,清清嗓子,繼續把電話里的江峭當做剛才?告白的男生,將自導自演的這出戲演到底:
“哪有人告白完不聽答復就跑掉的呢,笨蛋。”
“……”這時?,江峭像是猜到了什么,忽然冷嗤一笑,問她,“剛才?另一個說話的男人,是周時?潯?”
不等女孩回答,又問,“他來找你了,是不是?” ?!這都能猜到,他才?是鬼吧。
江禧被猛然說中,下意識避開對?面周時?潯的眼神,抬眸往周圍掃了圈,好在?暫時?沒看到江峭趕來的身影。于是繼續忽略他的話,大著膽子顧自表演道?:“今天就算我們的戀愛紀念日了。”
極力壓著心虛,她說:“你現在?回來,我們去約會。”
頓時?惹來江峭在?那端咬著牙,低語威脅:“江禧,你今晚要是敢夜不歸宿,當心我會像開沙丁魚罐頭?那樣,把你的頭?瓢掰開——”
江禧頂風作案,迅速掛了江峭的電話。
黑絲絨高定演出晚禮服還未來得及換下,與她腳上滿鉆水晶尖頭?細高跟皆為今年奢品冬季新款,是江峭命人親自為她量身定制。
冰天雪地下,女孩看起?來頗有在?逃公主的意味。
她將聲線拿捏得非常合適。令站在?對?面的男人既聽不見手機里江峭的聲音,又能將她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掛斷電話之后,江禧才?慢慢凝視向氣質卓絕的男人,撞上他好整以暇的視線,女孩薄長睫毛輕輕撲動?了下,語調禮貌,禮貌的另一面是帶有十分生疏的距離感,說:“這位先生,認錯人了吧?”
尾字落定,女孩腳上高跟鞋輕微后提,黑絲絨魚尾裙被她拎起?。她毫無留戀地轉身,珍珠碎鉆鋪散在?裙擺之上,隨她輕靈跑動?宛若流光粼粼的銀河瀉出來,絲滑細閃,透進美人骨子里的嬌艷感。
或許是禮裙不便,或者是鞋跟太?高,總之江禧腳下步子跑得并不快。很快,身后便傳來男人皮鞋踏至的腳步聲。
江禧嘴角彎弧漸深,眉尖輕挑,笑得得逞。
旋即,手腕倏地被人牢牢扣住,隨外力一扯,江禧腳下踏踩出微亂性感的鞋跟聲,人已經完全跌進男人懷里。西裝質感冰冷硬朗,茶調淡香侵襲,久違的熟悉味道在她神經里彈跳了下,激惹得心尖搖顫。
“有沒有認錯,我們晚點探討一下。”男人低磁嗓音落下的同時?,帶有冷香與暖溫的男性大衣一并披裹在?江禧身上。然后沒等她回答,周時?潯稀微彎腰,一手穿過她的腿窩,將人打橫抱回車上。
這時?候,江峭的電話直接打到了周時潯這里。周時潯手機自動?連接車載藍牙,他隱約勾起?唇角,沒接,但也沒掛。
只是下頜輕揚示意旁邊的女孩,心思叵測地將選擇權交給她,話意似笑非笑:“他好像很擔心你跟我在?一起?。”
他抬指靠近中控顯示屏,指尖在屏幕界面的拒聽鍵上似有若無地劃過,停留在?接聽鍵前?,頓了下,側頭問江禧:“要接么?”
江禧斜撇一眼屏幕,又撩起?眼睫看向他,幾?秒對?視過后,她先彎起?嘴角,在?周時?潯饒有興致的眼神里劃了下拒聽按鍵。
“手機。”她朝他攤開手。
周時?潯沒猶疑,把自己手機拿給她。江禧接過來,直接替他關?了機,順勢往下坐了坐找到一個相對?舒服的坐姿,懶洋洋倚靠在?座椅,儼然一副公主命令騎士的口吻,閉目養神道?:“出發吧。”
甚至沒有過問會被他帶去哪里。
周時?潯眉尾稍挑了下,她不問,他也不多說,發動?車子向朝向銀溶飄雪的月色出發,開上屬于他們的,這段雪夜私奔之路。
路上他們并不交談。江禧小睡了一段路程,再睜眼時?,發現身上蓋著毛毯,周時?潯驅車行駛在?人煙稀少的國道?上。
透過車窗,余光忽然瞟見路側有一家便利店。
“停車。”她驀地出聲,指尖敲了敲車玻璃,看著外面匆匆掠過的便利店說,“我要下去買點東西。”
周時?潯側眸瞥她一眼,單手打轉方向盤,將車子開向便利店前?的寬闊路面,停下來,打起?雙閃,偏頭?問她:“想買什么,我去買。”
“干嘛,怕我跑了?”江禧扭頭?戲笑他。
周時?潯像是被她逗樂,低頭?輕笑。而后淡淡掀抬起?眼,逡巡過擋風玻璃外濃郁黯沉的夜,他措詞坦誠,沒有任何調侃意味地告訴她:
“穿這么漂亮,怕你不安全。”
江禧心口輕滯,輕頓了下,再開口時?話音里勾著些許挑釁的成色,說:“我買衛生巾,你懂怎么買嗎?”
“不懂可?以學,如果你愿意教我的話。”周時?潯沒什么所?謂地勾唇,口吻謙遜地向她請教,“需要什么牌子,這里可?以買到么?”
他顯然對?這家便利店的齊全性表示質疑,又提議道?,“如果沒有的話,或者等下我們可?以先去附近逛個超市。”
說著,他打算在?中控屏搜索導航,卻被江禧伸手按住,攔下他說:“不用那么麻煩,車里等我吧。”
她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
周時?潯坐在?車內,只能順從?地等。這時?候,他望見擋風玻璃外的女孩朝前?走了幾?步,陡然又掉頭?折返回來,沒有走去另一邊,而是朝駕駛位這邊走過來,半靠在?車門邊,抬手敲了敲他的玻璃窗。
周時?潯降下車窗,嗓音低柔:“怎么了?”
或許是考慮到要開進江禧的學校內,周時?潯沒像江峭那樣今晚開出超跑轟鳴炸街。而是選擇了一輛看似低調實則天價的布加迪。
這意味著,至少這輛車的車門不是升降的。
也因此?比較方便江禧接下來的行為。
她沒立刻接話回答,只是從?半降下的車窗內伸手探進去,指尖撫觸到車門上的開鎖鍵,按下去,車鎖被解開。
江禧拉開車門,彎腰,半個身子鉆進去四處摸索著,邊摸邊非常入戲地假裝找手機:“手機呢,沒拿手機,看到我手機了嗎?”
非常微妙的一個體位。
周時?潯坐在?駕駛位,感受到少女柔軟的體態整個趴過來。她身上這套黑絲絨晚禮服十分緊身,碎閃剔亮的魚尾裙極致勾描她的腰臀比例,蠻腰盈盈纖細堪折,軟若無骨,更顯得臀翹起?伏圓潤。
抹胸設計緊致勒出欲色溝線,軟桃似的,曲弧豐膩飽滿。
她來回挪移的動?作肆無忌憚,身體完全貼合向他,柔順黑亮的發絲沁著葡萄冷萃般甜膩的蜜香,時?而擦碰在?男人高挺鼻尖,充溢嗅覺。
而女孩對?此?仿佛無從?覺察,仍然越靠越近,始終沉浸在?找手機的煩亂情緒中,嘴里還念叨著:“剛剛就是放在?座位上的,怎么不見了?”
周時?潯鼻息微亂,被迫偏開頭?,手探過去順勢摟上她的腰,想把她抱開一點,嗓線隱微低啞:“先起?來,我幫你找。”
“你別動?,我看下有沒有掉到座椅旁邊。”江禧反而又探頭?向前?了一點,更加擠身向他,在?男人看不見的視角悄悄彎起?唇。
她偎貼得動?作實在?太?近了,曼妙美好的身體也太?軟了,她像一條不諳世?事的蛇一般風情又純潔地纏住他。
渾身瑩玉般薄透的白,甜香的少女味道?從?她肩頸處蒸出來,彌香起?火,一捻軟腰落在?他掌中,扭出驚人的曲線弧度。
那里有多敏感,他當然牢記。
一捏就癱軟,舔吻會出水,令她輕易迷亂的罪惡所?在?。
周時?潯頃刻全身僵硬,敷落在?她腰際的掌心隱隱發麻,他抿唇皺起?眉,被她勾得意亂心癢,喉結滾水吞咽,額角青筋壓抑得暴起?,燥郁的情緒逼迫血液飛快流竄向下沖去。
直到他克制不住地郁沉喘動?了一聲。
身上,前?一秒還在?亂來的女孩,突然之間就停住不動?了。
顯然,她聽到了他的性感喘音。
顯然,他也清楚了她的刻意使壞。
江禧不自覺垂下眸朝他看過去的一剎,周時?潯虛瞇起?眼瞼,半張側顏落在?光的陰影里,眸色危險邃深得探不到邊際,緩慢凝向她。
目光對?視這刻,周時?潯忍無可?忍地想出手攬過她。但他太?放松警惕了。江禧先一步預判了他的動?作,迅速抓起?手機從?他懷里逃出來。
逃開時?,她胸前?凝白的肉脂在?他唇上擦蹭而過。
女孩朝他晃了晃手機,水艷唇色揚起?,笑容狡黠:“找到了。”說完,她半秒不敢多留地提起?裙擺,轉身朝便利店小跑過去。
車內,周時?潯曲起?手臂搭在?車門,目光追視著那抹輕盈蹁躚的生靈,如夜下妖姬,似雪上霜花,如此?生動?,玲瓏,生機勃勃的春色。
他指腹若有似無地摩挲著雙唇,半晌后,彎唇笑了。
小姑娘,還是那么狡猾。
……
兩小時?后,周時?潯驅車停在?山腳下的一汪湖邊。江禧走下車,雪勢仍未收斂,湖水凍結冰凝,猶如重巒疊谷間被雪蒙塵的碧色翡翠。
這里近乎無人區一樣,連時?間都被封存。
江禧遠遠瞧見湖旁停靠這一輛拖掛式房車,型體巨碩修長,底盤高托,足有幾?個硬派美式的裝甲坦克大小。旁側彩色地燈打照上來,映亮它啞光黑漆的外形,像一只深居山湖里的獸,氣焰張狂地趴在?那里。
“走吧,去看看。”周時?潯牽過江禧的手,帶她走進那輛房車。
不得不承認,江禧的確對?這個“大家伙”非常感興趣,她湊近車窗玻璃,踮起?腳尖朝里看去,發現這是單向玻璃,里面什么都看不到。
周時?潯站在?她旁邊,配合地微低腰身,陪她一起?朝里看去,語調松散地問她說:“喜歡么,送你的。”
江禧稍愣了下,扭頭?看向他。
大概是突然想起?上次送她那條鏈子,女孩情緒激憤地大聲喊了句“我不會做你的情人”,周時?潯瞥見她略帶質問的眼神,有點好笑地解釋了句:“別誤會,單純慶祝你今晚演出成功。”
江禧倒也沒誤會,收回視線,伸手略帶好奇地摸了摸,話里帶著十足的興致問他:“為什么會想到,送房車?”
