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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兩更半

    這一年的中秋似乎與以往都不同。

    林湘穿越來到這個世界, 第一次迎來重要節日,在前世孤孤單單過了二十多年,竟然在這里和對象以及和善的周家人月圓人團圓般在中秋夜賞月吃月餅。

    銀月高懸, 平等地照拂著每一寸土地, 灑下點點光輝, 家屬院里眾人都在院子里活動,談天說地,分享著中秋的喜悅, 大人孩子,夫妻情侶, 在這一刻皆是團團圓圓。

    安靜角落, 林湘臉頰紅撲撲地靠在賀鴻遠肩頭,男人肩膀堅實可靠, 放在后世就叫太平洋寬肩了,林湘毛茸茸的發頂蹭了過去, 絲絲碎發掃過賀鴻遠脖頸,有些癢。

    一陣微風拂過, 帶來絲絲涼意,賀鴻遠剛想問林湘一句冷不冷, 就見靠著自己肩頭的女人蹭地起身,一臉驚慌。

    他心頭一緊,忙追問:“怎么了?”

    林湘用食指輕輕刮著自己下巴發呆, 轉瞬看向賀鴻遠的眼神中帶著幾分懊悔:“壞了, 我剛剛用手指月亮了!”

    賀鴻遠不解:“指月亮怎么了?”

    林湘驚訝:“你沒聽過嗎?指了月亮要被割耳朵!”

    賀鴻遠幾乎是被林湘的話逗笑, 抬手貼上林湘耳朵, 粗糲的掌心包裹著她嬌小可愛的耳朵,輕輕摩挲:“你今年不是三歲了。”

    “你才三歲!”林湘小時候就信這個, 那時候在孤兒院也不知道是哪個孩子帶頭說起的不能用手指月亮,不然會被割耳朵。

    彼時年幼的小林湘深信不疑,時刻注意這一點。

    她忍不住往賀鴻遠腰上掐了一把,嗔怪道:“還說我幼稚是吧?”

    只是男人輕輕摩挲自己耳朵的動作怪癢的。

    “沒事,要真是要被割耳朵,我替你受著。”賀鴻遠低語,“我不怕。”

    仿佛只有幼童才能一本正經談起幼稚的迷信,林湘看著夜色下男人英俊的臉,抬手撫上他臉頰,如刀劈斧砍般的下頜線在銀色月光下更顯鋒利,可眉眼卻是溫柔的。

    林湘聽到這話受用,細碎的聲音被風聲拉長:“要是小時候有人對我說這話,我就不會一直害怕了。”

    賀鴻遠像是聽見了兒時自己的心聲,再看向林湘時,黑色的眼眸中似蓄起風暴,轉瞬又歸于平靜,將林湘再次按在自己肩頭靠著,沒再言語。

    月色皎潔明亮,照拂著地上的人兒,相依相偎。

    ——

    中秋節后,林湘回到了二廠。

    一廠的危機暫時解除,改動了配方的蝦醬罐頭銷完了所有存貨,還贏得了令人驚訝的矚目,等經典口味的蝦醬罐頭重新上市,119蝦醬罐頭似乎找回了他的體面,將食味的風頭搶盡。

    林湘在一廠名聲大噪,就連廠長也在大喇叭里點名表揚了林湘的貢獻。一廠工人們在近一兩個月過得是提心吊膽,眼看著自家王牌產品差點被人徹底打倒,如今終于是起死回生,對林湘刮目相看。

    各大車間里一邊作業一邊閑聊,幾乎三句不離林湘。

    “林湘同志真的不得了哎,一下就把蝦醬罐頭掰回去了。”

    “這林湘在二廠真的是可惜了。”

    “別著急啊,不是說她十月就要回來嗎?人本來就是咱們一廠的人。”

    有健忘的工人好奇:“當時是咋了,把咱們一廠的林湘給弄去二廠了嘞?”

    記性好些的工人們瞬間對視一眼,紛紛扭頭看向被降職到豆豉魚罐頭車間成為一級普通女工的何芬。

    好幾個白眼兒朝她翻了過去:“還不是怪有人一肚子壞水兒嘛,不然林湘哪至于去二廠那么個地方啊,真是埋汰人。”

    何芬正在攪拌豆豉,鼻息間滿滿是刺激的腐臭味,一大缸豆豉的殺傷力不小,她感覺自己似乎也被腌入味兒了,每日回家后聞著衣裳褲子也是一股豆豉味兒,惡心得她想吐。

    她原本是廠辦坐辦公室的體面工人,人人羨慕,現如今天天在車間攪拌豆豉,手酸腳軟,一身怪味兒,她已經快要瘋了。

    剛剛聽到廠里的大喇叭里傳出廠長表揚林湘的聲音,這會兒又聽到滿車間,甚至滿廠的人都在討論林湘,甚至有人追根溯源沖自己翻白眼,何芬只能垂下頭,再沒敢說什么。

    蝦醬車間重獲生機,無論如何是暫時頂住了食味的這輪攻勢,工人們充滿干勁地繼續行動,大有打贏一場勝仗后的激動與興奮,全都化為了奮斗的力量。

    只是秦陽波還在家歇著,蝦醬車間一時群龍無首,黃廠長琢磨著秦陽波是蝦醬車間的“開國功臣”,工人們最服他,技術上也是他最厲害,廠里所有海鮮罐頭的制作都是他一手研發出來的,車間離了他還是不行,必須得讓人回來。

    可車間副主任和發酵組組長上秦家請人去,卻被人拒絕了。

    秦陽波說自己沒本事,還是不回來了。

    黃廠長哪里不知道這人最是好面子,如今危機被林湘解除,他只覺得自己被打臉了,輸給了一個小丫頭,根本沒臉回來。

    “這老秦一把年紀了還跟三歲小孩兒似的!”黃廠長發愁。

    尤秘書勸慰道:“廠長,秦主任現在就是面子上下不來,不如再緩緩,等事情多過去些日子再說。”

    幸好蝦醬車間工序流程規范,秦陽波暫時不在也能順利運轉。

    黃廠長也覺得只能先這樣。

    秦陽波還好面子不回來,黃廠長便先顧著林湘那頭,這可是個人才啊,這回給廠里立了大功,獎金和獎勵是不能少的,更重要的是,他琢磨著立刻讓林湘回一廠好好重用,二廠真不是她該待的地方。

    這么琢磨著,黃廠長帶著特批給林湘的一百元獎金與一份獎狀,與尤秘書一道往二廠去了。

    一墻之隔的二廠此時正是熱鬧時候。

    林湘回來,趙主任組織工人們齊刷刷鼓掌歡迎,可把林湘弄害羞了,這場面未免有些中二!

    只是工友們臉上都是一臉興奮激動,一雙手拍得響。

    瓜子大姐激動道:“哎呀哎呀,我回家屬院都跟鄰居說,這回幫蝦醬車間打敗食味的是我們二廠的人,我還說我跟小林關系可好了。”

    車間楊工同樣與有榮焉道:“小林有本事,就是我們二廠有本事,也等于我們大家都有本事嘛!”

    楊工就是那日去一廠蝦醬車間差點擼袖子打架的工人,天生力氣大,以前沒有攪拌設備時,他靠兩只手就能攪拌得到位。

    林湘再次向大伙兒道了謝,回辦公室放好包,等上午臨近吃午飯時間去車間檢查操作規范時,就和大伙兒閑聊起來。

    邱紅霞把她拉著坐下說話,塞她一手瓜子。

    可是這回的瓜子又不一樣了,竟然還是剝好殼的!

    “邱紅霞,你給我們的瓜子都有殼,怎么給小林的還是剝好的?”有工人瞧著就開始打趣。

    邱紅霞嗤他一聲:“一邊兒去,你們配吃老娘親手剝的瓜子哇?也就小林配!”

    林湘笑得不行,在上班時間也跟著摸魚吃起瓜子來,只覺得自己待遇也太好了!

    不僅是瓜子,其他工人不時送來個橘子,冬瓜糖,江米條,林湘差點在車間就吃飽了。

    這幾日林湘不在二廠,邱紅霞可惆悵,自己一肚子八卦找不到最佳聽眾,現在林湘終于回來,她逮著人就大談特談:“你是不知道,咱們家屬院里劉團長兩口子吵得好兇哦”

    “還有馮營長家婆媳倆吵架的,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

    “對了,孫指導員媳婦兒肚子五個月了,她天天說懷的是兒子,可我看了那肚皮圓的哎,估摸還是個閨女,他們兩口子想要個兒子都想瘋了,生了三個閨女了,這胎要不是個帶把的可咋整哦。”

    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事兒就是這個時代的娛樂八卦,邱紅霞是個耳聰目明的,啥事兒都知道,幾乎快成了家屬院百曉生。

    林湘聽得津津有味,只是聽著聽著,瓜子大姐竟突然將話題轉移到了她身上。

    邱紅霞吃著瓜子問道:“對了,小林,你和賀團長準備啥時候辦席啊?”

    這個年代不時興領結婚證,辦了結婚酒席更能代表一對新人結合。

    林湘嚼著口中瓜子,頓時愣住。

    關于結婚的事情,賀鴻遠曾經提過幾次,林湘總覺得對于自由戀愛的兩人太快了,滿打滿算,兩人正式確立關系到現在也才一個多月。

    不過,此刻林湘腦海中響起和賀鴻遠相處的點點滴滴,尤其是昨天中秋夜,兩人在喧鬧的家屬院中獨處于一方安靜角落舉目望著月亮,她心頭顫了顫,似乎和這樣一個男人組建家庭令人向往起來。

    林湘含羞笑道:“快了,到時候給大家發喜糖。”

    “哎呦,那感情好啊!”邱紅霞覺著林湘和賀鴻遠可般配了,“到時候你們來家屬院選房記得問我,我給你指好地方,這住家不一樣,要看的東西多,房子朝哪兒,左右兩邊鄰居好不好處學問大著呢。”

    林湘心知這是正經事兒,等自己和賀鴻遠結婚了,自然要申請住房,他們對家屬院里許多家庭不熟悉,要真遇上不好相處的鄰居得多痛苦,當即就答應:“好啊,桂花姐,到時候我肯定要來麻煩你幫忙選。”

    兩人說說笑笑,聽到黃廠長的聲音時,眾人紛紛懶懶散散地散開。

    黃廠長走進二廠,瞧著一群人又在偷懶,整個人都是麻木的,他也懶得浪費口舌,畢竟二廠已經沒救了,便單獨把林湘叫到一旁。

    “小林同志,這是廠里特別為你批下來的獎金和獎狀。”黃廠長現在看著林湘的眼神不一般,只覺得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當領導當慣了,擅長開會和長篇大論發表講話。

    林湘拿著獎狀和獎金,心里樂開了花,自己的小金庫又多了一筆巨款。

    等廠長停頓片刻,提起讓林湘干脆明天就回一廠正式上班,準備給她安排個好職位時,林湘卻愣住了。

    “廠長,提前回一廠?”這些日子下來,林湘幾乎都快忘了當初的安排,自己原本是要十月接替隨丈夫調任離開的廠辦孫姐的位置的。

    黃廠長不忍心林湘繼續在二廠被腐蝕,嚴肅道:“對,你也不用去廠辦接那個工作,太埋沒你,我給你安排個好位置,去蝦醬車間當個組長,這可是很多工作七八年的老資歷都升不上去的。”

    “廠長,我還是想先待在二廠。”如今九月中下旬,距離原定的十月回一廠的時間已經不到一個月,她捫心自問,并沒有強烈的意愿提前離開。

    相反,想到要離開最初不愿意來的二廠,這會兒竟然生出了淡淡的不舍。

    “小林同志,你怎么想的!”黃廠長大為不解,哪有人有機會升職回一廠還不愿意回的?這不是傻子嘛!“你不清楚一廠和二廠的差距嗎?就算二廠現在汽水賣得好些了,可跟一廠的距離還遠著,你年紀輕輕留在二廠根本就是埋沒了,早點回一廠才是正理。”

    林湘腦海中只想到了每日在二廠過得輕松自在,和同事們相處融洽,以及那日大伙兒為自己去蝦醬車間吵架的事。

    她搖了搖頭,再次堅定拒絕了廠長的好意:“廠長,我最近已經夠顯眼了,還是別再破例提前召我回去,到時候再說吧。”

    黃廠長悻悻離開,回一廠的路上忍不住跟秘書吐槽:“這一個個地就會氣人,老秦死要面子不回來,小林腦子發昏不愿意提前回一廠,真是”

    尤秘書跟上廠長大步離開,跟著安慰幾句:“廠長,林湘同志肯定是不希望搞特殊,不然容易被人盯上,這是多高的思想覺悟啊。現在距離十月也沒多長時間,您到時候讓她回來等不了多久。”

    ——

    得了巨款獎金的林湘心情大好,特意上供銷社花了兩斤糖票買了一斤橘子糖和一斤牛軋糖,上二廠給工人們發糖吃。

    另外也給周家人準備了禮物,整日在周家住著,吃吃喝喝的,她心里感恩,挑的都是實用的,給周旅送了一支鋼筆,人經常處理公務用得上;給馮姨準備的是一瓶百雀羚,護膚用的,質地清爽,味道清香;給月竹則是一方手帕,白色繡紅色絲線的杜丹花,瞧著很是漂亮。

    最后是給賀鴻遠準備的。

    賀鴻遠給林湘買東西可大方,手表、自行車都是沒有一百塊下不來的,林湘在心里咋舌,賀團長真是財大氣粗,她回送禮物自然更費心些。

    賀鴻遠其人像是對什么都不在乎,生活上簡單,幾乎是無欲無求的狀態,一門心思都撲在部隊上,對吃穿住行都沒什么要求,能湊合活著就行。

    林湘傷了腦筋,冥思苦想都想不出能送些什么,給其他人買東西哪有這么費勁,都怪賀鴻遠這人連一丁點兒明顯的喜好都沒有,令人無從下手。

    難得等到了星期六,林湘同男人商量著明日進趟城,她想去城里的百貨大樓轉轉,那里東西多,可不是海島上的供銷社能比擬的。

    星期天,賀鴻遠一早就上周家接上林湘出發,兩人輕車熟路坐著船航行在海面上。

    兩人還是頭一回單獨出發,今日馮姨和月竹都沒打算去湊熱鬧,各自在家歇著,只有月竹托林湘看看城里的百貨大樓有沒有新的發夾賣,要是有好看的就給她帶一個回來。

    船只在碧波上輕晃,軍屬們擠滿了整個船艙,林湘前后左右都是人,人一多一擠,就直直把她往賀鴻遠那頭擠去。

    兩人距離無限拉近,周圍相熟的軍嫂見著還打趣二人。

    “賀團長還陪著對象進城啊!可比我男人強多了。”

    不少家庭里,男人都是油瓶倒了都不愿意扶一下的,大伙兒打趣起賀團長來是不遺余力,畢竟這人以前可沒有半分愿意談對象和結婚的架勢。

    林湘對著軍嫂們笑笑,轉頭同賀鴻遠咬耳朵:“看看大家對你的要求多低,陪我進趟城都能被夸了,可見你以往的形象多不像是能陪對象出門的。”

    賀鴻遠輕笑:“那是我的錯了,以后多陪你進城給她們看看。”

    林湘:“”

    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林湘自背后伸手悄摸往男人胳膊上掐了掐,只是無奈賀鴻遠皮糙肉厚硬邦邦的,倒是連累她使不上勁兒。

    經過四十多分鐘的航行,船只照樣停靠在北岸碼頭,林湘坐了一路已經是腰酸腿軟,忙起身一個勁兒沖在前頭下船去。

    重新踏足陸地,呼吸到新鮮空氣,林湘不禁感慨:“我現在是真覺得你們出海執行任務太苦了,要在船上待那么久多難受啊。”

    這不是把人裝進個小盒子里在海上流浪嘛,想想真是可怕,時間久了,再漂亮的海景也會看膩,四面八方只有海水時,最后只剩下枯燥乏味。

    賀鴻遠卻不以為然:“習慣了。”

    金邊市城里一片繁榮景象,兩人先四處轉了轉,林湘這也就是第二次進城,上回來去匆匆,又是四人行動,其實好多地方都沒逛到。

    除了去過一次的百貨大樓和電影院,這回林湘見到了城里另一棟二層青磚小樓建筑——新華書店正矗立在路邊。

    前世的她就喜歡逛書店,時常見著排列整齊的書籍就覺得心情舒暢,只是七十年代的書店略有不同,二層小樓的面積并不算大,一樓多是些基礎書籍,由于高考已取消多年,加上破四舊的進行,書店里的語文數學等學科類書籍幾乎不見蹤影,古籍讀物也難覓影蹤,多是些思想語錄和農業工業技術類書籍,另外就是一些連環畫和小人書。

    二樓主要是書籍庫存,另有清靜的閱覽室。

    林湘在書店里轉悠,竟然是難得的隨心所欲,像是走進書店時,整個人身心都放松下來。

    她隨意地翻閱著書架上語錄,多是這個年代正能量的話語,周遭也有許多人在店里看書,從而二十出頭的朝氣青年到五六十歲架著眼鏡的老年人比比皆是。多轉悠兩圈又發現了一些農業工業機械方面的書籍,其中不乏與生產設備有關的,她當即挑選了幾本準備買下帶回廠里。

    賀鴻遠對書籍的唯一認知就是軍事理論類的,他隨手取出一本翻了翻,就見林湘轉頭盯著一本小人書目不轉睛。

    “喜歡這個?”賀鴻遠知道不少戰友喜歡買幾本小人書打發時間,不過更多的還是小孩兒喜歡看。

    林湘神秘兮兮地對他一笑:“嗯,準備買一沓送人。”

    賀鴻遠點頭,也沒多問,送小人書的話,不是送月竹那個幼稚的丫頭就是送哪家鄰居小孩兒。

    結果出了書店,林湘就將精心挑選的八本小人書送給了賀鴻遠。

    賀鴻遠:“?”

    低眉看著在自己心中三歲小孩兒才愛看的小人書,賀鴻遠哭笑不得。

    “怎么送我這個?”男人面容冷峻,一臉你看我像是會看這個的人嗎的表情,惹得林湘忍俊不禁。

    林湘自由一套理論:“小孩子都喜歡看這個,看了之后童年也會開心幸福起來!我們遇見太晚,我也不認識小時候的你,現在補上啦~”

    賀鴻遠抱著小人書愣住,看著眼前的姑娘,一顆心似是被無形的手揉了一把,又酸又澀又脹,手中輕飄飄的小人書幾乎如千斤重。

    兩人的午飯在國營飯店吃的,一人一碗豬油拌粉,米粉煮后過涼水變得更為爽滑彈牙,在調料中加入一勺豬油,油腥氣香氣四溢,滲透進根根米粉,每次咀嚼都有豬油香味滿溢。

    國營飯店量足,用料也扎實,一海碗的二兩豬油拌粉可比后世的二兩足,林湘吃得心滿意足,一轉頭,點了三兩粉的賀鴻遠已經迅速吃完了。

    男人吃飯快,賀鴻遠則是其中翹楚,吃飯速度快得離譜。

    林湘特意問過他,他只道是以前行軍打仗養的習慣,訓練中或是在戰場上,時間緊任務重,吃飯都是狼吞虎咽的,又急又快,這樣的習慣保留了下來,延續至今。

    “吃飯吃快了你也不怕燙著。”林湘低語數落他一句,又沖他眨眨眼,“你以后吃飯能慢點嗎?不然你早早吃完了,我一個人吃著孤零零的。”

    就是吃個飯說得像是小可憐似的,賀鴻遠一愣,轉瞬點頭:“好。”

    飯后,兩人在城里電影院看了場電影,出來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半,想起上回給賀鴻遠母親寄的信,兩人上郵局詢問,竟然真有一封賀大娘的回信。

    海島上也有郵局,不過都是全國的信件包裹統一達到金邊市郵局后再分類整理好,擇日送到海島上的郵局。

    取了信,林湘見收信人一欄寫著自己和賀鴻遠的名字,瞬間想起那日寫信時,她在寄信人一欄寫的兩人名字。

    賀大娘不認字兒更不會寫字兒,這信是她找大隊里有文化的社員代筆的,信中給兩人談起近來生活的滿足,日子一切都好,地里莊稼也好,湘湘寄的布票也收到了,夸她是個好孩子,再絮絮叨叨感慨兒子和湘湘好上了是大好事。再特意提及讓兒子和湘湘代為跟老三兩口子問候,給大伙兒寄來了自己弄的土產來,不值錢,隨便嘗點兒。臨近秋收,大伙兒都忙,她也就不過來了,下回要是過來,就得兩人有好消息準備辦喜酒的時候再來。

    林湘假裝沒看見最后一句話,將信紙遞給賀鴻遠,自己又低頭翻看著包裹。

    隨信寄來的另有一個包裹,是賀大娘晾曬的野菜、蘿卜干以及兩節香腸一節臘肉與六個咸鴨蛋,滿滿一包,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回海島的船上,林湘挨個檢查了咸鴨蛋,一個都沒碎。賀大娘用稻草給每個咸鴨蛋包裹起來,竟然就這么完好無損地寄了過來。

    “娘手藝好,小時候我愛跟著她去撿野菜,曬干了能放很久,每回家里沒吃的了就抓一把野菜煮著吃。”賀鴻遠坐在林湘身邊,遙望著海面,似乎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家里情況不太好,我娘還收養了鬼子進村后全家人都被殺了的兩個娃,我們經常餓肚子,一年能吃上一兩回肉就不錯了,我和大哥二哥就上山抓野兔野雞去,烤著吃,就算不撒鹽都解饞。不過這么些東西,我最喜歡的還是娘親自腌的咸鴨蛋。”

    林湘從沒從賀鴻遠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她趁周圍的軍嫂們滿載而歸正閑談間無人在意這個角落,悄悄伸手握住賀鴻遠的手掌,捏了捏:“我聽你娘說了,你最愛這個,那這五個咸鴨蛋允許你吃兩個!另外三個給月竹她們。”

    賀鴻遠笑了笑,并不太在意:“娘拉扯我們不容易,尤其她運氣差,遇到的男人也不是個東西。”

    林湘還是第一次聽賀鴻遠主動提起他父親,言簡意賅,只道不是個東西。

    下船后,兩人大包小包地趕回周家,買回來好些吃的用的,以及賀大娘寄來的吃的。

    “馮姨,賀大娘還記著你喜歡吃香腸,說特意給你寄的,讓你嘗嘗是不是以前的味兒。”林湘將香腸臘肉掛到墻上鐵釘上,興致勃勃道。

    馮麗跟著進廚房,瞧著那香腸色澤紅亮,經過煙熏曬干后,暗紅的腸衣里包裹著緊實的豬肉,著實誘人。

    “二嫂客氣了,她手藝最是好!我饞這一口饞得緊!”

    賀鴻遠在晚飯后準備離開周家回部隊去,臨走抱上林湘送自己的八本小人書,卻惹了周月竹的眼。

    周月竹就是個愛看小人書的,經常自己看得咯咯樂,她忙上前:“堂哥,你居然要看小人書!你不是說幼稚嗎?”

    賀鴻遠掀了掀眼皮,嚴肅道:“看看也沒什么。”

    “那你給我看幾本。”周月竹伸手就要拿走兩本小人書,誰料,賀鴻遠竟然抬手一擋,直接躲開了周月竹的動作。

    周月竹擰眉:“堂哥,你不會這么小氣吧?兩本小人書都不借我看?”

    賀鴻遠挑了挑眉:“要看小人書找你對象送你去。”

    周月竹:“!”

    你是人嗎?

    周月竹轉頭就找林湘告了一狀,結果就眼睜睜看著林湘眼含笑意地打量著堂哥,兩人誰也沒說話,偏偏眼神交匯時似乎暗流涌動。

    林湘好笑:“月竹,我改天給你買!”

    等送賀鴻遠離開,順便出去散散步時,林湘憋不住笑意:“賀團長,你不是嫌棄小人書幼稚嗎?怎么連借月竹一本都不肯啊?”

    賀鴻遠被揶揄一番也不臉紅,仍舊鎮定自若道:“她有對象來拿我對象買的小人書干嗎?”

    林湘:我竟無法反駁。

    同賀鴻遠溜達一圈后,兩人在家屬院門口分別,林湘心情愉悅地往回走,待走近周家大門時,突然聽到屋里傳來熱鬧的寒暄聲,似乎不止周家三人的聲音。

    推門而入,林湘見客廳里除了周家三人外,另有兩位中年男女。

    中年婦女穿著面料精致的深紅色襯衫,一雙手保養得細膩白皙,面上雖說能窺見一絲歲月的痕跡,可皮膚緊致且雍容大氣,就連頭發也保養得柔順烏黑,盤發在腦后低垂一個發髻,瞧著別有氣度。

    而她身旁的中年男人一身橄欖綠軍裝,通身的氣勢外顯,霸氣十足,眉眼銳利,聽到大門處的動靜看來時,打量林湘的眼神帶著審視與探究。

    林湘并不認識二人,卻又在第一眼便明白了這中年男人是誰。

    只因賀鴻遠與他有五六分相象,尤其是眉眼凌厲間似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第42章  懟渣爹第一名

    林湘瞧著中年男人的外貌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待馮姨上前介紹時, 更是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湘湘,這是鴻遠他爸和他愛人,你叫周二叔和魏阿姨就成。”馮麗低聲同林湘介紹后, 轉頭看向丈夫二哥和現二嫂, “二哥二嫂, 這就是賀鴻的對象,倆孩子好著呢,瞧著就是般配的。”

    再是聽聞了賀鴻遠父親曾經干出的荒唐事, 心中有所評判,林湘這會兒還是得客客氣氣地招呼:“周二叔, 魏阿姨。”

    周生強年逾四十, 身體卻格外健朗,早年參加了大大小小的戰役, 靠著血汗打拼出滿身戰功,如今已經是西北軍區赫赫有名的周首長。

    自戰場上磨礪出來的氣勢正盛, 周生強銳利的目光打量著面前亭亭玉立的年輕姑娘,耳畔響起三弟妹的介紹, 這是自己大兒子的對象。

    想起大兒子,他一陣頭疼。

    周生強身旁的愛人魏敏慧臉上掛著笑, 說起來話來如絲絲春雨滴答:“林湘同志模樣真是俏,多俊的小姑娘啊。”

    林湘對于對象的渣爹以及人后頭的愛人并沒有過多寒暄的心思,她的處境也有些尷尬, 打過招呼便上樓去了:“周叔馮姨, 我就不打擾你們敘舊說話, 先上去了。”

    周月竹也受不了這場面, 雖說二叔二嬸是自家實在親戚,還是最親的那種, 可她也是知道二叔和之前的二嬸那些事兒的,這會兒見林湘借口上樓,她也坐不住跟著起身走了。

    兩個小輩窸窸窣窣回到二樓,進到林湘房間才松了一口氣。

    周月竹坐到木椅上幽幽地嘆氣:“哎,二叔和現在這個二嬸怎么過來了。”

    盡管二叔對自己父親不錯,兩人可謂是兄友弟恭,可是周月竹在心里仍是認為二叔做錯了,只是她一個小輩,每回在父母面前發表意見都被小孩兒別插手大人的事情打發了。

    林湘想到樓下兩人,到底也好奇:“月竹,你二叔他們過來不會是特意來找你堂哥的吧?”

    周月竹也不清楚,她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呢,今天吃了晚飯你和堂哥不是出門了嘛,我也溜達出去逛了一圈,再回來就見著二叔二嬸來了,可嚇我一跳。不過我在客廳,他們也沒說什么,就互相問問最近怎么樣。我就聽著一句二叔說他兒子現在學乖了,也出息些了。”

    林湘瞬間明白:“是他后來和樓下那魏阿姨生的兒子?”

    周月竹點頭:“嗯!不過我一點兒不喜歡他,特別皮特別賴一人,比堂哥差遠了,以前還特別愛欺負我!”

    在周月竹的印象里,這個堂弟就比自己小幾個月,可他特別壞,小時候就愛扯自己辮子,經常弄壞自己的東西,攥個拳頭打人,打了人還愛惡人先告狀裝哭,到長大后漸漸好些,見著周月竹就是嘴上埋汰幾句。

    林湘若有所思,想著賀鴻遠如今好不容易平靜的生活可惜,他生父一來,估摸會將這份平靜打破。

    ——

    樓下客廳,周生強面色不虞,嚴肅的臉上全是不滿:“鴻遠跟我置氣十來年,我不怪他,但是結婚是人生大事,他真就聽他娘的隨便找個女同志結婚?”

    馮姨聽著這話刺耳,忍不住辯駁兩句:“二哥,湘湘是個好姑娘,模樣好,學歷不錯,現在在食品廠工作也很出色,和鴻遠挺般配的。”

    周生強對三弟妹的話不置可否:“再好也是個市機械廠普通工人的閨女,對鴻遠能有什么幫助?”

    周生淮皺起眉頭,勸道:“二哥,你早跟鴻遠他娘分開過了,人娘倆你也多少年沒管了,現在還操心鴻遠的婚事做什么?鴻遠不是小孩子了,他能自己做主。”

    “你倒是會慣著他!還有桂芳也是,怎么就給鴻遠說這么個對象。”周生強自小就是家里頂梁柱,周家到他這一輩有五個孩子,上頭一個大姐,下頭三個男丁,最末是個小妹,當年抗戰,周家父母打游擊戰受傷,周生強成了家中主心骨,冒著被鬼子抓走的危險偷摸尋回些吃食,緊著父母和大姐和弟弟妹妹吃了,他人機靈,自小就是村里最聰明的,帶著周家人無人敢欺負,尤其是護自家人護得緊。

    周生淮向來崇拜二哥,他從小時候就愛跟著二哥屁股后頭跑,要是沒有二哥,一家人興許都要餓死了。再后來崇拜二哥當了軍人,自己也跟著參軍,一路升到旅長也沒少了二哥的提攜。

    見二哥提到鴻遠一臉無奈,自然也噤聲了,轉頭問起鴻飛的情況:“二哥,鴻飛現在還在軍區待著?”

    提到與后面的愛人魏敏慧生的兒子周鴻飛,周生強的面色也沒緩和到哪里去:“前頭跟我吵了一架,自個兒跑金邊來了,進了個廠里混日子,稍微改了點兒。”

    明明自己有本事,愛人魏敏慧又是有文化有學識的,不知道兒子鴻飛怎么是那副吊兒郎當的德行!

    魏敏慧聽丈夫如此評價兒子忙糾正道:“哪里是混日子?鴻飛現在懂事不少,在那個食味食品廠干得很不錯,說是廠長都很器重他,我們尋思他愿意出去歷練歷練也是好事。”

    馮麗聽著食味食品廠的名字有些耳熟,再一想,那不是林湘她們119食品廠最近打擂臺的食品廠嘛,感情周鴻飛上那兒去了。

    時間也晚了,周生強和周生淮親兄弟寒暄一陣,這才各自歇下

    這一晚,林湘睡得不大踏實,早起時慶幸沒見到在周家客房住下的周生強和魏敏慧兩口子,只吃了早飯,抓緊時間就上工去了。

    賀鴻遠近來已經恢復了日常工作,自然沒有時間常常來林湘上下班,林湘蹬著自行車從家屬院出發,兩個車轱轆轉動著漸漸就改了方向。

    幸好二廠并不深究上班時間,她琢磨還是得去和賀鴻遠提前說一聲才好。

    他父親來了軍區,不可能不去見他。

    賀鴻遠帶隊訓兵做了晨練任務,剛剛解散了隊伍,讓戰士們休息去吃早飯,就在這時接到門崗通知,說林湘同志在門口等他,賀鴻遠吃了一驚,轉而大步向外走去。

    林湘還是頭一回見到身上僅著一件軍綠色短袖作訓衫的賀鴻遠,短袖衫下露出結實有力的小臂,肌肉硬邦邦的,散發著陣陣熱氣。

    “怎么這個點兒突然來了?出什么事了?”賀鴻遠追問林湘,仔細打量她也不見什么異樣。

    畢竟林湘從沒在這種時候來部隊找過自己,賀鴻遠心知必然出了什么事。

    “你”林湘知道賀鴻遠不認他那個父親,尤其是提都不想提一句,可為了避免他被周生強的突然到來打個措手不及,林湘還是斟酌措辭后通知他,“月竹二叔來了,昨晚到的。”

    聽到月竹二叔四個字,賀鴻遠臉上的柔情一瞬間退散,劍眉擰得高聳,神情肅殺。

    “我想著還是提前過來跟你說一聲,要是他來找你,你也好有個心理準備。”林湘也不管此刻偶有戰士經過,飛快地伸手握了握賀鴻遠的手掌,似乎能給他一點小小的力量,而后迅速收手扶上自行車把手,準備離去,“不過你冷靜點,也別真的吵起來鬧出事。”

    林湘記得書中曾經提過賀鴻遠是童年遭遇變故導致性情大變,尤其是性情偏執狠厲,他要是真在軍區和生父吵架鬧開了,很容易被人抓到小辮子。

    畢竟現在還在十年特殊時期,許多人就盯著帶節奏大字報伺候,不得不謹慎。賀鴻遠升得快,年紀輕輕就到了團長位置,背地里難免沒有嫉恨的。

    “你放心,我都懶得和他多說兩句話。”賀鴻遠見林湘一門心思擔憂自己,心頭那股酸酸脹脹的情緒又翻涌得難以自控。

    “好,我相信你能處理好,我得去上班了,先走了。”林湘揚起唇角同他告別。

    賀鴻遠的怒氣只積蓄爆發在聽到那個男人來了軍區的剎那,低眉看著特意來給提前通知自己一聲的女人身上時,眼中漾出絲絲縷縷的溫柔:“嗯,你路上慢點兒,別著急。”

    林湘見賀鴻遠似乎沒什么異樣,也相信這個男人心性堅強,她雙腳踩上蹬子,將兩個車轱轆轉動起來,向食品廠的方向去,待騎遠了幾米位置,林湘停下自行車回頭看去。

    男人仍注視著自己離開的方向,她彎了彎唇,大聲道:“今晚我們一起去外面吃晚飯!”

    賀鴻遠點頭。

    留下一個約定的林湘迎著風,騎著自行車離開了。

    在廠里一上午的時間,林湘難得地有些走神,正在翻閱書籍的她總是忍不住想起賀鴻遠那邊的情況,以賀鴻遠的脾氣和他對生父仇恨敵視的態度,兩人怕不是會吵起來。

    “小林哪,你過來。”趙主任沖林湘招招手,將人叫到跟前詳細詢問林湘上回提議的椰子水,“你那天說咱們可以賣椰子水是吧,我琢磨了會兒像是有搞頭,就是這個生產情況啊,可比橘子汽水梨子汽水麻煩。”

    先說原材料采購,橘子和梨子產地多,可選擇范圍也多,可椰子就沒幾個地方有,基本集中在南方幾個省市,尤其是海寧省為主。這是個優勢,其他地方想產椰子水都麻煩,可也是個問題,現在不少地方都有果園,在山頭就能栽種橘子和梨子,只有能找到合適的果子,同種植場簽訂合同按時按需就能供應上原材料。但是哪里有果園種椰子呢?外頭的椰子全是野生野長的,沒有規范種植自然也沒法正常采購。

    對于食品廠的各項原材料,都是采購部門去收購的批量化水果或者是海鮮產品,這樣的收購能有品質保質,也有時節與數量的保證,要是去找野生椰子那就成了碰運氣了。

    再有,橘子和梨子榨汁加工方便許多,橘子皮與梨子皮的去除相對于椰子砍口是要輕松不少的,這又是一個難題。

    趙主任越想越覺得椰子水是有特色,至少在南邊這些省市應當沒人會抗拒,就是生產環節困難重重啊。

    林湘心知趙主任考慮得詳實,椰子水從采購原材料到生產都有不小的困難,她也仔細考慮過。

    “趙主任,關于采購原材料的事情,想解決無非兩個法子:第一.就去采野生的,那么多椰子樹也不要錢,我們能采到就是節省成本了,唯一的問題就是采椰子挺麻煩,耗時耗力。第二.自己種植椰子,自產自銷,方便管理,可是這樣也有問題,咱們廠是生產加工廠,并未涉及過種植業,里頭彎彎繞繞不小,在起步階段并不適宜。”

    趙主任點頭:“是這個理兒,思來想去還是第一個法子好些,咱們自己去采,可是吧,天天組織一批工人到處找椰子也不是長久辦法。”

    林湘笑了笑:“那要是咱們放出話去,收購椰子呢?現在沒有工作的人不少,更是有許多人恨不得工作之余能有個打零工再掙些額外收入的機會,咱們可以讓這些人去采椰子,只需要支付他們一筆錢就行,比如十個椰子五分錢,他們本來也沒有成本,付出些時間和勞力額外賺錢,我們就花錢買這部分勞力。”

    趙主任豁然開朗,一拍大腿道:“嚯,還真是個辦法!”

