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晉江你崩得我崩潰!發得出去嗎?
廠里流程得一層一級地批示。廠辦主任田桂菊親自撰寫了通報批評文件上報, 不過她還是稍微給在廠辦多年的何干事幾分臉面,只提及重大失誤,并未將她惡意篡改報名表一事點明, 經過半個月走完流程, 這才挑了星期一下午進行公示。
廠辦處罰資歷頗深的干事何芬, 罰款一個月工資,外加全廠公示欄張貼處罰通知,以及大喇叭通報批評, 這可不是小事!
一廠熱鬧起來,正在車間忙碌的工人們竊竊私語, 手上活計不停, 口中閑話也不斷。
“嚯,何芬這是干啥了?咋被這么罰!”
“扣一個月工錢嘞, 想想我都心口痛。”
“肯定是犯了大錯誤唄,咱們廠里啥時候這么處罰過工人?”正將鹽和蝦放入攪拌罐的工人左顧右盼一陣, 這才小心翼翼地分享著自個兒得來的八卦,“我大姑在廠辦工作呢, 聽她說啊,何芬是起了壞心思, 針對一小姑娘,想害人進不了一廠。”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饒是田主任沒有明確公布何芬做的什么錯事, 自廠辦也會流傳些消息出去, 這樣的風聲止不住, 只會迅速席卷全廠。
廠區里談論著八卦, 不到一會兒功夫,不少知情人士就將何芬的行徑傳了個七七八八, 改人報名表這種事情遭人煩,尤其是軍屬們哪個不是通過招工進來的?這會兒都代入進去,跟著譴責幾句。
在眾多關于何芬的八卦中,零星有幾句關于被篡改了報名表結果分配去二廠的新職工的消息。
“聽說那小姑娘可有本事,高中學歷的,兩輪考試都是第一名,要是沒有何芬在中間折騰,那姑娘肯定能拿下咱們廠宣傳干事的位子。”
“這么厲害啊?可惜了。”
大多數人就是這樣,要是林湘直接被安排回來和誰互換了工作,興許會被不少人反對,動搖了原本已經定下的工作分配名額。可要是沒有直接被安排回來,大家反而會惋惜幾句,報以同情和可惜的心情生出幾分共情感。
可這話兜兜轉轉落到現任一廠廠辦宣傳干事沈春麗耳朵里就不一樣了。
她自詡有良好的家庭出身,學習優異,高中畢業的學歷在如今也是夠讓人高考一眼的。更別提,兩次考試她都發揮得相當不錯,這才能順利拿下今年招工崗位里最難最有含金量的一個——宣傳干事。
入職后的沈春麗積極上進,每天都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四處打聽采訪,撰寫宣傳稿,誓要為食品一廠‘拋頭顱,灑熱血’。
結果現在倒好,外面的風言風語里夾雜著自己是撿了別人被陷害后才沒拿到的宣傳干事位置,要不是林湘被改了報名表調去二廠,自己壓根兒輪不到宣傳干事這個位置。
沈春麗氣得羞得臉都紅了,急匆匆跑出一廠,正好在廠門口見到林湘。
“林湘,你你真的是因為被何芬改了報名表才沒了宣傳干事的位置,被調去二廠的?”沈春麗是個急性子,風風火火的,此刻也沒注意林湘身邊還有誰,開門見山道,“這是真的?你考的比我好?”
林湘并不清楚沈春麗怎么如此激動,她原本聽到大喇叭里的通報批評,正和何芬面面相覷呢。
何芬這人像是有一套自己的邏輯,被全廠通報批評了,臉黑得不像話,也不敢向說著閑話的其他工人開炮,卻對著林湘哀怨又陰沉地質問:“你現在滿意了吧?”
聽聽這話,要是不知情的人路過,不定以為林湘怎么欺負她了。
林湘只回她一句——“人呢,做錯事就要受到懲罰,少起壞心思才是正理兒,希望你引以為戒。”
林湘算是給了她面子,沒有當面再掰扯何芬干過的荒唐事,可誰能知道,沈春麗竟然會跑過來,大大咧咧就叫嚷上了。
何芬被沈春麗當面點了一通,哪怕沈春麗并沒看見她的正臉,也是受不住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當即就快步離開了。
“林湘,到底是不是?”沈春麗像是執著地想要一個答案,“這宣傳干事的位置本來該是你的?”
“我哪里知道?”林湘聽聞沈春麗在一廠新招工的職工里格外積極,渾身都是干勁,也不說掃興的話,“你不是干得很好嘛,關心這事做什么?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啊。”
沈春麗看著林湘離開,又想起那日得知她去了二廠的驚訝,咬著唇跺了跺腳,忙跑回辦公室找三姑田主任。
田主任今日忙著何芬的處罰公示,才從廣播室出來就遇到火急火燎趕來的表侄女。
“田主任。”沈春麗是有分寸的人,在廠里只叫職務,不攀親戚關系,“那林湘真是兩輪考試第一名,卻因為何芬改林湘報名表才被分配去了二廠嗎?”
田桂菊并不意外何芬干的錯事流傳出去,她端起茶盅喝一口,隨口道:“是啊,你怎么還挺關心這事兒了?”
“那不就是說,原本招工的宣傳干事應該是林湘?”沈春麗面上焦急,語氣也帶著幾分急切。
“當時要真按表現算應該是。不過那時候誰都沒注意,你安心當你的宣傳干事,林湘同志的工作過兩個月就有著落了。”
沈春麗臉瞬間垮了下去:“那我把宣傳干事的位子還給她!”
田桂菊差點被剛咽下的茶水哽住:“你說什么?春麗,不要意氣用事。”
“那本來也不是我的,顯得我好像占著她位置似的,外頭好些個工人在說呢,原本宣傳干事該是她的,哪有我的份兒。”沈春麗從小到大沒受過這種委屈,好像自己是撿別人剩下的,還是偷偷摸摸撿來的。
她寧愿不要這個最是香餑餑的工作也不想這么被人念叨。
“沈春麗同志。”田主任聽著表侄女置氣般的話,嚴肅了神情,“這是廠里安排的職位,哪能讓你讓來讓去的當兒戲?再說了,你把宣傳干事給林湘同志,那你呢?是按照兩輪考試第二名的水平和廠辦小吳干事換位置?可你拿了小吳的,小吳又去哪兒?這樣換來換去,咱們招工的百來號人不全亂了?再不然,你就直接去二廠那地方待著,你愿意不?”
去二廠?
沈春麗知道二廠有多落后,聽說二廠早被放棄了,里頭死氣沉沉,壓根兒沒有一廠的奮斗勁兒與積極性,她哪里愿意去!
被田主任教育一通,沈春麗悶悶不樂地離開,在一廠望著一墻之隔的二廠,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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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個好日子。
林湘第一次拿到了工資,還聽見了廠里對何芬的通報批評,也算是為自己報仇了。
這可不得吃頓好的慶祝一下?
剛發工資的票據全都在,林湘出手也大方,上副食品站搶著買下了一斤二刀肉,兩斤豬蹄,再上供銷社買了半斤桃酥。蔬菜的話,周家家里還有幾十斤大白菜和土豆呢。
提前回到周家,周旅和周月竹都在部隊工作,就馮麗和鄰居閑聊后回屋幫林湘拎東西,掃一眼這豐盛的架勢,她道:“怎么買這么多肉?”
“馮姨,我發工資了。”林湘眉眼一彎,發工資的喜悅是無可比擬的,“今天必須請你們吃頓好的。”
“你這孩子,發工資了也把錢和票自己攢著,別亂花。”
“我也就偶爾花一點兒。”
兩人在廚房忙碌,林湘捯飭著那一斤二刀肉。這可是以后上班一個月才能領到的唯一一斤肉票買的,太珍貴了。林湘嘴饞,準備炒個蒜苗回鍋肉。
后世的林湘也炒過回鍋肉這道菜,絕佳的下飯神器。不過那時候的豬全是速成出欄的飼料豬,重量足,肥膘卻不夠了,根據老傳統再用二刀肉來炒回鍋肉便不夠肥膩,只覺過瘦。
還是現在的豬肉好,一點點慢慢喂養大的,二刀肉肥膘足足的,肥四瘦六,最適合炒回鍋肉。
熱鍋熱油,肥瘦相間的肉片被爆炒得滋滋冒油,充斥在廚房中,勾得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肥肉炒得卷曲,瘦肉勁道,再配上清香爽口的蒜苗,正正是葷腥中搭配著清香,解饞又解膩。
兩只豬蹄被馮麗按下先掛在廚房墻上,留著過幾天吃,她另外炒了豬油白菜,再涼拌了黃瓜絲,分量都足。
兩人將飯菜準備好,四方桌上飄著熱氣,陣陣香氣散開,周月竹回家后聞著這味兒就走不動道,當即偷嘴了一片肉。等周生淮從部隊回來,卻帶來個賀鴻遠臨時有任務,沒法過來吃晚飯的消息。
林湘一下有些泄氣,哪里能想到,等了好一會兒竟然等到了賀鴻遠沒法來吃晚飯的消息。
少了賀鴻遠,家里四口人吃得仍是香。
周生淮關心了幾句林湘在食品廠的工作情況,讓她有什么困難記得提,林湘只是應好,順道感謝了一家人的照顧。
飯后,周生淮遞給愛人幾張布票,這是馮麗念著給林湘準備的,只是家中的不夠,前陣子都做新衣裳了。
馮麗轉頭拿在手上,準備給林湘做兩身長袖襯衫備著秋冬穿。
海島上的供銷社里,布料顏色和款式其實不算多,也沒有的確良這樣的高端料子,她琢磨著,這個星期天放假,帶兩個小丫頭去金邊市城里的百貨大樓買。
林湘在金邊市下火車后就趕到海島上,后來還再沒去過城里,聽到這話,她當即期待起來,周月竹也興奮,進城買衣裳是最開心不過的事情。
不過,林湘想到昨日和賀鴻遠商量的事情,這下還真撞上了。
兩個年輕姑娘歡聲笑語上樓,周月竹照例竄去林湘房間聊天,從工作的趣事和煩心事說到戀愛的故事。
“我每回記賬都可小心,就擔心給弄錯了。”
“沈建明同志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每回要牽手都是我去拉的他!”周月竹一邊害羞一邊抱怨,“他還跟做賊似的呢,想把我手甩開,說擔心別人看見。”
林湘靠在床頭,聽著周月竹的戀愛故事,以往是覺得嗅到了戀愛的酸臭味,可現在不同于往日,自己也有男朋友。
牽手?她想起來昨天賀鴻遠對自己“耍流氓”,握著自己的手不撒開呢。
想著想著,她再看一眼什么心事都對自己說的周月竹,覺得瞞著她不太好,這才試探著開口:“月竹,其實我也有對象了。”
“湘湘姐,你說說沈建明同志是不是古板得很什么,你有對象了!”周月竹說著話呢,突然就被打斷,打斷她的還是令人震驚的話語。
湘湘姐有對象了,那自己堂哥怎么辦?
一心篤定兩人會結婚的周月竹心碎了。
可是自己的好友有了對象,她也為林湘開心。
周月竹一張小臉神情精彩,似乎又高興,又悲傷的,看得林湘直樂,感覺影后都沒有這么豐富多彩的表情。
“你想什么呢?”林湘問她。
周月竹一時不知道哪種情緒占上風,還是略帶遺憾道:“恭喜你啊,湘湘姐,可惜你不能當我堂嫂了,哎~”
林湘:“”
樂得彎了眉眼的林湘逗她:“你怎么知道?對你堂哥這么沒有信心?”
“那當然啊,堂哥昨天才回來呢,你有對象肯定不是這一兩天的事兒。”周月竹覺得自己分析得可對了,“應該是去二廠被軍嫂介紹的吧?我懂,我去部隊后勤部工作,也有好些個大姐特別熱情,要給我介紹對象。”
見周月竹越說越遺憾,林湘唇角的笑意越發壓不住,算了,她先不告訴月竹是誰,到時候嚇她一跳。
——
賀鴻遠周一臨時有工作,并沒能趕上林湘拿了工資請客的晚飯。
第二天一早,林湘出門上班,在家屬院門口撞見了正趕來的賀鴻遠。
“我昨天下午臨時被安排任務,沒趕過來吃飯。”賀鴻遠匆匆趕來,解釋一句。
“我明白。”林湘并不會在這些事情上計較,尤其他是軍人,更不會太過自由,“可惜了,你沒吃到我請客的晚飯,炒的回鍋肉。”
賀鴻遠被她故作遺憾地小表情逗得跟著彎了彎唇:“怎么突然請客?”
“我昨天發了工資!”林湘似是同他說悄悄話般,壓低了嗓音道,“才上了半個月,就拿了十六塊五!”
因為高興,林湘的尾音微微上揚,就像是翹起的小尾巴,分明地搖晃出喜悅。
這份喜悅連帶著將賀鴻遠也感染了:“我每個月工資八十六塊五,另外津貼三十一塊,布票糧票肉票糖票這些的份額也夠。”
林湘被賀鴻遠冷不丁自爆收入驚到,她下意識對比,嚯,傷人啊。
“你怎么突然說這個,顯得你的工資比我高很多嗎?”她聳了聳鼻尖,氣哼道。
賀鴻遠發覺林湘越來越不怕自己,哪里還有初到海島上與自己相處時的拘謹。他跟著彎了劍眉,俯身道:“我每個月給我娘寄三十塊,剩下的都交給你好不好?”
清晨的日光并不算太熱烈,可林湘此刻卻覺得熱意襲來,爬上自己的臉頰,微微發燙。
這男人不是不會談戀愛的人設嗎?
怎么還挺會。
“我才不要,無功不受祿。”林湘翹著嘴角嘟囔道,轉身快步往前,將賀鴻遠甩在身后。
每天早上上班之前和對象慢悠悠地走到廠區門口,似乎這天的心情都好了幾分。
林湘與賀鴻遠道別后走到辦公室坐下,雙手捧著臉頰發呆。
“小林,是不是談對象了?”正在旁邊的辦公桌拆勞保手套的孔真真一邊拆線一邊打量林湘。
“真真姐,你你怎么這么問啊?”林湘收回手,又壓平了嘴角。
“你這模樣一看就是處對象了。”孔真真是過來人,結婚五年,有兩個娃,“我當年也這樣,我男人比我還明顯呢。”
處對象的男女不就是沒事傻樂的嗎?她可太懂了!
林湘正好閑得無聊,干脆和孔真真聊起天。
聊著聊著,孔真真就給她派活了,幫著拆勞保手套。
廠里會給車間工人發勞保手套,等用舊用廢了,便要換新的,堆積下來的舊手套不少,全部拆開的毛線挑一挑能用來織毛衣,是省錢的好法子。
孔真真勤儉持家,收集了不少舊手套。
林湘幫忙拆著線,問道:“真真姐,咱們二廠跟一廠沒那么重的任務,也沒那么有積極性,廠里領導會不會不滿啊?”
“你瞎操心干啥?”孔真真不以為意道,“廠里領導還能把咱們怎么?以前有積極性的時候也不見得落著好。”
“二廠以前還挺有積極性嗎?”林湘是真挺好奇,在這個人人都一身干勁的年代,食品二廠當真是個異類。
“那可不。”孔真真拆完一副手套,將臟兮兮的毛線團成團收起來,準備待會兒去清洗,“以前干得可帶勁呢,結果啥也沒撈著,好處都是一廠的,算了,還不如現在這樣呢。”
林湘明顯聽出些話里有話,可再想細細追問,孔真真就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
兩人聊了會兒天,工人們也差不多就位了,開始新一天的生產任務。可沒多久,車間卻傳來消息,汽水線生產設備突然壞了,怎么都發不動。
趙主任和馬德發趕過去看看,倒騰一陣也無從下手,林湘跟著看熱鬧,卻見著二廠工人們興高采烈的。
“那正好,設備壞了就下班回家唄。”
一番話說得沒把林湘樂死,大家可真是松弛啊。
她想起以前自己在公司上班,要是停電或者遇到跳閘,電腦全部斷電關機,員工們都可開心了,林湘也會在心里暗自希望,千萬別修好。
不過,這種時候一般沒多久就能恢復。
趙主任平日也摸魚,可哪能一早上就放假呢,雖說二廠定的任務低,每天也得完成啊。真放一天假,按照這幫人的速度,耽誤的一天任務量可補不回來。
一群懶骨頭跟自己是一樣的。
他大手一揮,叫上馬德發去一廠借維修師傅。
等兩人從一廠回來,林湘卻發現一向樂呵的趙主任臉色僵硬,向來無精打采的馬德發倒是抖擻了些。
孔真真一眼瞧出二人的不對勁:“怎么了這是?”
“我和主任去一廠找維修隊的,結果那狗眼看人低的維修隊打發我們等著,說咱們二廠也不著急,他們忙著一廠的。”馬德發就數落起人來能顯出幾分精氣神。
林湘想想也知道,二廠的名聲著實不好,一廠的職工都是看不起二廠的。
趙主任一天的任務耽誤不得,不然下個月發工資真扣錢了,大伙兒得哭天嚎地的。
“我再去看看,大伙兒都想想辦法。”
車間里工人們積極性不高,有一群男同志已經在旁邊湊堆打撲克了,女同志就不時望一望,要么嗑瓜子,要么織毛線。
趙主任看下去,板著臉道:“還閑著呢?一廠維修隊師傅沒空過來,這設備今天修不好,耽誤一天任務,明天修不好,就耽誤兩天,這一天天的耽誤下去,你們趕得上月度任務不?等下個月發工資的時候沒人扣幾塊錢就老實了。”
聽到差一天任務要扣工資,大伙兒急了。
平時再磨蹭再擺爛,遇上關于錢的事情也是在意的。
扔下撲克牌的,忙吐了瓜子皮的,放下毛線的,工人們都圍了過來,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催促道:“主任,你快修啊!我們可不想扣錢啊。”
趙主任:“”
我要是會修,我至于看這么老半天嗎?
林湘沒跟去車間,她想到那套老舊的生產設備上隱約有磨損的幾個英文字母,似乎是什么牌子,她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辦公室雜物堆里東西不少,林湘剛上班的時候實在太閑,就自己找活兒干,整理了一些各類文件資料,雜七雜八地一大堆全放抽屜里了。
這會兒她重新翻找,當真找出了一張皺皺巴巴,泛黃發舊的破損紙頁,只見最上面正是“TIME”這個單詞。
二廠的這套汽水生產設備牌子正是國外的,是以前一廠淘汰下來的,給搬到二廠來用,因為實在老舊,隔三差五就有毛病,一般重重地拍兩下能好使,遇到情況嚴重的就像今天,壓根不運轉了,得請一廠的師傅來。
林湘仔細研究著說明書上的英文文字,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頭疼,其中不乏設備零件的專業術語
大概弄懂了汽水生產線的原理,林湘帶著說明書趕去車間時,正聽到為了不扣工資的工人們商量著把一廠維修師傅敲暈了帶過來,或者直接綁過來。
嚯,這也太虎了。
果然,扣工資就是要打工人的命啊!
“趙主任,我來看看吧,我找到說明書了。”林湘是二廠最年輕的小姑娘,還是個新來的。
工人們瞧著她帶著勞保手套,一會兒摸摸設備這里,一會兒摸摸設備那里,一顆心啊跟著七上八下的。
“小林啊,不然還是讓主任看看吧,你哪動過設備啊?”
“可別給碰壞了。”
“本來就轉不起來,你再弄壞了,到時候一廠的師傅修不好可咋整。”
趙主任倒沒開口,看著這小林研究說明書和設備有模有樣,他試探著問道:“小林,你行不行啊?”
林湘比對著說明書上的文字介紹和大概的設備示意圖與實際的老舊設備參考,四處尋摸之際,終于發現了問題:“趙主任,行,應該是這處零件托脫落了!”
見林湘要指揮人拆開設備換零件,眾人更是提心吊膽。
幾個大姐都想沖上去阻止了:“完了完了,真要弄壞了,耽誤十天半個月的,我們下個月工資得少一半哎。”
就連孔真真也拽了拽林湘的衣袖,低聲道:“可別把設備弄得更壞了,到時候還成了你的過錯。”
林湘沖她笑了笑,對上說明書,林湘還是挺有自信的。
畢竟知識就是力量嘛。
趙主任一向看中學歷,斟酌片刻選擇了相信廠里唯一一個高中學歷的林湘,畢竟一廠維修隊的不過來,他們也是干等,便讓工人按照她的指示拆開了設備,拆了零件。
設備龐大老舊生銹,運轉困難,經常出問題,林湘讓大伙兒將能換新的都換了,最后重點按照說明書上的構圖,檢修了汽水出水口的零件,只見真的有零件脫落。
一通忙活,夏天車間里悶熱,一群人聚集著都汗涔涔的。時間拖得越久,大伙兒越著急,就擔心老問題沒解決,反倒修出新問題。
“哎,真好了!”操作的工人換好零件再按照林湘照著說明書的指示復原設備,按下開關,這老舊設備當真又能正常運轉!
大伙兒都伸長脖子望去,臉上漸漸掛著喜色。
工資不用扣了!
這回,眾人再看林湘的眼神帶著一股熱情:“小林啊,還是你懂得多。”
“要不說呢,還是高中生厲害,讀書有用哎。”
“快去跟一廠那邊修維隊的說,我們不用他們過來了,天天狗眼看人低的!”
林湘被熱情的大姐塞了一把瓜子,這才和同事們回到辦公室。
趙主任抬手擦了擦汗,呼出一口長氣,天知道,拆設備的時候他多緊張,就擔心真把設備給搞壞了。
二廠本來就不被待見,以前的廠領導都撤了,就剩下自己這個辦公室主任當老大。要是設備壞了,一廠也許壓根兒沒心思來修,到時候生產停產,任務完不成,興許二廠就這么銷聲匿跡了。
“小林,干得不錯。”趙主任表揚林湘兩句,忙又叫上馬德發去隔壁,“走走走,咱們跟一廠維修隊的說說去,用不著他們了!”
那嘚瑟樣,那驕傲樣,走出去幾步都走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看得林湘直樂。
——
有驚無險地一天過去,趙主任還懷念著一廠維修隊師傅聽說二廠自己把設備修好的驚訝,嚯,真長臉!
為這事兒,她特意獎勵林湘早下班。
林湘:“”
真是太實在的獎勵了!
如今能有這么善解人意的領導,不容易啊!
下班太早也沒事兒干,林湘琢磨來琢磨去,準備去找賀鴻遠,今天早上分別時,賀鴻遠惦記著要來接自己下班,她這提前一走,不如自己先去部隊單身宿舍找他。
在單身宿舍一樓門崗處登記后,林湘剛準備上樓就聽著有人叫自己。
“林湘同志,你怎么來了?”張華峰沖林湘呲牙一笑,豁出一口大白牙。
“張政委,你好,我想找賀鴻遠同志,他這會兒在宿舍嗎?”
張華峰聽到林湘是來找賀鴻遠的有些驚訝,他記得之前賀鴻遠口口聲聲不結娃娃親對象,要退婚的,那應該沒事。
“哦,鴻遠啊,他在宿舍,你要上去找他?不過他現在估摸沒工夫接待你,孟菁也找他呢。”
林湘:“?”
第32章 兩更半
這些時日, 林湘幾乎快忘了原書中的男女主孟菁和蔣正豪。
她天天在家屬院待著,后來又去食品二廠上班,孟菁則是在軍區醫院, 兩人確實沒有任何交集點。
此刻走在單身宿舍的樓梯上, 林湘這才想起來, 孟菁對賀鴻遠還是有追求的心思的,她一個出身優越的大小姐,總是不甘心被這個冷若冰霜的男人拒絕, 久而久之便成了執念。
林湘特想提醒她,不如看看你身邊的人, 蔣正豪才是你的男主啊, 們倆折騰錯過許多年才在一起,當真是虐戀情深了。
上到二樓, 林湘一眼看到賀鴻遠那間屋子大門敞著,她知道部隊里的規矩, 要是真有女同志有事上門來,自然得將屋門大敞, 以免惹人嫌話。
等走近了,林湘便聽見了孟菁清脆的聲音。
“賀團長, 你有必要為了拒絕我,不吃這幾顆奶糖而編造自己處對象的事情嗎?”
孟菁已經從張華峰那處確認了,賀鴻遠確實有個娃娃親對象叫林湘, 是個漂亮姑娘, 不過賀鴻遠并不愿意接受包辦婚姻, 已經和人退了婚。
估摸是為了補償吧, 他讓林湘去參加了招工,進了食品廠工作。
如此一來, 孟菁更加不在意,也頗為欣慰,賀鴻遠不管是拒絕自己還是拒絕文工團那個舞蹈女兵都干脆利落,現在面對娃娃親對象也沒有例外。
這就夠了。
只是今日,孟菁上城里郵局領了包裹,里面有母親寄來的滬市的特產大白兔奶糖,她想送給賀鴻遠嘗嘗,卻聽他以自己有對象為由拒絕,孟菁震驚了。
賀鴻遠以往都是直接拒絕,并不愿意多說幾句話,這次竟然會搬出對象的借口,讓自己不要再找他。
孟菁當然不愿意相信,她怎么沒聽說賀鴻遠處對象了?一定是賀鴻遠編的借口騙自己的。
賀鴻遠依舊面無表情,看著孟菁像看待任何一個普通戰友:“孟菁同志,我有對象,而且已經寫好了結婚報告,你不要再來找我。”
許是想到什么,賀鴻遠頓了頓,第一次多管閑事道:“你有功夫不如看看你身邊的人。”
他可不想蔣正豪在來自己這兒犯渾,這兩人能不能別打擾自己。
就像現在,他剛準備出發去接林湘下班,就被不速之客孟菁攔住了,非要請自己吃奶糖。
“我不信,賀鴻遠,你少騙我了。”孟菁主觀情感上不相信,客觀分析也沒聽說賀鴻遠近來與哪個女同志走得近,這分明是騙自己的,“你現在為了拒絕我,連撒謊有對象都說得出口?你至于這樣嗎?”
孟菁的脾氣上來,總覺得受到了侮辱,自己是多不招人待見啊,賀鴻遠竟然能撒這樣的謊。
“隨你信不信,我要去接對象下班了,你愛待這兒就待吧。”孟菁話音剛落,賀鴻遠也不想再費口舌,不愿再搭理她,轉身就要離開。
“喂,賀鴻遠!”孟菁氣惱。
豈料,賀鴻遠剛邁出一步,眼前突然出現了林湘靈動嬌俏的身影,只見她抬手輕輕敲了敲木門,在一陣咚咚咚的動靜中開口。
林湘:“孟菁同志,賀鴻遠同志沒騙你,我就是他對象。”
在她心里,林湘只希望孟菁早點看清自己的內心,你的真命天子可不在這兒。
孟菁詫異:“你林湘?你們不是解除了娃娃親婚約嗎?怎么還會”
“張華峰又跟你嚼舌根了?”賀鴻遠眸色漸冷,心知張華峰這人總是被孟菁套出話來,真是沒救了,“婚約沒解除。”
她仍是不死心,追問道:“是因為你家里定親的緣故,你屈從于包辦婚姻了?”
孟菁自詡是新時代女性,從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更是一名光榮的軍醫,崇尚自由戀愛,也堅持女性擁有勇敢追求愛情的權利,不必像過去一樣只能被動接受安排,所以她對包辦婚姻這樣的老封建鄙夷,更加不敢相信賀鴻遠會屈從。
賀鴻遠仍舊是面無表情道:“是我追求的林湘同志,我喜歡她,有沒有婚約,我都會追求她成為我的革命伴侶。”
孟菁認識賀鴻遠數年,哪里聽他說過這樣的話,她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從這個冷漠冷情的男人口中聽到喜歡兩個字。
而他說喜歡的對象并不是自己,是眼前這個漂亮嬌俏的姑娘。
心頭涌上悲傷,孟菁猛地推開賀鴻遠,徑直跑了出去,不再管身后被自己遠遠甩開的二人。
她追求賀鴻遠多年,被他拒絕后傷心難過是有的,可知道他對誰都一視同仁竟然又不覺得難熬。
直達此刻,賀鴻遠有對象了,那樣的人是不屑于撒謊的,那便是真的。
林湘看著孟菁跑遠,瞧著是傷心透了,立時瞪了賀鴻遠一眼:“你還真是個‘禍水’呢!”
原本面無表情的賀鴻遠霎時被自己對象逗笑,這是什么說法?
“我怎么了?”賀鴻遠絲毫沒察覺有什么問題。
“先不跟你說了。”林湘反問賀鴻遠,“蔣正豪的宿舍是哪一間啊?”
賀鴻遠剛剛上揚的唇角瞬間壓了下去,面色一沉,冷冷道:“你問他做什么?你什么時候認識他了?”
林湘這才第一次發現,原來看起來永遠處變不驚的賀團長還會吃醋?
“你想什么呢?我準備幫一幫蔣正豪和孟菁。”書中男女主糾纏多年,后悔太晚才在一起,林湘想著自己這也是做善事。
在賀鴻遠黑著臉報出蔣正豪宿舍門牌號后,林湘獨自去敲了門,畢竟蔣正豪和賀鴻遠關系不好,她擔心待會兒兩人一言不合打起來。
蔣正豪這個書中男主也就是因為孟菁的緣故遷怒于賀鴻遠,其他時候對任何人都是如春風般和煦的,尤其他意氣風發,帶著濃濃的少年氣,在不少女同志心里可有殺傷力。
面對賀鴻遠那個娃娃親對象,蔣正豪并沒有露出任何敵意,只是有些意外:“林湘同志,有什么事嗎?”
“蔣正豪同志,剛剛孟菁挺傷心地跑開了,你最好去看看她。”
蔣正豪聽到孟菁兩個字便瞬間繃直身體,再聽著說她傷心,他眉頭緊皺:“孟菁怎么了?”
林湘委婉道:“因為我和賀鴻遠處對象被她知道了”
剩下的話不言而喻,這種時候抓緊機會把你深埋心底的愛意傾吐,別再錯過了,少年!
蔣正豪緊鎖的眉頭漸漸舒緩,目光在林湘臉上打量一圈,倏地笑了:“恭喜你們。”
林湘目送著蔣正豪大步往樓下跑去的身影,不禁喃喃自語:“果然是書中男主呢,瞧著各方面是很優秀,對女主也好,就是沒長嘴。”
“什么沒長嘴。”答應林湘不露面的賀鴻遠從宿舍走廊盡頭出來,他隱隱發現,自己對象倒是很關心孟菁和蔣正豪。
“沒什么。”林湘見賀鴻遠出現,忙抿了抿唇,哪里敢在他面前露餡,“我就是覺得蔣正豪喜歡孟菁,就該早點表明心意嘛。”
賀鴻遠絲毫不關心:“少管他們的事,他們兩個自己折騰去。”
這兩人別來打擾自己就謝天謝地了。
林湘噗嗤一笑,不知道賀鴻遠怎么能如此不八卦,這樣的人,怎么那日在巖石上拉自己的手倒是挺會的
蔣正豪和孟菁青梅竹馬長大,心知她這會兒出現在哪里。
大步跑至軍區醫院頂樓天臺,果然看見了正在天臺吹風的孟菁,臉上倒是沒有淚痕,可是悶悶不樂的情緒浮在臉上。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孟菁頭也沒回:“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不需要確認也能聽出是蔣正豪來了,兩人斗嘴斗得習慣了,孟菁開口就先攻擊。
蔣正豪看著孟菁背影的眼神溫柔,口中卻回答得隨意:“是啊,來看看孟首長的閨女哭成什么樣了。”
“蔣正豪,我現在不想看見你,你快走快走!”孟菁在他面前從不需要掩飾什么,起身推了他一把。
在長輩面前得扮乖,在軍區醫院得收斂脾氣做個人人夸贊的孟醫生,在賀鴻遠面前得上趕著追求,只有在蔣正豪面前,孟菁能做自己。
“孟菁,我說你至于嗎?”蔣正豪雙手插在腰間,隨著動作起落,能隱約感覺到一身軍裝下的結實胸膛。
他盯著孟菁漂亮的桃花眼中泄出的絲絲憂傷道,“賀鴻遠到底有什么好的?咱們軍區那么多優秀男同志,你就非得認準了他?人現在已經有對象了,對象還特漂亮,你可收起心思吧。”
“我要你管嗎?”孟菁心里本就難受,她從沒栽過這么大跟頭,從小到大都是人人讓著她,寵著她,有求必應的,唯有賀鴻遠不正眼看她,任憑她如何示好也無動于衷。孟菁就是不甘心。
可是現在,賀鴻遠真有對象了,孟菁好幾年的追求成了笑話,總歸是要悲傷的。
偏偏這時候,蔣正豪還來氣自己,孟菁上前對著他左腿踢了一腳,力道不算大,可總歸是發泄了:“你少來說風涼話!”
蔣正豪被孟菁一腳給踹笑了,故作疼得齜牙咧嘴地一把拽住踢了人就要跑開的女人:“要是你擔心沒人娶你,我可以”
孟菁一驚,心口猛地一跳,瞪大雙眼看著蔣正豪。
原先的悲傷與打鬧霎時被夏日微風吹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兩顆心怦怦怦跳得劇烈。
蔣正豪繼續沒說完的話:“將就一下。”
孟菁輕顫了顫睫毛,臉頰微微泛紅地一把推開蔣正豪,怒道:“誰嫁不出去了,要和你將就?你以后才可能娶不到媳婦兒呢!”
說罷,轉身就跑。
蔣正豪薄唇微張,神色落寞,盯著孟菁離去的方向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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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好事——想著稍微加快一下原書男女主進度的林湘興奮地同賀鴻遠講起今天在二廠修設備的事情,兩人說著話回到賀鴻遠宿舍。
仍然是敞著大門,來來往往不時有軍人經過,也顯得敞亮。
賀鴻遠見林湘有些興奮,略一挑眉,道:“你本事不小。果然念過書的同志腦子活泛。”
賀鴻遠太早參軍,上學就不多,還是后來被推薦去京市的軍校進修了兩年才提高了理論知識和文化素養。
林湘知道賀鴻遠的意思,以為自己是高中畢業的學歷,在這個年代是香餑餑,她心里腹誹,自己豈止是高中生,怎么也是個大學生啊。
不過啊,這話說不得。
林湘還是第一次認真參觀男人的房間呢,她以前沒談過戀愛,上回來賀鴻遠宿舍又是被他調查后懷疑審問,哪里敢細細打量。
這會兒回到宿舍,林湘直接開口:“我能到處看看嗎?”