“因為你喜歡自由。”周時?潯彎起?唇,斜身倚靠著房車前?,告訴她,“如果以后你注定浪跡浮蹤,如果你的愿景是走遍山川四海。”
“我的祝福是,希望你可?以’四海為家‘。”
四海為家。四海皆是家。
江禧定定地看著他,好半天后,她的睫毛撲閃了下,迅速掩掉眼底些微潸然的紅。她伸手推開男人的身子,拎起?裙角,邁上車。
不同于外形的強勢冷硬。
室內裝潢以復古摩登為基調,實木地板,蝴蝶紗窗簾,燭光香薰熏融暖香,仿真壁爐噼啪作響,裝潢瑰麗,配色大膽跳脫。
處處細節,都精準踩中江禧的審美點。
她推開彩繪玻璃窗,半趴在?窗欞上,抬眼望向窗外時?,忽然指著外面根本不存在?的黑影叫道?:“周時?潯你看,外面好像有鹿!”
男人依言走過來,靠近她身后,一手撐在?她身側的窗欞上,這個姿勢相當于將她圈摟在?身體范圍內,距離一瞬縮減得極近。
哪里有鹿。只有一只小野狐貍。
他淡淡低垂下薄睫,目光下視,望見女孩在?他懷中轉過身來。又是這樣缺乏邊界的接觸,在?他們之間,彼此?不過三指的距離。
周時?潯緩慢斂眸,視線發黏,起?先落點在?她的雙眸,之后寸寸掃量挪移,徘徊向她豔紅柔軟的唇。
他眼神追逐的軌跡如此?露骨,扭結愛意洶涌。
光和夜在?他眼底擦燃交替。
時?至今日,他已是全然不堪一擊。
抵不住丁點誘惑,抗不下半分捕獲,分明清楚是拔不出腳的漩渦,明明感覺到禁區的陷落。他還是彎腰。
還是低頭?。
還是傾身想要吻向她。
江禧卻在?此?刻出手,冷涼指腹毅然抵擋在?他唇上。周時?潯淡淡挪眼,對?上她水光盈動?的眸,看見那里并不似他一般意亂神迷。
那里只有一片清明。
他深深地看著她,停了下來。
可?他不動?。于是女孩身姿靈動?地從?他臂彎下鉆出來,抬腳脫掉高跟鞋,光著腳跑去樓上,從?衣柜里拿出干凈的白色襯衫,朝樓下的男人喊了一聲:“我先去洗澡了。”
徒留周時?潯獨自站在?原地,低頭?重重地喘了一下。
他還是決定放過她。
畢竟,在?此?之前?他的確沒有過任何壞想法。
但,很慘的是。
女孩不打算放過他。
半小時?過去,周時?潯正在?樓下為她準備一點宵夜,然而當他看到女孩從?摟上浴室走走下時?,不禁狠狠愣滯兩秒。
她用毛巾束裹起?洗完還沒吹干的長發,身上只穿了一件他的白色襯衫,沒穿褲子,襯衫下擺也沒有系好,整條腿都光。裸在?他眼里。
到這里,周時?潯也沒想做什么,甚至還體貼地調高了些中央空調的暖溫,從?她身邊經過時?,說了聲:“我去給你找褲子。”
“找什么。”江禧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指尖一點點攀爬上去,彈奏鋼琴似的輕躍而上,來到他下頜骨處略停,微微點觸他的唇,謔笑,
“反正等下也要——”
脫。她想說。
但尾音吞吐之前?,周時?潯不再忍她,單手勾住她的腰直接把人抱在?旁側的鋼琴頂蓋上,將她困罩在?自己的身影下,譏諷扯唇:
“來著月經,還敢故意勾我?”
江禧也不怕他,拉過他的手指帶向自己,抵按著挑抹了下,歪頭?朝他笑:“你試試,我來了嗎?”
指下沒有任何阻隔。
只有濕軟的熱。
周時?潯稍頓,想抽回手,說:“我不是來找你做這種事的。”
江禧捉住他的手指,挑眉:“可?我現在?,只想跟你做這種事。”
周時?潯注視她好一會兒,片刻后,懶淡扯起?唇,半譏半嘲地提醒她:“你今晚不是剛剛接受了別人的告白,這么快就忘了?”
“是接受了沒錯,那又怎樣。”她抬起?男人的漂亮下頜,掰正,看著他,毀壞他,摧垮他,一字一頓地告訴他,
“不管另一個男人是誰,你最擅長的,不就是做我的地下情人嗎?”
所?以,在?來的路上她去那家便利店并不是買什么衛生巾。
她買的是什么。
還能是什么。
這時?,只見江禧輕輕撩起?襯衫下擺,從?內褲邊緣拿出一片避孕套,含在?齒尖,咬住,用手撕開,眼里帶著放浪又天真的鉤子,丈量他愈漸勃發的尺度,腔調挑釁:
“店員推薦的葡萄味超薄裸入,我買了一盒。”
她彎起?眉,聲色浮淌出輕柔躁動?的媚色,以一種黏膩含糊的氣音問他:
“你覺得你今晚,能用掉幾?個?”
第57章 99號小風暴(上)
女?孩手中捏著一枚避孕套,凝結霧影的眸從他褲前的中心落點挑上來,眼尾狹長上勾,眸里帶有些許興致盎然的慵懶。
像朦朧雨霧后的太陽。濕軟。透亮。
她緩慢接觸上他的雙眸,盯著他,齒尖咬住方形包裝片的一角,指尖用力捏緊輕輕撕動?。簡單一個動?作,被?她演繹出幾?分勾魂攝魄的情。色意?味。
在即將快要撕開的一秒,周時潯眼波微皺,稍縱即逝的驚色隱約劃過眼底,稍頓了下,他很快從她手中奪下那枚避孕套,松開她說:“你先吃點東西,冷靜一下。”
說完,他轉身上了樓,推門走進浴室。
江禧仍坐在鋼琴頂蓋上,望著緊閉的浴室門,眉尖一挑,不禁彎起嘴角輕輕笑起來。她手上借力一撐從鋼琴上跳下來,開始慢慢參觀這間房車,在周時潯洗澡的這段時間里,她做了不少事。
點上香薰燭,火苗灼燙晃曳,焚燒出雜糅多層香氛的味道。橘橙味的香,葡萄味的甜,還有一點淡冷茶香的尾調。
她半趴在柔軟床褥中,轉過邊幾?在床邊,拿過事先從周時潯的酒柜中選中的一瓶洋酒,往玻璃杯中加入一顆冰球,倒酒的同時打開投影儀,百無聊賴地選著片子。
選來選去最后選擇那部經典愛情片《傲慢與偏見》。標準優雅的英倫腔成為背景音,伴融入壁爐噼啪灼燃的白噪音。
女?孩歪倒在床上,喝酒看片,也?算愜意?。只是?她時不時會瞥一眼掛鐘,再看一眼浴室門口。直到時針近乎走過大半圈,而浴室門始終未曾被?推開,浴室里的男人也?遲遲不見出來。
他不出來,那就是?要她進去。
江禧望著那扇浴室門,眼底有一點思考,她在想,那個今晚一整晚都在拒絕她的男人,到底是?對她缺乏欲望,還是?在對她欲拒還迎。
很快,當?她扭動?拉手,成功打開浴室門的那刻。
欲擒故縱的男人告訴了她答案。
甚至沒機會出聲,旋即一只修長的手將她拽進去。女?孩的小聲驚呼落入氤氳彌蒙的潮霧里,水汽迷靄蒸騰,敷散在她的視域中。
她被?男人用力箍在懷里,雙手反剪桎梏在身后,下顎被?捏起,抬頭只看見一張性感薄紅的唇。沒來得?及做出更多反應,嘴唇已經被?含住,緊接而來的是?他兇狠深入的舌吻。
頸側動?脈在他掌心,他情濃似蜜的吻激切又瘋狂,含吮她濕軟的唇,伴有偶爾齒尖舐咬的刺痛感,像被?刺扎中敏感神經,滋生的痛感不會痛苦,而是?刺激,是?更空虛,是?令她顫栗不止的興奮。
江禧一瞬感覺腿上發軟,整個人都萎頓在他懷中。她試圖從他給的強吻中挽留幾?分清醒,于是?不自覺扭動?腰肢想要逃離。
可周時潯已經對她今晚幾?次三番的越界挑逗失去忍耐力,他不再縱容,一手輕易勒住江禧兩只手腕按在她身后,與她指骨勾纏交扣,迫使她更加昂挺前胸,仰起頭,逼她無處躲藏地主動?獻吻。
身上襯衫在下一瞬被?撕裂,紐扣悉數崩落,蹦彈在光潔凈滑的花磚地面,如露四散,濺躍起清脆悅耳的細碎響音。
這讓江禧短暫抽回一絲理?智。
雙唇被?親到發疼,她在呼吸耗盡的窒息邊緣不停發抖,幾?乎喘不上氣的昏沉讓她發出柔柔弱弱的啜泣,像受不住玩弄的小貓在討饒。
而周時潯顯然對她的討饒十分受用,慢慢放開她的唇,讓她緩喘著換氣,卻沒有留給她開口交流的機會,瘦削長指挑開她一側的襯衫衣擺,探進去,指力富有技巧地揉捏她腰側軟肉。
“嗯……”江禧半抬起頭,微腫的紅唇溢出低淺的哼吟,下意?識想按住他的手才發覺自己雙手仍被?扣在背后,只能扭著腰向?另一側躲逃。
可她人就在周時潯懷中,無論如何扭擺,纖盈不堪一握的細腰都避不開被?他撫觸蹭磨的玩弄,每一分扭動?的幅度都是?一場隱蔽勾惹的小助興。當?他指腹落在她圓淺風情的腰窩,倏然施力揉按兩下,她便瞬間軟下腰,連腰肢擺扭的動?作都無法做到。
男人似乎滿意?地挑了下眉,俯下身偏頭湊過去,一下又一下地熱烈啄吻她的唇,如此眷戀,不舍,如此貪心而不知足。
“這里還是?那么敏感。”他嗓音虛啞,伏藏稀微淡侃。
“啊…別、別一直捏那里……”江禧腳下站不住,手上掙不脫,后腰避不開,好像什?么都還沒開始,她整個人看起來已經瑟顫得?有些無助,嘴唇輕抖著向?他訴求,“等一下啊……你先放開…嗯……”
“真的要我放開?”周時潯停下掐揉的動?作,暫時放過她受不住刺激的腰窩,指尖卻輕劃了下她后腰脊椎中間位。
狀似無意?,又惡劣不堪地一下。
瞬即惹得?江禧不停靠攏向?他的身體,偎著他劇烈震顫,而刺激后再撫慰是?這個男人的慣用手法。
江禧感受到他一只手掌整個貼合在后腰上,掌溫炙燙,堅硬有力的指節屈蜷時,又順勢捏起側腰柔嫩的軟肉,仿佛愛不釋手地把玩,江禧實?在忍不了,張嘴一口咬在他的鎖骨處。
“嘶…”她下口不輕,周時潯的確被?她咬疼了下,但疼痛過后更多的是?爽感,這種爽感會讓他有一種想要凌虐她的動?蕩。
被?桎梏雙手的女?孩卻對此毫不知情,只是?抬起眼睛,略帶質問和不甘心地瞪著他,紅唇翕動?:“快點…放開我!”