    林湘繼續道:“至于椰子的處理問題,也可以雇人來砍口,我記得在西豐市時,挺多沒有工作的同志就找了些糊火柴盒的零散活計回家做,能得些報酬,咱們也完全可以這樣。具體如何安排工作,再琢磨琢磨也是行的。”

    趙主任看著林湘,他真是覺得這姑娘腦子靈光,琢磨什么都琢磨得全面:“這事兒真要是能順利解決了,椰子水的事兒我看真行!這樣,這兩天咱們找邱紅霞和楊天研究下椰子汁生產情況,先搞出來看看味道如何,生產難度如何,可行的話就寫個詳細報告向黃廠長申請。”

    二廠處處都要等一廠審批,畢竟各項資金在一廠手里,開發新的汽水口味也是要一廠那邊同意才行。

    “好,主任,上回我去蝦醬車間幫忙時跟廠長提了要求,說要是度過難關了,希望他考慮給咱們廠換套生產設備,真要是一切順利,到時候就用新設備來生產椰子水。”

    兩人商議一番,轉眼就到了午飯時間。

    趙主任和馬德發忙著敲打設備去,林湘和孔真真早早去一廠食堂吃飯,路上碰見不少一廠工人,個個對林湘行注目禮似的,見著可親熱地打招呼。

    孔真真笑她:“你現在在廠里可有名了,人人都認識。”

    “真真姐,你可別跟著打趣我。”

    孔真真感慨:“以后想打趣你興許還沒機會了。你下個月要回一廠了,我們可舍不得你,哎。”

    在孔真真心里,林湘遲早是要回一廠的,畢竟是個正常人都會選實力雄厚,財力雄厚,產業發達的一廠。

    廠子今日的食堂飯菜依舊飄香,進門處的小黑板上寫著六道葷菜和四道素菜名。

    林湘打了一份香煎鴨、紅燒獅子頭和茄子豇豆干。

    兩人在空蕩蕩的食堂吃飯,樂得自在,等吃完收拾著飯盒去外頭水槽清洗時,迎面就撞見了蝦醬車間的工人下工來吃飯。

    發酵組組長和攪拌組組長一路討論著生產情況,畢竟如今秦主任還沒回來,副主任領著幾大組組長撐著車間,眾人肩上的擔子不輕。

    這一進一出,林湘和蝦醬車間的幾人就正面碰上了。

    她剛吃了午飯,手里端著個鋁皮飯盒輕輕松松要出門,見著曾經共事了幾日的蝦醬車間眾人揚了揚唇角,點頭示意打招呼。

    蝦醬車間那邊有幾人見著林湘眼睛一亮,忙熱情問候,畢竟見識了林湘的本事,真是不得不服啊。也就是副主任和發酵組組長表情有些掙扎,神情變幻豐富地匆匆同林湘點頭示意,忙去打飯了。

    孔真真在一旁快憋不住笑:“我聽說之前就是劉副主任和何組長帶頭不配合你,現在其他人瞧著是服你了,見著你可熱情,就他倆死要面子,跟你打個招呼都跟有槍抵著他們腦袋似的。”

    林湘被孔真真這神奇的比喻逗笑:“我是無所謂,反正以后也不怎么碰面。”

    孔真真擰開水龍頭,沖洗著飯盒,在嘩啦啦的水聲中開口:“不是都在傳等你下個月回一廠,廠長要把你調去蝦醬車間好好重用嘛,那見面機會多了,你好好修理他們。”

    匆忙的一天下來,林湘在休息間隙仍是惦記著賀鴻遠那邊的情況,下午她和趙主任找上生產汽水的老人研究椰子汁的提取和生產情況時,119部隊里也有不小動靜。

    賀鴻遠早上得了林湘的通知,沒多久就被周生淮找上門委婉提及了周生強來了軍區的事情。

    “他來了關我什么事?”賀鴻遠早有心理準備,面對三叔提起這件事,面不改色回道。

    周生淮夾在這父子中間也為難,他清楚侄子的脾氣,只道:“你爸咳咳,我二哥應當要來找你談談,你們也別發脾氣,畢竟這都是在部隊上,別鬧得太難看。”

    時至今日,其實各自不再聯系興許還好些。

    賀鴻遠對于三叔的善意心里有數:“我和陌生人沒什么需要發脾氣的,您多慮了。”

    周生淮又想起昨日二哥的話,想著還是得給侄子打個預防針:“二哥對你的婚事不太滿意”

    “他憑什么不滿意?”賀鴻遠眉峰高聳,眼中瞬間射出利光,整個人仿佛都帶了刺。

    “你也知道的,他一向看重這些。”周生淮拍了拍侄子肩頭,仍是不放心道,“有什么都好好說,別鬧大,平白讓外頭的人看了笑話。”

    賀鴻遠通身散發著不悅氣勢,等下午周生強真找上門來時,正在辦公室坐著寫報告。

    楊旅同西北軍區的周首長是舊相識,起初他并不知道自己手下的愛將竟然是周首長的親兒子,后來偶然得知真是吃了一驚,賀鴻遠的資料只顯示家中僅有親媽在,原來其父母竟然是分開了。后來他又發現這父子倆關系似乎不太融洽,甚至賀鴻遠并不愿意多提及他父親,楊旅也就沒有多問,畢竟清官難斷家務事嘛。

    這回周首長休假來拜訪,楊旅于公于私都不好推拒,將人送到賀鴻遠辦公室門口:“周首長,你們自己聊聊。”

    周生強沖人笑了笑,這才進了屋。

    周生強上一次見到賀鴻遠這個大兒子還是在五年前,那時候的賀鴻遠下了戰場,拼著一身重傷圓滿完成任務,立下三戰功,作為西北軍區首長的周生強在其他軍區首長口中聽到了自己兒子的名字。

    那一刻他才發現,這個兒子才是最像自己的,鐵骨錚錚上戰場,有勇有謀不怕死,殲滅敵人,立下赫赫戰功。

    只是,匆匆趕去軍區醫院看望兒子的周生強萬萬沒想到,他有朝一日竟然會被趕出去。

    賀鴻遠頂著縫好的傷口再次撕裂滲出血跡染紅紗布的架勢,將他趕出病房,還揚言不想再見到自己。

    周生強知道他心里有怨,只是沒想到那怨氣這么大。

    走近大兒子的辦公室,賀鴻遠似是早有預感,連頭都沒有抬一下,仍舊伏案寫著報告。

    周生強在逐漸老去,兒子也從記憶中的小不點兒成為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已然比他還高大。

    “鴻遠。”周生強看著兒子軍裝上的四個兜,念著他如此年輕的年紀已經是團長級別,確實為老周家爭氣。

    不像鴻飛,應當就是家里條件太好,太縱著他,將他養成了個吊兒郎當的性子。

    賀鴻遠放下手中鋼筆,抬頭看向小時候最盼著見到,如今卻再也不想見到的男人:“周首長,有什么指示?”

    周生強滿肚子親近的話被堵在嗓子眼,他寧可兒子跟自己吵吵幾句,也不愿他如此陌生地叫自己周首長。

    “鴻遠,我休假幾日來看看你三叔一家”周生強頓了頓,他知道這個兒子最像自己,脾氣犟,性子軸,說話時得分外注意,“還有你。”

    “不必了,我和周首長非親非故的,來看我干嗎?”賀鴻遠冷淡回他。

    一句非親非故瞬間激起周生強的怒火,兒子將姓改了已經快氣得他吐血,現在更是打定主意不認自己這個親爹,他哪里受得住:“什么非親非故?我可是你親爹!”

    賀鴻遠冷笑一聲:“我可沒有爹?再說了,我姓賀,隨我娘姓,跟你們周家沒有半分關系。”

    周生強知道對不住賀鴻遠娘倆,當年他本就是被父母包辦婚姻安排結的婚,和賀桂芳壓根沒有感情,他是個生性活泛又念過書的男人,賀桂芳則只會洗衣煮飯種地,連字都不認識幾個。兩人連話都說不到一塊兒去。

    原本以為一輩子就這么不咸不淡地過了。

    可周生強出去打仗,見識到了外面不一樣的廣闊世界,知道還有許多人自由戀愛,外面更有不一樣的女同志,有文化有思想境界,能和自己聊到一起去。

    他多年沒回家,只要有條件就給家里寄去生活費,在外面打仗奮斗的過程中受過大大小小的傷,終于在一次重傷后與悉心照料自己的護士魏敏慧走到了一起。

    魏敏慧是當時軍區旅長的閨女,從小念書,有學識有氣質,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又有見識,還是個體貼入微的護士。周生強從沒體會過這樣的心動,他只道和鄉下媳婦兒是父母安排的,沒有感情,會和她說清楚分開過,再給她一筆錢安置,足以讓她生活無憂,就是再改嫁也沒有后顧之憂。

    魏敏慧良善,甚至答應了周生強將賀鴻遠帶到身邊養的提議。

    只是后來時局緊張,周生強隨軍調動到天南海北地走,生生耽誤了回老家的時日,再回去時,兒子已經大了,記憶中的小男娃竄了個頭,而那個任勞任怨像是老黃牛一般的媳婦兒也蒼老不少。

    他開門見山同賀桂芳提出了分開的想法,只道兩人是包辦婚姻,壓根兒沒有感情基礎,他現在找尋到了真正的愛人,希望兩人好聚好散,她以后也可以改嫁,尋個貼心人過后半輩子。

    賀桂芳沒什么文化,聽著盼了多年才盼回來的男人說出這樣一番話,再見到男人身邊站著的苗條玲瓏,漂亮氣質的女人,立刻低下了頭,滿眼都是自己布滿薄繭的手,皺皺巴巴,溝壑縱橫。

    她沒給任何人難堪,只給周生強指路了前幾年去世的他爹娘的墳,痛痛快快地答應了男人的要求。

    周生強心知對不住她,準備留下一筆豐厚的錢給她余生一個保障,又提出帶走兒子去身邊養。

    賀桂芳只把裝著錢的厚實信封往外推,梗著脖子紅著眼眶道:“錢我不要,兒子你也不能帶走。”

    周生強自然不愿意舍下兒子,多番勸說無果,最后還是魏敏慧一句話令賀桂芳遲疑,最終動搖了。

    魏敏慧說話輕聲細語,可堅定有力:“桂芳姐,你想想看,鴻遠是跟著他爸生活能過好日子,能有大好前途,還是跟著你能有前途?”

    當娘的最了解當娘的心思,賀桂芳舍不得兒子,卻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周生強的差距,鴻遠跟著他爸,以后就能有完全不同的人生,能有出息,不至于跟村里的娃一樣這么混著日子過一輩子。

    賀桂芳最終松口了,可是令周生強沒想到的是,賀鴻遠竟然打死都不愿意離開他娘。

    周生強勸說無果,還被賀鴻遠紅著眼睛,仇恨地瞪著自己和敏慧,甚至口不擇言說自己和愛人是壞人給氣了個好歹。最終他放棄了帶賀鴻遠走,匆匆將裝了錢的信封撂到石墨上,他還有公務在身,只能帶著魏敏慧坐著小轎車離開。

    四個輪子在鄉間小路揚起塵埃,賀鴻遠一路追著跑,大聲喊著讓爸,不要走,他想要自己父親在身邊。

    小轎車沒有停下,越走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沒多久,賀桂芳托周生淮將錢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周生強知道她性子犟,卻沒想到這么犟,死活不肯收下這筆錢,也不怕娘倆兒餓死!

    周生強不知道,賀鴻遠對退回去這筆錢更為積極,他早就在小轎車決絕地消失在視線中時徹底失望,也不肯再用這個親爸一分錢。

    此刻的賀鴻遠比小時候成熟不少,見到周生強因為自己提及不再是周家人,也和他沒關系,氣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時,只覺得心頭爽快。

    “鴻遠,你再記恨我,你骨子里流的也是我的血,這是血脈親緣,割舍不掉。”周生強心中愧疚又摻雜著憤恨,試圖和兒子講道理,“我是真心為你考慮,你現在有出息,我很高興,在你身上,我能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以后一定大有前途。”

    “我有沒有前途和你無關。”賀鴻遠并不想再聽他多說什么,看看墻上掛鐘,估摸林湘已經下班了,想到兩人的晚飯之約,賀鴻遠眉目終于柔和了一瞬,“周首長,你有教育人的癮就回去教育你兒子去,別在外面擺譜訓話,我脾氣不好,不稀得聽。”

    賀鴻遠取下衣架上的軍裝外套和軍帽,利落地穿戴整齊,就聽身后的中年男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別的事情不談,你的婚事不能聽你娘的安排,那什么包辦婚姻要不得,憑你現在的級別和樣貌,我能給你介紹更好的對象,全是”

    賀鴻遠冷笑一聲,轉身憤恨地盯著周生強:“全是達官顯貴?還是首長旅長的親屬?周生強,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就盯著高位往上爬,寧可拋妻棄子?我和林湘互相喜歡,我也只想和她結婚,我們的事情自己會做主,不需要你這個不相干的外人來指手畫腳!”

    左耳鉆進一句不相干,右耳鉆進一句外人,周生強氣得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賀鴻遠,我是你老子,我怎么不能操心你的婚事?那林湘就是個普通工人的女兒,你是最年輕的團長,她配不上你,你能娶個更好的對象為什么不娶?你以為老子閑得慌,誰的事兒都上趕著操心?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好!”周生強悶聲沉沉,中氣十足,全是多年軍人生涯磨礪出的氣勢。

    不放心賀鴻遠的林湘在門崗登記后匆匆趕到他辦公室門口,剛要敲門就聽見這么一聲怒吼。

    她再是有心理準備也被嚇了一跳。

    屋內,賀鴻遠冷冰冰的聲音響起:“林湘配不上我?呵。我還擔心你這么自私自利,忘恩負義,會害我這骨子里的血都是臟的,害我配不上林湘。”

    賀鴻遠總是知道如何用一句話輕易激起周生強的怒氣。

    周首長如今早是榮光滿身,走到哪里皆是禮遇,唯獨在自己親兒子這里被指著鼻子罵。

    他氣得渾身發抖,剛要開口就聽見辦公室門被人推開,昨晚見過的林湘就這么出現在眼前。

    第43章  我們結婚!(修)

    林湘的突然出現打破了賀鴻遠辦公室內的僵持對峙氣氛。

    她在門外聽著兩人似乎是真要吵起來, 一個冷漠扎心,一個暴躁如雷,照這樣下去, 遲早被周圍路過的軍人聽見。

    林湘一個情急, 當下也顧不上禮貌與否, 直接推門闖了進去。

    屋子里,賀鴻遠穿戴整齊像是準備離開,雖說面上并沒有過多的憤怒情緒, 可林湘已經漸漸了解他,他這幅人挺拔如松, 繃直身體的姿態便是全然沒有與真正親近的人放松的態勢, 像是隨時整裝待發地蓄力階段,對眼前這個生父有著濃烈的敵意與對峙。

    周生強在自己兒子面前被激怒, 當下已經不加掩飾自己的憤怒,嚴肅冷厲的模樣令人生畏, 那是經過生死歷練與常年身居高位浸染后的強大氣場,林湘想起月竹的話, 這個單純的小姑娘就提到過,二叔不笑的時候就有些兇相, 要是真的發起火來,臉一僵,她這個局外人看了都想趕快逃了, 大氣不敢出, 太可怕了。

    林湘不愿意二人在部隊鬧出事, 太過顯眼必定容易招致矚目, 要是真有人利用二人關系做文章,隨意就能給賀鴻遠扣個不孝的名聲, 如今正在十年特殊時期,少不了想給人扣上帽子,再拉下深淵的紅.衛.兵。

    她見二人皆側目看來,試圖緩和氣氛地抬手敲了敲已經被自己推開的木門:“打擾你們說話了,周首長,我有事找鴻遠。”

    周生強剛剛和兒子幾乎要大吵起來,情緒激烈間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倒是林湘這一打岔,身為首長的冷靜自持才漸漸歸位。

    他銳利目光再打量一眼林湘,見她倒是客氣面色才稍微緩和下來,只是身旁的賀鴻遠卻大步走到門邊,同時道:“周首長,我要和對象吃飯去,至于你,大家非親非故的,就不好招待了,你也請自便吧。”

    賀鴻遠直截了當地下逐客令,見周生強臉又是一黑,不由得在心中冷笑。

    待人憤憤離開,他帶上門同林湘也往外去。

    周生強離開時氣勢洶洶,只撂下一句生硬的——“你早晚有一天會明白,我這是為你好。”

    全程,他并沒有和林湘說一句話,只是無視了她。

    “你都過來了,今晚去食堂吃飯怎么樣?”賀鴻遠提議道。

    林湘輕聲“嗯”了一聲,悄悄側頭打量身旁的男人,只見他面色無異,似乎沒受什么影響,只是眼底暗色沉沉,就像暴風雨即將來臨時平靜卻波云詭譎的烏云壓頂。

    林湘在開口安慰與顧及男人的自尊心中間糾結片刻,最終剛要開口,就聽賀鴻遠主動出聲。

    “你剛剛都聽到了?”

    兩人走在部隊辦公樓去往食堂的青石路面,期間遇見來往的戰士都會對賀團長敬禮示意。

    林湘點點頭。

    “我不認這個爸,我爸早死在了戰場上,他說什么你也別往心里去,就當外頭不相干的人瞎叫喚。”賀鴻遠提起周生強只剩輕蔑,“他當年出去打仗,我娘養著我受傷的爺奶,養著我,后面還收養了兩個鬼子進村后全家都被害的孤兒,就是我現在的大哥二哥,我娘很有本事,還幫著解放軍一起抓過特務,她又能下地干活又能劈柴砍樹,還能上山抓野雞野兔,一人能養這么多人,連帶著還能幫襯鄰居,大伙兒都服她,說她有本事,救了很多人的命。我那時候很小,才幾歲,就跟在我娘后頭跑,能干點什么就干什么,我那時候總覺得他是上戰場的英雄,我娘是在村里的英雄。我就盼著他回來,早點回來,我們一家人就團聚了。可是,呵”

    賀鴻遠嘲諷著輕笑出聲:“人終于是回來了,結果帶回來個女的,說是他在城里娶的媳婦兒,孩子都生了,還說和我娘是包辦婚姻,是被逼無奈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

    林湘還是第一次聽賀鴻遠主動完整地提起心底的傷疤,他像是回到了過去,言語冷淡,冰冷的話語自然是徹底的絕望與死心。

    “我還想把他追回來,讓他跟我們一起生活,結果跑了幾里地,我壓根兒追不上那四個輪子”說到這里,賀鴻遠自嘲地勾了勾唇,“后來長大了我才知道,那是小轎車,一般人可坐不上。我去問我娘,我娘說算了,讓他出去過,咱們自己過。”

    賀鴻遠能感覺到身邊一道溫暖又帶著小心翼翼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

    他側身低眉看去,直直就撞進了林湘水靈靈的杏眼中。

    那漂亮的眉眼溫柔潤澤,在傍晚夕陽暖黃的微光下明亮,眼波流轉間,滿是對自己的關心與擔憂。

    “其實也挺好的,我們過得自在,沒要他一分錢照樣活過來了。”賀鴻遠又恢復了那冷淡不羈的模樣,“只是我沒想到他臉皮那么厚,竟然還想著我能認他,真是做夢。”

    林湘記得書里提過,賀鴻遠性情偏執,冷情冷性,始終活在痛苦與壓抑中,一切的根源都是童年變故,只是書里并未具體提及是何變故。

    如今想來,林湘似乎能看見一個幾歲的小男孩兒目睹心中大英雄一樣的父親攜新妻回鄉,要拋棄這個家庭的震驚與絕望。

    那無異于是對幼年的賀鴻遠一次毀滅性的打擊。

    “你娘很偉大很厲害,你也很厲害。”林湘沒有提及賀鴻遠傷痕累累的童年,只認真輕松地道,“你真不愧是賀大娘的兒子!”

    賀鴻遠倏地笑了,看著林湘,聽著她傾吐的話語,似是藏于一身的戾氣和憤恨倏然散去。以往每次聽到或是直面周生強,就算偽裝得再厲害,他心底仍舊控制不住沖動的戾氣升騰,想釋放通身的憤恨,卻又因壓制戾氣而備受折磨。

    只是現在,看著身邊的女人,言笑晏晏地望著自己,清棱棱的嗓音響起,似是一縷春風拂面,輕而易舉地吹散了自己一身憤恨。

    部隊食堂已近在眼前,一座青磚平房,占據不小的面積,各自帶著鋁皮飯盒的戰士不少,來來往往。

    林湘指著食堂道:“你們部隊食堂什么菜好吃?我今天也是有口福了,竟然能嘗到炊事班的手藝。”

    賀鴻遠勾了勾唇,眉目平和下來:“我去打菜,給你打喜歡吃的。 ”

    林湘明顯地察覺到賀鴻遠卸下了那股勁兒。

    由于周生強的突然造訪,現在已經過了飯點,部隊食堂里戰士不算太多,大致坐了一半的位置。

    林湘挑了個靠墻的角落坐下,賀鴻遠徑直去窗口打菜。

    環顧四周,都是穿著軍裝的軍人正大快朵頤,偶有幾個軍屬的影子,多是探親來的,也有窗口前見著軍屬來打菜,準備打回家吃。

    這么一晃,林湘眼前就出現了個熟人。

    宋威也是看了好幾眼才確定在食堂見到了林湘!他望一眼正在窗口前打飯菜的團長,而后大步走近林湘:“林湘同志!”

    樂呵呵一人,臉上依然掛著笑,一口大白牙呲了出來。

    “宋威同志?”林湘許久沒見過宋威,想想兩人還曾經相過親呢,不過那次相親有些特別,似乎又不像相親,半分相關事情都沒聊到,她笑著回應,“你好,你好。”

    宋威一屁股坐在林湘對面的凳子上,八卦好奇道:“我聽說了,你和賀團好上了!”

    被曾經的相親對象提起這事兒,這多尷尬啊,林湘擔心宋威誤會什么,忙解釋:“我和你們賀團當時真沒在一起。”

    可別讓人誤會是兩人早好上了,還忽悠著和宋威相親,這多不好啊。

    宋威樂呵呵笑瞇了眼,撓了撓頭道:“沒啥!我現在又相親了,和指導員媳婦兒介紹的一姑娘見了三回面,像是能成了。”

    都見第三回了,在這個年代基本就是互相有好感,林湘心里有數,微笑著恭喜他:“祝你早日有對象!”

    “嘿嘿,我也巴望著嘞!”宋威回頭看了一眼打完菜正大步往這個角落走來的賀團,忙又轉頭傾身同林湘低語,問出心中好奇:“林湘同志,有個事兒我一直好奇,我們見面吃飯那回,就在外面的國營飯店,賀團突然就找上門非要咱們三人一塊兒吃飯,他不會是故意的吧!賀團是不是早看上你了!”

    宋威也是前陣子聽說賀團和林湘好上了,琢磨著琢磨著得出的結論,喲嚯,好危險啊,自己差點跟賀團搶人!

    林湘眨眨眼,思緒瞬間被拉回到那個中午

    眼前的宋威迅速起身,同走到桌前的賀團敬個禮,麻溜回自己桌前吃飯了。

    賀鴻遠手里兩個飯盒,一個是他平時用的,這會兒給林湘裝了一份清蒸多寶魚魚肉、紅燒肉和豬油炒白菜,自己找炊事班借了個飯盒打的紅燒肉和二合面饅頭。

    炊事班手藝不錯,雖說是大鍋菜,可有葷有素賣相還挺好,林湘瞬間就感覺到了饑腸轆轆。

    她接過筷子正準備好好飽餐一頓,就聽對面的男人似乎是意有所指問道:“你和宋威剛剛興高采烈地聊什么呢?”

    咦?明明飯盒里幾樣菜沒有加醋,怎么空氣中似乎有股酸味兒。

    林湘翹起嘴角,打量著一本正經的賀鴻遠:“隨便聊聊啊,我和宋威同志也挺久沒見過。”

    賀鴻遠手里正握著個二合面饅頭,狠狠咬了一大口道:“有什么可聊的。”

    林湘迅速眨了兩下眼:“好歹我和他相過親啊,怎么也能說上兩句話啊。”

    相親二字一出,賀鴻遠的臉更黑了,抬頭時眉目嚴肅:“你還記得挺清楚。”

    林湘快憋不住笑,只能借著吃上一塊魚肉的功夫壓下嘴角,又探了探身子低聲好奇道:“我問你個事兒啊,那天我和宋威同志相親,你突然跑來非要和我們一起吃飯,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現在想來,按照賀鴻遠的性子不像是這么無聊且沒有眼力見兒的。

    賀鴻遠握著筷子的手一頓,轉瞬又恢復自然,只避開林湘探究的目光,硬邦邦開口:“沒有,我就是隨便走走正好餓了,見到國營飯店有兩個熟人想著干脆一起吃飯。”

    林湘笑彎了眼垂眸吃飯,沒再拷打他。

    嚯,賀團長什么本事都有,但是竟然不會說謊哎!

    ——

    飯后,林湘并不想早早回周家,兩人在海邊漫步,見著夏日尾巴上不少人正在海邊戲水,尤其是不少小孩兒正光著屁股蛋在淺水區洗澡。

    玩水的快樂是無可比擬的,林湘抬眼一望,絢爛的彩霞染紅了天空,將天際與海面連接成一線,金光燦燦,盛大輝煌。

    林湘好奇:“你們海軍是不是游泳特別厲害?”

    想想整日與海打交道,水上特訓也是必不可少的。

    賀鴻遠沉斂:“還行,總歸是訓練過的,比普通人強些。”

    說罷,他轉而打量起林湘的細胳膊細腿兒:“你會游泳不?”

    林湘喜歡海,但是游泳卻是個菜鳥,下水也只能稍微撲騰幾下,必須帶個游泳圈在身邊才安心。她以前還報過游泳班,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障礙,就有些沒底,學了幾次再沒去了。

    “還行,比普通人差點。”林湘有些沮喪,她可羨慕那些能騰騰騰游泳的人。

    賀鴻遠揚起眉梢:“等以后空了我教你。”

    林湘連忙搖頭:“算了,聽說你訓兵可嚇人,我才不要你教!”

    賀鴻遠:“”

    還是第一次有人這么嫌棄他。

    在海邊待到夜色漸深,兩人這才往家屬院去,待走到周家門口,林湘想起賀鴻遠與周生強的沖突,尤其是擔心賀鴻遠見著那人心情就不好,主動開口:“你就送到這里吧,快回去。”

    賀鴻遠似乎明白林湘趕人的意圖,他笑了笑:“我還不至于這么孬。走吧,我們一起進去,省得他還想欺負你。”

    周家客廳里,周生強和周生淮兄弟倆都在,正坐在沙發上談著如今部隊未來的發展走向,馮麗和魏敏慧在一旁看著如今流行的絲巾,口中不時念叨著兒女經。

    馮麗心里更偏向賀鴻遠他娘,可二哥和現在的二嫂上門來做客,她也只能擔起主人家的架勢,好生招待著。

    她同魏敏慧少有聯系,偶有見面也多是三年五載的,周家人過年相聚時碰一面,魏敏慧年輕時當過野戰醫院的護士,后來退了下來在家歇著,只為丈夫和兒子操心。

    這不,談起兒女經,魏敏慧言談間多是夸周鴻飛如今長大懂事了,有出息了。馮麗聽在耳朵里,總不大爽利,周鴻飛從小就是個蠻橫的霸王,完全是被慣壞了,她也沒多說什么,只道父母盼著孩子好。

    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動靜,是賀鴻遠和林湘回來了。

    客廳里幾人都循聲看去,周生淮同愛人馮麗對視一眼,心中又擔憂起來,這父子倆都是脾氣冷硬的,這會兒真要再吵起來,他們肩上的擔子不輕,必須得勸著。

    周生強盯著兒子和他那對象出現,想起下午的沖突,仍舊是不悅神情。

    馮麗出來打圓場忙招呼:“鴻遠,湘湘,吃了飯出去轉了會兒吧?快坐著歇歇。”

    周生強在腦子里快速閃過和大兒子的相處畫面,這會兒見他主動回來,又琢磨著必定是他知道下午對自己態度太差,暗暗服軟來了。

    罷了,終歸是他心里有愧,周生強先給個臺階:“鴻遠,坐下陪我和你三叔喝杯茶歇會兒吧。”

    賀鴻遠的目光壓根沒有掃過周生強,只對著三叔三嬸那頭道:“周叔,馮姨,我們吃過了,在食堂吃的,我專門送湘湘回來的,這會兒就回去了,你們歇著。”

    說罷,賀鴻遠轉身同林湘低語道別兩句,徑直走了。

    周生強被忽視了個徹底,自己說的話像是沒鉆進大兒子耳朵里,他走之前也只和他三叔三嬸告別一句,對自己和敏慧是半分沒有當晚輩的姿態。

    “這小子!”周生強的無名火蹭地又竄了起來,險些將茶盅摔在茶幾上。

    魏敏慧忙上前去勸

    一片混亂之下,林湘同周叔馮姨打了招呼就上樓去了,想到賀鴻遠腹黑地逮著機會就氣他爸一通,還挺解氣。

    周生強的假期也就半個月,他和愛人魏敏慧先是去食味食品廠看過了兒子周鴻飛,后又登島來了119部隊探望親屬,名義上是看望親弟弟一家。

    林湘琢磨著希望兩人早日離開,只是周生強參加過的戰役不少,戰友遍天下,接下來的兩天同119部隊不少旅長首長敘舊碰面,幾乎是如魚得水。

    林湘不否認他是個英勇的軍人,可著實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

    在二廠上班的時間,直到同趙主任以及幾位老資歷的工人研究起椰子水才能令林湘忘記煩心事,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邱紅霞和楊天平日里一個最愛在車間閑聊吃瓜子,一個脾氣最爆,容易擼起袖子打架,可真到了汽水生產線的問題,卻是一個比一個專業。

    趙主任安排人摘了些野生椰子下來,一排十來個全堆在車間角落,楊天手持斧頭幾下砍開三個椰子口,往幾人搪瓷盅中各倒了些。

    嘴里念念有詞:“這個是比橘子和梨子費勁兒啊。”

    趙主任自然明白,不過好東西得來不易也是有講究的。

    邱紅霞在家屬院也偶爾去摘椰子喝,不過椰子樹太高,一般人想摘一顆都費勁,要么自個兒手腳麻利爬樹上去摘,要么木棍綁上鐮刀去砍,總之都不輕松。

    這會兒捧著搪瓷缸喝上一口,那清甜又帶著絲絲涼意的椰子汁涌入口中,似乎瞬間就驅散了夏日的炎熱。

    “味兒真好!”椰子汁相較于甜膩的橘子汽水或是梨子汽水,明顯更淡,以清甜為主,口感細膩舒爽。

    車間里幾人都喝起椰子汁,無一不是認同。

    楊天砸吧著味兒,一口就全給干了,完事兒還不斷在口中回味:“其實這椰子汁真的不輸給橘子汽水和梨子汽水,現在全國汽水主要都賣的那兩個味兒,怎么也喝得有些膩了,真要喝上一口椰子汁,確實不一樣,新鮮!”

    邱紅霞和楊天是食品廠引進汽水生產線時就在的老人,經驗豐富,考慮得也周全,邱紅霞琢磨著又有些擔心。

    “不過現在誰不喜歡甜口的啊,嘴里都淡出鳥來了,糖和汽水都得甜,咱們這椰子汁兒味兒是好,可就是不夠甜,有點淡了,興許大伙兒不買賬。”

    林湘眼睛一亮,桂花姐真是說到點子上了。

    她也考慮過這個問題!

    七十年代的華國還處于物資匱乏階段,糖、油以及鹽都是限額限量的,老百姓長期吃著沒油沒鹽沒甜味兒的東西,這才會對糖果糕點或者是汽水這些味道重的東西向往不已。

    林湘吃過這個年代好些糖,糖精味道重,口感劣質,甚至是齁甜,她從后世過來自然有些不適應,可是對于嘴里沒味兒的老百姓,這樣的甜味兒倒是足夠好,真要是不夠甜還過不了癮。

    任何時代的商品都是那個時代縮影的產物,必須對癥下藥。

    她記得水果果肉榨汁碎開后便能提升果汁的顏色飽滿度和甜度。在不少汽水里普遍添加色素和香精的操作下,用這樣純天然的方式會塑造更好的口感和口味。

    像北冰洋的橘子汽水便用果肉榨汁一部分融于果汁中,不過其比例少,不算太過明顯;而椰子果肉則不同,椰肉本身就鮮嫩爽口,香甜柔軟,甜度比椰子水高出不少。

    只是一般人并沒有榨汁工具將椰肉榨成汁水,多半是喝了椰子水,直接丟棄整個椰子,會吃一些的再挖出椰肉炒菜。

    趙主任聽著還能劈開椰子將椰肉取出榨汁,當即拍板決定試試。

    二廠做事不是加班加點急功近利的,加上最近廠里汽水打著食味蝦醬的東風賣得不錯,大伙兒討論一番也沒說干就干,而是各自張羅著下班了。

    有啥事兒,明天再說!

    賀鴻遠昨天提前和林湘打了招呼,他今日有幾個會要開,不能陪她吃飯,林湘便直接下工回周家了。

    連著幾天沒在周家吃晚飯,馮姨其實也明白林湘的心思,今天見她早早回來,心里歡喜:“湘湘,今兒有好東西吃。”

    為了招待二哥兩口子,周生淮這幾日換了好幾斤肉票來,今兒更是找司務長給換了一只跑山雞來。

    雞鴨都是稀罕物,在農村是能下雞蛋鴨蛋的好家伙,輕易舍不得殺,一般家里也就節慶上舍得吃,就是周生淮家想弄一只也是輕輕松松的。

    跑山雞割脖子放血,再燒開水燙后拔毛,三斤的雞肉吃一半留一半,留起來的一半用鹽碼上風干晾曬能保存許久,另外一半切成雞塊,紅燒芋兒雞。

    九月正是芋頭成熟的時節,新鮮芋頭綿軟細密,帶著能輕易入口的軟糯口感,在紅燒雞塊的湯汁中吸得染紅了軟白的身子。

    湯汁滲透進芋頭塊的每處紋理,融于筋絡,將香味鎖住。

    跑山雞肉質緊實,紅燒入味,香氣撲鼻,加上芋頭配飯,或是用饅頭蘸著湯汁吃,一吃一個不吱聲。

    林湘嗅了嗅鼻尖,已經燒得差不多了,味道誘人。

    “馮姨,我來幫忙。”

    “你上了一天班歇著就是。”馮姨把人往外趕,“我這忙得開。”

    林湘仍舊去廚房幫了會兒忙,等端著一盆醬紅色的芋兒燒雞上桌時,卻被從外頭回來的魏敏慧搭上話了。

    魏敏慧看起來待人和善,說話也客氣有禮,但林湘心里不愿意和那兩人有什么交集,只想敷衍兩句便離開。

    就在她準備找借口去廚房時,卻聽魏敏慧道:“小林,你和鴻遠感情好阿姨明白,你叔呢就是脾氣急了些,你別往心里去。”

    林湘對她笑笑,卻總覺得這兩口子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不過她仍舊敷衍:“魏阿姨,我從不為不相關的人或事煩心。”

    魏敏慧臉上笑容僵住,長嘆一口氣道:“我明白鴻遠對他爸心里有怨氣,連帶著你肯定也不高興,不過親父子哪有隔夜仇,鴻遠心里過不去那道坎,你是他對象,最好還是幫著勸勸。”

    林湘驚訝:“魏阿姨,您的意思是讓我勸鴻遠和周二叔修復關系?”

    魏敏慧點頭:“鴻遠他爸心里一直是覺得愧對鴻遠的,如今事情過去這么多年,這親父子倆能和平共處些,就是親近地說上兩句話也是好的。都說家和萬事興嘛,你是他對象,多在中間勸勸總是好的。”

    林湘幾乎快氣笑了,她收斂著明媚眉眼,轉而嚴肅著神情道:“魏阿姨,在陳年往事里受到傷害的鴻遠和他娘,任何人都沒資格去質疑他的決定,他是我對象沒錯,但是我更加支持他作為一個有思想有性格能怒能怨的人,選擇不去原諒。”

    魏敏慧沒想到這小姑娘看著斯斯文文的,竟然是個油鹽不進的,當即也沒再多說什么。

    一餐晚飯,周生淮在老戰友家沒回來,魏敏慧匆匆吃了幾口便離席回屋歇著。

    林湘一口香噴噴的鮮嫩雞肉,一口軟糯綿軟的芋頭,吃得別提多自在。

    就是可惜今天賀鴻遠沒過來,沒享到口福。

    晚飯后,林湘同周月竹在家屬院里晃悠片刻,見天邊烏云密布,風勢漸大,像是要下雨了。

    兩個姑娘快步回到家中,不多時,周生強也從119部隊首長家回來了。魏敏慧從屋里出來和丈夫說了會兒話,沒多久,周生淮便同三弟談起返程事宜。

    周生強和魏敏慧準備后天離開,周生淮于情于理還是挽留一番:“二哥,你們好不容易過來一趟,不再多待幾天?”

    周生強擺擺手,臉繃得嚴肅:“留著也是礙眼,那小子見一次就氣我一次。”

    周生淮對這父子倆的事情不能太過參與,否則就是左右為難,他道:“鴻遠性子也是軸的,這點像你。”

    “確實像我。”周生強不能否認,鴻遠比鴻飛像自己。

    眾人寒暄一陣,馮麗也象征性地挽留二哥二嫂兩句,最后作罷提起明日在家吃頓豐盛的晚飯,好好踐行。

    周生強意有所指,仍是不死心般對三弟道:“明晚你叫那小子來吃頓飯,總不能我過來一趟,一頓飯都不吃吧?”

    再是如何,他也上了年紀,不談原諒不原諒,能和大兒子一塊兒吃頓飯也算沒白來這一趟。

    周生淮無法,隔日就上部隊叫上侄子晚上來家里吃飯,只是他早有心理準備,畢竟他太了解侄子的脾氣了。

    果不其然,賀鴻遠嗤笑一聲:“叔,您原話告訴他,等他走了我就上您家里吃飯,天天去。”

    周生淮:“”

    真是奔著氣死親爹去的。

    周生淮委婉地替侄子找了個借口轉告二哥:“二哥,鴻遠他工作忙,走不開,今晚來不了。”

    “他肯定是不想來。”周生強哪里不清楚自己兒子的性子,這話必然是三弟編的借口,“他沒說我好話吧。”

    周生淮沉默以對,只覺得此刻竟然是比在部隊加班加點處理公務還要難熬!

    幸好二哥沒再深究,也沒準備上部隊質問去。

    作為二哥和二嫂離開前的一頓晚飯,周生淮兩口子備得豐盛,飯桌上倒也其樂融融。長輩們說著話,林湘和月竹兩個晚輩基本只需要吃,倒也樂得悠閑自在。

    只是飯后,其他人各自忙碌之際,她竟然被周生強單獨叫住,讓她上書房來一趟。

    林湘自然可以選擇不去,賀鴻遠特意叮囑她,不用給周生強任何面子,也別拿他當自己父親,不過林湘有些好奇,這人突然找上自己是為什么。

    書房里點亮著昏黃的燈泡,周生強負手而立,聽到動靜才轉身看向林湘。

    眼前的小姑娘青春明艷,模樣確實好,是招小年輕喜歡的樣貌,可惜家世太差,周生強就是覺得對大兒子有愧,才執意要為他安排更好的婚事,也算是補償。

    “林湘同志。”周生強聲音渾厚,中氣十足,此刻在封閉的書房里更顯得嗓音雄渾有力,帶著令人不由自主仰視的震懾力,“我和鴻遠娘倆情況復雜些,如今只想多彌補他,你也知道鴻遠年紀輕輕就提拔上了團長,前途無量,以后不管是有我多打點關照,還是結門好親事對他來說都是受益頗豐。我知道你和他是我爹那時候定下的娃娃親,不過那些到底是封建習俗封建習俗害人不淺,我不希望鴻遠也重蹈覆轍,為了個娃娃親約定就草率地結婚。你的家庭情況也復雜,父親是西豐市機械廠工人,母親病逝后二婚娶妻,你來這里不容易我明白,可是種種看來你們兩人確實不合適,等你們婚約解除了,我讓你周叔馮姨幫你張羅門好親事。”

    周生強擅長心理戰,在戰場上便能攻訐敵人心理,此刻面對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更是使出殺手锏:“你應該也不愿意看到鴻遠和你結婚,最后因為你影響以后的前程吧。”

    林湘安靜地聽周生強說完一番長篇大論,通篇下來無非就是告訴自己,她配不上賀鴻遠,希望她識相點滾蛋,最后打了一巴掌再給顆棗,說要替自己張羅好親事。甚至還使出道德綁架的手段,暗示自己會影響賀鴻遠以后的前程。

    她現在真是明白了,當年的賀大娘背負了如何的打擊和壓力,那樣淳樸的人怎么可能玩得過這個老狐貍。

    “周首長。”林湘淡淡開口,面上甚至帶著絲絲笑意,令周生強略感意外地瞇了下眼,“鴻遠那日說的話很對,他不會在意不相干的外人的意見,所以我的想法也是一樣的,我們的事情不牢周首長操心。”

    完全無視自己的話,直接了當地將自己排除在外,周生強瞬間升起怒火:“林湘同志,我是鴻遠的父親!他的婚事我怎么不能操心?”