賀鴻遠相當坦然:“當然可以。”
單身宿舍面積都不大,幾乎是一覽無余,又因為賀鴻遠是軍人,處處都秉承著干凈整潔的作風,林湘四處打量,又覺得沒勁,真是太整潔了。
她腦海中突然想起一件事,上回她瞥見賀鴻遠疊成豆腐塊的被子和擺列得如同強迫癥一般整齊的書籍,就在心里吐槽過,以后誰要是嫁給他,日子可怎么過啊?會不會被時刻監督訓練成個潔癖,那也太慘了。
那時的林湘轉念想到賀鴻遠壓根兒不會結婚的,所以沒有哪個女同志會受這樣的苦。
所以現在自己要來受這個苦?
她悄悄地將視線從桌上書籍挪到賀鴻遠臉上,卻被他逮個正著,男人探究的眼神襲來,林湘怯生生地問:“你以后結婚了不會也讓你媳婦兒這么收拾家里吧?”
賀鴻遠一怔,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林湘指的什么,他眉眼染上笑意,雖說不清楚林湘怎么會擔心這個,仍是道:“不用你收拾,我來。”
林湘見他將你媳婦兒幾個字和自己劃了等號,眼皮一掀,忙又盯著地上的暖水瓶去,耳朵有些發燙。
“可是你現在打結婚報告也太快了。”林湘仍是難以置信。
賀鴻遠像是要和她講道理,坐在她對面的凳子上,循循善誘:“哪里快了?張華峰和姜衛軍也準備打結婚報告了。”
“你該不會是想和他們比結婚速度吧?”都說男人最愛比較,林湘這會兒就有些懷疑。
“我跟他們比什么?”賀鴻遠正襟危坐,背脊硬挺,“偉大領袖說過,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就是耍流氓,林湘同志,難道你想對我耍流氓?”
林湘:“”
不帶這么扣帽子的!
林湘反駁:“我又不是你,我怎么會耍流氓!”
“那就成了。”賀鴻遠自認為邏輯嚴密,“處對象了當然要結婚,現在結婚和過幾個月結婚有什么區別?”
林湘見賀鴻遠一臉嚴肅,言之鑿鑿地訴說著他的理念,一時竟然無法反駁,怎么聽著還真有點道理。
只是她始終覺得哪里不對勁,便輕聲嘟囔道:“從處對象到結婚可完全不一樣,結婚是要天天生活在一起的。我覺得我們還不夠熟悉呢,對彼此了解也不夠深,總得再適應適應。”
賀鴻遠耐心琢磨著什么叫不夠熟?什么叫對彼此了解不夠深?
他確實沒談過對象,甚至也是第一次生出和一個女人共度一生的念頭。
“我再講講我的情況?”
林湘見賀鴻遠以為了解是要自報家門做介紹,忙制止他:“不用,我是說相處中的深入了解,你那些基本情況我早就清楚了。”
這回,賀鴻遠這個鋼鐵直男著實犯了難,原來還有比打仗和訓練帶兵更難的事。
林湘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就想笑,鋼鐵直男其他方面厲害,可是在感情上真是一竅不通。
“好了,我們再多相處相處吧,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林湘起身,兩人還要回周家呢。
可就在她半站起身之際,卻突見賀鴻遠起身一個快步走到自己面前,男人高大的身體擋在她面前,俯身貼近,在她臉頰落下一個吻。
說是吻,其實就是嘴唇輕輕地貼了一下,片刻后又移開。
賀鴻遠渾身冷硬,嘴唇卻是奇異地柔軟,帶著溫熱的氣息,撲打在林湘臉頰上。
他退了些距離,拇指卻撫上自己剛剛被親吻的臉頰,一臉誠懇道:“現在有沒有熟悉一點?”
林湘:
——
臉紅得像蜜桃似的林湘走在前方,萬萬不敢相信賀鴻遠剛剛居然在宿舍里親了自己一下。
這人到底是真會還是真不會,明明兩人確定關系后,賀鴻遠總是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禁欲模樣,這幾天下來,就算兩人有獨處的機會,他連自己一片衣角都沒碰到過,簡直太正經了。
所以此刻,林湘一時難以分辨他到底是不是借機‘耍流氓’。
偏偏他的眼神和語氣太過真誠,真像是為了兩人能快速熟悉似的。
重點是,賀鴻遠這樣的人怎么能在宿舍做這種事,林湘臉頰緋紅一片,在心中吶喊——賀鴻遠,你崩人設了!
回到周家,林湘小臉還紅撲撲的,而賀鴻遠鳳眼泄出幾分春情,唇角始終高高揚起,那模樣哪有平日里的嚴肅模樣。
兩人這樣出現,哪里能瞞得住誰,當即就對周家人正式宣布了。
周生淮和馮麗面上一喜,相視一笑后欣慰道:“我就是說嘛,鴻遠最近天天往咱們家跑,感情是為了來看對象的。”
周生淮要內斂些。連著說了三個好字,不禁感慨:“鴻遠確實也老大不小了,有了對象是好事,早日成家立業。”
周月竹就要比父母激動多了,她昨晚聽林湘提過談了對象,可她只以為是林湘被食品廠的同事介紹了對象,這一天下來都有些悶悶不樂的。
誰成想,現在兩人就在自己面前,說他們好上了,處上對象了!
周月竹興奮地幾乎要跳起來,上前攬著林湘的手臂,輕搖輕晃,用屋里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嚴肅道:“那我現在能正大光明地喊堂嫂了吧!”
林湘:“”
這堂哥堂妹怎么都愛把人說得臉紅。
這一晚的周家又熱鬧許多,賀鴻遠以前因為父親的關系不愛和周家人來往,現在是沒辦法了,自己對象在人家里住著呢。
周月竹同林湘說著悄悄話:“現在估摸是想趕堂哥走都不行了。”
林湘偷笑。
兩人宣布了關系,上回商量請客吃飯的事情也沒落下,正好星期天馮麗準備帶月竹和林湘去城里百貨大樓買衣裳,還在休假的賀鴻遠自然就跟著去,請幾人在國營飯店吃一頓。
林湘和賀鴻遠談對象的事情很快傳開,畢竟昨日他們也沒在孟菁面前掩飾,當時宿舍走廊人來人往,也有人聽到只言片語。
賀鴻遠在部隊接受兩個兄弟拷打,張華峰圍著他嘖嘖稱奇地轉了一圈:“沒想到啊,之前是誰口口聲聲說不要娃娃親的,現在呢?嘖嘖,跟人處上對象了。”
姜衛軍笑得不行,一拍賀鴻遠肩膀:“總算是想明白了?我就說嘛,哪有人對談對象沒興趣啊!這下好了,咱哥仨都有對象,就看誰能先結婚了。”
張華峰激動地跳腳:“那肯定是我。”
姜衛軍不以為然:“你才跟嚴敏才好上多久?不到一個月,我這都談了好幾個月了,你邊兒去吧!”
兩人好勝心爆發爭論起來,都覺得自己才是能第一個結婚的,當然了,他們不約而同地完全沒把剛剛有對象的賀鴻遠放在眼里。
他啊,排最后吧。
這邊賀鴻遠正接受拷打,那邊,消息傳到食品廠,林湘也得了不少關注。
畢竟賀團長在部隊可有名,年年都立功,年紀輕輕就提拔成了團長,多有本事啊,關鍵人長得還俊,想把他張羅進自家的不在少數。
現在人被林湘扒拉去了,哪能不引起討論?
二廠車間最愛嗑瓜子的大姐邱紅霞就吐了一地瓜子皮和旁邊人寒暄:“都說小林是賀團長家親戚,敢情是媳婦兒啊!”
幾人笑:“媳婦兒確實也算,到時候都是一家人。”
“哎呀,我還想著給賀團長做媒呢,這下沒影兒了,可惜啊可惜啊,賀團長這就被張羅走了。”
瓜子大姐不滿:“可惜啥啊?咱們廠小林也不是一般人兒,多厲害,設備都能讓她修好啰,姑娘長得還俊。”
眾人一想,也是。
就在二廠見到林湘都要恭喜她兩句的時候,一廠那邊動靜也大。
工作之余自然是八卦最引人關注,一廠廠辦里,不少人談起賀團長和林湘的關系,有人可惜有人遺憾也有人覺得兩人般配。
自打被全廠通報批評,當天還成了職工們口中的話題人物,何芬這幾日一直沉默寡言,少有參與任何話題。
這會兒她正埋頭寫報告呢,聞言只低聲冷冷道:“哼,也是林湘命好,還攀上賀團長了。我瞧賀團長以前不答應任何人的相親也是裝的,現在遇著個年輕漂亮的就不得了了。”
那語氣那模樣,說沒有什么意見誰信?
大伙兒也就是看看熱鬧,閑著無事議論兩句,跟她這模樣可不一樣,聞言眾人互相對視一眼,沒再出聲,心里卻泛起嘀咕,也不知道林湘怎么得罪她了,能惹得她如此大氣性,上回改了人報名表,現在還背后冒酸水。
不過終究何芬才是廠辦的同事,也沒人多說什么。
唯有新進廠辦的宣傳干事沈春麗握著鋼筆一頓,她昨夜就聽表姐孟菁說了這件事,沈春麗安慰表姐一陣,孟菁沒多久也就冷靜下來,還道賀鴻遠眼光不算太差,說林湘看著是個漂亮,有精氣神的,自己看上的男人總沒去找個愛一天到晚嚼舌根的,也算是個安慰了。
沈春麗聽了就樂了,最后見表姐像是緩過來了,也琢磨著,賀鴻遠和林湘兩人看著還挺般配。
不過她并不在意這件事,只是這會兒聽著改了林湘報名表的何芬還背地里說風涼話,聽著就刺耳,她冷冷開口:“有人有本事怎么不去當面說呢,自己做錯了事情被全廠通報批評了,現在還能說風涼話的。真是不得了。”
“沈春麗同志,我怎么得罪你了?”何芬面色一僵,像是被人直白地打了一巴掌,可礙于沈春麗是田主任親戚,她也發作不得,只能客氣地詢問,“你要這樣嘀咕我。”
沈春麗最看不得這種人,尤其是她不僅害了林湘,還害了自己,現在自己拿著個不明不白得來的宣傳干事,像是撿別人錯漏的,真是憋屈,當即就沒給何芬好臉色:“你沒有得罪我啊,只是我看不慣有人做事不敞亮,嘴上還沒把門兒的。”
何芬少有遇上如此絲毫不顧同事情誼的,卻又發作不得,心知辦公室里其他人都在看熱鬧,她臉上一熱,受不了這樣的屈辱,扔下鋼筆便快步跑了出去。
臨走時還不忘找個體面的借口:“聽說這幾天趕產量任務,廠里幾臺設備都報修了,我去維修隊看看情況。”
就在她跑出辦公室大門的剎那,身后便響起窸窸窣窣的議論聲,明顯這些人都開始說自己閑話了!
想到還被關在公安局的妹子,再想想自己如今的處境,被處罰,被全廠通報批評,被辦公室同事說閑話,陣陣委屈涌上何芬心頭,全都是林湘害的!
她從廠辦離開竟然覺得無處可去,似乎廠里來來往往的工人都帶著審視的目光看著自己似的,令她無所適從。最后還是只能想著那個借口,真去一趟維修隊。
一廠的蝦醬罐頭銷量好,遇上生產任務重的時候便能見著設備都要趕工趕冒煙了,這些設備都是大手筆的,真金白銀購置而來,是廠里的大寶貝,遇上大寶貝罷工,都得維修隊師傅去修。
何芬準備裝模作樣去檢查一番這兩日設備維修情況,結果剛走進維修隊就聽到兩個維修師傅抽著旱煙提到了二廠。
馮師傅年逾五十,以前是個電工,后來兼任維修設備,在廠里地位頗高,聽著徒弟小黃師傅說起二廠出了厲害人物,還能修設備了,只抬手敲了敲旱煙煙袋,輕蔑道:“二廠那邊一天到晚就瞎搞,平時瞎搞就算了,還敢動設備了?真要把設備弄壞了,到時候誰來賠?”
廠里必然不可能給二廠撥款換新設備,就是一廠也難,這些設備動輒就是大幾萬大十幾萬的,太貴了。
越是貴就越是寶貝,維修師傅哪里愿意讓其他人亂動,都是些不著四六啥都不懂的,一廠的工人們都不敢亂動,更何況二廠的,動壞了誰賠得起?
小黃師傅跟著馮師傅學了七八年,如今剛剛二十冒頭,性情要平和些:“師父,那可不,聽說是讓剛分配去二廠廠辦姓林那個小年輕指揮著拆的,多年輕一小姑娘啊,膽兒太大了,偏偏二廠的全犯渾,還真敢讓她亂來。”
馮師傅聽著更覺頭疼,他原本就瞧不上二廠那副做派,每回被請去二廠修設備他都得磨蹭磨蹭,這會兒面色一沉:“胡來!還敢拆設備!”
“馮師傅。”何芬在門口聽了幾句,心頭一陣竊喜,這林湘真是惹出大事兒,踢到鐵板了,“咱們廠的幾臺設備修好沒啊?最近廠里任務重,就擔心影響生產呢。”
見到是一廠廠辦的人,馮師傅面色好了不少:“修好了,指定不能耽誤廠里的生產進度!”
“還是您老有手藝,要沒有您修設備,我們怎么放心生產啊。”何芬清楚馮師傅的性子,剛正不阿,有什么說什么,因為手里有技術,那是誰都不怕,甚至敢跟廠長叫板,她奉承幾句便將話題轉移到二廠,“就是聽說二廠生產不積極,還瞎胡來,汽水生產線設備也是大幾萬的東西,這些年不知道被他們霍霍成什么樣了,現在竟然聽個小年輕的瞎拆設備,真要把設備內部哪里搞壞了,一時半會兒是看不出來,出岔子可怎么辦啊?”
何芬一番話當真是說到馮師傅心里去了,他本就不信任這些外行,尤其是各項設備精密,還全都是當年食品廠籌建時托關系買的別的廠淘汰下來的外國貨,雖說是被其他廠淘汰下來的,可對于當時資金緊張的119食品廠來說,已經算不得了了。
馮師傅也是去人廠里學習了兩個月才基本掌握了各項設備的情況,他看不懂什么洋文,就死記硬背把設備印在腦子里,出什么毛病就整宿整宿地鉆研,這才成了權威。
“馮師傅,您有空還是得去檢查看看。”何芬繼續煽風點火道,“二廠真要把設備弄壞了,早點檢查出來也早維修嘛。”
“你說得在理兒。”馮師傅狠抽兩口旱煙,招呼著徒弟一塊兒,“走,上二廠檢查去,真要把設備弄壞了,我非得去廠長那里說道說道,二廠全是瞎胡鬧!”
日日沉浸在歡樂摸魚,開心工作中的二廠并不知道危險即將到來。
大伙兒操作著林湘指揮修好的設備,順利地完成了一天的生產任務,各自準備著提前溜號。
趙主任媳婦兒今天生日,他也準備再早些走,結果他剛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見到一廠維修隊那位暴脾氣又地位頗高的馮師傅過來了。
“趙建軍,你這是又要溜號啊?像什么樣!”馮師傅可看不慣。
兩人是舊相識,趙建軍抬手摸了摸沒剩幾根毛的腦門,嘿嘿一笑:“哪有,我這是準備去巡視巡視廠區,為生產建設發揮余熱嘛。”
馮師傅懈怠搭理他,張口又問:“昨兒誰讓你們動設備了?那大幾萬的東西是你們這些人能隨便拆的嗎?聽說還是個剛招工進來的小丫頭拆的!人呢?讓她給我出來,真是沒規矩!”
第33章 老婆用我的
一廠維修隊馮師傅突然發難, 趙建軍聽到這話怔愣一瞬,旋即笑開,樂呵道:“老馮, 你看看你這說的啥話!我們二廠修個設備難不成還說修出錯了?咱們這不都是為了生產建設, 為了廠子嘛。”
馮師傅可不買賬, 就是一廠工人敢瞎動設備也得挨罵,更別提還是二廠這群混吃等死,沒有半點生產積極性的主兒。
“趙建軍, 你們廠哪天真有生產建設積極性,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真打量我不知道你們?”馮師傅黑沉著臉, 厲聲時著實有些嚇人,那是幾十年技術工人的權威與底氣, “這廠里設備沾著就是大幾萬,大十幾萬的, 你們哪來的膽子敢瞎拆瞎動的?真動壞了你們賠得起不?”
“哪有那么嚴重?”趙建軍仍是一副笑模樣,可眼里精光閃爍, 堅定不移,“我們設備都修好了, 可勁兒轉著呢,沒有半點兒問題!再說了,你這吹胡子瞪眼兒的, 不定怎么把我們新同志嚇著。”
一廠維修隊的馮師傅上門和趙主任吵起來了, 這事兒一會兒就傳進了二廠車間。彼時, 林湘和孔真真正在車間做生產任務核對, 和車間工人們有說有笑的。
林湘把廠里設備修好了,工人們現在提到她都要豎個大拇指, 瓜子大姐又給她塞了一把瓜子,正八卦呢:“小林哪,你和賀團長這對象處上了,是不是要結婚了,到時候可得讓咱們也沾沾喜氣啊。”
都說大哥大姐們八卦又熱情,林湘處個對象的事兒傳得遠,加上賀鴻遠又是部隊里的風云人物,連帶著她也出了名,這會兒被人一八卦,真是有些招架不住,幸好外頭鬧哄哄的,一下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有工人閑暇之余出去看熱鬧,沒多久就跑回來通風報信,言辭夸張道:“喲,小林,你快躲起來,實在不行從后門溜了吧,一廠那馮老橫來找你麻煩了,非說你瞎搞設備,把設備搞壞了。”
瓜子大姐聽著是馮老橫來了,一拍大腿就要推著林湘從車間后門去:“你年紀輕面子薄,禁不住他罵,快出去躲著。”
林湘哪里聽過什么馮老橫,看車間工人們的反應,能猜出那不是個一般人,只是聽那意思,是維修隊覺得自己沒修好設備,來興師問罪了?
林湘自然不愿意躲,不然到時候興許真被一廠維修隊的扣個帽子。
“劉哥,邱姐,我跟著看看吧,一廠的師傅也不至于不講道理,咱們廠的設備如今已經正常運轉了,要是真還有什么問題正好讓一廠師傅幫著修整了,我也可以學習學習。”
眾人看林湘不動如泰山,只暗道這小丫頭片子不知道馮老橫的厲害,那可是連廠長都敢叫板的哎!
馮師傅懶怠和趙建軍多掰扯,使喚不動他,干脆自己上車間去檢查設備,要是真發現出了大茬子,他是不會留半分情面的!
二廠生產車間里霎時熱鬧起來,馮師傅對這些人都眼熟,唯一一個面生的年輕女同志很明顯就是那新招工分去二廠,還瞎指揮拆修了設備的林湘。
瞧著就是個柔柔弱弱的小丫頭片子,馮師傅雙眼一瞇,沉聲厲喝道:“二廠的同志們,二廠雖說生產任務輕,也給廠子做不了多少貢獻,多少效益,但是也不能瞎搞!尤其是還讓一個才招進廠里的年輕人瞎搞!”
這幾乎就是指名道姓了,一時間,車間里熱鬧起來,不少竊竊私語的響聲頻起。
瓜子大姐邱紅霞用布鞋碾了碾地上的瓜子皮,笑呵呵道:“馮師傅,看您這話說的,要不是你們一廠維修隊的三催四請都請不來,我們哪里至于自己修。”
接著瓜子大姐的話,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碎碎念叨起來:“那可不是,你們一廠的修設備可快,我們二廠的不自己動手哪行啊?這一天生產任務都耽擱不得哦。”
馮師傅只覺得腦瓜子疼,尤其是二廠這群人還裝模作樣的,他還能信他們怕耽誤生產?平時也沒見他們積極過!
只是在一堆人念叨來念叨去的時候,人群中央最年輕的女同志卻是沉穩,不見著急解釋,也沒有絲毫驚慌。
他心中一凜,越發覺得這丫頭片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林湘從其他工人的態度看出來這位馮師傅在食品廠地位不低,估摸是真有技術的,這年頭技術就是王道,有技術便有底氣,就是廠長也得給三分薄面。
只是今日他對自己意見不小,林湘不急不緩,站出來道:“馮師傅,昨天我們廠設備出了些小毛病,始終發不動,確實是怕耽誤生產,我們這才試著修了設備,也是運氣好,現在設備能正常運轉了。現在您過來看看是再好不過,您是權威,勞您再檢查看看設備有沒有其他問題。”
林湘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既說明了緣由,也沒居高自傲跟維修隊現本事,馮師傅自個兒也沒察覺心氣兒稍順下來,不過他脾氣傲,當即也不再多話,先檢查設備看看。
馮師傅和小黃師傅手腳麻利,對著大型設備操作也是手拿把掐的,尋常人根本無從下手的大家伙在他們手中似是無比熟悉,不帶半分猶豫,叮叮咚咚地就拆了設備四處檢查。
工人們在一旁看著,幾個大姐悄摸聲安慰林湘:“小林你放心,我們都作證這設備已經修好了,要是他們拆了說哪里壞了去告狀,我們就跟廠長說是他們拆壞的!”
大姐們這聲兒壓低了也不小,這番話傳到小黃師傅耳朵里引得他抿嘴憋笑,這二廠的全都是些什么人啊,正大光明還想算計自己師徒倆,還挺逗的。
至于馮師傅,就緊皺了眉頭,撇撇嘴,不稀得和二廠這幫不上進的工人一般見識。
林湘沒想到二廠工人們能想出這‘損招’,為了幫自己要反告維修隊的狀,竟然是有幾分可愛。她壓著唇角弧度回道:“邱大姐,你們放心,昨天我們修設備都是照著說明書來的,肯定沒有問題。”
林湘還是有自信的。
果然,眾人看著馮師傅臉色越來越不對勁,一通轉悠下來,眉頭高聳,不時瞥一眼林湘的位置,狐疑地盯上幾眼。
“小同志,你昨天怎么指揮著修的設備?”馮師傅這會兒才正眼看著林湘。
嚯,還真是奇了怪了,這設備老毛病不少,小毛病成串,經常得修修補補的,這回竟然是真修得不錯,甚至有好幾處零件也換得恰到好處。
林湘并不居功自傲,誠實道:“馮師傅,我們是看著說明書研究的。”
馮師傅驚訝:“你還會看說明書?那可是”
他都看不懂的洋文!
馮師傅就是個小學文化,學習電工技術全憑腦子鉆研和多年熟練,研究外國設備他是看不懂那些稀奇古怪的洋文的,當初食品廠創建,需要采購別廠的設備,也是靠他去人廠里待了兩個月勤學苦練,可后來實際操作過程中,還是有許多問題,說明書看不懂,也沒地兒問誰,只能自己鉆研,這些年下來,竟也搞得七七八八。
現在,二廠這個新職工竟然說她會看那設備說明書!
“林同志,你跟我過來。”馮師傅單獨將林湘叫到一旁。
可這話落在二廠其他人耳朵里就不安好心了,眾人看著林湘,多年輕一小姑娘啊,馮師傅那是能在廠里訓哭那些個五大三粗的徒弟的人。
當即幾個工人就出聲了:“馮師傅,您多大年紀了,還為難一年輕女同志?”
“有什么要說就擱這兒說唄,可不興把我們新入職的小林罵哭啊!”
轉身剛走出幾步的馮師傅腦袋疼,他娘的,二廠這些人腦子是真的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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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廠鬧哄哄一片,而一廠閑話也傳開了,何芬重振旗鼓,像是又活過來一般回到廠辦,一掃先前的憋屈與屈辱,向同事們分享著八卦:“我剛去維修隊見著馮師傅帶人要去二廠檢查,可生氣得不行,瞧那樣子,待會兒就要回來找廠長告狀了。”
眾人一聽竟然又有好戲,忙激動詢問緣由:“這是怎么了?二廠又怎么惹著馮師傅了?”
“那還不是昨兒林湘不懂裝懂非要拆了設備嘛,她一個新來的敢這么糟蹋設備,你們也知道馮師傅最看重這個,哪能不生氣?”
白干事聽聞倒吸一口涼氣:“這林湘膽子也太大了!”
旁邊的洪干事也吃驚:“那完蛋了,馮師傅可不得罵她一頓,再找廠長好一通說道,這新來的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惹到誰不好惹馮師傅。”
辦公室里,只有沈春麗尚不清楚馮師傅的威嚴,她好奇:“有這么嚇人嗎?”
何芬這會兒又端著與人和善的模樣,對著沈春麗客客氣氣:“春麗,你也才來懂的少,馮師傅在廠里可有地位,誰的面子都敢不給的,現在林湘惹他生氣了,那可就是吃不了兜著走。”
說罷,她輕笑了笑:“這事兒可跟我沒關系,你也別對我刺兒撓似的,設備是林湘指揮著拆的,氣是馮師傅生的。”
沈春麗撇撇嘴,覺得何芬在陰陽怪氣,就想看林湘被馮師傅痛罵的好戲。
就在眾人在心里為林湘默哀時,時不時探頭張望外面動靜的白干事瞥見維修隊小黃師傅匆匆跑回了一廠。
她忙出聲叫人:“小黃師傅,你一個人回來了?快過來!”
一群人就圍了過去,各自懷揣著或看好戲或無聊吃瓜或等著林湘倒霉的心情問道:“怎么樣了?馮師傅是不是正罵人呢?”
“林湘被罵哭了?”
“要我說啊,還是二廠的人不老實,居然敢瞎動設備!這不是找罵嘛!”
一時間,周遭來往的工人也聽到動靜,湊過來一打聽都得知了二廠,尤其是二廠那個新職工林湘因為亂動設備被馮師傅罵的消息。
眾人七嘴八舌,將小黃師傅攪得話都快說不出來。
“不是,不是!”小黃師傅大吼一聲,這才尋得幾分安靜,他撓了撓頭,疑惑道:“你們聽誰說的馮師傅罵二廠罵林湘同志?沒有的事兒!”
何芬驚呼出聲:“怎么沒罵呢?我可是親眼見著馮師傅生氣得不行,你們前頭不就是去二廠算賬了嗎?”
小黃師傅嘆口氣,轉瞬又笑開:“咳,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師父本來是以為設備被亂動了生氣,但是二廠那林湘同志竟然是真的懂,把設備修好了不說,人還能看懂說明書,和師父好一通研究呢,剛師父還夸她年紀輕輕有點本事。”
眾人:???
何芬:!!!
小黃師傅回一廠是忙著替師父拿工具包,匆匆向眾人解釋一句就跑開了,只留下一群人在風中凌亂。
面面相覷的工人們驚訝:“馮師傅還能夸人的啊?”
眾所周知,馮師傅對己對人都嚴格,甚少夸誰,就連他帶過的十來個徒弟也得不了夸贊,今兒居然夸二廠那個新職工了!當真是見鬼了!
不過熱鬧一過,眾人還是各回各位,該干嘛干嘛,就是口中多念叨幾句也不影響什么,唯有何芬愣在原地,喃喃道,不可能啊。
等她再回辦公室,斜前方座位上的白干事就樂了:“看來那小林同志是個人才啊,可惜啊,要不是被某人使壞弄去了二廠,也不至于浪費人才。”
何芬自然聽懂了白蕓對自己的埋汰,她輕瞥一眼,到底沒再說什么。
旁邊幾個同事出來打圓場:“瞎貓碰死耗子修了一回設備,也不至于怎么滴,難不成她還能把維修隊的活搶了?”
“她不是過幾個月就要回來接孫姐的班嘛,到時候大家都一個地兒,說那些干啥。”
何芬咬著唇憤憤回到座位上,又聽著隔壁沈春麗一聲悶笑,氣得手都在抖。
“有人想看別人被罵出丑,也不知道是誰出丑了。”
沈春麗不冷不淡地念叨一句,她算是看明白了,這辦公室里不全是好人,像這個何芬就可惡得很,之前害了林湘一次不說,現在還幾次三番針對林湘,真是個害人精!
臨近下工時間,沈春麗自進入食品廠后第一次去了隔壁食品二廠。
傳聞中的食品二廠可不是個好地方,這里破敗且沒有積極性,聽說工人們都偷奸耍滑的,絲毫沒有為生產建設發揮余熱的思想覺悟,連帶著,沈春麗自然也不喜。
等走進二廠,與一廠生機勃勃,斗志昂揚的景象不同,二廠的工人們竟也不是如她想象中那般毫無精氣神,只是那精氣神集中在下工時間,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
沈春麗在二廠廠辦門口看見了屋里幾人,趙主任端著茶盅樂呵說話,另有一男干事在奮筆疾書,不時念上兩句詩歌,一女干事在織毛線,而林湘磕著瓜子,笑容滿面。
真是太墮落了!
“林湘~”沈春麗在門口叫了人。
林湘有些意外沈春麗竟然上二廠來了,走出辦公室,她問道:“沈春麗同志,你怎么過來了?”
“林湘同志,你在二廠真是可不能被他們的懶散態度腐蝕啊,你過幾個月就要回一廠,一定要保持住自己的思想覺悟!”
林湘:“”
這沈春麗看著年紀輕輕的,怎么說起話來如此老成,像是在給自己上思想政治課。
“其實二廠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不堪,這里還挺好的。”林湘也打破了認知,畢竟二廠的工人們樂觀得很,關鍵時刻也會擔心自己被馮師傅罵,會站出來為自己出頭。
這樣的二廠其實與傳聞中的有些差距。
沈春麗一臉驚恐地看著林湘,心想她這已經是被腐蝕了!可兩人關系不咸不淡,她也不好多勸,只道:“你還是想清楚吧,你早晚會回一廠,千萬和二廠劃清界限,別真被帶得名聲都壞了,還有就是,你小心何芬,她可一直針對你。”
林湘聽到何芬的名字,眸光閃爍,等再一打聽,這才知道今日馮師傅怒氣沖沖過來之前見到了何芬。
她隨便想想也能猜到,必定是何芬從中煽風點火了。
“我會小心的,謝謝你啊。”林湘瞧出沈春麗是個實誠人,尤其是上回得知自己被坑了后,還想著將宣傳干事的職位還給自己,真是挺耿直一人。
沈春麗面色一僵,又想到這人在火車上弄成那副丑樣子騙了自己,還指著個老大娘說人是人販子,她又哽住:“不用謝我,我才不是擔心你,只是我占了原本該給你的宣傳干事的位子,要是你后面回不來一廠,我心里才不得勁。”
很明顯,何芬并不想林湘回到一廠,這才一個勁兒給她使絆子。
林湘看出沈春麗的傲嬌,旋即笑笑,同她道別時立刻回辦公室抓了一半瓜子出來塞她手里:“行,那我也得感謝你特意過來提醒一句,瓜子我就借花獻佛了,我得下班了,春麗,再見!”
沈春麗抓著瓜子憤憤,哎呀,根本還沒到下工時間,這林湘真真兒是被腐蝕了,也有樣學樣早下班,還親熱地叫自己春麗?
自己和她才不熟嘞!怎么也該加個同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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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湘這回早下班還真不是就直接回家,馮師傅得知她能看懂洋文說明書,逮著她好一通詢問,又拿著“TIME”牌的說明書與她探討了半晌,不禁嘖嘖稱奇。
后來還是一廠的檢修工作需要他坐鎮,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臨走時還讓林湘下工前去一廠找他看看其他設備的說明書。
從二廠行至一廠,能明顯感覺到廠區面積到環境建設的差異,就像是自五十年代走到了七十年代,其中的差距明顯。
看看一廠的辦公樓干凈氣派,車間寬敞先進,再想想二廠的,哎,身為二廠人的林湘在心里嘆口氣,真是一個親媽生的,一個后媽生的哎。
不過,一路走過,她發現自己似乎在一廠有了些“名氣”,路上有工人見著自己會打量幾眼,甚至還有人會上前打招呼寒暄兩句。
林湘覺察出一絲怪異,卻也理不清。
她哪里知道因為何芬被通報批評的事情,自己漸漸出了名,成為了一廠職工的一日八卦對象,再加上今天何芬的宣傳,大伙兒以為林湘被馮師傅罵了,誰成想,最后又被小黃師傅給否認了,說馮師傅分明是夸了林湘一句。
這可不得了嘞!
接二連三的事情可不就讓林湘出了名。
等一路打聽走到維修隊,原本還板著臉的馮師傅見到林湘來了,忙招手:“來,小林,你快來看看這個說明書,我們蝦醬發酵設備一直有點問題,不過我們研究了挺久也沒法徹底改好,不知道這洋玩意兒到底怎么回事!”
以往都是自己鉆研,馮師傅今日逮著個能看懂洋文說明書的,可不激動嘛。
林湘對這方面的專業術語并不了解,她只能翻譯出日常詞語,再同馮師傅試探著,一個憑借對設備與技術的了解,一個借著對英文的了解一塊兒猜,這才翻譯了個大概
這么一耽誤,林湘今日難得的比正常下工時間還晚了二十分鐘下班。
臨走時,馮師傅捧著那張寫上了備注翻譯的說明書喜笑顏開,連著說了幾個好:“看看你們,還沒一個新來的小姑娘有用!”
對著幾個徒弟,馮師傅怒其不爭。
轉頭對著林湘卻是和顏悅色:“小林,后頭你每天過來幫忙看看,咱們廠可有不少設備。”
林湘想著這陰晴不定的馮師傅,心里還有些擔憂,就怕自己哪里沒說對挨人一頓訓,更別提,這不是每天都要讓自己加班嘛!
她斟酌道:“馮師傅,我們二廠還有許多工作呢,我天天往一廠跑不太好吧?”
馮師傅面色一僵,看著這個小同志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他就知道,年紀輕輕一個小同志,就這么半個多月的功夫已經被二廠那幫賴子給腐蝕了!
“我懂!”他沒少和二廠的打交道,一廠的人都講究無私奉獻,二廠的人事事算計要利益,誰都別想占他們一丁點兒便宜“我找廠長報告,給你算加班費。”
林湘眼睛一亮,居然還有意外收獲!正好她缺錢缺票啊,尤其是各類布票肉票糖票糕點票!