周時潯還是?沒有,不過,他漸漸收回徘徊在她腰上地那只手,抬起來,輕輕落撫在纖美凝白的頸側,一點點追逐,朝下蹭劃。
而后長指勾住她左側開敞的襯衫領口,挑下去。
江禧條件反射地瑟縮了下左肩,低頭看過去,才驟然驚覺自己剛才洗完澡后只套著周時潯的襯衫,上身里面什?么都沒穿。
此刻,當?她一眼望見自己飽滿姣好的胸線曲弧,全然袒露在男人眼下,只覺得?他的視線如同閃白的電流,一剎貫穿她的身體。狠狠劈進脈管神經內,隨血液流動?凝匯向?雙腿內,融淌出體外。
于是?她清楚感受到一股酸意?,迅猛充斥。
她沒顧得?上說話,周時潯的唇先一步落下,吻在她頸窩,順沿秀致纖長的鎖骨挪移,停在她薄粉的俏麗上。
“放開你可以?。”男人薄唇微動?。
這時,她感覺手腕上驀地一松,周時潯真的放開了她。可他的視線仍然緊密注視著她挺翹的胸線,深沃晦黯,陰郁危險的光芒泅渡在他眼尾,難言地幽深。江禧被?他盯得?不由羞赧,立馬拉起衣服遮住半邊春色。
浴室內氣氛被?煽動?得?溽熱黏稠。
江禧覺得?大腦昏沉,想要先逃出去再說,可還未及轉身就被?周時潯勾攬過來,聽到他話意?模棱兩可地說:“但我擔心你站不穩,寶寶。”
江禧也?反應很快,以?為他接下來侵襲的目標是?她的胸,象征性攬了下襯衫兩側,卻是?穿比不穿更靡滟。
她將話句問得?曖昧:“你、你要對我做什?么?”
隱約勾揚的尾調聽不出是?害怕更多。
還是?,期待更大。
周時潯又不說話了。只是?浮佻扯了下唇,雙手用力鉗著她的一捻蠻腰,之后,在江禧一眨不眨地注視下,徑直單膝著地。
他竟然直接單膝在她面前跪了下來。
那一霎,江禧在心底已然有了預感。而她還沒來得?及厘清自己的想法,還沒來得?及問自己是?否要接受他這樣的服務,周時潯早已比她大腦運轉更快地將她的預感付諸為實?踐。
他用牙齒咬住女?孩底褲一側的細帶,輕力往外一扯,蝴蝶結系扣被?扯動?松散開來,不必再去管另一邊,那點彩虹色彩的可憐布料便自己脫落下來,褪掉在她骨感纖細的一只腳踝上。
他是?這樣地不猶豫,這樣地不憐惜。
當?他慢慢掀起眼皮,視線似笑非笑地撩上來尋找她的眼睛,江禧甚至不敢與他對視,只是?輕夾腿別開目光,搖著頭語無倫次地說:“不行、不行周時潯……我不要…啊……”
男人已經吻上去了。
在這種時候,周時潯從不對她心軟。他知道她口中的“不要”是?“不夠”,更清楚她叫喊著“不行”的另一層意?思,是?“不要停”。
所以?他繼續了。他沒停。但這里是?不一樣的,太嬌嫩,太脆弱,絕對不能用強的。周時潯舌尖蜷曲,抵繞著溫柔滑舔。
偶爾在滑動?中探進去,勾挑一下,江禧就不行了。
這樣的狼狽狀況下,如他所言,她哪里能站得?穩。
“停下…快停下、周時潯……”江禧雙腿止不住發顫,身體搖搖欲墜地嗚咽著,愈發尖利的哭腔灌漫著嬌氣的濕濘音色。
但是?。
她實?在口是?心非。
嘴里的字詞是?抵抗推拒。
手上的動?作是?要他繼續。
在他的唇舌下她開始逐漸失去力氣,雙手虛弱搭在他肩膀上,指尖的抓力貌似推開他。可當?他舌尖抵壓著刮蹭而過,露出一點牙尖,含咬住稀微吮磨時,頃刻,一陣飽脹感剎那泄出來。
于是?推拒的雙手變為搭在他發頂,腰肢震顫著發麻,生理?性快慰的淚水逼上來,將她閉闔的漂亮眼尾浸得?濕紅,手上無措地挽留他,說不上是?委屈還是?歡愉:“好酸…啊……”
這種感受實?在難熬,她在自己不受控制的喘音里睜開眼,就在這一瞬,她無意?的一個偏頭,陡然望清側面那扇鏡子里的他們。
鏡中,男人單膝跪在她身前。
他光裸著上身,只有下身穿了條黑色長褲。他的背肌精實?緊健,腰腹核心力斥足荷爾蒙美學,極致張弛男性魅力。
周時潯單手按在她腰臀上,略微仰頭,下頜骨晰徹分明的線條完美又緊密地貼合在她大腿內收肌處。
其他的,就看不到了。
可是?越看不到的,越禁忌,越感受清晰。
透過鏡子,她還能瞥清他頸項上的性感喉結,高突嵌落得?如此明顯,以?至于當?他做出吞咽動?作時也?是?如此要命的靡情。
過分香艷淫。靡的畫面。
過分欺負人的他。
過分享受的她自己。
似乎若有所覺女?孩對那面鏡子的發現?,男人隱微勾動?唇角,攬緊她,不準她動?彈半分,繼而給她一個尖銳有力的吸咬。
江禧就在下一刻,眼睜睜看著自己哭出聲來。
但這并不夠痛快。
欣快的愉悅甚至停留了不到半分鐘,這之后,江禧又會無比深刻地感受到一種綿密的空落,像萬蟻鉆心,密密麻麻地鉆爬進骨頭縫里那種,急切需要他用一種更粗魯野蠻的方式,為她消解癢意?。
周時潯緩緩站起身,江禧幾?乎是?沖撞進他懷里,唇瓣不管不顧地去蹭磨他的鎖骨,再向?下,是?他的敏感凸點。
在江禧想張唇含咬時,被?男主一把掐起下顎,啞著音笑她:“怎么,不夠爽?”
江禧不想說話,只想去親他。她踮起腳尖,雙手圈摟住他的脖子,近乎莽撞地用力親吻他,而周時潯也?沒有拒絕,索性直接將她抱起來,令她的雙腿丈量他的勁瘦腰圍,從浴室走到床邊的一路。
他們沒有停下,一路都在瘋狂地熱吻。
周時潯在床邊坐下來,女?孩就順勢跨坐在他身上,不講技巧地壓擠她,不得?章法地磨蹭他,力道生猛地強吻他。
直到她又一次感覺窒息,停下來喘動?,卻不肯放過他一般輕扭細腰,言詞大膽又磕絆地罵他:“癢死了…混蛋!”
周時潯被?她纏住,但理?性還沒有完全消褪,他稍稍歪頭,躲開她想要繼續親吻的動?作,握住她的胳膊將人拉開一點,嗓音嘶啞地戲笑她:“舔你又要停下,停下你又犯癢。”
他懶懶沉沉地低嘖一聲,“你說,怎么玩?”