    林湘輕笑一聲:“周首長,您當年拋妻棄子另攀高枝的時候怎么不記得您是鴻遠父親,想為他們娘倆操心?如今鴻遠被賀大娘辛辛苦苦拉扯大,爭氣了,有出息了,成了個人人夸贊的團長,您就想起來還有這個兒子,想認回這個兒子?可能嗎?”

    周生強被親兒子怒懟,他認了,可是這個林湘是個什么人,她憑什么!

    怒不可遏的周生強咆哮開口:“林湘!你你好大的膽子!這么跟長輩說話的!”

    林湘梗著脖子直視著威嚴憤怒的中年男人,將心中不快傾吐:“周首長,您位高權重,就算以后報復我,我也要說!您對不起賀大娘,對不起鴻遠,過去的歲月里已經給他們造成了無法磨滅的傷害,時至今日竟然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他們面前,您是覺得愧對他們想要彌補他們嗎?不是!根本是您自己自私,想來摘桃兒,根本是您自己心虛,想用鴻遠不需要的彌補來安慰您自己,從而在心理上自己原諒自己!您做的這些,究竟是真的為鴻遠好,還是急切為您如今不安的內心尋找一個出口,只有您自己知道。”

    周生強被林湘輕柔一字一句重重地砸到身上,寬厚高挺的脊背似乎都有些承受不住,他手微微顫抖著,指著林湘道:“你你”

    林湘平復下心情,淡然開口:“周首長,我剛剛不是以鴻遠對象的身份說的,只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說的心里話,但凡有點良知的人聽說了這件事,都會認同我的話。”

    她頓了頓,沖動又不管不顧地抒發了心中惡氣,最后扔下一句:“對了,我和鴻遠馬上就要結婚了,不過恕我們不能邀請您參加,畢竟誰都不希望結婚酒席上有令人不愉快的人或者事。”

    “你怎么說得出這種話”周生強被林湘的話扎得心口鮮血淋漓,怒而狂吼。

    只是他一句話沒說完,卻突然聽到砰的一聲巨響。

    書房木門被人一腳踹開,一抹白色軍裝出現。

    賀鴻遠面沉如水怒視著周生強,走近林湘一把將人攬在身后:“周生強,你快滾回你的部隊去,永遠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那敵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待生父,也不像是在看待一個陌生人,而是實實在在的仇人。

    就是一眼,已經深深地刺痛著周生強,仿佛在剛剛鮮血淋漓的心口再捅了一刀。

    林湘被賀鴻遠拉著手快步往外去,因為憤怒,男人的步子邁得又大又快,像是帶起了一陣風,林湘壓根跟不上他的速度,整個人踉蹌一下,直直撞倒在男人后背。

    賀鴻遠被這一撞才喚回心神,無人的家屬院角落,一棵茂盛的椰子樹下,賀鴻遠猛地回身,一把將林湘攬入懷中。

    男人的手臂修長,似是蒼鷹展翅,緊緊包裹著自己,他雙臂收得緊而有力,帶來十足的安全感。

    林湘抬手環上他勁瘦的腰身,也回抱以自己的力量。

    埋在胸口的聲音飄出:“我剛剛把你把那個人罵了一頓。”

    罵了自己對象父親這種事,說出去總有些心虛。林湘還是被傳統觀念浸潤的青年。

    “罵得好!”賀鴻遠卻沒有半分猶豫,稍稍松開手臂,退開身子低眸看著林湘,“他活該被罵,你罵得解氣!”

    林湘壓下心頭那點兒異樣,轉瞬笑眼盈盈:“嗯,我幫你罵的!可太氣人了。”

    懷中女人呢喃,聲音軟軟糯糯地隨著清涼的微風飄來,賀鴻遠從一開始聽到周生強怒吼像是要罵林湘的憤怒中漸漸冷靜下來。

    他的林湘可有本事,氣人的功夫比自己還厲害。

    賀鴻遠低頭在她在唇上貼了一下。

    林湘剛剛還心緒起伏澎湃,哪成想這男人瞬間就抽離出來,林湘推了推他,又心虛地往四周看了看,見著四下無人才松了一口氣。

    幸好周生強明日就要離開,他走了對賀鴻遠才是好事,不然他只要出現就是在反復地撕扯開賀鴻遠心底的傷疤,血肉模糊,永遠難以痊愈。

    想著此刻擁著自己的男人昏暗的童年,被影響一生的悲劇,林湘心頭泛起陣陣心酸,她仰頭看著已經用了十多年時間修煉地似乎無堅不摧,在旁人眼中剛硬堅強不近人情的男人,卻只覺得心疼。

    “你”林湘想要安慰他一句。

    卻聽到頭頂男人深沉的嗓音,帶著幾分戲謔:“你剛剛說的是不是真的?”

    林湘愕然:“說的哪句?”

    她剛剛一氣之下懟了周生強好多句,一時并不清楚。

    賀鴻遠提醒她:“最后一句。”

    林湘在腦海中回憶,自己和周生強說的最后一句是,她為了再氣他,直接瞎編說道——我和鴻遠馬上就要結婚了,結婚酒席不請他。

    各種情緒迅速退散,此時的林湘只剩下亂說話后的羞惱,怎么就被賀鴻遠聽見了!

    她小臉發燙,在黑夜下泛起紅暈,試圖辯解:“其實我是為了”

    “不管你是為了什么,我都當真了。”賀鴻遠眼底鋪滿笑意,像是準備直接耍無賴,“你親口說的我們要結婚了,不能抵賴。”

    林湘一愣,仰頭注視著月色如水下,男人鋒利的棱角似乎柔和了許多,眼眸溫柔似水,往日冷漠的鳳眼中此刻只有自己的身影。

    她揚起唇角,如春風化雨般笑開,明媚燦爛似春光乍泄,喃喃道:“那你得向部隊申請一棟風景好,面朝大海的房子,記得還要選個周圍鄰居好相處的位置,不然要是遇到何芬和李團長那樣的就遭罪了,到時候我們搬進去還要買好看的家具”

    林湘絮絮叨叨地呢喃,賀鴻遠只安靜地聽著,聽著聽著嘴角也噙著笑意。

    “好,都聽你的。”

    第44章  海景房!(修)

    周生強和魏敏慧于次日清早離開。

    天蒙蒙亮之際, 兩人站在119部隊大門外同周生淮與馮麗周月竹告別,不管二哥在婚姻中的是是非非,周生淮和他到底是親兄弟, 尤其還是從小到大被護著長大的, 此刻仍是多有不舍與感慨。

    小時候成天在一塊兒, 后來兩人分屬不同軍區,基本都得相隔好幾年才能見上一面,隨著年齡增長, 千頭萬緒紛紛涌上心頭。

    “二哥,下回我們去西北軍區看你。”周生淮頗為感慨。

    周生強拍了拍三弟的肩膀, 臉上難得地流露幾分滄桑神色:“嗯, 總有機會見著的。”

    另一邊,馮麗帶著閨女月竹和二嫂話別, 無非是說些客氣的場面話,直到魏敏慧提起兒子:“現在鴻飛也在金邊市, 離你們不算太遠,我說過他等工作沒那么忙了就上島來看望三叔三嬸, 到時候還得麻煩你們多顧著些鴻飛。”

    “那感情好啊,我也好幾年沒見過鴻飛了。”馮麗心里不太待見那個頑劣不堪的侄子, 可嘴上還是得應好,“你和二哥放心,讓鴻飛有什么事兒就來找我和他三叔, 都是一家人, 肯定得幫襯著。”

    幾人寒暄幾句, 快到出發的時候, 周生強仍不死心般望了一眼部隊大門

    兒子是知道他今天一早就要離開的,可119部隊大門筆直幽深的青石路面卻始終沒有出現那道熟悉的身影。

    周生淮心知二哥還在渴盼什么, 卻也知道鴻遠的性子,只能安慰道:“二哥,走吧,我送你和二嫂上船,不然得耽誤時間了。”

    船舶再次在海面航行,于碧波中輕搖輕晃,漸漸走遠。

    岸上,周生淮同妻女目送著親人離開,轉頭看著自己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終究是忍不住感慨:“也不知道二哥會不會后悔當年”

    馮麗打斷丈夫的話:“都過去這么多年了,哪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依你二哥的性子,再來一次他必定還是會那么做。”

    周月竹聽著父母的話,忍不住插嘴:“媽說得對,要是堂哥現在沒出息,二叔會那么想認他嗎?怕不是恨不得別沾上任何關系呢。”

    “你”周生淮瞪閨女一眼,揚了聲音,語氣卻不算嚴厲,“大人的事小孩兒別插嘴。”

    周月竹:“”

    煩人!

    周生強和魏敏慧離開的事情,賀鴻遠與林湘自然知道,林湘和人是實打實地非親非故,又在工廠工作著還落個清靜,而賀鴻遠更加不會去送。

    周生強和魏敏慧在周家住下的幾日,賀鴻遠愣是再沒上門吃過飯,結果兩人一走,當天下午,賀鴻遠就拎著一袋子花甲和對蝦以及一斤高粱飴上門了。

    馮麗哭笑不得,侄子真是說到做到,就要等他爸走了再上門來吃飯。

    “鴻遠,怎么拿這么多東西過來。”馮麗匆匆一撇,有吃的不談竟然還有一斤糖。

    “馮姨,我和湘湘準備結婚了,先給你們散點糖。”畢竟從林湘來到金邊市來到浪花島,也是多虧了周家人照顧。

    馮麗倏然驚喜,眼睛都睜大了幾分,拔高嗓音幾乎是喊出來的:“哎呦,你們要結婚了!那是大好事兒啊!”

    等周生淮隨后從部隊回來,馮麗忙上前分享這天大的好消息。

    周生淮瞧著比馮麗鎮定些,只是眼眸中閃爍著驚喜與贊許的光:“好,鴻遠也早到了成家的年紀,喜事該辦了。”

    賀鴻遠和林湘決定結婚,周月竹成了最興奮的那個。

    晚飯后,她似乎比當事人還著急,圍在母親身邊翻看老黃歷:“媽,這個日子好不?這上頭不是寫著宜嫁娶嗎?哎哎,那這個呢!好像也不錯!”

    沙發另一邊,林湘和賀鴻遠坐在一處,打量著馮姨和月竹正替兩人挑選著好日子的備選,而周生淮則是叮囑起侄子以后要擔起的責任:“鴻遠,你在部隊上處處表現出色,不過那是對戰友對士兵,這樣的性子可行,以后有媳婦兒了,可得對小林好點,別動不動板著臉啊。”

    周生淮其實有些擔心侄子,鴻遠在他眼皮子底下也有好些年頭了,那性子真是又冷又硬,為了侄子以后的生活,他必須得提前敲打兩句,可別結婚后這小子的硬脾氣把媳婦兒氣個好歹,到時候少不得鬧出動靜。

    林湘聽著周叔的話就想笑,她仔細回憶,兩人自打在一起,似乎沒見過賀鴻遠對自己黑臉,說是那么偏執冷漠的性子,有時候卻恰恰相反。

    她壓著嘴角笑意看向身邊的男人,低聲揶揄:“賀鴻遠同志,聽見沒有,以后你要是欺負我,我得找周叔和馮姨做主。”

    周月竹聽見這話,蹭地跳起來:“還有我,堂嫂,我也給你做主!”

    賀鴻遠被眾人一番打趣,絲毫不見羞惱,反倒是笑意正盛:“月竹,有你什么事兒?”

    還沒大沒小起來,也不知道誰是哥,誰是妹。

    周月竹捏緊拳頭:“哼”

    說定婚事,林湘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她做了一個夢,夢里在孤兒院的自己看著有小朋友被人收養領走,還有小朋友被親生父母找上門來帶回家。

    小林湘很是羨慕,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她也想有一個家。

    可是她沒等到自己有一個家

    直到,小林湘失望地轉身離開時,突然被一道略顯稚氣的男孩兒聲音叫住,她回頭一看,那是個約摸十歲的小哥哥,穿著打了好些補丁的衣裳,寬大的衣袖中露出瘦弱的手臂,他朝自己伸出了手,問道:“走,一起回家。”

    次日,天邊泛出魚肚白,林湘揉著朦朧睡眼醒來,回想著夢里陌生的小男孩兒,又覺得有些眼熟。

    那眉眼,那臉型,活脫脫就是賀鴻遠小時候!

    吃過早飯去到食品廠,林湘向辦公室幾人公布了喜訊,趙主任激動地帶著馬德發和孔真真又拍了拍掌,屋子里霎時響起熱烈的掌聲。

    “小林和賀團長要結婚了,可喜可賀啊!”趙主任大方,“哪天辦酒,到時候給你放一天假。”

    林湘笑意盈盈:“還沒定,馮姨替我們看了三個不錯的日子,等中午我們給鴻遠他娘打電話,讓他娘選吧。”

    孔真真贊同:“是這個理兒,讓你婆婆選,她也高興!對了,賀團長他娘好相處不?”

    女人和男人的關注點不一樣,孔真真一下就關心起林湘未來的婆媳問題了,畢竟這可是大事。

    林湘點頭:“很好相處,賀大娘對我可好。”

    孔真真羨慕:“那挺好,你是個有福氣的。”

    馬德發則翻閱著手邊詩集,聲情并茂地準備開腔:“不如我替你們朗誦一首詩歌以示慶祝”

    孔真真和趙主任異口同聲打斷他:“你可消停點兒吧。”

    馬德發:“”

    林湘笑得眉眼一彎。

    生活上的喜事瞬間傳遍二廠,尤其是二廠人人八卦,林湘準備去車間幫著研究椰子汁時就被一路打趣。

    “小林,恭喜哎,賀團長有本事,跟你可配!”

    “你們啥時候辦酒啊?”

    “記得給咱們吃喜糖啊~”

    林湘一一應下,雖說還沒結婚,可那份喜悅似乎已經蔓延開來,提起來都是歡喜的。

    走到車間內里的屋子,林湘收斂起笑容,與趙主任和邱紅霞楊天一塊兒品嘗重新準備好的椰子汁。

    汽水生產線設備龐大復雜,分為原材料處理設備、調配設備、罐裝設備、封口設備和冷卻設備。

    這次處理椰子,需要人工劈開椰子刮下椰肉,再將椰肉全部置于原材料處理設備中的榨汁攪拌設備中,柔軟細嫩的椰肉呈奶白色,在飛速地榨汁攪碎后漸漸變為奶白色的液體,質地較為稠密,似舒爽的綢緞般鋪開,就連空氣中都飄散著香甜氣息。

    單獨提取出的椰子水混合上椰肉汁再配比水和少量糖,重新調配出的椰子水顏色乳白,香氣濃郁卻不覺劣質,裝在玻璃瓶中吸睛又特別,就是比黃色汽水也絲毫不遜色。

    幾人都喝上小半盅,搪瓷盅剛送到嘴邊便是滿滿香甜氣息撲面而來,入口更是有勝于汽水的厚重感與稠密感,香軟綿密,清香四溢,帶著純天然的甜味與口感,令人眼前一亮。

    “這味兒比直接喝椰子水香啊!”邱紅霞意猶未盡地砸吧嘴,只覺唇齒留下,“又香又甜!”

    加入椰肉汁的椰子水在顏色、質地、口感和口味上都有了些許變化,于清甜清淡的底色上升級成更為亮眼和引發味覺吸引力的香甜。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做法沒有絲毫的劣質和粗糙感,以原汁原味的純天然豐富了層次。

    趙主任還是第一次喝到這樣的椰子汁,當即就拍板:“這味道好啊!肯定好賣!比橘子汽水都不差的。”

    林湘回想椰子確實是各類飲品的經典點綴,這天然的香甜味道很難不誘人:“趙主任,椰肉汁、椰子水和純凈水以及白砂糖的比例還得再研究研究。”

    “對,比例不同味道區別也大。”趙主任如今是滿心滿眼鉚足勁干,立刻讓楊天和邱紅霞監督試試不同比例的椰子汁。

    椰子汁的調配比例需要時間,上午的工作結束,林湘火速去食堂吃了飯,這便出廠與賀鴻遠匯合去。

    兩人商量著今天中午去郵局打電話給賀大娘。

    結婚這樣的大事,自然得抓緊通知當娘的。

    幾經周折,通過生產大隊社員的通知,賀大娘匆匆趕來,等了片刻終于在三分鐘后再次接到了兒子的電話。

    賀鴻遠是個惜字如金的主,擅長少說多做,他和親娘談話也言簡意賅:“娘,我和湘湘準備結婚了。”

    一句話就像是扔下個重磅炸彈,激得賀桂芳臉上的笑容掩藏不住,一個激動就拍了一把桌子:“好啊!結婚好!要不是你磨蹭,你倆早辦酒了。”

    賀大娘還埋怨兒子當初推三阻四的,要是他識相點,當初林湘剛去金邊市,要不了多久都能直接結婚的。

    賀鴻遠不置可否,沒和親娘較勁,只低聲認錯:“是,是我的毛病。”

    娘倆的對話就這么兩三句,賀大娘嫌臭小子三棍子打不出悶屁,忙讓他將聽筒交給林湘。

    張口就是親親熱熱的:“湘湘啊,鴻遠沒欺負你吧?他要是敢欺負你,你就跟大娘說不對,都能改口叫娘了!”

    林湘在電話這頭紅了紅臉,活了兩輩子,還是第一次叫娘呢,她輕聲道:“知道了,娘,他要是欺負我,我肯定告狀。”

    說話時還特意睨了身邊的男人一樣,活像是找到了靠山似的。

    電話費昂貴,兩邊也沒閑話家常,賀大娘聽說馮麗已經看了黃歷備選了三個日子,跟著算了算,當即就替兒子和準兒媳敲定了婚期,下個月三十,到時候她提前些時日過來,得親眼看著兒子結婚。

    臨掛電話前,賀大娘快速說起一堆結婚需要準備的東西,這種事情都是越琢磨越麻煩,一籮筐地說不完,當即又對兒子叮囑道:“我找李會計幫我寫封信過來,你自己把東西都先備著。”

    賀鴻遠在結婚儀式這方便連個新兵蛋子都不如,自然是老老實實聽指揮:“行,按您說得辦。”

    電話打完,婚期一定,兩人匆匆分開又各自回食品廠和部隊去,賀鴻遠忙著交結婚報告上交組織,林湘則是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又一頭扎進椰子汁的調配工作中。

    下午上工時間,林湘隨趙主任去了車間辦公室內再次嘗試了六種不同比例的椰子汁,分別在椰肉汁、椰子水、純凈水以及白砂糖四個唯獨進行了比例調整搭配。

    林湘這輩子都沒有一口氣喝到過這么椰子汁,嘴里那股香甜勁兒似乎都散不去了,直到喝水快喝飽了。

    幾人全部品嘗完選出兩款配比的椰子汁猶豫不決,似乎區別不大,只在白砂糖與椰肉汁的含量上有些微區別。

    最終還是林湘提議:“干脆讓車間所有工人也試試,咱們搞個投票。”

    生產出的試驗品椰子汁分發到工人們手中,大伙兒還沒見過這么乳白色的果汁呢,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顏色漂亮,雖說是白色,可奶白奶白的瞧著十分柔和順眼,并不會產生刺激感,情不自禁就會令人心生好感。

    再一口飲下椰子汁,那令人驚艷的純天然的香甜味道瞬間充斥著口腔,帶來奇妙的味覺沖擊。

    車間工人們忍不住將試喝的椰子汁一飲下肚,回味無窮時投了票。

    林湘親自統計了票數,出于時代特色,果然工人們還是更喜歡椰肉汁配比稍重的椰子汁,顏色更為乳白吸睛,香甜氣息也更重。

    畢竟是缺衣少食的年歲,自然得嘴里有味兒。

    如此,二廠的椰子汁便也定下了配比。

    二廠車間里熱鬧起來,大伙兒生產慣了橘子汽水,看著倉庫里成堆成堆的橘子和梨子,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堆上許多的椰子。

    想從樹上將那硬邦邦的大家伙摘下來都不容易,更別提還得費勁地開口,有人就發愁。

    “以后咱們真要是產椰子汁,得多費勁啊?不會讓我們天天爬樹摘椰子去吧?”

    “然后一人掄著把斧頭砍椰子口?”

    腦補著這樣的畫面都令人忍俊不禁,車間工人們一個個笑開了,那還是國營廠工人嗎?分明是國營廠工猴!

    “生產都不說,這個真的能賣出去不?剛剛嘗了嘗是挺好喝,可是現在外頭都是賣橘子汽水的,咱們這個”有人擔心哪,就怕大伙兒費了力氣和心思最后全白費。

    畢竟如今全國的汽水市場上以橘子汽水為主力,另有梨子味、桃子味、荔枝味等分庭抗禮,唯獨這個椰子味罕見。

    市面上沒見過,可能是驚喜,也可能是驚嚇。

    邱紅霞磕著瓜子漫不經心道:“這是小林出的主意,提議咱們廠試著產椰子水兒來賣。”

    剛剛還憂心忡忡的工人們聽到這話瞬間變臉:“小林說的啊,那肯定行!”

    “小林有本事的嘞,聽她的準沒錯!”

    “我也覺得這椰子水有搞頭!”

    二廠這頭風風火火準備著椰子水樣品,119部隊這邊,賀鴻遠也準備著將結婚報告上交。

    楊旅辦公室。

    賀鴻遠將手里一頁單薄的紙張遞了過去,楊旅心里琢磨這幾日沒有需要賀鴻遠交上來的報告,手里接過那頁紙隨意一掃。

    嚯,眼睛瞬間就瞪圓了!

    對于遲遲沒有成家的愛將,楊旅是著急的,偏偏賀鴻遠這小子一向油鹽不進,尤其是對各路女同志敬而遠之,著實令人頭疼。

    現在這人居然打結婚報告交上來了!

    “賀鴻遠同志,你這回可是聽了組織的號召啊。”楊旅一臉欣慰。

    組織號召要幫助軍人同志解決個人問題,組建家庭,賀鴻遠難得上道了。

    賀鴻遠同旅長敬個禮:“楊旅,我一向聽指揮聽安排,服從命令!這結婚報告正常走流程好像得一個多星期?我這份能加急嗎?”

    楊旅:“”

    楊旅嘴角一抽,內心暗暗數落,也沒見你之前這么聽話這么著急啊!

    作為過來人的楊旅也沒為難他,畢竟自己這位愛將還是頭一回催促批示結婚報告的進度,他揮手趕人:“誰能卡你這個不成?等你對象的身份調查一過,我馬上給你簽字!”

    賀鴻遠容光煥發,行至辦公室門口又朝旅長敬禮示意,一身挺拔如松:“謝謝旅長!”

    楊旅看著愛將離去的背影,回神垂頭盯著桌案上的結婚報告,名字欄的賀鴻遠,申請結婚對象林湘,不禁嘖嘖稱奇,要是擱三個月前,哪里能想到賀鴻遠就要申請結婚了。

    當初自己侄女孟菁看上賀鴻遠,追著人好些年,還纏著自己兩口子幫忙做媒,可是婚嫁大事,哪里是能勉強的哎。

    傍晚回到家,楊旅脫下軍裝外套掛在衣架上,轉頭就和愛人說起這事兒。

    “你猜我今天收到誰打的結婚報告了。”

    丈夫故弄玄虛,田桂菊一怔,旋即好笑道:“還能是誰?肯定是你們旅里哪個戰士唄。”

    楊旅繼續賣關子:“是一個你想不到的人。”

    “賀鴻遠?”田桂菊條件反射就是這人。

    “是,沒想到我終于也能收到這小子的結婚報告了。”

    夫妻倆坐在沙發上談起這事兒,田桂菊仍舊感慨:“小賀以前脾氣多倔啊,給他介紹哪個女同志都不答應,好些小姑娘圍著他轉,他也都打發了,就是咱們菁菁”

    想起上回自己和愛人將賀鴻遠叫到家中吃飯,本意想做媒幫兩個年輕人一把,看能不能替孟菁了了心愿,畢竟男才女貌的,看著還挺般配,誰知道小賀壓根不解風情,就連送孟菁回醫院都不愿意,直截了當拒絕了。

    這性子真是,絲毫不知道保留一份面子,太直了。

    現在沒想到賀鴻遠也打結婚報告了,部隊里瞧著最不可能結婚的人也要結婚了。

    田桂菊想起賀鴻遠對象林湘,自己和她淵源不淺,畢竟當初何芬鬧出那一串幺蛾子,還是她最后處理解決的。

    “賀鴻遠那對象在你們廠工作,人怎么樣?”楊旅已經安排人調取林湘的詳細資料,畢竟是軍人的對象,尤其是還是個軍官,對于對象都要進行身份核查。

    再者,他自己也好奇。

    “小林人不錯,模樣好,學歷高,更重要的是,在我們廠里辦了好幾件漂亮事兒!”田桂菊提到這兩個月的事,說起來那是滔滔不絕,從二廠的汽水講到了一廠的蝦醬

    一直講到孟菁從醫院回來。

    “這樣看來,賀鴻遠的對象林湘同志人品是不錯的,各方面也挺靠譜,等她身份資料核查沒問題,我就抓緊把他們的結婚報告批了,省得這小子著ji哎,你推我干什么?”

    楊旅正說著話呢,突然被愛人推了一把,打斷了話頭。

    田桂菊瞪他一眼,朝他使個眼色,立馬看向剛剛從醫院下班回來的侄女:“菁菁,下班啦?快進屋喝口水,我燉著魚湯呢,一會兒就能吃飯了。”

    孟菁自然聽見了姑姑姑父的對話,她神色如常:“賀鴻遠和林湘要結婚了?”

    田桂菊心中暗道壞了,只能悻悻承認:“是,菁菁,你也別難過咱們軍區還有很多優秀的軍人,讓你姑父再給你介紹一個。”

    楊旅本也沒打算在侄女面前提起賀鴻遠即將結婚的事,畢竟孟菁癡戀賀鴻遠好幾年,這消息傳到她耳朵里,多打擊人啊。

    剛想開口安慰幾句的楊旅剛張了張嘴,就見孟菁不甚在意地回屋放包,順便說道:“哦,那挺好的啊,瞧著他們挺般配的。”

    田桂菊和楊旅目光相接,彼此都從對方眼神中讀出了幾分驚訝。

    侄女這是怎么了?賀鴻遠結婚她竟然一點反應沒有?

    孟菁回屋將布包隨手扔到椅子上,自個兒坐在床邊發呆,腦子里出現的并不是自己喜歡多年,又即將結婚的賀鴻遠,反而是另一個很可惡很惹人厭的混蛋!

    努力將蔣正豪的影子從自己腦海中趕了出去,孟菁起身去廚房幫姑姑準備晚飯。

    賀鴻遠打結婚報告一事幾乎是以燎原之勢在119部隊傳開了。

    最為驚訝的當屬張華峰,他萬萬沒想到,幾個好兄弟里,自己竟然落后了,賀鴻遠那丫居然能比自己先結婚!

    “衛軍兒,你說說怎么可能啊!”張華峰早早就渴望結婚,和賀鴻遠那個視婚姻如洪水猛獸的人不一樣,現在敗給賀鴻遠令他難以接受。

    姜衛軍發笑:“行了,你死心吧,人就是比你先打結婚報告,你輸了。”

    張華峰:“”

    罵罵咧咧。

    偏偏賀鴻遠這個毒舌的還往自己心口插了一刀:“等我結了婚,到時候可以給你傳授準備彩禮還有三轉一響的經驗。”

    張華峰:!

    真是顯得你!

    ——

    臨近下工時間,從119部隊傳出的聲名赫赫的賀團長要結婚的消息也飄到了食品廠這邊,畢竟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加上賀團長引人矚目,他對象更是近兩個月在食品廠頻頻出名的林湘。

    待林湘同趙主任一塊兒上一廠黃廠長辦公室送上椰子水樣品和申請增加新口味果汁的報告時,一路上都被人打量。

    一廠工人們早認得林湘,尤其是對于這么個頗有本事的人才,總覺得這是自家人,是一廠的,下個月就能回來,所以格外熱情。

    “小林啊,聽說賀團長都打結婚報告啦?恭喜啊!”

    “我早就說了,你倆相配得很!”

    對于種種好意,林湘自然照單全收,一路應著好才勉強逃出熱情工人們的包圍。

    趙主任在一旁咂摸:“哎,小年輕就是好,想想我結婚的時候,喲,都二十多年前了。”

    說著話,趙主任摸了摸腦門,那時候自己頭發還挺茂密呢。

    哎!

    兩人敲門后進入廠長辦公室,剛進屋就聽黃廠長正埋怨人:“這老秦真是給了臺階都不知道下,死要面子活受罪,非不回來!”

    尤秘書勸慰道:“看來秦主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

    黃廠長怒哼一聲,眼見二廠的兩人過來,倒也沒再提蝦醬車間的事。

    他的注意力被林湘手里的一瓶乳白色玻璃瓶液體吸引。

    119食品二廠生產的汽水全都統一裝進印有119汽水字眼包裝的玻璃瓶中,可是以往里面裝的都是橘黃色的橘子汽水,他不解道:“這瓶里裝的什么?怎么瞧著這么白。”

    乍一看跟牛奶似的,奶白奶白的,還有著絲綢般的質感。

    七十年代的牛奶是精貴東西,有錢都買不到,基本只有機關單位的干部、高級教師、科研人員或者是在醫院開到證明的孕婦與病人才能買上。

    黃廠長是少有能喝牛奶的家庭,那味兒香啊,醇厚又濃郁,在嘴里回味無窮似的。

    “廠長,這是椰子汁!”趙主任趁熱打鐵,忙送上報告,“我們廠準備增加個新口味的汽水,就賣這個椰子汁。”

    黃廠長聽著這話,又手捧著報告一掃,疑惑道:“就那外頭樹上的椰子里的水?這能拿去賣?”

    不是他有偏見,雖說海寧市有許多的椰子,可一棵棵樹長得老高了,想把椰子弄下來都費勁,更別提那椰子硬邦邦地跟個球兒似的,想喝到里面的水也費勁,現在還想把椰子水裝瓶里拿去外頭賣?

    林湘笑了笑,將廠長的疑惑一一解答,畢竟二廠內部已經提前考慮過這些問題:“廠長,椰子樹野生野長,還替咱們節省成本了,不像產橘子汽水還得去收購橘子,這是其一;至于如何獲取原材料我們也想好了,初期嘗試可以雇人去采摘,我們只管收椰子,這筆成本不會高于收購橘子的錢。”

    趙建軍緊跟著給林湘使個眼色,示意她將椰子水送過去:“廠長,您先嘗嘗這味兒,保管好喝!”

    廠長被這兩人一唱一和地說得也遲疑起來,干脆就先嘗嘗味道。

    玻璃瓶里的乳白色椰子汁順著他仰頭的角度,爽滑地涌上口中,絲絲細膩的汁水再經由喉嚨一路往下,帶著香甜氣息逐漸充斥著食管。

    黃廠長覺得這椰子水簡直跟牛奶似的,與市面上流行的橘子汽水不一樣,那口感更綿密爽滑,又多了幾分厚重,也不似橘子汽水那般過于甜膩,反而回味著一股清甜香氣。

    他砸吧砸吧嘴,喝完一口后,口中仍有余香留存。

    真是特別!

    “這味道還真挺不一樣。”黃廠長知道椰子水里必然是添加了些別的,與砍開口后的椰子水有一些區別,更適合裝進瓶中售賣。

    趙建軍聽著廠長這話便來了信心,忙著贏得指示:“那廠長,這事兒能成不?我們二廠汽水線簡陋您也是知道,一直就產那么幾種味道的橘子汽水,現在要是能把椰子水賣起來,肯定就好起來了。”

    黃廠長不吃他這一套,事出突然,還得商議:“東西留下,這事兒還得開會研究研究。”

    林湘心下了然,大型國營廠就是這樣,想做什么事,走流程是必不可少的,再快速都得耽誤好一陣功夫。

    不過她有信心。

    將開發椰子水的事匯報完,林湘和趙主任準備離開,距離下班還有半小時,他們回二廠收拾會兒差不多就能迎接下班了。

    后天是星期天,賀鴻遠和她商量好要進城去百貨大樓采買結婚用品,兩人可有的忙。

    只是剛走到門口,林湘卻突然被廠長叫住,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趙主任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喜滋滋下班去了。

    “廠長,是剛剛的椰子汁還有什么問題嗎?”林湘最煩領導在下班前突然找來,這不是影響下班嘛!

    黃廠長擺擺手:“不是椰子汁的事兒,是蝦醬車間的事兒。”

    林湘愕然:“蝦醬車間怎么了?”

    據她所知,上回的中秋蝦醬打了食味食品廠一個措手不及,到現在他們也沒再弄出什么大動靜,暫時被119壓制了。

    “秦陽波還不肯回來,死活說你有本事,干脆讓你去當這蝦醬車間主任就好了。”黃廠長太陽穴突突地疼,愁人啊。

    秦陽波明顯是要自己表態。

    林湘自然不會相信這句話,秦陽波這是嘲諷呢,覺得被自己這個小姑娘打臉,故意這么說的。

    她也明白,廠長也不可能當真。

    再說了,蝦醬車間內部勢力也分成好幾股,小團體分割嚴重,要是去蝦醬車間,她是想給自己添堵嗎?

    林湘端著輕松的微笑:“廠長,秦主任這就是說笑了,我一個新工人哪里比得了秦主任這樣的老資歷,可別折煞我。”

    黃廠長等的就是這句話,縱使林湘再有本事,那也不可能去當車間主任,這不是開玩笑嘛!就是秦陽波這個小心眼非抓著這事兒不放,嫌臺階不夠。

    “這樣吧,下星期二你跟我一塊兒去趟秦家,親自勸勸秦主任。”要解開秦陽波的心結,還真就只能林湘出馬。

    林湘看著黃廠長,這才明白這老狐貍賣的什么關子,感情是秦主任被自己下了面子,他想讓自己去幫著做低姿態勸兩句,讓人心里好受些,這就能回來了。

    “廠長,我和蝦醬車間沒什么關系,去了也不頂用啊,還耽誤我在廠里的工作,您出馬肯定沒問題,秦主任怎么著也能賣您的面子。”林湘委婉拒絕,她才懶得摻和這些事兒。

    黃廠長見林湘這打太極的模樣,當即想到趙建軍平日里愛溜號的樣兒:“這是為廠里做貢獻。”

    嚯,一頂高帽扣下來,林湘沒接這茬,反而問道:“廠長,上回說到的給我們二廠換新設備的事”

    黃廠長真是一個頭兩個大,批幾萬塊換新設備給一廠問題不大,可要是給二廠勢必會遭到廠里領導班子的爭議,不過這是他承諾出去的,只道:“這事兒我放在心上,等一并開會商討后決定。至于去找秦陽波的事兒,星期二早上去,耽誤不了多長時間,下午直接給你放假。”

    林湘眼睛一亮,能有個大半天的免費假期,那還成:“好,那星期二上秦主任家去。”

    從一廠廠長辦公室離開的林湘回二廠帶走了一瓶樣品的椰子汁回周家,等賀鴻遠從部隊趕過來時,林湘獻寶似的讓他嘗了一口。

    “你覺得這味道怎么樣?”林湘睜著漂亮的杏眼盯著他。

    賀鴻遠喉結一滾,椰子汁的香氣四散在口中:“挺好喝的,這跟椰子水好像有點不一樣。”

    “嗯,這是我們改良過的。”林湘帶回來的樣品在周家人口中也得到一致好評。

    周月竹嘴饞地喝了一小半,還嚷嚷著真要上供銷社賣這種果汁,她肯定愿意買。

    ——

    工作的事情再是忙碌,林湘和賀鴻遠近來的重中之重還是結婚。星期天,林湘起了個大早,同賀鴻遠又進了一趟城。

    這回兩人目的明確,對結婚習俗并不太了解的他們捏著馮姨幫忙羅列好的清單,挨個買。

    金邊市百貨大樓商品齊全,基本樣樣都能添置。

    賀鴻遠準備結婚備上的三轉一響早前已經買了兩樣送給林湘——自行車和手表,另外又找戰友換了工業券,買了一臺收音機。林湘不會用縫紉機,兩人干脆省下這筆錢。

    林湘一路買著越發覺得不對勁:“你當初送我手表又送自行車的,不會是比著結婚的三轉一響買的吧?”

    賀鴻遠嘴角噙著笑意:“要是沒談結婚的事,下一個我就準備攢著工業券給你買臺收音機了,東西都收齊全了,你遲早得嫁。”

    林湘驚訝地看著拎著大包小包的賀鴻遠,感慨這人還挺腹黑!

    大件買完,再就是得挑結婚用品。

    林湘自掏腰包購置需要女方準備的床單被褥枕套,搪瓷盆搪瓷盅全挑的喜慶的圖案。

    要是擱在后世,她興許會覺得有些土里土氣,可是入鄉隨俗,這些印著鴛鴦或是紅牡丹的物件兒在這時是時髦的。

    賀鴻遠原本準備搶著付錢,卻被林湘攔下,她沖男人眨眨眼:“說了這得是新娘準備的,你別跟我搶。”

    賀鴻遠只能作罷。

    結婚還得做新衣服,兩人湊出了八尺布票給林湘扯了大紅色的斜紋棉布布料,準備找裁縫量體裁衣做一身漂亮的紅色嫁衣,賀鴻遠要穿軍裝結婚,也是這個時代的特色。

    林湘想了想,白色軍裝結婚也帥氣,跟白西裝差別不大,好歹都是制服。

    “再給你買雙皮鞋?”賀鴻遠攥著全部家底出來,見著什么都想給林湘買,左顧右盼之際又盯上了鞋柜上的黑色小皮鞋。

    林湘現在就兩雙布鞋,平日穿著還行,結婚這樣的場合就差些味道了:“好,是得買一雙。”

    林湘挑選得是時下最時興的丁字搭扣尖頭皮鞋,說是從滬市那邊流行過來,賣得可貴了,可再貴也擋不住有些余錢的同志置辦一雙體面皮鞋的心。

    一雙黑色小牛皮皮鞋精致小巧,這就又花了三十五塊錢出去。

    賀鴻遠給自己買了雙鞋,林湘琢磨著再給他買些什么,這男人倒是什么都不想,林湘不再詢問他的意見,干脆地給他買了兩雙黑色尼龍襪,也是如今最流行的,比普通棉襪貴上一倍,發了工錢的國營廠工人們都盼著人手一雙,踩在腳下走路帶風,昂首挺胸。

    等兩人滿載而歸時,這就已經花出去近兩百塊。

    當然了,主要是身邊的男人花錢大手大腳。

    七十年代的兩百塊可不是小數目,林湘還是有些肉疼的,錢是真不禁花啊。

    賀鴻遠倒是無所謂,琢磨又提起打家具的事情:“我聽姜衛軍說島上有人打家具打得挺好,他準備結婚就是在那兒打的,我們也去看看。”

    林湘聽到家具眼里又冒著精光,為小家花錢是值得的:“好,等房子分下來先去看看,到時候規劃一下要打哪些家具,家具咱們得挑好的,畢竟能用好多年。”

    將所有東西先帶回周家放置著,林湘原本以為分房還得慢慢等,畢竟一切都要先等賀鴻遠的結婚報告審批通過,才能到分房這一流程。

    哪成想,周一中午她就接到賀鴻遠通知,說結婚報告通過了,讓她請個假去選房。

    在二廠請假方便,趙主任爽快地批了假。

    林湘跟著賀鴻遠同家屬院主任上如今空置的幾處小樓去看看時還有些暈乎,自己的海景房真的要來了!