“能多發一些票嗎?我來這里不久,什么東西都缺,可沒票什么都買不了。”
馮師傅一聽這話,渾濁的老眼虛瞇,瞧瞧,還蹬鼻子上臉了,跟自己討價還價!
這小丫頭片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還沒開口,又聽林湘道:“馮師傅,要是可以的話,我幫忙把所有設備的說明書都翻譯整理成冊,再配上設備詳解圖,到時候你們用起來也方便。”
咳咳,行吧,蹬鼻子上臉就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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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湘得了馮師傅的允諾,他會親自去找廠長申請,別人興許是申請不到的,可馮師傅就有這個本事。自己為廠里翻譯一冊說明書就能得兩塊錢補貼外加一個月的票據份額,這樣算下來,自己多翻譯幾冊,能攢不少票據!到時候能扯布買衣服買肉買糖買糕點生活也有滋有味。要是真就靠著每個月那點兒票據定額,她想攢布票做一身衣裳都得攢整整一年,委實是太艱難了。
況且二廠工作實在是太清閑,她完全可以將說明書都帶回二廠,在工作時間翻譯,壓根兒不用擔心加班問題,完全是兩全其美。
沒想到有意外收獲的林湘臉上掛著笑容,快步往廠外走去,這個點兒就連一廠的大部分工人都下班離開了,一路上還算清靜。可就在她走到門口時,突然見到一道頎長的挺拔身影出現在門口。
自己的好對象正在門口等著呢!
林湘甩著兩條麻花辮,興奮地小碎步奔至賀鴻遠面前,揚聲道:“賀鴻遠同志,猜猜我今天有什么好事!”
賀鴻遠眼中的林湘多是輕松愜意的,可如今日這般喜形于色地朝自己飛奔而來卻也少見,仿若春日新燕,笑意盈盈地奔向人心頭去。
看著停下腳步站定在自己面前的女人,賀鴻遠不自覺彎了彎唇,配合道:“廠里難不成又給你發工資了?”
他仍記得領工資后的林湘有多高興,仿佛那就是最令人開心的事情。
林湘俏皮地彎了眉眼,頰邊笑意盈滿:“猜對了一半!不過不是上班工資,是額外領的。”
兩人一路往家屬院走,林湘興奮地將一廠維修隊師傅找上門來,又讓自己幫著做翻譯設備的事情告訴了賀鴻遠,最后不忘總結道:“看來我們二廠的名聲在外也不全是壞處,至少馮師傅答應去爭取額外給我發票據就很痛快。要是換做一廠的人,興許他就不愿意了,會覺得這樣沒有思想覺悟,可是是二廠的人,你是沒看見,馮師傅看我的眼神好像明晃晃在說,看看吧,你已經被二廠的懶怠思想腐蝕了!沒救了!”
身旁的林湘意猶未盡地說起在廠里發生的事,賀鴻遠往日向來不會也沒興趣聽到這些打仗與訓練不相關的話題,可這會兒,竟然是難得的沉下心來,被這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鉆進耳朵里,也鉆進心里。
最后,林湘突然想起賀鴻遠這人的古板與嚴肅,試探著問他:“你會不會覺得我沒有對廠里無私奉獻,還斤斤計較要加班補貼呀?”
談戀愛是人生重要的體驗,可也得不斷磨合,同一個時代的人尚且有思想和三觀上的碰撞,更遑論不同時代。跨越時間的長河,她不確定時代的差異是否會釀造更難以逾越的觀念上的鴻溝。
比如,賀鴻遠會不會覺得自己做得過分,就該為翻譯說明書無私奉獻
男人的聲音冷不丁響起,帶著幾分理直氣壯:“加班當然得有加班補貼,尤其你在二廠還是幫一廠的忙,如果你不去要這份補貼我才會擔心。”
林湘眨眨眼,清亮的眼眸里漾出笑意:“擔心什么?”
“擔心你太傻太愣頭青,被人占便宜當勞力苦力使喚。”賀鴻遠悶笑,“人哪,永遠都不能被欺負,不然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那我才不會~”林湘心下稍定,她差點忘了,賀鴻遠同志不是一般人!
——
林湘在二廠工作任務輕,閑暇時間不少,這便將馮師傅頭疼不已的好些設備說明書帶到了二廠廠辦翻譯。
畢竟是特殊時代,最近幾年對外文并沒有教學土壤與發展環境,甚至知曉你會外文還容易招來禍端。林湘念著這一點也小心謹慎,只道是以前稍稍了解,加上她家世清白,并無什么可疑之處。
為著這一點,她還特意放慢了翻譯速度,更多的是在示意圖上標注清楚各項注意事項。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就到了這個星期的尾巴上,星期天,眾人放假休息,林湘結束了一周的工作,準備第一次進城里購物!
一大早,馮麗便準備好了吃食,煮上兩個雞蛋再蒸了三根玉米,除了去部隊加班開會的周生淮,家里三個女同志飽餐后便出發了。
三人在碼頭見到了賀鴻遠。
今日的賀鴻遠仍舊是一身白色軍裝,待林湘身著藍色布拉吉行至他身邊,兩人一白一藍,竟是與碧海藍天相得益彰般合襯。
從浪花島離開進城只能坐船,賀鴻遠買好四張船票,一行人同其他軍屬們陸續登船。
林湘的興奮都寫在臉上,在島上待久了總也盼著些外頭的日子,她聽馮姨和月竹提起過,島上各項物資還算齊全,可到底比不過城里的豐富,就是各類吃的穿的就有不小差距。
四人尋了船艙位置坐下,林湘左手邊是周月竹,右手邊是賀鴻遠,他一手閑適地搭在船艙邊,聽著林湘同三嬸和堂妹說話。
三個女同志正計劃著進城后要買些什么,尤其是林湘,缺的東西不少,加上她昨天找馮師傅領了翻譯兩冊說明書贏得的獎勵,口袋里的票據可不少。
她轉頭炫耀似的朝賀鴻遠道:“看看我現在攢了三尺布票了!還有兩斤肉票,一斤糕點票,四兩糖票”
林湘眉眼溫柔,低聲碎碎地炫耀時像是山間清泉叮咚,落在賀鴻遠耳畔,他嘴角噙著笑意,提醒道:“上回的布票用了吧,你自己做幾身衣裳。”
林湘為難,輕咬唇瓣,斜昵男人一眼:“馮姨也說讓周旅騰了十多尺布票出來準備給我做衣裳,你也給我十多尺布票,我哪里需要做這么多。”
如今布票實在是太珍貴,林湘縱使想擁有一整個衣柜的新衣裳也知道那得慢慢來。
賀鴻遠劍眉微挑:“馮姨的別用了,用我的。”
林湘輕聲:“嗯?”
周遭乘客不少,鬧哄哄一片,兩人為了聽清彼此說話挨得挺近,她似是在一方僻靜天地同賀鴻遠竊竊私語,順手將賀鴻遠上次給自己的布票遞還回去:“我都跟馮姨說好了,你的布票還是先還你,你自己拿著用吧。”
馮姨堅持要帶她扯布做衣裳去,林湘與她拉扯幾次也就應下來,至于賀鴻遠的,她確實覺得太過鄭重了些,兩人還沒結婚呢,這人就一副要將什么都交上來的架勢。
相較之下,馮姨的布票就沒那么燙手了。
賀鴻遠并沒接她遞過來的布票,只道:“我一大老爺們來來回回就是穿軍裝,用不上這個。”
林湘又將布票往前送了送:“那你給賀大娘。”
賀鴻遠輕笑:“我娘更愿意給兒媳婦用。”
第34章 中秋快樂
賀鴻遠冷不丁冒出一句話著實讓林湘招架不住, 他這是什么意思,用了他的布票就得當他媳婦兒了?
哼,想得美!
她翹了翹唇角扭過頭去, 照舊同月竹與馮姨說話, 只是頻頻感覺到右邊一道灼熱的視線飄來, 灼得臉頰發燙。
船只在海面航行,需得四十分鐘左右才能達到金邊市北岸碼頭,一路上碧波蕩漾, 船身微晃,帶來輕微的眩暈感。
不少軍屬都是從內陸來隨軍, 偶爾坐一回船都犯暈, 一臉懨懨地靠在船艙邊,臉色蒼白, 手中握著曬干的芒果皮輕嗅,這才稍稍緩解那股難受勁兒。
暈船這種事難以改變, 有的人天生就沒有反應,有人興許得坐的次數多了才能稍微緩緩, 林湘便是前者。不過她也是后來才知道馮姨和月竹都有輕微的反應,問題不大, 可得注意著。
她早早備好了酸梅糖,這是食品廠發的職工福利,在食品廠工作總能得些邊角料產品, 尤其是一些殘次品什么的。她送出酸梅糖一人一顆, 最后不忘給絕對不會暈船的軍人賀鴻遠同志。
林湘略歪了歪頭, 攤手過去:“賀團長, 雖然你不暈船,可也吃一顆嘗嘗吧, 酸酸的挺好吃。”
賀鴻遠二話不說從林湘掌心拿走酸梅糖,利落地剝掉糖紙塞進口中,微抿后道:“嗯,酸甜酸甜的。”
周月竹口中同樣抿著酸梅糖,探出個小腦袋來張望,軟糯的聲音故作驚訝道:“哎呀,堂嫂給的糖堂哥才吃,其他人給的糖,堂哥都不吃的哎!”
林湘被月竹這個調皮的丫頭鬧得臉紅,可也好奇道:“真的假的?”
周月竹朝堂哥的方向努努嘴:“真的啊,堂哥打從…十歲起就再也不吃糖了,現在也就是你給他才吃。”
林湘聽著這話,心頭不免升起疑惑,還有這樣的事?
可賀鴻遠一副神態自若的模樣,看起來并沒有想加以解釋的想法。
笑鬧間,船只停靠在北岸碼頭,踏板接上岸邊,乘客們陸續下船…
林湘上回來到金邊市城里還是一個月前,短短一個月,境況卻是已經天翻地覆。
自己有了個正式工作,嗯,還多了個對象!
賀鴻遠少有出來閑逛的時候,他的生活簡單且枯燥,這種時候自然沒有任何發言權,就跟著三位女同志便成。
馮麗準備先帶著幾個晚輩去百貨大樓采買,星期天的一大早,縱使她們出發得早,百貨大樓已然熱鬧得如同趕集,顧客盈門,正搶購著各類商品。
幾人匯入擁擠人群,林湘看著比西豐市百貨大樓還要大上些許的大樓,不僅嘖嘖稱奇。
每日早上上新的布料最為搶手,攢了許久布票的人們都渴望搶到顏色鮮亮些的布匹。
馮麗帶著周月竹和林湘手握十五尺布票,擠進人群搶布料,三人誰也沒管賀鴻遠這個大男人,任他自己隨意。賀鴻遠早有買東西的想法,當即便去了其他柜臺。
馮麗也是經歷了許多清早搶布料的鍛煉,遠比兩個小輩能耐,手中舉著錢和票,搶著買下了五尺五寸淺黃色的確良布匹和五尺白色碎花的確良布匹。的確良比普通棉布的價格高,還不能一尺布票買一尺布,只能兌換著十尺布票買七尺的確良布。
東西貴,可料子是真好,版型挺括,不像其他棉布的容易皺巴,給林湘做兩身襯衣便不錯。
周月竹前陣子才做了新衣裳,加上她衣柜里漂亮衣裳不少,這回只買了零散物件。
林湘握著賀鴻遠給的那十來尺布票,琢磨著也擠進了人群中,不多時,搶到八尺黑色的確良布料出來。
賀鴻遠將買好的東西裝進軍裝褲兜中回到布料柜臺前,瞧著林湘手中的布匹顏色微微蹙眉:“怎么買這個色?你穿那些鮮亮的好看。”
年輕姑娘應當是不喜歡黑色衣裳的,他聽張華峰和姜衛軍提及過他們對象的想法,都愛鮮艷色彩。
林湘搖頭,眉眼盈盈道:“給你買的,你整日都是白色軍裝,也換換樣子嘛。”
從白到黑,也是林湘的趣味,高大挺拔的男人穿黑襯衣可帥了!
賀鴻遠沒有半分給自己扯布買衣裳的想法,剛要勸說林湘給換成她的布料,就見她突然停下腳步,上下來回地打量自己,看得賀鴻遠莫名。
“怎么了?”
林湘搖頭:“你長這么高多費布料啊,嘖嘖。”
賀鴻遠:“”
說罷,林湘又沖男人甜甜一笑:“不過人高穿衣服好看。”
賀鴻遠還是頭一回聽人這么夸自己的,最后他的試圖勸阻沒能成功,送出去的布票變成了給他做衣服的布料。賀鴻遠看著林湘認真比劃著布料琢磨如何給自己做衣裳,心口微微發燙。
將最重要的布匹買好,剩下的便是買些閑散玩意兒,周月竹和林湘挑了好幾根頭繩和發夾,再買了兩瓶百雀羚,這都是城里百貨大樓才有的貨,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自然得好好采買。
林湘手中票據豐富,出手也闊綽起來,二兩紅糖和二兩白糖買好,再挑了半斤雞蛋糕,滿滿當當裝進兩個油紙袋子。
臨走時,林湘四處觀望,終于在琳瑯滿目的商品中發現了尋找的目標。
金邊市海產業發達,百貨大樓中列著不少相關海產品,比如各大食品廠的海鮮罐頭,其中119食品廠的蝦醬罐頭便是其中翹楚,占據柜臺最大面積,與周遭其他品牌的蝦醬罐頭或是豆豉魚罐頭,午餐肉罐頭等等排列。
賀鴻遠見她盯著蝦醬罐頭不挪眼,輕笑出聲:“在廠里沒看夠?想來這兒買?”
林湘回頭,淺笑盈盈:“你不懂,這叫偵查敵情!看看我們廠的競爭對手有哪些,賣得如何。”
賀鴻遠聽著林湘自信的一句話,深邃的眼眸微微發亮,噙著笑意道:“你會得還不少。”
“那是!”林湘嘚瑟一句,轉瞬又擔心暴露什么,忙補充道,“其實也還好,畢竟進了食品廠就是食品人!自然會多看兩眼。看著那些罐頭都餓了,我們去吃飯吧。”
林湘忙轉移了話題。
四人皆是兩手不空的走進國營飯店,午飯是賀鴻遠請客,帶足了糧票和錢,點的是今日小黑板上的招牌菜,姜蔥焗草鴨、糖炒椰子條、四寶豆腐和魚醬燉鯛魚。
馮麗上回在國營裁縫鋪便看出林湘腦子活泛,尤其對做衣裳很有想法,她笑道:“這襯衣怎么做看你自己把握,還有鴻遠的,你給他多把關也好。”
周月竹跟著打趣堂哥:“就是啊,堂哥一天到晚都是穿軍裝呢,堂嫂給好好捯飭捯飭,讓堂哥換個樣兒!”
賀鴻遠對三嬸沒法多說什么,只用鋒銳的眼神掃向堂妹,可周月竹毫不畏懼,沖他吐了吐舌頭,做個鬼臉,扭頭對著林湘眨眨眼:“堂嫂,哦~?”
林湘以前被月竹叫堂嫂還沒什么感覺,畢竟那時候她和賀鴻遠僅僅是被一紙婚書聯系上,但是壓根兒不熟,毫無感情基礎。
如今卻不一樣,兩人是正兒八經處的對象,這時再聽著月竹一聲堂嫂,便有些羞赧。
偏偏賀鴻遠這時候還‘煽風點火’:“就你對我沒大沒小的樣兒,可別煩著你堂嫂。”
林湘:“!”
周月竹瞬間笑開,圓潤的眼眸虛瞇著,沖母親道:“媽,你快看看,堂哥都開始護著堂嫂啦!”
一頓飯吃得林湘是都快抬不頭了,純粹是被周月竹這個調皮的小姑娘羞的,她只能悄悄瞪了賀鴻遠幾眼,示意他收斂一下。
午飯后,馮麗要帶著閨女去拜訪城中舊友,也正好給兩個談戀愛的小年輕獨處空間:“咱們坐下午五點的船回去,到時候直接在碼頭見。”
賀鴻遠自然應好。
小情侶的單獨約會,林湘特意選擇了七十年代最大的娛樂活動——看電影。
說來也巧,上回兩人第一次一起看電影是齊刷刷作為月竹和她對象的擋箭牌,彼時兩人身上的唯一聯系已經搖搖欲墜,可現在再次走進城里的電影院,他們已經是情侶關系了,嗯,正大光明且自由戀愛那種!
林湘上回看電影絲毫不在意賀鴻遠,一門心思專注于電影,可這回卻難以做到。
放映廳里光線昏暗,前方幕布上播放著電影,她卻難以忽略身邊男人的強大存在感。
矮凳上人貼著人,尤其近來上映了新電影,排隊的人一多,涌入放映廳準備擠一擠多坐些的人也就更多,以往坐兩人的條凳上能擠下三人。
林湘被擠著貼向賀鴻遠,肩膀擦過他的肩膀,略一抬眸幾乎就和他呼吸相聞,賀鴻遠的眸子在黑暗中尤其得亮,低聲時富有磁性:“沒事吧?這電影新上的,大伙兒太著急看了。”
“沒有。”林湘仿佛被籠罩在充滿了賀鴻遠氣息的一方天地,就連呼吸都急促了些,她試圖拉開些與賀鴻遠的距離,可剛退開一寸,就身旁抱著兩個孩子興奮看電影的女同志再挪動屁股重重擠了過去。
突如其來的力道擠得林湘半倒在賀鴻遠懷里,還是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上她的手臂和細腰,這才穩住她身形。
身旁響起女同志抱歉的聲音,林湘也沒再多說什么,只能繼續和賀鴻遠貼著看電影,幸好放映廳里黑漆漆一片,無人看見她臉頰泛紅。
自然,她也沒法看見賀鴻遠發紅的耳廓。
賀鴻遠全程正襟危坐,半分沒放松身體,整個人繃得直直的。電影看到后半段,林湘也漸漸適應了兩人的“肢體接觸”,想想她可是后世的女性,兩人還是正兒八經的對象呢,有什么可害羞的!
就是這男人未免太沒有松弛感,看個電影怎么也能如此正經,不知道的以為他正面對什么打仗的危急關頭,全身緊繃,誰能看出來他其實只是在看電影。
周遭安安靜靜,林湘悄悄扭頭瞥身邊的男人一眼,賀鴻遠似乎毫無反應,只目光灼灼盯著幕布,她心中起了些調皮心思,細長的手指自自己腿上靈活且緩慢地移動,一點點一寸寸地往右邊騰挪
小拇指輕輕勾了勾賀鴻遠的拇指,立時又迅速收回手,像是個調皮搗亂的惡作劇,裝作什么都沒發生,只認真地盯著幕布。
男人仍是沒有反應,林湘心下驚訝,賀鴻遠同志也太難撩了吧?這電影就這么好看?
她并不服氣,似乎得見著賀鴻遠無奈地笑笑才如愿,于是如此反復,又悄摸騰挪手指往右,輕輕一勾就準備離開,可這回,賀鴻遠卻像是守株待兔般,以林湘意想不到的速度迅速握住她“作怪”的手掌,五指纖細柔嫩,全被他收于掌中,傳來陣陣溫熱。
電影里放映的是什么劇情已然無人關心,林湘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像是在如此純情的年代犯了什么大忌,有股做賊心虛的感覺。
她試圖抽回自己的手,卻又被賀鴻遠緊了些力道,難以獲得自由。
直到幕布上出現再見二字,周遭傳來眾人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和起身準備離開的聲音,林湘驚覺緊緊握著自己的手一松,微微發燙的手指朝掌心收了收,指尖相抵,似乎殘留男人掌心的余溫。
只是不待她起身,自己的手又被迅速握上,賀鴻遠的手掌去而復返,與之而來的是襲來的一陣冰涼觸感,在自己手腕處升騰。
林湘驚訝低眉,只見一支精致小巧的女士手表在自己手腕處熠熠生輝。圓潤的表盤泛著銀白的光,指針纖細而緩慢地轉動,記錄著時光流逝。
“這手表?”林湘心中有所想,卻又難以置信。
賀鴻遠在放映廳的電燈重新亮起時松開了手,淡淡道:“你不是想知道時間?這個正合適。”
是了,前陣子賀鴻遠接林湘上班時就聽她隨口提過一句每天都在猜時間,猜來猜去也能猜個大概。
可林湘當真是隨口感慨一句,她是現代人,隨時擁有手機能方便地看時間,在七十年代卻難以辦到。
就連手表也買不起,一支手表得一百多元的高價不談,關鍵是還需要工業券,林湘手中積蓄能買,卻沒有工業券。
沒想到,賀鴻遠將自己隨口一句話記在心里,趁著今日進城買了手表。
林湘柔嫩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冰涼的表盤,剛想開口就聽賀鴻遠道:“這手表是女士的,我可帶不了,你自己好好留著。”
噗嗤一聲輕笑,林湘唇角微揚,這男人還惦記著自己將他給的布票買了黑色布料給他做衣裳,布料能買給男士的,手表款式卻無法改了。
拐著彎兒讓自己不能退給他。
林湘心頭一陣癢,沒想到向來嚴肅的賀團長還怪可愛的
坐在回浪花島的船上,林湘仍舊覺得右手發燙,只是她面上不顯,賀鴻遠又是個面無表情嚴肅慣了的,馮姨和月竹便沒看出半分貓膩。
只在馮姨關心地問一句二人電影是否好看時,林湘心虛地不由自主側身與身旁的男人對視一眼,這場電影她看得可不專心,尤其后半段更是全無印象。
賀鴻遠眼中鋪開笑意,回道:“好看。”
趁其他人沒注意,林湘偷摸睨他一眼,眼中寫滿對賀鴻遠的控訴——你看了嗎?就說好看!
賀鴻遠卻是笑意爬上劍眉,無聲地彎了唇角。
——
林湘要做的兩身長袖襯衣和賀鴻遠的黑色襯衣是星期一中午午休時間被林湘送去國營裁縫鋪的。
她依照著后世流行的襯衣樣式,稍加收斂地向裁縫師傅提了些改進要求。七十年代的女式襯衣偏向寬松臃腫,她主要追求了略微掐腰的裁剪,再在領口處添了些花樣。
至于賀鴻遠的黑色襯衣便著重追求利落與挺括,簡單大氣是為最好。
待交待完要求,林湘付了裁剪三件衣服九毛錢的定金,這才回廠里上班。
自打上個星期和一廠維修隊馮師傅的熱鬧相識后,林湘的工作時間暫時充實了些,辦公室里另外三人正在摸魚時,她伴著趙主任看報紙時點評口號的聲音、馬德發不時朗誦詩歌的感慨與孔真真拆勞保手套時的嘮嗑,獨自一人埋頭苦干。
趙主任:“嚯,這上頭說要搞計劃生育,成立領導小組了,怎么說的來著,讓晚生,稀生,少生,別跟老母豬下崽兒似的,一窩一窩地生。”
孔真真怒懟:“趙主任,這是怎么說話呢?誰成老母豬了。”
趙主任摸了摸毛不多的后腦勺:“哎呦,我這嘴沒個把門兒的,反正就是那個意思。”
孔真真家里兩個孩子,她正準備生第三個呢,聽著搞什么計劃生育并不買賬,只嘟囔道:“不知道搞這些亂七八糟的干什么。”
馬德發兩耳不聞窗外事,于趙主任和孔真真“友好”交流著生育新政策的間隙,低聲吟誦:“斗爭,這就是生命,這就是最富有的人生①”
林湘將晦澀難懂的攪拌設備說明書上的大致內容翻譯在嶄新的紙頁上,再單獨記錄上些許專業術語,這塊兒便是她不懂的領域,需要和馮師傅討論猜測出實際含義。
辦公室里三道各說各話的聲音同時停歇,三人齊齊起身,招呼著林湘:“小林哪,別寫了,先吃飯。”
二廠準則之一: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林湘與三人同坐在一廠食堂,他們照例來得早,一廠職工們還沒下工,打菜能打上大塊頭的紅燒肉,飯菜冒尖兒,吃得舒心又自在。
等陸續有一廠工人上食堂吃飯時,四人正掃尾飯盒中,耳畔便飄來陣陣竊竊私語聲。
“咱們工資是不是真要降啊?”
“那可不,這兩個月蝦醬已經賣不動了,全給食味食品廠搶去了,我看銷售科的人可發愁,再這樣下去,咱們生產任務得減,不然生產那么多蝦醬賣哪兒去啊?”
二廠幾人端著飯盒走出食堂,在門口水槽邊擰開水龍頭清洗飯盒,孔真真的聲音伴著水流聲響起:“什么意思啊?一廠居然要不成了?”
在孔真真的認知里,一廠可是頂梁柱,憑著蝦醬罐頭這一王牌產業撐起食品廠上千職工一片天的。
要是一廠干不下去了,那二廠還怎么活?
趙主任搖了搖頭噓一聲:“回去再說。”
趙主任平日里總是樂呵,可真打聽起事兒來也不含糊,下午臨近下班時便帶來最新消息。
只是他神情嚴肅,一進屋就關上房門,倒是把辦公室里另外三人整懵了。
馬德發好奇:“趙主任,不會真出事兒了吧?”
二廠就是被發配邊疆的,什么消息都不靈通,林湘看趙主任這副從未有過的嚴肅表情便知道不對勁。
一瞬間,她突然想起星期天去百貨大樓見到柜臺上的海鮮罐頭,一排排119食品廠的深紅色蝦醬罐頭之余,還有一排排深藍色的蝦醬罐頭,購買的人不再少數,隱隱有與119食品廠蝦醬罐頭分庭抗禮的勢頭。
她回憶著,那深藍色外觀的蝦醬罐頭品牌似乎叫——食味。
趙主任難得沒有隨性樂呵的開口,反倒噙著幾分嚴肅:“這回是真有些棘手,說是金邊市以前的食味食品廠申請了撥款,好像是搞到了什么好設備,加上改良了罐頭秘方,這兩個月售賣的蝦醬罐頭銷得特別好,咱們一廠的蝦醬罐頭受了不小影響。”
前兩個月趨勢還不明顯,同119食品廠有合作關系的各大百貨大樓依舊照著原先的數量上架,可到這個月,銷售科卻接到許多百貨大樓要求減量的訂單,一砍就砍了小五分之一。
這可不是小數目,銷量砍五分之一,廠子效益也會縮水,連帶著生產任務也要隨之減少,工人們的工資也會受影響。
更關鍵的是,食味食品廠推出改版后的蝦醬罐頭才第三個月就對119食品廠的蝦醬罐頭造成這樣的影響,如此下去,興許下個月,下下個月還要減量到時候起碼會被蠶食一半的銷量。
此話一出,最擅長樂呵摸魚的孔真真和馬德發也沉默了。
二廠如今到底是依附于一廠的,一廠沒有好果子吃,二廠更會最先被割掉尾巴。
見辦公室里眾人沉默下來,趙主任許是受不了這樣異樣的氛圍,立刻笑了笑,安慰眾人道:“不過也沒那么嚴重,咱們119可是多少年的老廠,這附近幾十個城市的居民都吃慣了咱們的蝦醬罐頭,哪能輕易被食味搶了風頭?現在也就是它們剛出改良版本,讓大伙兒嘗個新鮮,等新鮮勁兒過了就沒事兒了。”
孔真真聽著趙主任這話,又覺得有道理:“說得是,咱們119哪可能隨便敗了去,那什么食味能折騰幾個月就差不多了。”
馬德發也像是找到了能安慰自己的理由:“是這個理兒,論蝦醬罐頭還是咱們的最好吃,賣得最好,那些政府招待所都是買咱們的上飯桌哎。”
幾人在一片憂心中又迅速找到了得以安慰的想法,轉瞬便恢復了準備樂呵下班的勁頭,各自收拾著東西離開。
唯有林湘坐在辦公桌前,想到那日在百貨大樓見到的一幕,總覺得事情不會那么簡單。
坐船去金邊市不容易,林湘托馮姨的關系找上家屬院里一名明天星期三要去城里買東西的軍嫂,出錢讓她買一罐食味蝦醬罐頭回來,等付了一塊錢,林湘猶豫片刻,又再追加了一塊,托人將其他見到的百貨大樓里食味食品廠賣得最好的罐頭也買回來。
晚飯后,林湘一路思索著突然冒出來的食味食品廠去裁縫鋪拿衣服,也不知道119食品廠能不能挺過這次競爭對手的冒頭競爭,不多時,她行至裁縫鋪,倒是先被三件裁剪漂亮挺括的襯衣吸引了注意力。
林湘的兩件襯衣分別是淺黃色與白色碎花布料,淺黃色的襯衣做了荷葉邊衣襟和掐腰的微曲線設計,配上清新淡雅的淺黃色處處都透著青春洋溢的朝氣。而白色碎花襯衣則要簡單些,領口做簡約小方領,紐扣特意選的紅色做突出的色彩點綴,有著田園小清新的美感。
男士襯衣剪裁利落干凈,黑色的確良版型十分挺括,肩寬而流線型垂落收窄,林湘看著這件襯衣仿佛已經看見賀鴻遠穿上時那寬肩窄腰的帥氣與禁欲感迸發。
回到周家,馮姨和月竹見到三件新衣服都是眼前一亮,月竹嘖嘖稱奇地大贊:“這裁剪的款式比百貨大樓里賣的還好看哎。”
馮麗也驚喜:“以后家里扯布做衣裳都得找湘湘指點兩句,瞧著真是不一樣啊。”
林湘也滿意這回做的衣裳,自己的衣柜里添上這兩件襯衣便有了四件新衣服!可喜可賀!
有朝一日,她必定能填充滿整個衣柜!
日頭西斜,家屬院籠罩在一片昏暗中,林湘摩挲著那件黑色襯衣,糾結片刻到底是沒忍住,摸黑離開去了部隊單身宿舍。
夜里便不允許女同志上樓,她在門崗處登記,托戰士去叫一聲賀鴻遠:“我叫林湘,麻煩告知賀鴻遠團長,我來給他送衣服。”
值勤的戰士自然也聽說了賀團長處對象的事情,當即朝林湘敬個禮,麻溜小跑著上樓通知。
不多時,從二樓下來兩人,值勤戰士目不斜視地回到門崗處,賀鴻遠大步流星自黑夜中來,隨著越來越近的距離,漸漸露出劍眉星目的面龐。
有了手表的好處多多,林湘抬手看了看時間,夜里八點四十二分。
“怎么這么晚過來了。”賀鴻遠嘴上如此說著,眼里卻滿是溫柔神色,帶著林湘往部隊僻靜處去,“衣服明天我來拿就是,你還大晚上跑一趟。”
林湘展開黑色襯衣比劃在賀鴻遠身前,尺寸合身,仿佛就是為他而生的襯衣,一襲黑掩蓋了他萬年不變的白色軍裝,在沉沉黑夜中散發著氣場強大的冷冽氣息,卻十足的吸引人。
“你穿上肯定很帥!”
賀鴻遠眉眼硬朗,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便是十分適合這樣深沉又禁欲的黑色。
“你的眼光肯定好。”賀鴻遠還是第一次收到對象送的禮物,想到張華峰和姜衛軍日日炫耀的對象送的各類小禮物,原來竟然是這樣的滋味。他眉眼舒展,絲毫不見當日扯布時的抗拒與反對。
“嗯,我眼光可好了!”她靠近賀鴻遠,整個人的輪廓隱匿于暗夜中,踮起腳尖,輕輕在賀鴻遠臉頰落下一個吻。
林湘十分滿意自己的眼光,不論是人還是衣服。
第35章 兩更(捉蟲)
119師部隊單身宿舍。
張華峰和姜衛軍原本在賀鴻遠屋里串門, 幾人說了會兒話便聽見有門崗戰士傳話,說是林湘同志來找,賀鴻遠轉身就下樓了。
嚯, 兩人一臉看好戲的架勢揶揄賀鴻遠談了對象是不一樣, 平日里哪有女同志這個點兒來找, 偏偏賀鴻遠還麻溜趕去了。
過了好一陣,賀鴻遠再回到宿舍時,手里卻拎著個灰色包袱, 里面不似有什么大家伙,看著軟軟塌塌的。張華峰好奇正盛, 忙湊過去:“老賀, 這什么啊?林湘同志給的?”
以往總是和任何人都劃清界限,保持距離的賀鴻遠頭一回主動展開包袱, 露出里面黑色襯衣一角,昂首道:“嗯, 我對象送我的衣服。”
簡簡單單一句話,張華峰怎么覺得聽著牙酸。
翌日清早, 一件黑色的確良襯衫便挺括地晾在了走廊盡頭的鐵絲繩上,相較于其他棉布材質的襯衫, 更顯得有型與利落,正隨著微風擺動。
——
林湘是個有新衣服就著急過水晾干再穿上的主兒,可她堅決不會認為賀鴻遠是這樣的人。畢竟這人一看就是對生活中大部分事情不上心的, 只醉心與事業。是以, 送出黑襯衫第二日她并沒有想到下班時間會見到穿著新衣服來接自己的賀鴻遠。
賀鴻遠一年四季幾乎都是軍裝, 不同于常年穿著橄欖綠軍裝的其他軍種, 海軍多是白色軍裝,更顯英挺與利落。
直到今日, 賀鴻遠上身黑色的確良襯衫,挺括有型的版型襯出他的寬肩窄腰,寬大厚重,滿滿的安全感,這樣的顏色其實非常適合他,與之桀驁不馴又硬朗英俊的面龐相得益彰。
林湘眨了眨眼,撲閃的睫毛訴說著眼中驚艷:“賀鴻遠同志,你穿這衣服真好看!”
