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春天的芭蕾【正文完】
一早,江峭晨練回來洗完澡,準備去叫江禧起床吃早餐。結果剛一走出臥室,驀然撞見早就?等在他房門口的女孩,嚇他一跳。
“怎么了?”江峭神色緊張一瞬,手背貼了下她的額頭,不熱。
他輕微皺眉,走近她一些,彎低腰看著她的眼睛,嗓音放得低柔,“是不是昨晚在山頂太久,哪里不舒服么?”
昨晚在山上,江峭算是再次見識到原來外表堅強的女孩子,一旦哭起來是多么難哄的事情。這點,他曾經在自己?老婆身上也領教過。
但那當然是完全不一樣的。
聰明并?用心的男人,往往會?在喜歡的女人身上下狠功夫總結經驗。比如周時潯。比如江峭。對老婆,他有一萬種花招可?以?哄她,他信手捏來。
除了自己?老婆以?外,他跟周時潯屬于一類物種的男人,完全無?感所以?杜絕跟其他女性產生任何工作之外的不必要接觸。他們甚至不會?有意識地?要求自己?恪守男德,因為心思干凈的本性就?是男德標桿。
所以?江峭根本沒有哄其他女孩子的經驗。
以?及,他也是第一次當哥哥。
起初見到江禧哭出來,江峭真實?地?感到心碎,同時另一面又替她欣慰,畢竟卸下心防的首要表現就?是情緒外露,就?是發泄。
他跪在地?上抱著哄她,拿出溫柔,極致耐心。
可?時間過去半個多小時后?,女孩還是哭,眼淚多到他擦都擦不完。江峭原本也可?以?等她繼續宣泄的,問題是山頂風太大,又開始飄雪,見到江禧戧風冷氣地?哭,他開始擔心女孩會?被凍生病。
江峭覺得有些束手無?策。直到又過去十分鐘,他發現江禧已經開始凍得身子隱約發抖,他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了。
于是捧起女孩濕淋淋的小臉,指腹拭走她的淚,望著她一雙通紅的眸子,憋了半天,莫名說?出一句:“別哭了,不如……”
“我給你跳個舞吧。”
煽情的氣氛戛然而止。
江禧怔愣兩秒,一下子眼淚就?收住了:“……干什么東西?”
是的,她沒有聽錯。
她哥為了哄她開心,就?在山頂,迎著冷風,在紛揚泠落的雪中?給她整了一段“舞”。怎么說?呢,手腳打架各跳各的,好一場“亂七八糟”。
連星河冰月都沒眼看,羞澀地?躲進云霧后?。
江峭比劃完,低頭瞥了眼蹲在地?上的女孩正仰頭看著她,表情看上去有些復雜,他抿著唇雙手撐腰,半天后?,又憋出來一句:“不好看?那或者,我再給你來兩句……”
話沒說?完,江禧“嗖”地?一下猛然站起來,自己?擦干眼淚,小心翼翼地?低頭把手中?的玉寶盒扣好,捧在懷里,拍拍他的肩說?:“回家吧哥。”
“走,回家。”江峭明顯松了口氣,轉身就?走。
望著江峭有意放慢腳步的背影,想到他平日在外狂傲不羈,這會?兒連自己?都嫌自己?丟人,女孩不禁上彎唇角,忍不住想笑。
腳下步子早已變得輕快,跟上去,跳起來打了下江峭的肩頭,又碰碰他的胳膊問:“你舞蹈老師是誰啊?”
“……閉嘴。”
江禧從昨晚的回憶里抽離思緒,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男人看,還是沒出聲,臉上表情也看不出在想什么。
江峭見她遲遲沒反應,更俯低了些身子,與?女孩視線齊平,接住她一瞬不瞬的目光,耐著性子問道:“周時潯欺負你了?還是——”
“江峭。”她忽然開口打斷他。
江峭拖著調子“嗯”了一聲,應她:“在呢。”
然后?,他聽到女孩突然沒由來地?這樣問他:“你昨晚喝酒了嗎?”
“嗯?喝什么酒?”江峭微怔一瞬,似乎有點沒跟上她過分跳脫的思維,但還是回答了她這個問題,“我昨晚還開車呢,忘了?”