    第45章  摸摸看

    119部隊家屬院主要分為兩類住房。

    允許家屬隨軍的副營長與營長級別的人數眾多, 分配的是四層筒子樓,每層樓五戶住戶,基本是兩室一廳的格局。

    而團級干部以上的軍官能申請分配二層小樓, 一棟棟紅磚小樓矗立在椰林間, 仿若萬綠叢中一點紅, 醒目耀眼。

    要是遇到位置好的,便能面朝大海,風景宜人。

    有資格申請隨軍的軍人申請下來后, 拿著批條找上家屬院主任就能選房了。

    林湘和賀鴻遠一同出現在部隊家屬院負責各類大事小情的主任袁玉珍面前時,袁主任不由得眼前一亮。

    賀鴻遠團長她是認識的, 袁主任男人是團部指導員, 與賀鴻遠打過些交道,夫妻間難免聊起部隊的人和事, 袁主任聽說賀團長出色的能力之余,也知道這人是個難搞定的, 聽說這幾年不少人想給他介紹對象都沒成。

    現在人竟然拿著批條找上自己讓分住房,多稀奇啊!

    再一看他身邊的女同志, 袁主任也有些印象,是這陣子住在周旅長家中的親戚, 挺俊俏一小姑娘,和賀團長站在一塊兒,該說不說, 真般配啊!

    手里攥著一串鑰匙, 袁主任熱情地帶兩位即將結婚的新人選房去:“賀團長, 小林, 你們日子挑好沒有,哪天辦酒啊?”

    林湘笑著道:“下個月三十, 說是日子挺好的。”

    袁主任沒事就愛琢磨喜慶日子,略一回想下,確實:“那天日子是不錯,我要是沒記錯的話,部隊里還有一對那天結婚。”

    這還撞上同一天結婚了?

    林湘覺得新鮮,轉頭同賀鴻遠對視一眼,又喜笑顏開對袁主任道:“那這日子真是吉利又喜慶,大伙兒都看上了。”

    袁主任在前頭領路,沒多久便帶著二人到了家屬院距離大門幾百米距離的一處空置小樓,用手中鑰匙開門的功夫,她也介紹起來:“這房子是以前王參謀長一家住的,后頭人不是調防走了嘛,這就閑置下來。”

    賀鴻遠認識王參謀長,他點頭附和:“那得有個一兩年了。”

    “是,放了挺久,瞧瞧里頭灰還不少,你們要是住這兒得好好打掃下。”袁主任帶著兩人在小樓里轉了轉,讓他們自己多看。

    住在周家的二層小樓和這會兒看自己的房子可不一樣,林湘幾乎拿出了前世買房時的認真謹慎態度,從房子戶型結構、采光、朝向等等方面考量,順便又問袁主任:“袁主任,我們一共能從幾棟房子里選啊?”

    空置的二層小樓不算多,滿打滿算也就七套,有三套已經被其他軍官申請家屬隨軍提前定了下來,袁主任默默估算:“還有四套是能選的。”

    林湘已經滿意,總好過只剩下一套空置的沒得選好。

    第一套房看完,兩人并沒有做決定,想著將四套小樓全部看過再選。

    袁主任又領著二人一路往前,東南西北地看房,這些空置的小樓基本是穿插在搬進了住戶的各棟小樓中,周遭人煙氣也旺了起來,各家小樓前,大人聚成堆,一邊擇菜一邊閑話家常打發時間。成群的小孩兒就在附近奔跑打鬧。

    將四套房子全部看完,林湘心中已經有了大致喜好,她對袁主任道,給人抓了一把高粱飴散喜氣的同時道:“袁主任,我和鴻遠商量商量,等晚些時候定了找您拿鑰匙,成嗎?”

    選房子是大事,袁主任自然理解,尤其是這小姑娘又俊俏,說話辦事也爽利,手里攥著好幾顆糖的袁主任笑著道:“成,我家就住剛剛經過那拐角,吃了晚飯我也不走遠,你們商量好直接來找我就是。”

    “好,麻煩您了。”

    等袁主任一走,林湘忙問男人:“你喜歡哪套房?”

    賀鴻遠在戰場上下判斷就全是理性分析,此刻他思路更加清楚:“你不是想要朝著大海的房子嗎?說是想要推開窗戶就能見到海面,那第一和第三套房子不行,剩下的第二和第四套區別不大,你看看你更喜歡哪套。”

    許是為了表明態度,他說罷又補充一句:“我都可以,沒差。”

    林湘自然早早就排除了第一和第三套房,剩下的第二和第四套房各有千秋,兩套都面朝大海,采光不錯,可是朝向不一樣,戶型結構也略有出入。

    “對了,等桂花姐回來我找她打聽打聽。”林湘想起上回車間的瓜子大姐說的話,讓她選房多問問。

    賀鴻遠自然沒意見。

    邱紅霞下班是最積極的,下午四點已經麻溜到家屬院了。

    只是今天一見林湘過來,又聽聞她在選房了忙把人迎進門:“你和賀團長就準備在東頭那頭空著的和椰子拐那套里選哇?”

    她記性好,平時又愛四處溜達,稍一回憶就想起了兩套房子的位置,接著便是信手拈來:“東頭那小樓其實還挺好,以前是甘旅長一家人住的,這不人退休進離休所了,房子才空出來了,聽說里頭還有些家具沒搬,能撿個現成,唯一不好的就是”

    林湘進門后就給桂花姐以及她屋里的兩個孩子塞了一把高粱飴,好奇道:“哪點不好?”

    “左右鄰居都不消停啊。”邱紅霞在家屬院住了多年,跟誰都熟,自然是門清兒,“左邊鄰居是婆婆媳婦兒最愛吵架的馮營長家,那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哎,到時候住進去沒個清靜的!”

    林湘:“那右邊鄰居不會也吵架吧?”

    邱紅霞搖頭:“那倒沒有,不過右邊何政委家四個娃皮得很,整天愛臟得嘞到處亂竄,瞧著就糟心,悄悄跟你說”

    說到這里,邱紅霞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講述什么八卦秘辛:“這四個娃養壞了,就愛上別家討口子,明明何政委工資津貼都不差,他們就眼巴巴想吃別人家的,特愛挑飯點兒上門去賴著,不給點兒吃的把人打發了,壓根兒不挪腿的。”

    林湘:“”

    真是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

    她看著瓜子大姐的眼神瞬間崇拜起來:“桂花姐,幸好先找你打聽了,不然真選了第二套住進去也糟心。”

    林湘心有余悸,又遲疑著問起第四套的情況:“那最后一套不會也有這種情況吧?”

    林湘想,處處都是人,想碰上完美的鄰居不現實,大致合適過得去就成。

    “那邊的還好。”邱紅霞介紹起第四套小樓左右的鄰居:“左邊是孫指導員一家,家里三個閨女,他愛人現在懷著第四個,應該五個多月了,兩口子人挺好的,三個閨女也挺懂事。”

    林湘聽著安心了些,尤其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啊。

    “至于右邊的鄰居是對小年輕,雷參謀長和他愛人,估摸和賀團長差不多大,兩人是去年結的婚,滿打滿算也就一年,還沒娃呢,就兩個人住著,清靜。”

    林湘聽完這話,當下已經做了決定,同桂花姐道謝離開后,林湘回到周家準備晚飯的功夫同賀鴻遠說起兩套房子的情況。

    賀鴻遠聽著林湘侃侃而談兩套房的周圍鄰居情況,越聽越驚訝:“你出去打聽了這么多消息回來?”

    那馮營長、何政委、孫指導員和雷參謀長他都認識,可是從來不知道他們家里這些情況,賀鴻遠第一次對林湘口中那位瓜子大姐肅然起敬,這位大姐要是去搞情報工作說不定是一把好手。

    林湘一臉得意:“那是,桂花姐簡直是咱們家屬院百曉生,什么都知道,問她準沒錯!能省不少麻煩呢。”

    房子就這么沒有懸念地敲定下來。

    當天吃完晚飯,林湘和賀鴻遠就上袁主任家登記選定第四套小樓,取走了鑰匙。

    “那屋也空了一段時間,里頭家具也沒有,你們自個兒打掃打掃,再打些家具搬進去住著也挺美的。”袁主任送二人出門,不忘恭喜兩句,“到時候搬家進來可得來說一聲啊。”

    “那是自然,謝謝您啊袁主任,到時候搬家了來給您散糖。”

    一枚金黃小巧的鑰匙躺在林湘掌心,泛著冰冰涼涼的金屬質感,她收攏掌心,像是將這一棟海景房擁有。

    房子是家的載體,尤其是如今人多住房稀少擁擠的年代,能擁有這樣一套寬敞漂亮的二層小樓得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

    再回想當初在林家,自己和林楚楚兩人共居一間狹小的屋子,兩張窄小的木板床中間只用一床破舊床單相隔,現在的日子似乎好得過分了!

    聽聞侄子的住房分配下來,周生淮和馮麗帶著閨女也跟著過去看看,兩人選的小樓距離周家的小樓不算太遠,走路十分鐘就能到,周月竹最是興奮:“那我以后還能上堂哥堂嫂這里蹭飯。”

    馮麗嗔笑閨女:“就你嘴饞!”

    林湘自然是歡迎,她在周家吃了多少好的:“月竹隨便來,周叔和馮姨也多來做客,我和鴻遠兩人住這里倒是有些冷清,大伙兒來熱鬧熱鬧更好。”

    林湘說話真誠又熱情,馮麗是打心眼里喜歡這小姑娘,尤其是想著閨女同她多接觸也是好,總比跟大院里有些不學好的軍官子女接觸好。

    周生淮目光打量著這處空蕩蕩又灰塵漫天的空樓,當即道:“收拾收拾就齊整了,你們要結婚搬新家,我和你馮姨送你們兩件家具,就當是慶賀了。”

    家具是大件,像茶幾沙發斗柜這些價錢不低,賀鴻遠和林湘自然接下這份好意。

    林湘和賀鴻遠在空曠的房間里四處看看,又上二樓主臥環視一圈,這套房子的主臥寬大,方正,房間之余另有個陽臺,玻璃門一開,遠眺海面,只見碧波蕩漾,在夕陽的余暉中染上一層金色薄紗。

    “這幾天我們空了就過來把房子打掃干凈,再慢慢把上回買的東西搬過來。”林湘呼吸著新鮮的海邊清新空氣,直覺身心舒暢。

    賀鴻遠順著林湘的視線往外,低聲道:“好,我再找衛軍問問家具的事情,沙發和茶幾是周叔和馮姨準備,我們再打兩架床,四方桌和凳子,五斗柜、書柜、櫥柜、長柜、衣柜你想想還缺什么?”

    林湘在腦海中描摹著一個完整小家該有的樣子,畫面漸漸清晰完整,在每個角落安放上該有的家具,她補充道:“我還要一個梳妝臺,主臥再打一個大書桌,我們可以一起用,斗柜和長柜可以多打幾臺,就各五臺和三臺吧,其他的等以后住進來想到了再添置。”

    賀鴻遠默默記在心里,晚上回到單身宿舍就找上姜衛軍。

    “那老師傅是老手藝了,聽說祖上在皇宮里打柜子的,手巧得很,代代傳下來是吃飯的家伙事!這些年不是大運動嘛,翻到祖上好幾代的事兒被人給舉報了,說是封建余孽,就給下放了。”姜衛軍在賀鴻遠屋里侃侃而談,“不過那畢竟是好多代的事兒,性質不算嚴重,人下放到咱們那邊小漁村原本是干撿魚的體力活的,后來那村里隊長知道他手藝好,干脆讓他給大家打家具掙工分,留了本事在也不用遭那么多罪。”

    下放的壞分子自然是人人喊打,處處受白眼,老師傅開始給大伙兒打家具之后處境好了不少,畢竟人手藝太好,真是拿得出手。

    姜衛軍的家具已經打好又晾曬了半個月,前幾天剛搬進新房里:“我對象滿意得不行,說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家具,那花紋比外頭百貨大樓賣得還好看。”

    賀鴻遠心下了然:“那我抽空也過去一趟,我對象也想打好點的家具。”

    唯一還沒結婚的張華峰聽著兩人左一句對象,右一句打家具,嫉妒啊,眼饞啊:“我也要打!”

    賀鴻遠和姜衛軍不約而同轉頭看向他,異口同聲道:“你又不結婚,著什么急啊。”

    張華峰:“”

    看不起誰呢!

    張華峰的對象嚴敏在文工團舞蹈隊,身姿曼妙,兼具力與美,每日練舞就得四五個小時,再加上排練節目,常常沒工夫顧上張華峰。

    受了兄弟一個接一個結婚刺激的張華峰上文工團找上對象:“敏敏,咱們什么時候結婚?我結婚報告都寫好了,就等著交上去。”

    嚴敏剛結束排練,119部隊十月有閱兵訓練和文藝匯演,文工團自然是文藝匯演的主力,舞蹈隊和歌唱隊近來可忙碌。

    臉上浮上一層薄汗,臉頰微微泛紅的嚴敏剛見到對象,就聽他提起結婚,還準備再好好跳幾年舞的文工團臺柱子拒絕道:“結婚了我都跳不了舞了,我們先處著不好嗎?”

    張華峰臉一垮,著急道:“結婚了怎么就不能跳舞了?”

    嚴敏正色:“結婚了就要生孩子,懷胎十月還要坐月子,想想得耽誤多少時間,華峰,我想再跳兩年。”

    嚴敏也知道張華峰年紀不小了,和他同齡的軍官基本早就結婚了,就連他身邊兩個年歲差不多的好兄弟也一個接一個地打了結婚報告,他著急也正常。

    “真的,我答應你。”嚴敏趁著文工團排練室走廊外空無一人,挽著男人的胳膊輕輕晃了晃,“再跳兩年就差不多了,到時候你麻溜地打結婚報告,我肯定一個不字不說。”

    張華峰心頭像是被澆了一盆涼水,還要再等兩年,自己得等成個糟老頭子了。

    嚴敏今年二十四,在這個年代也屬于大齡未婚,畢竟是文工團的特殊性,基本結婚就宣告了舞蹈文藝兵走下坡路,身邊好些戰友都是二十三四結的婚,再拖下去壓根兒找不到好對象。

    她踮起腳在張華峰臉頰上親了一口,桃花眼明麗動人,笑起來像是彎彎的月牙,看得張華峰心口那股郁悶又消了大半。

    著實拿她沒辦法。

    ——

    房子的事敲定,打家具的事情都交給賀鴻遠,他正好過兩日要外出巡航,空閑休息時間能去附近小漁村找那位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手藝人打家具。

    林湘星期二一早在二廠照例監督著車間工人們操作設備的規范化與標準化,沒多久就被尤秘書叫出門,同他和黃廠長去找蝦醬車間秦主任了。

    想著黃廠長說的從秦家離開就直接給自己放假,林湘帶上了藍色布包離開,琢磨著忙完了就去新家收拾規整。

    “小林哪,老秦脾氣不大好,又小心眼愛鉆牛角尖,你待會兒幫著一塊兒說兩句好話。”黃廠長的意思很明顯,現在秦陽波就惦記著自己被林湘這個小姑娘打臉,心里那道坎過不去呢,解鈴還須系鈴人,只能讓林湘說兩句軟話,稍微抬高秦主任,事情就圓滿解決了。

    出于補償,黃廠長給林湘放了假,對于能為廠里排憂解難的好同志也在心中記上,以后自然是有好處的。

    林湘明白廠長的意思,無非就是讓自己自謙貶低,恭維上秦主任幾句嘛,這個年代對于技術工人的禮遇高,以前在西豐市,機械廠里的八級工就是敢和廠長、書記叫板的存在,遠的不提,就說近的,一廠維修隊馮師傅也人人尊敬,黃廠長和人說話也客客氣氣的。

    秦陽波亦是如此,他耍著脾氣,廠長也得親自去請,不然以后各種海鮮罐頭的配比沒人把關,產品精進與升級也群龍無首,是萬萬不行的。

    林湘和秦陽波打過兩回交道,又聽其他工人提起過這人的脾性,當即道:“廠長,我有更好的法子請秦主任回來。”

    哦?

    黃廠長和尤秘書聽到這話都好奇,微微傾身追問道:“你有什么法子?”

    林湘賣起關子:“到時候見著秦主任就知道了,您和尤秘書別拆我臺就行。”

    黃廠長見這小姑娘故弄玄虛只覺得她是膽子越來越大了,怎么見著自己沒有半點害怕,這會兒還不肯提前透露。

    正琢磨間,三人已經行至119部隊家屬院秦家門前。

    秦陽波兒子是部隊六旅三團四營副營長,他父親是解放前119食品廠前身的廠里老人,秦陽波跟著父親從小就泡在食品廠,可以說是聞著海鮮味兒長大的。后來私營食品廠重歸國有,又輾轉改制在119部隊手里,秦陽波繼承老父親衣缽,成了廠里最有本事的車間主任,一應調整了各類海鮮罐頭的秘方,將119罐頭推至頂峰。

    最近半個月賦閑在家,秦陽波早料到黃廠長會上門來,他開門迎進廠長,卻不妨林湘也在。

    想起中秋節那檔子事兒,他面色一僵,臉上表情可謂精彩。

    林湘假裝沒看見,仍是客客氣氣地叫了一聲:“秦主任。”

    黃廠長也笑:“老秦啊,最近在家休息得挺久了,身體怎么樣啊?咱們上了年紀的是不比從前,養養好,可養好了還得回廠里建設生產,119食品廠可離不開你啊。”

    林湘和尤秘書在黃廠長之后落座,聽著廠長一番話不由得感嘆,當領導的說話水平就是高。

    絲毫不提秦主任前陣子被打臉的事情,只道秦陽波是在家休養身體,如今養好了就回去,給足了臺階。

    不過秦陽波要不是這么固執才像變了個人,他給三人倒了茶水,仍是油鹽不進道:“廠長,老秦我早沒什么本事了,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我該挪位置了。”

    黃廠長緊緊抿著唇,饒是早有心里準備也在心里數落這老秦心眼小,可是他面上不顯,仍是勸道:“老資歷才有老資歷的好,你這一身本事可是幾十年的底蘊,誰能越過你去?你說的都是氣話,何必呢?”

    尤秘書也附和道:“秦主任,蝦醬車間沒您可不行啊。”

    秦陽波坐得筆直,老神在在地不為所動,他干這行干了大半輩子,更是從小時候就耳濡目染的,如今應對沒處理好,最后靠個小丫頭片子善后,他這老臉確實沒地兒擱。

    “蝦醬車間哪有離不開誰的,廠長,您提拔些年輕人上去也成,我們這種老東西在興許才是礙事。”

    這就真是滾刀肉,油鹽不進了。

    黃廠長既認可秦陽波的能力,又頭疼他這老頑固,當即擰眉怒道:“老秦,哎,你就是太在乎這臉皮,想得太多!何必呢?快點回廠里來上班,多大個人了,怎么跟二十歲的小年輕似的,還耍脾氣!”

    黃廠長也覺煩人,直接怒懟了回去。

    秦陽波則是別過臉,梗著脖子不讓步,擺擺手拒絕:“不回去!我回去也屁用沒有!堅決不回去了!”

    黃廠長被秦陽波的驢脾氣氣得不輕,當下只能寄希望于最后的殺手锏:“年輕人有沖勁,可老資歷更能坐鎮主持大局嘛,小林,你說是不是?”

    林湘見黃廠長將皮球踢到自己這里,笑盈盈地接下話頭:“是,廠長,您說得對。”

    黃廠長心里滿意,讓小林說兩句軟話,抬高老秦幾句,自己再敲敲邊鼓,應該就成了。

    誰料,林湘接下來的話卻拐了個彎兒,一下將他驚到。

    林湘言笑晏晏,對著秦陽波絲毫沒客氣:“但是秦主任說得更在理,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了,秦主任早點退休在家休息是好事,蝦醬車間就交給我們吧,秦主任半輩子的心血我們肯定不會辜負的,肯定好好搞生產建設,好好拓寬銷路,您就安心休養著,不用操心廠里的事。”

    黃廠長眼睛都快瞪出來了,這這小林在說些什么,這不是火上澆油嘛!

    尤秘書也聽得快坐不住了,秦主任本事大,脾氣更不小,林湘同志這是奔著氣人去的吧。

    現在別說勸秦主任回廠里,興許人真的一氣之下就要徹底退休了。

    秦陽波確實被氣著了,這段時間,蝦醬車間副主任和幾個組長上門來請,他擺擺手讓人回去,廠長親自上門來請,他也過不去心里那道坎,可現在卻被一個小丫頭片子指名道姓讓自己休息,她好接管蝦醬車間,真是欺人太甚!

    秦陽波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臉紅脖子粗地怒道:“林湘,你這小丫頭真是小麻雀吃大豆,胃口不小啊!還想上我們車間當主任去?”

    林湘并不為秦主任的發火所震動,坐得穩穩當當,仍舊笑盈盈道:“秦主任,您都不干了,給我們年輕人機會怎么了?”

    “做夢!”秦陽波蹭地站起來,立刻就要找閑置了一些時日的工裝,“老子現在就回去,我干了半輩子的心血哪能給你們霍霍!”

    林湘也跟著起身,看著秦主任被氣得從屋里翻找出藍色工裝立刻穿上,正扣紐扣呢,聲音便歡快悅耳起來:“那秦主任,一言為定啊。”

    轉頭,她又對著看呆了的廠長和尤秘書道:“廠長,秦主任要回去上工了,我就先走了。”

    林湘轉身離開,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上午十點,嗯,不錯,喜提大半天假期,正好去新房收拾收拾,帶薪干私活什么的,最讓人開心!

    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秦家客廳的三人視線中,秦陽波氣沖沖系好紐扣,突然就覺得不對勁,這小丫頭片子是故意的!

    秦陽波和黃廠長尤秘書對視一眼,各自笑開,不待秦陽波開口,黃廠長憋著笑起身:“好,老秦,你還是穿這身工裝最對味,行了,明天記得準時回來上班啊!我們就先走了。”

    說罷,兩人迅速離開,只留秦陽波在風中凌亂。

    ——

    將秦主任懟了一通,雖說是激他回去上班,可林湘是實實在在地陰陽了一回,現在想想秦主任被氣得立刻就要找衣裳的架勢著實有些令人發笑。

    從秦家離開,林湘先上新房里簡單打掃了二樓房間,長期沒住人的屋子落滿灰塵,清掃一遍再用抹布擦了擦窗臺和木門,轉眼就到了午飯時間。

    她回食品廠食堂匆匆解決了午飯,接著又來新房收拾。

    要是在單位干活都沒這么積極,可是收拾自己的小家,那便是動力滿滿的。

    新家一共四間臥室,分別在一樓靠近樓梯處有間客房,樓上一間主臥和兩間次臥,林湘將二樓的三個房間打掃一遍,仿佛蒙塵的明珠顯露真身,瞧著煥然一新。

    午后烈日爬上正空,驕陽似火,與遠處碧波交相輝映,清風拂過海面,一陣陣浪潮卷來,美不勝收。

    林湘手里握著笤帚忙里偷閑望著窗外絕美海景,忽然聽得一陣腳步聲襲來。

    心有所感,林湘轉身下樓,蹬蹬蹬的腳步聲在樓梯上踢踏,俯視著剛從大門進來的男人。

    “你怎么過來了?”林湘彎起漂亮的杏眼。

    賀鴻遠也沒想到對象還在這里,仰頭望著居高的林湘,大步往前:“我上午任務結束就去找了打家具的師傅,后面沒什么事,就想著干脆過來收拾屋子。”

    林湘笑得瞇起眼:“那我們想到一處去了。”

    她沖賀鴻遠講起上午怎么激了秦主任回廠里上班,又得了大半天假期的事:“這種帶薪干私活的好事真是太舒服了。”

    賀鴻遠瞧著她小狐貍似的俏皮模樣,心也跟著一軟,抬手擦了擦她額前薄汗:“還是你有法子。你歇會兒,剩下我的來。”

    林湘確實忙碌了好一會兒,干脆在一旁地上盤腿坐著歇一歇。

    她今天特意穿的黑色長褲,收拾一番下來褲腿上已經沾了些灰,當下也不稀罕,直接席地而坐,就這么看著男人打掃新房。

    二樓基本被林湘打掃干凈,賀鴻遠接過接力棒,沿著樓梯清掃,一樓客廳飯廳相連,賀鴻遠先打掃一遍,又上左手邊的廚房與客房擦擦洗洗,最后往右手邊的獨立廁所去清洗笤帚。

    賀鴻遠干起活來也是一把好手,主要是訓練有素,做清潔都像是在戰斗,力氣大又有勁兒,掃地麻利,四處擦拭也快準狠,林湘從沒見過做家務也如此賞心悅目的男人。

    她不由得懷疑自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賀鴻遠干活時脫下了軍裝外套,只著一件簡單的橄欖綠軍用作訓衫,露出一節結實的小臂,嘭起肌肉的小臂緊實,隨著他干活的動作青筋若隱若現,抬手往上握著笤帚清掃房頂灰塵時,衣擺上提,能窺見腹部分割成一塊塊深邃腹肌,完全不是后世那種在健身房里鍛煉出來的腹肌,這是常年訓練與戰斗修煉出的身材,彰顯著真正的力量與野性。

    前后忙碌許久,熱氣漸漸散開,賀鴻遠身上散發著濃烈的荷爾蒙,一舉一動,皆沉穩干練。

    完美符合他沉默寡言,卻沉穩做事的風格。

    林湘偷懶地看了好一會兒男人干活,歇夠了起身做些收尾工作。

    賀鴻遠效率太高,一樓的角落已經被他收拾得干干凈凈,尤其是見到這人連屋里唯二的兩條凳子都被他極其整齊地擺放在墻角,沒有一絲一毫地偏差,完完全全地正對上,林湘嘆為觀止。

    不愧是部隊里的內務標兵,能將棉被疊成豆腐塊,書籍完全一個角度排開的男人!

    兩人忙碌到臨近飯點,沒有工作在家的軍屬們已經陸續熗鍋炒菜,準備著晚飯。

    賀鴻遠停下手中活計,看向林湘:“餓了就先去吃飯。”

    林湘搖頭,她是有一些餓,不過清掃工作還剩一點,不如堅持做完再去吃飯,不然一來一回耽誤時間,她很不喜歡因為其他時間打斷工作只剩一點尾巴吊著的感覺。

    “把院子里打掃干凈再去吧,還不是很餓。”林湘回他。

    賀鴻遠見林湘拒絕,沖她抬了抬下巴,比著軍裝外套搭在凳子上的方向:“兜里有糖,我手臟,你自己去拿,先吃點墊著。”

    林湘欣喜,忙沖洗了手去賀鴻遠軍裝外套里一摸,從兜里摸出三塊芝麻糖:“你今天怎么揣了糖?”

    “衛軍給的,他和宋晴雅下星期辦酒,最近買的東西不少,給我們幾個又抓了些糖。”

    芝麻糖香酥粘牙,很有嚼勁,芝麻的香氣在一次次地咀嚼中蔓延開來。

    林湘吃了一塊,又剝了一塊喂到賀鴻遠嘴邊,兩人都用糖哄了哄肚皮。

    提到辦酒,林湘興致也來了:“我們到時候要去對吧,那得給人備份賀禮。”

    賀鴻遠當起甩手掌柜:“你拿主意送什么。”

    “好。”林湘還沒參加過這個年代的婚禮宴席,正好想去湊湊熱鬧。

    兩塊芝麻糖下肚,胃里的餓勁兒稍微緩了緩,林湘剛要繼續干活時,卻聽到門口傳來一陣說話聲。

    挺清脆的女聲響起,緊接著便是一道挺著圓滾滾肚皮的身影走近。

    “你就是林湘同志吧?賀團長對象?”女人眉目清秀,因為懷孕略顯豐腴,臉蛋也圓潤起來,看著格外和氣,“我是你們隔壁孫指導員的愛人蔣文芳。”

    “蔣姐,我是林湘。”林湘不妨突然有鄰居上門,瞧著是和氣的,忙上前兩步迎上去,“我和鴻遠的房子剛分下來,今天正打掃呢。”

    她垂眸看了一眼蔣文芳的肚皮,又想起桂花姐的話,這是五個多月的肚子:“屋里灰塵有些大,我把凳子搬出來你坐著說說話。”

    “不用。”蔣文芳忙出聲攔住林湘,將手里裝著六張野菜餅的盤子往前送了送,“我就是看你們忙活一下午還沒吃飯吧,想著家里餅蒸得多,你們先墊墊肚子。”

    鄰居特意上門送吃的,林湘感懷在心,忙接下餐盤:“蔣姐,你有心了,這餅聞著就香。”

    賀鴻遠聽到動靜也走到院子里,見有戰友愛人前來,同人點頭示意,“嫂子,孫哥還沒回來?”

    “且忙呢,估摸還得等一會兒。”蔣文芳鍋里還燉著菜,這就要離開,“我先回去了,就不耽誤你們打掃,這碗你們吃完隨便什么時候拿過來都行。”

    “行,謝謝啊蔣姐,你路上慢著點兒。”林湘此刻聞著野菜餅的香味立刻饑腸轆轆,洗手后直接用手捻起一塊送入口中,滿嘴香氣四溢時含混道,“這鄰居真挺和氣的,還特意給咱們送吃的,等忙完了咱們也得給人回禮。”

    賀鴻遠在一旁吃著林湘喂過來的野菜餅,手里仍是臟兮兮的,回應道:“好,孫哥和他愛人是不錯,脾氣也好,平時多處著也不錯。”

    林湘和賀鴻遠在新房里忙碌了大半天,基本將房子收拾出來了,清掃掉空置許久的塵埃,一棟二層小樓像是在閃閃發光。

    林湘提前跟馮姨打過招呼不用等他們吃飯,兩人回到周家時,周家人已經吃過晚飯,廚房灶臺上留著給兩人的飯菜。

    飯廳沒人,大伙兒吃了晚飯就出去閑聊,林湘和賀鴻遠忙碌一天都胃口大開,大口吃著飯菜。

    都說飽暖思林湘吃著吃著,實在是憋不住下午見到的一幕,咬著筷子頭問道:“你們當兵的身材都那么好嗎?”

    她是真好奇,賀鴻遠同志這是個例還是普遍水平。前世她就在網上看過好身材的男人,不過都是健身出來的,和賀鴻遠這種嚴酷環境下歷練出來的不一樣,明顯弱一個檔次。

    然而保守的賀鴻遠同志壓根兒沒聽懂這話,他挑了挑眉:“什么?”

    “身上還有腹肌呢瞧著有八塊。”林湘的目光悄悄往下挪了,最終定在賀鴻遠的小腹處。

    賀鴻遠跟著她的視線低頭看了看,薄唇噙著笑意剛要開口,又聽四方桌旁的女人喃喃道。

    “不過我想了想,你們部隊的軍人身材應該都這么好,你屬于什么水平的?是里面身材最好的嗎?有人的身材比你的更好嗎?”

    賀鴻遠臉黑了一點:“你還想知道別人的?”

    林湘絲毫沒有察覺危險臨近,還八卦道:“真有啊?比你的腹肌還緊實嗎?”

    賀鴻遠:“”

    臉再黑了些,捏緊筷子,嚴肅道:“快吃飯。”

    林湘對腹肌的八卦欲望被男人硬生生打斷,暗暗吐槽這人真是小氣。待吃過晚飯,收拾干凈灶臺,正準備休息的林湘卻聽賀鴻遠道:“我們再過去一趟新房吧。”

    “怎么了?不是都打掃好了嗎?”林湘疑惑。

    賀鴻遠環視一圈屋里,目光落在一張長桌上:“這桌子周叔家用不上,讓我們帶過去平時好放東西,干脆就先搬了。”

    “哦。”林湘想了想反正沒事干,就當飯后消食了。

    賀鴻遠扛著長桌在前,林湘跟在他身旁,瞧著這男人似乎不費吹灰之力的模樣,暗暗驚訝他力氣真大。

    等兩人一路和院里鄰居打著招呼走到新房,林湘掏出鑰匙開了門,指著放了兩條凳子的墻角道:“放那兒吧,正好配套。”

    林湘在心里暗暗吐槽,肯定也滿足這男人的強迫癥~

    賀鴻遠聽話地將長桌在墻角邊放下,林湘滿意地點點頭,正準備轉身離開,就見男人突然眼神一變,沒開燈的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點點月色清輝流轉,勉強照明。

    男人大步流星朝自己而來,強健有力的雙手猛地箍上自己的腰肢,將自己懸抱起來,幾乎是一瞬間的功夫,林湘不知道怎么就天旋地轉般坐在了剛剛長桌上,穩穩當當的。

    “怎么了?”林湘眼里滿是疑惑。

    空蕩蕩的屋子里靜謐肅然,林湘看著眼前的男人,沒等到他的回答,卻見他解開了身上永遠扣得嚴絲合縫,一直規矩到最頂上風紀扣的軍裝外套,一顆顆紐扣各自分開,露出里面單薄的作訓衫。

    “你不是想比較看看?”賀鴻遠面不改色,一本正經說道,“嗯?”

    林湘盯著男人掩藏著塊塊曲線分明腹肌的作訓衫,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這種人啊!

    第46章    漆黑夜色中,林湘似乎能聽見男人沉重的呼吸聲,撩起陣陣燥……

    漆黑夜色中, 林湘似乎能聽見男人沉重的呼吸聲,撩起陣陣燥熱因子,將空氣都變得稀薄了些。

    林湘只遠觀過好身材, 可那都是紙片人, 現在真真正正的大帥哥站在自己面前, 她突然雙頰染紅,難以下手。

    男人的好身材僅僅被單薄的布料遮擋,那薄薄的作訓衫貼在身上, 隱約勾勒出勁瘦的腰身和腹肌的輪廓,偏偏賀鴻遠一本正經, 面上一派嚴肅沉穩的模樣, 像是要和林湘探討——論腹肌的紋路和手感,絲毫不覺得自己是在干什么令人害羞的事情。

    “不看也行, 不準想著別人的。”賀鴻遠聲音淡淡的,帶著幾分霸道。

    林湘猛地抬起頭, 見男人面上無波無瀾,想著自己也不能輸, 忙開口:“我要看!你的身材肯定是全軍區最好的吧!”

    說話間,她抬手就貼了上去, 帶著一股壯士登場的沖動與莽撞。

    只是她借著一鼓作氣的勇氣,右手不管不顧地貼上去,本意是想掀起衣服看看, 卻因為用力太過, 手掌和賀鴻遠腹部直接緊緊相貼, 就算是隔著布料, 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指下那硬邦邦又帶著細微彈性的觸感。

    緊實、堅硬、滾燙

    林湘心跳如鼓,像是在做什么壞事。

    接著, 她鬼使神差地指腹用力,往下按了按。

    夜里九點多,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家屬院里軍屬們大多散去,各自回屋休息了,只有個別調皮的小孩兒仍在奔跑嬉戲,伴著父母一聲吼叫著名字讓趕快回家。

    微風陣陣,吹散林湘臉頰的升溫,從新房出來的男女彼此沉默著,抬手扇扇熱氣的林湘不住地回憶著剛剛摸到的東西

    手上更加發燙了。

    回到周家的林湘忙和賀鴻遠道別,只是看向他的眼神也飄忽起來:“挺晚了,你快回去吧。”

    賀鴻遠從始至終倒是淡定,瞧著沒什么波動:“嗯,你早點睡。”

    林湘點頭應下,等上樓了卻睡不著。

    癱倒在床上復盤剛剛的表現,她真是太慫了!腹肌都在眼前了,有什么不好意思大膽摸的,自己可是二十一世紀的新青年!何況賀鴻遠可是自己即將結婚的對象。

    一定是她太沒有經驗了,下次吧,下次肯定不慫!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林湘早起時打著哈欠只感嘆“美色”誤人,等吃了早飯去工廠,聽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隔壁一廠蝦醬車間的秦主任回來了。

    有人說兩句風涼話:“這秦主任之前還擺譜,非要廠長去請他。”

    也有人支持的:“誰讓人家有本事呢,看看罐頭車間離得了他不?”

    林湘想起昨日秦主任被氣得當場就要找工裝穿上,偷偷彎了嘴角。

    穿著一身工裝回到蝦醬車間的秦陽波仍舊霸氣威嚴,回車間第一件事便是四處檢查巡視,確認各項生產環節無誤,再核對了這半個來月的產量與任務完成情況,幾乎沒有任何休整就恢復了往日的工作狀態。

    畢竟是干了半輩子的工作,得心應手。

    發酵組組長何志剛終于迎回秦主任,臉上都快笑出褶子:“主任,你可以終于回來了!我們都盼著你哎!”

    一旁的車間副主任劉青山同樣高興:“秦主任回來就好了,咱們車間終于有主心骨了,不像之前來些算了,不說那些。”

    何志剛眉頭一皺,激動地反駁:“劉哥,咋就不說了,本來的事嘛,廠長也真是的,讓個才進廠兩個多月的女同志來領導我們車間算怎么回事?”

    雖說當時度過難關,可是說出去也不好聽啊。

    秦主任又想起昨日林湘上門說的那些話,當即黑了臉:“不說那些了,咱們開個會!”