江禧被?他說得?臉色漲紅,心里不服,作勢要從他腿上滑下來,跪在地上。然而她只是?表現?出了想要跪地的意?思,并沒有真正完成這個動?作,周時潯當?即皺緊眉骨,一把將人撈回來,扔在床上,翻身壓住,令她無法動?彈半分。
“你干嘛!”江禧不明所以?地瞪著他,“讓我嘗一口。”
他才絕不會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只要讓她也?嘗他一口。
只要他試過這種感受。
可是?周時潯并不允許她這樣做,或者說,是?看不得?她這樣做。只是?剛剛她展露出欲圖跪下的意?思,就已經讓他心臟抽痛了。
她被?輕賤、被?踐踏、被?侮辱的那段歲月,他會比她更加難以?忘卻。他可以?跪。但她不行。他跪下為她服務是?因為他這并沒有什?么,這不算什?么。可如果她也?這樣,他發現?自己無法接受,他會難過。
傷害之所以?給人痛苦,是?因為它無法消除。
傷害就是?傷害,一旦存在將永久不得?彌補。他能做的太有限了。他做不到、不該也?沒有資格替她抹平這份痛苦。
他只能用余生的幸福,為她塵封幼年的痛苦。
周時潯沒有提及這些,只是?將她翻轉過身子背對自己,細細密密地親吻她光滑柔膩的后背皮膚,反復舔吻她優美的蝴蝶骨,用唇瓣記錄她皮膚的光色與溫度,問她:
“之前帶你打槍,你答應會誠實?回答我三個問題,還記得?么?”
江禧被?他親得?更加難耐,眉頭蹙起,極力維持最后一分清明,縮顫著肩頭費力地回應他:“你想、想問什?么?”
周時潯一只手臂伸進被?褥與她的小腹之間,攔腰抱起她,讓她半趴在窗前。唇落下去,牙齒含咬住她大腿內側的一點肉脂,像吮吸果凍似的,齒尖吮吸,不含惡意?的痛感,只有難忍的酥癢。
他的唇舌以?同樣的方式,幾?近品嘗過她身體每一處的敏感點,薄瘦肩頭,盈軟側腰,白得?反光的大腿內……
“第一個問題。”他的聲音在她的皮膚上微微震動?:“分開的時間里,你有沒有想過我?”
江禧雙手繃直撐在窗沿,呼吸破碎。她明白他要一句實?話,那她就不該說謊,于是?她回答:“我沒有…主動?想過你。”
意?料之中的答案。
真是?會傷人的小家伙。
但周時潯沒有多說什?么,仍然在親吻她,浸染著她的味道的,他的唇,以?一種十分慢速的進展追逐在她的臀瓣上。
這時候,他聽到了女?孩口中含糊的轉折詞:“但是?…”
“但是?……”她回過頭,手指抓住他的手臂,將這個答案補充完整,“但是?,我夢到過你。”
他扣住她的纖指,拉起她的身體,從后面環抱住她廝磨她耳下的一點嫩肉,聲線浸透些微蠱色,問:“夢到我在做什?么?”
江禧轉過身,用力將他撲倒在床上,坐起來,騎在他腰間偏下的位置,喘得?短而急促,語調是?虛迷的氣音:“夢里你在…我。”
實?在刁蠻粗野的,“干”。
周時潯看清了她的嘴型,但沒讓她說出來。指尖從褲兜里夾出那枚剛剛被?她撕破一點的避孕套,遞給她,朝她揚了揚下巴。
江禧迷迷糊糊地接過來,撕開,拿出來。
想幫他,卻因為初次體驗而摸索不到正確的使用方式。
“怎么辦……”女?孩失去耐性,聲腔急切又嬌嗔,“為什?么…戴不進去?”
周時潯懶漫不經地后靠在床頭,單手摟著她的腰,神色靡懨地瞥了眼,口吻寵溺地謔笑一聲,字音濕啞,逗她:
“因為你戴反了,寶寶。”
第58章 99號小風暴(下)
江禧這?才若有所覺,明?白過來原來這?種東西還分正反。而小女生的思想似乎又會很自然地發生一點偏移,眼睛一瞇,盯向他:“你……”
“我沒?有。”她還沒?說,他已?經懂了。
“我沒?有被用過,寶寶。”周時潯淡挑唇梢,眼神深沃而清醒,啞著音色用最低微坦誠的口吻,詮釋對?她最濃情虔誠的姿態。
江禧被他說樂了,笑著逗他:“那你怎么知道的?”
“你要相信,人類文明?之所以能夠延續至今,很重要的因素之一是。”周時潯眉尾輕動了下,語調微侃,“不懂,但可以學?習。”
說著他拎過褲子,從里面掏出一張說明?書展開,雙指彈了下,平鋪直敘道:“剛才洗澡的時候掃了眼,上面說,【使用時請注意正反面】。”
“變態!”江禧打了他一下,酡紅著臉罵他,“還說你沒?有想跟我做這?種事?”
周時潯拉低視線,停留在她無任何遮掩的挺翹胸尖,目光游滑流連的貪戀由指尖演繹淋漓,他用掌心?虎口位托高,極富巧力地揉捏了下,江禧像被他炙熱的掌溫燙到,不自覺弓腰,像回應他一般嬌嗔淺吟。
他喉骨略滾,克制著想要舔。弄的欲望,卻?壓不住更為?勃發的勁挺,越是這?樣,還偏要強忍,他幾乎以某種自我摧殘的方式對?她溫柔。
所以他暫時什么都沒?做,只是抬手,修削雙指像彈動那張說明?一樣,將一個不輕不重的彈力釋放在她胸上,力度拿捏得微妙。
“啊…”惹得江禧小小低呼一聲,拎著套抽了他一下。
周時潯低啞地笑起來,總算肯開口,回答她剛才的問題:“因為?我想,我絕對?受不住你的誘惑。”
“干嘛,你是在責怪我?”女孩不滿叫道。
“不,我是在告白。”男人情緒明?確得坦蕩,也明?確地對?自己不滿意,“只是男人在床上的告白沒?有任何價值,所以我們晚點,再來討論這?件事。”
以及,他對?這?種事還有非常明?確的認知。
這?讓江禧覺得他,有點可愛。
于?是她出奇地沒?有反駁他什么。因為?當她目光下視,她的注意力就已?經被他的某個部位全?部勾走。
她在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里。
她才驚覺,原來也可以用“動人”來形容這?個位置。
套里的精油殘留在上面。在他白里透著淡薄粉紅的底色上敷染一抹光滑剔亮的誘蠱意味。像它的主人一樣氣場強勢,一樣的放肆。
直矗昂揚地立。
堅硬不屈的力。
淫。靡奪目得麗。
江禧下意識舔動嘴唇,不等周時潯阻止,她會憑借自己本能的驅使向它喜愛與滿意。比如,低頭極快地賞它一個輕柔的吻。
然后,她驚奇地聽到周時潯壓抑至極的沉喘,無比清晰,極度難言的欲,簡直比他的告白更加令她心?動不已?。
所以一個吻怎么夠,她想……
“別這?樣,江禧……”當她再度想要偷吻,下頜卻?被男人更快出手地一把掐住,抬起她的臉蛋,輕微皺起眉注視著她。
江禧看清他的眼神終于?變得像自己一樣。
被操縱的縹緲情緒,被溫柔地扼制。
還有難耐的、無力的落空感。
“你不喜歡我這?樣?”江禧語氣真誠地問。
她的表情是不解,眼睛里的水光更是無辜。她不是那種只等著被動索取而吝嗇付出的姑娘,同時她也非常擅于?表達自己:“你舔我的時候,我覺得很舒服,為?什么你會不喜歡?”
他都沒?有試過,怎么可以不喜歡。
“難道你不想試試我的學?習能力嗎?”她繼續激進。
周時潯微仰著頭,喉結明?顯滾顫了下,稍稍閉闔眸眼平靜兩秒,再次睜開雙眸時,周時潯捉緊她的手指,循循善誘地引導:“戴好它,我再告訴你。”
她聽到他的嗓音啞得厲害。
而她也為?此?動情得更厲害。
江禧忍不住吞咽下口水,指尖帶有一點輕顫,為?漂亮的“藝術品”緩緩套下一層光亮泛黏的外?衣。可她并不熟練,她非常手生,這?會導致她圓整薄短的指甲偶爾會蹭劃上面細密攀纏的青筋脈絡。
每一下,都足以令周時潯低喘出來。
其實不是不喜歡,而是不想要。
他無法想象女孩跪在他面前為?他做那種事。
性。愛的方式有很多種,成熟合格的伴侶應該在顧及對?方心?理層面的體貼之上,再談制造生理性的快慰與爽感。
性。愛不是發泄。是用愛填滿空白。
所以任何需要她精神自毀的行為,他都不需要。
此?刻的江禧顯然沒有明白周時潯在想什么,或者?說,她根本沒?有注意,她的目光都被另一個它全部引走。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它居然是可以動的,而在每一下的動蕩中,都會發生更大的變化。
她忍不住驚喜出聲:“周時潯你這?里——啊!”
竟然會動。她打算這樣表揚。
卻?在下一瞬被男人撈過來反身壓住,贊賞的字詞被堵住,被他的唇舌喂回嘴中。周時潯一手按住她的側腰,深切激烈地抵著她索吻,舌尖輾轉勾惹著她粉嫩的小舌舔,唇齒吮咬,親得她嘴唇發麻。
當她軟哼嚶嚀著在他唇舌間?奪取呼吸,周時潯很快放過了她,轉瞬她感受到他粗沉的鼻息落在頸窩,游移向她瘦削的肩頭。
那里也是她的敏感點。他都記得。
果然,江禧立刻條件反射地向前縮起一側肩胛,頓時感到半邊身體都陷入震顫的麻意,劇烈的戰栗令她皮膚上柔軟的細小絨毛都立起,每個被打開的毛孔都叫囂空虛,她有點想躲,又不受控制地迎合。
她骨感薄瘦的肩被他吮咬得生紅,他甚至不肯換過另一邊,這?讓她墜陷在刺激與空落極端反差下,一半游離在高潮邊緣,一半墮落在需求地帶,一半試圖推拒,似乎受不了這?么多。一半渴望想要得更多。
自亂陣腳之前,江禧用力勾緊他的肩膀,另一手在混亂情緒里摸到他的唇,捂住,然后摟著他的那只手抵在他一側的肩上,向下推了推他,挺起腰,氣息碎爛地說:“周時潯,我、我想……你…”
周時潯親吻了下她的手心?,然后拎開讓她抱住自己脖子,低下頭,舔滑過她飽滿胸線的起伏曲弧,停留的位置是與剛剛被碾磨的肩骨同側,舌尖輕輕戳碰了下,低著嗓問:“想我這?樣對?你?”