“也就?是說?,你都記得自己?昨晚說?的話,對吧。”女孩認真凝視著他的雙眸,句式是提問,但卻是以?一種向他確認的語氣在提問。
“當然。我記得我說?過的每一個字。”江峭回以?她絕對肯定的答案,眼尾稍稍瞇起來,反問她:“為什么這樣問?”
“沒什么,你記得就?行。”女孩看上去明顯這才放松了狀態,嘴角淺淺上揚,轉身時,似是而非地?輕語喃喃一句,像在告訴自己?,
“原來真的不是夢啊…”
非常簡短的一句話。
她說得也極其小聲。
卻在一個瞬時精準刺痛江峭,近乎扎穿了他的心。
那刻他秒懂了她的意思。
也更加切實?地?意識到,原來他的妹妹被傷害到這樣深,深刻到當喜悅降臨她不是開心,而是擔心,是惶惑,是認為幸運之事不會?發生在她身上,是生怕會?再度墮墜失望的憂慮。
她驚懼一切只是黃粱大夢一場,所以?才一早上就?站在這里,等著他,向他確認那不是夢,是的確發生的現實?。
江峭眉尖皺得更緊,迅速出手拉住她,“你等等。”
“干嘛?”江禧回望他。
江峭默聲注視著她好一會?兒,片刻后?,倏地?扯起唇懶散一笑,抬手兩指彈了下她的額頭,逗她:“叫聲’哥‘來聽聽。”
江禧眉毛一挑,也跟著笑了,手環在胸前輕微仰起下顎,看著他,漂亮的丹鳳眼瞇彎起來,一句話險些把江峭氣死。
她慢悠悠地?笑說?:“哥,你會?跳舞嗎?”
“……滾吧。”江峭微笑。
江禧樂了,突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問他:“對了,我聽周時潯說?你好像……有人格分裂的毛病?”
江峭哼笑了下,跟她一起下樓,不屑嘁聲道:“他倒真是什么都要跟你說?。”
“會?有生命危險嗎?”江禧偏頭問他。
江峭伸手胡亂揉了一把她的頭,挑眸瞥她一眼,漫不經心道:“死不了。”
江禧嫌棄地?拍開他的手,理順頭發,放心了,嘴上卻沒饒過他,調侃說?:“哥,你說?萬一你有事,是不是就?剩我跟嫂子爭財產了?”
江峭嘖了下,笑罵她一句:“小毒蝎子咒我呢?”
江禧轉頭擋在他面前,倒退著往后?走,叮囑他:“所以?,不想看我把家里搞成?一鍋粥,你就?要好好吃藥,長?命百歲。”
江峭沒想到她會?突然這樣說?,頓了下,旋即恢復唇角笑意,懶痞痞地?答應她:“知道了,小鬼。”
“不要擔心,江禧。”他伸手扯住她避開身后?障礙物,斂起吊兒郎當的笑意,神情稀微正色。
他很清楚她在擔心什么,向她保證,
“你已經回家了,今后?的每一天都有我們守護你。記住,真正的家人會?以?尊重你為前提疼愛你,真正的家人絕不會?丟棄你。”
……
元旦假過后?,江禧又回到學校一段時間。很奇怪,從前覺得日子難熬,每過一天都度秒如年,掐算著日期熬過一年又一年。
可?如今這段時間,卻快到讓她無?從意識。
有時候學校事情忙,她就?住校,一口拒絕掉江峭要給她單獨開間公寓,安排一堆傭人司機照顧的提議,只允許他每周一三五可?以?到學校探望,改善伙食,跟他到處去游玩兩圈學東西,長?見識。
二四六留給周時潯。最近他好像在北灣開了幾個碼頭項目,工作重心直接短期都挪來內陸。
以?及在他們分離的三個月里,周時潯表面忍著不見面,背地?里早就?順利買下江家隔壁的那套海邊別墅。原主人本來購入后?也并?未入住,甚至還是尚未裝修的毛坯。
所以?二四六課余時間,周時潯就?會?磨著江禧讓她全部按照自己?的喜歡,一步步來裝修這套就?在她娘家隔壁的新房。
每周星期天,是她專門留給母親別尹的時間。
雖然現在她們母女關系,還停留在沒有像跟江峭那樣打開天窗彼此徹底袒露心跡的程度。一個不懂如何開口,一個不敢輕易開口。
江禧到現在也還沒有叫出那聲“媽媽”。
不過,相較于之前禮貌的疏離,兩人之間的母女關系也在日復一日的有所改善,至少?已經可?以?兩人單獨出門逛街了。
轉眼江禧放了寒假。
這天周日,江禧原計劃是要回江家陪別尹的。可?奇怪的是別尹一早就?不見了人,問起家中?傭人,說?是工作室要辦畫展。
到了晚上江禧想著跟江峭出去吃,不巧江峭要臨時出差。
很快周時潯就?過來把她接走了。
一直到隔天傍晚,江禧回來時,正巧看到別尹也從外面回來,想到兩人之前約好要去別尹的工作室,她主動走過去問:“阿姨,我們……”
她陡然話音一頓。
她敏銳地?發現,別尹一雙眼睛紅得厲害,明顯是哭過的痕跡。而且依照她的經驗,那不是無?聲哭泣的樣子,而是爆發嘶吼時痛哭造成?的充血淤紅留在眼底,血絲扭結得令人心驚。
還有,她瞥見女人的裙身落染了幾處血跡。
她立馬警覺到別尹很不對勁。
難道是又舊病發作了嗎?