那是發自心底的欣賞與肯定。
落在賀鴻遠耳中卻帶著幾分不自在,他從未有過被人如此夸贊穿衣服好看的,不過那不重要,賀鴻遠沉穩地點點頭:“你挑得好。”
兩人沿著青石路面往前,林湘不加掩飾地驕傲起來:“那是,我眼光好吧!以后你扯布做衣裳或者買衣裳都由我來把關。”
林湘這句話是出于自信,也是對突然“改造”一個整日軍裝的男人的興趣,可一番話鉆進賀鴻遠耳朵里卻是不一樣。
男人唇角輕揚,扯開一個淺淺的弧度,望著林湘因說話時鼓動的臉頰時眼神溫柔,心中卻熨帖不止。
她想一輩子給自己挑衣裳。
因為這個認知,賀鴻遠的心情大好,琢磨著女同志總是害羞些,有什么話都不好意思說出口,自己那份靜置在抽屜里的結婚報告是不是該派上用場了。
——
兩人滿滿走回到周家,林湘見著一兜子的龍蝦震驚。
紅通通的龍蝦像是夏日里燃燒的焰火,只是一只只原始的模樣就令林湘自動腦補出麻辣鮮香的味道,惹人口舌生津。
“馮姨哪兒來的龍蝦啊?你去海鮮站買的嗎?”林湘這陣子少有見到龍蝦,不然她高低地來個幾斤。
馮麗正忙著清洗龍蝦呢,聞言笑著朝賀鴻遠的方向點了點下巴:“你對象拎來的。”
林湘順著馮姨的視線扭頭看向身邊的男人,眼神剛落在他臉上,就聽賀鴻遠開口道:“今兒碰上漁船回來,漁民們撈了不少東西,我尋思你得嘗嘗這個。”
林湘前陣子便聲稱在食品廠學了不少處理海鮮的手藝,以此蒙混過關自己這個從內陸來到海邊的同志為何擁有令人驚艷的海鮮烹飪技術。
夏天不就得吃龍蝦!
一家子清洗干凈龍蝦,后續便由林湘主廚,掌控著鐵鍋時,她不忘舉著鍋鏟探出頭去,給賀鴻遠下達任務:“賀鴻遠同志,你去摘幾個椰子吧,吃著龍蝦解辣!”
周生淮和馮麗準備回臥房商量過幾日參加戰友兒子娶妻的賀禮,上樓前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侄子聽話地起身離開,不多時抱著五六個椰子回來,陸續放好椰子在桌上,剛上廚房對林湘匯報完成任務,又被下了命令。
林湘太想喝冷飲,便又讓賀鴻遠將椰子放水里冰著,好歹能有些涼氣。
周生淮是旅長級別,在炎熱的夏日有冰塊配額,每日臨近晌午時分,警衛員便會送大型冰塊上門,搪瓷盆中放上一塊置于客廳,燥熱的微風拂過便吹開陣陣涼意。
這會兒,賀鴻遠便將椰子扔進攙著化成小塊冰塊的涼水中,俯身彎腰之際,一身黑色襯衫沉穩干練,又透出勁瘦的腰身,看得林湘在廚房門邊指揮時眼眸微亮。
以前還不覺得,現在怎么突然覺得在部隊上英勇無畏的賀團長似乎有居家好男人的潛質?
絲絲寒意伴著一縷清風吹來,撩起林湘耳邊碎發,她瞬間清醒過來,自己在想什么呢!
“你這會兒喝一個不?”賀鴻遠轉身問林湘,視線在她因悶熱而微微發干的紅唇上劃過。
“我先喝點兒吧。”林湘抿了抿紅唇,著實有些難受,“你開了口倒搪瓷盅里,大家都喝點兒。”
林湘交待完便重新回到廚房,賀鴻遠手握砍刀,干凈利落地砍開椰子口,單手掌著椰子,將清涼澄澈的椰子水倒入搪瓷盅中,這才端著搪瓷盅進了廚房
周生淮和馮麗從二樓下來,目睹了侄子這一幕,兩人對視一眼,像是第一天認識賀鴻遠似的,眼中都有明晃晃的驚訝與笑意。
周生淮沉聲道:“看看談了對象就是不一樣,賀鴻以前哪能這么聽使喚。”
馮麗笑道:“也得看跟誰談,不對,這些年那么多女同志追求鴻遠,也沒見他和別的姑娘好上,人就服帖湘湘呢。”
今日晚飯火辣辣地如同八月末的天際,一抹殘陽掠過,天邊火紅地蕩開一筆,仿若夏日焰火燃燒。
周家飯桌上盛著一大盆麻辣小龍蝦。
堅硬火紅的龍蝦殼被剝開,里頭是麻辣鮮香又入味的龍蝦肉,這時候的龍蝦多是野產,飽受大自然的饋贈,肉質緊實鮮甜,蘸著湯汁入味,能將人的味蕾喚醒。
而如小山的龍蝦下方也別有乾坤,林湘特意讓馮姨手搟了一斤二合面面條,下鍋煮熟面條再拌進龍蝦湯汁中。
米黃的面條經由龍蝦湯汁浸潤漸漸染上鮮艷的紅,麥香裹著麻辣鮮香的湯底味道,被滲透進每一分每一寸,入口勁道又富有嚼勁,很快便被四人分食得干干凈凈。
小龍蝦麻辣,味咸香,易口干。
賀鴻遠摘下來的幾個椰子便成了解暑解辣的好選擇,口舌被辣味與咸味浸潤后,再品嘗到清甜沁涼的冰鎮椰子水,正是很好地緩解了那份辣與咸。
林湘喝光了一個椰子的汁水,只覺肚子都快圓滾滾起來,所有椰子肉還能再劈開后刮下來,到時候用來炒菜,簡直全身是寶。
飯后,周生淮與賀鴻遠在書房待了一陣,出來時皆有些面色不虞,饒是兩人都掩飾了情緒,屋里其他人仍然能瞧出異樣。
林湘約摸猜到能令這叔侄倆不悅的話題是什么,只是不待她說什么,周家隔壁鄰居軍嫂便送了食味廠的海鮮罐頭過來。
昨日林湘托人進城買回來的119食品廠目前最大競爭對手的海鮮罐頭,一罐蝦醬罐頭如今聲名鵲起,大有與老牌的119蝦醬罐頭分庭抗禮之勢,另外還有兩罐食味食品廠的當紅銷量產品,豆豉魚罐頭和熏魚罐頭。
三瓶罐頭個頭大小與119食品廠的無異,價格也和119罐頭持平,幾乎就是打擂臺的程度,容量與價格一致,那么比拼的就是味道或是牌子硬不硬以及各路銷量門路。
周生淮和馮麗外出散步,周月竹借口溜出去約會,屋里只剩下林湘和賀鴻遠,賀鴻遠收斂起通身不悅的情緒,走到林湘面前,淡淡道:“這就是那天你說的賣得快超過119罐頭的那家?”
林湘點頭:“嗯,我買來嘗嘗看味道怎么樣。”
能在名氣不如119食品廠的前提下,一步步蠶食119的市場份額,驟然異軍突起,食味的蝦醬罐頭味道其實是可以預見的。
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小碗中,再用筷子蘸了些微蝦醬送入口中,林湘眼眸便亮了,這味道當真好。
蝦醬咸香濃郁,尤其是鮮,鮮到仿佛有一種置身海邊,海風吹拂的感覺,不論是直接嘗還是就著饅頭米飯,甚至炒菜放一勺都是不錯的選擇。
“你嘗嘗。”林湘沉浸在研究119競爭對手的思緒中,急切地需要找到同盟聽取意見,她直接用手中筷子再蘸取分毫直直送到賀鴻遠唇邊。
賀鴻遠坐到她身旁,面對突然送來的竹筷,低眉掃過那竹筷尖端的一抹深紅醬色,張口輕含,舌尖瞬間沾染上濃郁的咸鮮香味。
林湘收回竹筷,忙問道:“你吃過咱們廠的蝦醬吧,覺得這食味食品廠的如何?”
賀鴻遠抿著唇,口中味道蔓延開來,良久才道:“確實不錯。”
林湘點頭:“是不錯。”
就算她是119食品廠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食味食品廠的蝦醬確實有點東西,質量過硬,鮮香味美,怪不得能突然殺出一條血路,直接蠶食119的市場份額。
只是,這食味食品廠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厲害。要知道,改良配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她沉默思考著,思緒已經飄遠,又依法炮制著同樣的品嘗方法,試了豆豉魚和熏魚罐頭,這兩個罐頭味道也不錯,但是在蝦醬罐頭面前要遜色不少。
賀鴻遠對于食品沒有太大研究,尤其是對海鮮罐頭了解不多。不過林湘問什么,他就說出真實感受,沒有絲毫不保留。
只是時不時會被林湘握著竹筷送來一些吃食,賀鴻遠看著那雙筷子在二人中間來回忙碌,喉結滾了滾。
林湘直接吃了三四口食味食品廠的蝦醬,不斷地品著滋味,倒是發覺了一個問題,同樣是蝦醬罐頭,食味食品廠的明顯比119食品廠的蝦醬罐頭要再咸一些。
七十年代食鹽緊缺,老百姓平日里炒菜都舍不得多放鹽,就擔心每個月的定額食鹽不夠用,常常吃著沒鹽沒味的飯菜。像蝦醬罐頭這樣咸鮮的味道自然是下飯神器,所以備受歡迎。
119食品廠的蝦醬罐頭屬于是正常的蝦醬發酵后的咸度,而食味食品廠的則還要咸上一到兩個度,就算是配著饅頭或者米飯也能明顯感覺到區別。
稍稍多吃兩口,過癮又上癮,緩解了人們常年缺油缺鹽嘴里過于寡淡的問題,這也是他們相較于其他蝦醬罐頭的優勢,味道重且對癥下藥。
但是也有缺點,吃了過后更容易口干舌燥,瘋狂地想喝水。
“你再試試,有沒有覺得多吃幾口更容易口干舌燥的?”她驚喜地看向賀鴻遠,著急地想與男人分享自己發現的問題,筷子剛再蘸上一點蝦醬送到他唇邊,突然就反應過來什么。
這筷子她用來吃了不少罐頭肉,又喂給賀鴻遠吃了不少。
自己一直在和賀鴻遠用同一雙筷子!
林湘白皙的臉頰爬上紅暈,瞬間覺得唇舌都是滾燙的。她抬眸時,正好落入賀鴻遠狹長的鳳眼,視線一寸寸往下挪,又瞥見男人的喉結一滾。
仿佛在身體力行地告訴她,確實容易口干舌燥。
林湘忙收回竹筷,喃喃道:“這食味的蝦醬罐頭味道是好,不過也有缺點,吃了更容易口干。”
賀鴻遠灼灼目光盯著林湘,緩緩傾身靠近:“沒錯,你說得很對。”
話是肯定的,卻無比敷衍,賀鴻遠似乎并不關心勞什子食味食品廠蝦醬或是119蝦醬。
林湘能感覺到男人越靠越近,夕陽在背后暈開,男人的身影遮擋了昏暗的光線,帶著清冽又濃厚的如同冷松的氣息籠罩而來。
濃密而卷翹的睫毛輕顫了顫,林湘盯著眼前賀鴻遠的喉結,自漂亮的頸線凸起一塊,硬而挺,裹著濃濃的欲望滾了滾,略歪了歪頭靠過來。
自打和賀鴻遠談戀愛,林湘早知道有這一天,尤其是她曾經感受過男人親上自己臉頰的觸感,柔軟且溫柔,絲毫不似他外表那般冷硬。
只是
當雙唇相近,幾欲相貼時,林湘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旋即猛地推開了賀鴻遠。
不設防的男人被推得身位退了幾分,輕抿唇瓣,鳳眼中漾出幾分驚詫
只聽得林湘低聲呢喃:“不行!我們剛吃了蝦醬呢!”
她才不要初吻是蝦醬味兒的!
太沒有美好回憶了!
林湘小臉發燙,紅撲撲如同此刻天際漸漸淡開的夕陽,似乎燙得嗓音也變得軟糯,落在賀鴻遠耳中,委實有些哭笑不得,心口仿佛被人用一只手抓來揉去,有些不受控制,酸酸甜甜又發澀。
他低聲輕笑,再次俯身靠近,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高挺的鼻尖相觸,低眸看著林湘如小刷子般濃密的睫毛,啞著嗓音道:“那我得討個利息?”
林湘驚訝地抬眸,似乎在用眼神詢問——什么利息。
片刻后,一道陰影襲來,林湘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眼皮上落下一個輕輕柔柔的吻。
男人柔軟的唇擦過自己的眼睫,有些癢,一路癢到了心里。
——
次日上班,林湘帶著食味食品廠的蝦醬罐頭去了二廠,讓辦公室里另外三人嘗了嘗味道。
就算是自己廠里人,趙主任和馬德發孔真真也做不到撒謊說這蝦醬難吃。
三人一同陷入沉思,孔真真有些擔憂道:“咱們廠不會真被食味給打敗了吧?”
趙主任不愿軍心被擾亂,瘋狂鼓舞士氣:“那不至于,他們的好吃,我們的也好吃啊,更何況我們還是老牌子!大伙兒都認咱們119!說出去誰不知道咱們這招牌響啊!”
馬德發也順著趙主任的話說:“那可不,尤其是在其他幾個省,誰認識食味?”
林湘也知道幾人是在自我安慰,只是食味這次來勢洶洶,不光味道令人驚艷,還包裝精美,尤其宣傳與銷量的門路特別使勁。
今早,趙主任還打聽到,食味已經在想辦法和各市政單位談合作,想取代119在其招待所以及各路官方宴席上的蝦醬位置,或者至少也占據一席之地。
119牌子硬,歷史也不短,味道好口碑不錯,早些年便成為了政府單位招待所的常客,在各種會議宴席上往往能瞥見其身影,這樣的結果便是119蝦醬的名號更響。
老百姓都有這樣的信任思想,既然政府單位都認可,那必定是好東西!
一來二去,便形成了良好的品牌效應。
要是食味蝦醬真的靠著味道改良與大量的進駐政府單位與百貨大樓搶占市場份額,119蝦醬確實將面臨巨大的考驗。
可這也不是二廠的人能管的。
作為119食品廠的邊角料廠區,二廠向來不受待見,如今廠子遭遇強勁的競爭對手,趙主任作為二廠老大想去參加一廠那邊的緊急會議也被排除在外。
他忿忿不平地回來,猛灌一口茶水:“他們還看不上我,連個旁聽資格都不給我!好像我多稀得去的。”
彼時,一廠一向最為意氣風發的蝦醬車間主任將趙建軍攔在會議室門外,緊皺眉頭道:“趙建軍,我們這是談正事,你們二廠的就別來添亂了。”
聽聽這是什么話,雖然二廠的沒什么用,但是多個位置讓他旁聽怎么了?
趙建軍氣憤又無可奈何,只能多喝幾口水才能消氣。
孔真真放下毛線,附和道:“看不起誰呢?興許我們二廠的還能幫著出出主意。”
馬德發認同:“這種時候肯定是人多力量大,大家都想想法子應對食味食品廠的蝦醬罐頭,怎么還把人往外趕?”
趙主任冷靜下來,擺擺手,泄氣道:“算了,我們二廠的說話也不會有人聽。就是接下來的工資興許真要受影響,銷量一再減少,每個月一廠的獎金要保不住了!我們的補貼估摸也得縮水,哎呀哎呀,到時候又得少幾塊錢,我這會兒心都開始痛了。”
林湘一直低頭琢磨什么,半晌才加入話題:“趙主任,那咱們也得想想辦法啊。”
趙建軍疑惑:“想啥辦法?蝦醬罐頭又不是我們廠產的。”
不僅二廠與蝦醬罐頭生產線無關,就是一廠其他部門也難以插手蝦醬罐頭生產車間。那可是廠子的王牌,撐起最大效益的產品,蝦醬生產車間的工人一向是在廠里橫著走的,眼高于頂,覺著其他車間比他們差遠了。
要說食物鏈,二廠在最下面,接著是一廠其他車間,最高位置便是一廠蝦醬生產車間。
“我們哪里管得了蝦醬車間的事兒,他們壓根兒不會聽。”
林湘莞爾一笑:“那咱們就管我們汽水生產的事情,要是后面真的因為蝦醬銷量減少影響工資,咱們得自己想辦法彌補回來。那汽水包裝能改改嗎?”
辦公室里幾人疑惑:“改包裝?”
要是在一廠,罐頭的口味改良與外形包裝的任何變動都需要開許多會議討論,再層層審批,經常一個小改動得十天半個月,甚至小一個月才能審批通過。
可二廠不一樣,這里本來就是被遺棄的地兒,眾人懶懶散散的混日子,唯一的老大便是趙建軍這個和善好說話的主任。
他好奇地指著林湘寫下來的一句,疑惑不解:“你是說在汽水包裝上加這么一句話?”
林湘點頭:“是。”
馬德發和孔真真湊過來看看,同樣不解:“這有什么用啊。”
林湘對著幾人解釋一番,看著他們將信將疑的表情忍俊不禁,只能勸說道:“反正現在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不如試試?就是不知道趙主任能不能做主改一下。”
趙建軍剛被一廠的下了面子,堂堂一個二廠老大參與不了一廠召集各部門領導的緊急會議,這會兒,他大手一揮,直接拍板:“那就改!”
反正沒人管二廠,他今兒還就改了!
二廠的汽水與全國各大汽水一樣,都是玻璃瓶身,中下部位置有印著品牌名與汽水味道的貼紙環繞。
廠里兩大汽水也是全國主流的汽水味道,橘子味汽水與梨子味汽水。不過119食品廠的汽水沒有任何特別之處,銷量也是中規中矩,勉強混著生產任務。
八月底,119食品廠的汽水包裝卻有了一點微小的變化,有人壓根兒沒有發現,當然,也有眼尖的人捕捉了這一細節。
一廠印刷包裝紙的師傅并沒有將多印一句話的事放在心上,這半個多月,廠里眾人都在憂心食味蝦醬的事情,誰有閑工夫管二廠那鳥不拉屎的地方。
趙建軍先斬后奏,直接改了汽水包裝后再打報告給一廠副廠長,也只落得個被副廠長數落一通沒事找事的評價。
這一行為在近日人心惶惶的一廠沒有掀起太大波瀾,大伙兒最多在閑暇時埋怨一句二廠的人沒有和一廠同仇敵愾,現在正是蝦醬罐頭大戰的關鍵時刻,所有人憂心蝦醬罐頭銷量,鉚足勁了要火拼,擔心之后的工資獎金減少,偏偏二廠居然還在操心什么汽水包裝。
汽水能和蝦醬罐頭比嗎?真是小巫見大巫,瞎胡鬧!
不管一廠的數落與埋怨,二廠稍稍改動包裝后的汽水玻璃瓶身上,橘黃色的貼紙環繞一圈,印著119食品廠的大字,配上橘子汽水/梨子汽水的標簽,而在底部赫然出現了一排小字——清甜爽口,119汽水是蝦醬罐頭的好搭檔。
一瓶瓶汽水排列開來,擺上了貨架。
九月中旬,119食品廠頻頻傳來不好的消息,食味食品廠進一步蠶食各大百貨大樓的蝦醬罐頭份額,119食品廠接到的訂單數量再次降低,更有甚者,部分省市的政府單位也減少了訂單,轉投食味蝦醬罐頭的懷抱。
119的王牌蝦醬罐頭被蠶食市場,連帶著也影響了其他海鮮罐頭的銷量。一廠遭受重創,工人們心知之后的工資獎金都得下降,一時愁容滿面。
119食品廠廠長和副廠長再次召集緊急會議,同各部門主任商討對策,卻一時難有頭緒。
直到,銷售科楊科長顫顫巍巍地匯報了這一期頻頻下降的蝦醬罐頭訂單和其他海鮮訂單后,猶豫不決地報告了一個消息。
“黃廠長,李副廠長,二廠的汽水”
領導們壓根兒沒心思聽二廠的事情:“這都什么時候了,還說什么二廠的事。”
楊科長硬著頭皮繼續:“黃廠長,李副廠長,二廠這事兒有大問題。”
領導們疑惑:“怎么了?”
楊科長激動道:“二廠的汽水訂單需要突然大漲!”
會議室里眾人倒吸一口涼氣,二廠的汽水居然在119食品廠全面被食味這個競爭對手沖擊的情況下逆流而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黃廠長問道。
楊科長詳細匯報情況:“咱們二廠的汽水突然就賣得很好,不少百貨大樓都說要多進一些貨,就連好幾個省市政府單位都想找我們合作。以前我們廠的汽水想法子也沒打入過政府單位的合作名單,人都想放著北冰洋汽水那些高檔貨,這回竟然主動找我們了。”
“二廠的汽水是動什么了?”領導們驚詫不已,二廠怎么可能!沒有一個人將二廠看在眼里,“怎么會突然賣很好?”
楊科長解釋道:“他們半個月前改了包裝,在紙上添了一行小字,說咱們的汽水是蝦醬罐頭的好搭檔,結果食味蝦醬罐頭到處大賣,連帶著把咱們廠的汽水也帶起來了。聽說很多人都覺得吃了蝦醬嘴里咸,喝口汽水特別解那股口干舌燥的味兒。現在外頭都說呢,119汽水是蝦醬罐頭好搭檔,就連三歲小孩兒都知道。外省那幾個省市的政府單位也是聽說了這事兒找上門來的。”
一廠的領導們震驚,在包裝上加上一句話有這么大威力?!
黃廠長又問:“這事兒是二廠的人干出來的?”
楊科長點頭:“是,還是今年招工分配去二廠的一個年輕女同志想出來的,叫林湘。”
而此時的二廠辦公室,趙主任正手捧著這個月的訂單申請嘖嘖稱奇,他抬手摸了摸沒幾根毛的腦門,又打量一眼林湘,一時爆發洪亮的笑聲。
馬德發和孔真真站在一旁,臉上也是不可置信,盯著林湘幾乎挪不動眼,看得林湘都快憋不住笑。
“你呀,你呀。”孔真真上前一把攔住林湘,“沒想到這么厲害!你來我們二廠也太埋沒了。”
趙主任聽到這話當即反駁:“胡說!我們二廠就需要這樣的人才!”
咚咚咚,趙主任話音剛落,門口突然傳來一廠廠長秘書的聲音:“趙主任,你們辦公室的林湘同志在不?廠里開會讓她參加。”
趙主任臉一板,大聲回道:“不在!”
想來搶人是吧?哼!
第36章 吃飯不如吃你
尤秘書見趙建軍在睜眼說瞎話, 嘴角不由得一抽。
那敞亮的辦公室里,最后一排辦公桌前的年輕女同志分明就是今年新招工進廠的林湘,偏偏趙建軍篤定誰是瞎子似的, 還能直截了當說不在。
當秘書久了, 尤威也磨礪成了油性子, 當即笑道:“趙主任,你這就說笑了,幾位領導真等著林湘同志呢, 這是廠里領導召集的重要會議,咱們可真得快些去。”
瞥見趙建軍臉色不虞, 尤威再擅自添上一句:“趙主任, 你帶著林湘同志過去吧,廠長對咱們二廠的汽水訂單很是關心哪。”
反正多一個趙建軍, 少一個趙建軍也不會有人在意,尤威慣會拿捏領導心思, 這會兒擅自添上一人也料定不會有礙。
果然,趙建軍聽著自己也要過去, 那心氣稍順,面色也和緩了些。畢竟那日可是蝦醬車間主任把他擋在外頭的。
只是他仍舊擔心, 臨走前看向尤秘書:“一廠不會想來搶人吧?小林可是我們二廠的人啊!”
尤威:“”
怪不得人人都看不上二廠,瞧瞧這話說得多沒水平,也不知道二廠哪來的自信和底氣, 一廠至于上二廠搶人?
林湘同趙主任和尤秘書一道從二廠前往一廠, 期間心頭也明白這一遭被通知去參加領導會議所為何事, 無非是二廠汽水改了改包裝突然打出名頭, 領導們終于分了個眼神到二廠。
只是這一趟也不知道是不是鴻門宴呢。
一廠的領導班子同其他國營大廠相仿,廠長黃秋山, 書記唐乾坤坐鎮,兩人都是退伍軍人,行事作風雷厲風行。只是唐書記近來去外地出差,并沒出現在這次會議上,黃廠長之下,副廠長楊登懷以及各部門主任皆在列。
“廠長,二廠的趙主任和林湘同志到了。”
尤秘書敲門后,帶進來二廠的老大趙建軍以及一個年輕女同志,會議桌前的八名領導班子這便齊刷刷將目光落在了林湘身上。
趙建軍是個老油子,一廠其他部門的主任參加這樣的會議難免要戰戰兢兢些,他倒好,絲毫不見緊張,反倒是掃一眼左側的蝦醬車間主任秦陽波,樂呵開口:“秦主任,有幾天沒見啊。”
秦主任白他一眼,眼皮一掀,不稀得搭理二廠這幫混吃等死的廢物。
他帶領的蝦醬罐頭生產車間向來都是119食品廠的頂梁柱,那是撐起了一片天的,就算是一廠其他車間都沒入過他的眼,更別提二廠那些人。
上回為了應對來勢洶洶的食味牌蝦醬罐頭召開緊急會議,他本就是一肚子火氣,在會議室門口撞見二廠那幫東西,便尋到了發泄的地方,將趙建軍好一頓埋汰,阻攔他進入會議室。
這會兒,趙建軍光明正大進來,還率先沖著自己嘚瑟,秦陽波的火氣更旺了,燒得一張發黑的國字臉由黑變紅了似的。
“來,小林快坐著。”趙建軍可不拘束,沖秦陽波嘚瑟后便樂呵呵招呼林湘坐下,簡直跟回到自己家似的。
林湘正愁這一廠會議室里氣氛過于嚴肅,個個領導都掛著臉,像是人人都欠他們百八十萬似的,幸好有趙主任!
她坐在會議桌末位,與趙主任相對,這會兒看著趙主任掉了許多頭發的腦門都覺得親切。
黃廠長已經習慣了趙建軍這模樣,更準確地說,是大伙兒都習慣了二廠的做派,當下也不在意,只盯著進來的年輕女同志道:“林湘同志,你是今年招工進來的?”
林湘回答廠長回話不急不緩,輕輕點了點頭,道:“是,廠長,我是今年八月招工進來的。”
黃廠長頷首,看著面前報告上本月各大百貨大樓以及幾個省市政府單位的進貨單,沉聲道:“還是個新職工,聽說這回是你主張把119汽水包裝改了,就加了一句話,竟然大幅度提高了銷量,連帶著這個月的訂單也多了一截。年紀輕輕,腦子很活泛啊,說說看你是怎么考慮的。”
廠長發話,林湘也沒有什么保留,畢竟這就是一件簡簡單單的借力打力的策略:“廠長,這次改動包裝也是因為我們都聽說了食味蝦醬罐頭勢頭兇猛,在各大百貨大樓以及政府單位占據了一席之地,我們二廠也憂心,畢竟一廠二廠同氣連枝,都是119食品廠的共同體,只是我們廠對蝦醬罐頭使不上力,手中的生產線是汽水,我便想著借著食味蝦醬罐頭的東風提一提咱們汽水的銷量,任它們賣得再好,也給我們廠的汽水免費把名聲打出去。”
黃廠長眼眸微亮,又好奇:“你怎么想著加那么一句話?”
林湘娓娓道來:“前陣子,我買了食味蝦醬罐頭嘗嘗,想著知己知彼才行,結果嘗多了幾口就覺得口干,那味道確實不錯,可是咸味偏重,吃多了就想要喝水,這時候便是我們廠的汽水派上用場的時候。一句話簡簡單單,可只要是見到蝦醬罐頭的人都會想起來我們汽水,這就給聯系上了。”
黃廠長悶笑兩聲,眼中贊嘆不止:“這年輕同志腦子就是好使,看看咱們整日冥思苦想怎么跟食味的蝦醬罐頭打擂臺,人家劍走偏鋒,反倒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
聽廠長給這件事拍板定性了,會議室里其他領導這才點頭贊同兩句,只有蝦醬車間主任的臉仍是黑的。
趙主任適時出聲,不忘給林湘討好處:“廠長,小林這次干得好,為二廠汽水提升了不少的訂單,怎么也得給人發筆豐厚的獎金吧。”
“那是當然,廠里一向是功過分明的。”尤其是廠里近來被食味食品廠打擊得節節敗退,現在終于反將了對方一軍,黃廠長也略感欣慰。
他打量這年輕同志,越發覺得讓人去二廠真是埋沒了人才。想起先前讓秘書匯報的林湘的基本資料,疑惑問道:“小林同志還是高中學歷,怎么分到二廠去了?”
這話不假,廠里大多招的軍屬,大部分軍屬都是農村來的,沒讀過書大字不識幾個的人不少,就上過一兩年學,勉強能認字兒的也常見,像林湘這樣城里來的高中畢業生絕對算是高學歷,按理說,這樣的學歷合該進一廠的。
這話真是問到點子上了,林湘瞬間想到被何芬改了報名表后的一系列事情,不過事情已了,她并沒有舊事重提的打算,而趙建軍卻是瞬間警覺起來。
什么意思,廠長真想來搶人是吧!
他氣哼一聲:“廠長,那不是你們廠辦的人改了林湘同志的招工報名表嘛,這事兒還全廠通報批評了。”
廠長貴人多忘事,早不記得一個普通職工相關的事,這下經過趙建軍一提醒,終于想起來了。
他一掌拍在辦公桌上,沉聲怒道“廠辦誰改的報名表來著!真是胡作非為!”
尤秘書安慰廠長道:“廠長,當時的處理結果還有后續,林湘同志會在十月份等廠辦另一個干事調任離開后,回到一廠接班。”
時間也不久了,再等一個多月,林湘就會回到一廠。
趙建軍激動道:“廠長,可不興搶人啊,林湘同志是我們二廠的人,反正這兩三個月別想搶。”
黃廠長剛想說這樣年輕有為的同志繼續待在二廠是埋沒人才,干脆立刻調回一廠,就被趙建軍這個厚臉皮的一句話堵住嘴。
不待他開口,又聽趙建軍道:“對了,廠長,小林買食味的罐頭是為廠里做研究,這錢廠里得給人報銷吧。”
說罷,趙主任還沖林湘擠眉弄眼,一副看老大給你謀福利的架勢,惹得林湘忍俊不禁,努力壓下唇角弧度。
廠長&各位領導:“”
真有你的,這錢還惦記著。
——
而一廠會議室外,同一棟辦公樓里的廠辦辦公室里也是熱鬧。
這年頭哪有什么秘密,林湘和趙主任被尤秘書請去參加一廠領導班子才能參加的重要會議一事,轉瞬就在一廠傳開了。
廠辦里好幾人都在討論:“你們聽說沒?咱們一廠蝦醬那些海鮮罐頭都不好賣了,反而是二廠的汽水一下子賣開了!”
“我知道,我小姑子在銷售科,聽說就是二廠那個林湘把汽水包裝改了,你們說怪不怪,就往上面加了一句話,其他啥也沒動,突然就賣得紅火了。”
“不會這個月工資是咱們一廠的降了,二廠的往上升了吧?以往可都是咱們一廠的比他們二廠的高不少。”
“你們說林湘被叫去干啥?她這么有本事,廠長是不是讓她回一廠來?”
討論八卦的人不少,畢竟這事兒事關廠子效益,也和大伙兒的工資獎金掛鉤,尤其是林湘本就在廠里出了名,雖說人在二廠,可一廠處處都是她的傳說。
提到林湘,眾人不免地就要打量兩眼何芬。
白菊英沖著何芬笑了笑:“我估摸林湘馬上就要回來了,都不用等到十月份孫姐離開。”
正在寫宣傳稿的沈春麗放下鋼筆,同樣瞥一眼何芬:“所以說啊,有人使壞也沒用,人林湘同志在二廠都能見到廠長,還能一塊兒開會嘞。”
廠辦有好幾人本也是看熱鬧的,現在得知林湘本事不小,自然站在何芬的對立面埋汰她。
何芬身子抖了抖,總覺得不安心,為什么林湘還能見到廠長?她不會告狀吧?不過自己那件事已經過去有一陣了,應該不會有什么
就在廠辦吃瓜之際,外頭突然傳來動靜,廠長秘書尤威大步走進廠辦,找上廠辦主任田桂菊,又叫上何芬進了辦公室。
沒多久,廠辦傳出大新聞——何芬干事被降職了!
上夜班的工人正在食堂吃晚飯,話里話外全是關于二廠那位新職工林湘的,人人都知道,她給二廠的汽水包裝上加了一句話便令二廠汽水大賣,這樣的本事令人驚嘆。
連帶著她原本該是一廠的人,不少人便義憤填膺起來,加上廠里正是用人之際,廠長今兒還直接追加了處罰,將廠辦的何芬降職成了車間女工,引發了不少討論。
廠辦那可是香餑餑的差事啊,誰不想坐辦公室呢,體面又舒坦,福利好工資高。
現在何芬陡然被降職成了車間女工,聽說當時聽著消息臉色慘白慘白的,好險沒倒下去。
最近廠里事情太多,議論聲不斷,等林湘和趙主任從會議室出來時,受到不少一廠人的矚目,眾人都好奇打量著二廠的兩人,尤其是林湘,恨不得眼珠子都黏她身上。
二廠汽水竟然銷量陡增,訂單暴漲,這上哪兒說理去!
趙主任可不管外頭的閑言碎語,只一個勁兒嘚瑟:“小林哪,老大哥可惦記著你啊,你待會兒就上廠辦財務科把買食味罐頭的報銷錢領了。”
林湘自己都沒想過還能報銷這個,沒想到趙主任膽子這么大,直接當著幾位領導的面要報銷。
當然了,能多拿幾毛錢回來是好事,她笑得眉眼一彎:“行,謝謝趙主任,我現在就去領。”
趙主任心滿意足地點頭:“嗯,這回咱們二廠可是長臉了,給你記頭功!”
不僅如此,林湘剛剛還拒絕了廠長讓其參與到蝦醬車間的提議,當時廠長開了這口,趙主任再不情愿,心都跟著揪了一下。
畢竟是個人都覺得一廠比二廠好,能回一廠,還是去王牌的蝦醬車間,誰會拒絕呢。
可林湘就拒絕了。
好啊,真是二廠的好職工!
趙主任率先離開,林湘則是自己去廠辦財務科領報銷,畢竟廠長金口玉言應承了下來,有錢不拿白不拿。
當時她托人買了三瓶食味食品廠的海鮮罐頭,一共花了六毛錢,那會兒想著是研究對手,也算是下血本了,錢花了也就花了,沒想到現在竟然還領了回來。
還是趙主任給力!
將幾張票子揣進衣兜,林湘走出財務科辦公室卻迎面撞見了隔壁廠辦辦公室的眾人來外頭看熱鬧,其中最為醒目的是收拾著東西準備搬離辦公室的何芬。
她被降職成為普通的一級女工,這樣的打擊令她神情恍惚,臉色慘白,眼神黯淡無光,只在此時與林湘碰上之際,倏地亮了起來。
林湘并不愿與這人有什么糾葛,沖著眾人點頭示意后便要離開。
豈料,身后一道驚呼出聲:“林湘!”