    蝦醬車間重整旗鼓,秦陽波再次掌控大局,一廠自然也風平浪靜,重新安穩下來。

    一廠連著開了幾天會,準備組織職工籌備節目慶祝國慶,動員生產建設,不過這都是一廠的活動,二廠向來沒份兒,畢竟二廠都是邊緣化的,他們輪不上節目,往年都是去當觀眾的。

    一廠工人們以此為豪,二廠工人們卻慶幸逃過了表演節目。

    林湘和孔真真正在車間核對生產任務完成情況,馬上就要發工資了,得做好數據交上去,這就聽桂花姐磕著瓜子笑得花枝亂顫:“表演啥節目啊,累得慌,一廠的都是下工之后還要留一兩個小時排練,哎呦喂,有這功夫我都回家歇著去了。”

    其他工人們嘻嘻哈哈地笑開,隨聲附和道:“那可不,我吃飽了撐的才去表演節目,咱們跟領導們一起當觀眾咋了?多輕松啊。”

    “也就是一廠那些個才覺得我們表演不上很憋屈,其實我早樂開花了。”

    林湘聽了一耳朵,在一廠領導們忽視,工人們輕視的眼光中,二廠工人們倒是怡然自得。

    仔細想想,她也可煩前世在公司上班,年會還要表演節目,全是占用下班時間排練,最后也不知道取悅了誰。還不回家睡大覺呢。

    樂得清閑的趙主任也不爭不搶,這樣出風頭的表演節目的機會誰愛要誰要,他去看節目就行。

    不過臨近國慶,椰子汁也交上去有一陣了,他招呼著林湘去打聽打聽情況。

    “要是拍板定下來,咱們還能趕上國慶的趟把椰子汁賣出去。”趙主任想得很美好。

    林湘見趙主任越來越有動力,還想著節假日營銷,確實不錯。

    不過,兩人很快就失望了。

    在廠長辦公室沒見到黃廠長,只有尤秘書轉告二人,昨天的會議上,二廠推出椰子汁作為新口味汽水的提議被否決了。

    趙主任臉色一黑:“怎么就不答應呢?那椰子汁多好啊,正好可以試試。廠長在哪兒啊?我再跟他匯報匯報情況。”

    “趙主任,廠長這幾天可忙,馬上國慶了,忙著各種開會呢。”尤秘書在很多時候都能代表廠長的意思,可謂是官方發言人,“這事兒也不是廠長一人決定的。”

    林湘聽著這話,瞬間明白了背后的意思:“尤秘書,開會提議的時候,是好些領導反對嗎?”

    要是擱以前,尤秘書并不愿意對二廠說這么多,可這幾個月來二廠搞出不少大動作,像是跟以前不一樣了:“書記和副廠長以及幾個車間組長都反對,想著二廠的橘子汽水好不容易有些起色,還是應該抓緊這幾個月的勢頭大力生產橘子汽水供應,別分心搞其他的。”

    林湘道:“我們橘子汽水就是借勢,興許維持不了太久,早日推出新產品才能鞏固銷量啊。”

    尤秘書無權過問這些,只道:“那你們等國慶后再找領導們匯報爭取下。”

    “行,小尤啊,有什么事兒記得跟我們通個氣啊,咱們這都是多少年交情了。”趙主任也不為難人,跟尤秘書哥倆好的再說了幾句,這才帶著林湘離開。

    新品椰子汁上市受阻,林湘有些遺憾,再一次深刻體會到了規模龐大的國營大廠里嚴苛的規章制度,以及保守的行事策略。

    趙主任倒是沉穩:“我早也猜到了可能是這樣,不要灰心,領導們懶得變來變去的,常有的事兒,他們就擔心做些無用功,等人這陣忙過了,國慶后咱們再找廠長說說看。”

    “好,到時候再爭取爭取。”林湘頭一回在自然隨性的趙主任身上感受到幾分氣定神閑的安心感。

    國慶前夕,林湘領到了豐厚的九月工資,隨著二廠汽水這個月的銷量攀升,所有職工獎金都冒了一節,對比八月到手的工資收入基本都漲了30%以上。

    林湘揣著熱乎的45塊錢工資,手中有錢,心中不慌,就這么迎來了國慶前一天的食品廠國慶慶祝大會。

    一廠工人們犧牲個人時間緊鑼密鼓排練節目,在禮堂正前方表演著大合唱、樣板戲雖說不甚專業,可個個精神面貌飽滿,斗志昂揚,林湘照樣看得津津有味。

    幾個節目后是廠里領導班子講話,從廠長、書記到副廠長,挨個上臺總結今年的生產建設情況,順便展望未來,最后不忘極力動員工人們繼續拼搏奮斗。

    三位領導講了足足一個多小時,二廠的工人們聽得有些犯困,期間還被巡邏的保衛科職工擰眉提醒幾下。

    林湘強忍著困意,抬手看了看手表,盼著趕快結束領導演講,她已經迫不及待擁抱美好的國慶假期了!

    下午五點半,隨著廠長最后一句發言落地,禮堂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工人們紛紛起立,下班了!放假了!

    林湘神采飛揚地同孔真真自人群中擠著涌出,抬眼是藍天白云,遠望是碧波蕩漾,周遭是椰林環繞,樹下有道頎長的身影,堅毅挺拔。

    她深呼吸著新鮮空氣和同事道別:“真真姐,我對象來了,先走了啊。”

    “好嘞,后天見啊!”

    “后天見!”

    和后世調休后湊出來的七天國慶假期不一樣,七十年代的國慶節是簡簡單單地放兩天假,該是哪天就哪天。

    林湘迎來了上班后第一次連著兩天的假期,彌足珍貴。

    “終于放假了!”林湘小碎步奔至賀鴻遠身邊,將漂亮的杏眼笑成了彎彎的月牙兒。

    賀鴻遠見她如此高興,也跟著揚起唇角:“明天下午部隊的文藝演出想不想看?”

    “想!”林湘坐上自行車后座,雙手環抱著賀鴻遠的腰身,“我能去看嗎?”

    “家屬有名額。”賀鴻遠以前從來沒要過軍屬進部隊看文藝演出的名額,這是第一次。

    ——

    十一當天,處處洋溢著歡樂氛圍。

    國慶假期,忙碌許久的同志們張羅著進城采買,或是在家中修整,人人臉上都是輕松愉悅的笑容。

    林湘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和同樣晚起的周月竹吃著早飯。

    119部隊今日上午會進行閱兵演練,林湘和家屬們自然沒得看,能聽個響就不錯了。

    “月竹,是我的錯覺嗎?還是真的像是有口號聲傳過來了?”林湘就著咸菜喝稀飯,不禁疑惑道。

    周月竹在這里居住多年,對國慶的演練熟悉多了,她揚眉道:“是真的,一會兒還能聽到砰砰砰地發射聲呢!”

    “真的啊?”林湘一時興奮起來。

    周生淮早早出門參與部隊閱兵演練,馮麗也沒叫醒兩個小姑娘,自己同幾個鄰居軍嫂結伴坐船進城買東西去了。

    吃過早飯,林湘被周月竹帶到海灘邊:“等著吧,到時候還有發射大炮的聲音,天上還能飄來一陣陣煙。”

    林湘被周月竹說得興致大起,以前在電視上見過天.安.門前的閱兵,軍人挺拔耀眼,昂首闊步間皆是一身正氣,如今海軍部隊的演練也不知道怎么樣,可惜看不見。

    海灘邊不少大人帶著孩子出來玩兒,假期的歡樂感染著每一個人,林湘和周月竹擠進孩子堆跟著撿了些貝殼和海螺,五顏六色的貝殼被林湘輕輕吹去細沙后露出漂亮的真身,就在這時

    遙遠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悶響。

    一聲接著一聲,吸引了海灘邊眾人的注意力。

    許是距離較遠,發炮聲傳到海邊時已經削減了威力,可饒是如此,依舊砰砰砰地震撼人心。

    人人都望向天際,見著白茫茫的天空中似是慢慢飄來已經散去大半的煙氣。

    “媽,爸什么時候回來啊?”有小孩兒看了會兒熱鬧問道。

    “你爸在演練嘞,中午就回來了。”軍嫂牽著孩子走到海邊玩水,哄著他道,“剛那聲兒就是你爸跟你招呼呢。”

    “砰砰砰!”小孩兒口中吼出聲音,想讓當軍人的爸爸聽見自己的回聲。

    林湘與眾人一樣,望著不知何處,聽著巨響聲,似乎也和此刻正在演練中的賀鴻遠同頻共振。

    午飯后,林湘和周月竹見到了賀鴻遠。

    今日是大規模演練,所有軍人整裝待發,似乎身上的軍裝都要比平時挺闊幾分,賀鴻遠精神奕奕出現,叫上兩人:“還有半小時文藝演出就開始了,現在過去正好。”

    周月竹一聲歡呼:“好,走走走!”

    在軍用水壺里摻上水帶著,林湘和周月竹鎖上門往部隊去,周月竹在這里住了多年,熟人太多,一會兒功夫就四處談天說地沒影了。

    林湘同賀鴻遠在光天化日保持著大概一拳的正常距離,她低聲道:“賀鴻遠同志,你今天看著怎么跟平時不一樣?”

    賀鴻遠忙碌一上午,精神高度集中緊繃,直到此刻見到林湘才放松下來,他揚起眉梢,好奇道:“哪里不一樣?”

    “更英俊了!”林湘對自己的眼光滿意,劍眉星目,英俊挺拔,更是事業有成的兵哥哥真是太帥了!

    冷不丁被對象貼臉夸帥,賀鴻遠比過去習慣些,卻也禁不住如此直白,只能稍稍別過視線:“注意影響。”

    林湘:“”

    哭笑不得的林湘從衣兜里掏出一枚橘色貝殼遞過去:“喏,特此表彰賀鴻遠同志在本次軍事演練中的杰出表現。”

    賀鴻遠一愣,像是年幼時才有的游戲再現,他唇角輕揚,輕笑著收下貝殼,配合著對象“幼稚”的游戲。

    “謝謝林首長的夸獎。”

    小情侶笑鬧著到了露天演出的地界,部隊禮堂外的空地寬闊敞亮,湛藍天空鋪開,明晃晃得耀眼。

    臨時搭建的鋼架子舞臺居于正中央,下頭擺放整齊一張張條凳,林湘從側面看過去,完全是在同一條水平線上,真是對強迫癥太友好。

    來觀看文藝匯演的軍人有一多半,另外軍官隨軍家庭有家屬觀禮名額,整個廣場坐得滿滿當當,不一會兒便是黑壓壓一片。

    林湘同賀鴻遠坐在一處,月竹悄摸溜走和對象沈建明坐一塊兒去了,兩人的地下戀情仍在悄悄發展,這會兒是各自拉著一個單身朋友做掩護的。

    “鴻遠,林湘同志,你們來得早啊!”姜衛軍和對象宋晴雅姍姍來遲,兩人結婚在即,宋晴雅正忙著在知青辦轉戶口和糧油關系,這便耽誤了些時間。

    林湘從寬肩窄腰的賀鴻遠這堵墻身后探出頭來,同二人寒暄:“姜參謀長,晴雅同志,快坐下歇歇,聽說節目馬上就要開始了。”

    兩對情侶挨著坐好,最后過來的是張華峰。

    他剛去演出后臺和對象嚴敏說了會兒話,大步跑來后就坐到了空著的條凳上。

    張華峰落座沒多久,119部隊國慶文藝演出正式開始!

    專業的文工團演出確實不一樣,舞蹈隊、歌唱隊和歌劇隊的文藝兵們挑大梁,一個個令人應接不暇的節目掀起陣陣熱潮。

    軍人們咧嘴笑看,粗糲的手掌拍得震天響,難得的娛樂活動成了眾人放松身心的絕佳方式,完全是最捧場的觀眾。

    林湘同樣看得津津有味,等見到張華峰對象嚴敏出場時,她更是一個激動,又從賀鴻遠身后探出頭去,八卦道:“張政委,你對象出來了!真漂亮啊!”

    嚴敏今日有兩個節目,分別是群舞《草原女民兵》和《紅色娘子軍》,兩支舞都是她挑大梁,按照后世的流行說法,這就是C位領舞。

    她長得漂亮,為了演出特意化了妝,更能顯出嬌媚動人的氣質,兼具力量與美感的舞蹈帶來十足的視覺震撼。

    賀鴻遠對于自己對象這么關心別人談戀愛的事兒,十分頭疼:“別搭理張華峰。”

    可偏偏此刻孤零零看節目的張華峰坐在兩對情侶中間真是嫉妒壞了,當即起了興致和林湘閑聊:“是吧,我對象是好看,她跳舞更好看!”

    提起對象,林湘似乎都能從張華峰眼中看見星星。

    兩人就這么隔著賀鴻遠聊了兩句,全是張華峰夸自己對象有多厲害。賀鴻遠左耳被張華峰荼毒,右耳被林湘侵擾,他坐著往后靠了靠身體,阻隔開兩人:“張華峰,好好看你對象跳舞。”

    “對對對,先不跟你說了,林湘同志。”張華峰一時激動向旁人炫耀自己對象跳舞有多厲害,差點忘了盯著舞臺看節目。

    林湘消停下來,又收回視線接著看,卻見賀鴻遠略微傾身,朝自己低語:“別搭理其他人了,實在不行跟我說話。”

    林湘:“”

    哼,她還是看節目吧!

    等群舞《紅色娘子軍》結束,臺下爆發著雷鳴般的掌聲,歌劇隊的大型樣板戲《白毛女》又好戲登場。

    不多時,黑壓壓的人群中突然彎腰穿過一道纖細的身影。

    剛剛還在臺上跳舞的嚴敏結束了全部演出,麻溜趕到對象身邊坐下:“我剛剛跳得怎么樣?”

    張華峰冒著星星眼激動道:“太好看了!不愧是我媳婦兒~”

    嚴敏羞惱,推了男人一把,柔聲道:“誰是你媳婦兒?”

    林湘聽著旁邊那對狂撒狗糧的情侶,抬眸間不經意落入了賀鴻遠低眉望來的視線中,她忽然琢磨。

    賀鴻遠這輩子可能說出一句——太好看了,不愧是我媳婦兒這種話嗎?

    還得是激動又活潑的語氣。

    咦,那必然是不可能的,這位大佬不是那種人設和畫風!

    賀鴻遠瞧著林湘清亮的眼眸轉了轉,顯然是饒有興致地在思考什么,問道:“在想什么呢?”

    “想你”林湘脫口而出,話剛一出口就意識到有歧義,忙補充上,“想你能像張政委那樣說話不?”

    賀鴻遠蹙眉沉思,顯然被對象一句話鬧心了,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想起剛剛張華峰夸張激動又語帶興奮的聲音,說出的話還是

    林湘盯著男人愁眉不展,似乎試圖突破自己卻遲遲無法開口的模樣憋笑憋得很痛苦。

    最后眉眼一彎放過他:“好了,我逗你的,我還是喜歡你這樣沉穩內斂的樣子!”

    今日再次被對象當面夸了一句的賀鴻遠舒展了眉心,可是眼神略有閃躲。

    終究是不適應。

    演出到一半時,張華峰被一名戰友叫了出去,過了十來分鐘再回來時,面上卻有些煩躁,完全不似前面的激動愜意。

    林湘趁著休息時間好奇地張望兩眼,用胳膊肘搗了搗賀鴻遠。男人似是心知肚明,傾身靠近林湘,在喧鬧的交談聲中低語:“他家里的事兒,鬧心。”

    “哦。”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林湘也沒多問,等短暫的中場休息結束,繼續看節目。

    文工團演出在下午四點結束,歡聲笑語的氣氛延續到散場時。尤其是最后一首由歌唱隊領銜的《我的祖國》還引發了全場大合唱。

    軍人們的聲音鏗鏘有力,雄渾激昂,那陣勢不亞于大型演唱會合唱,尤其在國慶節應景,聽得林湘都心潮澎湃起來。

    明日是姜衛軍和宋晴雅的婚宴,兩人匆匆離場且還有的忙,周月竹偷摸約會回來和堂哥堂嫂匯合,準備一起回家去。

    分別時,賀鴻遠看一眼眉峰高聳的張華峰,拍了拍他肩膀,同他和嚴敏點頭示意,準備離開。

    林湘還懷揣著剛看完演出的興奮勁兒,熱情道:“張政委,嚴敏同志,我們先回去了!對了,嚴敏同志,你剛剛跳舞跳得太好了,我還沒見過這么有力量和美感的舞蹈,不愧是文工團的!”

    有感而發的林湘和月竹手挽手,身邊站著賀鴻遠,三人一同離開。

    只剩下略有些煩憂的張華峰和明顯愣住的嚴敏。

    “賀團長他對象”嚴敏盯著林湘離去的背影發呆。

    “啊?”張華峰耳畔似乎還回響著電話聽筒里傳來的聲音,當下收斂起情緒,“林湘同志怎么了?”

    嚴敏緊抿紅唇,搖了搖頭,垂眸道:“沒什么。”

    剛剛的林湘大大方方夸自己,甚至不是說場面話,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夸在點上,夸在嚴敏心頭。

    她想起上回三對情侶吃飯,自己心里有些膈應,始終不太配合

    ——

    回到周家,沒去看演出的周生淮和馮麗這對中年夫妻已經燉上酸辣豬皮湯,另外將從海鮮站買回來的羅非魚煎得焦酥飄香。林湘帶回來的蝦醬罐頭吃了大半,剩下的正好配著兩個雞蛋炒了,金黃的雞蛋上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紅亮蝦醬,色澤誘人,鮮美勁兒十足。

    看演出也消耗體力,三人都覺餓了,很快就著飯菜向兩個家長談起今天的節目有多精彩。

    飯后,賀鴻遠承包了洗碗業務,林湘和周月竹一人捧著一個椰子喝完清甜的椰子水,便溜進廚房監督男人干活。

    她刻意踮起腳走路,想嚇一嚇背對著自己正在洗碗的賀鴻遠,誰料,不待自己接近他,男人深沉的聲音便響起:“喝完椰子水了?”

    頭也沒回,竟然知道來人是自己。

    林湘上前兩步,靠在水槽邊驚訝:“你怎么知道是我?”

    賀鴻遠快速抬頭看她一眼,手中洗碗動作不停:“聽出來的。”

    “我根本沒有什么腳步聲。”林湘懷疑這人不是軍人,是刑警吧,這么敏感!

    國慶第二天,林湘依然沒閑著,上午和賀鴻遠一同參加了姜衛軍與宋晴雅的婚宴。

    二人就在部隊食堂辦的,開飯前請了楊旅擔任證婚人,捧著偉人語錄朗誦一通,新人再念上幾句語錄,就算禮成了。

    部隊食堂外間全是普通的長桌長凳,里頭有獨立的房間,能擺下兩張圓桌。以往多是部隊領導們招待重要人物吃飯或是辦單獨婚宴用的。

    姜衛軍請炊事班大廚定了四葷四素,都是油水足的菜,八寶鴨、清蒸魚、紅燒肉和蘿卜排骨湯,另外炒了豬油嗆白菜、青椒土豆絲、涼拌海帶木耳紅蘿卜絲以及白灼菜芯。

    兩桌客人都是戰友,基本都拖家帶口的,不過大家也有數,孩子要是多的就沒帶,總不能來吃個酒席吃得太過。

    這年頭不時興給禮錢,畢竟大部分人都不寬裕,便約定俗成送賀禮。

    林湘全權做主準備的賀禮,買了一對搪瓷盅和兩條繡著紅絲線鴛鴦的枕巾,畢竟姜衛軍是賀鴻遠關系最好的戰友之一,這禮送得不算輕,很有誠意。

    只是飯菜開席了,張華峰和嚴敏才匆匆趕到,林湘瞧著張華峰臉色比昨晚還難看,只是為了兄弟的大喜日子努力扯出個笑來。

    “對不住兄弟,家里有事兒耽誤了,我剛打完電話過來。”

    姜衛軍哪里是斤斤計較的人,忙將兩人迎著坐下:“快吃,別見外。”

    一餐酒足飯飽,因為是兄弟喜事,賀鴻遠難得地喝了快半斤白酒,卻是面不改色。

    姜衛軍調侃道:“你小子喝酒真是看不出來醉沒醉,等月底你和林湘同志結婚,高低得試試你的酒量如何。”

    新郎官自然是被灌酒灌得最慘的,姜衛軍一張黑臉依然發紅,說話也有些大舌頭。

    賀鴻遠輕笑:“那你們試試看。”

    林湘聽著這話,默默扯了扯男人的衣角:“你還放狠話?當心到時候他們圍攻你!”

    賀鴻遠扯了扯嘴角,難得的不羈:“你男人沒怕過。”

    林湘臉頰發燙,她現在懷疑這人醉了!

    參加完樸實的七十年代婚禮,林湘仍覺得稀奇,與后世完全不同的婚禮流程,只有新郎新娘眼中對婚姻生活的熱情和向往,其余沒什么繁瑣環節。

    回家的路上,林湘同賀鴻遠談起兩人月底的酒席,一臉興奮勁兒難掩:“到時候我們也是在食堂辦嗎?要是遇上好幾對結婚的怎么辦?菜品是固定的還是能自己點啊?”

    賀鴻遠也沒有經驗,這回還是自己馬上就要結婚了,臨時找姜衛軍抱了佛腳:“在食堂辦,我剛剛找司務長問過了,那天還有一對結婚的在大堂簡單坐一桌,我們在里頭屋里清靜,不影響。至于什么菜,只能前三天敲定,豬肉沒問題,海里的要看到時候打漁撈上來什么。”

    林湘點頭:“那還挺好,我還沒想過自己會在部隊食堂辦酒席,挺有意思的。”

    兩人說著話就到了周家,等傍晚來臨,林湘突然陷入傷感,自己的兩天假期結束,竟然要上班了!

    ++++

    過完國慶兩天假期回來,工人們普遍精神飽滿,這是熱鬧過節,好好休整后的精力充沛。

    萬幸二廠的生產建設不太嚴格,尤其是沒有各種繁瑣流程,林湘還能摸摸魚舒緩假期離去的悲傷。

    她算了算,下次放假是春節了!還有好幾個月呢。

    隔壁一廠在節后返工第一天就在開大會,大喇叭穿透厚厚的墻壁,黃廠長動員鼓舞士氣的聲音傳進林湘耳朵里。

    “主任,咱們這兩天準備著去找黃廠長再爭取下椰子汁吧。”林湘始終惦記著正事。

    趙主任應下:“是得去!那么好的東西不能荒著!”

    只是黃廠長公務繁忙,節后連續兩天都去市里開會,等再回來時也沒顧上和二廠的人見面。

    一車車載著蝦醬罐頭的卡車慢慢駛離119食品廠,從蝦醬車間出來抽根煙順便監工的車間副主任劉青山和發酵組長何志剛吞云吐霧間看見二廠趙建軍和林湘又失落離開。

    “這兩人最近怎么還天天往咱們廠跑啊?”蝦醬車間的危機解除,何志剛就別扭了幾天,如今時間一久,并不把林湘放在眼里。

    誤打誤撞的年輕同志,哪能有什么真本事。

    劉副主任嘬個大前門,感受著來自首都味道正,價格昂貴的香煙味道,臉上滿是享受:“還能干嘛?著急回一廠唄,廠辦小孫不是這兩天就要走了,那位置肯定有人惦記著。”

    “嚯,這林湘也是命好。”

    林湘自己都快忘了十月份國慶演練結束,調任的軍人就要離開,連帶著其家屬——食品廠廠辦干事孫姐也要離開。

    當初自己被何芬篡改了報名表,最后的處理結果中便有一項,讓林湘接孫姐的班回一廠。

    十月初,當一廠廠辦人事科干事來到二廠,歡迎林湘回一廠時,林湘明顯愣住,依稀記起當初說的是十月中旬回一廠。

    “林湘同志,當初你招工進來出現些意外,孫姐這位置就說給你留著。”人事科周干事在這兩個多月里可沒少聽說林湘的大名,對人好奇得緊,知道她是個有本事的,就連廠長親自提過兩回讓她早點回一廠都被拒絕了,更有些佩服,這也太沉得住氣了,“現在孫姐提前一個星期跟她愛人離開,這位置就是你的,歡迎你回來一廠。”

    辦公室里,就連趙主任和孔真真以及馬德發也愣住了,原本幾人就舍不得林湘,盼著她回一廠的日子晚些時候來,本以為起碼還有一個多星期呢,哪成想那干事一家人提前搬家離開了。

    這下可壞了,突然就讓林湘回一廠。

    二廠車間的工人聽聞風聲也是驚訝,邱紅霞大著嗓門嚷嚷過來:“怎么就要走了?不是還要待一陣嘛。”

    人事科干事笑著答:“孫姐提前走了,正好林湘同志提前接班也好。”

    邱紅霞臉一黑,眼角都快皺出褶子了:“那有什么好的?哎!”

    轉身就跑出去了。

    林湘看著眼前來為自己辦交接手續,準備帶自己回一廠的人事科干事,突然就想起了當初來到金邊市的情形。

    當初她幾乎是逃出來的,身上有賣了西豐市機械廠工作的錢,卻無依無靠,沒有工作。

    如今在周家住了許久,和周家人處得像是親人一般,又即將和對象賀鴻遠結婚,就連當初夢寐以求的一廠的工作也近在眼前。

    那份報名表是她親手填寫的,毫不猶豫地選擇報名一廠,一廠是規模龐大,設施完備,職工眾多,處處正規的國營大廠。而相較之下,二廠顯得破舊不堪,設施落后,名聲不好,背負著懶散不上進,生產不積極的差評。

    可是,林湘此刻回憶起來,這兩個多月以來的二廠生活竟然全是美好記憶,下班最積極的工人們會嘻嘻哈哈干活,可生產任務都能完成,平時吃點瓜子花生橘子總愛給自己抓一把,干什么都沒沖勁,卻會上蝦醬車間吵架甚至打架,就因為以為自己被欺負了

    就在林湘陷入回憶之際,辦公室門口卻突然傳來動靜。

    邱紅霞領著一幫工人進來,臉上又是不舍又是不滿的,不滿著瞪了一廠的干事一眼,不舍地看了看林湘,卻沒法說出任何挽留的話。

    畢竟是個人都知道一廠比二廠好,是個人都會選一廠。她們也沒那么臉大地要勸這么有本事的小林放棄大好前途留在二廠。

    “小林,這一下搞得太突然了,我們都還沒來得及準備啥,這點兒是大家湊的瓜子花生橘子糖花生糖高粱飴你拿著過去吃。”邱紅霞最后放下一把自己最愛的瓜子,努力咧出大白牙,笑得有些難看,“可別把我們二廠給搞忘了啊!空了還是多回來看看,桂花姐再給你講八卦!”

    林湘看著自己辦公桌前堆成小山的零嘴兒,心頭突然泛著酸,她抬眼看著瓜子大姐,以及身后的工人們,剛要開口說話,突然聽得外頭楊天楊工急吼吼的聲音。

    ——“不好了,那該死的食味食品廠突然開始賣椰子水了!”

    第47章  您有一張婚禮邀請函,請查收

    如今市面上并沒有賣椰子水的, 人人皆知。

    二廠進行的調配也僅在廠子內部進行,準備用新鮮獨特的椰子汁闖開門路,上回送去廠長辦公室的樣品也沒其他人見著。

    只是自己這邊上新口味汽水的計劃被否決, 近來最大的競爭對手—食味食品廠竟然突然開始賣椰子水了?

    二廠辦公室里眾人本來正操心著林湘的去留, 楊天這一句話瞬間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當下, 深入參與過椰子汁調配的邱紅霞最先坐不住,心直口快道:“他們怎么突然開始賣椰子水兒了?”

    真是奇了怪了!有這么湊巧嗎?

    要是自己廠里的提議沒有被否決,基本也就是這幾天會開始售賣椰子水。現在竟然被食味食品廠搶先了。

    林湘也瞬間從那股不舍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直接對著一廠人事科周干事道:“周姐,我們廠這邊有急事, 得先商量商量。至于我工作的問題, 等晚些時候再談吧。”

    周干事聽楊天的語氣也知道挺緊急的,當下也沒多說什么, 只道:“行,那你先把這事兒忙完了來。”

    周干事一走, 外頭的工人也先被趙主任疏散回車間,林湘忙問楊工情況:“楊工這是怎么回事?你見著賣的什么椰子水嗎?”

    楊天看著五大三粗, 腦子卻活泛,抬手就將食味食品廠售賣的椰子水遞了過去。

    只見一瓶玻璃罐中裝著近乎透明的椰子水, 顏色略顯清淡,還帶著些微渾濁,這樣包裝并不能勾起多少胃口。

    “我今兒不是請假了嘛, 老家大侄子一家過來探親我就去接人, 結果就在咱們回來的船上, 瞧著有個附近的漁民買了瓶這個, 我哪里見過這個顏色的汽水兒啊,隨口問了一句是啥, 人說是食味食品廠新出的椰子水,買了兩瓶準備給孩子嘗嘗。我一聽這話就壞了,跟人好說歹說,才花錢從人手里買了一瓶回來,心說讓你們看看。”

    楊天說話間,邱紅霞已經迫不及待地起開玻璃罐蓋子,把著瓶身往林湘面前的搪瓷盅里倒。

    嘩啦啦的透明椰子水涌出,似乎有一股濃郁的香甜氣息飄散,只是余韻中帶著些甜膩。

    林湘捧著搪瓷盅喝了一口,帶著椰子水本身的清甜味道之余,充斥著過分的甜膩氣息,是明顯的香精味道。

    她皺眉吞咽,感受到口中并不太令人愉悅的味道,更有一陣澀口的粗糙口感滲透。

    “這味道和口感都不太好。”林湘讓大家都嘗嘗。

    原本還有些擔心的眾人都喝了兩口,瞬間安心了下來,這玩意兒比他們準備賣的椰子汁差遠了!

    要是他們沒有提前準備好新鮮的用椰子肉打成汁調配好的椰子汁,興許還能覺得食味這椰子水不錯,只是有對比才有傷害。

    自己手里握著更好的,再看食味的便多是缺點了

    然而此刻,食味食品廠廠長辦公室內卻是一陣歡聲笑語。

    邱秀萍和周鴻飛都沒想到廠長能想出這么一招,把椰子水裝進汽水瓶里開賣。

    雖說食味食品廠起步晚,這才剛剛用蝦醬罐頭站穩腳步,也沒有開發汽水生產線,可能膈應上119食品廠就是好事。

    邱秀萍像是狠狠出了口惡氣:“大伯,還是你消息靈通啊,知道119二廠準備賣椰子水,搶著在他們前頭先賣上。”

    當初119二廠就是用橘子汽水貼上自家的蝦醬罐頭起勢,可把他們惡心壞了,這回終于是報仇了。

    只是他們近來剛剛得知消息,為了搶時間搶工期,匆匆定下了椰子水里添加香精的配比,遠沒有研究蝦醬配方那么精細周到。

    周鴻飛則是好奇地打聽:“邱叔,你是在119有人?不然消息能這么靈啊?”

    對于賣幾瓶汽水,他興致缺缺,反倒好奇邱廠長的門路。

    邱廠長擺擺手,并不打算多提這事兒:“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總之今天我們的椰子水先賣了,我看119還能怎么翻天!”

    邱秀萍心里歡喜,真要將119二廠先干掉也好,這么個破爛廠子留著也是礙眼,以后傳出去還能說成是食味廠把119二廠干倒閉了,多漲氣勢啊。

    就是不知道賀團長如今怎樣,邱秀萍在119部隊連個熟人都沒有,輕易也過不去,她總得挑個時間過去看看,想辦法和賀團長認識上。

    周鴻飛聽著邱廠長這話沒擱心里去,只琢磨這老東西還留一手,不過無所謂,他來食味食品廠幾個月,新鮮勁兒過了,也得了家里幾句夸獎,總算是掙臉了,這就更沒什么可惦記的。

    反倒是前陣子家里老爺子借口去看浪花島119部隊看三叔一家,其實又惦記他前頭的兒子去了。

    周鴻飛差點咬碎后槽牙,老爺子還想認回那兒子?呸!

    更別指望自己叫他大哥!

    什么玩意兒還配是周家人!

    想著母親前些時日的叮囑,務必要讓自己登島去拜訪三叔家,無論如何也得有個晚輩的樣子,不然在老爺子那頭交待不了,周鴻飛抓了抓頭發,一臉煩躁地開口:“廠長,我下星期請一陣假啊,請個六七天吧。”

    邱廠長哪里會拘束這個大少爺,隨他怎么玩兒都成,只要關鍵時刻能用上他周家背后的關系就行,不過他端著長輩關愛晚輩的架勢,隨口問一句:“行,這陣子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吧。準備在咱們金邊市轉轉嗎?你來這邊應該也沒四處走走吧。”

    周鴻飛隨口答:“也沒什么可轉的,我得去119部隊拜訪我三叔一家。”

    邱秀萍聞言一驚,她只聽大伯提起過周鴻飛父親是西北軍區首長,哪里知道他還有個三叔在119部隊啊。

    等從廠長辦公室離開,邱秀萍攆上周鴻飛的腳步:“周鴻飛同志,你準備什么時候去119部隊啊?我有點事兒也想過去一趟,咱們一起唄。”

    ——

    確認了食味食品廠的椰子水沒什么威脅,119食品廠二廠的幾人都松了一口氣。

    卻也被激了脾氣。

    邱紅霞和楊天不甘心哪,憑什么他們這么一般的椰子水都能賣,自己廠里調配的好喝的椰子汁不能上市?

    “咱們真得找廠長再說說去。”楊天是個暴脾氣,不管不顧就要出門。

    趙主任將人攔下:“去肯定要去,但是不能這么去。”

    當天下午,趙主任領著林湘、邱紅霞和楊天就出發了,上廠長辦公室匯報情況。

    只是這回隨身帶著的還有一瓶食味食品廠的椰子水。

    趙主任一臉憋屈,幾乎是氣得發抖:“廠長,您看看食味是不是欺人太甚!我們秘密準備賣椰子汁,他們竟然立刻上了椰子水,還到處說比橘子汽水好喝,這不是專門打我們的臉嗎?”

    誰都知道,這一個來月,119二廠的橘子汽水賣得挺不錯。

    邱紅霞緊隨其后:“不過他們的椰子水味兒不行,加了太多香精了,喝嘴里一股香精味兒,比我們調配的椰子汁差遠了!廠長,咱們不能忍啊!必須干他們!”

    黃廠長國慶后幾天也是奔波不斷,忙著各種開會和迎接市里領導視察,這才喘口氣的功夫,二廠的四人就找上門來了。

    不待他說什么,又聽虎背熊腰的楊天道:“我們二廠可什么都不怕,就是咽不下這口氣,總不能被食味比下去吧!”

    黃廠長在心里默默吐槽:你們廠被比下去的時候還少么

    林湘熱情地給黃廠長倒了兩杯椰子水,一杯是食味的,一杯是二廠調配的,別的話沒有,只請廠長嘗嘗味道。

    黃廠長盯著食味的椰子水瞧了瞧,首先模樣就輸了,再嘗味道,食味的椰子水也不是說多么不好,就是在二廠的椰子汁面前黯然失色。

    他沉默片刻,想起上回開會,自己剛提了提二廠調配了新口味的椰子汁想試試上市售賣,領導班子里其他人就直接否決。

    主要是大伙兒對二廠實在沒有好印象,只盼著這幫人消停,還搞什么新口味,他們懂什么啊!

    廠里講究民主,黃廠長也沒有多大心思,便沒有過多爭取。

    林湘又開口了:“廠長,食味食品廠上回給一廠蝦醬罐頭造成多大麻煩啊,這回我們的椰子汁鐵定贏他們的,您不想出口惡氣嗎?”

    這話當真是說到黃廠長心坎里了。

    前陣子食味食品廠給自己廠添了多大威脅,如今看著兩瓶椰子汁,他終究是心動了!

    次日,黃廠長特意叫上趙建軍和林湘參加了廠領導班子的會議,重新提議售賣二廠椰子汁,還給與會眾人準備了椰子汁試喝。這回不似上回態度模糊,他力排眾議,堅持給二廠一個機會試試。

    在廠里行政級別與實權幾乎和黃廠長分庭抗禮的唐書記看都沒看眼前的椰子汁一眼,直接堅決反對,嚴肅威嚴的臉上寫滿了不屑:“二廠那幫人有什么本事?以前就沒辦成過什么事,現在還費心思搞這些東西干嗎?咱們廠好好賣海鮮罐頭才是正理。”

    黃廠長倒是和氣:“老唐,食味前陣子處處針對我們,現在我們有更好的椰子汁才就不能打他們的椰子水了?再說了,這陣子二廠表現還是不錯的。”

    沉寂多年的戰斗欲望在黃廠長這個退伍老兵的血液里再次燃燒起來。

    李副廠長觀摩片刻,在廠長和書記中來回觀望,最終才下定決心站邊:“唐書記,廠長想領著咱們給食味打回去也是想殺殺食味的氣焰,我贊成。”

    幾個車間主任見廠長如此堅決,有多半也一改前陣子的反對票數,最終同意二廠試一試售賣新口味的椰子汁。

    唐書記見這些人改口,心下不滿,當即嚴厲道:“試試可以,不過也不能瞎胡鬧。必須加上兩個條件,要是最后上到各大百貨大樓柜臺賣不出去,二廠得自己貼錢補上這部分窟窿。損失多少賠多少,從他們二廠的資金里扣!”

    這就是擺明了,要是賣得不好,二廠撥款減少,所有人的工資都要被扣。

    這還不算完,唐書記接著扔下重磅炸彈:“二廠不是想顯擺有能力嗎?這椰子汁真讓他們賣起來了,廠里給他們開表彰大會,要是失敗了,就讓趙建軍當著全廠的面做檢討!”

    真是顯得這幫人了!這么些年都那副模樣過來得,一群混吃等死的,他早就想關停了二廠,里面的人該打發的打發,現在竟然還想搞什么新口味,唐書記不耐煩得緊。

    林湘沒想到這位在食品廠和黃廠長一個地位的唐書記能這么厭惡二廠,壓根兒就是故意為難,就算是看著形勢難以挽回,也要給二廠添堵。

    趙建軍聽著唐書記這話,心肝兒都跟著顫了顫,這也太狠了!一廠搞新產品可不至于這么嚴厲。

    “怎么樣,趙建軍,這兩個條件你敢不敢接?接了就去賣你的椰子汁去。”唐書記沉眉逼視。

    趙建軍少有被如此羞辱的,當下梗著脖子,嚴肅著神情道:“唐書記,接!我們對自家椰子汁有信心,肯定能賣起來!要是真失敗了,扣錢和寫檢討我都扛了!不用扣工人們的工資,以后我在廠里白打工,一分錢不要,就扣我一人的!”

    林湘:天哪,趙主任帥起來了!

    光禿禿的大腦門都像是在閃閃發光!

    好消息傳回二廠時,眾人歡欣鼓舞,原本對賣椰子汁沒多大心思的工人們也振奮起來。

    畢竟有人否決就激起了眾人的逆反心理,尤其是一廠越不看好,二廠的人越想狠狠打他們的臉。

    楊天鼓舞眾人,信心滿滿:“咱們這回必須干給他們看!”