從她來到這個家里,江禧從未見過別尹情緒不穩定,以?至于她常常會?忘記這是位因失去女兒而得上精神障礙病的患者。
但她不能貿然開口,以?免二度刺激到她,于是江禧故作輕松地?露出笑容,指尖輕輕抹了下她裙上的深紅痕跡,重新接上剛才的話說?:“您昨晚在工作室工作一整晚嗎,裙子被顏料弄臟了。”
別尹略微遲緩地?抬頭,眼神深深地?凝望著她,一霎更加濕紅了眼底。她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很快別開視線,勉強牽起蒼白?的唇朝她擠出一個淺笑,應聲:“啊…對,畫畫時候沒留意,我先去換衣服。”
不對,實?在不對,哪里都不對。
別尹看起來情緒還算穩定,可?江禧看得出她臉色很差,她望向自己?的時候眼神是那樣難掩悲痛的哀傷。
聽得出她說?話的聲音如此沙啞,踩踏在地?板上的步調都比平日沉重太多,幾乎抬不起腳來走路,而是趿拉著高跟鞋在拖著步子走。
等等,高跟鞋?
江禧迅速回頭去看從身邊擦行而過的別尹,目光拉低,注意到女人腳上那雙高跟鞋。她竟然連外出穿的鞋子都不記得換。
而江禧清楚別尹平素是極其注重個人形象的。
到底怎么回事?
“女兒。”驀地?,正欲走上樓梯的女人停了下來,毫無?征兆地?開口,毫無?征兆地?這樣稱呼她,一聲后?,又接一聲。
聲聲濕啞地?低喚她,“女兒,女兒……”
江禧不自覺指尖輕抖,蛾翅似的長?睫猛地?掀抬,瞳孔劇烈驟縮,她仿佛被別尹突如其來地?呼喚釘在原地?,驚顫之余卻做不出回應。
這時候,別尹主動轉過身,緩慢挪移腳步,朝江禧走過來。她的眼神透濕哀痛,她的體內存有一團無?法釋放的衰氣。
女人不受控制地?顫著雙手,抬起來,似乎無?措,又無?比渴望著什么,江禧怔忡地?低頭看向她的雙手,輕輕捉握住自己?的一只手。
她乞求江禧:“媽媽想抱一下我的女兒…可?以?嗎……”
或許這世上真的有母女連心吧。
江禧其實?還沒有搞清楚她在外面經歷了什么,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刺激到她,為什么回來以?后?她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只是這一刻,她看到別尹這樣的狀態,這樣悲傷的神情,她也會?跟著難過,甚至也會?想哭。江禧沒有說?話,而是直接張開雙臂擁住她,像江峭安撫她那樣輕拍女人的后?背,寬慰她:
“沒事的阿姨,無?論發生過什么,都已經過去了。”
女人瞬間泣不成?聲,緊緊摟住她。
之后?江禧將她扶上樓,送進別尹的臥室中?為她找來緩釋藥片,倒水給她看著她吃下去,扶她躺下來讓她先休息一下平復情緒。
關門離開后?的女孩看不見,別尹在床上痛苦地?縮成?身子,死死咬住手指不敢發出哭聲,淚水浸濕大片枕頭。
在她極度壓抑的低泣里,摻雜著女人近乎崩潰的話語重復,字字聲聲是無?助:“怎么辦……我的女兒太苦了……”
門外的江禧飛奔下樓,她先是給江峭發了條消息,告知她別尹的精神狀況,讓他趕緊安排負責別尹的主治家庭醫生過來。
然后?跑去別墅園內,找到司機總管。憑借超強的記憶力報出上午載著別尹出去的那輛車牌號碼,成?功拿到車鑰匙。
為有錢人做事的工人嘴都格外閉得緊。遊園是,江家也是,所以?就?算她去找司機也是問不出什么的,何況她有比套話更簡單高效的辦法。