何芬被降了職,那是廠長親自下達的命令,絕無轉圜余地。可她心中憤恨,怨念地盯著林湘——這個她認為的罪魁禍首,快步就沖了過去。
“你到底要害我害到什么地步?事情都過去那么久了,我也接受懲罰了,你現在還逮著機會就找廠長告狀!害我降職,害我什么都沒有了,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何芬聲嘶力竭,一時將或看好戲或安慰可憐她的同事也震驚住了。
大伙兒平時八卦幾句打發時間,卻沒想到她這么沖動,當即就上前攔人:“何芬,你這是干啥啊?這會兒來來往往這么多人,你別鬧事。”
何芬一把掙脫開同事,指著林湘怒罵道:“我鬧什么事了?明明就是她不放過我,就想害死我!”
因為何芬大聲嚷嚷,周遭聚集起不少圍觀的職工,林湘看著這個做了錯事還死不悔改的人,一時竟有些想笑。
她這么想著,便真輕笑一聲,惹得何芬更加火冒三丈,怨懟道:“林湘,你笑什么?笑話我現在成了普通一級女工是吧?”
林湘再次輕笑,端的是不急不緩的架勢:“何芬同志,我是在笑你,我笑你很有本事,明明是你做了錯事,蓄意篡改我的報名表,將我從一廠分配去二廠,竟然還覺得是我想害你。我笑你已經被廠里處罰和通報批評后,還想使絆子害我,我還笑你如今被廠長處罰了,卻只敢找我鬧事。你要是對這個結果不滿,怎么不去找廠長鬧?你要是將這股糾纏我的勁兒使在別的地方,興許現在也不是這樣的結局。從頭到尾都是你在針對我,你惹不起其他人,只覺得我好欺負罷了,就連現在,也只敢指著我罵。何芬同志,這不是可笑是什么?”
林湘聲音清脆,就是和人吵架也情緒沉穩,不驕不躁,聽得圍觀眾人也連連稱是,何芬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像是被林湘的話打了幾個耳光。
她心里是不滿,當初的處罰已經結束,憑什么現在又將自己降職!
可是她敢去質問廠長嗎?
何芬心里知道答案。
林湘沒再搭理這個偏執的人,揣著自己領回來的報銷費用轉身離開,何芬直到今時今日還在怨恨自己,實在是可笑至極。
今日去一廠開會耽誤了不少時間,林湘回到二廠時,廠子里的工人竟然破天荒地還沒走,眾人將趙主任團團圍住,關心的一共兩件事:一是訂單多了,工資和獎金是不是能漲,這是好事啊;二是這訂單多了任務高了,是不是不能提前下班了,這多糟心啊。
看看二廠職工們多實誠,明晃晃地將想摸魚拿高工資寫在臉上了。
林湘聽了幾句不禁嘖嘖稱奇,大家真是裝都不裝的,試問這不就是每個打工人的夢想嗎?
趙主任一時語塞,他大手一揮鼓舞眾人:“現在咱們汽水賣得好,大家的工資和獎金肯定會漲!至于下班這個事兒嘛,我得想想辦法,怎么才能早點下班呢。”
眾人七嘴八舌商量一通,最后都不找自己的原因,覺得是設備不行,這設備怎么就不能自己生產,不讓人操心呢。
林湘:高,真是太高了!
二廠職工們的精神世界真的領先這個時代,堅決不找自己的問題,一切都是外界的問題。
就是這么耽誤一陣,大伙兒也趕著正常的下工時間離開,今天的事情先扔下,一切等明天再說。
林湘也迅速收拾好布包,鎖好辦公室房門,這便下班離開。
汽水訂單任務激增,應該也就是這幾日會分配下來,到時候大家才有的忙了,其實要想提高效率,還真應該從設備入手,二廠如今的汽水設備實在是太過落后。
回到周家吃了晚飯,名聲遠播的林湘在家屬院也受到不少關注,軍屬們不懂什么包裝什么宣傳,可就知道小林挺有本事的,將人團團圍住一個勁兒夸,要不是知道她早有對象,尤其對象還是鼎鼎大名的賀團長,哪家都想將林湘劃到自己地盤上。
“哎呀可惜了可惜了,當初我見著小林第一面就覺得投緣,那時候我還想把我弟說給小林的。”
“那可不,我也想給小林做媒,大家親上加親多合適!”
“也就是賀團長下手快,不然小林模樣這么俏,腦瓜子聰明,那不得不搶”一個軍嫂正大聲嚷嚷著,突然就覺得頸后寒風陣陣,她側身一看,嚯,不是那賀團長是誰!
“那還是賀團長跟小林般配啊,一看就是一對兒!”軍嫂立即改口,對著高大挺拔的賀團長擠出個笑,“賀團長,來看對象哇!”
林湘循聲望去,出海執行任務的賀鴻遠真的回來了!
上回兩人差點擁有一個蝦醬味的初吻,幸好林湘腦子清醒及時阻止了,她還琢磨著什么時候擁有一個甜甜蜜蜜的吻呢,男人就被派出海去執行任務了,一走就是十天。
這十天里,林湘忙著盯著汽水改包裝后的銷量情況,倒是沒太多時間想起賀鴻遠,現在見到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思念便涌上心頭。
軍嫂們紛紛搖著蒲扇散去,林湘笑意盈盈小碎步奔向賀鴻遠,等距離他一米距離時站定,微仰著小臉看向他:“怎么才回來?我都想你了~”
晚風陣陣,吹拂著林湘秀發,撩過動人眉眼,賀鴻遠結束任務后回團里做了工作匯報,大步流星便趕到家屬院。
只是林湘的眼神直白,話語更加直白,賀鴻遠喉結滾了滾,上下打量著林湘:“你沒受欺負吧?”
林湘莞爾一笑:“怎么這么看我?誰會欺負我?”
“我回來路上聽說了你今天的事兒,可是在一廠名聲大噪。”賀鴻遠確認林湘沒事,這才放下心來,“食品廠廠長叫你去開會了?還有,何芬找你麻煩了?”
林湘不妨賀鴻遠才結束任務回來一會兒已經什么都打聽清楚了,她無所謂地笑笑:“是見到廠里領導了,跟領導開會可得小心謹慎,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夕陽西下,躍落海面,天際暗沉一片,昏暗的家屬院里,林湘和賀鴻遠隨性地散著步,面對自己對象,她便有什么說什么,聽得賀鴻遠低聲教育她:“不像話,說這話當心被你們領導聽了去。”
林湘聳了聳鼻尖,俏皮道:“要是我們領導聽去了,準是你告的密,到時候我唯你是問!”
賀鴻遠什么時候聽過有人對自己這樣說話,薄唇跟著一彎,揚起淺淺的弧度,無奈輕笑:“你倒是有本事。”
再提到何芬,賀鴻遠一向甚少插手女同志的事情,當即也不愿再忍:“我會找李軍說說,自己媳婦兒都管不好,這團長也不知道怎么當的。”
林湘聽著這話,倒是想到了別處去:“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也想管我?”
這個時代的男人普遍大男子主義盛行,林湘是有心理準備的。
賀鴻遠劍眉微挑:“我是你男人,當然得管著你。”
饒是林湘有心理準備也氣鼓了臉:“聽聽你說的什么話?我們是談對象,你這是管對象還是管你手底下的兵呢?我可不要你管。”
賀鴻遠其實有隱隱察覺到林湘的與眾不同,她鮮活,跳躍,總是有不一樣的話語和想法,就像現在這樣。
“我是你男人要管你,你是我對象,當然也要管我。”賀鴻遠嚴肅著神情,眸光堅定地像是在參軍宣誓,“不然你想被誰管?或者說去管別的哪個人?”
林湘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一時分辨不出這男人到底是在發表大男子主義言論還是在說情話,總撩得人心里癢癢的。
待再走了一陣,賀鴻遠聽林湘談起開會的情形,聽到廠長讓林湘提前結束二廠的工作,直接回一廠時,好奇道:“你不想早點回一廠?就這么拒絕了廠長?”
林湘輕點了點頭:“蝦醬車間的事不是我能摻和的。廠長讓我去蝦醬車間幫著想辦法,你是不知道那蝦醬車間主任臉都是黑的。他性子傲,壓根兒看不上我這種新來的,我要是真去了才是自討苦吃。再說了,我算是看清了,一廠規模龐大,盤根錯節,實則內部派系也多,這樣的門門道道也讓人頭疼。我暫時還是待在二廠,有個清凈,我也對廠長說了,如果一廠需要,我也可以幫著出謀劃策。而且我們二廠汽水銷量也起來了,訂單多了不少,你等著吧,我這個月工資和獎金肯定得漲,到時候我請你吃好吃的!”
夜色漸深,林湘的杏眼亮晶晶的,宛如最亮的一顆星,賀鴻遠勾了勾唇,低聲應道:“好。”
林湘卻好奇:“你不覺得我傻嗎?有機會去一廠也不去。”
不少人都是這么認為的,覺得林湘犯糊涂了,這可是廠長欽點的去一廠,她居然拒絕了。
賀鴻遠淡淡道:“你既然現在不想過去就不去,怎么高興怎么來。”
這話聽著舒心,林湘漂亮的杏眼更加明亮了,像是將天上的星星都裝點其中。
談完工作的事情,林湘又追問著賀鴻遠出海的事,問至賀鴻遠今天回來后的行蹤,這才驚訝地發現他竟然還沒吃晚飯。
抬手看了看腕間手表,已經是夜里八點。
“你怎么不早說?”林湘氣惱地瞪了他一眼。
賀鴻遠滿不在乎,再說了,他當真沒覺得餓,匯報完工作就聽到有人提起今日食品廠里發生的事,事關林湘,他只想盡快見到她,哪里顧得上吃飯。
“我不餓,再說了,以前條件更艱苦,就是飽一頓餓一頓也正常。”
林湘受不了這男人,直接拉著他手往周家去,直奔廚房要給他弄吃的:“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你不懂嗎?就算你是鐵打的也不能這么糟踐自己的身體。”
這個時間,周家人已經各回各屋休息,幾人也知道賀鴻遠回來了,兩個小年輕在外頭閑逛,誰也沒想著去打擾。
二層小樓里靜悄悄的,漆黑一片,唯有廚房昏黃的燈泡亮著。
通紅的火苗舔舐著鐵鍋,灶臺上白汽滾滾,林湘正在給賀鴻遠煮面。
周家的廚房還算寬敞,可賀鴻遠進來后,林湘便覺得擁擠了不少,也許是這男人太有存在感,又或是他眼神過于灼熱,這么高大一男人斜斜倚靠在灶臺邊,只是看著自己就怪影響人的。
“你出去等吧。”林湘手握著竹筷攪動著剛下鍋的面條。
“我就在這里等。”賀鴻遠低啞著嗓音。
昏黃的光暈自燈泡灑落,籠罩在林湘周身,跳躍在她的眼角眉梢,輕拂過衣袖衣角。
賀鴻遠就這么默默地看著她,忙忙碌碌地起鍋燒水、煮面燙青菜、準備調料兩條烏黑油亮的麻花辮隨著她的動作輕搖輕晃,俏皮地擺動。
林湘的身影自燈光下投射到墻上,賀鴻遠側身一看,與自己的身影在墻上交匯,似乎融為一體。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拽著門邊的電燈線,他低聲道:“我今天晚上什么都沒吃。”
林湘正仔細盯著鍋里面條,準備再等兩分鐘就給賀鴻遠撈面,聞言,她頭也沒回:“知道了,所以給你煮了好多面條,一定讓你吃飽!”
話音剛落,細長的電燈線被人一拽,發出咔噠的響聲,燈泡應聲而滅,廚房霎時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林湘猛地轉頭,嘟囔道:“燈泡壞了嗎?我的面還沒撈起來呢。”
回答她的是男人沉穩有力的腳步聲。
賀鴻遠走至灶臺邊,在黑暗中微亮的目光牢牢箍著林湘的身影,抬手撫上她的臉頰。
似是半哄,他啞著嗓音道:“我說了我今晚什么都沒吃。”
林湘并沒有聽懂賀鴻遠話里的含義,直到唇上襲來一陣溫熱的觸感,柔軟的薄唇緊貼,輕輕含吮著自己的櫻唇
她突然想起十多天前,自己推開賀鴻遠時那句話!
黑暗中無法視物,觸覺和聽覺卻被無限放大。林湘感受著男人唇上的熾熱與急切,被他密密麻麻地啄吻撩撥得心里酥酥麻麻的癢,耳畔傳來兩人雙唇相貼時細微的糾纏聲,以及身后鐵鍋里咕嚕咕嚕的熱水冒泡聲,交相映襯,竟然是奇異地和諧。
熱意爬上臉頰,林湘昏昏沉沉的腦子終于清醒過來,雙手輕推了推男人:“面你還沒吃飯唔呢。”
斷斷續續幾個字,被賀鴻遠吃得七零八落。
男人嗓音暗沉,像是被砂礫磨過,開口間吐出滾滾熱意:“不吃那個了。”
第37章 啊啊啊快看他們親上了!
原本勁道彈牙的面條在鐵鍋沸水中煮過了頭, 變得黏黏糊糊,一坨又一坨。
林湘在幾分鐘后重獲自由,發絲稍顯凌亂, 滿面春光地倚在灶臺邊握著竹筷撈面。
半分不敢回頭看身旁的男人。
重新拉亮燈泡的廚房似乎變得更加擁擠閉塞, 就連不時自玻璃窗戶吹進的微風也難以拂去那股燥熱, 周遭熱氣騰騰,林湘面上發燙,不用照鏡子也能想象得出那副泛著紅暈的模樣。
“給。”紅唇嬌艷, 似是泛著盈盈水澤,林湘將一碗面條推到灶臺邊, 努力鎮定心神, 軟軟糯糯的聲音響起,“你吃完了自己走吧, 我先回屋了。”
說罷,她轉身就要離開, 連一個眼神都沒敢落在男人身上,小跑著甩著兩條麻花辮消失在賀鴻遠的視線中。
男人狹長幽深的鳳眼一直緊盯著林湘的背影, 直至再看不見分毫。
低眉舉筷吃面,因為煮得時間過長而變坨的面條似乎仍是人間美味, 賀鴻遠勾著唇大口吞咽,眼底笑意星星點點
林湘蹬蹬蹬跑上二樓,回到房間忙掩上房門, 終于能在沒有賀鴻遠的私密空間輕松地長舒一口氣。
粉面桃腮, 臉上仍舊熱意陣陣, 林湘輕抿唇瓣, 似乎仍能感受到異樣的柔軟與濕潤。
只是賀鴻遠平日里瞧著那么冷情冷性,沒想到
腦海中閃回著剛剛兩人在黑暗的廚房里彼此交換的呼吸, 林湘抬手扇了扇風,試圖驅散陣陣燥熱。
——
翌日,天邊剛剛泛出魚肚白之際,林湘起了個大早,昨天睡前那么鬧騰一番,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也不知是什么時候才困倦地睡去。
只是她起床時間也早,壓根兒不想多睡,想著以往賀鴻遠結束出海任務都有些假期,今日多半要來接自己上班,林湘此刻只想暫時避開他。
不然多尷尬啊。
昨夜逃走時,她都沒敢多看賀鴻遠一眼。
可就當林湘下樓準備洗漱做早飯時,竟然見著周家客廳沙發上已經端坐著背脊英挺的男人。
“你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林湘脫口而出。
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賀鴻遠的薄唇上,昨夜的回憶如同山呼海嘯般涌回腦海。她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
“沒睡好。”賀鴻遠淡淡開口,面上卻不見什么情緒,“在食堂買了早飯過來,一起吃。”
周生淮和馮麗也起了,聞言只以為賀鴻遠是出海回來不適應。
海軍便是這樣,真隔三差五出海在海上飄一陣子,那股枯燥煩悶勁兒是需要適應的,茫茫大海看幾回是感慨贊美,要真的睜眼閉眼都是,腳永遠踏不上實地,那滋味著實不好受。
許多人這樣來回折騰,剛回到陸地是會不適應的。
馮麗關心道:“是不是身子扛不住?”
林湘聽著這話,耳廓特別發癢,只能在心中吶喊,他身子可好,力氣可大呢。
周家人并沒發現賀鴻遠與林湘之間的異樣,吃過早飯,各自出門上工去,馮麗也準備去副食品站買點豬肉。
林湘照舊同賀鴻遠一道出發,只是她一顆心起起伏伏的,漂亮的杏眼時不時悄悄瞥男人一眼,賀鴻遠卻面不改色,瞧著正經又威嚴,只有和自己說話時放得輕柔的語氣能體現出幾分與眾不同。
她真是奇了怪了了,這男人真是昨晚寬大有力的手掌緊緊箍著自己的腰際,幾乎將自己的呼吸都吞咽的男人?
當真是昨夜一個樣,這會兒又是一個樣。
賀鴻遠學過變臉是吧。
“下班我來接你。”賀鴻遠這幾日確實放假,時間也充裕不少,“對了,星期天大家休息,中午去國營飯店吃飯,張華峰和姜衛軍嚷嚷著要我們請吃飯。”
林湘思緒被喚回,瞧著男人若無其事的模樣,也抿了抿唇,端著無事發生,情場老手的架勢,問道:“為什么?”
“他們找了對象都請了吃飯,咱們也得請。”賀鴻遠解釋一句。
林湘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規矩,她點點頭:“好,我手里攢了些糧票,你有多”
“糧票我有,錢也帶著,你不用管。”
林湘仰著小臉,見他一副什么都包辦好的大男人做派,問道:“那我總得準備點什么?”
賀鴻遠勾了勾唇注視著林湘,“你人到就行。”
林湘:哼~
——
林湘和賀鴻遠在二廠門口分別,想著五天后要和他最要好的戰友及對象吃飯,不免得有些雀躍,這大概就是談戀愛后一點點與對方的生活有了交集的真實寫照。
幸好二廠下班早,也不加班,從不耽誤事兒,真是神仙工作啊~
走近辦公室,林湘今日難得的發現同事們竟然都在工作!這可稀奇了呀,這還是我那天天摸魚的二廠辦公室嗎?
趙主任見到林湘到了,忙招手:“小林哪,快來幫忙看看,咱們得重新定生產任務。”
是了,二廠汽水銷量以往都是要死不活的水平,掙不了什么大錢,堪堪維持在一個基準線,每月也就一千多瓶的訂單量。
現在訂單激增,幾乎翻了四倍,全靠林湘改包裝的一句宣傳話語,生產任務自然就得重新分配。
這可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林湘前世是個拼命的打工人,業務能力過硬,同辦公室三人商量后,將兩個車間的任務根據汽水生產設備線和工人數量進行了分配。可分配好后,趙主任仍是愁眉不展。
馬德發像是看出了趙主任的煩憂:“這樣分配下去生產任務,大伙兒真得加班啊。”
加班在二廠來說是個僅此于工資減少的可怕話題,趙主任一臉悲痛地點頭:“這不是個辦法啊。”
孔真真兩手一攤:“就不能給我們把工資和獎金漲了,還不加班嗎?”
林湘憋著笑,看著眼前三張愁容滿面的臉,更能想到車間里眾人要是聽到生產任務提高了還得加班消息的反應,必然是一片哀嚎。
她頓了頓,脆生生開口:“其實也不是沒辦法,我們可以想辦法,要么提高生產效率,要么再加些工人。”
第二點不現實,趙建軍清楚沒人愿意來二廠,況且真有人來了,那不是來分錢的嘛!
至于第一點,他沉默后開口:“你看看咱們車間的工人,哪像還能提高的。”
“人提高不了,那就提高設備嘛。”林湘淡淡開口。
“說得對!”二廠車間了,邱紅霞吐著瓜子附和道,“我們一個個都有點能耐的,還要怎么使勁干活啊?明顯是這些設備不行嘛,拖我們后腿了。”
其他工人也頻頻點頭,聽著趙主任剛剛來車間宣布了生產任務,又說要提高生產效率,爭取大家不加班,都嘰嘰喳喳討論起來。
直到林湘說要改進設備,眾人眼睛都亮了。
邱紅霞給林湘塞了些瓜子,小聲道:“小林啊,你有本事,記得給我們設備改好點!”
林湘自然沒那個本事自己動手改造大型設備,可一場維修隊的馮師傅是有本事的。
秉著前陣子的交情,她給人翻譯了好些設備說明書,算是給馮師傅解決了不少難題,這會兒,她便上一廠請人去了。
馮師傅這些日子順心,憑借著林湘翻譯的說明書,真就解決了好些個以前琢磨不明白的設備原理,可是當林湘這回上門提及讓自己專程去二廠改造設備時,他臉還是黑了一下。
對林湘的看法不一樣,不代表他真就待見二廠那幫人了。
馮師傅擺擺手:“二廠那些設備都跟破銅爛鐵差不多了,還改什么?再改興許都要改廢了。”
林湘何嘗看不出來,二廠的汽水生產線設備經轉了好幾手,在119食品廠之前就已經在其他汽水廠使用多年,后面被購買回來在一廠服役,再頂著老舊的身體來到二廠,頗有一種不堪重負,茍延殘喘的架勢。
要是可以,林湘也不想改修設備,重新買一套全新的生產設備多好。不過那無異于癡人說夢。
她笑了笑,拿出從趙主任那里忽悠來的半包大前門香煙遞了過去,狀似不經意道:“馮師傅,我也知道您對二廠有意見,本來我也不想來麻煩您的,這不是我們去外頭找了好些維修師傅都不成嘛,人說改進不了。我當時就不服氣了,指定是他們水平不夠才找的托詞。他們非說我胡說八道,說就算是食品廠的馮師傅也整不了這個,您聽聽這話,多氣人。”
林湘笑意盈盈,仿佛真就是為馮師傅不服氣:“我可說了,天底下沒有馮師傅改修不了的設備!他可是最有本事的維修師傅。”
一頂高帽給扣上,馮師傅只覺得腦門有點沉。馮翰一向自視甚高,唯有技術和真本事說話,聽到這話,就算知道是林湘這小丫頭片子故意的,也被激起些氣性。
不過他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當即道:“試試也可以,不過你以后得繼續給我翻譯那些洋文。”
不止翻譯洋文,馮師傅發現林湘這女娃子腦子還挺好使,說是不會吧,就設備問題卻是一點就透,要不是她不愿意,馮師傅還挺想收她來維修隊的。
林湘自然不愿意去維修隊工作,只能婉拒馮師傅的好意。
連哄帶騙的請動了馮師傅,二廠眾人著實又對林湘刮目相看。畢竟馮師傅對二廠的鄙夷不加掩飾,林湘這本事不小啊。
馮師傅應承下來的事情絕不會辦得馬馬虎虎,三天時間,他基本全泡在二廠,將汽水線生產設備認真拆卸排查,這一查不要緊,發現的問題是真多。
起碼使用了幾十年的老設備如行將就木的老人,上回林湘看著說明書指揮人修整的只是表面的問題,內里當真是問題一堆。
也難怪,這樣使用時間過長,又倒騰了好幾手的設備長期下來哪里能有個完整模樣。
三天時間,一廠幾乎尋不到馮師傅的身影,設備有些毛病都是他徒弟頂上,眾人得知馮師傅竟然去二廠修設備,還一修就是三天,著實驚掉了下巴。
不知道一向傲氣且暴脾氣的馮師傅怎么突然能這么為二廠賣力了。
“馮師傅,您喝點汽水歇會兒吧,這兒還有瓜子花生。”汽水是廠里現成的,瓜子花生是工人們自己帶的,林湘干脆借花獻佛了。
馮師傅忙忙碌碌三天,當真是忙得腳不沾地,可仍是對二廠這樣吃吃喝喝的悠閑做派看不上,他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唬著臉道:“小林同志,別怪我沒提醒你,當心被二廠腐蝕了!”
林湘:“”
她怎么覺得二廠挺好的。
不過這話可不敢說,別惹惱了這位大佬。
別看馮師傅脾氣大,可人是真有本事的,這三天時間忙活下來,將老設備清理整修,汽水生產線的整體運作都順暢了不少,以前經常卡頓的傳送帶速度加快,榨取果汁和滅菌等生產流程也更為順暢。
趙主任帶著工人們將馮師傅團團圍住,這會兒哪顧得上過去人對自己廠里的白眼,管他的呢,現在能給二廠弄好設備的同志就是好同志啊!
他一把拽著馮師傅的手緊緊握著使勁搖晃幾下:“馮師傅,咱們食品廠還是屬你最本事啊!”
馮師傅不稀得二廠的人夸獎,尤其是看看這群人的樣兒,就差把恨不得這設備自個兒生產,他們提前下班寫臉上了。
臨走時,他不忘叮囑林湘:“林湘同志,你可考慮清楚,在二廠多待一天,可是堪比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腐蝕!這思想覺悟都要降低了。”
林湘將人送到一廠門口,打起太極:“馮師傅,我這也是遵守廠里規定嘛,當初說讓我十月再去接班空缺出來的崗位的,我提前回去不是搶了誰的位置嘛。”
哼,馮師傅氣哼一聲,轉身離開,他看啊,這小林同志真是被腐蝕得不輕!
不管馮師傅多不情愿,二廠的一套設備真是被他清理整修得不錯,雖說不能比市面上最先進的設備,可好歹比以前好用許多。提升了生產效率。
二廠的訂單任務分配下去,工人們操作著仿佛煥然一新的設備,個個干勁十足,盼望著工資和獎金大漲,也盼望著不加班。
林湘清楚,這設備頂多再撐個幾年,她找上趙主任打聽:“主任,這設備太老了,估摸也撐不了幾年,咱們廠訂單越來越多,以后怎么也得換新設備。”
趙主任像是聽見了什么笑話,忙擺了擺手:“換設備可太貴了,一廠哪肯給批啊。”
林湘則不以為然,以前不是二廠掙不了什么錢嘛,自然不招人待見,但是以后誰能說得準呢。
工人們開始加大火力生產汽水時,林湘的獎金也下來了。
這一次她通過改包裝為二廠汽水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生機,銷量大漲,訂單激增,趙主任特意向一廠申請的獎金,共計五十元發到了林湘手上。
不僅如此,趙主任腰板挺直,搓搓手大言不慚道:“明年的廠先進和勞模評選我得爭一回了,把小林報上去。”
要知道,二廠可是從沒出過廠先進和廠勞模,就他們以前的名聲,連報名都沒資格。
林湘暫時不關心什么虛名,手中捏著五張大團結,一臉喜色,這可是貨真價實的錢哎!
回到家的林湘將那五張大團結同自己當初賣了工作得來的錢放在一處,來回來去地數了三遍,覺得自己真是個小富婆!
要是放在后世,幾百塊當然不是富婆,可在七十年代,幾百塊錢已經超越不少普通家庭的全部積蓄了。
后天就是星期天,想到要和賀鴻遠的戰友們吃飯,林湘還是特意放了十元錢在身上,有備無患嘛。
星期六上工,整個人就松懈了不少。
只要是放假前一天,上工什么的便沒什么心思,只盼著這一天什么事兒都別找來,讓人安安穩穩地迎接休息日。
可是,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上回參加一廠領導會議時,林湘雖說婉拒了廠長讓她立刻回一廠的提議,可也表明了態度,蝦醬生產線這邊有需要,自己也能參與想辦法。
這不,尤秘書在星期六下午就找上門了,讓林湘去蝦醬車間那邊開會,一起想想對策。
放假前的下午要開會,林湘在心里罵罵咧咧一句,還是只能動身了。
一廠蝦醬生產車間總計四個面積寬廣的大車間,十分氣派,車間里陳列著大型發酵設備,嶄新的設備泛著銀灰色光澤,一看就很值錢。
林湘第一次進來這里,偷摸找尤秘書打聽一句,這才得知蝦醬車間的所有設備都是單獨采買的,一套就得十多萬,那可不得了。
林湘有些羨慕,要是汽水生產車間有這么先進的設備,效率提升,產量提升,一切都不在話下了。
往日充滿了干勁與朝氣的蝦醬車間此刻有些死氣沉沉。工人們嘴上不敢明說,可心里都犯嘀咕,近來生產任務逐漸降低,誰都能看出來問題,就指著車間主任秦陽波想法子呢。
秦主任人高大魁梧,一張國字臉發黑,濃眉倒豎,頗具威嚴。上有領導施壓,下有工人們議論紛紛,他肩上的擔子重,壓力太大。
一天抽了半包煙,煙圈吐成一串接一串,再開會商量對策時,見到二廠的那小年輕也過來了,當即更是黑了臉:“咱們這是內部機密會議,怎么什么人都進來了。”
這次會議是蝦醬車間內部會議,廠里領導也未參與,可尤秘書卻將林湘帶了過來。
尤秘書清楚秦主任脾性大,那是多年王牌車間主任的底氣與自負,只解釋道:“秦主任,這是廠長的意思。廠長想著林湘同志年輕有為,興許能有不一樣的想法,多個人也多個辦法不是嗎?”
實在也是這一個月來,食味食品廠動作不小,改良的蝦醬味道好,鋪貨的路子也廣,打得119食品廠一個措手不及,始終難有對策。不然廠長也不會直接插手蝦醬車間的事情。
秦主任面色沉沉,當即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壓根兒不用正眼看林湘這個丫頭片子。
蝦醬車間的內部會議要隨意不少,由秦主任領頭,與會的都是車間骨干,負責各個環節的組長與車間老人,經驗豐富,在廠里資歷不淺。
林湘安安靜靜坐在角落,身邊是同樣來旁聽的尤秘書。
尤秘書今年二十九歲,跟在廠長身邊年歲不短,堪堪八年,也是個沉得住氣的人。只是他沒有想到,剛剛被秦主任當面嫌棄的林湘也如此沉得住氣,就這么安靜坐在角落聽其他人討論著對策。
會上,負責蝦醬發酵的組長便不在意食味近來的猛攻:“管他個球!老子就不信他們能一直賣得紅火,我們是多少年的手藝,他們呢?剛剛冒頭的小年輕,小打小鬧一陣子就熄火了。”
這便是主張以不變應萬變。
當然,也有人察覺到危機,攪拌車間的組長就反對:“咱們哪能什么都不管?不然等食味的越賣越好,我們廠的蝦醬可怎么辦?這么多工人又怎么辦?”
每月上萬瓶的蝦醬生產任務,蝦醬生產車間的工人就不少,要真是訂單驟減,任務下降,哪里還需要這么多工人,工資降低不說,估摸都養不起這么多人。
大伙兒就指著這份鐵飯碗呢。
雙方各有支持者,一時間分成兩派,最后還是秦陽波拍板:“咱們變是得變,可問題就是怎么變!”
他為這事兒是成宿成宿的睡不著覺,想了個法子:“我們的蝦醬口味好,可是時間久了,大伙兒也吃膩了,我琢磨著不然也改良改良。”
這話一出,不少人激動起來:“怎么改?”
秦主任也嘗過食味的蝦醬,濃郁咸香,很是誘人:“我們也提鹽量,跟食味正面打擂臺!”
他仔細琢磨過,食味的改良秘方有一點便很明顯,加的鹽量明顯是一般的蝦醬制作多了許多,味道也更加刺激誘人。
林湘默默聽著,眼眸微動,只暗道這秦主任也是被競爭對手打得暈頭轉向,想出了一招昏招。
人群中心,秦主任和各大組長商量著改良秘方,而角落里,尤秘書低聲詢問:“林湘同志,秦主任這個提議你怎么看?”
林湘笑了笑,她的身份尷尬,想著幫一廠一把,可是自己人微言輕,不一定會得到重視,只委婉道:“這個提議看似可行,但是并不太明智。”
秦陽波和組長們激烈討論,越討論便越覺得自己的法子好,就該和對手打擂臺,他們改得自己廠里難道改不得?
可是當他聽到坐在角落的車間工人偷摸告密剛剛偷聽到尤秘書和林湘的對話,當即黑沉了臉。
“林湘同志。”他打斷眾人的討論聲,直接點名林湘,這個丫頭片子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還說改良配方的法子不明智,他倒要聽聽有什么不明智的,“你說說看我這個法子哪里不好了?”
林湘猜到車間里處處都是秦主任的人,有人告密打小報告也在所難免,她當即也不推脫,想著早點結束早點下班,干脆地開口:“秦主任,我認為食味之所以能靠著改良配方迎來蛻變是他們原本的味道就不行,能徹底地脫胎換骨,仿佛在大眾面前完全蛻變,也沒有任何損失。可我們廠不一樣,119蝦醬成名多年,聲名遠播,味道也早已被大眾記住,現在因為食味這幾個月來的打擊自亂陣腳,從而改變配方,無疑是丟掉了我們自身的優勢,很可能難以反擊,反而趕走了熟知119蝦醬的老百姓,就連還剩下的顧客群體也保不住。”
一番話娓娓道來,林湘聲音本就清脆悅耳,不似五大三粗又著急的嗓音,竟然是在不少工人中引起共鳴,許多人跟著點了點頭,竊竊私語道:“是這個道理。”
貿然改動配方是一招險棋,可能絕地反擊,也可能是自掘墳墓。
秦陽波面上青一陣紅一陣,他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被一個丫頭片子當面指出來,那臉上就掛不住。
他沉聲道:“那你的意思是有更好的法子?”
林湘沖他微笑,余光瞥到已經臨近下班時間,不愿多耽擱:“不一定是更好的法子,要是覺得可行可以試試。既然我們知道食味蝦醬的缺點便可以做文章,大肆宣揚我們119的蝦醬不至于吃完后如此口干舌燥,還能為老百姓省下汽水錢不是。”
她語調輕快,又帶著幾分俏皮,引得車間辦公室里眾人悶聲發笑。
林湘繼續道:“這是其一。再有還能在蝦醬上做文章,如今大伙兒都賣蝦醬罐頭,算是高價商品,倒不如趁此將蝦醬罐頭改動,推出平價些的蝦膏,蝦醬干燥后成蝦膏,一塊一塊地售賣也適合更多老百姓,高價的蝦醬罐頭和平價的蝦膏雙管齊下,這是其二。至于第三嘛”
林湘頓了頓,尤秘書聽得入神,忙追問道:“第三是什么?”