    林湘跟著大家樂呵,在所有二廠人臉上看見了團結。

    只是趙主任回廠里后就不見蹤影,林湘從車間離開,在車間角落尋到了正愁眉不展在扒拉新鮮椰子的趙主任。

    “主任,您這是怎么了?”林湘忙上前關切。

    趙主任朝林湘笑了笑,只是這笑比哭還難看:“小林哪沖動了,我沖動了啊,哎呦喂,要真完蛋了,我就得在廠里白打工一輩子,我可怎么給你嫂子交待啊。”

    趙主任抬手摸了摸沒幾根毛的大腦門,亮锃锃的反著光,苦哈哈道:“我挑幾個椰子隨時準備跪著椰子跟你嫂子謝罪吧。”

    林湘哭笑不得,見趙主任這副有些慫慫的模樣,一下覺得熟悉,這是她熟悉的趙主任,和剛剛在一廠全是領導的會議上放下豪言壯語要一力承擔懲罰的帥氣爺們相距甚遠。

    可兩個都是他。

    “趙主任,您放心!我們肯定不會讓你跪椰子的,我們廠的椰子汁一定會大賣!”

    趙主任這時候只想聽安慰的話,他點點頭,努力振作起來:“是,必須賣起來!”

    只是他話音剛落,又聽林湘臨走前調皮地添上一句:“要是您真白打工一輩子,我們跟嫂子求情去,爭取讓您少跪兩天椰子。”

    趙主任:“”

    學壞了!根正苗紅,眉清目秀的小林同志怎么也學壞了!

    ——

    打趣一番趙主任的林湘麻溜跑了,又上一廠廠長辦公室找了黃廠長一回,詢問汽水生產線新設備的進度。畢竟上回自己解決了蝦醬罐頭困境,廠長承諾要給二廠換設備。

    “現在想買外頭的好設備不容易,跟外國沒接觸,更拿不到什么指標。”黃廠長真沒想賴掉這份獎勵,只是如今購買先進的大型設備不容易,多半都是首都或者滬市的名額,其他省市能托關系蹭個名額,或者是買他們淘汰下來的五成新設備都算賺到了,“這事兒我擱心里,看看能不能搞個名額,實在不行問問那幾個大型汽水廠有沒有要換出來的設備。”

    林湘自然知道,那些大型汽水廠換下來的設備也比二廠的好太多了,工藝先進,對比起來也新得多,哪能不滿意。

    等從廠長辦公室出來,林湘腦子里滿是二廠后續如何搞好椰子汁的上市售賣,必定要將食味的椰子水比下去。

    琢磨著琢磨著,她驚訝地發現,自己滿腦子都是二廠的工作,尤其是這次椰子汁的項目對于二廠來說是頭一份的新鮮,趙主任還立下了軍令狀,所有工人團結一心,都想讓一廠的人刮目相看。

    昨日被一廠人事科干事找上門讓辦轉崗手續的林湘恍然醒悟,她不再糾結,不再猶豫,終于堅定了內心選擇。

    林湘找到一廠廠辦,打聽幾句問到了人事科周干事的工位。只是沒料到正在旁邊財務科的還有一個‘熟人’何芬。

    何芬來廠辦辦事,如今她是車間普通女工,工資都記件的,比在廠辦工作辛苦多了,錢還少了,今兒是覺著上個月工資好像有幾處沒算清楚,少發了自己八毛錢,來核對的。

    不過林湘并沒有多留眼神在她身上,徑直往人事科去了。

    因為何芬的緣故,廠辦里人人都認識林湘,也知道她這兩天就要回來了,是自己的同事,大伙兒都挺熱情地跟她打起招呼。

    白干事歡迎兩句:“林湘同志,歡迎回來啊,以后就是廠辦的一份子了。”

    沈春麗此刻見到林湘過來,終于松了一口氣,自己不用再背著‘搶’了她工作崗位的心里包袱:“林湘~你過來辦手續嗎?”

    廠辦眾人中,林湘真正認識的其實就沈春麗一個,她朝其他人微笑示意后,回沈春麗的話:“不是,我找周干事說明情況。”

    廠辦主任田桂菊聽到外頭動靜也趕了過來,畢竟林湘當初被何芬使小動作弄走的事兒不光彩,現在終于能各歸其位,是大好事啊!

    “小林,歡迎回來。”田主任熱情歡迎。

    林湘心知眾人誤會,只能直截了當表明態度:“田主任,我不是來辦回一廠的手續的,我準備留在二廠工作,就不回來了。”

    廠辦眾人:???

    人人心里都在嘀咕,林湘怕不是瘋了!

    田桂菊當場愣住,沈春麗驚訝地瞪大雙眼,其他人也紛紛望向林湘。

    林湘全然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徑直走到周干事跟前:“周干事,孫姐離開后的工作崗位不用給我留著了,我會在二廠繼續工作下去,就不回一廠了,麻煩你了。”

    林湘走得瀟灑,徒留廠辦眾人面面相覷,每個人都疑心自己聽錯了,怎么可能有人放著一廠不來,竟然心甘情愿留在二廠呢!

    自林湘進來廠辦就悄摸注意這邊動靜的何芬也呆住了,捏著工資條的手都在抖,自己當初費盡心思想趕林湘去二廠吃苦遭罪,現在她竟然愿意放棄回一廠,主動留在二廠?

    那自己當初干的是什么事兒?還為此丟了廠辦的好工作,又哪里值得!

    林湘愿意留在二廠工作的消息很快傳開,二廠工人們受寵若驚,邱紅霞笑得嘴都合不攏之余,磕著瓜子有些擔心。

    抬手就摸了摸林湘額頭:“丫頭,沒發燒吧?腦子還清醒不?”

    哭笑不得的林湘:“”

    人人都不理解林湘的決定,一廠的人覺得林湘不識抬舉,腦子壞了,竟然不回一廠留二廠,二廠的人高興又憂心,但是也覺得林湘傻了,理性來說真是放棄了大好前途,擔心她以后后悔,也替她可惜。

    那種心情很復雜,像是很歡喜林湘留在這邊,又擔心二廠耽誤了人小姑娘。

    待林湘早早下班后和賀鴻遠上新房繼續打理收拾時,林湘問男人:“你覺得我放棄回一廠的機會,留在二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賀鴻遠不妨她如此直白,抬手替她撩撥開幾縷調皮的發絲后,忍俊不禁道:“別這么說自己。”

    他向來不介意這些事,當初他參軍也是自己堅持,報考什么軍種,讀軍校,樁樁件件都是自己做主的。他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你喜歡留在哪里就留在哪里,不用管其他人怎么說。”賀鴻遠也能察覺,林湘這兩個多月在二廠待得很愉快,每回朝自己提到二廠的工作生活,總是歡樂的,輕松愉悅的。

    這就夠了。

    林湘今天一路回來聽見許多不理解的聲音,此刻賀鴻遠堅定地告訴自己,想留哪里就留哪里。

    頂著臉上幾抹灰跡,活像只小花貓的林湘踮腳吧唧一口親在了賀鴻遠臉頰上,笑瞇瞇道:“等我們二廠做大做強!”

    賀鴻遠被眼前女人散發著的笑容震撼,輕松、自信又迷人,眉眼盈盈,溫柔似水,他俯身剛想回對象一個吻,卻被林湘靈活地閃躲開。

    女人笑著跑遠幾步到水龍頭前:“哎呀,我們身上臉上都是臟的!不準親~”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賀鴻遠剛剛被親過的臉頰上似乎還殘留著溫潤觸感,卻只能無奈地笑了。

    不過賀團長從不吃虧,在部隊里是這樣,在戰場上也是這樣,當下吃虧了,過后也會‘報復’回來。

    洗干凈臉和手的林湘被男人抱到新房中唯一的一張長桌上,箍著腰肢親了許久

    ——

    回到工作中的林湘被安排了新任務。

    “現在調配比例和生產流程咱們都摸順了。”趙主任肩上扛著隨時要白打工一輩子的重擔,條理清晰地下達著各項任務,“最近實驗了一批椰子汁,批量生產出來的味道幾乎沒有差別。”

    批量生產就得做到顏色、口感、口味一致,要是批次不同,質量參差不齊,那必然干不長久。

    生產的產品沒問題,一廠同意新口味面世,接下來就需要上金邊市糧油公司送去樣品,簽訂合同。

    趙主任準備帶著林湘前去。

    “咱們每個廠要把東西送去百貨大樓和供銷社賣,都得走糧油公司過,人審查批準了才能上。”船艙里,趙主任同林湘講起里頭的門道,“糧油公司油水可足,挺多廠的銷售科每個月都要去請人下館子吃飯的。”

    林湘理解,這跟后世的思路差不多,尤其是如今對于私營銷售一律禁止,更是抬高了糧油公司的身份。

    “趙主任,您跟糧油公司的人熟嗎?”林湘好奇。

    趙主任哈哈笑兩聲,一臉自豪:“那肯定熟,我哪兒都吃得開!”

    趙主任的底氣不是毫無緣由的,原因竟然是現任糧油公司總經理也是退伍兵,曾經在一次戰役中吃過彼時還是炊事兵的趙建軍做的飯,這就算是有一飯之緣了。

    雖說兩人后來再也沒見過面,可趙主任死死攀住了這門關系。

    糧油公司負責核查各類上架商品的產品核查科陳科長接待了二人,待聽說要賣什么椰子汁時,忙擺手:“這有什么好賣的。”

    林湘和趙主任對視一眼,都聽懂了背后隱含的信息。他們沒法天天盯著各大百貨大樓的銷售情況,加上食味的椰子水上市不久,正處在摸索開路階段,119食品廠也不知道實際的銷量如何。

    只是陳科長這么一說,明顯是不太好的。

    趙主任問道:“陳科長,瞧您說的,那食味不是都賣了椰子水,我們119肯定也能賣啊。”

    陳科長擺手:“椰子人人都能摘來喝,能有多少人愿意花錢買這個,我勸你們廠也別浪費時間。”

    “哎,我們的椰子汁可和食味賣的椰子水不一樣。”趙主任和林湘打起配合,“小林哪,你給陳科長嘗嘗我們廠的椰子汁。”

    “陳科長。”林湘將自己廠里調配的瓶裝椰子汁放到陳科長面前的茶幾上,親自給人起了蓋子,這才不急不緩道:“我們119的椰子汁沒有添加任何香精,全是椰子天然的味道,您可以嘗嘗和食味的對比看看,一定不一樣。”

    林湘介紹起產品慢條斯理卻又透著十足自信,陳科長將信將疑地打量著119的椰子汁,確實和食味的椰子水不一樣,一個是乳白色的,一個是透明的,他再握著瓶身淺飲一口,瞬間被天然的香甜味道征服。

    這味道真是比食味添加了不少香精的好太多了!

    靠著自身產品過硬,趙主任又自吹自擂一番,二廠成功和糧油公司簽下一份新產品300瓶訂單的合同,供應至金邊市幾大百貨大樓進行售賣。

    如果真能賣得好,日后還能增加訂單。

    順利搞定糧油公司這邊,趙主任松了一口氣,帶著林湘又麻溜回去了。

    ++++

    椰子汁的首批采摘由二廠工人自行解決,畢竟只有300瓶的量,從采摘到砍口倒出椰子汁,再劈開椰子挖取果肉,進行后續生產,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二廠工人們知道林湘婚事在即,需要準備的東西不少,尤其她是外地人,一個小姑娘在這里難免得多費心,所以近來籌備生產椰子汁的事情盡量沒讓她操心。

    林湘確實忙著婚事。

    家里大掃除一遍,就等著家具進場了。

    漁村的老師傅知道是軍人同志要打家具,手腳麻利趕工,沒多久就打好并晾曬上。

    所有木料都用的黃花梨,海寧省盛產黃花梨,木料細密,金黃色澤清潤,是上好的木料。各處山頭野生黃花梨眾多,結婚要打家具的社員愛上山砍伐,再花錢請人來打,只需要出一份人工費即可。

    經過小半個月晾曬,完全純天然的黃花梨家具運送進了新房,林湘和來幫忙的馮姨與月竹在家中等待迎接,賀鴻遠和幾個戰友帶回的家具。

    軍人力氣大,幾人扛著大家伙一件件往屋里搬,林湘和月竹就挑些輕省的桌椅板凳拎,沒多會兒功夫,原本空蕩蕩的小樓里瞬間充盈起來。

    進門一眼望見長方的客廳橫接飯廳,褐色的茶幾和木頭沙發擺放整齊,對面靠墻位置立了一架豎條細紋長柜,林湘放上了從供銷社買來的嶄新暖水壺和幾個搪瓷盅,上面印著‘為人民服務’和‘向雷鋒同志學習’。

    張華峰和姜衛軍以及幾個同賀鴻遠關系不錯的戰友都來幫忙,見大伙兒忙得差不多了,她上廚房撈起剛剛煮好的薺菜豬肉餃子遞過去。

    薺菜是十月第一鮮,漫山遍野生長的野菜在饑荒年代是救命的寶貝,如今距離三年饑荒時期過去許久,可這份傳統沒丟,不少軍嫂算著時間去掐薺菜。

    今早林湘就和馮姨與月竹一塊兒出門,指著掐的最鮮嫩的部分,再拎上上個月月底發的糧食份額與肉票,上副食品站買了三斤二合面和一斤豬肉回來。

    這幾日的薺菜最是鮮嫩,再等一星期都會大打折扣,薺菜和豬肉分別剁碎,和面,搟出餃子皮,一個個彎月似的餃子在水里滾過,嘭成白白胖胖的模樣,咬下一口,豬肉的香氣混合著薺菜的鮮香,能叫人鮮掉舌頭。

    戰友們一路辛苦也餓了,此刻見到餃子沒客氣,嫂子弟妹的叫著感謝,一個個大口吃起餃子來。

    “弟妹,你這手藝好啊,不愧是食品廠的。”姜衛軍只覺唇齒留香。

    “薺菜豬肉這餡兒也太鮮了!”幾個戰友紛紛朝林湘豎起大拇指。

    林湘看著憨厚樸實的軍人同志們因為搬運重物生出一腦門的汗,似乎渾身都散發著熱氣,忙又將從二廠帶回來的汽水送過去。

    特意在涼水中冰涼了一下午的橘子汽水和椰子汁,幾瓶盛著金黃的色澤,幾瓶泛著乳白的微光。

    橘子汽水大家都喝過,有人好奇道:“這白的是什么啊?瞧著顏色挺漂亮的。”

    “我們廠即將開始賣的新口味椰子汁,正好你們嘗嘗,也可以提些意見。”林湘笑著道。

    從沒喝過這樣式椰子汁的軍人仰頭灌了幾口,瞬間被那絲滑豐盈的口感和香甜的氣息吸引:“好喝!這味兒挺不一樣啊,比橘子汽水都不差。”

    這就是至高評價了。

    賀鴻遠從二樓下來,他剛剛將臥室的木架子床、衣柜和書桌歸置好,剛一踏進客廳就被對象握著筷子喂上一個餃子。

    “快吃點東西,累著了吧?”

    兩米開外的幾個戰友正擠眉弄眼地看向這邊,從沒見過賀鴻遠被人,尤其還是女人這么喂著吃東西,一時都一臉興奮。

    還是賀鴻遠瞪了幾人一眼,這才垂眸吃下餃子:“真鮮,你們摘薺菜去了?”

    “嗯。”林湘自己也吃了好幾個餃子,另外留了兩個小碗給賀鴻遠,“你吃一碗,這碗你給張政委送去?我瞧著他忙活完就出去抽煙了,愁眉不展的,沒好過去打擾他。”

    賀鴻遠幾口將五個餃子全部吃下,端著餃子就出門了。

    等戰友們吃完紛紛告辭,林湘連聲道謝送人離開,見著張華峰也走了,而賀鴻遠端一口沒動的餃子回到家里。

    “張政委怎么不吃啊?”林湘好奇。

    賀鴻遠嘆口氣,就著干凈碗筷夾了餃子喂林湘:“他煩著,家里破事兒多,沒胃口。”

    林湘張嘴咬了一口,兩人就這么一人一個地將餃子吃完:“怎么了?”

    畢竟張華峰向來是個樂呵開朗的人,性情好人緣好,林湘琢磨著從國慶文藝匯演那天開始,他就有些不對勁,可這都過去十來天了。

    “他家在深山里,爹娘生了六個娃,他是老大。六個娃呢就出了他這么一個有出息的,月月要把工資和津貼寄一半回去補貼家用,前陣子張華峰不是也想結婚嘛,就給家里寫信說真要準備結婚了寄回去的錢得降點兒。不過嚴敏后來沒同意今年結婚,這事兒也就作罷了,哪成想他家里人收到信就不干了,又是托人寫信寄信,又是打電話到部隊里,說華峰不孝,有了媳婦兒就忘了爹娘和弟妹。”

    林湘聽得驚訝,這一家子有手有腳的,再怎么也不至于要張政委這么多工資當家用吧,這不是妥妥地吸血嗎?

    況且人只是提議減少金額,沒說不寄了。

    賀鴻遠深擰眉心也替兄弟發愁,偏偏這種事兒是家務事,血緣關系最難掰扯清楚:“他最近煩著,說等我們婚宴的時候再來好好吃一頓。”

    “嗯。”林湘點點頭,在心里同情張華峰。

    距離賀鴻遠和林湘定下的結婚日期還有十天時,賀大娘坐上了過來金邊市的火車。

    即將新婚的小兩口不放心老人家獨自出門,賀鴻遠托關系在西豐市火車站安排了戰友幫著送送,主要是擔心老娘不識字,上錯車。

    賀大娘嫌棄兒子啰嗦,她可是能爬山下水,砍樹斗鬼子的,哪能坐個火車把人丟了?

    可是聽著電話里準兒媳的叮囑念叨,卻覺得貼心。

    真是十足的‘雙標’。

    林湘算著日子,在日歷簿上婆婆抵達金邊市的日期上畫了個圈,到了當日一大早,她同賀鴻遠在周家見面,一塊兒坐船去城里火車站接賀大娘。

    此時距離兩人的婚事還有一星期。

    第48章  新婚快樂!(捉蟲)

    林湘和賀鴻遠坐船進城, 下船后又馬不停蹄趕往金邊市火車站,在站臺等待約摸半小時后終于迎來了賀大娘乘坐的那趟綠皮火車。

    下車的乘客如織,上車的乘客奮勇當先, 人潮涌動之際, 林湘睜大了杏眼仔細尋找, 試圖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尋到準婆婆的身影。

    “那兒!”賀鴻遠不愧是軍人,耳聰目明,加上身高優勢, 不多時便捕捉到親娘的蹤跡,他拉著林湘的手往前, 一邊高聲喚人, “娘!”

    賀大娘左右手各拎著一個巨大的麻布口袋,分量不輕, 可她干慣了農活,倒是還算輕松, 等聽到兒子久違的聲音時,轉頭便見著了人潮中格外高大的白色軍裝。

    兒子高大英俊, 小時候性子還算皮,長大后越發沉斂, 賀大娘也不知是喜是憂,只是這回見兒子拉著林湘的手匆匆趕來,心頭到底熨帖。

    “鴻遠!湘湘!”賀大娘原地放下兩個大麻袋, 伸手拽著兒子軍裝左右看看, 嘴里念念有詞, “長壯了長壯了。”

    親娘看兒子怎么都看不夠, 只是這回準兒媳更吸引她的注意力。

    “湘湘身子也養好了,以前就是太瘦了。”賀大娘滿臉欣慰。

    林湘同賀大娘好幾個月沒見, 此刻再見卻似恍如隔世,可心底由然又生出無盡的親切之感:“賀大娘,我來了這邊吃得好睡得好,身子是養好了。”

    賀大娘聽著準兒媳的聲音就笑得合不攏嘴,只是這稱呼可不滿意哎:“還叫我賀大娘啊?”

    林湘一愣,旋即明白過來,她這是叫順嘴了,又沒習慣改口,立時扭頭看了身邊的男人一眼。

    賀鴻遠嘴角笑意難掩,此刻堅定地站在自己親娘這邊:“改口了讓娘給改口錢。”

    林湘噗嗤笑開,甜甜地叫道:“娘。”

    “哎!”賀大娘盼兒媳這一聲娘可是盼了多少年了!

    這一趟千里迢迢過來,她就為了兒子兒媳的婚事來,前陣子剛忙完秋收,生產隊社員幾乎都腳不沾地,人人曬黑了不少。

    可談起豐收的喜悅,今年糧食收成好,賀大娘臉上的笑容就沒下去過。

    三人一路說著話登船,賀鴻遠和林湘提前給娘準備了橘子皮和酸梅糖,全因賀大娘暈船!

    天不怕地不怕,本事一籮筐的賀大娘是暈船體質,數年前來探親的時候就坐船坐得想吐,后來便不太過來。

    林湘見婆婆緊緊抓著船艙欄桿,臉色蒼白,不忍心道:“娘暈船這么嚴重啊?快再聞聞橘子皮看能不能好點兒。”

    賀大娘嘴角扯個笑:“不礙事兒,等下船就是一條好漢!我這回暫時沒想吐已經是進步不小了。”

    難捱的船只航行終于結束,等雙腳踏上堅實的地面,呼吸到新鮮空氣時,賀大娘瞬間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看看,這就沒什么事兒了。”賀大娘仿佛再次變得生龍活虎。

    賀鴻遠一人拎著兩個包袱,林湘攙扶著婆婆,小兩口都勸她別勉強,先回去歇歇。

    得知曾經的妯娌要到,馮麗提前一天就備好了招待賀桂芳的食材,今日一大早便忙碌起來,月竹幫忙打下手,娘倆在廚房燉上海帶豬蹄湯的時候,就聽見外頭久違的聲音。

    “桂芳姐!”馮麗在圍裙上擦兩下手,循著聲兒就小碎步趕了出去,一眼瞧見多年不見的前妯娌。

    “麗兒!”賀桂芳同前夫再沒來往,可是三弟三弟妹當年就和自己處得好,這份感情一直擱心里,加上兩人對鴻遠頗為照顧,賀桂芳始終感念。

    “二嬸!”周月竹更是許久不見二嬸,喊的也是小時候的稱呼,改不了口,大人也沒不計較。

    “月竹長成這么個大姑娘啦,真俊啊。”賀大娘見著故人心情大好,一路奔波而來的疲憊也一掃而空。

    待進屋后寒暄著近況,賀大娘又打開自己帶來的兩個包袱,里頭全是曬的菜干和腌的鴨蛋、臘肉什么的,甚至還有給兒子兒媳和周家一家三口納的鞋墊以及給三個女同志繡的手帕。

    賀大娘手巧,針線活也利落,親自納的鞋墊針腳細密,三條手帕更是精巧別致,聽她說是見著城里女同志在百貨大樓買的樣式,自己繡得差不多的。

    “娘,您這手藝也太厲害了。”林湘盯著手帕上兩只漂亮的鴛鴦看,簡直活靈活現的,尤其應景。

    周月竹的手帕上是一朵牡丹花,嬌艷欲滴:“二嬸,這手帕好漂亮。”

    一群人忙忙碌碌,待周生淮從部隊回來,午間飯桌上更是歡聲笑語不斷。

    再見到當初在村里對自家頗為照顧的前二嫂,周生淮仍是有著對嫂子的敬意,誰也沒提周生強,就當這是自家人聚上了。

    當晚,賀大娘在周家客房住下,馮麗難得見她一面,在屋里說了許久的體己話才離開,等回到二樓主臥,剛一關上門就對男人道:“我還是喜歡以前的二嫂,桂英姐可比”

    “你說這個干什么?”周生淮為二哥的家務事頭疼,畢竟這些事情他完全左右不了。

    “說說也不行嗎?”馮麗又歡喜又滿肚子苦水,“罷了,也是二哥自己選的,我們當桂英姐是我們家親戚就是。”

    隔日眾人都要忙碌上班,賀大娘和馮麗在新房里清點著兩孩子結婚準備的東西,有什么需要補齊的,哪里沒備好的。

    “三轉一響沒買縫紉機,湘湘跟我說了,她用不上,其他都買齊了,也算是體面的。家具七十二條腿也差不多,我剛四處轉了轉,全是好木料,打的家具也好,那紋路都不一般,一看就是老手藝。”賀大娘對此很滿意,就盼著兒子兒媳什么都是好的,她目光逡巡四周,“其他的暖水壺、搪瓷盅、搪瓷盆、床單被褥枕頭都備齊了哎呀!毛巾是不是沒買?”

    結婚要準備的東西多,馮麗也難免有疏漏,這么一想還真是:“像是真給忘了。”

    “咱們上供銷社買兩條毛巾去。”賀大娘平時舍不得花錢,可在這種大日子是必須禮數周全的,當即就去買了兩條帶雙喜的毛巾,給掛在了新房墻上。

    ——

    賀大娘一應承接下兒子兒媳婚事的準備工作,半點沒讓兩個年輕人操心,尤其是嫌兒子五大三粗地什么也不懂,只趕他去忙部隊里的事兒。

    林湘也被婆婆連哄帶勸地不讓操心,賀大娘像是兩人的事業粉,都讓各自顧著工作,她做事麻利,完全是風風火火的類型,真讓林湘輕松不少。

    新房各處都被賀大娘又收整一遍,各處井井有條的,別提多舒坦。

    臨近婚期,林湘心情卻復雜起來,歡喜之余還有些小小的緊張和興奮,尤其是到夜里,躺在床上就會東想西想,總是驚訝自己真的要結婚了,這么折騰下來,睡覺都沒那么香甜。

    婚期前三天趕上星期日,林湘揉著惺忪睡眼起床,剛踩上樓梯就聽到樓下動靜。

    周家客廳里站著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

    林湘確定自己沒見過這人,心想是上門來拜訪周叔馮姨的什么親朋好友,剛想著招呼一句,就聽那男人先開口了。

    “同志,你住這兒?是這家的親嗎戚?以前怎么沒見過你呢?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周鴻飛,現在在金邊市著名食品廠——食味食品廠擔任蝦醬車間副主任一職,也不算很厲害吧,勉勉強強還行。”男人眼里冒著精光似的,打量著眼前女人的目光透著一股驚艷,“不知道你姓甚名誰,家住哪里?現在是長居這海島上,還是探親沒多久要離開?有對象了嗎?婚配否?”

    林湘:

    周鴻飛?那不就是周生強后頭生的兒子?

    還是食味食品廠的?

    再看看這人一臉色瞇瞇,著急打聽自己的賊眉鼠眼樣兒!

    句句都是雷點!

    可這是周鴻飛正兒八經的三叔三嬸家,林湘沒法趕人,只能無視:“你找馮姨嗎?她應當出去買菜了。過會兒就回來。”

    說罷,林湘轉身就走,擠上牙粉,握著牙刷,一手拿著裝著毛巾的搪瓷盆去院子里刷牙洗臉。

    無奈周鴻飛是個沒有眼力見的,像是絲毫見不到林湘臉上的冷漠,屁顛兒屁顛兒地跟了過去。

    “同志,你姓什么啊?今年多大?我瞧你模樣應該就十八十九?沒有對象吧?”周鴻飛還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姑娘呢,鵝蛋臉嬌俏靈動,眉眼如畫,櫻唇點點,真是俊啊,怎么也得認識認識,他知道很多軍區都會有來探親的同志,其中許多女同志都指望在軍區找個軍人對象留下來。

    現在看來,這姑娘多半是三嬸那邊的親戚,來探親住家里,想定個不錯的婚事。

    周鴻飛特意理了理襯衫袖口、領口,帶著自信的笑容喋喋不休道:“我年紀應該和你差不多,咱們都是同齡人,可以認識認識,對了,你喜歡吃蝦醬不?我送你幾瓶蝦醬罐頭,這都是我調配出來的,味兒很好,都把119的蝦醬罐頭比下去了。”

    林湘洗了臉,端著搪瓷盆瞄準周鴻飛的方向就潑水

    嘩啦一灘水濺開,在青石板面勾勒出深色印記,周鴻祎手腳麻利地往后蹦跶幾步才堪堪避開,驚訝之余卻見面前的姑娘冷著臉道。

    “不好意思啊,誰讓你站那兒了。”林湘收拾著洗漱用品準備回屋,臨走時扔下一句,“還有,蝦醬罐頭還是119食品廠的好吃,食味的啊,可難吃!”

    “哎!”周鴻飛臉都黑了,這姑娘漂亮是漂亮,怎么帶刺兒啊!

    直到幾分鐘后,馮麗和周月竹從外頭回來,見到許久不見的周鴻飛也是嚇了一跳。

    周月竹都懶得搭理這人,沒給一個好臉色就上樓去了。馮麗到底是長輩,心頭不喜這個侄子也得做好表面功夫:“鴻飛,怎么突然過來了?聽你爸媽說你現在在什么食品廠做得不錯,也是長大了出息了。”

    周鴻飛才不稀得來看什么三叔三嬸,這回過來本意是走走過場好交差,可這會兒卻另有收獲。

    “三嬸兒,你們家里住了個挺漂亮的姑娘是誰啊?就剛剛從樓上下來的。”

    馮麗哪里看不出這小年輕的心思,眉飛色舞的模樣就快把小心思寫臉上了,她正色道:“她是你大哥的媳婦兒,你怎么都該叫聲嫂子。”

    當即就給他掐滅心思!

    周鴻飛愣住!

    自己才沒有大哥!他可不認!

    不對,剛剛那漂亮姑娘竟然是賀鴻遠媳婦兒?

    這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嗎!

    ——

    “什么?賀團長要結婚了?”邱秀萍跟著周鴻飛來到了119部隊,混進其中想打聽賀團長的消息,想法子和人認識,可是一來打聽竟然聽說了這個‘噩耗’。

    自己心心念念的賀團長竟然要結婚了!

    原本知道他有對象已經足夠讓人震驚,可是邱秀萍并沒有太大危機感,畢竟前世的賀團長到了九十年代也沒結婚,身邊不說女人,就連一只母蚊子都沒有,所以她總以為兩人遲早會分開的。

    可是現在怎么就要結婚了!

    這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嗎!

    當然,賀團長才是那朵鮮花!

    匆匆忙忙托人將住在單身宿舍的賀團長叫出來,邱秀萍見到年輕時的賀團長,一陣心潮澎湃。身為軍人,賀團長一身正氣,高大偉岸,還心地善良,愿意幫助瀕死的老百姓,這樣的人,怎么有人配得上他!

    “賀團長。”邱秀萍眼帶淚意注視著他,心頭千頭萬緒難以言說。

    賀鴻遠收到戰友通知,說是有人找,可出來一看是個陌生女同志,他擰眉道:“同志,你找我?我們不認識。”

    “不,我們認識!”邱秀萍急于讓賀團長記起自己,卻想到兩人之間相隔一世,前世在天橋下救了自己一命的是九十年代的賀團長,她低聲呢喃,“你曾經救過我一命,興許你不記得了。”

    賀鴻遠確實沒有印象,難道自己曾經在什么任務中順手救過這個女同志?

    “同志,我沒有任何印象,你今天找我是什么事?”他仍舊冷冷淡淡。

    邱秀萍緊抿著唇,一時不知道還能說什么,這一世的兩人是完完全全沒有交集的陌生人:“聽說你要結婚了,賀團長,你這輩子怎么會結婚呢?那誰配得上你嗎?”

    呢喃著將心里話傾吐,等邱秀萍反應過來時,只見賀團長已經變了臉色。

    “同志,這里是部隊,你突然過來是想妄議我的婚事?你有什么資格?”賀鴻遠大喜日子在即,聽著這樣不吉利的話直接黑了臉,尤其是這人還埋汰上林湘了,“再讓我聽見你對我媳婦兒說三道四,我就親手把你丟出去!”

    發起脾氣的賀團長威嚴霸氣,邱秀萍見他憤怒離去,心都揪在了一起。

    ++++

    結婚前一天,林湘仍然奮斗在工作崗位。

    前面些時日的緊張興奮勁兒似乎緩解不少,真想著明日就是自己的大喜日子,林湘突然又放松下來。

    周鴻飛前日突然造訪周家,在馮麗暗示家中客房已經住滿的情況下,竟然厚著臉皮愿意去住招待所,可把馮麗驚訝了。

    她同丈夫商量:“這周鴻飛不會準備沒臉沒皮地去鴻遠和湘湘的喜宴上鬧事吧?”

    周生淮沉眉:“那應該不至于,要是他真敢這樣我就代他老子收拾他!”

    馮麗擔心前妯娌見到周鴻飛鬧心,有意避開兩人見面,也幸好周鴻飛連著兩天都沒過來,自己不知道上哪兒轉去了。

    只是在林湘和賀鴻遠結婚前一天,過來周家看望自己親娘和準媳婦的賀鴻遠就見到了周鴻飛。

    兩人同父異母,卻都彼此敵視,完全地不加掩飾。

    周鴻飛嬉皮笑臉,故意道:“這不是賀鴻遠嗎?聽說你要結婚了,我也賞臉去喝口酒吃個飯吧。”

    賀鴻遠冷笑一聲,眸中帶著寒光,輕蔑地掃過頑劣不堪的周鴻飛:“滾,離我遠點,也離我娘遠點。”

    “這是怎么了?大家都是這家親戚,說說話怎么了?”周鴻飛看不上賀桂芳這個鄉野村婦,比自己母親自然是差遠了,可他就想看著賀鴻遠難受。

    賀鴻遠銳利的眸光直直射過去:“不信的話,我現在就把你拎出去。”

    周鴻飛再頑劣也是個不經世事,被溺愛嬌寵著長大的大院子弟,哪里真刀真槍地干過架,在賀鴻遠這樣從戰場上歷練出來的強大氣場下,突然一陣膽寒。

    他看出來了,這人是真的敢對自己動手!

    而且就算他對自己動手了,家里老爺子幫誰還不一定!這才是最令人頭痛的。

    嘩啦一聲響,周鴻飛正猶豫不決之際,聽到略顯熟悉的潑水聲時尚未反應過來,只兩秒后,從天而降的水流傾斜如下,自自己頭頂瞬間澆遍全身。

    “喲,門口原來有人啊,我只聽著有狗吠,想著潑一盆洗菜水把狗趕走。”林湘端著洗菜盆,單手叉腰解氣地陰陽兩句,轉頭對著自己男人笑了笑,忙喚他,“鴻遠,怎么過來了還不進屋!”

    賀鴻遠通身的戾氣瞬間散去,看著自己媳婦兒,不由自主地彎了彎唇:“好。”

    周鴻飛被澆成個落湯雞,氣得直往外呼氣,偏偏自己打不過賀鴻遠,最大的靠山還不一定會幫誰,畢竟老爺子近年一直念叨著對不起賀鴻遠母子麻蛋,真是憋屈!

    林湘和男人拉著手進屋,忙喜笑顏開逗他:“怎么樣?解氣不?”

    賀鴻遠像是真被逗笑:“嗯,潑得挺好。”

    “早知道我就該再裝點爛菜葉進去,扔他一臉。”林湘檢討了初次作戰的不完備,爭取下回再接再厲,“好了,咱們不跟他一般見識,明天就要辦酒,別讓這種人影響了我們的心情。”

    賀鴻遠今時不同往日,再不是容易輕易被激起戾氣的人:“聽你的。”

    不過他也不是多良善的人,等到夜里就上招待所把周鴻飛房間門在外頭給堵著鎖上了。

    今天是自己大喜日子,真讓他出來霍霍是萬萬不行的。

    十月底,秋日已濃,盛夏呼嘯而過,沒有片刻停留,金邊市浪花島上迎來了看似尋常的一天。

    這樣尋常的一天卻是一些人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一大早,二廠生產灌瓶包裝后的椰子汁整裝待發,被工人們搬上卡車車廂,這是二廠近年來第一次主動出擊要增加新口味果汁,更是主任趙建軍立下軍令狀,押上了一輩子打工的籌碼放了狠話的果汁。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失敗失敗他就回家跪椰子去。

    300瓶椰子汁訂單不算多,主要是二廠名聲在外,糧油公司并不愿意多簽訂單,等一輛小卡車載著眾人辛苦一個多月忙碌的成果駛去,工人們瞬間躁動起來。

    邱紅霞帶頭嚷嚷:“今兒小林結婚,咱們去看看熱鬧,湊個喜慶唄!”

    工人們齊刷刷看向趙主任,趙主任看看手表,他奶奶的,這才上午八點半啊,這幫人是不是想賴掉今天一天的活計,真是過分啊。

    “你們這么多人過去不把人小兩口吃窮啊?誰禁得住這么多張嘴?”

    為了不過分張揚,也是礙于現在對封建習俗的大力破除與對小資主義的打壓,賀鴻遠和林湘的喜酒只擺兩桌,請的都是至親好友,其余關系不錯的都是發喜糖。

    楊天吼開:“我們哪能那么沒數啊,不吃,就吼兩嗓子給小林撐個場面。”

    畢竟林湘是外來的,在這里都沒個娘家人撐腰。

    “你們心思是多,去吧,去吧。”趙主任大手一揮,豪放地給了工人們一上午的假,“記得一個個回廠里食堂吃飯!”

    林湘昨夜興奮地難以入眠,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等六點起床梳洗,馮姨幫著給她梳好頭發編好辮子,待人離開之際,周月竹在一旁輕聲低語:“湘湘姐,你放心,我剛剛去給招待所想堵了周鴻飛屋子,結果看他那鎖眼已經堵住了。”

    林湘瞬間猜到什么,自己男人出手了,那也行:“那就不管了,你堂哥干的。”

    周月竹驕傲道:“我又給堵得徹底了點,徹底給他堵死了,保證他今天出不來!”

    至于賠鎖的錢,自然是堂哥出啊~

    林湘:“”

    真不愧是親堂兄妹!

    作為今天的新娘子,林湘臉上僅僅抹了一層淡淡的雪花膏,襯得雪白的肌膚更加光滑,隨著云層漸漸被陽光劃開一道口子,金燦燦的暖陽在天空暈染開來,也為新娘子渡上朦朧金衣。

    鏡子里的女人唇紅齒白,美貌嬌艷,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如今不能用化妝品,任何地方都不賣,化妝被定性為小資主義,也就只有歌舞劇隊的表演者能通過特批流程用上些。

    “湘湘,剛外頭有人托我給你遞東西。”馮麗仔細回憶了來人的模樣,“像是文工團哪個文藝兵,跟小張一塊兒來的。”

    林湘瞬間明白,是張華峰對象嚴敏。

    只是嚴敏對自己有些敵意,當初自己和賀鴻遠在一起后請她與張華峰,以及姜衛軍和宋晴雅吃飯,嚴敏便有些掛臉。

    林湘低頭一看,破天荒給自己送東西的嚴敏送來的竟然是一方格子手帕,手帕展開,只見到一小塊正紅色口紅!

    是了,文工團有化妝需要,能特批拿到各類化妝品。

    “這小姑娘也是有心了。”馮麗就覺得林湘缺這么一抹亮色,待口紅的正紅色嬌艷欲滴般綻放在林湘櫻唇,瞬間將剛剛含蓄待放的美麗放大,真是美麗動人,讓人挪不開眼,“月竹,快去看看你堂哥來沒有?這么漂亮的新娘子可等著他嘞!”