江禧驅車開出園內,停靠在家附近的海邊。
她從中?控臺的導航屏上查找搜索記錄,不過半分鐘,就?被她找到一個無?比眼熟的目的地?位置——【倫安精神病院】。
曾經黎貝珍住過的那個地?方。
現在是誰住在那里。
——梅秀宜。
難道說?……
江禧呼吸一滯,胸口像被沉甸甸的石子重擊,發出悶聲鈍痛感。她顧不上理會?這些情緒,連忙找出手機,給于佑恩去了一個電話。
電話一接起,那邊的男生好像完全清楚江禧打去這通電話的目的,在江禧開口詢問之前,于佑恩先告訴了她一個消息:
“二喜,梅秀宜死了。”
“是自殺。”
心跳緩頓兩秒。
“什么時候的事?”江禧問。
“昨晚八點。”
當初還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時候,出于對江峭的不信任,江禧特意囑托過于佑恩,讓他周末繼續在精神病院做護工,盯住梅秀宜。
江禧此刻表現得很平靜,她聰穎過人的頭腦如果將事情都連起來過一遍,其實?可?以?發現很多端倪。
比如突然消失的別尹。
比如臨時出差的江峭。
還有,昨晚每次接起仲一電話都狀似無?意走開的周時潯。
看來,她是最后?一個知道的。
“警方為什么沒有通知我去認尸?”江禧又問。
畢竟她現在是梅秀宜唯一的家屬。
于佑恩說?:“周時潯的手下,就?是那個仲一帶著孟嘉基過來認尸。聽說?孟嘉基犯了什么大案,認尸之后?當場就?被警方帶走了,可?能會?判得很重。”
江禧握緊手機,“后?事呢?”
“當晚就?火化了。”于佑恩頓了一下,說?,“原本江峭和周時潯的意思都是不理,但別尹說?,就?當替你還掉梅秀宜這十八年撫養你的學費和飯錢,給她立了塊碑,就?在精神病院后?面的【長?風沛墓園】。”
“二喜,你跟梅秀宜從此兩清了。”
江禧慢慢低下眸,過了半晌她無?意識地?摸了把臉,才后?知后?覺自己?居然還會?為那個女人的死訊而落淚。
她清了清嗓子,“別尹……”
她輕嘆了一聲,突然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再問下去。
好在于佑恩懂她。
“昨天早上別尹找過來,讓人守在門口不準其他人進去,我當時正好在洗手間打掃衛生,看到她在里面跟梅秀宜撕扯了好半天。”
這時候,江禧收到于佑恩發來微信上的一段視頻,聽到他說?:“二喜,我錄了一段,你要想看的話就?看看吧。”
掛斷電話,江禧點開視頻。
畫面上,別尹把梅秀宜一把從床上拽到地?上,揪扯著她的頭發撕打,梅秀宜也沒還手,毫無?生氣地?任由她拖來拖去,像條瀕死的魚。
她這樣平靜無?波的沉寂情緒,偏偏最讓別尹發狂,她更加用力地?歐打她,扯爛她的衣服,一次又一次地?扇她巴掌。
到頭來。江禧的兩位媽媽都很狼狽。
一個被打得狼狽。
一個哭得更狼狽。
地?上滿是玻璃碎渣,最后?別尹打累了,虛脫似的跪在地?上,雙腿被玻璃碎渣迸濺劃傷,而她看上去沒有任何痛感。
她的兩位媽媽都很麻木。
一個輕賤生命的麻木。
一個痛徹心骨的麻木。
直到這時候,梅秀宜若有所覺抬起眸,朝鏡頭這邊呆滯撇來一眼。畫面隨之變為黑色,大概是于佑恩怕被發現,挪開了手機鏡頭。
于是,視頻變成?了音頻。
里面只剩下別尹爆發出來的哭吼,撕心裂肺的,歇斯底里的,像替那個被狗鏈拴跪的小江禧,吼出的發泄。
“為什么要下跪!”