“食味這次來勢洶洶有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鋪貨路子特別廣,興許是在工商局有門路,和我們廠搶得厲害。那我們何不把眼光放長遠些,跳脫開南方這幾個省市,放眼全國?”
“胡說八道!”秦陽波聽到最后一句話,只覺得林湘什么都不懂,在瞎逞能,“咱們這蝦醬還能賣上首都去?賣到西北去?就這點地兒都守得不容易了。”
林湘并不氣惱,眼見自己該說的都說了,她只想準時下班:“秦主任,這樣的機會稍縱即逝,興許我們不往外頭去,食味還想鋪貨鋪到全國,他們野心可不小。我能想到的法子都說了,你們看看有沒有能用上的,二廠那邊事情忙,我就先回去了。”
尤秘書:“”
二廠哪里有多少事情忙!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林湘同志怎么都有趙主任三分風采了,以前趙主任上一廠開會,眼瞅著開過頭要超過下班時間,也是找的這個借口。
等林湘一走,辦公室里又安靜下來,眾人面面相覷,最后統一看向秦主任。
秦主任自然不會聽一個小丫頭的:“別搭理那二廠的,對蝦醬生產一竅不通還真來裝有本事的。我們繼續開會!還是看看改配方的事情!”
——
林湘在星期六按時下班,這一周的忙碌也終于過去了。
二廠汽水生產邁上新臺階,趙主任算過賬了,這個月的工資加獎金,人均能漲30%。
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下工時,林湘心情大好,就連被蝦醬車間的秦主任一通埋汰也沒放在心上,她該提的建議都提了,至于要不要采用不是她能決定的。
只是她可以確定,要是119蝦醬罐頭真的改配方向食味的蝦醬靠攏,絕對是自尋死路。
回到周家的林湘在飯后于衣柜中挑起了衣服,明天總歸是正式和賀鴻遠戰友及其對象吃飯,她總得穿得體面些。
上工久了有時候隨隨便便的衣裳是不能穿出去的。
左挑右選,星期天,林湘穿著白色碎花襯衣和黑色收腰直腿褲出門了。
今日的林湘特意編了兩條松散的麻花辮,不似這個年代女同志愛將頭發梳得特別服帖,編辮子也編得緊實,她梳得是田園小清新風格,配上身上的白色碎花上衣,頗有股相得益彰的美。
收腰的黑色直筒褲更是襯得她一雙筆直的大長腿望不到盡頭似的,一步步走向了正在家屬院門口等待的賀鴻遠。
賀鴻遠頗討人歡心的穿上了林湘送他的黑色襯衣,褪去了軍裝,和林湘并肩而行,滿是荷爾蒙氣息。
兩人下午約會,在晚飯時間于國營飯店與張華峰及對象嚴敏,以及姜衛軍與對象宋晴雅碰面。
六人三對,賀鴻遠和林湘頗有請客主人的意識,指著墻上小黑板詢問幾人想吃什么。
國營飯店里每日的菜品都寫在小黑板上,按需點菜。
張華峰和姜衛軍可不客氣,大伙兒都是這么過來的,就指著最好最貴的菜點。
宋晴雅扯了扯姜衛軍的軍裝衣角,低聲道:“你們點這么多啊?”
還那么貴,只是后半句她沒說出口。
姜衛軍爽朗一笑:“放心,我們三個大老爺們在,隨便能吃完。”
軍人常年訓練量大,飯量自然也不簡單。
林湘沖宋清雅彎了彎眼:“沒事,賀團長讓大家敞開吃!”
宋晴雅回以一笑,帶著幾分羞澀。
姜衛軍對象宋晴雅是海島上的知青,幾個月前兩人在島上遇見,算是一見鐘情,姜衛軍是個出手快準狠的軍人,沒多久就追求上宋晴雅,兩人確定了戀人關系。
林湘聽到兩人是浪漫的一見鐘情,再一看姜衛軍身材魁梧挺拔,宋晴雅嬌小溫柔,簡直是反差感到極致的絕配,一時興起就多問了幾個問題。
兩人已經打了結婚報告,就等著部隊審批,姜衛軍還為準媳婦兒謀了個差事,結婚后讓知青宋晴雅上部隊小學來當老師。
聽起來兩人未來日子一定美好。
林湘挺佩服當老師的人,她就沒這個耐心,真要對著一群活蹦亂跳的孩子,她想想都覺得頭大。
“我看你這性子確實適合當老師。”林湘見宋晴雅說話溫柔,又是高中畢業的學歷,說話做事不急不慢的,“就是當心別被孩子們欺負了去。
宋晴雅搖頭:“那應該不會,我家里弟弟妹妹好幾個,我帶著他們長大的。”
等菜的間隙,張華峰也加入話題:“林湘同志進了食品廠,宋晴雅同志去當小學老師,挺好啊!軍屬安置得也妥當。”
他的對象嚴敏是文工團舞蹈隊的,面容艷麗,五官精致,就是看著林湘時有些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你瞎操什么心啊。”嚴敏一胳膊肘懟了懟自己對象,“說得跟都是你安排似的。”
林湘想著今兒畢竟是自己和賀鴻遠請客,當即又和嚴敏寒暄上:“嚴敏同志,你們文工團忙嗎?聽說以往每年都有演出?”
嚴敏面上表情可精彩,剛想回話又想起什么,緊抿著唇不咸不淡道:“還好吧,一直就那樣。”
一頓飯的功夫,除了嚴敏,其他人都很熱絡,飯桌上幾道大菜一掃而光,林湘敏銳地察覺到嚴敏的幾分敵視。
仔細想想,自己和她從無交集,只是再一想到當初在聯誼會上發生的事情,林湘又了然了。
后頭的時間便也沒有刻意與嚴敏交談,多是與宋晴雅說話。
飯后,張華峰端著茶水張羅眾人舉杯,沒喝酒也像是喝了酒似的激動道:“林湘同志啊,我和衛軍可就把老賀交給你了!”
話頭剛起,像是當父母的要托付孩子終生似的。
可張華峰話鋒陡轉直下,沖林湘擠眉弄眼道:“你狠狠地管他!千萬別客氣!我和衛軍可遭了他不少毒手,你是不知道這小子多會氣人,你可得替我們‘報仇’啊!”
林湘險些笑出聲來,只能緊抿紅唇,努力壓抑著唇角弧度,扭頭迅速看了賀鴻遠一眼,略帶嘚瑟地低聲道:“聽見沒有~”
賀鴻遠也不和兄弟一般見識,他飲下茶水,回應林湘的話里仿佛多了幾分醉意:“我肯定聽林領導的命令。”
林湘一時笑彎了眼。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飯后幾人各自散去,嚴敏同張華峰走出一段路就差點吵起來。
張華峰哪里看不出來對象對林湘的隱隱敵意:“你說你至于嗎?今兒可是我兄弟找到對象請吃飯,你”
嚴敏是個潑辣性子,當即就怒了:“我怎么了?我又沒給林湘甩臉色。”
“是沒甩,可是跟衛軍對象完全不一樣,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你心里不滿意。”張華峰對著自己對象也沒法大小聲,只能連哄帶勸道,“江秀蓉當初讓你給她牽線鴻遠,沒成就是沒成,鴻遠沒看上她就是沒看上,你怎么還跟著較勁兒呢。”
嚴敏不滿:“我就是不明白,秀蓉哪里比不上林湘了?模樣漂亮吧,家世還比林湘好那么多,賀團長怎么就跟林湘好上了。”
在嚴敏眼中,沒看上自己好友的賀鴻遠簡直是瞎了眼。
張華峰無奈:“我的嚴敏同志哎,找對象不看心里裝著誰的嗎?鴻遠就是喜歡林湘,不喜歡江秀蓉唄。這見著胸口這兒跳得不行,這就是成了。”
說話間,他拉著嚴敏的手貼在自己胸口演示。
嚴敏噗嗤一笑:“那你見著誰,心跳得不行?”
張華峰瞧瞧左右來往行人,飛快道:“當然是你!”
兩人拌了幾句嘴又和好,張華峰不忘繼續叮囑:“所以這事兒你可千萬別摻和,鴻遠還是第一次對一女同志這么掏心掏肺的,看林湘的眼神都不一樣,你再和江秀蓉好也別跟林湘較勁。不然我跟兄弟也難做。”
“知道了知道了。”嚴敏聽得耳朵疼,默默埋汰對象,“你可真是啰嗦。”
和賀鴻遠戰友及對象分開后,林湘和賀鴻遠慢悠悠去海邊閑逛,享受著難得的悠閑時光。
“你看看你,就是你的桃花債太多,害得我莫名其妙就招人不待見了。”林湘望著悠悠海水,輕聲埋怨。
賀鴻遠不懂什么是桃花債,可他聽懂了后半句:“嚴敏她平時倒不見這樣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賀鴻遠自然也看出來了,不過這是戰友的對象,他管不了太多:“以后咱們跟她少來往。”
“很明顯,她在為她的好姐妹江秀蓉打抱不平呢。”林湘見周遭沒有人注意,抬手戳了戳賀鴻遠的手臂。
男人手臂肌肉緊實,手感當真不錯。
賀鴻遠皺眉,倒是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理由:“我和江秀蓉沒有任何關系。”
“我知道。”林湘細數這男人的桃花債,“你還和孟菁沒關系。”
也是她知道書里的賀鴻遠確實冷情冷性,對任何女同志都敬而遠之,不然高低得為之頭疼。
夕陽已然躍過海平面,海風咸咸,林湘同賀鴻遠沿著海邊往部隊走,待走到椰林間小路時,林湘還在數賀鴻遠招惹的桃花,不數不知道,一數嚇一跳。
這位書中的高質量黑月光的追求者是真多,其中以原書女主孟菁最為執著。
想到孟菁,林湘突然覺得耳畔出現了孟菁的聲音。
她腳步一頓,疑心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待她轉頭看向賀鴻遠,男人似乎看懂了她的眼神,頷首應道:“是孟菁和蔣正豪。”
小路前方傳來孟菁和蔣正豪吵架的聲音。
“蔣正豪,你少管我,我喜歡賀鴻遠也好,喜歡其他誰也好都跟你沒關系!”孟菁穿著白大褂,柔順的頭發扎了一個馬尾垂在腦后,漂亮的臉上現出幾分因為激動吵架泛起的紅暈。
蔣正豪像是難得的被氣到了,扯著嘴角口不擇言:“我怎么不能管你?就憑你的眼光,到時候帶回去院里一個不入流的男人當對象,也不嫌丟你的人,丟你爸媽的人?”
“楊鳴威哪里不入流了?你說的什么話!”孟菁這幾日被部隊上一營長楊鳴威追求,楊營長風趣幽默,孟菁和他多說了兩句話,就被蔣正豪看見了。
原本沒心思和楊營長有發展念頭的孟菁受不了蔣正豪一副就要管著自己的模樣,當即揚言要和楊鳴威談戀愛。
兩人之間的大戰一觸即發。
“孟菁,楊鳴威不是個好東西,你眼睛擦亮點。”
孟菁氣惱:“他是什么人我自己會判斷,蔣正豪,你要是閑得慌就自己去找個女同志談對象,少一天天的在我面前晃。至于我和誰談對象也不用你操心。”
林湘饒有興致地看著原書中男女主吵架,一時激動地扯了扯賀鴻遠的衣角:“你看看他們倆,吵架也好般配哎!”
賀鴻遠:“”
目睹前方男女吵架的賀鴻遠完全不理解,這兩人的事情有什么好關心的。
偏偏自己對象一臉興奮。
“啊啊啊啊快看!”林湘突然快速又猛烈地扯著賀鴻遠衣角搖晃,“他們親上了!”
就在兩人斜前方,扔下狠話準備揚長而去的孟菁被蔣正豪拉著手腕一把拽了回來,傾身直接親了上去。
用嘴堵住了孟菁喋喋不休的那些令人生煩的話語。
林湘哪里能想到,自己還有這樣的榮幸撞見書中男女主的親吻場面,可就在她興奮之際,眼前一片黑暗襲來。
賀鴻遠一掌捂上她的眼睛,直接將人帶離現場,遠遠地走開,到另一處僻靜地方才停下,口中不忘怒斥蔣正豪:“還是個軍人,居然在外面做這種事,真是半點沒有軍紀軍風!”
林湘拽著賀鴻遠的手往下,這才重獲光明。
對了,她想起來了,這個年代確實對男女關系界限很是看重,尤其是這種在外面拉拉扯扯摟摟抱抱的行為不恥,更別提還是親吻。
賀鴻遠這樣古板嚴肅的軍人,自然更受不了。
“我看部隊也該再加強些軍紀建設教育,蔣正豪真是傷風敗俗!”賀鴻遠的不恥發自內心,對這種行為十分輕視。
真正的軍人,是有強大自制力和意志力的,怎么能在外面做出這種事!
夜色襲來,周遭昏暗一片,林湘見四下無人,又想起一星期前,賀鴻遠在廚房箍著自己不放手的情景。
再看他此刻義正言辭的模樣,林湘玩心大起,迅速靠近踮腳,撐著他手臂仰頭親了上去。
賀鴻遠的話語被林湘堵住,男人溫熱濕潤的薄唇被她輕輕吮吸,又壞心眼地探出舌尖勾纏
賀鴻遠因林湘突如其來的動作怔住,身體瞬間僵硬繃直,卻在片刻后微張薄唇,似是要迎著她的唇舌。
可就在他輕啟薄唇之際,林湘卻迅速退開,轉身就要跑開,只扔下一句:“賀團長,我錯了,現在是在外面,我們得注意軍容軍紀,不能有傷唔”
林湘沒跑開幾步便被男人一把抓住,一個轉身的功夫,身子便靠在林間小道廢舊的紅色磚墻邊,被緊緊壓住。
原先還口口聲聲對在外面做出傷風敗俗行為的蔣正豪聲討的賀鴻遠雙手箍著林湘,俯身貼了上去。
林湘輕顫著睫毛,呼吸都急促起來,她就是想逗一逗這男人,哪成想他竟然如此沒有原則!
呼吸被人吞吃之際,她忙推著他胸膛,喘息著譴責:“賀團長說好的軍風呢唔你可是個軍人!”
兩人中間頻頻響起黏膩動靜,賀鴻遠身子繃得如筆直的白楊,眸中暗欲沉沉:“今天沒穿軍裝,不算。”
第38章 你嘴怎么腫了!
周月竹知道今晚林湘和賀鴻遠請客吃飯去了, 她一門心思等著林湘回來,可眼瞅著天都黑盡了也沒等到人。
在林湘房門前磨蹭片刻,周月竹琢磨著明日還要上班, 轉身就要離開, 這時樓下傳來輕微的開門聲吸引她頓住了腳步。
“湘湘姐, 你回來啦!”周月竹雙手絞在一起,見到大門處出現的白色身影,眼睛瞬間亮了, 忙踮著腳輕聲下樓迎過去。
“月竹,你還沒休息嗎?”林湘被周月竹的動靜嚇了一跳, 她本來就是心撲通撲通劇烈跳動著跑回來的, 不妨周家還有人沒睡,此刻見到月竹, 總有種自己干了壞事被抓包的羞恥感。
“沒有,我等你呢!”周月竹下到一樓, 站定在林湘面前,剛要抬手挽上她胳膊, 卻盯著林湘壓低了聲音驚呼,“湘湘姐, 你這嘴怎么腫了!”
倒不是真腫起來,可就是明晃晃地紅,簡直比文工團的文藝兵表演時涂抹了口紅的嘴還要紅。
不過紅的還不一樣, 涂了口紅的嘴是干巴的紅, 可林湘櫻唇卻是水光瀲滟的紅, 瞧著明艷滋潤, 紅得惹眼。
林湘心跳都快漏了一拍,在心中無聲地罵了某人一句, 忙抿了抿唇,忽悠周月竹這個單純的小妹妹:“哦,今天晚飯太辣了,你知道黃燈籠椒可不一般,我吃到好幾個,辣得我不行。”
周月竹聽著黃燈籠椒便懂了,那確實挺辣的。
她不再糾結林湘紅艷艷的唇,轉而挽著林湘的胳膊上樓,二人進屋后,周月竹一副少女心事羞答答的模樣,要和林湘講秘密。
林湘忙著給自己倒水,夜里風大,還在墻邊胡鬧了一陣,她這會兒口干舌燥,捧著搪瓷盅仰頭灌水,一連喝了大半盅才解了渴。
適時的,周月竹的聲音也響起,嗓音中帶著少女獨有的嬌羞:“湘湘姐,我跟你說的秘密,你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哦。”
林湘點頭,被涼白開滋潤過的紅唇越發瀲滟:“你說,到底怎么了?”
周月竹一張小臉通紅,似飛云染霞,雙手來回來去地絞著麻花辮發尾,口出驚人道:“我今晚跟沈建明親嘴了!”
“咳咳!”林湘差點喝水嗆著,作為今晚也干了壞事的人,她立刻聯想到月黑風高的紅磚墻邊。
不過一看周月竹這小姑娘,林湘還是端著大姐姐的沉穩架勢,堅決不能在人面前露怯:“呀,你們進展不錯嘛!沈建明同志這是開竅了?”
打開了話匣子,周月竹再害羞也忍不住嘀嘀咕咕,講述著今晚和沈建明約會時,兩人歷史性地突破。
只是林湘越聽越不對勁,感情周月竹和沈建明的親嘴就是雙唇貼了一下,立刻就分開了,沒了。
她只能在心中感慨,這兩人也是夠純情的。
哪像咳咳
周月竹羞答答地聊完自己的秘密,立刻又八卦地關心她:“湘湘姐,你和堂哥處對象也有一段時間了,你們親嘴兒沒有啊?”
這小丫頭單純卻也直接,著實令人招架不住。
“咳咳!”林湘腦海中不自覺再次閃回某些不太純情的片段,一臉嚴肅道,“沒有!我和你堂哥可是非常樸素純潔的談對象,我們就拉過手。”
周月竹:“”
“天哪,堂哥這行動也太慢了吧!還是軍人哪”周月竹沒談對象前也聽說過談對象的男人不老實的,不說親嘴兒,一般也得親親臉頰呢,沒想到自己堂哥這么久了竟然只拉過湘湘姐的手。
埋汰了堂哥兩句,周月竹突然又醒悟過來,這也正常,堂哥本來就比其他男同志難接近,以前任何女同志都挨不了他身的,對誰都冷淡,像座冰山似的,想著讓堂哥主動去親人,簡直是做夢!
——
昨夜好不容易將月竹打發回屋,林湘美美地睡了一覺,星期一又踩著點兒去上班了。
二廠如今的處境稍稍好轉,工人們合理分配著工作和摸魚的份額,在力爭不加班的情況下完成生產任務。
趙主任天天四處晃悠,似乎要將尾巴翹上天,還特意找上一廠廠辦的宣傳干事來采訪采訪二廠,爭取在食品廠內部報紙上給二廠搏個版面。
林湘沒想到,沈春麗真就過來了。
一廠宣傳干事沈春麗入職后便負責食品廠報紙的撰稿,這份報紙是廠內部每月的重大新聞總結,多是匯報生產作業情況,再重點采訪一些先進個人、集體,宣傳弘揚奮斗建設精神與思想。
林湘看過幾期報紙,簡而言之就是非常正能量。
“來,沈干事,坐著坐著,把這兒當自己家就是。”趙主任沒什么架子,就連一廠的宣傳干事來了,也沒使喚手底下的人干活,反而自個兒給人泡了茶,接著就滔滔不絕談起二廠的不容易。
沈春麗對二廠早有認知,無非就是人人都提及的懶惰、松懈、不積極、思想覺悟有問題、沒有革命精神可這回,二廠實實在在地給廠里增創了效益,她認為給二廠一個版面還是值得的。
只是趙主任實在太能說,尤其是胡說。
在他口中的二廠成了個爹不疼娘不愛的棄子,二廠的職工們是堅守家庭的可憐人沈春麗嘴角一抽,實在難以下筆。
“趙主任,咱們談談這次汽水改包裝的事吧。”這才是沈春麗此次撰稿的重點。
“哦哦,對。”趙主任還沉浸在二廠的不容易中呢,聽著這話忙招呼林湘上前,“小林來,她是二廠的功臣,讓沈同志采訪采訪你。沈同志,你可得好好寫我們小林同志啊,那些個成語啊,好話啊,反正也不要錢,都招呼上。”
林湘:“”
沈春麗:“”
兩個年輕女同志交流起來就很順暢了,沈春麗問完問題,心中已經有了大致思路,收起紙筆時,再看向林湘的眼神便多了幾分探究與打量。
林湘沖她笑了笑:“春麗,你怎么這么看著我?”
沈春麗跟著翹了翹嘴角:“沒什么,我就覺得你挺有本事的。”
一般人哪能想到往包裝上添一句話能有這么大作用,現在看來,自己表姐苦苦追求的賀團長會和林湘在一起,眼光確實不錯。
想到表姐孟菁,她思緒飄遠,昨晚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表姐回家時氣沖沖的,臉還紅得不行,一時不知道是在生氣還是羞惱。
沈春麗問她也不說,只關上房門一個人待著。
林湘不妨沈春麗如此直白地夸自己一句,倒是坦然接受:“那你記得把我們二廠的版面寫大點兒~”
沈春麗表情瞬間嚴肅起來,一把緊攥著紙筆,堅守原則道:“那要看本期報紙的安排,我可不會給你開后門!”
林湘忍俊不禁。
送走沈春麗,林湘回辦公室復命,只見趙主任攥著一沓票據叫自己,上來就是分發獎勵。
“小林這陣子可是給咱們二廠長臉,又來這里沒幾個月,咱們廠這一沓獎勵的棉花票肉票和糖票糕點票你多分點。”
在廠里偶爾還是有些額外的福利的,林湘這也算是徹底打入內部,成為核心干事,自然受待見。
孔真真和馬德發對此也沒有異議,兩人拿了幾張比林湘份額少的票據,依舊美滋滋。
“謝謝主任。”林湘可不客氣,既然是送上門的好東西,自然來者不拒。
她一一清點,棉花票有四張,共計四斤的量,另外還有一斤肉票,一斤糖票和糕點票。
上個月發工資的肉票、糖票和糕點票都花了,就連賀鴻遠的份額也給她買了吃的,可林湘還是饞呢,有錢也沒法天天大魚大肉糖果糕點吃著,這幾張票真是“救命”了。
下工后,林湘和來接自己回家的賀鴻遠道:“我們先去供銷社那邊買點菜和桃酥回去。對了,這幾張棉花票給你娘寄回去吧。”
浪花島的冬天也有二十多度,穿長袖襯衫差不多也能過,最多再穿薄毛線衣,基本不需要做棉襖,林湘想著在西豐市的賀大娘更需要扯棉花做棉襖或者棉被。
賀鴻遠琢磨:“這邊冬天溫差大,白天雖說暖和些,可夜里還是涼,你過來的時候有帶冬天的衣服?還是得做一件薄棉襖。”
林湘疑惑:“真用得上?”
賀鴻遠輕笑,瞧著林湘認真思考的模樣,忍住了捏捏她臉蛋的沖動,垂在軍褲邊的手緊了緊,道:“這樣,你手里的四斤棉花票寄給我娘,我那里還有棉花票給你做棉襖。”
林湘驀地瞪圓杏眼:“你這不是多此一舉?”
怎么他不直接給賀大娘寄去。
賀鴻遠輕挑劍眉:“我娘收到你寄回去的棉花票肯定更高興。”
林湘:“”
這人還真是挺會拿捏人心的。
在供銷社買了半斤江米條和半斤桃酥,糖票暫時留著,林湘又帶著賀鴻遠上隔壁海鮮站挑了一條魚。
今日運氣不錯,漁民打漁回來收獲滿滿,連帶著海鮮站的東西也新鮮,活蹦亂跳的一尾打鐵魚串著草繩遞來。
林湘正掏錢付錢,頭也沒回地就讓賀鴻遠接著。
賀鴻遠還是頭一回和除了自己母親之外的人來買菜,尤其這人還是自己對象。
看著林湘在水缸子里認真挑選,一定要挑一條最新鮮,模樣最漂亮的魚,又使喚自己拎著動作,她則付了錢,轉頭沖自己一笑。
“走吧,家里有佐料,咱們今天燉魚湯喝。”林湘心情雀躍。
賀鴻遠聽到家這個字,不由得在腦海中勾織著一棟房子的模樣,是自己和林湘的家。
不過,現在的二人仍是在周家,到家后,林湘馬不停蹄去準備魚湯,給今天的晚飯加餐。
馮姨已經準備了三個菜,土豆絲和熗炒白菜,再蒸了一盤紅薯。
等林湘的魚湯燉好,白花花的湯底好似純白的牛奶,再撒上幾粒鮮紅的枸杞,飄著鮮香氣,清淡適宜,鮮美可口。打鐵魚,是浪花島附近最常見的魚類之一,刺少肉多,魚肉鮮嫩。
一大盆魚湯被四人解決得干干凈凈,飯桌上,馮麗聽聞林湘要給二嫂寄棉花票回去,當即道:“正好我這里還有幾張,一起給二嫂寄回去。”
飯后,林湘拿上馮姨給的棉花票回屋寫信,賀鴻遠跟上她的腳步,一同進了林湘的房間。
這還是賀鴻遠第一次進女同志的閨房。
林湘瞧他那模樣,正經得不行,不由得打趣他:“賀團長,你還經過哪個女同志的房間不?”
賀鴻遠一臉嚴肅:“我娘。”
林湘:“”
真是敗給你了,可也知道他說的都是事實。
賀鴻遠倚在桌邊,看著林湘伏案寫信,信上將她在浪花島的生活簡單提了提,全挑的好事兒講,最后還夸了賀鴻遠兩句。紙頁對折裝進信封,再將六張棉花票一并送入。
黃皮信封上,林湘寫下賀大娘大隊的地址與收信人名字,至于寄信人一欄,她頓了頓,盯著身旁存在感十足的男人灼熱的目光,寫下寄信人——林湘賀鴻遠。
她抬眸將信封往男人面前推了推,邀功般道:“看看,我可把你的功勞也添上去了。”
畢竟自己的棉花票給賀大娘,賀鴻遠又將他的棉花票給自己,一時也說不清是誰給誰的。
賀鴻遠低眉掃過娟秀的字跡,看著兩人的名字沒有任何阻隔的緊貼在一起,心中熨帖。
都說談戀愛后,會忍不住和戀人多些肢體接觸,那是發自內心的親近,林湘也不例外。
只是礙于在周家,她和賀鴻遠兩人在房間里關門待著并不合適,林湘便將房門大敞,表明二人可是清清白白的。
信寫好了,她安排賀鴻遠明天有時間去郵局買好郵票貼上寄出,說話間,一來二去就盯上了賀鴻遠接過信封的手掌。
賀鴻遠手掌寬大,比她的大上許多,五指細長,骨節分明,十分好看,甚至帶著幾分性感。掌心分布著大大小小的薄繭,全是訓練和打仗留下的印記。
林湘一本正經道:“賀團長,我會看手相,我幫你看看吧。”
說話間,雙手拉著賀鴻遠寬大的右手手掌到跟前。
賀鴻遠嚴肅教育她:“看什么手相?不準搞封建迷信。”
林湘猛地想起來,現在這個年代對這種封建迷信是嚴厲打擊的,不過這會兒就兩人在,她也沒太在意:“怎么?你還要去舉報我?我不管,要是以后有人誰說我搞封建迷信,肯定就是你舉報的。”
賀鴻遠勾了勾唇,像是被林湘非賴著自己的言語逗笑:“你還真說得出口。”
“哎呀,我給你看看嘛。”林湘當然不會看手相,只是指腹輕輕摩挲著男人掌心的薄繭,理直氣壯地胡說八道,“嗯,賀鴻遠同志呢,一看就是個事業有成,心性堅定的人,看看這事業線多順暢,直直的一條,生命線更是綿長,肯定長命百歲”
賀鴻遠只覺掌心酥酥麻麻的癢,林湘肌膚柔嫩,輕輕擦過自己手掌,好似用一根輕飄飄的羽毛在自己心頭撩撥,攪出一種難以自控的感覺,以至于他沒法聽進去林湘那些看手相的話。
看出林湘是在瞎編瞎說,口中不要錢的好話一個勁兒往外倒,賀鴻遠手指蜷曲,貼上林湘的手掌,淡淡道:“那你幫我看看感情線如何?”
林湘挑眉,略微驚訝地看著賀鴻遠:“賀團長,你怎么回事?不是要抵制封建迷信嗎?現在還主動問起來了?”
賀鴻遠眼底鋪滿笑意,凌厲的劍眉都柔和了幾分,勾唇道:“嗯,看你挺有本事的,林大師幫我看看感情線如何?我對象什么時候愿意和我結婚。”
林湘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抬眼便直直撞進了男人深邃的眼眸,素來冷漠的眸子中像是燃著火焰,熾熱又洶涌。
她猛地松手,收回手捏緊成拳搭在腿上,壓抑著心口那陣酥酥麻麻的癢意,嘟囔道:“我可看不了感情線,你找別人問去。”
“哦?”賀鴻遠倒沒繼續為難林湘,只弓手輕刮林湘鼻尖,眼角眉梢笑意點點,“學藝不精啊,林湘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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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賀鴻遠在午間上了一趟郵局,買好郵票貼上,將信和布票一同寄出。昨日最后,他讓林湘在信里添上一段話,由她勸說自己娘過來海島上住一段時間。
以往賀鴻遠開口,賀大娘不為所動,這回兒子對象開口,興許能有用些。
寄完信回到部隊,賀鴻遠上食堂吃了飯。說來也奇怪,過去他礙著曾經的恩恩怨怨,并沒上周家去過幾回,一日三餐幾乎都是吃部隊食堂。
可現在,卻忽然覺得在食堂一個人或是同戰友吃飯沒那么香。
身邊少了誰似的。
絲毫不知道被嫌棄的張華峰大口吃著飯菜,問起已經打了結婚報告的姜衛軍籌備情況,賀鴻遠聽到結婚兩個字,不由得也豎起耳朵。
“嚯,結婚要準備的東西多哎。”姜參謀長在工作上能力出色,也對于結婚的習俗卻一竅不通,“還是我娘讓人寫信過來吩咐,說得準備彩禮,三轉一響看家里條件準備,另外還要合八字選日子我聽著頭都是暈的。”
張華峰大笑兩聲,羨慕道:“暈也沒事,總歸是娶到媳婦兒了!兄弟,你動作倒是快啊。”
姜衛軍打趣他:“你也抓緊啊,還有鴻遠,你們倆都行動起來。”
賀鴻遠還沒開口,張華峰搶先表態:“你放心,我落后你,肯定不可能落后賀鴻遠這小子!我肯定比他先結婚。”
“你倒挺有自信。”賀鴻遠淡淡可口。
張華峰挺起胸膛,驕傲極了!
賀鴻遠結束任務后休息了幾天,轉頭又投入到工作中。九月新兵入伍,主要是由營長帶兵訓練,他作為團長去巡視一回,見著零星幾個刺頭不服管教,當即就親自下場練兵。
新入伍的戰士中總容易出現刺頭,甚至賀鴻遠當年也是這樣過來的,年輕氣盛,橫沖直撞,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
威嚴的賀鴻遠氣場強大,就是不說話站在那里也令人膽寒,更別提他沉聲開口,下達訓練任務,聽著新兵們一片哀嚎根本完不成任務也面不改色。
“現在開始,五公里越野跑,17分鐘內完成不了的加練五公里負重跑!”賀鴻遠眸光堅定,絲毫不為這幫小崽子懶散拖沓的抱怨所動,拔高嗓音發出號令。
有不服氣的刺頭站出來反抗兇狠無情的賀鴻遠:“團長,17分鐘我們根本跑不完,你不如直接說讓我們所有人加練五公里負重跑。”
話語中滿是抱怨與不服。
意有所指賀鴻遠夾帶私貨,根本是故意為難他們這些新兵。
賀鴻遠冰冷的目光掃過眾人,劍眉凌厲,薄唇緊抿,片刻后揚聲開口:“完不成任務是你們的問題,一天到晚吊兒郎當地當然完不成任務,你們這屆新兵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現在還沒開始就覺得人人都完不成17分鐘的目標?你們的志氣呢?沒有志氣上這里來干什么?麻溜回家種田去!”
空曠的訓練場上回蕩著賀鴻遠沉聲訓話,他一字一句,如同過往一樣對付著新入伍,一顆心還沒野回來的士兵:“等上了戰場,生死攸關的時候,你們對著你們的敵人也商量去,你們跑不動,你們要申請降低目標,看看你們的敵人會不會答應!”
一排排一列列的新兵青澀稚嫩,基本都只有16-18歲,入伍時間短,更多的是好奇與憧憬,仍在服從命令與不服管教的情緒中間游移。
此刻面對威嚴正盛,霸氣逼人的賀團長,再無一人敢出聲。
“我新兵入伍時五公里越野跑成績16分02秒,你們周營長新兵成績16分26秒,早上你們見到的楊指導員成績16分32秒你們呢?”賀鴻遠鏗鏘有力,鋒芒畢露,“這陣子訓練下來,有一個人成績能看嗎?訓練態度散漫,成績稀爛,還不愿意多練!現在誰不想練的,立刻打報告出列,我親自送他回去!”
站得筆直的新兵們紋絲不動,在艷陽下軍姿挺立,無一人再敢吭聲。就連態度最拽,最讓周營長頭疼的刺兒頭董武也緊抿雙唇。
賀鴻遠面色稍霽,卻不大顯現,白色帽檐下一雙鳳眼如鷹隼般鋒銳,只對著眾人揚聲道:“現在五公里越野跑,有沒有信心跑進17分鐘!”
“有!”前頭紛紛抱怨的新兵們不敢認輸,齊聲回答。
“大聲點,有沒有信心?”賀鴻遠洪亮的聲音響徹訓練場。
新兵們似是被激發斗志,扯著嗓子喊:“有!”
“出發!”
周營長看著一幫子新兵紛紛負重出發,這才松了一口氣,該說不說,賀團長平日威嚴,但是真好使啊!