    “知道了,我馬上去看看!”

    賀桂芳作為婆婆在新房里等著兒子接上兒媳來敬茶,周家一家三口就暫時充當了林湘娘家人,周月竹最是興奮,昨夜幾乎沒怎么睡,這會兒也精神抖擻。

    待她蹬蹬蹬跑下樓,忽然就聽見外頭一陣鬧哄哄聲音,嚯,乍一看竟然有上百人!

    這架勢真的是結婚,不是來搶婚的嗎?

    仔細一看,周月竹瞧著眾人藍色工裝上寫著的119食品廠二廠的字樣,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驟然響起,新郎官穿著一身白色筆挺軍裝大步流星,身后跟著一群同樣身著軍裝的戰友,虎虎生風而來。

    賀鴻遠和戰友們哪里想見周家門口突然圍了這么多人,原本多是周圍鄰居來看熱鬧,這會兒竟然是多了幾倍,還全是二廠的工人。

    邱紅霞磕著瓜子打趣新郎官:“賀團長真是一表人才啊,和我們小林真般配。”

    楊天一個大嗓門也嚷嚷起來:“以后賀團長就是我們二廠女婿了,上二廠來廠里都管你一份飯!”

    眾人哄笑,賀鴻遠也跟著揚了揚眉梢。

    幾天前,賀桂芳就和賀鴻遠商量過,要不要找些院里鄰居幫著充一充林湘的娘家人,這樣顯得熱鬧些。

    林湘卻是個不惦記這些習俗的,也不怕有人說自己孤身一人出嫁,沒有娘家親戚在身邊撐腰。

    只是沒想到,二廠一氣兒來了這么多人,儼然是來個林湘撐腰的,賀鴻遠心里受用,客客氣氣道:“桂花姐,楊天哥,那下回我得去蹭一蹭著家屬飯!”

    二廠工人們沒想到一向嚴肅冷漠的賀團長還挺配合,當下也替林湘放心。

    這外地來的小丫頭真是尋了個好歸宿。

    歡樂喜慶的氛圍中,周月竹給圍觀群眾發些喜糖,來者不拒,這一天就得這么大方,二廠工人們更是拎了兩箱汽水過來,也當是‘喜酒’給發了,一下給家屬院里來看熱鬧的眾人嚇住。

    本就有人嘀咕林湘親爹親娘兄弟姐妹一個沒來就孤零零出嫁,以后怕是沒有倚仗,或是林家人壓根兒不同意這門親事,閑言碎語終究會成為旁人口中的八卦。哪成想,這二廠的工人們倒是大方,竟然這么給人立起來。

    樓上的林湘只能聽到樓下鬧哄哄一片,滿是歡聲笑語,她八卦欲旺盛,忍不住起身打開門想偷偷往外看一眼,殊不知剛打開一條門縫,漂亮的杏眼一望,正好望見上樓而來的賀鴻遠。

    男人穿著照舊,仍然是白色軍裝,可不知為何,今日就是格外的帥氣,似乎處處都干凈利落。

    林湘自然不知道,賀鴻遠一身軍裝軍褲是昨夜被姜衛軍和張華峰把著裝著滾燙開水的搪瓷盅貼上一點點熨燙過的,沒有一丁點兒褶皺痕跡,規整漂亮極了。

    兩位新人不期然視線相遇,賀鴻遠在那條狹窄門縫中窺見一雙水潤杏眼,圓潤的眼眸,眼尾微微上揚,眼波如水,像是琉璃般清亮的眸子干凈澄澈,能直直望進人心里去。

    視線往下,一抹嫣紅映入眼簾,飽滿的櫻唇染得千嬌百媚,更襯得瓷白的鵝蛋臉肌膚勝雪。

    賀鴻遠的腳步堅定沉穩,聲聲有力,此刻卻敵不過強勁跳動的心跳聲。

    “哎呀,堂嫂怎么出來啦!”周月竹還想著攔一攔堂哥,非得揶揄他一番呢。

    林湘被人發現,當下就大大方方地推開了房門,亭亭玉立,笑靨如花:“你堂哥走了這么多步,我走最后一步就好了。”

    伴隨林湘話音落地,賀鴻遠正正好踩上二樓地面,站定到林湘跟前。兩人視線相遇,眼中只有彼此。

    男俊女俏,極致的純白軍裝與極致的大紅嫁衣相得益彰,熠熠生輝,在灰撲撲的四周明亮耀眼。

    起哄聲中,笑鬧聲中,賀鴻遠將自己媳婦兒抱下了樓,林湘還是第一次被公主抱,雖說這個時代的賀鴻遠并不知道何謂公主抱,可他就是選擇了這樣一個令人自己最舒服的方式。

    男人的臂彎強健有力,令人安心。

    從周家到新房距離不遠,一路的新人一路的看熱鬧的鄰居們,賀鴻遠和林湘到了新房給賀桂芳敬茶,改口。

    林湘脆生生一句娘,聽得賀桂芳紅了眼眶,忙給孩子遞上一個紅包。

    這場婚禮特殊,新郎新娘兩人一共就一位長輩,可圍觀的人太多,氣氛太過熱烈,也沒人覺得心酸或是寒磣。

    林湘在即將轉場去部隊食堂之前得空歇了幾分鐘,她聽周月竹說二廠的工人們來給自己撐腰,笑著感謝了眾人,冷不丁又被桂花姐塞了點兒瓜子:“自己結婚也能吃瓜子。”

    林湘笑開,這豈不是自己吃自己的瓜,看自己的熱鬧。

    吃了幾粒瓜子,林湘和賀鴻遠結束了簡短的儀式,去部隊食堂辦酒席去。

    今日部隊食堂一共有兩對新人,除開賀鴻遠和林湘,另有一位郝營長與對象結婚,兩人的儀式開始得早,這會兒已經在吃飯了。

    見賀團長與對象過來,郝營長沖人敬個禮,又帶著愛人來道賀。

    同一天結婚是緣分,賀鴻遠抬手回敬禮:“郝大貴營長,同喜同喜。”

    林湘同這邊的新娘子也說了幾句喜慶話,瞧著對面的女同志臉上有和自己一樣的幸福笑容,心頭不禁一暖。

    這一日在歲月長河中興許是普通尋常的,可是對于此刻在部隊食堂里的兩對新人來說,同樣珍貴,同樣幸福。

    林湘和賀鴻遠商量邀請的證婚人是周生淮。周旅聲音洪亮地朗誦著思想語錄,慷慨激昂,鏗鏘有力,接著便是數記任何思想語錄的賀鴻遠和這兩天加班加點背誦語錄的林湘異口同聲復述。

    掌聲雷動下,這便是禮成了。賀大娘一臉激動,拍掌拍得手都紅了,連帶著眼眶也濕潤起來。

    周生淮看著侄子終于到了成家的這一天,老懷甚慰道:“恭喜你們,賀鴻遠同志,林湘同志,正式結為革命伴侶,以后要團結起來,共同進步、共同奮斗,共同為革命事業奉獻!”

    參加婚禮和自己舉辦婚禮完全不一樣,林湘此刻心潮澎湃,自己真的完成人生大事,從此生命中多了一個人。

    在總是迎來送往,親朋好友都會走走去去的歲月里,身邊將會有人與我同行。

    “恭喜恭喜!弟妹,以后我們老賀就交給你了,要打要罵,都隨你。”看到好兄弟結婚的張華峰激動地幾乎語無倫次。

    “賀團,嫂子,恭喜啊,必須喝一杯慶祝!”有比林湘年長好幾歲的軍人也照著賀團長的年紀地位叫嫂子,可把林湘叫得不好意思。

    這一天總是需要熱鬧,需要盡興,高興激動地眾人搓手準備圍攻賀鴻遠。

    畢竟這人平日里太囂張,在各種比拼中又沒輸給過戰友們,這會兒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一個個都指著往人嘴里灌酒。

    偏偏賀鴻遠還狂:“你們一群捆起來都喝不過我。”

    戰士們:這誰能忍!

    林湘:“”

    林湘見著賀鴻遠像是難得放縱一回,悶頭一口,仰頭一杯,聽一句戰友道喜的話就給面兒地喝酒,真是令人擔憂啊。

    林湘吃了幾筷子菜,忙給賀鴻遠夾菜讓他墊墊肚子,順帶扯了扯他軍裝衣袖:“你悠著點兒別喝這么多啊,他們七八個人喝你一個,你多吃虧啊。”

    賀鴻遠面上不顯山不露水,像是沒事人似的,可狹長的鳳眼里漆黑的眸子竟是難得的亮:“今兒高興,哪能怕他們!”

    林湘:“”

    徹底被這個瘋狂的男人打敗的林湘沒轍了。

    就在林湘和賀鴻遠的婚宴熱熱鬧鬧之際,部隊迎接探親軍屬的招待所里也有不小動靜。

    “同志,這鎖像是壞了,你等著啊,我找人來修修。”前臺軍嫂安撫門內打不開門出不來的周鴻飛幾句,轉頭下樓又當沒事人了。

    她已經賀團長打了招呼,又聽月竹說了情況,樓上那人想去賀團長和林湘酒席上鬧事,實在是可惡,她才不會叫人來開鎖,老老實實等到酒席結束再說吧!

    破壞新人酒席真是下作!活該!

    邱秀萍今天可傷心,自己魂牽夢縈的賀團長結婚了,新娘卻不是自己,她傷心地聽到隔壁傳來罵娘的動靜,一打聽才知道周鴻飛被困在房里了。

    “邱秀萍你快去看看,怎么還沒人來給我修鎖,我要出去!”雖說招待所屋里有吃的,他也買了好些糕點,可是自己是準備去賀鴻遠酒席上的。

    “行,你等著。”邱秀萍對帶自己來119部隊的周鴻飛還是略有感激,轉身就要去叫人來救他。

    只是就在邱秀萍剛走出兩步,又聽到周鴻飛聲音不斷:“老子今天就要去賀鴻遠結婚酒席上坐著,嚯,林湘還嫁他,真是瞎了眼,一朵鮮花插牛糞上。”

    邱秀萍停下腳步,退回門邊道:“你說誰是鮮花,誰是牛糞?”

    周鴻飛在屋里冷哼一聲:“當然賀鴻遠那丫是牛糞啊,林湘多漂亮啊,竟然看上這么個人。”

    “呸!”邱秀萍絕不允許有人這么詆毀自己的救命恩人,“你才是牛糞!”

    說罷,轉身走了。

    該,你就一直被關在屋里吧!

    周鴻飛突然被邱秀萍罵一句,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隔著門板連著叫嚷了好幾聲,也沒人搭理自己

    直到酒席結束,周鴻飛仍被關著,壓根兒出不來。

    而被七八個戰友輪番敬酒的賀鴻遠真的醉了!

    林湘原本將信將疑賀鴻遠真是千杯不醉的本事,沒想到他雙眼緊閉,像是有些昏沉地以手撐著額頭,似乎有些難受。

    差點準備和賀鴻遠戰斗一天的上頭戰友們也消停了:“賀團長還是敵不過咱們群攻啊哈哈哈。”

    賀鴻遠和這幫人爭辯的力氣都沒了,最后是林湘拜托張華峰和姜衛軍將人攙扶回去的。

    畢竟這人人高馬大,自己是扶不動的!

    送走所有賓客,再上食堂結賬,兩桌酒席花了十五塊錢,再多就不能辦了,容易被批判為小資主義,尤其在部隊里得低調。

    賀桂芳張羅著收尾事宜,熱情對兒媳道:“湘湘,你快回去歇著,今兒是累慘了啊。”

    雖說結婚儀式比后世已經是簡化了許多,可是還是累,睡得少,起得早,又是精神高度興奮激動的一天,這會兒林湘只覺腰酸腿軟。

    她沒和婆婆推辭,剩下的事情都交給她辦,自己回新房去了。

    為了給新婚小兩口空間,賀桂芳也沒準備搬去新房住,仍是借住在周家,所以等林湘回到新家,看著空蕩蕩的空間也沒覺得稀奇。

    自己稍稍洗漱后終于輕松些,這才拿著浸濕了水的毛巾上樓,進到主臥給這個“醉鬼”清潔。

    待走進臥室,林湘發現躺在床上的男人安安靜靜,只有比平時粗重些的呼吸昭示著他的不尋常,一張寬大的雙人床似乎裝不下他的長手長腳,霎時顯得擁擠起來。

    林湘就坐在床邊,低眉看著男人因喝醉后安靜的睡顏,倒是沒有往日慣有的嚴肅和冷漠神情,眉目舒展下難得地顯出幾分溫潤。

    就著濕毛巾給他擦了擦,林湘輕喚一聲:“賀團長?賀鴻遠同志?怎么醉成這樣了哎~”

    床上的男人毫無反應,似是真的迷醉。

    林湘動作往下,又替賀鴻遠擦了擦手掌,還玩心大起地將自己的掌心和他的相貼,比了比大小,嚯,這男人手掌真的寬大,她擦拭著低聲呢喃:“跟你說了吧,不行就服軟嘛,干嘛硬喝”

    話音剛落地,林湘卻突然感到肩膀被人箍著,天旋地轉間自己就躺到了床上,剛剛還迷醉的男人居于上方,正俯身看著自己,似笑非笑,眼神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醉意!

    賀鴻遠嗓音低啞,眼神中透著幾分危險意味:“剛剛說什么?我不行?嗯?”

    第49章  賀鴻遠身體力行證明他很行(修結尾)

    林湘怔愣地仰視著身上的男人, 疑惑的眼神閃爍:“你沒醉?”

    賀鴻遠身上酒味濃烈,可此刻神色卻是再正常不過,壓根沒有先前在酒席上一副醉醺醺得站不直身的模樣。

    他微挑劍眉, 林湘不待男人回答便懂了。

    “你剛剛是裝醉呢?”林湘確實詫異, 賀鴻遠向來鋒利堅韌, 剛直不會拐彎抹角,沒想到竟然會干這種事,“沒想到我們賀團長還會裝醉哎~”

    面對身下女人毫不掩飾的揶揄, 賀鴻遠勾了勾唇:“今天日子不一樣,不能讓那幫渾小子誤事。”

    林湘笑眼盈盈:“你倒是能屈能伸, 知道今天是大喜日子。”

    要真是新婚當日以新郎官醉醺醺收場, 林湘自然也無可奈何,只是難免留下些遺憾。

    “不是說這個。”賀鴻遠一本正經收斂神色糾正她。

    “嗯?”林湘一時沒有明白賀鴻遠的意思, 直到和人對視幾眼,似乎在他黑亮的眼眸中看見野火燎原, 腦子轟的一下炸開,這人

    這人說的是新婚夜!

    陣陣熱意爬上林湘臉頰, 飛霞染紅了女人素白的肌膚,賀鴻遠盯著身下的林湘, 見那粉面似桃花,雪中淡淡紅,心口又重重跳了一拍, 完全不受控制。

    他慢慢俯身, 動作極為緩慢, 是向來雷厲風行的賀團長從未有過的速度, 林湘能感覺到兩人的距離無限拉近,呼吸漸漸相撞, 就連空氣都變得稀薄了起來。

    纖細的手指蜷曲,勾上身下鋪滿的大紅色床單,這床單是林湘親自選的,結婚特有的紅色嬌艷,上面用金色絲線勾勒出一對鴛鴦的圖案。

    仿佛此時此刻的兩人。

    蔥白的直接緊緊攥著床單,將那抹紅抓得混亂旋轉。

    賀鴻遠卻在距離自己咫尺時停下動作,男人骨節分明的手輕撫上自己的唇,粗糲的指腹淡淡撩過染上口脂的艷紅:“這里抹了什么?很紅,很香。”

    嚴敏送來的口紅是文工團演出特批的化妝品,國產牌子,顏色鮮艷正紅,散發著淡淡的玫瑰香氣。

    林湘紅唇輕啟,張口閉口的動作不停擦過男人的手指。

    “擦了點口紅,像是玫瑰味兒的。”結婚總想打扮打扮,可是沒敢涂抹得太過分,擔心過分招搖被人抓住把柄,上綱上線。

    “是嗎?”賀鴻遠的指腹酥酥麻麻一片,被林湘溫潤的嘴唇擦過,激起陣陣戰栗,他俯身采擷,低啞的嗓音霎時響起,短短幾個字在兩人唇齒間流轉,“我嘗嘗。”

    十月底的金邊市早沒有盛夏時節的燥熱,秋風習習,還算舒爽,可此時一棟收拾得干凈整潔的二層小樓里卻逐漸升溫,令人燥熱難耐。

    男人像是歇下了層層偽裝,又急又狠地親了下來,帶著不管不顧的氣勢吮開女人的牙關,勾纏著她的唇舌,執著地與她交換著彼此的呼吸。

    溫度在兩人的氣息碰撞間節節攀升,寬大的雙人床漾起層層紅浪,床尾地上白色軍裝和紅色嫁衣散落,交纏,一時分不清紅與白

    林湘是在后半夜醒來的。

    身體的意識早于頭腦先蘇醒,渾身酸軟,接著便是各種畫面強硬地涌入腦海

    賀鴻遠身體力行證明了他很行。

    身旁男人呼吸綿長,一只手攬著自己,毫不吝惜地將頸窩奉獻給自己靠著,一只手箍著自己腰肢,緊緊扣著,就是在睡夢中也沒放手。

    想起前面種種畫面,林湘的臉紅了又紅,心湖噼里啪啦地下起雨,又想起男人時而強勢地長驅直入,時而溫柔地輕聲低哄,困意來襲,林湘挪動身子朝賀鴻遠的方向再靠近,整個人埋進他的胸膛,手攬上男人光裸的上身,輕觸到那緊實肌肉上淡淡抓痕。

    嗯,她這次不僅摸到了腹肌,還在人身上留下了不少淺淺抓痕。

    怎么不算是一種進步呢!

    ++++

    兩人有一天婚假,新婚夜后的一覺睡得格外香甜,就連雷打不動早起訓練的賀鴻遠也難得在早晨八點仍躺在床上。

    賀鴻遠低眉淡淡注視著仍在睡夢中的女人,懷中的林湘許是累著了,睡意沉沉,睡得白皙的臉頰上紅撲撲一片,卷翹的睫毛此刻安靜地高高翹起,像兩把小扇子似的在眼瞼下掃除陰影,口紅的嬌艷美味被品嘗殆盡,此刻只留下她唇色淡淡的粉嫩,卻顯得彌足可愛。

    賀鴻遠沒驚擾了她,俯身往林湘唇上輕貼一下,這才起身。

    待林湘徹底睡飽醒來時,已經是上午十點。

    昨夜實在太過疲累,身體的酸軟誠實地反應了戰況激烈程度,林湘艱難地活動活動身體,換好衣服下床時抬眼便看見了主臥陽臺窗外的碧海藍天。

    秋天的大海也美,不同于夏日的熱烈燦爛,驕陽似火映照當空,灑下金光點點,秋日的大海更顯沉穩靜謐,像為世人展開最溫柔的懷抱,秋風拂動,無波無瀾。

    林湘自眼底泄出笑意,借著看海的功夫將如綢緞般烏黑的發絲收攏編了一條辮子,松松地綴在腦后,她真的過上了夢寐以求的生活,醒來便是面朝大海。

    樓下傳來動靜,林湘直奔客廳,就見到男人似乎恢復了慣有的正經,正在打掃衛生。

    聽到下樓聲響,賀鴻遠抬眼將自己媳婦兒的模樣印進眼眸:“餓了吧?早飯溫著,我給你端來。”

    林湘確實餓了,饑腸轆轆的,兩人昨天傍晚胡鬧一場,隨便吃了些東西說說話,夜里又是高強度活動,哪能不累不餓呢!

    老師傅新打的四方桌方方正正,邊角平整,四邊側面都雕刻了祥云花紋,煞是好看。

    賀鴻遠將親娘帶來的咸鴨蛋剝殼,就著自己早上熬煮的稀飯端上桌,再配上一碟咸菜丁。

    “你吃過沒?”林湘接過稀飯先喝了一口,暖和著四肢百骸,舒服。

    “沒吃,等著你一起。”賀鴻遠向來習慣了獨來獨往,從這一天起,卻想著日日吃飯有人一起,生活有人一起。

    “你該自己吃著的,不用等我呀。”林湘咬開咸鴨蛋蛋白,瞬間涌入口中的便是那股咸香味兒。

    鴨蛋腌制,蛋白松軟綿密,蛋黃金黃油潤,輕輕咬一口,油脂緩緩流出,沙滑舒爽,能勾起無盡的饞蟲。

    就著稀飯,林湘將一個咸鴨蛋吃下,只覺得滿足。

    兩人吃過早飯沒多久,賀桂芳就過來了,今日得在小兩口家里開火,既沾喜氣也生煙火氣。她一大早就出門買菜去了,常年在內陸的賀桂芳哪里見過如此多海鮮,滿滿兩個大池子里全是水里的玩意兒,她就認識魚、蝦、螃蟹這些,另外的就不太熟,挑挑揀揀買了一條黃花魚和一兜子蝦,另外還聽旁邊一個軍嫂夸張地說起個黑不溜秋帶刺的玩意兒好吃,也就將信將疑地買了四個。

    她特意多轉了轉,算著兩人合該起來了這才上門。

    “娘,這么早買這么多東西了啊,今兒是有口福了。”兒子如往常一樣精神抖擻,又似中和不少,眉眼竟然生出幾分溫柔,瞧著沒有從前那般過于鋒利,到院子門口就一把接過自己手中所有海鮮和蔬菜進屋了。

    賀大娘朝屋里望:“湘湘呢?起來沒?”

    “起了。”賀鴻遠將所有東西拎進廚房,朝樓上喊了一嗓子,“湘湘,娘來了。”

    不多時,樓梯上傳來動靜,正在二樓擦雪花膏保養的林湘快步下樓,身上的紅色襯衫衣擺飛舞,似是翩躚蝴蝶:“娘,您過來啦,吃過早飯沒有?咸鴨蛋還有呢,給你熱個?”

    “吃過了。”賀桂芳見兒媳笑容燦爛,嬌艷動人,心里更是歡喜,“我買了菜回來,今兒在這里開火,中午鴻遠三叔一家過來熱鬧熱鬧。”

    新家第一頓正式飯菜,賀大娘沒準備讓這對小夫妻動手,不過架不住兩人一個勁兒往廚房竄。

    尤其是她買回來渾身帶刺的黑黢黢玩意兒后,只能和它大眼瞪小眼,更是束手無策。

    “哎呀,真是不該買這個,這真能吃哇?”

    林湘掃眼一看,這不是海膽嘛!

    后世賣30一個的海膽,婆婆一分錢買了四個回來,這上哪兒說理去!

    “媽,海膽我來做,蒸蛋吃就行。”

    賀桂芳和賀鴻遠打理其他菜,殺魚,蒸蝦,燉雞湯。林湘就在一旁處理海膽,浪花島附近海域盛產海鮮,海膽汁肥肉美,挖出海膽肉,倒入雞蛋液后再將海膽肉點綴放入,上鍋蒸上幾分鐘。

    起鍋時,一陣鮮香味兒就飄出來了,混合著海膽的鮮美油潤味道與雞蛋的滑嫩結合,鮮香四散,最后灑上嫩綠蔥花,滴上幾滴芝麻油,嚯,完美!

    午飯時間,周生淮和周月竹都從部隊下班回來,眾人還是第一次吃上海膽蒸蛋,沒想到那么嚇人的丑東西味道如此鮮香,四個海膽反倒是買少了,一人半個吃得津津有味。

    飯后,周生淮問起大侄子:“鴻飛那兒是你干的?”

    周生淮也是今天才知道,小侄子周鴻飛昨兒被關在招待所屋里大半天,出來后就罵罵咧咧不停。

    周生淮了解賀鴻遠,十有八.九是他干的。

    賀鴻遠卻是坦坦蕩蕩地承認了:“再有下回就不是這么簡單。”

    周生淮哽住,他原本想著昨日要是鴻飛真上鴻遠酒席上鬧事,自己這個當三叔的當然得制住他,只是沒想到這小子直接防患于未然,先下手為強了。

    他還記得昨天下午鴻飛罵罵咧咧沖自己告狀,說一定是有人整他,并且嚴重懷疑鴻遠時的神情。

    “爸!”周月竹仔細參觀完堂哥堂嫂家里,回到客廳時敏銳捕捉到父親和堂哥對話的關鍵信息,一臉驕傲地奔了過去,“把周鴻飛關屋里也有我的份兒,我給他弄得死死的,不費勁修整都打不開門!”

    周生淮:“”

    這丫頭!

    罷了,鴻飛昨兒已經負氣離去,臨走時還揚言要把賀鴻遠這么對自己的事兒告訴他爸,想來是準備告狀加賣慘,讓二哥教訓鴻遠,也心疼心疼他自己。

    ——

    林湘新婚忙碌,得知周鴻飛被懲治一番后也沒大心思搭理這人,婚假只剩半天,她下午又同婆婆去了趟海鮮站,為了中午意猶未盡的海膽蒸蛋再買上七個海膽,自家留三個,剩下四個蒸好了送隔壁鄰居家去還禮。

    盤子里裝著冒著熱氣的海膽蒸蛋,另外再備了幾顆喜糖,也算是豐厚。

    隔壁鄰居蔣文芳見著新婚小兩口過來串門忙道恭喜,挺著快六個月的肚子迎上去,周遭是三個聞著香味兒圍過來的三個閨女。

    “賀團長,林湘同志,恭喜你們,搬過來住著還習慣嗎?”蔣文芳說話斯斯文文的,笑起來更是和善,令人心生親近。

    林湘笑著點頭,將盤子遞過去的同時道:“還挺習慣的,這兒處處都不錯。對了蔣姐,昨天太忙,也不知道抓著喜糖給你們沒有,快給三個小丫頭嘗嘗,另外還有幾個海膽蒸蛋,你們趁熱吃。”

    蔣文芳可沒買過這渾身帶刺的玩意兒,更是沒想到還能這么吃,不過鼻息間的香味不會騙人:“你真是客氣了。”

    這個點兒,孫指導員還在部隊,蔣文芳給男人留了一個,自己和三個閨女吃了三個,入口那鮮香嫩滑的海膽蒸蛋瞬間驚艷得幾人瞪圓了眼睛。

    “媽,好好吃啊!”家里老大咂咂嘴,一臉滿足。

    “是,咱們隔壁林湘阿姨手藝真好。”

    林湘和賀鴻遠給蔣文芳送了回禮,又琢磨收拾著還剩下的小兩斤喜糖準備去單位上發:“我把幾種糖都抓著分了兩份,咱們一人帶一份,也是個心意。”

    賀鴻遠見媳婦兒規劃著人情往來,心里陣陣暖流涌過,這便是一門心思在為這個小家打算。

    “好,我明兒走的時候記得帶上。”

    “對了,還有這個。”林湘是個念情的人,尤其是誰對自己釋放善意,總要記著還回去,“昨天嚴敏給我送了點口紅過來,你幫我把這個給張政委帶給嚴敏吧,改天咱們請他們和姜參謀長兩口子過來家里吃飯。”

    賀鴻遠接過手帕,也不知道里頭包的什么,總歸是自己媳婦兒準備的回禮,當即應下。

    結束婚假復工的第二天,林湘拎著一斤喜糖回了二廠,見者有份地發糖,車間里頓時歡聲笑語不斷。

    車間工人多是結婚多年的過來人,打趣新婚小媳婦兒自然是不在話下,尤其是幾個大姐說著說著越來越露骨,林湘當即找了借口逃了。

    真是扛不住大家的熱情!

    結婚是人生大事,等日子一天天過去,總歸是要將婚姻寫作柴米油鹽醬醋茶的。

    林湘很快從新婚的身份中回神,畢竟這年頭連個蜜月都沒有,天天上班哪有時間享受新婚呢。

    二廠的椰子汁上市售賣也有幾日,眾人還不知道賣得如何,那300瓶訂單是送往各大百貨大樓的,海島上都沒有賣,一般一星期就會有人糧油公司的聯系,賣得好加訂單量,賣得差,人直接拒絕再提供機會,賣都沒地兒賣。

    就在119二廠搓手等待消息之際,眾人先得知了食味食品廠的消息。

    “聽說沒?糧油公司的不讓賣食味的椰子水了。”邱紅霞打聽的消息,她過去跟著趙建軍進城上糧油公司簽過單子,靠著給人散瓜子,嘴皮子上下一碰攀交情的法子,在糧油公司守門的門衛那里混了了幾分臉熟。

    這回就是進城時特意繞去打聽的,門衛沒有多說什么,只道食味的人氣急敗壞出來,聽說是椰子水賣得不好,新口味不讓賣了。

    糧油公司判了死刑的東西,你就是生產出來也沒地方去售賣,只要敢私下售賣就是私營,被上面禁止的。

    有人激動:“那感情好啊,他們賣不出去對我們來說是好事兒!”

    也有人發愁:“會不會是金邊市老百姓都不喜歡買椰子汁,他們的椰子水賣不出去,我們的椰子汁能成不?”

    說著說著,心里便沒底了。

    林湘不認同,自己廠的椰子汁不管是從外形、顏色、口感、口味都比食味粗制濫造的椰子水好上許多。那添加了香精的椰子水甚至破壞了椰子水原本的清甜,不僅是畫蛇添足,幾乎是反向優化。

    這樣的椰子水賣得不好實屬正常。

    “再等三天就能有反饋結果,我們先別自己嚇自己。”林湘安慰一臉擔憂的工人大哥,“我們的椰子汁可好喝多了,怎么也比食味的強。”

    提到食味,眾人的信心又回來了!

    那可不是嘛!

    林湘在車間和工人們說了會兒話,等回辦公室卻沒見到趙主任的身影,孔真真的勞保手套拆完了,最近在納鞋墊,總之手里永遠有活,對面頂著一張厭世臉的馬德發嘴里喃喃念著奮斗的詩歌,依舊是思想上的活人,外表上的活死人。

    “真真姐,趙主任人呢?”林湘盯著看了看孔真真的手藝,針線活十分了得。

    手里忙活不停的孔真真迅速抬頭回了一句:“哭喪著個臉出去了。”

    二廠偏僻角落的桫欏樹下,一圈白煙躍升,趙建軍正在樹下吞云吐霧,眉心緊皺。

    “趙主任。”林湘還從未見過向來嘻嘻哈哈,風趣幽默的趙主任如此愁苦,想來是為了售賣椰子汁在一廠領導面前立下的軍令狀太有壓力。

    “哦,小林哪。”趙建軍將煙頭扔在地面,解放鞋一踩便灰飛煙滅,抬頭看向林湘,又恢復了和善輕松的模樣,“怎么跑這兒來了?”

    “趙主任,您是擔心椰子汁?”

    林湘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見趙主任擺擺手打斷她的話:“我擔心什么,天塌下來都砸不著我,有個頭高的頂著呢,你也別瞎操心。”

    林湘沒好戳穿趙主任心思,也就順著他的話道:“您說得是,而且我相信我們的椰子汁一定能賣得好。”

    趙建軍不知道這個才二十歲的小姑娘怎么能如此氣定神閑,信心滿滿地篤定椰子汁能賣好,他再有信心也難免心里打鼓:“要真賣不好,我也不能讓糧油公司給咱們退回來,到時候我對他們糧油公司副總經理的大恩大德必須讓他報答了。”

    林湘哭笑不得,趙主任對糧油公司副總經理的大恩大德就是30年前一份炒野菜,還是當時大鍋飯被人吃了幾口。

    趙主任向林湘傳授生活經驗:“咱們就是得能屈能伸,這種事兒也給記清楚了,該攀的交情必須攀!”

    林湘:受教了!

    ——“主任,趙主任!”

    兩人在樹下說話之際,忽然聽得邱紅霞四處嚷嚷的聲音,像是有什么急事,待走回車間,林湘見到廠里出現個戴著黑邊眼鏡,穿著藍色工裝的男人,胸口處白色絲線縫制大字—金邊市糧油公司。

    糧油公司的人來了?!

    趙建軍把人請進辦公室,忙讓馬德發泡上濃茶,林湘和孔真真也在一旁候著聽安排。

    幾人性情各異,不知道糧油公司怎么會這個時間上門來。

    自己廠里的椰子汁才賣了四天,還得等三天才到一星期后決定試賣后續的日子。

    “趙主任,這回我來是想和你談談119椰子汁的事情。”來人是糧油公司產品核查科干事。

    趙建軍心揪了一下,七上八下地起伏不定,他吞咽下口水:“鄒干事,具體是什么情況啊?”

    “你們廠的椰子汁賣得非常好,老百姓夸,幾個百貨大樓四天時間就把300瓶賣光了。”鄒干事也沒料到看似平平無奇的椰子汁竟然能有這般威力,這幾日竟然要把老百姓一向最愛喝的橘子汽水都比下去了,真是奇了怪了。

    最重要的是,食味食品廠才試賣了新品椰子水,那叫一個失敗,買回去的老百姓都來反饋不咋地,甚至不如自己去樹上摘一個椰子鉆口來喝,有些脾氣大的還叫嚷著讓賠錢。

    就是有了食味的前車之鑒,糧油公司并不看好119新售賣的椰子汁,哪成想,這試賣結果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趙建軍聽到鄒干事一句話,懸吊吊的心猛地安穩落地,而旁邊孔真真激動地倒吸一口涼氣,動靜大得幾人都朝她看去。

    她靦腆地笑了笑:“你們接著談。”

    林湘暗自松了一口氣,信心是一回事,終于聽到肯定的答案則是另一回事!

    她們邁出了堅實穩定的第一步!

    接下來的事情便很簡單,糧油公司讓119二廠追加椰子汁訂單,擴大各大百貨大樓椰子汁供應量的同時,再逐步邁向全市各縣城供銷社,大大小小可是上百家的數。

    二廠自主調配的椰子汁終究是站起來了!

    和糧油公司談妥的趙建軍忙安排生產任務,原先的梨子汽水減產,全力生產椰子汁。

    嘚瑟的趙主任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跑去一廠,紅光滿面逢人就嚷嚷一句:“喲,這不是老趙嗎?你怎么知道我們廠椰子汁賣得好要大力生產了。”

    “小秦哪,吃了沒?是是是,我還沒吃呢,這不糧油公司的上門來讓追加椰子汁數量,我們廠艱苦奮斗,哪里顧得上吃飯哦。”

    “對了,唐書記在辦公室不?”

    “哦,不在啊,那我等會兒再來找他。”

    林湘知道趙主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上一廠嘚瑟一番,尤其是想去唐書記面上顯擺,差些沒笑出聲來。

    從一廠溜達一圈回來,尾巴都快翹上天的趙主任給林湘上了人生第二課:“咱們這就叫該嘚瑟的時候就要抓緊時間嘚瑟,管他以后怎么樣,這回的嘚瑟機會不能放過!”

    林湘:再次受教了!

    二廠的新訂單生產任務分配下去,這回便要雇人幫著摘椰子,其實這都好辦,上勞動局報備上零散活計,就跟以前城里為五保戶或是沒有工作的同志提供計件的零活一樣,這樣的活計偶爾才有,全是香餑餑,都是搶著報名的。

    雇工的事情不能由廠子直接出馬,不然容易被扣上雇傭壓榨勞動人民的帽子,犯了資本主義錯誤,一切都得從集體行為出發。

    摘十個椰子一分錢,二廠列舉好收椰子標準,椰子得是完好無損的,過于干癟破口瘦小的不要,這樣對沒有工作的同志來說,無疑是個能補貼家用的好零活。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一時間,海島上摘椰子熱潮起。

    孔真真和林湘負責登記清點送來換錢的椰子,收來的上百個椰子全部堆放在倉庫,源源不斷地來,又馬不停蹄地由工人砍口倒出椰子汁,挖取椰子肉,再將椰子肉送入設備進行攪碎榨汁,生產線上設備有條不紊地行進,一瓶瓶乳白色的椰子汁在傳送帶上運送壓蓋,最終由末端的工人進行裝箱。

    林湘同趙主任商量著生產環節的優化細節:“主任,咱們設備還是得換,像第一步椰子砍口鉆口就太耗費人力了,就是不知道廠長打聽到名額沒有?”

    趙主任琢磨這樣確實費手:“老黃這回出差去滬市了,要是要不到購買設備名額,那怎么有臉回來面對咱們這些江東父老。”

    林湘:不愧是牛膽包天的趙主任!

    兩天后,黃廠長從滬市出差回來,在一廠準備開領導班子會議分享此次成果時,突然想起什么對秘書道:“小尤,你通知一聲二廠,他們的新設備有著落了,等我忙完這邊再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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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六下班,結束一周的忙碌生活,林湘騎著自行車往供銷社去,前天剛發了十月工資,二廠的獎金又小幅度漲了一點,林湘荷包鼓鼓,存款持續上漲。橘子汽水和梨子汽水搭著食味蝦醬廠的東風漸漸回落,要是按照正常情況,下個月獎金又得被打回原形,不過下個月能算上椰子汁的獎金,必定能拉拔起來。

    用新發的糕點票和糖票稱了半斤雞蛋糕和半斤牛軋糖,林湘再上海鮮站買了一兜子對蝦,這才又蹬上自行車回家去。

    一路上涼風習習,舒適愜意,十一月的浪花島氣候宜人,不冷不熱,正是好時候。

    自家那棟紅色小樓院門大敞,婆婆賀桂芳正在屋里忙活,一手鋤頭挖著地,干得是熱火朝天。

    華國人的種菜基因強悍,哪里有地哪里就能種菜。

    來浪花島見到兒子完成終身大事的賀桂芳是徹底安心了,天天在兒子兒媳這里燒飯做菜,安心為兩人做好后勤保障工作,閑暇之余盯著小樓的寬敞前院就手癢難耐了。

    這么好的地兒,不種菜真是可惜了!

    說干就干,這幾天賀桂芳借來鋤頭,自個兒挖土翻土,平整土地,又讓兒子找部隊負責養豬種菜的炊事班買了些菜苗來。

    這不,廚房炊煙裊裊,正煮著野菜湯,和好面,她抓緊時間就出來再薅兩下。

    “娘,這是菜苗都種下啦?”林湘過去閑來也愛弄些花花草草,種點小菜,不過僅限于在狹窄的出租屋里用個小盆種點兒。大城市里寸土寸金,哪能奢侈地擁有一個寬敞的小院呢。

    嚯,現在自己就擁有了!

    “是,湘湘快來看看,這兒栽的絲瓜苗,這兒是茄子,那沿著墻邊的是小蔥。”賀大娘放下鋤頭又給菜苗灑灑水,轉頭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喲,我的面疙瘩!”