“啊……不、不想……”江禧蹙起眉,仿佛有些痛苦,可這?明?明?就是她想要的那種痛苦,“我不想了周時潯…夠……夠了……”
“我還不夠,寶寶。”他卻?不打算應付了事。
他在對?待她這?里是不同于?下面的惡劣。沒?有憐香惜玉,只有碾壓的刺激,從他張唇含吮到齒尖廝磨的過程,江禧近乎沒?有停止過叫聲,細膩光滑的小腿反復蹭他,連腳趾都在用力蜷縮。
直到周時潯一個狠力嘬弄,江禧明?顯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泄軟掉。
“可以了、周時潯拜托你……”江禧不知道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下該怎么辦,她已?經捉不住任何一分理智出來,只能勉強依靠回想,學?習周時潯平日是怎樣討自己開心?的,也模仿著這?樣稱呼他。
“寶寶……”江禧夾緊他的腰,自己調整了一**位,還是哄著他,不斷誘哄著他喊,“寶寶,真的可以了…”
已?經,可以給她了。
周時潯彎挑起唇角,嘶啞低沉的笑音在她身體上濺落,片刻后,“啵”地一聲松動唇瓣,在她高亢的驚叫聲里牽拉出剔閃水絲,黏連晶瑩銀絲像她不堪一擊的神經,不必費力,一扯就斷。
偏偏,他還有閑心?在這?刻奚落她:“你不該在’情人‘面前放低姿態,我的公?主。”
他還在記仇呢。
時刻牢記著她只是賜予自己“地下情人”的身份。
如此?睚眥必報,缺乏紳士風度。
他屈指挑抹掉她眼尾的濕痕,沉下腰,浴水蹭磨,在女孩斷續破碎地嗚咽聲中破開一點她的軟膩,進展極致緩慢,寸寸感受她的包容,極具耐心?地親吻她的鎖骨,給她溫柔地撫慰。
盡管他的喘音也充斥壓抑。
畢竟她那么溫暖,那么柔軟,潮潤地濕淌,緊致的熱。迫使他咬著牙繃緊推動的力度,又必須將字句放得沙啞又柔和,讓她放松,讓她分散注意力:“畢竟讓公?主開心?,是我的分內事。”
但江禧還是感受到了。
它的進入。
反而是在這?個當下的瞬息,女孩雙手用力摟上他的肩頸,死死咬緊下唇,浸泡水光的雙眸就這?樣凝視著他,始終盯著他看。
始終沒?有再泄露一點聲音出來。
周時潯自然清楚她為?什么這?樣,短暫停下來,輕輕落吻在她眼眸,接住她霧氣濕漉的凝望,語調松散地懶聲逗她:“喜歡看著我做?”
這?一刻的江禧草木皆兵,任何一點刺激都令她感到敏銳。
包括他郁郁濕啞的性感嗓音。
江禧不說話,只是點頭回應他,但會無意識地緊張一下。
周時潯頃刻嘶聲重喘出來:“別夾…寶寶。”
的確是有痛感的。
兩個人都有。
他的痛來自于?她的緊。
她的痛源頭是他的脹。
而他的痛他可以忍耐。也看得出江禧在假裝不痛。因為?她清楚,往日里她每一聲口是心?非的“不要”、“不行”,在不能在這?個時候說出來。
如果她說“不要”,周時潯就真的會“不給”。
如果她喊“不行”,周時潯就一定會“停下”。
周時潯指尖撬開她的貝齒,不許她咬唇硬撐,親了親她紅腫不堪的唇,低柔溫和地告訴她:“我不想你痛。”
他粗重地喘了喘,向她提議:“我們不做了,好不好?”
“不好…”江禧立馬夾了下,額頭沁出黏膩的薄汗,抬頭去?回吻他,用力嘬吸在他喉結處,勉力完成這?個句子,
“你現在出去?…我會更痛的……”
周時潯指下揉捏著她的腰后,舌尖勾舔她的耳垂,貼在她耳邊,口吻含藏笑意地誘引她說:“好,那就把這?個過程當做一場狩獵游戲。”
“通關的秘訣是,”他繼續推進,吻著她,要她明?白,“對?伴侶的無條件信任,與絕對?依賴。”
“你可以相信我么,江禧。”
江禧埋頭在他頸間?,微微扭動腰肢,也在嘗試努力容承著他。事實上她已?經水分足夠了,在此?之前她已?經有過兩次宣泄。
終究是因為?他勃發得過分。
良久,周時潯感覺到懷里的人點了點頭。他低聲笑出來,親吻著她微濕的發間?,毫不吝嗇地表揚她說:“乖女孩。”
大家都是第一次,所以初次性體驗就是會遇到一些小困難。例如安全?措施的生疏,例如做法技巧的缺乏,例如彼此?尺寸的磨合。
這?種時候,最好的方式就是把這?個過程當做一次兩性合作的狩獵游戲。小困難、小插曲不過是些無傷大雅的小關卡。
通關的秘訣是:
聰明?通透的性伴侶。像她一樣。
耐心?溫柔的性伴侶。如他一般。
通關的攻略是,將這?場游戲視為?增進彼此?感情的有力工具,對?伴侶無條件信任并絕對?依賴,進行屬于?他們之間?真正意義上的合作。
那么所謂小關卡,一關有一關的情趣。
至于?所謂小插曲,一曲有一曲的歡愉。
結果就是,這?會獲得一場空前絕后的愉悅度體驗。
就像半小時后的他們這?樣。
當周時潯完全?釘進她體內,江禧已?經哭叫著爽透了。這?是完全?不同的感受,與之前的每一次高潮都不同,這?種深入地交流會讓她莫名有一種失禁感,她急切無助地想要推開身上的男人,“走開…走開周時潯,不要……我、我感覺要——”
下一聲凄美高亢的驚叫,是精準地找對?了位置。
“反應這?么大?”他抽出來,扣住她的腰,指腹施力揉按在她肚臍旁,熾灼指溫穿透皮膚,直逼下敏感脆弱的神經,匯流進動脈血液。
他腔調懶沉地戲笑,“原來你的興奮點,在偏后的位置。”
這?種情況下,周時潯就絕對?不會放過她了。
她的掙扎、她的哭泣、她的汗液、她的躲閃、她的逃離,全?部都是這?場游戲中最佳美妙的調味品與最具趣味的助燃劑。
他只會更掠奪,更強占,更剖露靈魂的方式對?她。從起初小心?謹慎,生怕弄疼她的溫柔紳士;到引領誘哄她,可以信任依賴的風度騎士;再到最后嘗到甜頭,蛻變為?獨屬于?江禧一個人的畜獸。
他頂進的節奏里浸泡著他的私人情緒。
所有分離的日與夜,沒?有她的日夜,對?她清醒時的想念、對?她夢境中曇花一現的痛苦,重逢時刻見到她就無以復加的疼惜。
全?數崩裂滲透在他每一聲的稱贊與鼓勵中。
“你好棒,寶寶。”
“就是這?樣,再多噴一點,寶寶。”
“不要求我,你行的,寶寶。”
無論是他放慢速度的耐心?碾磨,亦或是他最原始野蠻的方式動作,都為?江禧帶來最極致上乘的體驗。她感覺自己好像在他手里死過一回,又一回。
她看著樓下鋼琴旁的擺鐘,有時候覺得指針走的好慢,有時候又覺得一個恍惚過去?了好久。有多少次,她真的不太記得了。
但是她知道,周時潯一直沒?有釋放。
忽然不知道為?什么,他停了下來,她以為?他終于?要可以了。這?個時候,江禧其實已?經完全?沒?有一點力氣再去?招惹他。
可是,被他折騰了這?么久,無論她怎么哭著求饒,他都不肯有半點憐惜。江禧倒不是不爽,畢竟她都快爽瘋了。
但還是會有一點不服。
因為?他太體面了。
哪里像她那么情緒失控,又哭又喊,連聲音都啞了。
所以見到他停下來,江禧瞬間?夾緊,虛啞的聲音里透著疲倦饜足的懶懨,捏著他耳廓拉近一點,提出要求:“不想聽你的夸贊表揚了。”
“說句臟話給我聽。”她柔啞著嗓子,戲弄他,“不然,不準你舒服。”
誰讓他一直那么支配力強大。
她也想看他失控一次。
以后,逼良為?娼的路上有得玩兒了。她滿意地想。
周時潯稍愣,似乎反應了一下。半晌,像是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他低低地笑了聲:“別擔心?,我還早呢。”
江禧被他說蒙了下,怔忪道:“那你…怎么停了?”