“為什么自殺!”
“為什么這樣傷害我的孩子!”
“還給她……求求你…把我女兒的健康還給她吧……”
江禧關掉手機,聽不下去。
江禧在車里坐了很久。久到海上燈塔亮起光暈,仿佛回家路上堅實?可?靠的歸航信標。久到她回過神時,透過擋風玻璃遠遠看到江峭和別尹帶著一群傭人司機們出來,所有人都在心急如焚地?喊她回家。
他們喊她。
——大小姐,江禧。
恍惚間,她忽然想起八歲那年,雷電交加的雨夜,梅秀宜打開家中?煤氣想帶著她自殺,后?來是被對門于佑恩的母親救下。
她歷歷在目,當時梅秀宜坐在沙發上抽著煙,醉生夢死的樣子笑侃:“我要想真讓她死,用得著開煤氣嗎?只要把她拴在家里,再把門一鎖,小丫頭就?是死透了都沒人知道。”
“現在不一樣了,江禧。”女孩望著窗外的他們,淚水滑落時她會?漸漸彎起唇角,她會?告訴自己?,
“現在不會?死透了都沒人知道。”
“現在真的該回家了。”
……
那晚,又是雷電交加的雨夜。
江禧抱著枕頭第一次敲開母親別尹的房門。她站在那里,不必跪下。她自由行走,不戴枷鎖。她是完整的她自己?。
女孩看著母親,瞇彎笑眼,說?:“媽媽,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嗎?”
/
周二雪停了,周時潯很早就?來接江禧。
但他只能捧著花站在門口等,因為“大舅哥”也正冷著臉守在門口,不承認他的身份,一步都不準他踏進江家的大門。
周時潯反倒沒什么所謂,十分冷靜平和。他將幾天前成?功入手的一副名家藏畫送給別尹,那是她的恩師生前所留下的絕筆之作。
江峭冷嘁道:“別以?為你把我媽哄開心了,就?能娶走我妹,她才剛回家幾天,不到30歲別想結婚!”
“周時潯!”忽然樓上傳來女孩一道欣喜聲音。
江禧見到男人來了,都懶得下樓走正門,一條腿邁出窗戶,想要直接從二樓跳下來。
“不許跳!”樓下的兩個人異口同聲。
“……哦。”江禧被迫又默默收回那條腿,關上窗,沒多會?兒就?從大門內噠噠噠地?跑出來。
經過江峭身前,打了他肩膀一下,說?,“別老天天在家看著我,趕緊去北歐把嫂子追回來,到時候我們四個就?能一起搓麻將了。”
江峭懶得理她,轉頭就?走。
但也沒忘了扔下一句警告:“江禧,敢超過晚上十點的門禁回來,打斷你的腿。”
江禧忍不住罵他:“……你是狗吧江峭!”
周時潯勾挑起唇角,將手中?大捧黑色鳶尾花送給她,牽起她的手走去車邊,替她打開副駕車門說?:“走,帶你去個地?方。”
還欠她一場正式的告白?。
他當然記得。
就?在今天。
誰知江禧反手關上車門,轉身面對他,挑了挑眉尾,故作神秘地?說?:“不,你先跟我去個地?方。”
“想去哪里?”男人笑問。
江禧沒回答,只是與?他十指緊密交扣,拉起他二話不說?就?往前跑。晨熙璀耀,女孩在奔跑中?邊回望向他,嘴角盈著笑,捉起他的指骨孩子氣地?晃甩兩下,眉尾眼梢都是盎然生動的勾人。
她帶他來到隔壁他們正在裝修的房子。
江禧牽著他走進主臥房。這里剛剛涂完墻面鋪好地?板,還沒有進家具,也沒有裝窗簾,甚至連門都沒有。
于是周時潯很快注意到,墻上掛著一簾很長?的橙色絨布。
“周時潯,之前在倫安,在江峭的茶莊里我問過你一個問題。”江禧在這個時候開口,“那時候我沒有勇氣聽你回答。”
“現在,你告訴我答案。”
你喜歡我,是不是。
“是。”男人幾乎不需要回想的時間,“我喜歡你,江禧。從很久之前就?在喜歡你。以?后?也會?一直喜歡你。”
“江禧,我只喜歡你。”
這樣的告白?其實?對周時潯來說?,實?在太不夠了。他所有準備的一切驚喜,都不在這里,他的禮物也不在這里。
他除了一束花,什么都沒有。
所以?他不夠自信。
周時潯抿著唇,緊密凝視著江禧的眼睛,仔細觀察著她的臉色,在停頓了幾秒鐘后?,他說?:“還記得送你的那條腿鏈么?”