    匆忙奔向廚房的賀桂芳抻面扯著面疙瘩,一片片不用在意形狀的面疙瘩放進煮開的野菜湯中,賀桂芳手巧,能將面疙瘩抻得薄薄一層,下鍋后鋪開漂浮在水中,一片接一片,像是輕舟泛湖。

    林湘聞著香味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將對蝦放到水槽中打理:“好香哎,娘,您這面疙瘩抻得真好。”

    “鴻遠從小就愛吃這個,待會兒你多吃點兒,娘這面疙瘩是不差嘞。”

    林湘笑著應下,將對蝦處理干凈,準備著佐料,在燒紅的鐵鍋中滑入凝結成塊的豬油,沒多久,白煙升騰,鍋氣嗆起,猩紅的辣子裹著蝦肉翻炒,油汪汪的對蝦漸漸溢出鮮香。

    一盤油爆大蝦上桌,在飄著熱氣的野菜面疙瘩湯旁顯得更加紅亮。

    婚后,賀鴻遠團里事情多,尤其最近突發任務,需要他帶隊出海,這幾日更是忙碌準備著,今兒也是晚飯做好后才踩著點兒趕了回來。

    以往忙忙碌碌一天才隨意去部隊食堂隨便吃點兒將就著哄哄肚皮,如今只要忙完手邊事情,想想那棟紅色小樓,賀鴻遠回家的心也急切不少。

    四方桌前,賀鴻遠大口吃著娘面疙瘩湯的老手藝,口中滿是兒時味道:“娘這面疙瘩跟以前一樣,一點兒沒變。”

    賀桂芳笑得瞇了眼:“你以前就好這個,過年能吃上個咸鴨蛋喝上一碗面疙瘩湯能高興得找不著北。”

    賀鴻遠被親娘揭了小時候的短也就笑笑,林湘倒是聽得津津有味,婆婆這手抻面手藝絕佳,面疙瘩勁道柔韌,口感極好,混著野菜煮開的湯水香濃味美,最是飽腹。

    “這蝦味兒真好。”賀桂芳吃蝦吃得不多,總是覺著不如豬肉爽利,可兒媳今日弄的油爆大蝦,旺火爆炒,油潤紅亮,蝦殼微裂,蝦肉緊實鮮嫩,帶著些微的甜酸口,真真兒是不一樣!“還是這海邊的會吃。”

    林湘滔滔不絕向婆婆介紹起這邊不少海鮮:“娘,明兒開始咱們多吃吃海里的,保準你喜歡!”

    賀桂芳這回是辦的探親介紹信,找大隊長批了一個月的時間,正好秋收結束進入農閑時間,還能騰得出手。

    只是出來一趟,賀桂芳仍時不時念叨自家自留菜地里的瓜果蔬菜以及兩只老母雞。她臨走前將兩只雞放收養的大兒子家養著,千叮嚀萬囑咐要顧好,就指著它們下單呢。

    老一輩出一趟遠門就是這樣千萬般不舍,總是惦記著家里。

    飯后,賀鴻遠又上部隊去了一趟,開會商討出海事宜,林湘則帶婆婆四處轉轉,賀桂芳性子爽利,在家屬院里短短日子已經和周圍不少鄰居熟識起來,跟誰都能說上兩句話。

    兩人走過孫指導員家時,正巧碰上蔣文芳挺著肚子,帶著三個閨女吃了晚飯出來閑逛。

    “林同志,賀大娘,吃過了嗎?”蔣文杰肚子漸漸顯懷,如今已過六個月,瞧著略顯圓潤。

    “吃過了,蔣姐,你這是吃了飯帶著小的出來玩兒啊。”林湘瞧著蔣文芳的三個閨女模樣可愛,忍不住逗了兩下,不過小丫頭們有些害羞,一溜煙就躲親媽后面去了。

    賀大娘看著這孩子成串有些羨慕,轉頭問起蔣文芳肚里這個的情況,只是在聽著她言之鑿鑿肚里一定是個兒子時,眼神遲疑。

    等和兒媳同人告別,徑直往家屬院外頭去時才沒忍住提道:“我瞧小蔣那肚子里像是個閨女。”

    林湘想起桂花姐曾經提過,孫指導員家里就盼著個兒子:“蔣姐壓力不小,聽說孫指導員家里常常念叨。”

    賀大娘自然明白,這年頭哪家哪戶不是這樣,都想要兒,她又想起林湘的家庭情況,那殺千刀的親爹有了兒忘了和前妻生的閨女,著實可惡。

    “要我說啊,不是都差不多嘛。”賀桂芳長嘆一口氣,“我下地干活就不比那些大老爺們差。”

    言語間滿是驕傲。

    海邊落日熔金,是內陸難得一見的美景,賀桂芳感慨幾句,對著遼闊大海寬慰兒媳:“湘湘,當軍嫂也挺苦,男人時常要出任務,要上戰場,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看看鴻遠這才結婚不到半個月就出去,真是難為你了。”

    人都是將心比心的,婆婆體諒自己,林湘反過去勸她:“娘,我明白的,決定和鴻遠處對象的時候我就明白,況且,他是軍人,職責是保家衛國,當軍屬的覺悟也不低呢。”

    賀桂芳欣慰兒媳想得敞亮:“你這丫頭覺悟是高!”

    附近海域巡航戰士發現可疑蹤跡,賀鴻遠準備帶隊支援。夜里八點收拾一番,臨近明天清晨五點集合出發,賀鴻遠心頭對新婚媳婦兒的愧疚愈深。

    “湘湘,我們剛結婚沒多久,我這就要出任務去”賀鴻遠臉上神情莊重,卻被林湘笑盈盈打斷。

    “你說得輕裝簡行,就給你收拾了一身換洗衣裳。”林湘還是第一次給丈夫整理行囊,從她決定當軍嫂起,便能預見這樣的時刻,“賀鴻遠同志,記得早點回來啊!我和娘都在家里等你。”

    “好,你們等著我。”賀鴻遠心里熨帖。

    林湘看出男人的愧疚,踮起腳尖,雙手摟上賀鴻遠的脖子,湊近他耳邊低語。

    賀鴻遠深沉的眼眸瞬間明亮起來,喉結一滾,嗓音微啞:“你到時候別求我。”

    林湘怒瞪他一眼,杏眼圓潤明麗,就在男人抬手要解自己衣裳紐扣的時候,一把拍打下他的手。

    賀鴻遠挑挑眉,像是見識了這個調皮女人的反復無常。

    “回回都是你解我衣裳。”林湘不滿地和他咬耳朵,“該讓我解一回了。”

    白色軍裝像是賀鴻遠的永久皮膚,每顆紐扣泛著金屬光澤熠熠生輝,一直從下往上,嚴絲合縫地扣到最頂上,處處透著正經與威嚴。

    此刻,在林湘修長纖細的手指翻飛下,一粒粒紐扣與扣結分離,白色軍裝自賀鴻遠身上滑落

    林湘渾身酸軟地醒來時,第一反應便是探手碰觸身旁位置,微涼的床單再無熱意,顯然賀鴻遠已經離開有一陣。

    新婚沒多久就分開,林湘此刻還是有些不舍的,盼著男人出海任務一切順利,早些回來。

    今兒正值休息,賀鴻遠出海了,林湘就和婆婆出門,叫上馮姨一塊兒進城。月竹今日找借口溜出去約會了,林湘自然沒拆穿她。

    三人坐船進城,賀桂芳適應得比來時好了一些,等到了城里呼吸著新鮮空氣便緩了過來。

    雖說在二廠能喝上免費的椰子汁,可林湘還是很有儀式感地準備在城里百貨大樓買瓶自己廠里的椰子汁。

    百貨大樓門庭若市,來買布買三轉一響買糕點糖果的最多,近日興起的119椰子汁也成了香餑餑。

    就林湘進門的時候觀察片刻,已經賣出去七八瓶椰子汁。

    “同志,我要三瓶119椰子汁。”遞過去四毛五分錢的同時,林湘假裝路人打聽起來,“這椰子汁最近是不是很好賣啊?”

    百貨大樓服務員揚起眉梢:“那可不,最近比橘子汽水還好賣,你也是運氣好,昨兒就賣光了,這是今天一早才到的新貨。”

    林湘笑得壓不住嘴角弧度,夸道:“這味道確實好,賣得好也是應該的。”

    賀桂芳知道兒媳在廠里有出息,還跟著調配椰子汁,喝上一口的同時滿心都是驕傲,忍不住就和馮麗夸獎起來。

    兩人說說笑笑,直將林湘夸到天上去了。

    在百貨大樓給婆婆扯布準備做一身新衣裳,林湘強勢地‘鎮住’了節儉持家的婆婆的拒絕,順便拉出馮姨當幫手,“馮姨,看看這布料是不是適合給娘做衣裳?”

    馮麗自然配合,忙勸道:“桂芳姐哎,孩子有孝心你就受著,這衣裳顏色顯氣色,肯定襯你。”

    賀桂芳在兩人夾擊之下節節敗退。

    買完東西上國營飯店吃飯,林湘又上電影院買了三張電影票,賀桂芳可沒有這么瀟灑過,以往都是在村里看露天電影,今日還進了電影院,一場電影看完快到下午四點,三人再緊趕慢趕去碼頭坐船。

    許是出來一日過得不一樣,回去路上,賀桂芳竟然沒怎么暈船,等下船后健步如飛,再不肯吃什么國營飯店,準備回家做飯吃:“麗兒也不準回去啊,周旅不是還在部隊忙著嘛,你今晚就上我們那兒吃。”

    馮麗記起閨女說今晚不回來吃飯,自己回去也是一個人沒意思,當即應下:“那我肯定不回去,咱們去海鮮站買條魚吧,今晚就咱們三個,也整得紅火些。”

    “好!”賀桂芳像是想起了從前,都在村里的時候條件差,在河里撈到條草魚簡直能樂開花,水煮魚在鍋里冒著泡,煮下各種菜,不吃飯也能吃得肚子渾圓。

    兩位中年姐妹攜手去買菜,林湘則將在城里買的東西拎回去,她左手抱著一塊布料,右手拎著個油紙袋子,和婆婆與馮姨待了一天倒是沒怎么想起賀鴻遠。

    只是這時瞥見茫茫海面,又想起此刻正在海上飄的男人不知道他怎么樣了。

    這么想著也走到了家屬院門口,林湘同幾個往外走的相熟軍嫂打了招呼,突然被旁邊一個軍嫂叫住:“小林哪,你可算回來了,你家里親戚來了!”

    林湘聞言一愣,自己有什么親戚?

    第50章  三更合一

    因為是生面孔, 熱心軍嫂口中林湘家親戚在門崗處登記后便在她家門前等著。

    “我也沒見著,就聽說是兩口子吧,四十來歲的樣子, 男的國字臉, 女的挺富態的。”

    聽到這句話, 林湘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預感,該不會

    拎著東西走到門崗,哨兵自然認識賀團長愛人, 得知林湘想要看一眼來登記的自己親戚姓名,這便把登記簿遞了過去。

    目光落到登記簿上的兩個名字, 林湘眸光閃爍, 竟然真是他們!

    拎著東西走進家屬院,林湘一直在思考這兩人突然找到部隊上是為了為什么, 按理說他們可過不來,也沒有理由過來。

    難不成出了什么大事?

    待回家之路行至過半, 林湘遠遠望見自己小樓前兩道略微熟悉的身影,與幾個月前相比, 分明還是消瘦了些。這會兒,兩人面上煩躁不堪, 不知在說些什么,瞧著有些激動

    “這,林湘那死丫頭竟然住這么大一棟樓?就她和那什么團長兩人住?”邱愛英仰頭望著高高矗立的二層小樓, 紅磚白墻的小樓帶個前院, 一看就是好房子, 縱使并未踏足也能猜出里面是何等寬敞舒適。

    想起自家擠在那二三十平的筒子樓宿舍, 轉個身都困難,邱愛英眼里閃爍著震驚神色。

    林光明干燥的嘴唇囁嚅, 萬萬不可置信地盯著這小樓,沒想到自己那個不孝女還能有這樣的造化,不是說這什么海島是個鳥不拉屎的破爛地方,一天到晚熱得要死,要吃的沒有,要喝的沒有?

    不過到了這份上,他是不可能自己打自己臉的:“也就住得寬敞點兒,跟農村一個道理,房子修得大有什么用,天天吃糠咽菜,一年到頭連一回肉都吃不到。”

    “也是。”邱愛英聽著這話心里才好受了些,“興許林湘那死丫頭現在吃不飽,穿得破破爛爛”

    兩人說著話,聽到一陣腳步聲襲來,一轉頭,眼前突然出現一個身著白色碎花襯衫,黑色修身小腳褲的靚麗女同志。

    只見那女同志膚白貌美,衣裳挺括漂亮,顏色鮮亮,邱愛英和林光明不是不識貨的,的確良他們認識,這一身可不便宜

    待看清來人,兩人幾乎仰倒震驚:“林林湘?”

    邱愛英驚呼出聲。

    當初揚言林湘放著廠長兒子的體面婚事不要,非要跟勞什子娃娃親對象結婚,嫁去千里之外的海島上必定會忍饑挨餓的林光明和邱愛英兩口子傻眼了。

    之前那個餓得纖瘦體弱的林湘去哪兒了?

    怎么怎么變成這樣了!

    林湘見到原身的渣爹和后媽出現在這里,眼皮都沒抬一下,手里又是布料又是糕點的,只想快點打發了二人。

    不管他們為何而來,總之絕不是好事。

    “林湘!”邱愛英揚起聲音,不管不顧地就沖過去上下打量著明顯氣色紅潤,一看就沒吃過苦,反倒像是享福了的繼女,“你”

    “愛英!”林光明擰眉,上前一把拽著愛人往后,對著她使個眼色,繼而面對自己這個大女兒道:“湘湘,爸媽來了,怎么一點兒反應沒有?難不成還跟家里人置氣?”

    林湘幾乎要笑不出聲來,這渣爹和后媽怎么有臉說出這樣的話。

    “你們倆來這里做什么?難不成想來看看我是不是過得很差,想要看笑話?”

    一開口就帶著刺,險些將林光明氣昏厥,要不是另有所圖,他這會兒必定要打罵這個不孝女。

    “你這說的什么話!”林光明唬著臉,又端起嚴父的架勢,“本來就是一家人,當爸媽的哪能看閨女笑話。”

    “我沒工夫聽你們在這兒閑話家常。”林湘還惦記著今晚的大餐呢,不想被這兩人影響好心情,“你們現在就出去,不然我叫門崗哨兵過來攆人了。”

    “林湘,你眼里還有沒有你爹媽!”邱愛英就沒見過這么橫的閨女,幾乎就要破口大罵上去。

    還是林光明尚存一絲理智,厲聲呵斥住愛人,轉而看著似乎已經今時不同往日的閨女,眼珠子一轉道:“爸媽今兒找你是有事,另外,家里找到了你親媽當年留下的遺物,你以前不是說找了很久沒找著嘛,我們給你帶來了。”

    原身親媽的遺物?林湘停下腳步打量著林光明,片刻后才同意二人進門。

    林光明和邱愛英在門外哪能想見林湘能住上這么寬敞的房子,精致的二層小樓,面積寬敞,白墻刷得雪白,家具一水兒的黃花梨,做工精巧細致

    兩人幾乎愣住,林湘從自家離開,竟然真過上好日子了。

    掩下眼神中的震驚,夫妻倆對視一眼,卻見林湘放下手中東西,直接開口:“我媽的遺物呢?”

    林湘也是剛剛聽林光明提起這事兒,突然回憶起原身似乎真找過已逝母親的遺物,這才沒有立即將這兩人趕出去。

    不管怎么樣,自己總歸愿意替原身完成心愿,尤其是不愿意原身母親的遺物落在這兩人手中。

    林光明使個眼色,邱愛英這才不情不愿地將兜里一個小物件遞了過去,同時男人的聲音響起。

    “湘湘啊,你媽早就死了,這事兒先擱著,今兒我們來主要是想讓你幫你弟一個忙。”

    林湘接過邱愛英遞來的小物件,仔細一看,竟然是個漂亮精致的懷表。黃銅色的懷表似乎有些年頭了,頂上還撞了個缺,不過仍舊難掩精細做工,撐開表蓋一看,里面表盤精美,反面還有一張照片

    耳畔林光明的聒噪聲不斷:“女婿怎么也是團長,認識的人肯定多,他一定得幫幫小舅子啊。”

    林湘疑惑,那林建新不是下鄉當知青去了?難不成出了什么幺蛾子?

    原來林建新當初下鄉去了條件艱苦的農村,一向養尊處優,被林家當成寶貝疙瘩的金瓜蛋子壓根兒受不了在農村艱苦奮斗的辛苦,他在家中向來是什么事都不用干的,大事小情使喚原身,再不濟就是林楚楚,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平日里就會跟父母要錢。

    下鄉日子太苦,幸好林光明和邱愛英心疼兒子,給他塞了不少錢票,叮囑孩子每個月進城改善改善伙食,可是林建新哪里是有規劃的人,在村里吃糠咽菜幾天就受不住了,開始大手大腳花錢花票,上縣城一回全買的白面和肉,在知青點將日子過成過年過節一般。

    就是有金山銀山也禁不住他這么花,沒兩個月,錢和票都花完了,林建新實在忍受不了窮苦日子,就開始偷村里的東西,一開始還是薅點菜,后來膽子越來越大開始偷雞偷鴨,他被逮著第一回時,被村里大喇叭批評,處罰扣了三個月工分才算完事兒。

    工分沒有,他連吃糠咽菜的機會都沒了,沒多久又重操舊業——繼續偷。

    這第二回被抓時已經是被人賬俱獲他在偷村民的糧食,村民們忍無可忍,直接把他交去了革委會,這便被判了勞改兩個月。

    勞改日子更苦,林建新哭天抹淚地干不下去,整個人都消瘦了幾圈,覺得自己快要死在這里,最后趁著一日場里意外失火,他逃了

    至今不見蹤影。

    被知青辦通知林建新下鄉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林光明和邱愛英險些昏倒。兒子不知所蹤,身上什么都沒有能逃到哪里啊?林光明和邱愛英就擔心兒子連命都保不住,要是被人抓回來,這樣逃跑的行為估計也能脫層皮。

    兩人擔心啊,什么門路都走不通,起初想找閨女林楚楚幫忙,畢竟她可嫁給了廠長兒子,不過西豐市廠長家對自家本就看不上,手也沒有伸長到別地兒去的本事,壓根兒不愿意幫林家人,兩人實在沒法,這才想起了林湘。

    林湘男人好歹是團長,在部隊里級別不低,要是林湘嫁過去過得不好,兩人準備打打親情牌,假意給林湘撐腰,哄著她找女婿幫小舅子一把。

    林湘真是沒想到林建新能干出這么多瘋狂的事情,林光明和邱愛英偏疼他,給他準備的錢和票是掏了一部分家底的,這樣的寵愛在知青隊伍中少有,他竟然能將日子過成這樣。

    一口氣把錢票都花了,竟然去偷本就不富裕的村民家的糧食和雞鴨,第一次被抓,村民們已經給了他機會,只是內部批評教育。就這樣,他還敢犯第二次。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現在想想,林建新這人當初躲在父母后面連哄帶騙讓原身讓出工作給他的時候是多么不屑和無所謂,就是原身代替他下鄉,這人也不會感恩。

    果然,只有自己經歷過才知道苦。

    不過林光明和邱愛英竟然指望自己去幫林建新,那真是異想天開了:“你們是不是忘了當初怎么逼我讓工作給林建新的?現在他自己下鄉后不干人事,還指望我和我愛人去幫?就是做春秋大夢也沒有這么簡單。”

    林光明和邱愛英要真是還有路子不至于指望這個遠嫁千里之外的閨女,尤其是還是個白眼狼!

    可是現在不是沒辦法嘛!

    “湘湘,家里哪點對不起你?那可是你親弟弟啊,你就這么不管不顧?”邱愛英心疼兒子心疼得緊,也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可別逃進荒山把命丟了,自己就這么一個寶貝兒子,“你別以為現在住著大房子日子就有多好,沒有娘家的媳婦兒哪能直起腰桿?以后被你男人你婆婆欺負了,你有弟弟才能有人給你撐腰!”

    “誰欺負湘湘了?”大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厲喝,惹得屋里三人紛紛循聲望去。

    只見剛和馮麗一道買了魚和排骨回家的賀桂芳氣勢洶洶走了進來,驚訝地見到兒媳婦那可惡的親爹和后媽竟然在,還說些挑撥離間的話,當即就怒了:“林家的,你們說的什么話!”

    哪有當爹媽的這么說話的,壓根兒就不想自己閨女和婆家好。也是,林光明和邱愛英要真有點良心,也不至于又是逼林湘讓工作,又是逼她嫁給二流子的。

    林光明和邱愛英不妨在這里竟然見著了賀桂芳,上回見面還是她拿著娃娃親婚事上門來提親。

    目光往下移,兩人看著賀桂芳手里肥美的黃花魚和連筋帶骨的,令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林湘這日子過得是滋潤啊!前頭手里又是布料又是雞蛋糕的,現在還有魚和排骨,現在可不年不節的,這么可勁兒買東西!

    面對賀桂芳的質問,林光明腦子轉得快些,琢磨著自己寶貝兒子的事兒要借女婿的本事和關系,對著賀桂芳便多了幾分笑意:“親家母,你也過來了?真是挺久不見了啊,我們剛剛和湘湘說笑呢。”

    “娘。”林湘幫著婆婆和馮姨把兩條黃花魚與一斤排骨拎進屋,又迅速在婆婆跟前耳語幾句,“我把他們打發了就是。”

    賀桂芳知道兒媳婦在娘家沒少受苦,正琢磨著實在不行掌著笤帚將這兩個不要臉的東西趕出去,就聽林湘道。

    “林光明、邱愛英,你們也別死乞白賴地賴著不走,我們是不會摻和林建新那些破事兒的,他偷糧食偷雞偷鴨,那是他自己犯了錯,接受懲罰去勞改也是他應得的,現在逃跑也是他自己鬧出來的動靜,要是他真知道好歹就該回去認錯,不然誰都救不了他。”林湘見自己說話間,林光明一張臉黑了又黑,邱愛英更是一副要罵街的架勢,輕笑了一聲,扔出個重磅炸彈,“你們要是還不走,我就找門崗哨兵來,到時候查一查你們的介紹信”

    聽到介紹信,林光明驀地僵直了身體,邱愛英更是瞪大了雙眼,兩口子像是受到什么驚嚇,磕磕巴巴開口:“你林湘,你就是這么對自己爹媽的?你也不怕被戳脊梁骨?”

    林湘冷笑:“要是我真對你們這種壓榨算計閨女,只疼兒子的爹媽盡心盡力,那我才是瘋了傻了。你們要是再不走,還想嘰嘰歪歪的,那就等著吧,我這就去叫人。”

    “哎!”邱愛英慌得不行,出聲阻攔林湘的同時,又拽著丈夫的衣袖,著急道,“當家的,這可怎么辦啊!”

    林光明幾乎要氣得腦袋冒煙,這個不孝女竟然能這么害親爹,可是眼下自己和愛人壓根兒沒有介紹信,他們是偷偷溜上火車趕來的,根本經不起仔細審查,真要被發現是盲流偷摸來的,他們哪有好果子,指定要被抓去盲流所。

    “林湘,好啊你,你行,現在住大房子,吃得好,穿得好,就不認親爹了!”林光明仍舊嘴硬地撐著臉面,招呼上愛人,氣沖沖離去,“走,老子就當從來沒生過這個閨女!”

    林湘看著這不要臉的兩人負氣離去,又笑著念叨一句:“少出去胡說八道,不然我馬上就上盲流所舉報有人沒有介紹信偷摸上火車來金邊市”

    一句話險些讓林光明絆倒,他氣急敗壞,剛準備在這家屬院四處嚷嚷幾句自己生了個不孝女,如今孝道當先,再怎么樣也不能讓這死丫頭舒坦。

    可偏偏此刻被她拿捏住命門,兩人只能灰溜溜跑了。

    賀桂芳還在琢磨趁手的笤帚要趕人,兒媳婦已經干凈利落解決了麻煩,待聽林湘仔細說起林建新下鄉當知青這幾個月干出的一系列混事,賀桂芳皺眉不恥。

    “個天殺的!村里哪家能富裕?糧食缺,雞鴨更是寶貝,一家只能養一只,他竟然全給偷了!”賀桂芳痛罵這偷雞摸狗的行為。

    馮麗也聽得難受,從前只聽說過林湘娘家人一個個的不是東西,要不然小姑娘也不至于孤零零來海島上尋娃娃親對象,今兒一見,又愈發覺得那爹媽太不是東西,更是心疼林湘。

    “可憐見的,也不知道以前受了多少苦。”馮麗想起幾個月前初見林湘,這丫頭真是瘦弱,瞧著就是沒吃過什么好東西的,估計天天在家吃糠咽菜。

    林湘相較兩位長輩倒是沒受什么影響,現在她和林家可沒什么關系,更能靠著不允許人口輕易流動的介紹信拿捏二人。

    至于林家的破事,她可沒有興趣管,當個茶余飯后的八卦樂子就夠了。

    “娘,馮姨,別搭理他們就是,這兩人向來是吃軟怕硬的。”林湘琢磨著為這種人費神,還不如好好吃魚呢!

    她展顏一笑:“咱們快把魚燉了,今兒好好飽餐一頓。”

    見林湘這小姑娘沒有哭天抹淚,也沒有傷心愁苦,賀桂芳和馮麗也放下心來,搭理那種人確實是浪費時間。

    廚房里,三人忙碌起來,殺魚切片碼鹽腌制,鐵鍋中嗆著香噴噴的佐料,賀桂芳從老家帶來的辣子紅通通的,香氣十足,紅油滋滋響著在鍋中翻炒,白嫩的魚肉與鮮紅的辣子融為一體,不分彼此,再往里煮上白菜葉、土豆片和海帶片,最后搟些寬面條一煮。

    一大盆水煮魚麻辣鮮香,魚肉鮮嫩緊實,白菜葉吸滿湯汁回味清甜,土豆片粉糯綿軟,海帶片爽脆可口,最后再吸溜上一口浸潤著麻辣魚湯底的寬面條,嚼勁滿滿。

    林湘大飽口福,額前還滲出絲絲薄汗,麻辣味兒總是勾得人口舌生津,卻又舍不得停手。

    期間再談起林家那堆破事兒,心情也好上許多。

    賀桂芳搖頭點評:“我看那林建新也是個犯渾的,和他爹媽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林湘又問:“要真是逃了勞改,被抓回去估摸沒有好果子吃吧?”

    馮麗倒是略懂一二:“那肯定沒有,我娘家那邊以前就有人這么干過,后來被抓回去又挨批斗又延長了勞改時間,一家子在村里都抬不起頭。”

    飯后,林湘和賀桂芳送馮麗回家,順便上周家說說話去,回來的時候繞路去門崗處問了一嘴,得知林光明和邱愛英離開時跑得可快,差點笑出聲來。

    這是真怕自己舉報他們呀,到時候沒有介紹信被抓緊盲流所,可是真有吃苦頭的。

    林湘沒把林家的事兒擱心上,左右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人。次日,她收拾著上班去了。

    二廠的椰子汁售賣情況良好,正如那日進城時林湘觀察到的,119椰子汁模樣吸睛,味道不錯,尤其是在全國盛行的橘子汽水面前,全身上下都寫滿了新鮮感三個字。

    況且這和自己摘樹上的椰子喝起來看起來還挺不一樣,在食味椰子水的襯托下,更顯得好看又好喝。

    119椰子汁就這么打響了名號,一時風頭無兩,在各大百貨大樓與各縣城供銷社都打開了門路。

    “119椰子汁這么幾天功夫賣了800瓶了?”食味汽水廠邱廠長怒不可遏,自家趕著先售賣的椰子水遇冷,沒人買,就是零星賣出去些也被客人說不如自己上樹上摘個新鮮的喝,就連糧油公司也拒絕他們再上柜臺售賣。

    好好的打響前炮的椰子水就這么夭折了。

    偏偏沒多久后119的椰子汁橫空出世,一下賣得風生水起,食味的臉都快腫了。

    邱廠長滿臉戾氣,讓秘書去找侄女邱秀萍過來,卻得知侄女最近魂不守舍,工作也沒什么心思。

    “她干嘛呢?跟周鴻飛去了一趟119部隊,怎么回來就不對勁了?”

    秘書回話:“不光邱秀萍同志不對勁,周家那位也不對勁,聽說前幾天在通訊室借電話跟他爸通話的時候快吵起來了,昨兒直接就沖回家去了,都沒跟廠里請個假。”

    要是換做旁人,這種不向組織上請假就擅自離崗的行為肯定要被邱廠長收拾,可是周鴻飛不一樣,他忍了。

    “要是周鴻飛跟他爸鬧翻了,那他也可以滾蛋了,屁本事沒有,沒有他爸,老子才懶得慣著他!”

    周鴻飛氣急敗壞地離開119部隊下島,回到食味汽水廠沒多久就打電話到家里要告狀。

    周鴻飛非得讓他爸看看,他心心念念的有出息的大兒子是如何陰險狠毒地欺負他小兒子的。

    只是周首長公務繁忙,周鴻飛一連幾日沒聯系上,只能先寫封信回家,洋洋灑灑兩頁紙全是在控訴賀鴻遠。

    前些天終于電話聯系上父親,周鴻飛這邊在告狀呢,周生強沉默后卻只問了兩個問題。

    “鴻遠真結婚了?哎,結婚了也不告訴我,他真是鐵了心。”

    “鴻遠他娘也來了?”周首長靜默數秒,語氣悠長,“我也是多少年沒見過他娘了。”

    沒有一句話關心自己,絲毫不在意自己被困在招待所房間里大半天,尤其是根本不打算為自己做主懲治賀鴻遠。

    周鴻飛氣急敗壞和父親吵了起來,掛了電話猶不解氣,干脆直接回家討公道去了。

    周鴻飛的突然離開對食味汽水廠沒有任何影響,反而是這幾個月成了主力軍的邱秀萍不對勁,賀團長結婚了對她造成不小打擊,忙著心碎悲傷的她都沒心思管廠里的事了。

    還是大伯把她叫去辦公室,話里話外都讓她想想辦法對付風頭正盛的119汽水廠,尤其是得搞搞他們的椰子汁時,邱秀萍終于打起精神,這才想起前世一件往事。

    回憶往事的邱秀萍臉上漸漸露出笑容:“大伯,且讓他們出風頭去,咱們就等著,他們早晚得出事。”

    邱廠長眼睛一亮:“真的?”

    邱秀萍點頭,自己沒有記錯的話,前世這一年年底確實發生了一件事,到時候能讓119二廠賣果汁的喝一壺的。

    ——

    119汽水二廠近來風頭正盛,椰子汁賣得好,就連生產線設備也有了重大進展。

    黃廠長上滬市出差開全國食品廠交流大會時,同滬市第一汽水廠廠長頻繁溝通,兩個老狐貍高手過招,最終欠份人情要到了一個購買設備的指標。

    全國能從國外購買設備的指標稀缺,每年就那么幾個,滬市第一汽水廠五年前剛換過一批設備,手里這個指標便成了香餑餑。黃廠長和人廠長算是有些交情,生拉硬拽地從參軍到打仗,最后終于挖掘出滬市第一汽水廠廠長表叔曾經和黃廠長在同一場戰役上,靠著硬攀上的交情,黃廠長跟人敘舊敘舊好幾日,終于借到了這個指標。

    林湘聽說這事兒時,不禁感慨,趙主任怕不是和黃廠長學的,兩人竟然是一個路子?

    只是購買設備的指標有了,一套新設備也得好幾萬,壓根兒不是小數目,廠里唐書記就堅決反對。

    “老黃,二廠本來都是差點被取締的,要我說,早點合并進來撤了攤子算了,還要廠里批款八.九萬給他們升級設備?這不是浪費錢嗎?”

    黃廠長畢竟承諾過林湘,再加上二廠近來表現不錯,也想再給次機會:“老唐,二廠如今讓人刮目相看啊,你沒聽到趙建軍經常在外頭嚷嚷椰子汁賣得挺好,生產任務一再追加?他們廠的老設備確實太陳舊了,經常出問題,要來一套新設備,生產效率都能翻番。”

    唐書記不以為然:“小打小鬧賣幾瓶椰子汁有什么用?咱們廠可是賣海鮮罐頭起來的,應該把錢用在刀刃上,用在該花的地方,這錢拿去給蝦醬罐頭車間更換設備都好過給二廠。他們再能賣椰子汁能賣過蝦醬罐頭三分之一的效益嗎?能賣過北冰洋,賣到周圍十多個省市,賣到全國嗎?”

    廠里廠長和書記分庭抗禮,唐書記性格強勢,行事風格強悍,黃廠長顯得溫吞些,可這回卻也堅持己見:“二廠林湘同志當初為了蝦醬車間可是出過力的,對廠里貢獻不小,這設備于情于理都可以買回來,二廠多賣些椰子汁也能打食味的臉不是。”

    黃廠長堅持,唐書記再是不滿也沒跟人一辯到底,二廠換新設備的事情就此落實下來。

    林湘當初替蝦醬車間想個對策真為二廠帶來了全新的生產設備,這事兒落在二廠工人們耳中,個個都驚喜不已。

    畢竟自己廠里這套老設備可有些年頭了,三五天就是小毛病,一個月總有兩次大毛病,不然也不能經常請維修隊的馮師傅來看看。

    現在老胳膊老腿兒的設備要退休,自己能操作上新設備了,工人們歡欣鼓舞,差點把車間房頂掀了。

    高興之余,邱紅霞琢磨:“那新設備肯定比老設備厲害,那咱們豈不是能半天完成生產任務,早早就下班了。”

    趙主任領著林湘和孔真真剛走進車間就聽到這話,真是頭疼,看看想些什么呢。

    他揚起笑容:“邱紅霞,咱們廠生產任務也得加,你倒是想得美,還半天就下班。”

    “主任,加任務可得多發獎金啊!”邱紅霞立馬就想到錢,沒錢哪有動力啊。

    趙主任揚了揚手中一個小冊子,笑道:“少不了你們的。這個月椰子汁賣起來了,大家月底發工資肯定不錯,都等著吧。”

    一句話,令整個車間再次沸騰!

    “小孔,小林,你們找大伙兒看看設備圖紙。”趙主任把手里小冊子交給林湘,自個兒出去了。

    這次購買新設備指標得來不易,一共兩個國家的設備可以選,119廠確定后回話給滬市第一汽水廠,便能向上頭打報告,往海外下訂單,經過流程審批和訂單確認,設備運輸,等拿到手里怎么也得折騰兩三個月。

    林湘還是頭一回感受到買個東西如此費勁,盼星星盼月亮呢。

    工人們是汽水生產線上的老手,又是天天和設備打交道的,自然最能提出需求,選擇合適的設備,林湘和孔真真征集了工人們的意見,最終決定購置D國的一套生產線設備,又為了大力生產椰子汁,林湘希望在工序上進行整改。

    這事兒就得找馮師傅了。

    一廠維修隊馮師傅見著林湘拿著張設備圖紙過來,詢問能不能整改設備方便椰子的開口與劈開:“馮師傅,您幫我們看看,聽說您之前就改過一套國外的設備,可有本事了,我們這設備要是能改一改,生產效率也能大幅度提高。”

    馮師傅瞧著林湘一門心思待在二廠,為二廠出謀劃策盡心盡力的模樣嘆口氣,虛瞇著眼認真觀看圖紙上設備細節的同時,勸道:“丫頭,你就真要待二廠,不回一廠?一廠再怎么說也比二廠穩當,各種機會多,憑你的本事也能往上升,以后廠里先進啊勞模啊興許都有份兒,瞧著你是個機靈的,怎么這么看不清嘞。”

    林湘笑了笑,一臉坦誠:“馮師傅,我覺得二廠挺好的,您也知道,我喜歡輕松些的環境,一廠車間里太積極太操心了,我待不慣。”

    馮師傅撇撇嘴,真是搞不懂這些年輕人,道:“算了,你自個兒想好就成。這設備能改,等東西回來了我來改。”

    “真的啊!那到時候麻煩您了!”林湘笑彎了眼,馮師傅本事大,多少設備在他手里都乖巧聽話,他這么一說就讓人安心了。

    二廠將選定的設備報給了廠長,黃廠長給滬市第一汽水廠打去電話,后又發了正式的文件寄去,這才算齊活了,接下來就是等二廠走請款流程,經過一廠層層領導審批通過,批款打錢給滬市第一汽水廠,由對方代為購買。

    一套流程下來過了快一個星期了。

    二廠工人們靠著舊設備繼續生產椰子汁,一瓶瓶乳白色果汁就這么出現在各大百貨大樓與供銷社,在金邊市也小有名氣,每個星期的訂單都在增加,大伙兒算著獎金,樂開了花。

    就在裝滿了椰子汁的兩輛卡車駛離二廠后,林湘清點完貨物,孔真真叫她:“小林,你男人今兒是不是要回來了?你快去碼頭吧,后頭去車間查看生產任務的事兒我來。”

    下午四點,林湘向孔真真道謝,背上布包就出發了。

    今天一早,林湘收到周旅的通知,賀鴻遠帶隊的小分隊將于今天下午回來,艦艇將直接停靠在碼頭。

    一整天,林湘臉上的笑容就沒有落下去過,新婚后與丈夫分開了十來天,她心底自然是想念的,尤其是賀鴻遠今天就要回來,林湘一臉小跑著去碼頭等人,紅色裙擺被微風帶起漂亮的弧度,似蝴蝶展翅。

    碼頭上有不少軍屬來等親人,林湘身邊是一對母女,孩子才三四歲,已經能奶聲奶氣地問媽媽:“爸爸什么時候回來呀?”

    軍嫂媽媽回她:“馬上就到了,待會兒你第一個過去找你爸爸好不好?”

    “好!”

    林湘瞧著可愛的小丫頭,唇角不自覺高高翹起。

    海面平靜,無波無瀾,無數人盼著載著自己親人的船只駛來

    碼頭另一邊,從城里回來的普通客船靠岸,軍屬們紛紛下船,一眾軍嫂中,一道襤褸黑色身影有些打眼。

    林湘隨意地遠望,竟然覺得那黑色身影越看越熟悉,看身形是個男人,但是偏清瘦,衣衫襤褸,破破爛爛,像是披著塊破布在身上似的。

    待人越走越近,林湘看見了男人的臉,生生瘦了一圈,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一般,臉上灰跡點點,瞧著狼狽不堪。

    男人也遠遠看見了林湘,眼睛一亮就狂奔過來:“林湘!”

    林湘萬萬沒想到能在這里看見這人,驚訝之下被他猙獰的面容嚇了一跳,猛地退了一步。

    狼狽不堪的年輕男人激動地伸手要抓上林湘的手臂,卻突然被人半道截住。

    身著白色軍裝的賀鴻遠猛地在半空中截下這流浪漢一般的男人手腕,將分別已久的媳婦兒攬到身后,沉聲質問企圖動手動腳的男人:“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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