他薄紅的唇湊在她通紅的耳根處,嗓音伏藏戲謔:“想告訴你,下次別買這?么小的套。”
然后,應她的要求。說:
“都操破了。”
第59章 晚安,江禧
男人嗓線喑磁掛欲,不雅的字詞由?他性感薄唇吐露,與他平素傲慢冷貴的優雅氣度反差太大。這又是一種全新的奇妙體會。
那?種體會就好?像,她今夜走在一根漫長到望不見盡頭的危險鋼索,而她困倦疲憊,體力透支。她高度緊張的時候,時間都停止擺動。
縱然有周時潯始終在引領她,為她開路,為她保駕護航。可?他也并?不完全是好?人角色。他的極致溫柔,令她飽受折磨。
倘若他圖謀奪取,她就會失控得?一塌糊涂。
此刻,他應她的要求說出這句床笫情話,又生野,又親昵,又直白露骨。她不能想象他倨傲薄情的脾性,怎么能說出那?種令人羞赧難堪的字眼。就像她時常震撼他怎么能用那?張漂亮的唇舔自?己一樣。
她在他身上得?到太多他人無從驗證的美妙感受。這種絕對排他的體驗讓她產生征服的成就感。讓她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程度的滿足。
于是對他更不受控制地好?奇。
好?奇心越重?,興奮感越高,愉悅度越強。
而她本身就在高潮邊緣徘徊不已。
是他在這場性。愛中透過她的反應而總結到些許經驗,如果他存心戲弄,就可?以利用從她身上得?到的經驗來為她延緩高潮。
他竟然將一種帶有探索精神的學習能力用在這種事上。
真是過分惡劣的男人。
幸好?江禧也有自?己的小聰明。時至今日她也稍微懂得?怎樣正確使用這個男人,如何深度挖掘這個男人。想看他也狼狽,所?以逼他說臟話。
那?么率先得?到爽感的人,自?然也是她。
江禧分明感受到,當他說出那?個野蠻字眼的時候,她就像在鋼索上一腳踩空似的被驟然心驚,敏銳神經仿佛被抻拉到最緊繃狀態。
根本無心再去理會那?句話的主旨是什么,連罵句都浸足萎靡:“周時潯……你真放蕩。”
“所?以,才讓你這么興奮。”周時潯沉啞著聲笑,拍了她一下,嗓音隱忍湊在她耳邊,將最后兩?個字發音壓虛。
果然她的試驗極為奏效。在這種時候,在從來矜驕優雅的男人口中聽到一些薄情寡意?的dirty talk,是會務必增加愉悅度的。
他好?會說。
他真聽話。
她好?喜歡這樣的他。
只是她有些混沌不堪。
畢竟她已經在趨近臨界點的最大閾值了。
而他話里?的意?思是要離開。
“周時潯……你可?不可?以…”江禧抿了抿唇,豐膩纖白的雙腿更加積極地挽留他,不肯放他離開,她酡紅的臉頰變得?更燙,
“你可?不可?以…再、再等一等……”
等一等她。
這樣的話。
“我們就可?以一起……”她在這種時候表現得?格外黏人。
“不可?以,寶寶。”卻得?來男人毫不猶豫地拒絕。知道她沒有認真聽講,周時潯懲罰性地施力揉捏了她幾下,眼神壓抑得?近乎陰郁。
語調卻夠溫柔:“別太貪心,饞貓。”
女孩膚肉細膩凝白。薄透皮膚下看得?見青藍色毛細血管纖曳游動,上面印有他熾燙發白的指痕,沒一會兒又變得?靡麗艷紅。她溢水充盈的眼神,嬌俏殷豔的臉色,好?不憐弱的楚楚動人。
她就這樣用那?里?去蹭他,同時手指探觸到男人堅硬勁瘦的腰肌,指尖點點攀爬繞向后脊線,順沿他的尾椎骨欲圖向下落去。
周時潯頃刻眸光震顫,精妙卓絕的優容異常性感,喉結滾水滑動,額頭青筋浮動分明,漂亮眼尾愈發猩紅。
他開始發生了理性低下的變化?。
江禧清晰感覺得?到。他的波瀾不驚在被她呼吸攪碎。他小心謹慎的防守被她指尖破譯,他持續克制的情緒被她甜膩泛香的溫度浸透。
無比極限的瞬息,他還是離開。
“啊不要!”江禧喊了出來。
好?險,就差一點。
周時潯低頭深深喘動了下,沒出聲,在江禧仍有些失神的間隙拉著她重?新來過。
“你、哪有你這樣的!”江禧嬌氣地控訴。
她控訴她的,他繼續他的。
周時潯會在此刻為她提供最大程度的慷慨。
為她多重?意?義上的,傾囊相助。
江禧變得?沒有一點骨氣,含糊不清地撒嬌,語無倫次:“混蛋!你一點都不溫柔!”
周時潯喑啞低笑出來,手掌溫柔揉按在她的發頂,眼底有誘導性的光芒稍縱即逝,故意?哄她:“我也不想的寶寶,以后記得?要買大點。”
江禧不服:“以后你買!”
以后。
她說以后。
她默許了他們之間,還有以后。
“好?。”或許是因?為他壓抑太久,又或者是江禧給了他根本無法歸屬于任何承諾的區區一個詞,以后。
周時潯變得?有些失控。
尾音落定在耳邊。
他們在同一刻調諧到共振頻率,彼此間的每根神經都在發生共鳴。
像極了靈魂相熟后的純潔誓言。
周時潯埋頭在女孩頸窩,粗沉不紊地緩喘著,停留下來沒有馬上離開,仿若對主人眷戀至極的獸。食髓知味,不懂饜足,情愿被她以最美的方式親手毀掉。
江禧更是累得?不行,癱軟著不想動,見身上男人遲遲沒有起身的意思,她忍不住掐了下他的腰,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差點被你搞死,混蛋,還不出去!”
女孩的身體就像云朵一樣柔軟,美妙到讓他貪戀而不知足,周時潯在她頸側彎唇,鼻骨蹭著她柔嫩肌膚。她嬌嗔的聲音讓他耳軟,她散發的香氣令他心酥,連她被汗浸濕的發絲他都覺得?無人能媲美。
原來,已經這么愛她了。他想。
仿佛在模仿她撒嬌的語態,周時潯還是不動,慵懶沉沉地拖著調子,學她嬌吟:“我在等你一起……”
“滾啊你!”江禧立即臊紅了臉,上手去打?他,心思惡劣地男人偏就在這個時候一下子離開了,惹得?她又是一聲輕哼,“嗯……”
周時潯略偏頭,仍舊舍不得?挪開眼一般,撩掀眸子注視著她,稀微嘖了聲逗她:“真有這么敏感?”
江禧立馬抬眼羞惱地瞪向他,正欲張嘴罵他,不料驀地被男人隱晦黯沉的視線捕捉。
一霎,兩?人瞬間同時凝望向對方。
然后在男人視線下,江禧似乎這才有所?意?識,低頭掃了眼床單,有很大一片潮漉。
她又朝周時潯身上看過去,發現他那?里?也有被她的濕泛標記閃動。江禧旋即覺得?臉頰燥熱,連耳根都紅得?發燙。
“看清了么?”周時潯低笑著揶揄她,“你剛剛,有多喜歡我。”
江禧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索性將指尖殘存的水跡直接蹭抹了下他的臉側,然而下一秒,嘴角頑劣笑意?陡然微僵,她的指尖被男人含吮住。
好?像……有點不妙。
她一向精準預判的直覺告訴她。
果然,還沒等她抽回手指,周時潯已經出手握住了她的腳踝,施力一把拽過去,撈起她的身子壓在窗前,舐咬著她的后頸。
“天?亮還有一小時。”在江禧開口求饒之前,她聽到包裝紙撕動的聲音里?,落有男人的低音謔笑,“夠我們再做一次。”
……
這次結束,江禧幾乎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事后由?著周時潯放好?洗澡水,抱她去清洗干凈。
雖然她精疲力盡,但還是堅定拒絕了周時潯的“好?心幫助”。笑話,再來一次她真的會死掉。
等她洗完,這回也不敢再玩什么真空了,規規矩矩地把衣服都穿好?,被男人抱她回來的時候,發現床上已經換上了全新整齊的床單被罩。
她墜陷在柔軟被褥之中,昏昏欲睡。
等待周時潯洗澡的時間里?,她迷迷糊糊地聽到投影儀還在循環播放那?部愛情電影,隱約伴有壁爐燒起噼啪點點的響動。
香薰燭火明滅搖曳,暖溫濃郁。
窗外,天?際蒙蒙覺醒。
冷夜冰封天?寒地凍的寂靜。風雪以豪情盛大的姿態趕赴北灣,消融于萬道山巔,靜落于冬眠湖域,為賣火柴的小女孩粉飾出一個銀裝素裹的童話世界。
這是來自?宇宙消亡時的99號小風暴。
這是人間雪夜的第一支春。
于今冬是。
于他們是。
霜花冰凌圣潔地綻放整晚。
她也是。
在夢與醒的邊緣,江禧聽見浴室門被打?開,男人走出來。她無意?識地往里?面挪了挪,為周時潯騰出屬于伴侶的半個床位。
周時潯躺進去撈過她的身子,從身后摟住她,悱惻旖旎的親吻落在她的唇上。他的嗓音溫柔無比:“晚安,江禧。”
女孩睡意?朦朧地回應他:“天?都亮了…”
身后的男人輕笑,想起那?時江禧離開前在照片墻上給他的留言,不禁更加抱緊她,說:“所?以夜色將盡,就是屬于我們的晚安。”
外面冷風呼嘯,雪色縹緲。
他們十指絞纏,緊密相擁。
就讓山川與冰河親眼目睹,缺失信仰的獸為少女敬獻忠誠。
就讓日光與風暴共此見證,一顆心對另一顆心的永恒癡迷。
深情,是他甘愿在雪夜跪地。
成為從受盡苦楚的小女孩手中,買走第一根火柴的男人。
而這夜色將盡。所?以夜色將盡。于是。于是。
第60章 回家吧,江禧
他們在這?輛房車里一直廝混到第二?天。
第二?天晚間,雪早早停了,冷風洄流,星月淺露。江禧球形帳篷里躺下來,雙手枕在腦后,搭翹著腿看著透明?圓頂外的夜空。
周時潯去?車上拿了床短絨毛毯回來,掀起簾,彎腰走進帳篷內。見到少女支蜷起左腿,右腳翹在左膝上散漫輕晃著,正一派愜意地觀賞晚夜星辰,像只吃飽就饜足犯困的懶貓,又美又倦。
他坐下來,將毛毯折疊輕柔搭蓋在她小腹。之后伸手捉住她慵懶搭翹的腳踝,拿起一雙干凈的小熊棉襪準備替她穿上。
江禧這?時慢悠悠挪移目光,歪頭瞥向他,眉毛一挑,壞心思泄露在嘴角頑劣的笑容里。她故意晃動著細瘦腳腕,想要抽回來,被早有?預判的男人先一步出手扣住,哄她說:“這?里比車上溫度低一些。”
他手掌捏住她的白皙腳背,“乖點,把襪子穿好。”
“可是我?不喜歡睡覺的時候穿襪子!”女孩出聲抗議。
“這?么早睡得?著么?”周時潯好笑地回頭撩她一眼,將襪口套上她的腳背,嗓音含笑,“公主?,你都睡一整天了。”
不提這?茬還?好,提起來江禧更加沒好氣,往后縮了下腳背,又迅速一抬腳指,秀氣的拇指便?靈活夾住襪口,微微抬高腿,腳趾一松,小熊圖案的中筒棉襪被輕飄飄地丟在男人胸口處。
“你還?好意思說呢。”江禧腳沒落下,順勢直接搭在他肩頭,腳趾無意間蹭碰了下男人的耳垂,不著痕跡地一擦而過。
女孩言詞意味輕挑,“兩天一夜,用光了一盒套,變態。”
周時潯懶沉低笑,接住女孩腳上掉落下來的襪子,沒轉身,只是略微側了下頭,情緒不明?地問她一句:“不穿是吧?”