江禧點頭,“它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含義。”
“它叫【使者箴言】。”
周時潯看著她,告訴她,“我立誓成?為使者,獻出姓名,終其一生追隨我的神,自由遷徙。”
“所以?,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記住,我會?照做。”周時潯嗓音壓低下去,些微沉啞,“我永遠對你忠貞坦誠。”
江禧走近他,仰起臉來看他,問他:“你說?你會?記住我的每一句話,那你還記得我說?過,如果有天你在我的房門上,看到一株鳶尾花。”
周時潯接出下句:“那么我可?以?理解為,你在想我。”
女孩歪頭滿意地?笑了,她走到那面墻的旁邊,在下一個動作之前,向他坦誠交代:“在我們分開的九十九天里,我的房門前每天都有一株新鮮的黑色鳶尾花。清晨插上去,夜晚取下來,脫水,褪色,染色,封存。我將它們親手制成?九十九朵永生花。”
字音落定,她伸手一把扯掉橙色絨布。
周時潯抬眼看過去——
正對面墻上,掛有一副極長?的黑框玻璃。
透明幾凈的玻璃內,真空封存著九十九株橙色鳶尾花。花蕊旺綻,葉瓣層疊柔軟,色調由原來的黑蛻變為現在的橙。
孤傲矜冷的黑是他。
元氣鮮艷的橙是她。
彼此互溶。彼此互洽。永恒共生。
當周時潯走近,他會?看到,在每一株鳶尾花旁都附有一張小照片,照片的內容是她的臥室房門,上面斜插著一株黑色鳶尾。
每一張照片右下角,都印有日期。
九十九天,一天不少?,代表女孩每一天都在想他。
“周時潯,你教會?我很多事情。”江禧指尖勾過他的領帶,對上他難掩驚詫的眸色,這樣要求他,
“現在你教我,日復一日的思念和等待,算什么?”
開口時,周時潯的聲音已然泛啞。他教給她:“日復一日的思念和等待,就?是喜歡。”
“那么,我送你九十九朵永生鳶尾花。代表在我心中?永恒存在的你,代表我們之間,永不凋落的愛情。”
雙手摟上他的脖子,江禧湊過去,深深依偎在他懷里。在主動獻吻之前,她對男人告白?的答案是:
“我們在一起吧,周時潯。”
/
“你的永生花作品,叫什么名字?”
它的名字是。
第九十九朵春的【訊息】
——想你-
人生滿打滿,三萬六千個夜晚
故事將完,夜將盡,天將明,不知道這個結局,于你入夢幾分
這次想告訴你的是
“自我生長?,就?是優先于情愛的純粹命題”
江禧,從不是附庸的藤絲,她擅長?借取養分,她狡猾生存
當撥開枯枝爛葉的遮擋,破除迷瘴和偽裝
她才會?暴露原始生機
她本身,就?是廣袤壯麗的叢林
周時潯只是發現這片野性森林的,優秀探險者
江禧就?是周時潯的新大陸
但你知道,探險家不以?發現新大陸為目的
新大陸在被發現前,叫作神隱之地?
好啦,停止升華
愿我們不是花,不受季節氣候約束枯榮
愿我們和江禧一樣,或許被命運驅逐,南來北往
或許疲倦,也還做一只骨血頑強的倦鳥
次次北風吹
次次振翅飛
沒說?滿三萬六千次晚安
我們不算分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