要是他來調教這些新兵,怎么也得多花些時間,賀團長一出手就是不一樣,這模樣就夠讓人膽寒的,再刺兒頭的見著賀團長都得乖乖的。
這便是從戰場上歷練出來的氣勢與霸氣。
賀鴻遠一通訓話,再和周營長討論一番今年新兵的情況,尤其聽說了董武這個十七歲新兵的能力出眾與脾氣不小。
新兵董武在入伍訓練測試中幾乎樣樣都是第一名,個人能力十分出眾,為人自信自負,好出風頭,也敢出來反抗上級,現在儼然已經是新兵的頭頭兒。
可他性子直又大膽,周營長帶著他既感嘆這人的能力優秀,又頭疼他難服管教。
像董武這樣的新兵儼然就是最令人“又愛又恨”的士兵。
賀鴻遠掐著訓練秒表,耳畔鉆進周營長的匯報工作,在時間到達16分11秒時瞥見董武跑在最前面,距離終點線僅兩百多米。
可就在賀鴻遠和周營長認為董武將成為新兵第一時,他突然停下腳步,俯身看向一旁摔倒的戰友。
時間來到17分鐘,一共有八名新兵在規定目標時間內完成五公里越野跑,而剩下的新兵陸續于17分鐘之后抵達終點線。
董武背著摔倒扭傷腳踝的戰友跑過終點線時,賀鴻遠垂眸瞥見時間,17分09秒。
“沒有超過17分鐘的所有人集合,加練五公里負重跑!”賀鴻遠面無表情下達訓練任務。
“報告!”董武出列報告,為自己正名,“團長,我正常跑的成績肯定進了17分鐘。”
賀鴻遠掀起眼皮,掃過董武青澀卻充滿朝氣的面龐,淡淡開口:“所以呢?你剛剛在17分鐘之內跑進終點線沒有?”
“我是為了背汪衛國”董武并不服氣,自己當時距離終點線僅兩百米,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必定能在17分鐘之內到達。
賀鴻遠沉聲打斷他:“所以你剛剛在17分鐘之內跑進終點線沒有?”
董武一臉憤憤地噤聲,賭氣道:“沒有!”
“那就跑!”賀鴻遠絲毫不留情。
一群新兵繼續加練,十多分鐘后汗涔涔地喘著粗氣回到訓練場,董武仍是第一個到達的,他身體素質出色,肌肉緊實健壯,尤其在沖刺階段具有極強的爆發力。
他折騰下來,仍舊是不滿地看向氣勢逼人的團長。
賀鴻遠大步走向正休息的新兵堆,所到之處,新兵們的議論聲瞬間停止,人人繃直身體,不自覺地規矩老實起來。
董武見賀團長停在自己面前,血氣方剛道:“團長,我剛剛五公里負重跑也是第一!”
那副模樣簡直是無所畏懼,橫沖直撞。
賀鴻遠輕笑一聲,到底沒有了訓練時的嚴肅:“你還驕傲上了?”
董武:“”
越是被團長打擊,他越是不服,越是來勁,剛想再辯駁兩句,又聽到魔鬼般的賀團長再次開口。
“剛剛要是我背著戰友跑,照樣能跑進17分鐘。”
一句話絕殺,董武只覺得氣血上涌!
偏偏董武聽過賀團長的英勇事跡,看著他高大健壯的身材,露出的緊實肌肉,董武心里清楚,賀團長說的是真的。
這一瞬間,董武有一點泄氣。
繃得筆直的身體霎時松懈,烈日下的新兵刺頭有些蔫。
“不過,你能背著戰友跑,以后上戰場,戰友也能放心地將后背交給你。”賀鴻遠話鋒陡轉,眼神中露出幾分欣賞,“下回背著戰友也給我跑進17分鐘,能不能做到?”
董武瞬間打起精神,昂首挺胸道:“能!”
賀鴻遠微微頷首,這才轉身離開。
“團長!”董武盯著賀團長偉岸的背影,叫住他。
賀鴻遠沒有回頭,只停下腳步聽著身后傳來少年稚嫩卻充滿血性的聲音:“團長,我以后肯定超過你!”
賀鴻遠勾著唇笑了,低聲罵了一句:“小兔崽子。”
再揚聲回道:“有本事就試試!”
軍旗在烈日下顯得更加鮮紅,見狀著一代又一代軍人的傳承。董武盯著賀團長的背影遲遲不愿挪眼,眼中滿是興奮與沖勁。
休息片刻,新兵的訓練仍要繼續,周營長重新接過主導教官的位子,而剛剛摔倒扭傷腳踝的汪衛國正被賀鴻遠背著去軍區醫院治療。
性子一向膽小些的汪衛國戰戰兢兢,伏在團里人人懼怕的團長背上,顫顫巍巍開口:“團團長,不然還是我自己走吧,不用,不用背。”
賀鴻遠是在半道見著這新兵一瘸一拐往軍區醫院去的,當即就把人背上了。
“等你慢騰騰拐到軍區醫院,人都下班了。”賀鴻遠背著一個大男人仍顯輕松,快步趕到軍區醫院,直接找護士幫著看看。
汪衛國哪里想過威嚴可怖的賀團長竟然還會背著自己來看傷,心里卻生出幾分依賴與安全感。
他今年只有十六歲,是這批新兵里年齡最小的,白天高強度訓練,夜里就想家,經常想得睡不著。
這會兒被團長背來醫院,突然鼻頭一酸,待他剛吸了吸鼻子,就聽到賀團長沉聲開口:“你敢給我哭一個試試?”
汪衛國:“”
那么點兒傷感情緒瞬間被嚇回去了。
賀鴻遠將新兵扔給護士上藥,自己轉頭四處逡巡的功夫卻突然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汪衛國就這么見到永遠都是一副嚴肅威嚴模樣的賀團長大步朝一個穿著黃色襯衣的女同志走去,臉上竟然掛著淺淺笑意,似乎連說話都溫柔了許多。
“怎么突然到軍區醫院來了?”賀鴻遠上下打量著林湘,擔心是她哪里受傷了。
林湘額上汗涔涔,因為一路趕來小臉紅撲撲的,全是被曬的,她忙解釋道:“不是我受傷了,是我們廠里的工人,今天下午操作設備突然絞著手了,現在正在縫傷口呢。”
說來也嚇人,林湘想到那鮮血直流的手就一陣后怕。
這個年代對于安全作業的意識并不高,不像后世各種生產操作更加規范標準,這里的職工培訓強度不夠,要求也不算高,尤其是在各項生產作業中并不規范,經常都顯出幾分隨意,即使是一廠也多是如此。
這便留下了不少安全隱患。
林湘之前還沒有太深體會,這次親眼目睹,體會就深刻了。
她琢磨著,等工人手傷治了,必須找趙主任商量著對設備操作進行規范化和標準化要求,減少乃至杜絕此類情況再次發生。如果順利,最好能建議一廠也嚴格要求起來。
賀鴻遠點點頭,順著林湘的目光看向軍區醫院一樓的手術室:“進去多久了?”
“半個多小時了。”
話音剛落,林湘見到手術室大門一開,忙上前詢問情況。
這次主治醫生正是孟菁,她穿著白大褂,摘下口罩,專業又快速地闡明傷患的情況:“手臂是被利器割傷,傷口不算淺,現在縫了傷口上了藥,先住院觀察一星期,如果傷勢沒有惡化可以回家靜養,三個月內別干重活。”
林湘自然相信書中女主的專業,孟菁在書里可是在醫學領域干出一番事業的,她真誠道:“謝謝你,孟醫生。”
孟菁沖她點點頭,目光又掃過林湘身后的賀鴻遠,并沒有多說一句話便轉身離開。
孟菁腳步匆匆,腦子里卻亂糟糟的,見鬼了,怎么見到賀鴻遠沒什么想說話的心思,反而一下想起來蔣正豪那個可惡的家伙!
林湘代表廠里安置了受傷職工,給人發放了慰問金。
如今的國營廠福利待遇不錯,像是工傷會有工會組織慰問,廠里組織慰問,部門組織慰問,醫藥費全包,另外再送一筆慰問金和營養品。
工人在軍區醫院住院安頓下來,林湘回到廠里就同趙主任商量起規范化標準化工作準則的事情。
趙主任最不缺的就是人情味,剛為受傷職工申請廠里慰問津貼,聽到林湘這話也認同。雖說廠里的勞動作業總體危險性不大,可一年下來偶爾還是有人會受些傷,這么想來,大伙兒的勞動作業確實缺乏培訓,缺乏標準化與規范化。
“那這事兒怎么擬章程?”趙主任對此并不擅長。
林湘早想好了:“主任,我來擬,擬完您修改定奪。”
“行。”趙主任瞧著林湘,眼神中越發滿意。
林湘根據食品廠的特性認真擬好了每個環節的操作手則,從食品安全衛生到防止受傷的規范化設備操作都詳細羅列了條款。
趙主任瞧著她這1、2、3、4、5一條條真是清晰明了,那是相當滿意:“行,直接貼到車間去,等明天下午,再召集所有工人強調強調。”
“好。”林湘是個行動派,尤其是這樣重要的事情,她拿著勞動作業準則張貼到車間墻上,轉頭又攛掇趙主任,“主任,要不您建議一廠也搞個這個?”
趙主任起初并不想摻和一廠的事情,畢竟二廠在一廠不受待見,他在一廠也說不上話,不過聽著林湘說起受傷的危害,到底還是同意了。
“走,去一廠找副廠長說道說道。”
趙主任帶著林湘上一廠去,心想自己這也是做好事,等兩人走進一廠,見著剛生產好的蝦醬罐頭裝車準備運送出發,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林湘自然也好奇,上回和蝦醬車間的人開會,秦主任可是口口聲聲提議改配方的,也不知道這批蝦醬
待二人走近,林湘聽到卡車旁正和銷售科科長說話的秦主任的聲音。
“宋科長,你放心,我們這回改良了配方,肯定能跟食品食品廠的打擂臺!把失去的訂單搶回來!”
一輛輛卡車載著新鮮改良了配方的蝦醬罐頭出發,車間主任秦陽波滿臉期待,林湘望了一眼那些藍色卡車,不免擔憂。
只怕秦主任的期待要落空。
第39章 就你們欺負林湘是吧?(捉蟲)
一廠面對來勢洶洶的競爭對手, 確實是遭到了近年來最大的一次危機,能明顯感受到食味蝦醬罐頭在蠶食119蝦醬罐頭的份額。
廠領導們開會研究,尤其是著重聽取蝦醬車間主任秦陽波的想法, 畢竟他們主抓管理, 抓大局, 真要論蝦醬生產的專業度,自然個個比不上蝦醬車間的人。
秦陽波是廠里老資歷,又一手帶出蝦醬罐頭這個王牌車間, 完完全全地將119食品廠的地位推至高峰,成為南方各省市老百姓人人知曉的食品廠, 不可謂不是勞苦功高。
這次制定應對食味食品廠的策略, 黃廠長是希望蝦醬車間與上回意外發現的人才林湘一同商議的,小年輕的腦子活泛, 比他們這些思維僵化的老油條有優勢,因為要出席海寧省商品貿易行會, 他讓尤秘書促成了林湘參會,看看能不能給蝦醬生產車間提些好建議。
在海寧省商品貿易行會上, 黃廠長也是第一次見到了近來風頭正盛的食味食品廠廠長邱志勇。
邱志勇帶著兩個年輕男女游走于行會核心干部群中,像是與誰都能嘮上兩句, 面容和善,爽朗健談。一會兒功夫,黃廠長見到他身邊的年輕男同志對著海寧省商品貿易行會副會長親熱地叫了一聲郝叔。
尤秘書低語:“廠長, 原來”
黃廠長擺了擺手, 并沒讓秘書接著說下去, 可心下了然, 這是人家的關系。
不多時,食味食品廠三位寒暄而來, 像是近來與119食品廠爭奪地盤與訂單的事情并不存在,兩只老狐貍第一次見面,熱絡得不像樣。
“黃廠長,久仰大名,119食品廠可是我們海寧省的龍頭老大啊。”
“邱廠長,還是食味食品廠有本事,近來風頭正盛啊。”
尤秘書默默聽著,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食味的三人,廠長邱志勇跟笑面虎似的,他身旁的年輕男同志一臉傲氣,女同志則默默打量著自己這方。
雙方高手過招,互相介紹之下,尤秘書得知那年輕男同志是新進廠的職工,叫周鴻飛,似乎是身份不簡單;女同志叫邱秀萍,是邱廠長侄女。
食味邱廠長話里有話:“黃廠長,119蝦醬罐頭獨霸那么多年,可得分點兒湯給我們吃,現在可是提倡共同富裕,你們怎么也不能吃獨食啊。”
119黃廠長見招拆招:“邱廠長,食味本事那么大,哪里需要我們讓?我看就是盯著我們啃下一塊肉啊。”
“黃廠長,你這是說笑了,119吃不下的我們幫著吃兩口,多和諧。”
黃廠長憋著一肚子氣,看著這笑面虎表面上客客氣氣,實則每句話都在埋汰自己,埋汰119節節敗退,偏偏他還發作不得。
畢竟自家廠里的蝦醬罐頭現在確實面臨頹勢。
見對方三人意氣風發,黃廠長嘴角一抽,突然想到什么,轉移了話題:“確實,現在講究的就是共同富裕,大家互幫互助,我們二廠的汽水也多虧了你們哈哈哈哈。”
提到二廠的汽水,黃廠長頓時笑開了花,食味食品廠托關系上各路銷路,結果順道替二廠汽水鋪了路,真是妙且解氣。
邱廠長聽到119的人提起那破汽水,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僵住了。
那破汽水真是下作,莫名其妙往包裝上印什么字兒,幾乎是指名道姓地貼著食味蝦醬罐頭,害他們貨鋪到哪里,119二廠的汽水也就能賣到哪里。
大家一提蝦醬罐頭,竟然說就得配那汽水!
被黃廠長一句話懟得笑容消失的食味食品廠三人徑直離開。待走遠些后,邱廠長身邊跟著的女同志忿忿不平道:“這119的還揣著明白裝糊涂!就不知道誰想出來這么損的招兒,搞得我們費勁心思鋪的路倒給他們做嫁衣了,聽說他們汽水以前都賣不出去的,現在訂單一下多了很多,這不氣人嘛。”
“哎,算了。”邱廠長到底是老江湖,總歸沉得住氣些,他招呼侄女,“秀萍,你別使小性子,他們也就搞這種小動作,有本事在蝦醬罐頭上給咱們打回去。”
“也是。”聞言,邱秀萍瞬間開心了。
周鴻飛則不屑道:“邱叔,咱們廠現在怎么會怕他們!”
邱廠長對周鴻飛這紈绔子弟其實壓根兒看不上,但是他身份不簡單,想到他爸到底還是要給幾分面子的:“那是,鴻飛啊,還得多虧了你家里關系硬,幫咱們打通了不少門路。有機會,我得去拜訪周首長。”
周鴻飛瞬間驕傲起來:“叔,我爸可歡迎你。”
結束全省商品貿易行會的黃廠長回到廠里,第一天就聽上辦公室匯報應對策略的秦陽波滔滔不絕闡述著方案。
對于改動配方這件事,黃廠長持懷疑態度。
這樣的大廠,這樣已經深入人心的蝦醬味道,真要改動配方,哪怕是細微的改動,也可能牽一發而動全身。
可是秦陽波異常堅定,愿意立下軍令狀,對自己的應對方案十分有信心。
秦陽波是廠里老人,又是蝦醬生產車間的主心骨與領頭羊,很多時候,他在蝦醬生產車間工人們中說話比廠長和書記還好使。
黃廠長不能不考慮他的方案。
他詢問一番那小林同志有沒有什么想法,尤秘書復述一遍,卻聽到旁邊的秦主任不以為然地嗤笑。
“廠長,你要真是不信任我,寧愿聽一丫頭片子的話,聽一剛進廠的新工人的話,那直接聽她的去吧,我這蝦醬車間主任的位置讓給她都行。”
秦陽波個人情緒嚴重,廠長想聽聽一個剛入廠,還什么都不懂的丫頭片子的意見就足夠打他的臉,令他面上無光。
黃廠長沉默片刻,只能先安撫秦陽波一番,最終決定召集廠里領導班子開會舉手投票表決,眾人意見各異,同意秦陽波方案的人數險勝反對的人數。
這件事拍板定下,秦陽波又立下軍令狀,如果不能把食味打趴下就直接辭職的豪言壯語一力主張了對配方進行改動。
改動了蝦醬配方的罐頭裝車運送,一車一車地往各大百貨大樓和市政單位送去,沒多久便傳回了壞消息。
彼時林湘正聽孔真真和馬德發聊八卦。
二廠的汽水訂單飆升后,經過生產設備整修和廠里強調培訓生產作業的規范化與標準化,如今大伙兒的生產效率提高不少,一車車裝著汽水的卡車也陸續送出,滿是蓬勃景象。
可119食品廠對二廠汽水的關注也就那么幾天,大伙兒還是愛聽蝦醬罐頭的八卦。
“那秦主任真的立下軍令狀了?說沒打贏食味就辭職?”林湘倒是沒想到秦主任如此有氣性。
她來廠里時間不長,可也聽說秦陽波在廠里地位超群,蝦醬車間的工人們只服他。
可以說,蝦醬車間就是他一手帶起來的,沒日沒夜打拼成王牌。
孔真真點頭,有些興奮道:“秦主任可是狠哪,還說不光辭職,今年工資都不要了,就不信干不掉食味。”
馬德發桌前擺著詩集,不時念上兩句,他倒覺得秦主任有血性:“你們說秦主任把配方改了能不能成?”
孔真真琢磨來琢磨去,琢磨不出個答案,要是二者口味接近,119的牌子可比食味響,那一定能打勝仗啊。可這么突然改了味道,要是老百姓接受不了呢?
她沉思許久,最終只憋出幾個字兒:“說不好。”
林湘聽八卦的同時正研究著幾份資料,聞言緩緩道:“我不太看好。”
“壞了,壞了!”上工間隙去上廁所的瓜子大姐興沖沖地跑回來,嘴里嚷嚷的聲兒不小,“一廠的蝦醬配方改出問題了!”
辦公室里幾人面面相覷,心頭不免咯噔一下,忙出去看看具體情況。
邱紅霞就是上個廁所的功夫,聽到了隔壁坑幾個工人的對話,言語間似乎是今兒聽說了外頭各大百貨大樓反饋蝦醬銷量差,還有不少老顧客反應味道變了,變難吃了,鬧著要退貨退錢的流言。
二廠的工人們也跟著湊熱鬧,聽邱紅霞這么一說,紛紛嚷嚷著完了完了。
就連馬德發和孔真真也一臉愁容,擔心啊。
一廠氣氛凝重,蝦醬罐頭要真是出了大問題,整個廠的效益都得去一大半,事關重大,就連其他車間的工人也緊張起來。
一廠蝦醬車間內,主任秦陽波正來回踱步,不住地品嘗著改動配方后的蝦醬,這回在對蝦發酵階段加入的配料比例做了輕微調整,加上延長了三個小時的發酵時間,這便使得蝦醬口感變得更加濃郁,簡單來說,是朝食味蝦醬的味型靠攏了。
他一向自詡手藝精湛,只覺得食味那味道有什么做不出來的,可是119蝦醬這一變,竟然變出事兒了,外頭的反響并不好。
“秦主任,這可怎么辦?銷售科宋科長說很多百貨大樓都反應賣得不好,還有客人鬧著要退錢的,說咱們味道變了。”車間副主任焦慮不已。
秦主任捏緊手攥成拳,對自己親自把關的蝦醬味道有十足地信心:“這是剛改配方,大伙兒一下子沒適應,再等等!”
副主任驚訝:“咱們就這么等著?”
“不然還能怎么辦?”改動配方后蝦醬罐頭已經裝車售出,這件事難道還能當做沒有發生過?秦陽波不是個喜歡哭天抹淚懊悔不已的人,如今自然只能撐過去。
興許客人們馬上就能吃出新配方的好,再說了,食味那味道都能賣得好,自己改良配方后的蝦醬怎么可能賣不好!
一廠沒有明顯動靜,只是風言風語不斷。
林湘在二廠基本也就是聽邱紅霞打聽來消息知道些八卦,聽說秦陽波上廠長辦公室拍著胸脯保證一定能賣好,就是要再等等,給些時間。
那改良配方后的蝦醬罐頭在林湘辦公桌前放著,她淺淺嘗了兩口,味道變得更加濃郁,咸鮮,確實是拋棄了原來最大的特色,在朝食味的味型靠攏。
可食味能異軍突起帶來的是新鮮感,而119則是自砸招牌,顧客們不會覺得119是新鮮,反而是變了味,沒了以往的經典。
一廠層級固化森嚴,多年的龍頭地位更養成了蝦醬車間的自負,如今誰也插不進去手使力。
林湘嘗完蝦醬,捧著搪瓷盅喝了大半盅溫水,這才覺得那股口干舌燥的味兒緩解了些。
她拿著近日研究的紙頁找上趙主任。
趙主任最近也在看一廠的熱鬧,嘖嘖稱奇之余不禁感慨:“這要是放幾年前,誰能想到咱們一廠能被逼成這樣,尤其那可是蝦醬罐頭哎!”
毫不夸張地說,蝦醬罐頭是119食品廠全體職工的驕傲,誰能接受它被擊敗呢?
略顯滄桑的臉皺巴著,趙主任探頭探腦踮腳朝一墻之隔的一廠看熱鬧,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叫自己。
“趙主任。”
趙建軍聽出是林湘的聲音,立刻踏平到地面,裝作漫不經心的四處看看花花草草的模樣,轉身看去:“小林哪,有事兒?我這是出來看看咱們二廠的花花草草怎么樣了,我可沒想看一廠那邊啊。”
林湘沒有揭穿趙主任掩耳盜鈴的做法,只快速談起正事。
趙主任聽林湘一番話,驚訝道:“做椰子汽水?”
林湘點頭:“沒錯,咱們廠做隨大流的橘子汽水比不過北冰洋,梨子汽水比不過東北那邊,再折騰也賣不過去,倒不如抓住咱們這片的優勢,做些他們做不了的汽水味道。”
在商業上,沒有特色就是最大的失敗。
尤其是最近借著食味蝦醬罐頭的東風,二廠汽水稍稍打出了名堂,趁著這個時間點推出極具特色的新汽水最為惹人關注。畢竟他們也不可能永遠搭著蝦醬罐頭搶占市場,如今是打響招牌最佳時機,缺的就是一個極具特色的王牌汽水口味。
趙主任琢磨著林湘的話,一方面覺得似乎有些道理,一方面又有些擔心,金邊市椰子確實多,野生野長的就不少,有人會費勁吧啦去摘個椰子下來,砍開口喝里頭的汁水。他也喝過一兩回,味道清甜,確實不錯,就是費勁啊。
“這事兒得好好琢磨琢磨,我先想想。”畢竟二廠的汽水線本來就不受重視,一向以求穩為主,生產的也是全國最多人喜歡的口味——橘子味兒和梨子味兒,真要產個椰子味兒的,能賣出去不?
林湘本也是準備先給趙主任提議一番,現在時間還充裕,只要趙主任同意,二廠完全可以先小批量生產一批椰子汁試水。
“趙主任,我瞧著是有門道的,至少在附近幾個省肯定能銷得通,咱們賣的就是個與眾不同的味道嘛。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先小規模試試。”
趙主任應下這事兒,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去了車間。
119食品廠近來的風波傳得遠,林湘下班后回到家還被馮姨關心了幾句。
馮麗在家也能聽見不少八卦:“湘湘,你們食品廠蝦醬真賣不動了?”
林湘如今也不好妄下判斷,只道:“是遇到些危機,不過還有些底子在,不至于就被打垮了。”
“哎呦,以前119的蝦醬罐頭可是最好賣的,現在到底是怎么回事。”馮姨跟著擔憂兩句,轉頭就掀開鍋蓋。
燉了一個多小時的肘子色澤紅亮,皮亮肉糯,用筷子輕輕一戳便能插入其中,散發著濃郁的香氣。
過幾天就是中秋,部隊給軍人家庭的中秋補貼下來,馮麗捏著一張肉票就上副食品站買了一個蹄髈給燉上了。
鐵鍋中燒開水下了手搟面條,五碗潔白的面條在瓷碗中盤旋,淋上切成小塊兒的肘子與紅亮的湯汁,深紅的色澤迅速滲透進根根面條,最后灑上嫩綠的蔥花,誘人口舌生津。
周月竹下班到家見著一碗肘子燜面忍不住吞咽口水:“好香啊!餓死我了。”
馮麗笑話閨女:“就你嘴饞。”
賀鴻遠拎著從炊事班司務長那里換來的兩根豬蹄從部隊離開趕到周家時,一進門便聞著股香味。
林湘在門口左顧右盼,終于見到他的身影:“鴻遠,快點快點,就等你了~”
賀鴻遠還是第一次聽林湘這般叫自己,劍眉微挑了挑:“今晚吃什么?這么香。”
“馮姨做的肘子燜面,香得不行。”林湘同男人說著話一塊兒進到飯廳。
手搟面筋道,肘子軟爛,一抿即化,肥而不膩,屋里幾人大快朵頤。
飯后,林湘和賀鴻遠外出散步,林湘將最近廠里發生的事情講給賀鴻遠聽,男人沉默無言,片刻后問道:“這樣看來,二廠還清靜些。”
“確實是,以前大家都覺得一廠好,不過發展得好,人又多,各種心思也就多。”林湘靠近賀鴻遠說起悄悄話,“我聽瓜子大姐說啊,廠長都不一定使喚得動那些老資歷的工人。”
賀鴻遠重點全歪:“瓜子大姐是你之前說塞你好幾回瓜子的大姐?”
“對!”林湘挺愛和賀鴻遠聊起上班的事兒,沒想到他還記著這個細節呢,“本來叫她桂花姐,后來有一回她給我塞瓜子,我就隨口一說吃了她好些瓜子,簡直成瓜子大姐了,她說這名兒好聽。”
“你們廠里還挺和諧。”賀鴻遠整日在部隊待著,那更是個嚴肅的地方,林湘每每提起在二廠的趣事,賀鴻遠一身緊繃的勁頭也不自覺地松懈下來。
兩人沿著椰子樹下的小道走,傍晚細碎的陽光穿過枝葉縫隙斑駁了青石路面,林湘抬手指著樹上的椰子道:“我向趙主任提議廠里可以生產椰子汁賣,不過趙主任有些猶豫。”
賀鴻遠回想一番,外面供銷社里通常都是賣的橘子味汽水和其他果味汽水,倒是沒聽過有椰子味的:“這東西能拿去賣?”
“當然。”林湘滔滔不絕講起自己的理念,“你想想,全國那么多汽水廠都在賣橘子味的汽水,要是我們廠賣個特別味道的,是不是不一樣?再說了,椰子汁也很好喝。”
賀鴻遠了然:“挺有道理。”
他停下腳步打量著面前的女人,似是探究也像是在思考,惹得林湘忙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穿著:“怎么這么看著我?”
賀鴻遠勾了勾唇:“就是覺得你比很多人腦子都靈光,上回改包裝不就是幫你們二廠汽水賣得更好了,現在又想著賣椰子汁。”
他不禁替林湘遺憾,要是現在還有高考就好了,以林湘的聰明勁兒,必定能考上大學。
林湘被夸地眉眼一彎,略歪了歪腦袋道:“能得到賀團長的夸獎是不是不容易?我聽月竹說,你在部隊里可兇了。”
賀鴻遠無奈地笑了笑:“嗯,我在部隊里從不輕易夸誰。”
“那你現在怎么不堅持原則了?”林湘知道賀鴻遠,這就是個高標準嚴要求的,對別人嚴格,對自己更甚。
賀鴻遠面不改色:“堅持原則哪里能有對象。”
林湘:“”
嚯!花言巧語!
++++
臨近中秋,119食品廠終于有了些喜慶氣氛。
廠里單獨開了車間,做了上千個月餅發放,凡是廠職工都能領到一個月餅。
排隊發放月餅時,大伙兒歡歡喜喜的,卻見著銷售科干事匆匆趕回來,面色不大好。
林湘和二廠工人們也上一廠領月餅,見此動靜,孔真真和她對視一眼:“肯定又遭了。”
領完月餅,林湘將這個珍貴的廠職工福利帶回辦公室,白紙包著糖油充足的五仁月餅,隱隱有油滲透紙包的浸潤,這個時代的月餅可謂是量大且足,幾乎有手掌那么大,散發著誘人的甜味。
城鎮居民每到中秋都有月餅票,能憑票去供銷社購買,通常是兩人一個的份額,多了可沒有,就是有錢也買不到。像國營廠里則有不錯的福利,人人都能發一個月餅。
在這個缺糖缺油水的年代,月餅無疑是頂級的糖油混合物,特別能解饞。
林湘琢磨著將月餅帶回去放著,等過幾天中秋節時,在周家賞月吃月餅。
與此同時,一廠廠長辦公室里,廠區里正如火如荼發放著月餅,而辦公室里一片陰霾襲來。
銷售科匯報著節節敗退的蝦醬罐頭銷量,廠長面色凝重,蝦醬車間主任秦陽波則是臉色鐵青。
“老秦啊。”黃廠長敬重廠里老人,可是一再地給機會換來的卻是越來越糟糕的情況,“這樣下去可不行。”
剛剛銷售科再接到消息,這幾日,改動配方后的蝦醬銷量進一步退步,比沒改動前更夸張,幾乎是自斷一臂。
如此這般,任誰都坐不住了。
秦陽波繃著臉,仔細一看肌肉似乎都在抖動:“廠長,我對咱們改動的口味有信心,肯定能賣起來的!”
黃廠長當機立斷,敏銳地察覺決計不能再如此下去,只是事情走到這一步,幾乎是陷入死胡同,119蝦醬罐頭已經快要將招牌砸了!
裝車出去的2000瓶蝦醬罐頭,以及過幾日即將再裝車的1000瓶,這可怎么辦才好。
黃廠長還沒遇到過如此棘手的情況。
“小尤。”電光火石間,黃廠長突然想到什么,“上回二廠那個”
尤秘書心思細膩,立刻接上:“小林,林湘同志。”
“對,小林同志是不是提了些法子。”黃廠長琢磨著這年輕人腦子活泛,“你把她叫來,一起幫著出出主意。”
秦陽波聽到這話,無異于被扇了一耳光:“廠長,你質疑我的法子可以,但是總不能聽個丫頭片子的吧?”
黃廠長悶聲開口:“老秦,你就是太固執!”
秦陽波仍舊認死理兒:“廠長,你要是真想聽那丫頭片子的,這蝦醬車間主任我不當也罷,讓她來管事兒!”
林湘被尤秘書請到一廠廠長辦公室時,屋里已經沒有了秦陽波的蹤影,只余面色不虞的黃廠長。她心里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待聽黃廠長提及自己當初出的主意,則斬釘截鐵道:“廠長,現在的情況和那時候不一樣,那些法子不太行得通。”
廠長發愁:“現在確實艱難,不過我聽你上回說得頭頭是道,可見是有研究的。小林哪,不瞞你說,剛剛蝦醬車間的秦主任要撂挑子不干,你要是能幫著廠里幫難關渡過去,我能破格提拔你!”
話里話外的意思明顯。
林湘搖頭:“如今情況棘手,改動配方后的蝦醬已經賣出去了,就連一種老顧客都不滿意,很是不好辦。再說了,廠長,蝦醬車間一向團結又排外,除了秦主任有本事使喚動蝦醬車間的工人,您安排其他人去估摸都說不上話,更別提我這樣沒資歷的。”
林湘看得清楚透徹,現在真接手這爛攤子,秦主任就算走了也留有余威,她怎么可能使喚得了蝦醬車間的人,這無異于是自討苦吃。
除非
黃廠長沉思片刻,打量林湘這個年輕同志之際,也瞧出她必定是有主意,只是困難擺在眼前令人卻步:“小林,一廠二廠是相互依存的,一廠要真的倒了,二廠也難,你要是真有法子幫著一廠挺過這道坎,你回一廠的位子我替你尋摸個不埋沒人才的,就算你年紀輕輕,也能越過資歷當個組長。”
新進廠的職工能在幾個月時間內被破格提拔到組長位置,那確實是不得了,不僅工資和福利待遇會提升一節,也說明了這人以后大有前途。
林湘自然明白一廠和二廠的關聯,二廠這些年能坦然地摸魚也離不開一廠的興盛,林湘絕對不愿意見到一廠就此沒落。
只是現在情況確實棘手,困難重重。
她同廠長討價還價:“廠長,現在麻煩多,問題大,要真費神費心思琢磨法子得花不少時間精力,我也顧不上二廠這邊,要是一廠能批款給二廠換些新設備就好了。”
黃廠長面色一僵,合著這丫頭在這兒等著自己呢!
換設備動輒就是大幾萬,她也是敢開口!
“廠長,我們二廠的汽水銷量提升,也能為廠里創造更多的效益,再換上新設備,雖說投入大,可以后的回報也大,長遠地看,絕對是賺得更多。”林湘抓住機會為二廠謀福利。
黃廠長心知林湘說得有道理,只是從前廠里都是給一廠各車間換設備,從未將二廠看在眼里,自然也不在乎他們用的什么設備,再老舊再破損也能茍延殘喘地運轉。
如今形勢不同,黃廠長琢磨著一廠的處境和二廠隱隱向上的勢頭,到底是拍板:“行,你要是真能幫一廠渡過這道難關,我就給二廠批設備!還給你加工資和獎金!”