“不穿。”江禧嘴硬道。
周時潯嘖了聲,語氣疏淡:“好,別穿了。”
江禧稍愣兩秒,完全沒來得?及回神的空隙里,下一刻已經被男人反手一把握住腳踝,往前?用力一拽,像失去?抵抗力的漂亮娃娃。
女孩不自覺半撐起來,連忙伸手抵住他的肩膀,不準他靠近,眨顫的睫毛下表露出微微堂皇的情緒,字詞磕絆:“你、你干什么?”
“你看呢?”周時潯笑容微妙,“你覺得?我?要干什么?”
說著,他單膝撐地,手掌捏起女孩些許泛涼的足尖。她身體的每一處都是美妙,包括這?里。骨感?纖瘦的腳型,腳趾圓潤小巧,秀致得?可愛,腳背筋骨細長分?明?,薄皮軟骨,白得?吸光。
腳踝內側皮肉,還?殘有?今早他遺留的靡紅咬痕。
周時潯低下頭,傾身湊近,薄紅的唇毫無猶疑地落下來。
江禧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又大抵是被咬怕了,畢竟她現在的肩頭、鎖骨、膝蓋、腿內以及小腿……身上各處都是他吮咬的小淤傷。
此刻見到他這?樣,以為?他又要來,瞬間警醒地大聲控訴道:“你別……快放開我?周時潯,你又想咬——”
控訴的話沒等說完。男人已然低腰俯身吻下來。一個十足虔誠的吻,就吻落在她足背處細膩柔滑的皮膚上。
一同敷落的,還?有?他隱微變沉的短促呼吸。
那就是不同的感?受了。
不是舐咬,那就不是疼。
吻的話,就變成癢了。
江禧頃刻感?覺到一股意癢心燥的酸慰感?漫開來,不禁立刻蜷縮起腳趾,試圖從他牢牢桎梏的掌中力掙脫出來。
但實在是,沒什么威脅性的渺小力氣。
江禧下意識舔動了嘴唇,艱難吞咽口水的同時,仍努力在他手掌中轉動踝骨,視線在瞟過被他箍緊的腳腕,又被迫抬起眼睛,倉皇輕率地與他直直對撞上。一眼過后,她明?顯放軟了聲色:“等等……”
周時潯沒等。他淡緩勾挑起唇,探進她身上蓋的那張毛毯下,另一手扣著她的腳踝輕微拉開一點。很快,在毯子下面,在她腰腹處鼓起一點起弧。那個有?點曖昧的地方,是他指骨深入后停留的位置。
他字音深意地謔笑她:“是不是不疼了?”
江禧旋即隔著毛毯按住他的手,“疼!”
那里在晚間被他上過藥。
實在碰不得?。
“知道疼,還?不乖?”他沒動。
江禧想要往后挪動,可是一只被他緊扣著無法動彈。而他沒有?逼迫,卻又不放過,就這?樣停留在那里,采用一種蓄勢待發的威脅。
令她深刻感?受別樣的動蕩。
也難得?令她總算愿意表現一點乖意出來。
“穿!”江禧仰頭送給他一個吻,指著被扔去?一旁的小熊襪子,妥協,但又命令,“我?穿,拿過來,我自己穿!”
周時潯眉梢挑動了下,滿意彎唇:“一點小忙,我?幫你。”
他說“幫”。可聽進江禧耳中分?明?帶有?隱約威脅的意思。
非常強勢,非常誘導性,帶了點勾引的成分?。
是她將這?個男人調。教成這?樣的。
是的,天才總有驚人的復盤頭腦。在被“使用”的過程中,在與江禧身體結合、靈魂相熟的碰撞、摩擦、博弈、調頻共振的過程中,周時潯如今會總結出一套自己的方式來應對這個女孩。
只是一昧單純的哄,不行的。
那會讓她感?到缺乏興趣。
但倘若手段太強勢,當然更不行的。
那會激起她的勝負欲、叛逆心。
所?以太軟不行,太硬也不行,要軟硬兼施,要剛柔并濟,要溫情與刺激雙管奏效,要將分?寸把控在服從她與操縱她之間的興奮點。
只有?他表現得?好。
她才會獎勵他。
周時潯為?她仔細穿上一只襪子,這?時,江禧瞇起眼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沒由來地叫了他一聲:“周時潯。”
“嗯?”他應道。
女孩思維有?些跳脫地問他:“我?突然有?點好奇,你跟江峭誰更有?錢?”
周時潯手上動作略頓,撩起眼皮看她,唇角挑起一抹懶淡的弧。他拿過另一只襪子,耐心地替她穿進去?,邊回答說:“通常情況下,有?錢人之間不會探討這?種問題。”
江禧似乎來了興致,追問:“那有?錢人之間,都喜歡探討什么?”
周時潯望著她一雙晶亮貓眼,并不遮掩,口吻坦誠地告訴她:“探討,如何才能賺到更多的錢。”
江禧不由撇撇嘴,輕諷:“嘖,有?錢人可真卑鄙。”
周時潯仿佛被她說笑了,話鋒一轉,反問她:“所?以,為?什么會突然提到他?”
江禧拿出今晚剛剛開機的手機,朝他眼前?晃了晃,笑得?沒心肝:“想看看等下你們兩個打起來,誰留給我?的財產比較多。”
多么微妙的一句玩笑話。
接受財產遺留的身份,只有?兩種可能。
一個是親屬。另一個,是家屬。
江峭當然是前?者。
那么家屬,他可以嗎。
她會愿意接受嗎。
周時潯當即正色了下,正欲開口說什么。
這?時候,帳篷外陡然傳來男人一道咬牙切齒的沉聲:“周時潯,我?數到三帶我?妹妹出來,否則我?一把火燒了你的車和帳篷!”
江禧掐算的時間,幾乎一分?不差。
“數學?挺好啊,天才少女。”周時潯失笑了下,緩緩站起來雙手插兜,朝外面微揚下頜,從容平靜地問她,“要出去?么?”
“當然。”江禧朝他伸出手,調侃的語氣里帶著點嬌蠻,“帳篷燒了就燒了,房車現在是屬于我?的了,誰都不能動。”
周時潯伸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揶揄道:“為?了一輛車就拋棄我?了么,公主?。”
江禧也彎起嘴角,打開帳篷鎖鏈,背身往外走邊朝他灑脫揮揮手,故意說:“午夜到了,公主?要回家了。”
等她從帳篷里走出來,才發現原來不光江峭在,仲一也來了。她像是見到老熟人那樣,十分?熱絡地跟他揮手招呼:“好久不見,仲一。”
仲一微微頷首,“晚上好,老板娘。”
江禧:“?”
江峭:“……”
周時潯輕輕挑眉,一臉“不是我?教的”表情。
江峭簡直被氣笑了,轉了轉脖子,儼然一副隨時要沖上去?一打二?的架勢。倏然,對面周時潯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成功僵在原地。
“前?段時間出差北歐,有?幸在【北歐藝美畫展】上入手畫家盛欲女士的畢業作品,并成功拿到了她的親筆簽名。”
周時潯淡勾著唇,“聽說江總一直對盛女士的作品包攬囊中,今晚就借花獻佛。”
說完,他偏頭示意:“仲一,給江總搬去?車上。”
只見仲一從周時潯的車后備箱里搬出一副畫,顯然是裱好的,外面包裹嚴實。
江禧不解地問道:“盛欲是?很有?名的畫家嗎?”
周時潯瞥了眼對面的男人,似笑非笑地回答江禧的問題:“很有?天賦的畫家。也是江總的,前?妻。”
“都說了我?沒簽字。”江峭嗤了聲,從仲一手中直接把畫扣下,一手插兜,冷哼道,“就算你買我?老婆的畫送我?,也不能抵消你帶我?妹妹在外面過夜的混賬行為?。”
場面驀然靜了半晌。
江峭這?才有?所?覺察,自己剛才對江禧直接用了“妹妹”這?個稱呼。而事實上當下的情況是,他還?并沒有?跟江禧完全戳破關?乎血脈至親這?層身份的窗戶紙。
盡管他清楚,或許江禧已經知道真相了。
那一刻,其實他的第一反應是怕引起江禧排斥或反感?。但他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江禧只是笑了笑,走上來扯了扯他的衣袖。
輕松一句話,就讓他什么火氣都消沒了。
“走吧哥,我?跟你回家。”
/
路上,江峭把來之前?在家里給江禧做的宵夜拿給她,懶腔懶調地哂笑她:“怎么著,怕我?打死他,’哥‘都叫上了。”
音落順手拿捏著力度彈了下她的額頭,“出息。”
江禧小聲痛呼了下,不服氣回懟:“我?不是擔心他,我?是擔心你!”
江峭打了把方向盤,饒有?興致地瞥她一眼,“擔心我?什么?”
江禧忍不住白他一眼,“你跟他誰贏誰輸不一定,但是再加一個仲一,哦不對,是都不用周時潯出手,你絕對打不過他。”
“還?絕對打不過?”江峭冷笑道:“你到底是太高看他,還?是太小看我??”
江禧擺手解釋:“你不懂,我?見過他打人,空手接白刃了解一下……”
女孩正說得?起勁,突然被江峭地一通電話給打斷。以為?他有?公事要忙,江禧識相地閉上了嘴巴。
不料卻聽到江峭接起來直接匯報:“媽,我?接到妹妹了。”
那邊傳來別尹略微擔憂的聲音:“你這?孩子,說了讓你別去?你不聽,既然對方是你朋友,阿禧也已經成年了,該有?自己的獨立空間和生活,你不要過多打擾她,只要確保她是安全的就好。”
江峭偏頭看了眼旁邊的女孩,見到她正默不作聲吃著宵夜,不由地放柔兩分?聲線:“再成年也是個小女孩。”
他驅車開上半山腰,告訴那邊:“媽我?們到地方了,掛了。”
江禧聽到他說到了,好奇地透過車玻璃往外探了眼,問他:“咱們不是回家嗎?這?是哪?”
江峭走下車,繞過車前?走過來給她開門,又從后座拿下一件超長款厚羽絨服,等江禧從車上下來直接給她裹上,故作神秘道:“帶你去?摘星星。”
江禧:“?”
一路步行上山,路燈照明?視域下江禧大約確認到,這?里是【中峯典康醫學?產業園】。此刻她跟江峭爬的這?座山位于產業園內,名為?【明?檀山】。
“走得?動么?”江峭回頭戲笑她一聲。
江禧瞬間勝負欲被激起,二?話不說跑起來超去?他前?面喊:“笑話,你在瞧不起誰。”
兩人就這?樣你贏一下我?,我?超一下你,沒多久便?到達山頂。
在山頂設有?一間【天文紀念會館】。
這?個時間,館內空無一人,江峭走在前?面直接刷臉通過。江禧跟在后面,看到會館內廳墻上刻有?關?于這?間【天文館】的簡述。
是為?了紀念上一任【中峯典康醫藥生物集團】董事長,江誠中先生。他的一生除了致力于醫學?研究,在物理學?方面也頗為?懂行。所?以他的兒子江峭,在成為?新一代?掌權人后,在明?檀山頂建設了大型電子望遠鏡。
此刻,江峭就是帶江禧來到【天文館】頂樓露臺,站在這?架超大型電子望遠鏡前?,替她調好焦距視角位,讓開位置說:“來看看。”
江禧湊過來,通過鏡頭望見的景象讓她瞳孔一剎縮顫。鏡頭那端夜空浩瀚,星子熠閃璀璨,仿佛整條銀河都是探手便?可觸碰的存在。
其中,她看到一團極亮的圓形光斑。
高精密的電子儀器甚至可以清晰分?辨到,這?團光斑外圍,織連勾纏著數根剔亮光耀的極細光線,形成千絲萬縷的星鏈。
耳邊這?時傳來江峭的低沉嗓線:“1974年,人類向【Hercules武仙座】發射信號,將地球坐標和基因信息送往暗涌深黑的夜空。”
“現在,你所?看到的那團圓形光斑,就是Hercules武仙座最龐大、最明?亮的星系團,【梅西耶13】。簡稱【M13】。”
憑借江禧記憶力超絕的頭腦,她迅速在江峭這?段話中捕捉到兩個關?鍵性詞匯,“Hercules,M13,總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
江峭贊賞性地扯起唇,“嗯”了聲,提示女孩:“Herm13。”
“對!Herm13!”
這?樣一想,原來是取自Hercules和M13的組合。
Herm13。赫姆十三。
江禧一下子想起來,這?個詞她曾在黎宏峯那里和黎貝珍的病房中聽過見過,“成功救治黎貝珍的那個’天才特效藥‘,是你研發的?”
“不完全是。”江峭轉身仰頭望向夜幕,平淡敘述,“到今天為?止,能夠成功通過藥監局審批,并被允許投放于臨床醫學?,Herm13一共經歷過四代?。后三代?是我?研發的。”
“Herm13初代?研究員,”他緩緩回過頭,看著江禧,告訴她,“是我?們的父親,他叫江誠中。”
江誠中,來時她在館內墻幕上看到的名字。
但是父親,好陌生的詞匯。
他說“我?們的父親”,江禧心尖狠狠劇烈震顫了下。她當然預感?到接下來江峭會說些什么,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做好聆聽的準備。
只能問她:“你今晚帶我?來這?里,是為?了……”
“為?了送你一樣禮物。”江峭回答。
他輕淡垂低眼眸,拉過江禧的手,將一方圓形鏤空和田玉寶盒遞放在她的手心。玉盒落在手上,極具重感?的分?量,盒身觸手柔滑生溫。
江禧低頭看過去?,打開玉盒,一盞水藍內飾燈自動打照。極致上乘的和田玉質地通透薄脆,被水藍內燈一霎投射,似有?冰光縹緲游動,像極了夜幕中光明?耀亮的M13星團。
盒內,靜置一條白金做舊卷軸項鏈。
白金鏈條之間,橫亙著一根古董針筒樣式的做舊鉑金卷軸,上面篆刻著“初代?Herm13唯一試劑”。江峭伸手捏起鉑金卷軸,輕輕一扭,仿佛從遠古信筒內抽出一小張羊皮卷,拿給江禧看。
上面撰寫道:
治愈每個被星群照耀過的人。
希望每個屬于宇宙的孩子,終將抵達最光明?的夜空,終將永恒自由地存在。
【Herm13初代?研究員,江誠中留。】
“你說過,世?事皆非我?有?,沒有?什么是能永恒存在的。”江峭稀微自嘲般輕笑了下,點頭道,“沒錯,這?世?間萬物都由分?子構成,人也是。我?們終將化為?離散的元素,放歸宇宙。”
“但是江禧。”江峭倏然低聲叫出她的名字。
江禧指尖瑟抖了下,睫毛輕顫上掀,看向他,“……什么?”
“你見過躺在病床上毫無生氣的黎貝珍,也該見過行動自如、生動鮮活的黎貝珍,對么。”
很奇妙地,被江峭這?樣一提醒,江禧會不自覺回想起第一次踏入那間精神院病房,見到植物人狀態的女孩昏迷在床,蒼白脆弱,宛如不會凋零卻失去?生機的睡蓮,破碎得?惹人動容憐惜。
她也會想起那日午后,坐在床上和于佑恩吵得?不可開交的女孩,面紅耳赤,不肯認輸,那樣蓬勃野蠻的生命力。
那是屬于生的豪情,連靈魂都充斥旺盛與自由舒展的力量。
“是的,我?都見過。”江禧聲音有?點啞。
“知道生命歸處,我?們仍然選擇醫學?。是為?了守護最虔誠求生的心,為?了治愈千萬個病痛家庭,為?了世?上所?有?被限自由的’黎貝珍‘。”
話到這?里,江峭的聲音停頓了下,漸漸抬起薄睫凝向江禧,告訴她:“所?以江禧,就算一切’皆非我?有?‘,但治愈有?它永恒存在的意義。”
他緩慢走近女孩,“現在,該輪到你了。”
江禧與他眼神對視,手指攥緊那張羊皮卷,表情有?一瞬的惶惑。她聽到自己問:“我?不懂你的意思。”
江峭并不著急,略勾著唇,聲平淡穩道:
“今夜我?將父親所?研制的初代?Herm13送給你。以后,我?會代?替父親治愈你;我?會作為?哥哥愛護你;我?會撐起這?個家照顧好母親,讓你沒有?后顧之憂。”
“而你只需要做宇宙的孩子,像父親為?你起的名字那樣,在福祿壽禧的余生中,盡情享受江河湖海的自由,去?過自己想要的、張揚的、肆意熱烈的生活。”
“M13是北天最明?亮龐大的星團。”
江峭抬起手指向夜空,“以后,江家就是獨屬于你的M13,永遠堅定不移地在你身后,守護你,疼細你,像歸航信標一樣可靠。”
“任何時候,我?們都以愛的名義無條件為?你兜底。”
江峭字字珠璣,又如字字泣血般砸進江禧心上。受盡苦楚的她,表面靈動俏皮,生機勃勃。可在她的心里,住著一個蒼老的小孩。
這?個蒼老的小孩看透世?事,孤苦無依。
這?個蒼老的小孩在被巨大喜悅沖擊時,首先感?覺到的并非幸福,而是“幸福為?什么這?么遲才來”的沉郁悲慟。
所?以江禧覺得?好難過。
她緊緊抱住溫暖的玉盒,死死攥著父親的遺物,慢慢蹲下身低頭哭了。不是默默無聲的落淚,而是像個離家太久的孩子在親人面前?大聲哭喊出來,女孩爆發出嗓音尖利的哭聲,被淚水灼燙的哭聲。
她在委屈:“哥哥,這?些年…我?過得?、一點都不好……”
她很痛苦:“他們都不愛我?……”
她無法自洽:“為?什么不愛我?……”
她每一聲釋放出來的壓抑,每一字凄喊,每一滴啜泣的淚都像在摧毀江峭的自尊,狠戾壓垮他硬挺的脊背,揪緊他的心。
妹妹的屈辱就是他的屈辱。
他沒有?參與,他感?同身受。
江峭咬緊牙,在江禧面前?跪下來,動作小心地嘗試將女孩摟入懷中,手掌溫柔撫摸她的發頂,輕拍她的背,低聲哄著她:
“回家吧,江禧。”
“以后,會有?我?們來愛你。”
淚水斜落過他的鼻骨,順淌下來,滑落進女孩的黑發間,浸濕她的心。江禧在自己愈漸收弱的泣聲中,聽到哥哥聲色澀啞的低喚:
“回來家人身邊吧,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