一廠蝦醬罐頭車間主任秦陽波身體不適,回家歇著的消息不脛而走。而林湘成了一廠蝦醬罐頭新的老大一事兒更是引起軒然大波。
在一廠,林湘遇上有人好奇打聽,卻只道自己只是暫時來幫忙,車間主任自然還是秦主任,她可是二廠的人。
針對如今一廠蝦醬罐頭的處境,尤其是出了昏招將多年經典的口味給改了,遭遇更多的滑鐵盧,林湘琢磨著制定了一套方案。
方案制定好了,對外的戰斗還沒開始,內部的戰斗先至。她這個空降兵壓根兒使喚不動蝦醬車間的人。
蝦醬車間的人高傲又團結,對其他車間的工人就看不大上,總覺得是自己車間養活了全廠的人,更別提二廠這種臭魚爛蝦。
尤其是秦主任出走,換來一個黃毛丫頭,車間里自然是人人不服。
就連廠長上門來做過幾回思想工作,也只得到工人們的敷衍回應,等廠長一走,大伙兒背地里又對林湘的話裝聾作啞,主打一個不配合。
林湘早有預料,耐心等候時機之余不得不感慨,果然哪里的職場都一樣,背地里的小動作不少。
不少人都看清了林湘在蝦醬車間的尷尬處境,蝦醬車間工人們當她是透明的,時常陰陽怪氣幾句,不少工人這會兒也不羨慕林湘了,又覺得這小姑娘挺可憐。
風言風語漸漸地也從一廠傳到了二廠去。
中秋節前三天,林湘再次上蝦醬車間找幾個小組長說起接下來一批蝦醬罐頭的調整問題,就被人譏諷上了。
“喲,我們是不是得叫林主任了?真是給咱們下達任務來了?我當真有什么本事呢,現在還不是要賣秦主任在的時候定下的改良配方后的蝦醬罐頭。”出言譏諷的是車間發酵組組長。
林湘眼看著臨近中秋,又即將裝車送出改動配方后的蝦醬罐頭,明白時機已經到了,這會兒一改前幾日面對蝦醬車間眾人漠視甚至譏諷自己時的無所謂態度,嚴肅神情開口:“要是大家想看著119蝦醬罐頭就這么被打敗,一步步被食味的蝦醬罐頭蠶食,那我也沒意見。反正我是二廠的,我們廠汽水現在賣得可好了,訂單又增加了,蝦醬罐頭以后賣不動了,也影響不到我。”
“你!”蝦醬車間的工人們聽到林湘這話都怒了,聽聽多刺耳啊,他們辛辛苦苦打拼守護的蝦醬罐頭被人這么埋汰,一時是群情激奮,“林湘,別以為秦主任走了你就能在這里作威作福,你有什么資格管我們車間的事?”
林湘不急不緩道:“我資歷是不夠,可是現在你們有別的辦法阻止食味嗎?還是準備讓咱們廠的蝦醬罐頭就這樣等死?廠長已經看過我提出的方法,覺得可行,要是你們只想看著多年打拼出來的119蝦醬罐頭最后被蠶食得渣都不剩,那確實別和我合作比較好。”
林湘看著年輕,可說起話來卻沉穩老練,與一群面紅脖子粗,激動憤慨的工人們相比,反倒是更令人安心的一個。
她簡單幾句話,也落進了一些普通工人心中,普通工人的心性沒有那么堅定,他們不愿意看到蝦醬罐頭走向沒落,更加關心自己的工資和獎金,如今已經面臨死局,不少人心中天平傾斜,紛紛竊竊私語,說著不如就試試。
發酵組組長卻不以為意,他追隨秦主任多年,更加看不上林湘這樣沒資歷的年輕女同志:“你少嚇唬人!我還就不信了,我們這么多年的老牌子能被個食味的干倒!”
林湘知道蝦醬車間有一些老頑固,躺在功勞簿上自視甚高,她剛想再開口,卻突然聽見車間門口傳來鬧哄哄的聲音。
“何建剛,你個老不要臉的!嗨呀,你們蝦醬車間的,你們干嘛呢?”二廠瓜子大姐邱紅霞和二廠一群男男女女工人雄赳赳氣昂昂殺進一廠蝦醬車間,嗓門大得震天響,“你們是不是要欺負我們廠的人?”
二廠一行二三十人,進門就看見自己廠辦公室里瘦弱的小林一個人面對著一廠蝦醬車間幾十個兇神惡煞的人,那叫一個氣憤啊!
邱紅霞領頭:“你們要不要點臉!你們是不是就欺負我們小林,我呸!人可是來幫你們的,連我們二廠都顧不上了,你們還排擠人呢!一群臭不要臉的,你們車間要倒閉趕緊倒閉,到時候我來這門口放鞭炮!”
二廠眾人紛紛附和,聲勢浩大,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來打群架的呢。眾人見蝦醬車間的工人們還一臉不服氣,紛紛擼起袖子,不服就來打架啊!
反正二廠名聲已經入土了,不介意再差一點。
林湘:“?”
可是心里暖暖的。
第40章 三更
二廠的工人們原本正在廠子里干活呢, 聽著外頭風言風語傳得厲害。自己廠里的小林這幾日都在一廠忙活,說是被借調去蝦醬車間了,大伙兒這會兒聽著外頭有人說起蝦醬車間的那幫老家伙合伙欺負小林, 把人當個擺設, 干什么都不配合, 當即就怒了。
嘴里念叨著真不是東西,一小部分工人就風風火火趕了過來。其他的還是在上工時間,設備都轉著呢, 實在走不開,不過大伙兒聲援了, 說要是真干架了通知一聲, 麻溜就過去。
等到了蝦醬車間一看,嚯, 自家廠里的小林纖細苗條,正對峙著一群膀大腰圓的工人, 哪里有勝算!
邱紅霞領頭就開罵,直罵得蝦醬車間的工人們腦子發懵。
這有他們什么事兒!
發酵組組長何志剛第一個站出來, 聲色俱厲道:“邱紅霞你想干啥?你們二廠的還想來我們一廠鬧事?這是蝦醬車間,不是你們汽水車間!給我邊兒待著去!”
“我呸!”邱紅霞也是廠里老人了, 說話中氣十足,平日愛嗑瓜子也練就了一副好嘴皮子,當即就扯著嗓子罵了回去, “何志剛, 就是你帶頭欺負我們小林的吧?一幫子還說是廠里老資歷, 資歷老就是用來欺負新進廠的小姑娘的?小林是好心來幫你們的, 你們真是關著屁股拉磨,轉著圈的不要臉啊!真當我們二廠的好欺負了?蝦醬車間的聽好咯, 小林是我們二廠的人,誰要是敢欺負她,現在就站出來,咱們干一架!”
蝦醬車間眾人:“”
誰要打架啊!
這二廠的工人真是名不虛傳得渾!看看像什么樣!
林湘在一旁看得嘆為觀止,原本她準備今日執行補救方案,等著時機成熟了,再借著廠長的威勢,自己就能說動蝦醬車間的工人好好做事,其實剛剛普通的工人們已經動搖了,她再添幾把火就夠了。
只是哪成想,二廠的工友們會突然殺出來,相較于自己文明不少的講道理,二廠工友們那叫一個穩準狠,氣勢洶洶地就開罵了。
罵得蝦醬車間的工人們面面相覷,一時是臉紅脖子粗。
攪拌組組長忙出來打圓場:“行了行了,這都鬧得什么事兒啊!都散了!要是一廠二廠打起來不讓人看笑話嘛。”
只是發酵組組長何志剛不依不饒:“散了個棒槌!他們二廠來鬧事還有理了?等著,這事兒必須找廠長來評理!”
等黃廠長、尤秘書以及二廠主任趙建軍趕到發酵車間,聽兩方群情激憤地爭相告狀后,黃廠長眉頭都快擰得能夾住蒼蠅了。
他也不是不知道發酵車間的傲氣,不愿意配合林湘的補救措施,為著這事兒,他都親自過來做了好幾回思想工作,偏偏這幫人當面一套背后一套,得嘞,今兒就鬧大了。
當然,二廠這幫人也是犯渾的,一個個比惡霸還土匪!又是罵人又是要打架的。
黃廠長頭疼。
他掃一眼人群中央纖瘦的身影,反倒是林湘這年輕同志處變不驚。
想想這些日子,他決定一碗水端平,各打三十大板。
“你們蝦醬車間最近事情不少,哪一件不是鬧得風風雨雨的?從幾個月前食味蝦醬罐頭來搶地盤搶訂單,全廠都在想辦法,為你們車間出謀劃策,就連二廠的同志也心系這邊,小林同志是我點名借調過來的,你們倒好一個個就欺負人年輕資歷淺,不配合也不團結!”黃廠長嚴厲起來倒是顯出幾分年輕時候當兵的氣勢,蝦醬車間里霎時寂靜無聲,工人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也是蝦醬車間作為廠里王牌車間,向來都是被廠領導表揚,被其他工人們羨慕尊敬的,如今冷不丁被廠長當著這么多外人批評,臉上臊皮得很。
不少人垂著頭,一時心頭發慌。
“小林同志的方案我看了,值得試試,現在119蝦醬罐頭在外面的名聲都要完蛋了,再不行動,你們車間就等著關門了!”黃廠長厲聲呵斥,終究是撕破了那層表面維持的和平偽裝,“大家都給我好好配合小林同志,你們秦主任不在,別真以為就能自由散漫,不聽組織上的指揮!”
蝦醬車間這邊沉默無聲地被訓話,另一邊的二廠工人們歡歡喜喜地看他們被訓,一個個恨不得來點瓜子花生看熱鬧,結果黃廠長一轉頭,槍口就對準了他們。
“還有你們!這里有你們什么事兒?一個個地沖過來又是罵架又要打架的,還有沒有組織有沒有紀律?”黃廠長怒氣沖沖正欲好好教育二廠的工人,卻被一旁的趙建軍給截斷了話頭。
“廠長,我們二廠的工人實在是太不像話了!您歇著,我來罵!”趙建軍跳出來,一副要大義滅親的模樣。
黃廠長抿著嘴看他一眼,眼皮又是一跳,總覺得這丫指定攙著什么壞水兒,果然
趙建軍對著二廠工人們嚴肅道:“你們這是干嘛來了?一廠二廠都是兄弟姐妹廠,一家人,你們沖過來這是做什么!就算一廠蝦醬車間的工人們做得不對,就算小林被他們欺負了,你們也不能這么沖動啊!就算蝦醬車間的工人們仗著資歷看不起年輕同志,你們也不能直接上去罵架,擼袖子要打架啊!就算蝦醬車間的工人們仗著人多,幾百個人欺負小林一個人,你們再看不過去也應該報告廠長啊!咱們廠長最是大公無私、公平正義,肯定能主持公道的!”
蝦醬車間工人們:“?”
含沙射影地罵誰呢?
廠長:“?”
這是訓一廠還是訓二廠呢?
林湘聽著趙主任的話默默垂下頭,努力壓下嘴角翹起的弧度,趙主任指桑罵槐的本事真是不小!再一看蝦醬車間眾人的臉都黑得不像樣了。
一場風波結束,雙方都被教育了一頓,趙主任帶著二廠眾人雄赳赳氣昂昂回去,臨走一個個不忘板著臉用眼神再警告蝦醬車間的工人們老實點。
林湘先是跟著送了送二廠的工友們離開,她今日確實沒想到瓜子大姐一群人會趕來,甚至會為了自己和蝦醬車間的工人吵架、打架,雖說瞧著氣勢洶洶不好惹,可她心里一陣暖流涌過。
“瓜子大姐,今兒謝謝你們。”林湘不時會給人散幾顆糖,今兒手上什么也沒有,只能道,“你們快回去歇著吧,別耽誤下班。”
邱紅霞擺擺手,一臉大無畏:“小林,你少跟這群白眼狼待一塊兒,早點回來啊!大姐還指著跟你吃瓜子說八卦嘞!”
要說二廠所有職工,瓜子大姐邱紅霞最愛和林湘磕著瓜子吃瓜,原因無他,小林同志一聽到各種八卦眼睛就亮晶晶的,最投入最好奇最積極,這可給愛講八卦的邱紅霞以最高的尊敬待遇,一個聽得起勁兒,一個講得來勁兒。
絕配!
送走二廠工友和廠長,林湘再回到蝦醬車間時明顯感覺到屋里氣氛變了。
許是從來沒有人敢這么指著他們鼻子罵,蝦醬車間工人們臉上臊得慌,偏偏邱紅霞罵得每個字都是事實,這會兒,一群人也沒敢多看林湘,裝著各自忙碌,再聽到林湘談起后續的調整內容,嘴上不說什么,手上也配合起來
中秋節當日一大早,林湘匆匆起床挑了衣柜里四件新衣服中最紅火的一件,暗紅色對襟褂子,掐腰修身,勾勒出她這些日子養好身體后漸漸玲瓏的曲線,下身一條黑色小腳褲,將兩條筆直的長腿展露無遺。
林湘洗漱好后進廚房幫忙,周家幾人的雞蛋份額加上林湘的雞蛋份額混在一處用,如今正值中旬,家里雞蛋還剩十三個,節日上怎么也得吃好點,林湘打了三個雞蛋調散蒸雞蛋羹。
一旁的馮姨一早起來和面揉面,忙活著煮上玉米糊糊的時候,面也醒好了,上鍋蒸熟二合面窩窩頭。
飯桌上一人一碗玉米糊糊,一盤二合面窩窩頭嘭開綿軟的身子,正散發著騰騰熱氣,雞蛋羹金黃泛著水澤,用勺子縱橫劃開再倒入少許醬油和芝麻油,灑上蔥花,最后拿出119蝦醬罐頭舀了一勺到小碟中,與咸菜丁一道成了下飯神器。
“今天中秋,你們下工后可別耽誤時間,早點回來啊。”馮麗幾日前就琢磨好了中秋晚飯,怎么豐盛怎么來,攢了許久的肉票都留著呢,連帶著賀鴻遠換來的一并使了。
周月竹和林湘連連應聲。
“媽,我肯定一下班就跑,回來幫你弄菜!”周月竹最喜歡過節,一桌子都是好吃的。
林湘也附和:“馮姨,你放心,今兒過節呢,大伙兒肯定都不耽擱。”
就連周生淮這個平日里經常忙得不見蹤影的旅長也表態:“殺魚的活給我留著,我回來操刀。”
馮麗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那感情好。”
吃著稀飯,眾人偶爾夾一筷子蝦醬,吃著吃著,馮麗嘗出些許不同:“湘湘,這蝦醬味道是不是有點不一樣了?”
周家這罐蝦醬是林湘帶回來的,改動配方后的新款。
馮麗有條好舌頭,一下就吃出了不一樣,周生淮則不然,糙慣了,只覺得蝦醬都是一個味兒。
“馮姨,你嘗了兩口就吃出來啦?這是新改動配方后的味道,前陣子剛開始賣的。”
馮姨又夾了一筷子同玉米糊糊一道入口,咂摸片刻道:“我還是更喜歡原來的味兒,以后119罐頭難道都是這個味兒了?”
林湘笑了笑,想著今日的變動,斬釘截鐵道:“不會,這是我們廠里特意出的中秋特別款蝦醬,建議大伙兒配著月餅吃呢。”
——
金邊市食味食品廠。
近幾個月來風頭正盛的食味食品廠可處在一片歡騰氛圍中。
從前那個名不見經傳的食味已然打響了名號,靠著邱秀萍提議改良的蝦醬發酵方式與周鴻飛的背后關系跑出來的銷售渠道,正迅速占領市場,將海鮮罐頭領域的龍頭老大——119食品廠打得節節敗退。
尤其是近日119食品廠竟然還主動改了蝦醬罐頭配方,這一昏招更令食味的人笑得合不攏嘴。
廠長邱志勇大贊近來突然開竅的侄女邱秀萍,又埋汰起119的昏頭操作:“這119食品廠也是被咱們逼得跳腳了,什么昏招都出,自己把味道給改了。”
邱秀萍一臉得意,眼眸中的自信與驕傲不加掩飾:“改了也趕不上我們的蝦醬,我這幾天可聽各處百貨大樓都鬧呢,說119那蝦醬把味道改岔了,買回家的客人可不答應,都鬧著要退錢。”
對于自己一力主張調整的蝦醬秘方,邱秀萍有十足的信心,畢竟前世她曾經偷偷見到過119的獨家蝦醬秘方,這回重生回來,只需要照本宣科,自然是更勝一籌。
可笑119被打得昏了頭,竟然將多年經典的味型改了,現在好了,老客人才不買賬,只當你119蝦醬罐頭出問題了。
邱廠長面帶笑意:“秀萍,你說說你,幾個月前就落河里發了個燒,醒來之后突然這么有本事,不愧是咱們邱家人。”
邱秀萍不愿意旁人提起幾個月前自己發燒的事情,畢竟就是那次發燒她才重回了二十二歲這一年。
前世,她原本是半死不活的食味食品廠的車間女工,食味食品廠發酵的海鮮罐頭味道差,還帶著一股隱隱的腥味,賣得根本不行,連帶著廠里工人工資待遇也遠不如119食品廠。
廠子苦苦支撐到九十年代,破產了,一眾工人全部下崗,原本以為能混到老死的鐵飯碗就這么砸了。邱秀萍下崗后生活困苦,幾乎到了流落街頭的地步,差點在一個寒冬冷死餓死于街頭,是一個穿著白色軍裝的軍人同志救了她,給了她一份飯,又資助了她三十塊錢。
邱秀萍后來才知道這個軍人叫賀鴻遠。
下崗潮洶涌來襲,找不到工作的人比比皆是,邱秀萍找到一份當保姆的工作,于曾經在119食品廠蝦醬生產車間任職的退休工人家中當保姆,偷摸翻看到119蝦醬罐頭的秘方。
后來因為她手腳不干凈,被辭退后生病發燒,再睜眼醒來就回到了自己二十二歲這一年。
多方打聽到119部隊的軍人賀鴻遠正是多年后曾經救過自己一命的邱秀萍試圖和賀鴻遠搭話,看著高大英俊,劍眉星目的賀團長心動不已。可是賀團長生性冷淡,出于軍人救死扶傷的天性幫人,卻對身心健全的自己漠視。
邱秀萍回到食味食品廠,借用當初偷看到的119蝦醬發酵秘方改良了食味食品廠的蝦醬罐頭,她相信,當自己帶著食味食品廠將119食品廠打得落花流水時,賀團長一定會聽說自己的名字。
她會認識賀團長,也會站在他身邊。
周鴻飛下午時分才來廠里上工,一來就闖入廠長辦公室,嘚瑟不已:“邱叔,聽說119把蝦醬味道改了,現在很多人都鬧著讓退錢啊!哈哈哈哈我來廠里幾個月,咱們廠真是蒸蒸日上啊!”
周鴻飛與父親關系不融洽,向來溺愛自己的父親這幾年總是愛數落自己不爭氣,沒本事,聽得周鴻飛煩躁難當,尤其是父親還提起以前的兒子,說他以前的兒子繼承他的衣缽,成了個英勇的軍人,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團長,而自己是混吃等死的,丟他的臉。
在家里待不下去的周鴻飛和父親大吵了一架,這才來投奔舅舅好友任廠長的國營廠。他是周首長的兒子,家世好,來到食味食品廠一路見證著食味蝦醬罐頭異軍突起,順便借著父親的地位和關系替食味打開了不少銷路。
為著這事兒,周鴻飛激動驕傲起來,他分明是個有本事的人,只是父親被豬油蒙了心,竟然一心惦記著前頭農村媳婦兒生的兒子,真是昏頭了。
周鴻飛誓要在食味做出成績,讓父親看看自己這個正牌兒子才是有本事的!
今日下午來工廠前,他已經往父親辦公室打去電話,嘚瑟地匯報了自己入職幾個月就帶領食味蝦醬罐頭節節攀升的好消息,將119食品廠打得潰敗。
也是這一次,父親終于夸了他一回,讓他好好干,不要畏懼吃苦,鼓足干勁,力爭上游。還提到中秋后會來一趟金邊市。
邱廠長打心眼里看不上周鴻飛,要不是顧及周首長的面子,也眼饞周家的地位和關系,他怎么可能接收這么個天天在廠里混日子的大院子弟。
偏偏這人還毫無自知之明,以為食味的崛起就他一人的功勞。
“鴻飛,你確實為我們廠出了大力氣,等這個月結束,廠里要召開表彰大會,到時候你和秀萍都能得個廠先進什么的!”邱廠長知道周鴻飛和周首長的矛盾,主動幫著化解,“你呢也可以請周首長過來見證見證,當爸的哪有不為自己兒子驕傲的。”
這話真是說到周鴻飛心里去了,他當即應下。
三人暢想著美好未來,只覺119距離被食味徹底打趴下已經不遠了,就在這時,辦公室大門突然被人敲響。
廠長秘書風風火火地開口:“廠長,不好了,119那邊那邊一下子又紅火起來了!”
屋里三人瞬間坐不住了,邱廠長眉頭一擰:“怎么回事!”
廠長秘書喘著粗氣將今天發生的怪事兒詳盡道來。
原來這幾日因為改了蝦醬口味而鬧出不小風波的119食品廠又上了一批新貨,仍舊是改動配方后的蝦醬罐頭,可這一次包裝上卻多印了一個月亮,另外添了一行小字——中秋限定版。
119食品廠的人通知各大銷售點,說這次改動口味的蝦醬罐頭是中秋特別限定,只在中秋前十天上新售賣,等中秋一過,還是會改回原來的口味售賣。
之所以特別推出個中秋限定版,是特意添了些鹽味,希望大伙兒中秋節過得有滋有味兒的,月餅餅皮厚實,抹上一層蝦醬吃也別有滋味。況且新口味偏咸,可不能一年四季賣這個味道,不然大伙兒回回都得多騰出腰包里的錢再買水喝。
這話一出,之前鬧著119蝦醬罐頭味道變了的顧客瞬間沒了意見,原來之前的經典味道還在,這個新口味就賣中秋前后,這當真是新鮮!
不僅只認119蝦醬罐頭的老顧客放心了,就連這陣子被異軍突起的食味蝦醬罐頭吸引走全部目光的顧客也紛紛回頭關注119蝦醬。
大伙兒還是第一次聽說中秋節特別供應不同味道的蝦醬,加之寓言又好,生活都有滋有味兒的,一時間,不少人反倒想來嘗嘗味道,紛紛拋下食味的蝦醬罐頭,購買起119的蝦醬罐頭。
畢竟119的中秋限定蝦醬罐頭只賣這十天,機會難得,過了今天,想吃到這個蝦醬罐頭就得等明年了!
這無疑是最好的噱頭,一時間,中秋節的百貨大樓前,慕名來購買119中秋限定蝦醬罐頭的顧客不計其數,終于是將食味蝦醬罐頭給比下去了。
尤其是這味道的蝦醬罐頭咸咸的,配上厚實的月餅餅皮竟然相得益彰,美味極了,不管是從味覺上還是心理上都極大地滿足了顧客。能在這樣的佳節吃上特別限定,明年才再售賣的蝦醬,也是倍兒有面兒的事情。
食味食品廠傻眼了,邱廠長頭一回聽說還能這么干的!
明明119將原本經典傳承多年的蝦醬味道改了是自亂陣腳,現在竟然能想出這樣的陰招!
“什么中秋限還限定!”邱廠長近來的春風滿面一掃而光,“今兒各大百貨大樓買蝦醬罐頭的顧客總不能都買他們的去了吧?”
廠長秘書戰戰兢兢道:“差不多,都哄搶119的去了,說是明天就不賣這個味道了,必須抓緊。好些百貨大樓的119中秋限定蝦醬罐頭都搶購一空,抓緊補貨了。咱們廠的蝦醬罐頭在旁邊,剩得還很多。”
啪!
邱廠長一巴掌拍在辦公桌上,怒不可遏!
邱秀萍也是一驚,她怎么不記得前世119食品廠有搞出什么中秋限定蝦醬?她穩住心緒安慰道:“叔,您別急,咱們還有辦法對付119 的!”
與此同時,119食品廠捷報頻傳,一茬接一茬的好消息傳了回來。
“我們今天的蝦醬罐頭賣得可好了!市里幾個百貨大樓全部賣空了,一直催我們再補貨。”
“那食味的蝦醬罐頭今天賣得可沒有我們十分之一多。”
“大伙兒也不說改了味道不好吃,反而都想搶著試試新口味,擔心錯過這村兒就沒有這店。”
黃廠長聽著一聲聲捷報,笑容滿面地在辦公室內來回踱步:“好好好啊!小林這個法子真是好!”
要不說還是年輕人腦子好使,竟然想出這么個法子!
不過也不是每個年輕人都有這本事,還得是小林最不一樣!
竟然能將秦陽波改了經典味型后的新口味用只賣十天的中秋限定噱頭給賣出去,再結合了味型偏咸與中秋吃月餅的傳統,一下子牢牢抓住了老百姓在佳節上想吃點好的的心理。
厚實的月餅月餅抹上一層咸鮮的蝦醬,反而別有一番風味。
妙啊!
黃廠長容光煥發地趕到蝦醬車間,作為廠領導自然要好好鼓舞工人們,趁著如今良好的勢頭再接再厲,爭取打贏這場和食味食品廠的戰爭!
就在黃廠長趕到之前,蝦醬車間也已經聽說了中秋這天的反轉勝利。
原本工人們心里已經打鼓,秦主任都沒拿下食味,尤其改了蝦醬味型后還引發許多老顧客的反對,眼看著新口味的蝦醬罐頭要堆積著賣不出去砸手里了,大伙兒惴惴不安,一時不知道正確的方向是什么。
繼續賣新口味,可能流失掉所有顧客,最后走向陌路。
改回經典口味,那也打臉,才賣了近十天的新口味又火速改回去,傳出去都要被同行笑話死,更別提這樣改來改去,客人早跑沒影了。
看起來橫豎都是絕路,工人們愁啊。
結果剛剛傳來一個個的好消息,霎時將蝦醬車間的工人們震在原地!
他們按照二廠的林湘下達的任務辦了,但是心里仍是沒底,想著她這樣有什么用,指定是瞎胡鬧,可事實狠狠給了他們一耳光。
真的有用!
這可是近兩個月以來,119蝦醬罐頭打得最漂亮的一仗!
黃廠長到車間發表慷慨激昂的講話,鼓舞工人們的士氣,講到一半四處搜尋著最大功臣的身影:“何志剛,林湘呢?”
現在心情復雜的發酵組組長何志剛已經不知道用什么心情面對林湘,他環顧一圈沒見到林湘身影,經由身邊的發酵工人提醒道:“聽說去倉庫看螃蟹了。”
“快把人叫來!”黃廠長一聲令下,蝦醬車間工人麻溜把林湘帶回了車間。
其他工人們見到林湘,瞬間不知道該看何處,一時臉上發燙,畢竟前些日子,眾人齊心協力不配合林湘,現在卻真真切切地在林湘的帶領下打了翻身仗。
“林湘同志,在這次中秋蝦醬保衛戰中做出了重大貢獻!”黃廠長越看這個年輕同志越滿意,也不知道這腦瓜子怎么長的,竟然能想出這么妙的點子,“大家要向林湘同志學習,艱苦奮斗,勇敢拼搏”
黃廠長滔滔不絕地表彰,口舌生花地鼓舞眾人,在中秋節這個好日子,在蝦醬車間經過兩個月陰霾后終于打了一回漂亮的翻身仗之際,開始了漫長的領導講話,慷慨陳詞,侃侃而談。
林湘聽著廠長在下面我再說一點之后已經說了五六七八點,悄摸地低頭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馬上就要下班了,這還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呢。
“小林,你想要什么獎勵!”黃廠長說了半晌終于有些渴了,聽下來喝口茶水的功夫,準備給予林湘至高的榮譽,讓她額外提獎勵要求。
林湘摸了摸冰涼的表盤,淡淡開口:“廠長,下班時間到了,能獎勵我現在下班嗎?中秋節家里人等著我吃飯呢。”
黃廠長:“”
嘿,這小林真是被二廠腐蝕壞了!這種重要場合就琢磨著準時下班?
“行,去吧。”廠長看著林湘小碎步歡快離開,繼續給蝦醬車間工人們做思想動員時,在心中暗暗感慨,必須快點把林湘調回一廠,不然一個大好人才要被埋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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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黃廠長的啰嗦,半場動員會就花了四十多分鐘,林湘完美秉承了趙主任的英勇無畏趁機下班離開了。
稍微耽誤了一會兒功夫,林湘飛奔到廠區門口時,卻見到一輛漂亮的在太陽下泛著銀色微光的自行車靜靜停靠在路邊。
自行車車把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把著,手背青筋淡淡地延伸,直至在白色軍裝袖口消失不見。
“你哪兒來的自行車?”林湘見到對象,不由自主地翹起嘴角。
“剛買的,給你用,你上下班也方便些。”賀鴻遠跨坐上自行車,留著后座給林湘,“上來試試。”
林湘知道這個年代的自行車不好買,她手中有錢買,可是之前苦于沒有自行車票也買不到,現在一手環抱著賀鴻遠,感受著自行車快速駛過時咸濕的海風撲面而來,只覺一片清新。
微風呼呼地吹起衣角,一陣舒爽襲來,裹著賀鴻遠也尾音上揚的聲音飄到自行車后座:“你們廠里是不是有好消息?”
林湘手下是賀鴻遠厚實的軍裝,較為硬的布料,可就是隔著這么厚實的布料也能感受到男人結實的肌肉,硬邦邦的。
“你聽說什么了?”她一晃神才回答賀鴻遠。
“剛剛在門口聽下班的工人閑聊,說今天119食品廠出了口惡氣,把食味蝦醬干趴下了。”賀鴻遠語帶輕松,仔細一聽似乎還有些輕松地調侃,“還說小林同志有本事,竟然能把蝦醬給救回來,夸你腦瓜子不知道怎么長的。”
林湘噗嗤一笑,在一個陡坡襲來時,干脆雙手環上男人勁瘦的腰身:“大家說得也是夸張了,我也就是稍微聰明那么一點點,今天中秋節,正好氣得食味吃不下月餅,咱們好好過節!”
賀鴻遠聽著林湘略帶孩子氣的話,不由得彎了彎唇。
回到周家,賀鴻遠將提前備好的中秋賀禮拎了過去,兩罐麥乳精、一盒金雞餅干以及一瓶特曲。價格不菲,全是百貨大樓里的高檔貨。
林湘雖說住在周家,可畢竟受了不少照顧,同樣沒閑著,將之前就買好的中秋禮送了出去,她給馮姨和月竹各買了一條絲巾,薄如蟬翼般,柔軟細膩,給周旅買了一罐茶葉,是人喜歡的普洱茶。
馮姨嗔怪兩個小輩太過客氣,拉扯幾個來回還是只能收下。
中秋家宴,四方桌上滿滿當當堪比過年。
一鍋蓮藕排骨湯,排骨燉得軟爛,油腥子點點在白花花的湯面飄蕩,蓮藕粉糯掛絲,味道絕佳。一盤白灼蝦蝦肉清甜,配上林湘和賀鴻遠一起處理的螃蟹清蒸,滿滿蟹黃綿密沙糯,蟹肉鮮甜,剁椒魚頭麻辣鮮香,最后再端上大餐土豆紅燒肉,一戳就軟爛的紅燒肉最能解許久沒吃豬肉的饞勁兒,豬皮烤得糯,帶著滿滿的膠原蛋白,肥肉吸滿了湯汁,一抿就化,瘦肉又帶著嚼勁,就連土豆也沾滿了紅燒肉的濃郁湯汁香氣,香得能吃兩大碗飯。
難得遇上過節,周旅和賀鴻遠破例喝了一杯白酒。
不貪多,就過過癮,一人小半杯賀鴻遠買來的特曲,白酒辛辣刺激,林湘敬謝不敏,只觀察著賀鴻遠喝酒的神情。
有人喝酒就上臉,可賀鴻遠似乎完全沒有反應,面上仍舊是云淡風輕,只眼神中似乎閃過一絲落寞。
林湘敏銳地察覺到賀鴻遠極力掩飾下仍然隱隱散發出的落寞,她想起今天早上出門時聽月竹說到的往事。
飯后眾人在院子里吃著月餅賞月時,林湘故意逗他:“賀團長,你喝醉沒有?”
賀鴻遠垂下眼皮,淡淡掃她一眼:“還吃月餅嗎?”
周家三人加上林湘賀鴻遠的月餅份額十分充足,家里一共五個月餅,每個月餅都如成人手掌般大小,不像許多家庭只能幾口人分食一個。
馮姨送了兩個去人口多的鄰居家里,自家人掰了三個月餅每人嘗嘗。
這個年代五仁月餅用料相當扎實,瓜子仁、花生仁與核桃仁中盤結冬瓜糖與青紅絲,青紅絲多是胡蘿卜絲、橙皮和番木瓜切絲,糖油裹著各類飽滿的果仁在口中迸發著滿溢的香味,令人唇齒留香。
待眾人各自吃了一塊月餅,林湘拿出這回新口味的蝦醬罐頭,讓大家抹上淺淺一層蝦醬到月餅餅皮上,松軟綿密的餅皮配上咸鮮的蝦醬,一口咬下去,竟然是奇異地融合,鮮香十足。
周月竹沖林湘豎起大拇指:“湘湘姐,這味道真好!”
今天傍晚時分,林湘的大名又隨著119食品廠眾人下班回家屬院講起打贏翻身仗的消息傳播開來。
林湘笑瞇瞇地吃了快半個月餅,肚子實在撐得不行,再吃不下了。
周旅和馮姨去隔壁串門,月竹捧著月餅和鄰居家同齡朋友聊天,林湘繞到小樓背后去看月亮。
黑沉沉的夜色中,唯有一輪圓月高掛,灑落一地清輝。
周遭響起沉穩有力的腳步聲,林湘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來了,她抬手指了指天上的銀盤:“鴻遠,你看,今兒十五,月亮也好圓,中秋佳節,我們吃了月餅,你娘肯定也在吃月餅。”
林湘想起月竹今早的悄悄話,當年賀鴻遠父親回去和他母親攤牌分開,不要他們母子那天便是中秋節。
月竹說,賀鴻遠已經許久不過中秋節了。
可是他今天過來了,裝著沒事人一樣不見絲毫異樣,只是喝下一杯白酒時多了幾分暢快。
腳步聲停止,林湘轉頭看著暗夜中棱角分明的男人,右手慢慢移動,握住了他垂在軍褲旁冷冰冰的手。
賀鴻遠的手掌寬大粗糙,卻令人無比安心。
“我們這也是團圓了。”林湘緊了緊握著他的手,言笑晏晏地看著他。
賀鴻遠默默盯著林湘看了看,似乎聽懂了她的話,他輕聲“嗯”了一聲,鳳眼在清輝流轉的夜色中格外的亮。
他偏頭靠近,俯身在林湘唇上一貼,驚得林湘退后半步,周遭還有鄰居們在前頭的說話聲頻頻響起,歡聲笑語伴隨著孩子們奔跑打鬧的動靜,格外清晰。
她低聲道:“到處都是人呢!”
賀鴻遠又固執地貼了上去,雙手緊緊箍著林湘肩膀,雙唇相貼時,含混道:“我喝醉了。”
我什么都管不了了。